《都怪妾室太美,勾走了侍郎的心》 第1章 “夫君……” 宁兰小心翼翼地跪在床边,莹白的皓腕轻抬,解开肚兜系带,盈盈怯怯地注视着上首的魏铮。 影影绰绰的烛光照亮了她的脸,清纯娇媚,丰盈妖娆的身段更是勾人。 魏铮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慎言,我并非你夫君。待你生下孩子后,我会将你送出京城,替你挑一桩上好的婚事,为你备下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嫁妆。金银钱财,你想要什么尽可开口。” 魏铮在刑部当了几年的差,居高临下着与宁兰说话时,浑身上下笼罩着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他是丝毫不把宁兰放在眼里的,毕竟她的出身实在是太不堪了些。 从前她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女儿,可被爹娘卖给了人牙子后,便成了最低等的贱奴。 他买了她,只为了传宗接代。 成婚三年无子,母亲金阳公主苦苦相逼,还寻了后街里的人牙子,让她们挑几个身子清白、相貌美艳、瞧着好生养些的女子。 魏铮只能在这一批女子里挑中了宁兰。 无他,只因宁兰生的柔顺清灵,低敛着那一副清浅眉眼里藏着几分安安静静的乖巧,一瞧便是个不窝藏坏心思的老实之人。 见男人眸色深沉,宁兰心里是有些怕他的。 可她这样身如浮萍的女子,好不容易才入了贵人的脸,才有了一点能攥住富贵与权势的资本。 这些蔑视与轻贱于她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与能好好活着的富贵日子相比,自尊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决不能轻言放弃。 “是,大人。” 当夜,魏铮冷着一张脸占了宁兰的身子。 跪趴在床上,宁兰摇尾乞怜,羞耻的小脸发烫,清亮无辜的眸中沁出了两滴泪。 只是她不敢出声叨扰了男人的雅兴,便只能生生忍下。 男人于这事上本就不甚温柔,不过几个来回的磋磨,宁兰清弱的身子便止不住地发颤,疼得险些晕了过去。 事后,魏铮起身。 宁兰忍着痛,要下地为魏铮穿衣。 “不必。”影影绰绰的烛火里,魏铮俊朗熠熠的眸色清冷,没有半分被欲念左右的模样。 他回身,瞥见了宁兰惨白的小脸。 女子柔弱,被他压在身下时乖柔的好似一朵盛放的娇兰。 如今娇兰被他蹂躏的失了光泽,他哪怕再冷清冷心,也不好这般欺负一个小姑娘。 “你回去吧,明日也不必早起。” 魏铮自己穿戴好了衣衫,离去前停在插屏旁瞧了一眼宁兰,明眸里滚过几遭暗色,又消弭得无影无踪。 魏铮一走,屋内便骤然变得冰冷无比。 宁兰心里却炙热一片。 她的眸光落到不远处的紫檀七宝纹的博古架之上,而后再游移到不远处魏铮坐过的黄木梨雕纹玫瑰椅之中。 最后才汇聚到身前那一座绣着雨打芍药纹样的插屏之上。 这些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的贵女王孙才配用的陈设器具。 宁兰望了一眼又一眼,神色沉静又淡然。 她是魏铮的外室了,再也不必住在连遮风挡雨也是奢望的茅草屋里,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地还要忍受酒鬼爹爹的毒打,再被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们耻笑欺负。 这梅园有三处厢屋,庭院里植着葱葱茏茏的青竹,绕过影壁便是宁兰所居住的正屋。 这样开阔宁静、风清竹秀的院落,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仙境。 莹滑如玉的锦被覆在她的肌肤之上,比从前那粗粝又泛着霉味的棉被不知要舒服多少倍。 宁兰餍足又欢喜地躺在这锦被之中,心里熊熊烧起的火焰怎么也不肯灭下。 魏铮方才的话,她也听进了耳朵里。 他的意思是,他只想让自己为他生个孩子,生完孩子后两人便钱 货两讫。 说好听点她是外室,说难听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宁兰不在意。 她抬眼望去,床顶罩上绣的是根茎缠缠绕绕、花叶团团簇蹙的夕颜花。 这花不仅生的艳丽多姿,根骨更是坚韧不拔,一旦扎根进了土壤,汲取一点点养分便会生生不息地往上攀越。 她宁兰,就要做魏铮的这一朵夕颜花。 廊道外,朱嬷嬷守了大半夜。 待到魏铮行色匆匆地从里屋推开屋门时,她便上前行了个礼,“爷是要回魏国公府?” 迷蒙的夜色呼啸着袭往魏铮俊朗如玉的面容之上,他神色清明,道“嗯,烦请奶娘多看着她些,别让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一出,朱嬷嬷心里是叹然不已,只是脸上不敢显现出分毫来。 “爷放心,我瞧着宁兰不是个乖张轻狂的女子,应是不会恃宠而骄。” 早些年她曾奶过魏铮些时日,又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在魏国公府里极有体面。 寥寥几日便能得她几句赞美,可见秉性的确是不错。 魏铮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奶娘办事,我是放心的。” 说罢,他踩着浓重的夜色走出了梅园,蹁跹的衣袂勾带起一抹沉重的冷意,晃得朱嬷嬷有些愣神。 他家世子爷什么都好,模样好、品性好,前途更是一片光明,唯独是子嗣一事上艰难了些。 娶了严如月这样泼辣善妒的贵女进门,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更遑论良妾一说?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肯收用宁兰这个外室,朱嬷嬷自然要卯足了劲地好好伺候宁兰,争取让她能早日怀上世子爷的子嗣。 至于夫人那里…… 哼,且等着瞧吧。  。 第2章 魏国公府,清月阁里佛香袅袅。 内寝里的一点点烛火,映出床榻上端坐着的女子曼妙的身姿来。 严如月一夜未眠,痴痴得坐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肯听从唐嬷嬷的劝语,披上一件斗篷来抵御微凉的夜色。 唐嬷嬷立在床榻旁,瞧着她泪意婆娑的眼眸,心痛如绞,将话堵在心头揣摩了许久,还是劝道。 “夫人何必这般伤心?早晚……早晚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辈子不纳妾的男人,成婚时,男人靠着新鲜感自是会好生珍爱新婚妻子。 可日子一久,这点新鲜劲消弭殆尽后,便会左一个妾室右一个通房丫鬟的拉进门。 比起笼络夫君的心,倒不如讨好奉承些婆婆,这才是内宅里女子的生存之道呢。 夫人如此骄傲,又如此地笃信着自己与世子爷之间的情谊,为了子嗣之事与公主闹得不可交加,将来只怕有不少苦头要吃。 严如月怔怔得悬着美眸中的泪珠。 无论唐嬷嬷怎么规劝,都不曾挪动一下身子。 这一刻,她恨毒了婆母,也恨毒了素未谋面的外室。 明明她和夫君,曾是一段佳话。 夫君何其尊贵,其父是征战沙场数十年、为大雍朝立下赫赫战功的魏国公,其母是圣上胞妹金阳公主。 夫君及冠那年便靠着自己的本事三元及第,入了刑部后也是一路坦荡,前年迎娶了自己。 镇国公家的嫡长女。 可惜成婚三年,自己的肚子都没有半点动静。 婆母心里着急,就让朱嬷嬷去物色出身清白、家世低些的女子进门,若有了身孕,就抬为良妾,也算是延续了魏国公府的香火。 她大哭大闹了一场,还缠着娘亲父兄来魏国公府给她撑腰,并梗着脖子顶撞了婆母金阳公主。 “公主当初不也是成婚第三年才怀上夫君的吗?缘何要这般催促着我和夫君?” 她不是没想过抬举陪嫁丫鬟,比起良妾和外室,她更信任连卖身契都捏在她手里的陪嫁丫鬟。 只是她嫁给魏铮才短短两年而已,如今便断言她怀不上子嗣,是言之过早了些。 她不肯向婆母低头,还强逼着夫君站在她这一边。 直到,僵持了一月之久时,婆母犯起了“旧症”,本硬朗无比的身子如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严如月作为儿媳,是该在她床榻前侍疾的,可她才和金阳公主闹得不可开交,心里正是委屈的时候。 她才不肯低头。 况且身边的奶嬷嬷都认定了公主是在装病,这一招苦肉计,只是为了博取魏铮的怜惜。 她愈发气恼,连派个嬷嬷去问一问金阳公主病情的表面功夫都没有做。 但金阳公主这次是真病了,而且犯得还是当初生魏铮时的妇人病。 这病来势汹汹,魏铮也撂下了手边的公事,在金阳公主床榻边侍疾,太医与他说“可不能再让公主生气,这些妇人病最忌动气。” 瞧着向来强硬飒爽的母亲病歪歪地躺在床榻上,流着泪说“母亲也不是非要给你们小夫妻添堵,实是母亲身子不好,只盼着能早已瞧一眼重孙子。” “你媳妇儿既然不愿意抬良妾进门,你便在外头养个身份低些的外室吧,等她生下了孩子,便花些银子将她打发了。” 这是金阳公主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既给了严如月体面,又能延续魏国公府的血脉,还不至于让儿子儿媳夫妻离心。 魏铮犹豫片刻,应诺了。 想到这里,严如月便心如刀绞。 却见清歌火急火燎地闯进了里屋。 “世子爷来了!” 严如月惊喜得下了床。 珠帘被她急急匆匆地掀起,一双秋水似的杏眸里凝着点点泪花,她不敢置信地问“爷怎么回来了呢?” 难道、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宠幸梅园里的那女子? 不多时,魏铮便步履匆匆地走进了清月阁。 唐嬷嬷与清歌等人皆识趣地退出了里屋,给了严如月能与魏铮互诉衷肠的机会。 …… 翌日天明。 朱嬷嬷起了个大早。 她担了个伺候宁兰的名头,其实更像是魏铮赐给宁兰的教养嬷嬷。 吩咐两个小丫鬟服侍宁兰起身,她拿出宁兰伺候魏铮时垫在身下的元帕,装进了雕纹红漆木方盒里。 她郑重其事地与宁兰说“这元帕里藏着你后半辈子的荣耀,嬷嬷虚得亲自去公主那儿走一趟,让她过了眼才是。” 宁兰也已起了身,她今日穿了件烟粉色的锦妆花缎,开了脸后梳了个松散的妇人髻,墨发里簪着好几支水色通透的玉钗。 她只是静静地立在朱嬷嬷身前,抬着眼抿唇笑了笑,素白的脸蛋里却勾出了几分妩媚动人的春姿来。 瞧久了宁兰这副媚骨天成的容色,朱嬷嬷心里的底气是越来越足。 她最懂金阳公主的意思。 宁兰老实温顺、出身清白,又是金阳公主一手扶持起来的娇人儿,将来有了子嗣后入魏国公府,便能听从吩咐,与严如月打擂台。 至于魏铮嘴里的“生下子嗣后便钱货两讫”这番话,金阳公主与朱嬷嬷都没有当真。 “你且安心在梅园里待着,一会儿便有个女先生过来教你写字。”朱嬷嬷提点了宁兰几句,这便要往梅园外走去。 识字一计,出自金阳公主的手笔。 她知晓宁兰在美貌和身段这方面毫不逊色于严如月,况且像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又惯会在男人跟前做小伏低,这方面可是远胜严如月许多。 唯一不足是出身与才情,金阳公主改变不了宁兰的出身,便只能在才情方面下下功夫。 能不能怀上子嗣、在怀上子嗣后留在魏国公府里做妾,皆要看宁兰的本事。  。 第3章 不多时,打扮利落的女先生在小厮们的陪同下走入了梅园,她身姿挺拔清正,上了年纪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张目四望的苟且。 伺候宁兰的两个丫鬟名为沁儿和雪儿,这两人都是朱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伶俐丫鬟,一等那女先生进屋便重重地阖上了屋门,不让任何人探闻里屋的声响。 女先生性子平和又耐心,初初授课的第一日只教了宁兰写三字经里的大字。 可怜宁兰活了半辈子,今朝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握笔。 手腕无力,握笔的姿势也是十分不雅,被女先生纠正了几次,却也只能堪堪像话而已。 她写出来的字更是惨不忍睹。 约莫一个时辰后,女先生告辞离去。 沁儿和雪儿正要搀扶宁兰去午歇,宁兰却自顾自地走到了那黄花梨雕纹翘头案旁,又要握着羊毫练字。 她练字练得十分专注。 从前,她穷苦困顿到没有机会去握笔写字,爹爹和娘亲只顾着照顾她上头的两位哥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如今她侥幸入了金阳公主的眼,半只脚踏进这迷人眼的富贵窝里,那便要攥紧所有能往上爬的机会。 魏铮是才子,一个饱读诗书的国公府世子爷,必然不会将一个只有美貌、没有才情的女子纳进自己的心间。 若不能走进魏铮的心间,她便只能短暂地拥有着眼前的富贵。 一旦等她生下魏铮的子嗣,这富贵便会如浮云般从她身边散尽。 可宁兰不想再过漂泊无依的日子,不想再挨人牙子与赌鬼爹爹的痛打辱骂,不想再为了区区几两银钱而丢弃自己的尊严。 所以宁兰要加倍认真地将这点字人好,她要徐徐图之,将不如旁人的缺处尽数弥补回来。 晚间,梅园的院门被人从外头叩响。 连宁兰都被这声响吵嚷得搁下了手里的羊毫。 眼瞧着叩门的声响越来越大,且还有不肯罢休的势头,宁兰心里警铃大作。 来者不善啊。 她让沁儿留下为她梳了梳鬓发,又吩咐雪儿去开门。 雪儿听后略有些踟蹰,只说“可嬷嬷走前吩咐奴婢们要好好护着姑娘,凭谁来敲门都不要应。” 宁兰朝她莞尔一笑,明眸温柔似水,“早晚都是有这么一日的,嬷嬷怕我应付不来,所以不让你们开门,可敲门的人铁了心不肯走,倒不如开了门,也好让我涨涨胆气。” 话音甫落,雪儿便一步三回头地穿过了庭院,走到院门前拔下了门栓。 外头叩门的人立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等院门一开,便急急冲冲地钻了进来。 来人正是严如月身边的唐嬷嬷和严嬷嬷。 两位嬷嬷都是镇国公府的世仆,从前也伺候过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遥遥瞧着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深重威严。 宁兰隔着窗牖偷偷瞥了一眼唐嬷嬷和严嬷嬷,心里不可自抑地发怵,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去与两人周旋一番。 沁儿与雪儿领着两位嬷嬷走进了正屋,唐嬷嬷左右环顾了一番正屋博古架上的陈设,瞧见了好些价值不菲的青玉白瓷,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此时,宁兰也娉娉婷婷地走出了里屋,往唐嬷嬷和严嬷嬷身前一站,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宁兰见过两位嬷嬷。”她嗓音清灵如莺啼,人也姣美灵秀得犹如一阵细柳薄烟般动人。 唐嬷嬷哪怕再有威势,最多也只能在宁兰跟前耍耍威风而已,却不能托大成主子的模样。 “我们夫人知晓你一人住在梅园里孤寂又无聊,像你这般出身的女子怕是大字也不识几个,也不懂怎么伺候世子爷,更不知晓要如何讨世子爷的欢心,所以夫人特定让老奴来提点姑娘一番,顺带给姑娘身边添个人。” 唐嬷嬷说着,便让其身后的晴雪朝宁兰行了个礼。 宁兰不曾言语,只是瞧 了好几眼身前端端方方地立着的晴雪。晴雪生得明艳大方,未施脂粉的面容里藏着几分与宁兰的清灵全然不同的艳丽。 宁兰想,她大抵是明白了严如月给她塞人的用意。 “多谢夫人教诲,宁兰谨记于心。” 宁兰再度朝着唐嬷嬷行了个礼,眸光柔顺又安宁,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感谢着严如月的“好意”一番。 唐嬷嬷与严嬷嬷此行除了要瞧一眼宁兰的秉性外,就是要把晴雪塞到她身边去,这样梅园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全然逃不过严如月的眼睛。 况且她这个做主母的已“贤惠”到接受了宁兰的存在,甚至还要好心地“提点”她几句,怜惜她无人可用,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晴雪派去服侍伺候她。 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即便金阳公主料定她不安好心,却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唐嬷嬷仔细地瞧了两眼梅园里的陈设布局,又指桑骂槐地与晴雪说“别以为你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能在这儿充老大。你这样出身的奴婢,就该好好伺候爷和姑娘,别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早晚吃了大苦头,你就知晓我和夫人的手段了。” 晴雪吓得瑟瑟发抖,立时应承了唐嬷嬷的话语。 一旁的宁兰静静地站在廊柱旁,嘴角含着一抹柔善的笑意,这便目送着唐嬷嬷和严嬷嬷离去。 她们一走,沁儿便蹙着眉说“这就走了?” 晴雪在一旁默不作声,宁兰只笑着打量了她几眼,说道“夫人既是把你给了我,往后我们就在一处过活,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你。” 雪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听了宁兰这话只是淡淡一笑,话语里敷衍意味十足。 沁儿见状则瞪了她一眼,因晴雪是严如月身边的二等丫鬟,也不敢说太难听的话语,只道“你且进去理一理姑娘的床榻吧,保不齐世子爷晚上还要来呢。” 这话一出,晴雪嘴角勾起一抹讽意,约莫是知晓自己不得严如月的欢心,才会被派来梅园做奸细。 这里外不是人的活计安在她身上,总是让她分外难熬。 她一走,沁儿和雪儿便围着宁兰要一个说法。 两人的意思是晴雪必然不安好心,要宁兰想法子将她打发了才是。 “生的这般妖艳,只怕当初在清月阁也是近不了世子爷身的,夫人忌惮她的美色,又不想让姑娘好过,这便将她赶来了梅园,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雪儿为宁兰抱不平道。 宁兰只笑道“不是晴雪,还会有别人,我倒宁愿是晴雪。” 这般美貌的女子必然不会甘心在梅园里蹉跎了时光,人只要不甘心,就容易被欲望驱使着做出些危险的事来。 只要她不安于室,宁兰便有法子抓住她的小辫子。  。 第4章 不多时,朱嬷嬷终于赶回了梅园。 她从小厮的嘴里听闻了晴雪一事,丝毫不在意。 只笑着劝慰宁兰“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好生伺候世子爷,这后半辈子能不能把富贵攥在手心里,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内寝里只有朱嬷嬷与宁兰两人在悄声说话,金澄澄的余晖洒进屋檐一角,落到支摘窗的窗棂旁,灿亮曜目得险些迷了宁兰的双眼。 她愣了愣神,方才笑着与朱嬷嬷说“嬷嬷的话,宁兰必定会牢牢记在心间。” 朱嬷嬷见她凝着笑的面容里不藏半分自怜自艾之色,也没有因为晴雪的到来而大动肝火、或是惊惧恐慌,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心里满意不已,连带着出口的话语里也流露出几分喜意来。 “夫人出身高贵、性子也有几分凶悍在,往日里晴雪就因这过于打眼的美貌而饱受她的忌惮,如今夫人将其打发来了梅园,唯一能拿捏她的也就只是一张卖身契而已。” 这话的意思便是在告诉宁兰,晴雪实在不足为惧。 “是,多谢嬷嬷提点。”宁兰笑着应了朱嬷嬷的话,这便要亲自斟了茶,以表心内的感激。 朱嬷嬷却一下子摆起了脸色,难得露出几分酷冷来,“这样的粗活,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姑娘看端的轻自己的身份,不可自轻、自贱。” 满打满算,她已照顾了宁兰半个月的光阴,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疾言厉色地教训宁兰。 宁兰听后却是一点都不恼,只立在梨花木桌旁虚心听从着朱嬷嬷的教诲。 朱嬷嬷见此也和缓了自己的脸色,只道“您是主子,哪怕如今只担着个姑娘的名头,那也是主子。这世上从没有主子要去讨好个奴婢的道理,姑娘可明白了?” 内寝里一片寂静。 宁兰将朱嬷嬷这话放在心口揣摩了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夜里,朱嬷嬷服侍着宁兰入睡,又将晴雪、沁儿、雪儿三个丫鬟唤到了耳房,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番。 之后,她便躺在了内寝里的罗汉榻上守夜。 临睡前,朱嬷嬷探起头来瞧了好几眼庭院里的景象。 夜风舒朗,庭院里更是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却也知晓此事不能急于求成。她家世子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对严如月这个发妻也很是爱重。 魏铮更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不会因为宁兰的美色而迷了心智。 今夜,他是不会来梅园了。 …… 自上回魏铮来了一趟梅园后,宁兰已是在屋内盼了他大半个月。 可无论她怎么引颈相盼,却都瞧不见魏铮英武的身姿。 她还好些,好歹有朱嬷嬷在旁温言相劝,再不济还有金阳公主装病的杀手锏,总也能将魏铮再骗来梅园一回。 可晴雪却是不同,她在严如月那儿俨然已成了弃子,唯一能往上爬的机会便是在梅园里、在魏铮跟前多露露脸。 只要魏铮能瞧上她的美色,哪怕严如月再善妒,也一定会将晴雪扶持起来与宁兰打擂台。 摆在她眼前的,也只有这一条生路。可若是魏铮一次都不来梅园,她便会与宁兰一起慢慢枯萎在这梅园里,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所以晴雪最为着急。 这两日她见宁兰不急不缓地给魏铮做针线,丝毫没有要去派人请魏铮来梅园的意思,晴雪便走到宁兰跟前进言道“姑娘这般思念世子爷,何不派个人去请爷过来呢?” 宁兰抬起一双雾蒙蒙的水灵眸子,瞥见晴雪强压着急切的脸色,忍不住笑道“爷不想来梅园,我去请了也是做无用功。” 她作出了一副谨小慎微、又木讷着不敢多言多动的模样,可把晴雪急成了热锅上蚂蚁,心间的熊熊火焰不停地燃烧。 “姑娘不妨多想想法子,装病也好、说思念世 子爷也好,咱们爷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必定会念在那一夜的欢好上来瞧姑娘一眼。”晴雪又道。 她只差手把手地教宁兰装病,去哄着魏铮来梅园瞧她了。 可宁兰却仍是摇了摇头,只说“还是不要想这样骗人的主意了吧,爷说过要让我老实一些。” 晴雪气得眼冒金星,偏偏朱嬷嬷还在廊道上指使着小丫鬟们洒扫廊角,她也不能将话音放得太高昂。 晴雪便忍着心内的怒火,与宁兰说“姑娘要胆子大些,否则怎么留住爷的心呢?若留不住爷的心,您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她想,像宁兰这样出身卑贱、什么富贵日子都没享受过的女子,性子胆小些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般浅薄愚蠢的女子,最怕的应是自己的好日子从指缝里溜走。 果不其然,宁兰听了这话后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迟疑了半晌后,抬起懵懂又纯澈的眸子。 “我不会骗人,若真要想法子让世子爷来瞧我,那就只能真病了。” 真病?晴雪心里隐隐浮起个不好的猜测。 那一头的宁兰已笑着开口道“晴雪,你是个忠心的。我知晓你也比我聪慧许多,不如你来想法子让我生一场不严重的病。” “我来?”晴雪震烁不已,刹那间心里警铃大作,顿时不敢应承这话。 宁兰便循循善诱地说道“你放心,咱们把这事做的隐秘些,连朱嬷嬷也不告诉,就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只以为我是真的病了。” 眼瞧着晴雪不愿答应此事,宁兰莞尔一笑,抛出了令她无法拒绝的诱饵。 “我病了,到时候也只能让你在内寝里伺候爷。我什么也不会,还要靠着晴雪姐姐来指点我呢。”宁兰笑得嫣然动人,话音里的柔意混杂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味道。  。 第5章 如此诱人的钩饵摆在晴雪面前,哪怕她知晓世子爷不是轻易能接近的人,宁兰也并非是好心才允她去魏铮跟前露脸。 可还是抵不过心里跃跃欲试的欲望。 从前她在清月阁里,没有近魏铮身伺候的机会。 如今,机会难得,以她的美貌和身段,说不准就能入了世子爷的眼。 宁兰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外室,若世子爷瞧上了她,她一个外室又能如何? “好,全凭姑娘吩咐。”想通了这一点后,晴雪便朝着宁兰扬起了如花般的笑靥。 当夜,朱嬷嬷亲自去小厨房里给宁兰煲了燕窝桃胶羹,哄着她喝下。 “姑娘好谋算,这招苦肉计只要能让世子爷踏足梅园,咱们就有能把他留下来的机会。” 宁兰闻言也是莞尔一笑,只道“若没有嬷嬷,我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 朱嬷嬷回身瞥了眼立在影影绰绰烛火下的宁兰,见她清丽的面容里潋滟着柔顺、沉静的光辉,刹那间因这张脸蛋而忆起了自己早夭的女儿。 她在金阳公主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当初也嫁过一个有头有脸的管事,生下了个冰雪可爱的女儿。 只是女儿十岁那年不幸夭折,朱嬷嬷大伤大悲了一场,从此便只安心在金阳公主身边伺候。 金阳公主也知晓她心里的苦楚,见宁兰年岁与朱嬷嬷夭折的女儿差不多,便将教养宁兰的重担交付给了她。 短短几日的功夫,朱嬷嬷瞧着宁兰处处谨小慎微、事事柔静的乖巧模样,心里渐渐生出几分慨然。 人与人相处时最讲究投缘二字,朱嬷嬷便是与宁兰投了缘。 “姑娘是主子,哪怕心里敬着奴婢也不能将这话说出口,否则别人可要看低您了。”朱嬷嬷强压着心里的慈爱之意,温声指点了宁兰一番。 宁兰恭顺地坐在朱嬷嬷身旁的团凳上,一双清灵的眼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多谢嬷嬷。” 主仆两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后,朱嬷嬷便将那一碗拌着药的燕窝桃胶羹递给了宁兰。 宁兰将其尽数喝下,便走到床榻旁躺了下来。 朱嬷嬷替她放下了珠帘,并让沁儿和雪儿抬了一座大冰鉴进屋。 如今日头渐炎,平素在屋里待着也觉得分外炎热。 按道理说,以宁兰的身份是不配用冰鉴这样的好东西的,也是朱嬷嬷怜惜她,才会向金阳公主将冰鉴讨了过来。 “公主的意思是,等你怀上了子嗣,再把世子爷的心笼络住,名分、富贵、权势,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给。”朱嬷嬷立在床榻旁轻声说道。 宁兰在床榻上躺得笔挺,耳畔回荡着朱嬷嬷的话语,身上各处洇出些丝丝密密的痛意来。 她心里却清明坚定的厉害。 魏铮不仅位高权重,年纪轻轻便位列刑部侍郎,将来自是前途无量。 于宁兰而言,魏铮已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尊贵之人。 她定然是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择手段地,不计得失地,走进魏铮的心间。 一刻钟后,那燕窝羹里的药发挥了效用,痛意钻入了宁兰的五脏六腑,她莹白的额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朱嬷嬷别过眼不去瞧宁兰,听她痛得呻.吟出声,这便急急切切地走出了屋内,与廊道上的小厮们说“姑娘有些不大好,快去让人给世子爷递信。” 小厮们不敢违抗朱嬷嬷的吩咐,立时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奔去。 不多时,沁儿、雪儿和晴雪纷纷走进了里屋。 三人俱都一脸担忧地望向了床榻上的宁兰。 宁兰也是吃惯了苦头的人,这点痛还不足以磨损她的神智。 朱嬷嬷瞧着心疼,嘴上的口风便不大好听,只见她恶狠狠地瞪了晴雪一眼,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怎么姑娘吃了你端来的燕窝羹,就成了这副模样?” 晴 雪低敛着眉目,立时跪在了朱嬷嬷身前,不声也不响。 朱嬷嬷指着鼻子骂了她几句,又等了几刻钟后,才瞧见了去魏国公府里送信的小厮。 那小厮跑的满头是汗,推开院门朝着朱嬷嬷喊了一句“嬷嬷,世子爷来了。” 金澄澄的斜阳从窗牖里倾斜而下,几道光晕映在魏铮的脚下,他踩着夕阳而来,走进了宁兰所在的梅园。 朱嬷嬷已守在了廊道上,一瞧见魏铮便立时迎了上去。 “爷,姑娘出事了。” 魏铮身影英武挺朗,步伐翩翩间走出了几分别于其余王孙公子的威势。 他将朱嬷嬷的话听进了心里,剑眉不由地蹙到了一处。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男子嗓音沉重又冷淡。 朱嬷嬷却不怕魏铮,只将严如月派晴雪来梅园伺候宁兰,而后晴雪在宁兰喝的燕窝羹里下了药。 如今宁兰躺在床榻上疼成了这番模样,可见严如月用心歹毒。 朱嬷嬷说这一番话时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即刻就让魏铮去发落了晴雪。 只是魏铮态度冷冷淡淡,听了朱嬷嬷的话后也只是问了一句“查清楚了吗?肯定是晴雪做的吗?有什么证据?” 朱嬷嬷一愣,没想到魏铮会把在刑部判案断案的一套用在内宅里的争斗中。 她在金阳公主和魏铮跟前都十分得脸,如今被魏铮回驳了一句,骤然愣在了原地。 “回爷的话,晴雪她自己都承认了,说她对姑娘怀恨在心,才会出此下策。”朱嬷嬷回过神来后便如此说道。 没想到话尽于此,魏铮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瞥了朱嬷嬷一眼,而后问“晴雪就这么急切?来梅园伺候的第一日就下此狠手?” 话音甫落,朱嬷嬷犹如被雷霆暴雨击打在了原地一般,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原因。 人心易偏,世子爷这话分明是在维护严如月,他就这般爱重自己的妻子吗? 正当朱嬷嬷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时候,内寝里的宁兰已不知何时走出了里屋。 她惨白着一张素雅的脸蛋,额间密布汗珠,双颊里毫无血色,只有一双明眸潋滟着动人的光华。 宁兰探出了自己的身子,望向了廊道上的魏铮“爷,妾身无碍,您不用担心。” 她说话的声响轻薄得好似一阵细烟,才说完自己无碍,下一瞬便两眼一翻,如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 第6章 宁兰既晕了过去,朱嬷嬷也不能拖她的后腿。 她立时朝着魏铮落了泪“老奴奉命照顾姑娘,却把姑娘照顾成了这副模样,都是老奴的不好。” 一时廊道内外满是啼哭吵嚷之声。 魏铮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先瞥了眼朱嬷嬷,而后才将眸光放到被沁儿和雪儿扶着的宁兰身上。 她身轻如烟,此刻正盈盈怯怯地倒在两个丫鬟的怀中,素白的脸蛋惨白得不停渗出汗珠来,杏眸上蒲扇般的睫羽还微微发着颤。 女子轻轻弱弱好似一支细柳。 沁儿和雪儿一人环住了她的腰肢,两个丫鬟俱是一脸担忧急切地注视着魏铮。 魏铮沉默不语,目光游移到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时。恍惚间忆起那一夜里,他也曾在她腰肢上留下过些许痕迹。 魏铮知晓自己算不得温柔,宁兰又是初尝人事,柔柔弱弱的连大声呼痛也不敢。 此刻她如一阵云烟般倒在了魏铮身前,哪怕他的这颗心明晃晃地偏向了严如月,却也不能对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这般冷漠。 更何况她的清白还给了自己。 魏铮便沉着脸对身后的小厮们说“拿了我的名帖,去请了张太医来。” 一时间廊道内外都是一副静悄悄的景象,众人仿佛只能听见魏铮威严十足的说话声。 朱嬷嬷先回过了神来,心内大喜的同时忙对台阶下的小风说“还不快去?” 太医院的太医们往常都只在御前和后宫问诊,若王公大臣们想延请太医,多半是要提前几日去内务府请旨的。 因魏铮在皇帝面前十分得脸的缘故,他的名帖只要递进宫去,即刻就能将张太医请来宫外。 只是宁兰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竟也值得魏铮这般兴师动众?在场的丫鬟和小厮们都是人精,一听这话便知晓世子爷并不讨厌、反感宁兰。 谁也说不好将来的事儿,万一宁兰就有大造化呢,所以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尤其是朱嬷嬷,她才打发走了小风后,便催着魏铮往里屋走进去。 “爷别杵在廊道上,快进屋去坐一坐。”朱嬷嬷一边作势要领着魏铮进屋,一边慌忙给沁儿和雪儿眼神示意。 两个丫鬟都很机灵,当即便搀扶着“昏迷”的宁兰进了内寝。 内寝与明堂里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帘帐,沁儿把宁兰放在了罗汉榻上,朱嬷嬷又领着魏铮往罗汉榻正前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魏铮坐得笔挺,抬眼时正巧能觑见躺在罗汉榻上宁兰。 她实在是太过瘦弱了些,蜷缩在罗汉榻上的身形仿佛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 里屋鸦雀无声。朱嬷嬷悄悄打量了魏铮几眼,见他正盯着宁兰不言语,明眸里划过几分似怜惜又似探究的情绪。 她便趁热打铁地说道“老奴瞧着这姑娘从前多半是吃了不少苦头,否则怎么能这般乖巧?痛成那样都不敢呼痛出声。” 魏铮其人,怀着满身的抱负进刑部担任侍郎,瞧见了世道之中穷苦之人的艰辛与不易。 他与别的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不同,他心里是怀着几分悲悯的秉性的。 所以朱嬷嬷说完这话之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嬷嬷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甫落,立在朱嬷嬷身后的晴雪便先一步出了声,只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魏铮的身前。 “世子爷,奴婢不是有意的。”她流着泪膝行到了魏铮的身前,痴痴缠缠地抱住了他的膝盖,只恨不得就此黏在了他身上。 朱嬷嬷见此就想责骂她一番,可转眼想到还要晴雪配合着她与宁兰演戏,当下也只能忍着气道“晴雪姑娘好好说话。” 可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接近魏铮的晴雪怎么可能轻言放弃?她知晓自己最大的倚仗就是美貌和身段,虽比不过宁兰那般的清艳灵秀,却也远胜其余丫鬟 许多。 她流着泪朝魏铮暗送秋波,丝毫不顾及脸面与尊严。 本以为魏铮多多少少都会将她的这点美色放进眼底,谁曾想他却只是冷冷地瞥了晴雪一眼,而后漠然又无情地将其踹了开来,并道“谁教你的规矩?” 男人的声音冷沉阴戾,字字句句里染着令人心悸的怒意。 朱嬷嬷见状忙将屋外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唤进了里屋,不等魏铮发火,就道“害了姑娘还不够,怎么还要在爷跟前妖妖冶冶地使狐媚子功夫?” 那两个粗使婆子一人拽住了晴雪的手臂,力道大的晴雪立时呼痛出了声。 她明明与宁兰说好的,由她担了个“害人”的名头,等魏铮来了梅园后便由她近身伺候着,怎么瞧着都不作数了? 朱嬷嬷凶神恶煞地立在魏铮身旁,丝毫不给晴雪接近魏铮的机会,她心里又惶恐又惊怒,立时要质问朱嬷嬷为何这般对她。 只可惜在她出口之前,朱嬷嬷就已让那两个粗使婆子拿软帕堵住了她的嘴巴,并蛮横地将她拖出了里屋。 晴雪自是要奋力挣扎,可双拳难敌四手,那两个粗使婆子的力道大的吓人,不多时已把她关进了暗无天日的柴房里。 与此同时,朱嬷嬷也在心里忖度了一番魏铮的心意,试探般地开口道“爷打算怎么处置晴雪姑娘?” 她早知晓宁兰身边不能留着晴雪这样满是坏心思的丫鬟,诱着她上钩后便打算解决了她。 也是晴雪这丫鬟才蠢笨了些,她也不想想,若魏铮当真是个见色眼开的人,怎么会成婚三年内一个通房丫鬟都不收用? 朱嬷嬷心里看得明白,她家世子爷是最不喜欢这些蓄意勾.引主子的奴婢,所以她与宁兰才会放任着晴雪勾.引魏铮。 “这事,多半是她自作主张,与如月无关。”魏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俊朗的面容里瞧不出半分喜怒来。 他既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严如月,朱嬷嬷再要借着晴雪来给严如月泼脏水则是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一点的朱嬷嬷立时陪笑道“是了,夫人是端庄大度的贤惠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魏铮便开口道“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她,卖得远些就是了。”  。 第7章 躺在罗汉榻上的宁兰正在闭着眼装晕,耳畔将魏征的话听得分明,心里隐隐浮起些战栗。 如今,她还没有摸清楚魏铮的脾性,更不知晓他竟是个不近女色之人。 不近女色才好。 若他贪图女色,今夜必不会这般干脆漠然地发落了晴雪。 那么宁兰就要在晴雪的监视下过活,日子必然是困苦又踟蹰难行。 朱嬷嬷手边的人脉十分宽广,一听完魏铮的话,便让婆子们去后街寻了人牙子来。 同为奴婢,她总不至于对晴雪赶尽杀绝,这便寻了个性子和善些的人牙子来发卖了她。 “爷放心,老奴总会看着夫人的面子上,让人牙子给晴雪寻个正经的去处。” 朱嬷嬷说完这话,便见魏铮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闹了这么一场,张太医也终于是姗姗来迟。 他才走进梅园,便有婆子领着她走进里屋。 魏铮坐在明堂的紫檀木扶手椅之中,抬眼瞥见张太医,便起了身,领着他往内寝的罗汉榻旁走去。 “劳烦太医为她诊治一番。” 魏铮便立在罗汉榻旁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宁兰一眼。 宁兰也怕自己装晕一事惹恼了他,当下也只敢紧紧地闭阖了眸子,怎么也不敢睁开眼来。 张太医则搁下药箱为宁兰诊治了一番。 他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只说“这位姑娘是误食了性寒之物,又因为本身身子孱弱的缘故,这才会痛及肺腑,待老夫替她开一剂滋补温润之药,这症状也就解了。” 话音甫落,装晕的宁兰也是心下一松。 朱嬷嬷忙遣退了内寝里的沁儿和雪儿,又领着张太医去隔间写药方。 等内寝里只剩下魏铮与宁兰之后。 宁兰才在一声嘤咛后缓缓睁开了杏眸。 她晕了半个多时辰了,既然不是什么大症状,她也该醒了才是。 宁兰可不想错过与魏铮独处的机会。 她睁开眸子后,便目光盈盈地望向了身旁的魏铮。 “魏爷。”宁兰柔声唤道。 与此同时,魏泱也在挺立着打量她。 女子清柔的脸蛋上失了血色,潋滟着秋水的明眸纯澈如林间小鹿。 他不声不响,不动神色,在眸色的交锋中稳稳地占据上风。 内寝里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宁兰被他盯得心里发怵,却还要稳住心神向他示弱“是妾身不好,让爷操心了。” 她说这话时,已是将自己的姿态摆到了最低点。 女子娇弱又明净,一颦一笑间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还生着病,额间晶莹的汗珠半坠不坠的悬挂着,整个人虚浮不已地撑起了身子,无措地望向了魏铮。 魏铮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瞧见这一幕后只道“别多想,安心养病。” 他心里虽惦记着魏国公府里的严如月和刑部的一大堆公务。 可他却没有在此时此刻离开梅园,而是撩开衣袍往罗汉榻旁的团凳上一坐。 魏铮想,宁兰出身不好,往日里只怕没少吃苦头。他既要了她的身子,并许诺了她荣华富贵、安稳日子,便该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来。 宁兰见他没有提脚就离去,心下高兴的同时,瞧见了内寝里空无一人。 她作势要翻身下榻,走到梨花木桌案旁替魏铮斟一杯茶水。边动作着,她嘴里还不忘道“爷想喝什么茶水?” 魏铮本是心思沉沉,只低敛着眉目不曾言语,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宁兰的动作。 待女子如莺似啼的嗓音响起后,他才瞧见已亦步亦趋地走到梨花木桌旁的宁兰。 她仿佛是在忍着身上的痛意,一步步地走得极为缓慢,好不容易走到了梨花木桌旁,还要伸出那双莹白的皓腕去举起那一壶泡得满满的茶水。 可宁兰还在病 中,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她手腕里的气力并不足以支撑着她举起那沉重的茶盏。 这一幕映在魏铮的眼里,便是一个清弱如轻烟的女子,哪怕使不上力,也惦记着要为他斟茶倒水。 他有心于心不忍,想出声阻拦她一句。 却见梨花木桌案旁的宁兰已固执地举起了茶壶,那沉甸甸的份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手腕一脱力,她惊呼一声,这便要丢开了茶壶,整个人也朝着地砖上倒去。 这重重地一摔,必定会摔得她头破血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念俱灰的宁兰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旋地转之间,她已被一双苍劲的大掌箍住了腰肢。 转瞬间,宁兰便被男人身上的清冽墨竹香味团团包围,慌乱之中,她双手双脚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便只能紧紧地攀在了魏铮的胸膛之上。 “你还病着,不必如此。”魏铮泠泠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宁兰倚靠在他的肩头,一颗心跳得极快。 她被男人牢牢地环抱在怀中,此刻心中也后怕不已。 要知晓她方才拿着茶壶时那副孱弱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丢开茶壶往地上摔去也是她在赌,赌魏铮会怜惜她,会从内寝奔到明堂抱起她。 魏铮的胸膛温热又暖意融融,身处其中的宁兰便趁着魏铮瞧不见她的时候勾唇一笑。 而后,她才柔声答道“是妾身不好,让魏爷担心了。” 魏铮也有些不自在,宁兰浑身上下皆绵软无比。 女子淡雅沁人的清香丝丝密密地飘入他的鼻间,刹那间便让他忆起了那旖旎的一夜。 况且宁兰虚弱得厉害,只能攀住他的身躯才能勉强站立着。 魏铮又不能推开她,当下也只能抱着她去了内寝。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只剩咫尺。 屋外的朱嬷嬷端着汤药进屋,一进屋便瞧见了魏铮抱着宁兰的这一幕。 她识趣地退到了外间,并吩咐沁儿和雪儿“不要进屋去叨扰两位主子们。” 沁儿和雪儿自然唯朱嬷嬷的吩咐是从。 尤其是雪儿,她本就认了朱嬷嬷做干娘,此时便感叹着说道“我瞧着,咱们姑娘是有大造化的人呢。” 朱嬷嬷也笑“谁说不是呢,你们瞧着吧,今夜世子爷是一定会留宿在梅园里的,姑娘心里有的是主意。”  。 第8章 朱嬷嬷没有看错人,宁兰一被魏铮抱进内寝,便红着眼眶落了泪。 月上枝头,夜雾迷蒙。 起初宁兰不过是为了博取魏铮的同情才掉的眼泪,可哭着哭着竟是又动了情。 身上那些细细密密、难以言喻的痛意钻入她的五脏六腑,轻而易举地便激出了她心中的委屈。 魏铮将她放在镶云石架子床上后,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怀中的娇人儿,眼眸如沉放已久的墨砚,不起丝毫波澜。 这样的冷漠淡然持续到他觑见了宁兰眸中潋滟而起的泪花时,冷漠才终于化为了深深的无奈。 说到底,他眼前的女孩儿不过才刚刚及笄。 没享过多少福气,活到如今的年岁却吃了不少苦头。 思及此,魏铮的说话声不免放柔了几分。 “别哭了。”他说。 男人的嗓音里没有不耐,也没有轻视。 于是,宁兰便抬起了那双雾蒙蒙的泪眸,哽咽着说“都是妾身不好。” 她这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让魏铮分外不喜。 只是不喜,却也不好把在刑部审讯犯人们的一套用在这么一个生着病的柔弱小姑娘身上。 所以他只是蹙起了剑眉,长身玉立地站在宁兰身前,告诉她“不要哭,这事是晴雪的错。” 魏铮已踏足梅园一个多时辰,到了这一刻,他才在宁兰跟前提起了晴雪这个罪魁祸首。 晴雪是严如月派来伺候宁兰的丫鬟,这里头的深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魏铮的心是毋庸置疑地偏向严如月的。 偏偏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眼瞧着宁兰疼成了这般模样,心里总是不赞成严如月过激的做法。 当然,这事兴许就是晴雪的自作主张,严如月根本不知情。 魏铮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只想以发卖了晴雪作为此事的了结。 所以,宁兰受的委屈与苦痛便无处申斥。 魏铮的心里难免会有几分愧怍。 于是,泪意盈盈的宁兰便趁热打铁道“让爷担心了一场,就是妾身的错。” 话说到此处,魏铮也是被她噎了一噎。 夜风飘入窗牖,拂起那摇摇曳曳的帘帐,宁兰躺在宽阔的架子床上,魏铮则只立在她身旁,这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一趟一立,两人之间的距离分明不远,可又好似在对视的沉默里划开了天堑般的距离。 他第一次与宁兰相见的时候,便告诉过她,他二人之间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 宁兰为他生一个子嗣,他给予她后半辈子的权势富贵。 别的,她想也不要想。 如今瞧来,宁兰处处都做的极好。被晴雪害了也不敢随意攀扯到严如月身上,身子各处都作痛,也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小心翼翼地不敢惹了他的不快。 她这般胆小怯懦,倒显得魏铮格外仗势欺人。 魏铮心中不仅浮起了些愧怍,现今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两人僵持了一番,谁都没有率先打破着亢长的沉默。 还是屋外的朱嬷嬷隔着窗牖听见了这些沉默,方才端着汤药走进了里屋。 她笑吟吟地招呼着魏铮落座,又服侍宁兰喝下了汤药,趁着魏铮的眸光没往她和宁兰的方向眺望来,朱嬷嬷便压低了嗓音道“姑娘该想法子让世子爷在梅园留宿才是。” 烛火摇晃间,宁兰悄悄地朝朱嬷嬷点了点头。 瞧着宁兰喝完汤药后,算算时辰也该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魏铮便打算起身离去。 今夜,他没有要在梅园留宿的意思。 他方一抬脚,床榻上宁兰便立时出身道“魏爷。” 魏泱停了停脚步,回身望着宁兰秀美的脸庞,心中略有些动容。 他便挪开眸光,与朱嬷嬷说“去我私库里拿五百两银票,算是给她 的补偿。” 五百两银票于宁兰而言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当初爹娘把她当死契卖给人牙子时只卖了七两银子而已,这五百两银子,是她几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法偿还的数字。 只是这么一笔庞大的数目也没有打乱宁兰的心志,眼见着魏铮好似是要以钱财来打发她。 她立时抬起朦胧的泪眼,小心翼翼地问“爷今晚能不能留在梅园里?” 这话一出,非但是魏泱浑身一震,连一旁的朱嬷嬷都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她不明白宁兰使的是什么法子,若要邀宠,有的是法子能使,怎么好这般大剌剌地求世子爷留下来? 魏铮最不喜女子野心勃勃,肆意邀宠。 果不其然,宁兰这话刚说完,那头立着的魏泱脸色已明晃晃地冷淡了下来。 他隔着烛焰深深地打量了宁兰一眼,而后道“为何?” 嗓音虽辨不出喜怒来,可对其了解甚深的朱嬷嬷知晓,他家世子爷只要摆着这般从容的姿态打量一个人,便说明他心里已对她有了忌惮。 朱嬷嬷心中很是懊恼,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押错了宝,这宁兰其实蠢笨无比,根本没有能与严如月叫板的心机与志气。 就在内寝里的气氛降到冰点之时,宁兰却一脸平静地望向了魏铮,而后道“爷将妾身买来梅园,是为了让妾身早日怀上子嗣。妾身的娘亲虽做过好几年稳婆,知晓女子一月里哪几日最容易受孕……” 提到受孕二字后,宁兰的脸颊处也染上了些嫣红,愣了一息后,她才鼓起勇气说“妾身不敢奢望其他,爷将我从那活死人堆里救出来,妾身只想早日怀上子嗣,才能报答爷的恩情。” 话尽于此,朱嬷嬷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了宁兰这一步计谋的用意。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她早早地与魏铮表明自己的心迹,便是给自己冠上了个能光明正大地邀宠的理由。 魏铮买她就是为了要子嗣,那她就要用子嗣来留住魏铮。 留住人是第一步,留住心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 第9章 宁兰说完这一番话,魏铮并未第一时间离去。 他立定在宁兰身前,回身瞥了她一眼后,便道“你还病着,倒也不急于一时。” 魏铮只在心里感叹着宁兰的谨小慎微。 也许是今日晴雪下药的举措吓破了她的胆子,让她萌生了些许退意。 这梅园明明是魏铮名下的院落,如今竟是成了人人都能来撒泼的地方。 他的妻子如月心思纯善,要么是晴雪自作主张,要么是她身边的嬷嬷们怂恿着她对宁兰下手。 魏铮总是不愿意去相信严如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无论如何,宁兰总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你放心,今日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魏铮应允着给宁兰许了诺。 他一言九鼎,既是答应了宁兰,就不会失诺。 魏铮入刑部三年,凝眸望着人时,他便不再是魏国公世子魏铮,而是刑部天牢里捏着犯人们生死大权的刑部侍郎。 宁兰压着心口的恐惧,将出口的话语放在心口揣摩片刻,便道“爷,妾身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因自己的身子而耽误爷子嗣的大事。” 说着说着,她的五脏六腑又抽痛了起来,这痛意漫上心头,染红了她的眼眶。 宁兰便用这样想哭不敢哭,想呼痛又要顾忌魏铮感受的姿态,盈盈地凝望着他。 魏铮怔了怔,一旁的朱嬷嬷也是怕他当真要绝情地离去,便也上前劝诫“天色已晚,爷回去一趟也是劳累,不如就宿在梅园里吧。” 几息间,回答朱嬷嬷的只有一段亢长的沉默。 宁兰低敛着清浅眉眼,也在暗自等待魏铮的回答。 不知等了多久,上首的男子才轻启薄唇,答了句“好。” 朱嬷嬷与宁兰都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宁兰体内的痛意还没有全然褪去,要想服侍魏铮也是勉强。 她心里也没有要急于求成的意思。 夜里,魏铮宿在了罗汉榻里,宁兰则躺着与他只有一面珠帘之隔的镶云石架子床上。 两人一夜无话,喝了张太医开的汤药之后,宁兰也好转了不少。 后半夜里,她全无睡意。只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帐去瞧罗汉榻上的魏铮。 帘帐上的夕颜花纹样傲骨挺立,栩栩如生。 宁兰心如明镜,缓缓地阖上了杏眸。 她想,来日方长,她只要徐徐图之,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 曦光撕破一夜的昏暗。 宁兰醒来时,魏铮已不见了踪影。 朱嬷嬷正带着沁儿、雪儿和一个极为眼生的丫鬟在洒扫着正屋里的陈设和器具。 眼瞧着宁兰苏醒,朱嬷嬷便撩开帘子进了里屋,朝她福了福身道“姑娘,爷给你安排了个大丫鬟。” 说话间,朱嬷嬷便将那眼生的丫鬟带进了内寝。 那丫鬟生的平平无奇,一应打扮却十分干练端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就是个利落之人。 “奴婢名为方箬,给姑娘请安。”芳箬立时跪在了地上,朝宁兰磕了个头。 既是丫鬟要伺候主子,总是要下跪磕头一回的,所以一旁的朱嬷嬷也不曾出声阻拦芳箬。 宁兰见状也端坐着受了芳箬的礼,等她磕完头后,才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以后,就要多靠芳箬姐姐提点我了。”她笑意盈盈的神色间潋滟着柔善又纯净的光华。 芳箬神色淡淡,与宁兰见了礼后便道“世子爷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姑娘,奴婢不敢托大,往后只敢唯姑娘的命是从。” 她谨守着规矩,与宁兰说话时死死地垂着头,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 宁兰暗自打量了她一回,心里感叹着像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丫鬟,举手投足间的气韵可比小门小户的闺秀还要落落大方。 譬如眼瞧的芳 箬,明明是生的其貌不扬,却说话的语态、做事的分寸,处处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宁兰知晓这是魏铮对她的补偿。 一个机灵懂规矩的丫鬟伺候着她,她便能少走许多弯路。 这补偿可比金银财宝要好得多了。 她心里十分高兴,当即想学着朱嬷嬷收服沁儿和雪儿的法子赏赐芳箬一番。 只可惜她囊中羞涩,当下只能朝朱嬷嬷递去个困窘的眸光。 好在朱嬷嬷也是聪慧之人,这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并对芳箬说“这一袋银子往后就由姑娘你来保管,还有这梅园整个的调度,沁儿和雪儿两个丫鬟都要靠芳箬姑娘你了。” 朱嬷嬷这话的意思是,将梅园的钱财和权力一并交给芳箬。 寻常丫鬟听了这话必然会欢喜不已,可芳箬只是拘谨着身形,平静地点了点头。 言简意赅地应下,不等宁兰吩咐,便利落地服侍着宁兰起身洗漱。 用完早膳后,芳箬便领着沁儿和雪儿收拾厢屋的铺盖。 宁兰趁着芳箬不在身前,问起朱嬷嬷她的来历。 朱嬷嬷笑道“芳箬本是伺候金阳公主的奴婢,后去了爷身边服侍。她为人忠实又可靠,爷是心疼姑娘才会让她来梅园伺候着呢。” 金阳公主身边的奴婢,见识与胆魄自然与寻常奴婢不同。 宁兰愈发满意,笑眼弯弯地说“这一招苦肉计,算我赌对了。” 这话一出,朱嬷嬷不由地想起了昨夜宁兰被痛意磨得脸色煞白的可怜模样。 受苦受痛了一夜,好歹是搏得了世子爷的一两分怜惜。 “姑娘聪慧,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打发了晴雪这心腹大患才是,只是这消息传回清月阁,只怕又会闹出许多事端来。” 朱嬷嬷是见识过严如月蛮横跋扈手段的人,当下便叹息了一声道“老奴知晓姑娘心里是有成算、有志气的,既是有志气,那便迟早会与夫人对上。只是您如今羽翼未丰,切记一定要以示弱为先,不可与她硬碰硬。”  。 第10章 隔了一夜,晴雪被人牙子发卖的消息便传回了魏国公府。 唐嬷嬷被吓了一跳,走回清月阁的路上脸色难看至极。 晴雪是严如月的陪嫁丫鬟,当初镇国公夫人打的是要让晴雪做媵妾的打算。 她这般美貌与身段的女子,自小被眼前的荣华富贵侵染,胃口也被养大了。 有几次严如月来小日子的时候,晴雪卯足了劲要去魏铮跟前显眼。 魏铮却连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反而让严如月发了一通大火,自此不让晴雪进清月阁正屋伺候。 陪嫁丫鬟代表着严如月的脸面,严如月哪怕再厌恶晴雪,也不好将她整治的太狠。 否则伤的就是自己的颜面。 昨日将晴雪送去梅园,打的就是要以一个妖孽制衡一个妖孽的念头。 这两日,金阳公主不在魏国公府,严如月日子过的十分舒心。 连带着唐嬷嬷也嚣张跋扈了起来。 冰霜和苟儿乍然瞧见了唐嬷嬷怪异的脸色,立时追问缘由。 “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人去见夫人就够了。”唐嬷嬷叹息了一声,面容里大有山雨欲来的惊惧。 两个丫鬟见状便退了下去,只一心去庭院里教养刚入府的小丫鬟们。 唐嬷嬷走进正屋,抬眼便瞧见了坐在紫檀木扶手椅里的严如月。 因魏国公府的中馈被金阳公主牢牢握在掌心的缘故,严如月一日到晚也只需管好自己的清月阁而已。 她穿了一身家常素衫,正施施然地坐在白玉石翘头案后,提着羊毫气定神闲地练字。 桌案前青铜鼎里清香袅袅,烟雾蒙蒙。 朱嬷嬷定定地瞧了严如月一眼,依稀忆起她家夫人在闺阁时享誉京城的才名。 当初鹿鸣花宴上严如月靠着一首《采莲诗》艳惊四座,也入了魏铮的眼。 只是娇花入了深宅大院,一日日地也失了当初的艳丽颜色。 朱嬷嬷回过神后,便走进了正屋,本是想蹑手蹑脚地不打扰她练字,却不想一进屋便听见了严如月的声音。 “嬷嬷来了,是世子爷宿在了梅园吗?”严如月坐定着身姿,不曾抬头,只如此问道。 远不止如此! 朱嬷嬷被她唬了一跳,捂着心口,斟酌道“夫人别恼,那外室不过是个玩意儿,生了孩子后便会被咱们打发得远远的。爷是为了姑娘好才收用她,夫人若是为了这么个不值当的人和世子爷离了心,才得不偿失呢。” 严如月搁下了手里的羊毫,朝她展颜一笑“嬷嬷放心,我都明白。” 那一夜,魏铮在去梅园收用了宁兰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魏国公府。 他向严如月诉说了他的身不由己,并告诉她“等那外室生下孩子后,我便会让人将她送出京城。” 夜风呼啸四起,魏铮握着她的柔荑,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如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是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成婚三年不纳妾、不收用通房丫鬟便是他珍爱着严如月的证据。 严如月也爱他至深,这才会弃了自己的贤惠的名声,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了自己的夫君。 从回忆中抽身,严如月便也笑着与朱嬷嬷说“嬷嬷放心,我不会恼,也不为了这么个外室而与世子爷离心。” 她只是有一点伤心难过,只是需要些时间来说服自己而已。 朱嬷嬷瞧见了严如月面容里苦中作笑的勉强,心里疼惜不已,只道“夫人,咱们只要再受些日子的委屈,一切就都过去了。” 话音甫落,正在庭院里训诫小丫鬟的冰霜忽而走到了正屋门前,难堪的面容里露出几分惊烁。 幸而严如月转身朝向了内寝里侧,只有朱嬷嬷第一时间瞧见了鬼鬼祟祟的冰霜。 她便安抚了一番严如月,寻了个空走到廊道上问霜雪。 “怎么了?”朱嬷嬷连 忙追问。 “梅园刚递来的消息,说后街里的人牙子赶去了梅园里,不多时便带出了模样俏丽的姑娘。奴婢派人去问了,那人牙子说是晴雪姑娘。” 朱嬷嬷脸色大变,“我已知晓此事,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向夫人开口。” 外室根本不可能有胆量,有本事去发卖正室送去的丫鬟。 能下这样命令的人只可能是魏铮。 晴雪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代表着夫人的脸面,世子爷这样的做法,是在明晃晃地打夫人的脸。 “世子爷为何要这么做?”冰霜惊呼出声,险些没有压住自己喉咙里的嗓音。 朱嬷嬷忙示意她轻声些说话,若是让严如月听见了,今夜清月阁便要鸡犬不宁了。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便见廊道里已走来了素服美人。 朱嬷嬷与冰霜一起回头,正瞧见了倚靠在门廊里的严如月。 她不知何时立到了两人身后,如花般的娇容里浮现出几分震怒与哀伤。 朱嬷嬷忙以假笑掩饰心中的尴尬,只说“夫人怎么出来了?” 她心里不断祈祷着,祈祷着严如月不曾听闻她与冰霜的话语。 可不幸的是,严如月不仅听见了,还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刹那,严如月怔在了原地,手脚冰凉不已。 她悲怆一笑,问“你们也不必瞒着我,是爷发卖了晴雪,对吗?” 严如月潸然泪下。 朱嬷嬷见了心疼不已,立时拿了软帕要替她拭泪。 严如月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她一双泪意涟涟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冰霜不肯挪开,动也不动,只想问“你可问清楚了,真是晴雪被发卖了?” 严如月的眸光似嗜骨冷箭,冰霜瑟缩着身子,半晌不敢抬头,只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问清楚了,那人牙子买去的姑娘就是晴雪。人牙子还说了,刁嬷嬷让她替晴雪挑个正经的去处,也算是……” 后头的话,冰霜在瞧见严如月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后,惊惧着不敢再说下去。 严如月便朝着她逼近了两步,只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 第11章 “那人牙子还说,刁嬷嬷吩咐她要把晴雪卖去正经人家,可不能伤了夫人的颜面。” 刁嬷嬷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忠仆,素来唯金阳公主马首是瞻,往日里可没少给严如月使绊子。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为严如月考量的话,飘入严如月的耳畔,倒显得像是在讥讽嘲笑她一般。 果不其然,严如月听完这话脸色愈发阴冷不堪。 丫鬟们都知晓严如月的脾性,一时间都垂着首不敢言语。 严如月在廊道上立了片刻,才同唐嬷嬷回了清月阁的正屋。 唐嬷嬷知晓她心里已掀起了怒火涛浪,一进屋便阖上了屋门。 几息间,屋内便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 一地的瓷器碎片,博古架上的青玉瓷瓶已所剩无几。 朱嬷嬷并不心疼这价值不菲的瓷器,只担心严如月会在盛怒之下伤了自己的手。 “夫人别恼,咱们的本意就是要找机会打发走了晴雪,如今晴雪已走,也算是解决了咱们的心头大患。” 这话说的十分勉强,无论严如月如何地嫌恶晴雪,可晴雪也是她的陪嫁丫鬟,代表着她的脸面。 魏铮才去了梅园两次,怎么就能被那外室勾.得发落了晴雪? 严如月难以压抑自己胸膛里的怒火,指着唐嬷嬷问“我早就和嬷嬷说过了,让夫君收用外室,还不如抬起晴雪来!好歹晴雪是个蠢东西,总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这外室什么脾性手段,咱们都一概不知呢。” 怒意到了顶,严如月便开始怨怪唐嬷嬷,可怜唐嬷嬷忠心耿耿,为着她出谋划策,一日不得歇。 当初唐嬷嬷也曾劝过严如月几次,大意是让她抬举起晴雪来,晴雪总有几分美貌在,有了子嗣后,也可把子嗣抱给严如月养着。 卖身契在手,谅晴雪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只是严如月死活不肯应下此事,还将晴雪赶到了最东边的花房里当差。 唐嬷嬷心里委屈,却也只能承受着严如月的怒火。 “是老奴不好,可如今也不是咱们互相抱怨的时候,还是要想法子探听一下那外室的心性,若真是她在兴风作浪,就要想法子除了她才是。” 严如月冷静了下来,只道“是我不好,嬷嬷别往心里去。” 唐嬷嬷不过淡淡一笑,压下心头的委屈后,便又出去为严如月卖命。 * 金阳公主府里。 朱嬷嬷说起了宁兰的心计,“奴婢瞧着这姑娘心里是有成算的,也知晓不能让晴雪留在梅园里,这便使了苦肉计将晴雪发卖了。” 金阳公主慵懒的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出口的话音里满是松快“你这话的意思是,这是个能与严如月斗上一斗的女子?” 朱嬷嬷点了点头,知晓金阳公主心里高兴,便又向她讨要了两个小厮。 “梅园里没个跑腿的人也不像话,老奴斗胆为姑娘向公主讨要两个得用的小厮。” 话音甫落,金阳公主抬起矍铄又璨亮熠熠的眸眼,深深地瞥了朱嬷嬷一眼,笑道“你很喜欢她?” 朱嬷嬷赧然一笑,有些拘谨地答话“老奴是公主的人,做的每件事都只想着公主一个人,若宁兰能怀上世子爷的子嗣,多少也能煞一煞严如月的气焰。” 侍立在金阳公主身侧的金嬷嬷觑着她笑道“公主您瞧,这老狐狸是成精了呢。” 金阳公主也笑,“好了,你就挑那几个身上有些功夫的小厮带去梅园吧。” 话音甫落,朱嬷嬷也眉开眼笑地应和道“还是公主疼人。” 金阳公主冷哼一声,还挑起青葱般的玉指,指着身侧桌案上的糕点道“将这糕点也带去梅园吧。” 于是,朱嬷嬷赶来公主府时两手空空,回去时却满载而归。 那两个小厮一个叫石头,一个叫石柱,生的都十分老实,手里也有几 分拳脚功夫。 朱嬷嬷笑着与宁兰说“姑娘放心,往后梅园内外就有这两个小厮护着您,一般人可奈何不了他们。” 宁兰听后,便将给石头和石柱的赏钱加厚了几成。 晴雪一走,沁儿和雪儿便在芳箬的教导下管起了宁兰的衣衫和钗环。 朱嬷嬷让人去珍宝阁里给宁兰买了两副头面和几匹布缎。 仔细打扮了一番后,也瞧不出宁兰从前只是个卑微的奴婢,瞧着也有几分端庄宁雅的气韵。 朱嬷嬷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只道“姑娘好好打扮一番,瞧着也不比夫人差呢。” 宁兰端坐在缠枝纹梳妆镜台后,娉娉婷婷地一坐,朝着镜中的人儿娇笑了一番。 “多谢嬷嬷夸赞。” 朱嬷嬷还有一堆事务要忙,搁下糕点便退出正屋。 宁兰静静地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莞尔一笑后娇容里露出几分盈盈怯怯的美色。 她在学着女人嫣然一笑时的春.情。 宁兰心里明白自己如今只能倚仗着美色,对男子嫣然一笑时也要多要将笑意绽放到最美。 无论魏铮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肯踏足梅园,她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 第12章 梅园门前的路是京城西街,西街走到底便是英平王府。 英平王府的小王爷英武与魏铮十分交好,他这个闲散王爷无事可做,便时常去刑部寻魏铮说话。 这两日,金阳公主与英平王妃在一处为英武挑选世子妃。 英武生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又有这么好的家世和前途,英平王妃总想着要给他挑个样样都出挑的贵女为妻。 只可惜英武瞧上了花月楼的魁娘,那魁娘名为南烟,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头在花月楼里揽尽了所有贵客的目光。 包括英武。 英平王妃知晓此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只恨不得即刻让人冲去花月楼将南烟打杀了。 英武死死拦在她身前,并许诺会尽快迎娶王妃。 他是真心心悦南烟,也明白她的身份不可能为他的正妻,至多只能做个妾而已。 饶是如此,英平王妃都不肯点头,只说南烟这般的贱籍女子入英平王府的门,只会辱没了他们的门第。 直到英武以绝食和不娶正妻相抗争,英平王妃才点了头。 今日英武去刑部寻魏铮时,魏铮正审问了一批在岭南一带为非作歹的贼人。 这些贼人们嘴都极硬,不管刑部的狱卒们怎么审问,都不肯松口。 直到魏铮入了天牢,将那放在架子上的刑具在贼人身上使了一番。 没多久那贼人便吐了话。 其余的刑部官员们皆对魏铮肃然起敬,私下里调侃他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面上却要恭维奉承道“还是魏大人有手段,若换了我们,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从那群贼人嘴里审问出些什么来。” 魏铮面容里不见笑影,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埋头钻入这纷杂的公差之中。 英武登刑部大门时,一进廊庑便瞧见了窗牖后正在提笔写口供的魏铮。 “慎之。”英武走到魏铮身旁,笑着唤他道。 魏铮抬起头来,瞧见英武后便搁下了手里的狼毫,问他“来刑部做什么?” 四下无人,英武便道“我听说你收用了个外室,特地来问问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英平王府与镇国公府早些年因为长辈间的恩怨,两家人是水火不容。 英武虽与魏铮交好,却不喜欢严如月的为人,又因为严如月屡次忤逆他的姑母金阳公主,他就愈发瞧不上她了。 “难道是那外室生的貌美如天仙一般?”英武问。 魏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英武才收起自己嘴角的笑意,只道“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魏铮这才提起了几分兴趣,抬眸望向他。 英武便道“自进了王府的大门后,南烟总是闷闷不乐,有时连膳食也没心情用,我瞧着实在心疼,便想让小嫂子去劝一劝她。” “小嫂子”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后,魏铮的脸色陡然铁青不已,立时沉声道“别乱说。” 英武比魏铮小三岁,自小便怕这个不苟言笑的表哥,一见他摆脸,便嗫喏着说“本来就是小嫂子。” 魏铮知晓他就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人,偏偏又对那个魁娘出身的女子动了真情。 为了这名为南烟的女子,英平王妃气得人都苍老了几分。 眼瞧着英武即将要娶妻,魏铮正想劝一劝他多珍视些正妻时,却听英武说“南烟若是不活了,我也绝不苟活。” 他这样一个事事都不入心的性子,却为了个魁娘持正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凝着眸坚定又真挚地说“表哥难道也是那等只看出身与门第的俗人吗?我心爱南烟,只是因为她是南烟,这世上唯一的南烟而已。” 这时的魏铮听了这番话,只是感叹着英武的无可救药,他就像被那魁娘下了蛊毒一般,将体面与清明的心智丢弃了个彻底。 这般不知轻重。 他作为英武的表哥,肩负着要劝他迷 途知返,领他走上正途的责任。 所以他便耐下性子与英武说了好些大道理,只可惜英武充耳不闻,只道“表哥就说,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亢长的沉默之中,魏铮与英武对视着彼此。 最后还是魏铮先败下阵来,只道“好,我答应你。” * 当日夜里,魏铮再度登了梅园的门。 彼时宁兰正在与朱嬷嬷一同用膳,主仆有别,朱嬷嬷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梨花木桌案旁。 瞧见魏铮的身影后,宁兰与朱嬷嬷皆愣在了原地。 宁兰率先起身,惊讶过后便施施然地迎到了魏铮身前,笑着说“爷来了。” 朱嬷嬷立时要让丫鬟们去酒红楼买几道魏铮爱吃的膳食,瞧着是要劳师动众的模样。 魏铮却摆了摆手,道“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 宁兰捏紧了手里的软帕,朝他展颜一笑后,道“爷不妨坐着说话。” 话毕,她柔嫩似水的纤纤玉指便覆上了魏铮的肩膀,轻轻柔柔地要替他褪下官服。 魏铮眼瞧着她忙碌,卡在喉咙口的话噎了一噎,待宁兰奉上了温热的茶水,方道“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宁兰闻言便往团凳上一坐,笑盈盈地问“世子爷但说无妨。” 朱嬷嬷立时退了下去,给魏铮与宁兰一个独处的机会。 她一走,魏铮便叹息了一声,对宁兰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他语气里万分客气,宁兰心下有了计较,便笑着问“爷有何吩咐?” “明日我会带一个女子过来,她近来情绪不佳,你多劝着她些。” 魏铮这话说话,宁兰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心霎时漏了一拍。 她不敢置信,魏铮明明才收用了她这个外室,为什么又与别的女子有了牵扯? 难道是不满意她了吗? 短暂的怔愣后,宁兰勉强维持着嘴角的笑意,只问“爷想让妾身怎么劝她?” 她稳住了心神,柔柔地询问着魏铮。 魏铮瞥了一眼宁兰,顿了一息,眸色深深地注视着她道“让她想清楚些,好好侍奉主母,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要安分守己。” 她骤然听明白了魏铮的言外之意。 侍奉主母,安分守己,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字字句句都在告诫着宁兰,不要有非分之想。  。 第13章 无论宁兰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面上还是端得柔顺宁静。 她旁敲侧击道“爷的吩咐,妾身不敢违逆。只是妾身蠢笨,不知那女子的身份是何?妾身劝解她的话语该轻一些还是重一些?” “她是英平王世子的妾。” 这一声,让宁兰悄悄地松了口气。 既是旁人的妾室,她便没有再往下探究的意思,只安静地听魏铮的吩咐。 魏铮瞥了一眼宁兰,思忖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她叫南烟,是魁娘出身,不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入了武哥儿的心。” 寥寥几句话,便将魏铮的心性暴露无遗。 在他眼底,主母与妾室之间有天壤之别,妾室一旦有了要往上爬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 宁兰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旋即又在魏铮看不见的阴影处改换了面色。 她抬起盈盈的眸,楚楚可怜地望向他“爷放心,妾身不敢有这样僭越的心思。” 她这般直言不讳。 哪怕魏铮心里的确存了些要敲打宁兰的意思,俊朗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尴尬。 偏偏宁兰还要郑重其事地从团凳里起身,朝着他福了福身,道“爷当初把妾身从那活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妾身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报答爷,爷的吩咐,妾身自然谨记心头。” 梨花木桌案上摆着的烛火摇摇曳曳。 魏铮瞥了她一眼,便清咳了一声,道“坐下吧。” 宁兰见好就收,往团凳上一坐后便朝魏铮莞尔一笑。 “爷喝些茶润润口吧。”女子青葱如白玉的手指端着茶盏递到了他眼前。 纯澈的莹白晃了晃他的眼,魏铮移开了视线,抿了口茶后说道“这事做好了,自有厚厚的赏赐等着你。” 宁兰笑着应了,心里虽不在乎钱财之类的赏赐,却还是做出了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因她知晓,她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魏铮放心。 不多时,魏铮便把英武与南烟之间的事都说给了宁兰听。 他的嗓音低醇似清酒,再加上宁兰甘愿沉醉其中,那双雾蒙蒙的灵透眸子正紧紧盯着魏铮不放。 内寝里,骤然多了几分旖旎缱绻的氛围。 魏铮抿了几口茶,便笑道“英武他自小就是一副倔脾气,最爱和他父亲母亲斗嘴。起先我以为他要收用南烟只是要和他们怄气,如今日子一久,才发现他是真的动了情。” 为此,英武与英平王和英平王妃大闹了好几场。 因英平王和英平王妃膝下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闹了一场后也只能由他去了。 说完这话后,魏泱便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了一眼宁兰。 女子面容似含苞欲放的芍药花,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 这般艳丽的容色,也无愧魏铮会在一堆女子里挑中了她。 他想,短短接触的几回里,宁兰的脾性瞧着很是老实柔静,他也不是糊涂的英武。 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南烟。 “明日会有人把南烟带来梅园,你只需陪着她闲聊一阵子,再将安分守己的这番话说给她听即可。” 宁兰点头,将魏铮的话记在了心间。 夜风呼啸而起,拍打着内寝里的窗桕。 魏铮抬首,望了眼屋外已深重的雾色。 而后,他的眸光又挪回了倾丝身上。 女子容色姣丽,他咽了咽嗓子,嗓音沙哑地问“身子都大好了吗?” 昏黄的烛火随着宁兰的心跳一般跃动着。 她点了点头,两靥处陡然晕出一片嫣红。 魏铮先起了身,男人英武挺秀的身躯立定在珠帘旁。 只见他顿了顿身形,而后回身凝视着倾丝道“安歇吧。” 这一夜,春帐里翻红浪。 朱嬷嬷守在廊道外一整夜,连沁儿和雪儿都不能靠近正屋。 鸡鸣声响起时,朱嬷嬷才敢进屋去伺候两位主子们起身。 魏铮神色舒朗地在梳妆镜前穿衣,通身清明飒爽。 倒是躺在床榻上的宁兰好似散架了一般虚浮不已。 朱嬷嬷嘴角的笑堆出了一朵花,只听他对魏铮说“爷今夜可来梅园用膳?姑娘昨日与老奴研究出了个新菜肴,正想让爷尝一尝呢。” 这直截了当地邀宠之语飘入魏铮的耳畔,并未激起他多少的恼怒。 他只是回身瞥了眼床榻上羸羸弱弱的倾丝,道“这两日我没空。” 意思是这两日他不会踏足梅园。 朱嬷嬷这才忆起明日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及笄的日子。 世子爷作为镇国公府家的姑爷,自然没有缺席小姑子及笄礼的道理。 朱嬷嬷叹息一声,只笑道“爷有空了再来瞧姑娘就是了。” 魏铮穿戴好了衣衫,没有回话,也没有拒绝,算着时辰也该到了上朝的时候,便匆匆地离开了梅园。 自始至终,宁兰都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朱嬷嬷立在床榻旁唉声叹气了一番,心里料定了宁兰是太过伤心才不愿意言语。 她只好柔声劝解她“姑娘别伤心,世子爷心里是惦记着姑娘的,早晚还会再来咱们梅园的。” 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因怕朱嬷嬷再误会下去,宁兰便忍着痛开口道“嬷嬷,可有药膏?” 她是真受不住魏铮的折腾,昨夜里求饶了几次,还是痛成了这般模样。 宁兰自知是以色侍人的外室,也没功夫伤心难过,只想着向朱嬷嬷讨些药膏涂一涂。 朱嬷嬷会意,忙上前去瞧了宁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她咋舌不已,一边去寻药膏,一边道“姑娘下回也要软了嗓子求一求世子爷,否则在这事上,只有您吃苦的份儿。” 宁兰笑着应道“嬷嬷慧言,宁兰记住了。” 涂完药膏后,宁兰便叫了早膳。 昨夜劳累一场,她胃口大开,早膳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午膳前,有几个婆子叩响了梅园的大门。  。 第14章 朱嬷嬷担心来者不善,本是不打算为其开门。 宁兰却淡然道“这是爷的吩咐,嬷嬷将她们迎进来吧。” 朱嬷嬷自去开门,迎进梅园的正是南烟和伺候她的婆子丫鬟。 她也是认得南烟的,一个魁娘将小英平王迷得七荤八素,早就在京城里闻名遐迩。 “请进。”朱嬷嬷神色淡淡,将南烟等人领进正屋后便退到了耳房里。 四下无人,南烟也屏退了身边的婆子。 正屋的内寝里只剩下她与宁兰。 南烟一身绛紫色芍药缠枝云锦衫裙,鬓间金钗环佩相击。 端的是一副富贵人家宠妾的模样,素白秀美的脸庞里潋滟着一抹笑。 “好久不见。”南烟朝宁兰娇娇俏俏的一笑,杏眸里似是煊起了些泪花。 宁兰叹了叹,起身走到南烟身旁,握住她的柔荑道“这两年,你过的怎么样?” 两年前,两人在同一个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 被当成贱奴,肆意践踏。 有几次南烟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是宁兰偷偷碾碎了草药来为她上药解痛。 她二人,是穷途末路时的患难之交。 后来,南烟去了酒楼里做魁娘,宁兰蹉跎流浪了一年多的光阴,好不容易入了魏铮的眼。 今时今日,南烟为妾,宁兰为外室。 两人在梅园团聚,眸中尽皆蓄满了热泪,只是不好太过失态。 “小王爷帮着我探听你的消息,后来听闻你做了魏铮的外室,他们又是堂兄弟,我便缠着他要见你一面,他便去求了魏铮。” 南烟一边说话一边落泪,唇角却含着笑。 宁兰捏紧了她的柔荑,也感伤地说“我一听是你,就知晓你必定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探听出了我的下落。”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南烟才抹了泪,笑着说“今日来寻你,还有件很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宁兰一边为她斟茶,一边笑着答话“我洗耳恭听。” 南烟却敛起了嘴角的笑意,面色沉沉地说“那严如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而是个毒辣到不近人情的狠角色。” 宁兰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心头微紧。 南烟叹道“去岁,爷带我去了一趟魏国公府,花宴上有个婢女不小心将酒洒在了魏铮身上,魏铮倒没有多生气,严如月却把那婢女打了个半死。”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她进门三年无子,镇国公府本打算让她的庶妹进府为妾,她却硬生生地将庶妹推进了池塘,还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去救她的庶妹,毁她名节。” 严如月生的娇艳如花,内里却有一副蛇蝎般的心肠。 南烟打听得知宁兰做了魏铮的外室后,可是吓得两个晚上都没合眼。 以严如月的狠毒心性,一旦她起了要对宁兰下手的心思,宁兰哪里还有活头? 她耗费心思来梅园走这一趟,只是为了告诉宁兰“你万万要小心,若有一日魏铮将你放在了心上,也是那把剑横在你头上的时候。” 宁兰将南烟的话放在心头揣摩片刻,苦笑着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富贵,我总要想办法将它留在手心才是。” 闻言,南烟便抬头打量了宁兰一番,瞧见她坚定又淡然的神色,方道“我知晓的,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我总是担心你,所以才来这儿跑了一趟。” 两人之间的情谊不必深说,宁兰也追问着南烟在英平王府的境遇。 南烟却只是淡淡一笑“就那么一回事。” 见她不想多言,宁兰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廊道外的婆子们轻咳了一声。 内寝里的南烟听见这轻咳的声响,脸色一变,只恋恋不舍地说“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内宅里的女子出门不易,南烟已是在死死忍着眸中的 泪意,起身与宁兰道别。 宁兰也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了梅园,回去后也对着梳妆镜落了一回泪。 晚膳前后,朱嬷嬷陪着宁兰用膳时旁敲侧击了她一番。 意思是让宁兰不要和南烟走得太近。 宁兰面上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南烟对她重情重义,她心里也盼着南烟的日子能过的更好些。 这一夜,魏铮果然没有赶赴梅园。 宁兰睁着眼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宁兰本是要在沁儿和雪儿的陪伴下给魏铮做一副扇套。 不想唐嬷嬷派人在梅园蹲点了好几日,终于等到了朱嬷嬷出门的时机。 她便寻了几个市井粗妇,还带着一大群仆妇冲进了梅园。 起先他们只是在梅园重重地拍打着院门,大声嚷嚷“小贱人,敢偷男人,怎么不敢出来和我们对峙?” 左邻右舍都朝梅园探去了眸光。 里屋里坐着的宁兰自然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沁儿和雪儿气得不得了,只为宁兰抱不平道“她们这样嚷嚷,是为了给姑娘泼脏水呢。” 宁兰笑沁儿沉不住气,只说“我是外室,名声已是差到底了,还有什么脏水可言。” 雪儿闻言便蹙起了眉头,又问“那她们这是在说什么?” 宁兰慢条斯理地搁下了手里的针线筐,笑得淡雅又嫣然。 “她们是想试一试我的深浅,看看我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若她开了门,与唐嬷嬷等人争吵起来,便说明她头脑简单,也没有多少心机可言。 可若是她安宁如山,能屈能伸到丝毫不在乎这点脏水呢? 严如月怕是会将她视若大敌,也会想尽法子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宁兰便吩咐沁儿和雪儿“你们去开门,就说我都被她们气哭了,问她们究竟想怎么样。” “是。” 梅园的院门开了。 唐嬷嬷带着乌泱泱的一帮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廊庑之下,手里都拿着棍棒。  。 第15章 沁儿和雪儿立时照着宁兰的吩咐开了梅园的院门。 唐嬷嬷等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廊庑之下,手里还拿着几个棍棒。 沁儿和雪儿见此,心底不可自抑地生出惧意来,却还要遵照着宁兰的吩咐质问唐嬷嬷等人。 “你们是什么人,好端端地为何要给我们姑娘泼脏水?” 这时,唐嬷嬷从那群仆妇中露了面。 沁儿和雪儿自然也是认得她的,当初她们在魏国公府伺候时,可没少吃唐嬷嬷的可苛责。 今时不同往日,现今她们已不在魏国公府里伺候着,便也不必再去瞧唐嬷嬷的脸色。 “唐嬷嬷,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代表着咱们魏国公府的体面,怎么好做出这等粗蛮的事来?”沁儿胆量略大一些,这便直视着唐嬷嬷质问道。 唐嬷嬷冷笑一声,抡起手掌便朝着沁儿的脸庞处扇去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沁儿和雪儿都措手不及,等沁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脸颊处已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意。 唐嬷嬷目光如利刃,紧盯着沁儿不放“哪里来的贱婢,还敢来教你老子娘做事了?” 沁儿这下是真落了泪,眸中的泪水好似决堤般往外涌出,偏偏她又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除了落泪以外,连回击唐嬷嬷的资格也没有。 唐嬷嬷也知晓这一点,便愈发肆无忌惮地咒骂着沁儿,只道“多下.贱的小娼.妇,还以为自己傍上了高枝,也有胆子和你奶奶叫板了?仔细明日我让人牙子将你发卖到暗寮子里去。” 这话可说的太为难听了些,沁儿和雪儿又是气愤又是难堪,一时两人都红了眼眶,忍不住落下泪来。 唐嬷嬷俨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这便又要指着沁儿再冷言冷语地咒骂一番时。 梅园的正屋里忽而走出了娉娉婷婷的美人,几日不见,宁兰的脸蛋里又洇出几分媚眼如丝的娇弱之态来,连女子瞧了也要朝她频频侧目,又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唐嬷嬷是忠仆,可若要她凭着良心说话,她便不得不承认,倾丝的容色要比严如月多几分妩媚和清艳。 幸而她家夫人有镇国公府嫡女的尊贵出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精通,又有世子爷的深厚情谊。 这卑贱的外室拿什么和夫人斗? 唐嬷嬷见了正主,总算是不再将矛头抛到沁儿和雪儿身上了。 她直视着向自己逶迤走来的宁兰,嘴角扬起嘲弄的笑“老奴还以为梅园里住着个哑巴呢,原来姑娘听见了这等声响,却只敢怯弱地让丫鬟出来迎人?” 唐嬷嬷毫不掩饰话里挑拨离间的用意,立在她身前的沁儿和雪儿垂着头不曾言语。 曜目日色下,宁兰瞧见了沁儿脸颊上清晰无比的巴掌印,也听清楚了唐嬷嬷讥讽满满的话语。 在唐嬷嬷没有动手前,她还想着要藏拙示弱,没想到她避了,便是沁儿和雪儿受凌.辱和践踏。 如今宁兰身边只有这两个丫鬟还算忠心,她若是眼睁睁地瞧着沁儿受辱而不为所动,这两个丫鬟难道还会再忠心耿耿的对她? 她既要的是魏铮的心,要的是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那便早晚要与严如月争个你死我活。 宁兰想,她没什么好躲的,也没什么好避的,荣华富贵摆在眼前,谁人都有采撷争取的资格。 她慢条斯理地将沁儿和雪儿唤到了身前,恍如没听见唐嬷嬷的话一般,只柔声与两个丫鬟说道“朱嬷嬷把药箱放在了内寝的博古架上,里头有金疮药,治这些淤伤最管用,快些进去涂吧。” 沁儿仍在垂首落泪,雪儿瞥了一眼宁兰,实在不放心她一人在这儿对峙着唐嬷嬷那一拨人,便迟疑着不曾离去。 宁兰莞尔一笑,眸中掠过些坚定又刚强的光华,“去吧,不必担心我。” 雪儿这才搀扶着沁儿进了里屋。 宁兰注视着两个丫鬟离去的背影,瞧着两人走进内寝后,便回身迎上了唐嬷嬷打量自己的眸光。 她是这般的气定神闲、不以为然,丝毫没有因为唐嬷嬷身后人多势众的仆妇们就感到害怕难堪。 两相对峙之中,唐嬷嬷这个身经百战的体面嬷嬷竟是先沉不住气,开了口道“姑娘不怕我?” 宁兰笑得嫣然动人,只问“我为何要怕嬷嬷?” 她想要的不只是个外室之位,也不愿生下魏铮的子嗣后便出京嫁人。既是想要一步步地往上爬,那便一定会与严如月争斗厮杀起。 宁兰早想明白了摆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多么艰辛困难的路,可她是从活死人堆里挣扎着保下一条命来的人,前半世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死亦何惧?她有什么好怕的? 唐嬷嬷没想到宁兰会有胆量回呛着她,脸色陡然变得铁青不已,正想用那些粗俗不堪的招数来试一试宁兰的深浅。 却听宁兰淡淡地开口“嬷嬷不用使这些手段了,我不敢与夫人争辉,只想在梅园里安生地过自己的日子,还请嬷嬷回去和夫人说一声,她便是想尽法子除去了我,也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等着她。” 说罢,宁兰便头也不回地往内寝里走去,拂袖离去的身影里竟藏着几分蔑视与讥讽。 唐嬷嬷也是一怔,过了好半晌才沉着脸对身后的仆妇们说“回去。” 她这话说的又凶又急,可把身后的婆子们也吓了一跳。 不多时,唐嬷嬷便赶回了魏国公府。 严如月正在准备着下月里的花宴名单。 自她嫁给魏泱后,年年都要办一回花宴,寻了旧日里的手帕交们喝茶赏花。 除了膝下没个子嗣外,严如月的日子可谓是过的十分舒心。 偏偏世家大族里最重子嗣,连这般骄傲的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夫婿去收用外室。 说到外室,严如月便搁下了手里的羊毫,将守在廊道上的冰霜唤了进来。 “唐嬷嬷去了这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严如月问。 一遇上那外室的事儿,冰霜的话音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回夫人的话,唐嬷嬷如今也该回来了,您再等一等。” 说完这话,冰霜便去小厨房里端了一碟子模样精致小巧的糕点来。 严如月略吃了一两块糕点,才终于等来了唐嬷嬷。 一时间,满头大汗的唐嬷嬷急急切切地往清月阁里走来。 一进屋,她便关上了门窗,稳了稳自己喘急不已的气息后,与严如月说“夫人,那外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  。 第16章 送走了唐嬷嬷后,宁兰便亲自取了银匙,替沁儿涂了金疮药。 她一脸疼惜,动作又小心又温柔。 “下回偏头躲一躲,总是不能吃这样的硬亏才是。” 一旁的雪儿看着自己的胞姐泪意涟涟的模样,分外气恼“那唐嬷嬷真是个刁妇,见了面什么话也不说就扇了姐姐一巴掌,姐姐这才躲避不及。” 宁兰道“早晚有一日,我不会再让你们跟着我受委屈。” 这世道里,哪里有主子会这般柔和珍视地与自己的婢女说话? 沁儿和雪儿虽知晓宁兰是有意在拉拢她们,却也很吃这一套。 两人立时表了一番忠心。 不多时,朱嬷嬷从公主府里赶回了梅园。 她听闻了此事后,气得胸膛上下不断起伏,将石头和石柱唤了过来。 “你们是死了不成,有人来闹事,怎么不拿了棍棒把她们打出去?” 石头和石柱被骂的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后,颇为委屈道“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唐嬷嬷!” 他们还没有理清楚,该在宁兰和严如月之中如何抉择? 朱嬷嬷又气又恨,指着石头和石柱骂道“两个糊涂蛋,你们是姑娘的人,以为在夫人那里还能得什么好处?不要你们的命都算她仁慈了,还在这儿瞻前顾后地,仔细我回了公主,让你们挨一顿棍子。” 这话一出,石头和石柱立时跪地求饶。 宁兰也走出了内寝,笑着为两个小厮求了情。 “这一回,嬷嬷就饶了他们吧,想来他们也不是有心的。” 朱嬷嬷发作了一通,又喊打喊杀地要处置石头和石柱,其实不过是给宁兰一个能拉拢小厮的机会而已。 果不其然,她一求饶,石头和石柱立时朝她磕了个头。 “姑娘大恩,奴才们罪该万死,往后再不敢这般糊涂了。” 宁兰笑盈盈地让石头和石柱起了身。 “我的出身你们也知晓,旁人怎么议论我的也不要紧,人这一辈子可长着呢,不到死的那一日,谁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宁兰幽幽地说完这一句话后,便问起朱嬷嬷镇国公府的家事。 经历了今日一事,只怕严如月会真真正正地将她纳进眼底。 兴许还会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 “不怕嬷嬷笑我,我对夫人的情况知晓的太少,只怕往后会吃暗亏,所以想听嬷嬷讲一讲她的事。” 朱嬷嬷会意,扶着宁兰进了内寝。 她足足与宁兰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把严如月和魏铮的那点事说了个清楚。 当初金阳公主为魏铮挑选妻子时,一眼就瞧中了镇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严如嫣,也是严如月的堂妹。 二房虽不如长房那般显赫,可严如嫣性子温柔娴雅,说话时轻声细语。 可提亲前夕,魏铮与严如月在一次花宴里相遇。 严如月才情斐然,当日因一首《采莲诗》而声名大噪。 魏铮心悦有才有德的女子,花宴上,严如月还将软帕掉在了他身前。 郎有情妾有意,魏铮回府,便让金阳公主去镇国公府长房求娶严如月。 都是镇国公府的嫡女,长房的声势还更显赫一些。 所以当初金阳公主也不曾拒绝此事。 “如今想来当初的才情说不定也是假的,否则怎么她嫁进魏国公府三年,一首诗都没有写过呢?” 朱嬷嬷随口一言,话里有浓浓的不喜。 宁兰只将这话放在心头揣摩了片刻,也没有当真。 “写诗才情这样的大事,难道还能弄虚作假不成?” 朱嬷嬷笑答“姑娘心思单纯,不知晓贵女为了好名声有多么会弄虚作假。老奴瞧着这严如月阴险狠毒的模样,和才女是半点也不搭边。” 她又想起了严如嫣的柔静模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倒是那 位嫣姐儿,既有才华、性情也好,嫁去安国公府后两年内便生了一儿一女。” 当初若是魏泱迎娶了严如嫣,说不准现今也能儿女双全了。 宁兰暗暗地将朱嬷嬷的话记在心间,又问她“那庶妹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一茬,朱嬷嬷的脸色里陡然卷起几分恼火。 “那是夫人进门两年没子嗣的时候,公主看在她的脸面上,想从她娘家的庶妹里挑一个最老实的来给世子爷做妾。” 不曾想严如月竟丧心病狂到这等田地。 她不愿与庶妹分享自己的夫君,便使毒计推了庶妹下池塘,害得人只能远嫁岭南,夫君害只知吃喝嫖赌。 这辈子都算是毁了个彻底。 “爷当初,也愿意纳了夫人的庶妹吗?”宁兰沉吟。 朱嬷嬷饮了口茶,接着道“怎么不愿意?那庶妹性子十分老实,进门后最多担个贵妾的名声,还不至于分了夫人的宠爱。” 宁兰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就都好办了。 日色也接近昏黄,到了用膳的时候。 朱嬷嬷住了嘴,正要伺候宁兰用晚膳时。 门廊处的小厮却急急切切地走到正屋门前禀报道“姑娘,世子爷来了。” 魏铮这时赶来梅园,必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来严如月必定是在他跟前搬弄了一番是非。 宁兰略想一想,便知晓严如月嘴里勾勒出来的她,会是何等恶毒与心机的女子。 而魏铮,也一定会相信他重的妻子。  。 第17章 朱嬷嬷如临大敌,连忙问宁兰的意思。 宁兰瞥了眼身前满满一桌的菜肴,莞尔一笑“爷这个时辰来梅园,定是没用晚膳。” 朱嬷嬷会意,望向宁兰的眸色里染着深深的敬佩。 不多时,朱嬷嬷便亲自去开了院门,将魏铮迎进了里屋。 他踩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而来,俊朗的面容里满是勃然的愠怒。 朱嬷嬷恍若未觉,只笑着和魏铮说起这一日的见闻。 魏铮充耳不闻,铁青着一张脸,步伐沉沉地往正屋里走去。 宁兰早已施施然地走到了梨花木桌案前,摆低了自己的姿态,低眉敛目地恭迎着魏铮。 魏铮走至青石台阶之上,冷漠的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宁兰身上。 左右廊道上还立着两个婆子和丫鬟。 丫鬟他是认得的,一个叫沁儿、一个叫雪儿。 沁儿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魄,竟敢以直视着魏铮的面貌而立。 金澄澄的余晖镀在她素白的面庞上,正好能让魏铮瞧清楚她肿得高高的脸颊。 魏铮游移在她脸颊处的眸光一顿,蹁跹疯长的怒意也有片刻的停顿。 恰在这时,宁兰好似没事人一般笑问他“爷可用了晚膳?” 一张娇嫩姣美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芙蓉面,身段婀娜惑人,举手投足间竟是柔静与和顺。 这样的女子,阖该是心思纯粹、安分守己的人才是。 又怎么能存了那样野心勃勃的心思? 一想到严如月流着泪的清怜模样,魏铮便觉心痛如绞。 才压下去的怒意又蓬勃着袭上他的心头,“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了,不要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魏铮呵斥了她一句后,便瞧见宁兰的脸色陡然灰败不堪。 她怔怔地颦起了柳眉,潋滟着霞光的美眸里既疑惑又委屈。 美人落泪,低溅出来的泪花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偏偏魏铮炽热又满是审视的眸光正紧紧盯着她不放,让宁兰哭都不敢哭。 两相对峙之中,廊道上的丫鬟都朝着宁兰与魏铮所立之地探去了眸光。 魏铮冷冷地瞥她一眼,还是给她留了点面子,只说“进屋说话。” 朱嬷嬷连忙遣退了沁儿和雪儿等丫鬟,自己则守在正屋门前的青石台阶下,不让任何人探听正屋里的消息。 而屋内,宁兰也低敛着自己的清浅眉眼,如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立在了魏铮的身前。 魏铮隔着昏黄的烛火瞥她了好几眼,心里的怒意翻涌着往外滚去,汹涌的怒意卡在喉咙口,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知错了?” 眼前的女人至多才刚刚及笄,柔美的面貌里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柔静。 说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魏铮出口的话语冷厉又狠辣,字字句句都染着蓬勃的怒意。 他又瞥了一眼宁兰,将话语放缓了几分,只说“今日的事,夫人都与我说了。” 言外之意是,宁兰不必再伺机说谎。 宁兰索性三缄其口。 魏铮问她什么,她都只垂着脑袋,什么话都不说。 问了几句都没回音后,魏铮也没了耐性,将话语放沉了几分“你是哑巴了不成?” 宁兰仍是不言不语,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魏铮朝她走近了两步,英武俊朗的身形里捎带着几分凛然的威势。 宁兰抬起了雾蒙蒙的泪眸,怯怯弱弱地望向了魏铮,仍是不言语。 气人的是,魏铮满心满肺的怒意正要呼之欲出,却碰上了个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宁兰,如同一记硬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一腔怒意无法发泄,俊朗的面容里满是胀红的无措。 就在这时,沉默已久的宁兰终于开了口。 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抬起眸子直视着魏铮,说 道“爷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宁兰却反问起了魏铮。 魏铮也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剑眉问“相不相信的,你总要先说话才是。” 他面色铁青又板正,瞧着是怒意堆积到了顶,反而找不到地方发泄,这便软和了态度的模样。 宁兰心里既战战兢兢,又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 她直视着魏铮,只说“妾身斗胆问一问爷,夫人是怎么与爷说的这事?” 魏铮瞧她一眼,冷哼一声说“我与你说过,生完孩子后便钱货两讫。你在唐嬷嬷跟前如此猖狂,难道不是存着几分恃宠而骄的胆气?” 宁兰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便明白了今日的“症结”出在她对唐嬷嬷猖狂的态度之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唐嬷嬷都将沁儿和雪儿欺负成了这副模样,若宁兰没有任何表示,便拉拢不了身边的奴仆们,也失去了将来能与严如月抗衡的资本。 所以这一刹那,她便泪意盈盈地与魏铮说“爷在刑部断案也是这般独断专行?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妾身。” 许是她落泪落得实在可怜,又或许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魏铮起了恻隐之心。 这一刻,他连讥讽的笑意都略去不提,只凝望着宁兰问她“好,那我就听你的解释。” 这一退一进,主动权便掌握在了宁兰的手里。 她用柔荑拭了泪,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魏泱身前,只泣道“妾身自知出身卑微,不敢与夫人争辉。唐嬷嬷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自该有来梅园教训呵斥妾身的资格,妾身也虚心受教,只是不知道为何唐嬷嬷要将沁儿打成那副模样。” 她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杏眸,波光流转间,尽显羸弱,“妾身不过是为沁儿求了情,并将她护在身后,让唐嬷嬷不要将仇与恨发泄在无辜之上的身上,为何在爷这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罪人?”  。 第18章 宁兰的这一番话在一夕之间令魏铮愣了一愣。 这点怔愣没有持续太久。 魏铮不愧是在刑部里杀伐纵横久了的高官狠吏,虽没有把审问犯人的那一套弄在宁兰身上,可此时此刻却也没有尽信宁兰之话。 他锐利如鹰的眸光扫过身下笔挺而跪的宁兰,来回审视一番后,便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你安分守己,如何不知晓唐嬷嬷是夫人身边的嬷嬷,你忤逆顶撞唐嬷嬷,便是在下夫人的脸面,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魏铮只抓着宁兰不敬严如月的话术,冷漠无情地呵斥着她。 期间,宁兰曾偷偷扬起眸打量过魏铮一眼,纵然她明白情爱一事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 她不该去祈求魏铮的怜惜。 可她将自己清白的身子交付给了魏铮,与他亲密无间地缠绵恩爱过,或多或少总是会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几分期待。 期待着他心里会对自己有一点点怜惜。 只可惜魏铮的冷漠毫不遮掩,他仿佛是只在乎严如月受得那点委屈,咄咄逼人地诘问着宁兰,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内寝里空空荡荡、寂静一片。 宁兰跪在青石地砖上久了,膝盖处刺痛不已,一颗心也不断地往下坠。 情爱未起前,她已生生地掐灭了自己对魏铮的所有念头。 摆在她眼前的唯有一条路,那便是不断地往上爬。 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不到死去的那一日,谁也不知晓来路如何。 她宁兰,生来是最低贱的卑微之躯,斗胆着想要奢望能长久握在手心的富贵。 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便是她的青云梯。 兰甚至都来不及伤心,便已朝着魏铮磕了一个头。 她眸中的泪氤氲而起,与之而来的是宁兰心底酿出的果敢与坚强。 “爷,妾身实在不知晓自己何错之有,唐嬷嬷要如何管教妾身,妾身只有受教的份儿。可她为何要迁怒无辜的沁儿?” 宁兰泣不成声,面对魏铮迎面而来的威势,却仍是不肯认错。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嘴已是犯了魏峥的大忌讳,纵然他对宁兰有一丝丝的怜惜,此时却也冷着心肠道“你还不知晓自己错在了何处?你为婢,夫人为主。你哪里来的胆子在唐嬷嬷跟前说出‘告诉夫人别枉费心机,除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话语?” 时至此刻,魏峥仍是在为宁兰这一番傲气到不分主仆是非的话语生气。 他想,是自己几次三番地给了宁兰笑脸,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像她这般出身卑微的人,最易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 他可不能纵了她。 心里冒出这等念头后,魏铮自己都十分惊讶。 明明宁兰犯了他的大忌讳,他却没有要让人牙子发卖她的念头。 只是想好好申斥指责她一番,让她明白自己的错处,挫一锉她的脾性。 这样的念头蹁跹乱舞,将魏峥平静无波的心池搅和得犯起了汹涌的涟漪。 他想,这兴许是因为宁兰将清白的身子给了他的缘故。 再怎么说,宁兰都成了他的女人,始乱终弃,并非君子所为。 于是,就在魏铮要说出那句“往后你要谨记不能冒犯夫人和唐嬷嬷”之话前。 跪在地下的宁兰忽而开了口,她又将声量扬高了几分,万分坚定地说“回爷的话,妾身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是这般的委屈与可怜,那泪水好似决堤般往下落去,顷刻间便淹没了她的眼眸。 女子娇弱的哭泣声回荡在内寝之中。 “妾身尊敬夫人,敬重唐嬷嬷,更知晓世子爷您与夫人伉俪情深,宁兰不敢以自己的卑贱之躯来顶撞唐嬷嬷,更不敢说出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来。” 她那双湿漉漉、雾蒙 蒙的杏眸紧盯着魏峥不放,放声哭泣时双肩不停地耸动,人也跟着一颤一颤地往后偏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如秋日里的柳絮般向后倒去。 宁兰哭的实在太过动情可怜,眸光也纯澈如林间小鹿。 连魏峥心里都是一顿,算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半信半疑着不肯应话。 就在这时,当宁兰的哭泣声飘出廊道之上。 脸颊处还红肿不堪的沁儿立时小跑着奔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踉跄着倒在了魏峥身前。 只听沁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世子爷明鉴,我们姑娘真的没有说这样的话,她只是死死地护住了奴婢,让唐嬷嬷不要再扇奴婢巴掌了。” 沁儿哭泣时,脸颊处仍是红肿不堪,任谁都能看出下手之人的狠辣与无情。 魏铮的心有片刻松动。 恰在这时,朱嬷嬷领着雪儿、石头和石柱三人进了屋。 三人有序地跪在了魏峥身前,将白日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 三人口中的版本有些许不同,可大致都佐证了宁兰只是护住了沁儿,并未说这些放肆的话语。 两边人的说辞全然不同,各个都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饶是在刑部叱咤风云的魏峥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他是全然不知晓该听信谁的话语了。 就在这时,朱嬷嬷觑着机会给朱嬷嬷上了眼药。 “那老货素来喜欢胡诌,定是瞧不惯姑娘,打了沁儿后还要给咱们姑娘泼脏水呢。”朱嬷嬷义愤填膺地说道。 魏铮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上前搀扶起了跪了许久的宁兰。 他叹息一声,只说“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你受了委屈。” 宁兰凝着泪,泪眼婆娑地说“妾身不委屈。” 魏铮借着烛火打量了她几眼,半晌只道“不必说谎,我知晓你心里委屈。” 这下宁兰便只立在魏铮身前盈盈落泪,也不辩驳、也不回应,只一味地掉珍珠。 朱嬷嬷瞧见了魏峥与宁兰相握之手,知晓他家爷是信了她的话语的。 纵然没有全信,五六分总是有的。 有五六分的相信,便足够能让宁兰姑娘在今夜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都下去吧。”朱嬷嬷轻声吩咐后,便与沁儿等人一同退了下去。 今夜魏峥自然而然地留宿在了梅园里。 因方才的一场发难,他自觉愧对了宁兰,夜里可谓是极尽温柔。 往常柔柔怯怯,胆小得连呼痛声都不敢出口的宁兰却是使起了小性子。 她先在魏峥情热的时候推开了他,背过身去说自己有些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铮便不得不倾身上前箍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一扯她的亵衣,便要再度攻略城池。 宁兰吃痛,俯身在魏铮肩头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兴起时的男人根本察觉不到痛意,反而还以这点微弱的痛佐了兴,愈发纠缠着宁兰不肯松开。 这一夜,魏铮是实实在在地尽了兴。  。 第19章 晨起离开梅园前,魏铮破天荒地停在了床榻旁,隔着帘帐打量了熟睡的宁兰几眼。 昨夜他不算温柔,还使了些手段让宁兰见识了男人磨人的本事。 女子纯澈如林间小鹿,最大的胆魄不过是在床榻间央求,轻一些。 魏铮知晓自己过了火,心里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歉疚。 朱嬷嬷进屋伺候魏铮起身,因见床榻里的宁兰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便佯装出一副恼怒的模样,道“姑娘也是太不懂规矩了些,怎么连伺候服侍爷的半分都忘了?” 宁兰仍是一声不吭。 魏铮却勾了勾嘴角,只笑着与朱嬷嬷说“昨夜她累着了,嬷嬷不必过分苛责她。” 朱嬷嬷故意说了这么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试探魏铮的口风。 见他话语里藏着几分对宁兰的维护,胸腔里这颗惴惴不安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爷是太纵着姑娘了。”朱嬷嬷勉力压着翘起的嘴角,服侍完魏铮穿衣后,便把他送出了梅园。 装睡的宁兰这才睁开了杏眸。 适逢朱嬷嬷端着燕窝粥进屋,哄着宁兰喝了半碗后,又取了药膏来给她涂伤处。 朱嬷嬷瞧了宁兰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 只是瞧着宁兰不算欢喜的脸色,这长叹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改为了藏着愉悦的欢喜。 “还好姑娘早有准备,事先与沁儿和石头等人对好了口风,才将这事糊弄了过去。奴婢瞧着世子爷也是有些相信姑娘之话的,夫人这一招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昨日严如月在魏铮跟前搬弄是非,打的定然是想让宁兰跌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主意。 宁兰人微言轻,又才伺候魏铮不久,情分极浅。 “昨夜多亏了嬷嬷为我说话,否则哪怕我这出戏演得再好,也是无法让世子信服的。” 涂过药膏后,宁兰的脸色瞧着好转了不少,便也有了闲心逸致与朱嬷嬷说话。 朱嬷嬷听后只淡淡一笑道“是姑娘聪慧,老奴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聪慧? 宁兰想,这世上的男人大抵都会有几分志得意满的自信。 魏铮是天之骄子,爱慕他的女子满京城里比比皆是,自来只有女人围着他转、将真心捧到他身前的份儿。 何曾有人会像宁兰这般对他虚与委蛇、谎言连连。 宁兰赌的就是魏铮的自信。 昨夜她兵行险招,面对魏铮的咄咄逼问,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沉默,反而勾起了魏铮的几分兴趣。 当初她与南烟在人牙子手底下讨生活的时候,便见识过同屋的女子是如何地勾住了个富商的心,而后从贱奴摇身一变成了富商太太。 那女子名为桃枝,生的娇艳如枝头春桃,曾用那如莺似啼的语调与宁兰和南烟说“男人骨子里都是极贱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痛痛快快地应了他,他反而不珍惜你了。” 宁兰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听不明白的桃枝的话语。 如今入了这富贵笼,见识了高门大户里的手段,便愈发想要借着魏铮往上爬。 “经了昨夜的事,夫人只怕是愈发恨我了,我只怕会连累了嬷嬷。” 朱嬷嬷既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在魏铮跟前又有几分体面。 如若朱嬷嬷能长此以往地陪伴在宁兰的左右,她自然是能似如虎添翼般进益颇多。 面对宁兰的试探,朱嬷嬷便直截了当地回话道“姑娘放心,奴婢会时常陪伴在您的左右,将来您有了子嗣后,奴婢还要照顾小公子呢。” 彼此心照不宣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后,宁兰胸膛内的这颗心也终于不再慌乱。 历经昨夜一役,她往后定然会是严如月心上的一根刺。 可越是如此,越能证明自己越发有了地位和价值。 * 梅园的消息 传回到清月阁,严如月气得又砸碎了一套汝窑玉瓶。 唐嬷嬷心疼的不得了,就在严如月举着一对如意鸳鸯茶盏时,忙奔过去拦了她。 “这套茶盏是家里老祖宗赏赐下来的,取得是个鸳鸯交颈、琴瑟和鸣的好寓意,这不能摔啊。” 严如月怔惘地被唐嬷嬷抱在怀里,美眸里滚下了两行热泪,眼里满是淬了毒的恨意。 “爷不仅没有发卖了她,昨夜还宿在了梅园里,可见这外室当真有几分本事。” 唐嬷嬷听了只有心疼的份儿,她立时将严如月搂得更紧了一些,“老奴知晓夫人心里委屈,只是女子在世总要历经这么一遭。那外室虽野心勃勃,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没错,不是她,还会有别人来做爷的外室。” 谁叫严如月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成婚三年都没有给魏铮诞下一儿半女。 金阳公主只在梅园里给世子爷安排一个外室,而没有收用个良妾进门,已是瞧在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这外室除了美貌外,还有些勾引男人的本事在。 唐嬷嬷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宁兰虽身份卑贱,等到将来怀上子嗣后,定然会成为严如月的劲敌。 要想破局,就要让严如月心甘情愿地扶植起一个比宁兰更貌美、更狐媚的女子。 她们二人自相残杀,严如月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思忖再三,唐嬷嬷便开口向严如月进了言。 短短的一息之间,严如月的脸色陡然灰败不堪,整个人不可自抑地发起抖来。 半晌后,她姣美的脸庞里隐现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嬷嬷,难道我只有这条路能走吗?” 不! 除了抬举一个能和宁兰打擂台的贵妾,还可以要了宁兰的贱命!  。 第20章 唐嬷嬷只瞥了几眼严如月的脸色,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夫人,咱们碾死宁兰的确是如碾死蚂蚁一般简单,可死了一个宁兰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宁兰出现。” 如果因此惹恼了金阳公主,让她一怒之下为魏铮纳几个良妾进门,才得不偿失啊! 本朝良妾不可随意打杀,也有抚养儿女的资格,甚至还拥有正妻死后被扶正的资格。 比起漂泊凋零如浮萍的外室,良妾才是心腹大患。 “嬷嬷是一心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可我是真心实意地心爱着他魏铮,既是心爱着,便绝不会主动给他纳妾。” 严如月说这话时,潋滟着霞光的美眸里滚过几遭无法被摧毁的坚定。 唐嬷嬷见此情状,眼前一黑。 她家夫人打定主意的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能做的,只有替她好好善后而已。 从正屋里走出来的唐嬷嬷一脸的疲累,冰霜等人忙围了上来。 唐嬷嬷只摆了摆手说“都下去吧,一会儿都随我回一趟镇国公府。” 冰霜脸色一白,与身旁的丫鬟对视了一眼后,又叹息了一番。 唐嬷嬷都要回镇国公府搬救兵了,说明她家夫人又有了想要铲除一个人的心思。 她们这些丫鬟人微言轻,也只有听从夫人吩咐这一条路能走。 世子爷养在梅园里的外室,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 * 梅园里伺候着的沁儿和雪儿,日日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喜意。 芳箬为人老实又沉默,也不会像朱嬷嬷那般厉声责备她们。 宁兰又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和善主子,对她们两姐妹可谓是有求必应。 沁儿和雪儿也不敢恃宠而骄,只愈发恭敬地伺候着宁兰。 等沁儿脸颊处的红肿消退了不少后,唐嬷嬷便从公主府里带来了个懂医理的婆子。 那婆子姓石,极为擅长女子的身内事。 朱嬷嬷让石婆子给宁兰把了平安脉,并道“姑娘不必担心,子嗣一事不急,老奴只是担心您的身子,想让石婆子为您调理调理。” 这话虽说的好听,内里的意思却还是在盼着宁兰能早日有孕。 宁兰心领神会,便伸出手了让石婆子把脉。 除了把脉外,石婆子还让宁兰褪下了衣衫,将她肢体肌肤里的隐秘之处都检查了一番。 石婆子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偏偏还得在宁兰跟前不动声色。 诊脉之后,她将朱嬷嬷唤去了隔壁的耳房。 她蹙起眉头问朱嬷嬷“当初是谁给她诊的脉,查的身子?” 金阳公主给魏铮挑选外室时挑剔不已,女子的身份既不能太高,出身又要清白,还要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 朱嬷嬷一见石婆子的脸色,便知晓是宁兰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是回春馆的张大夫为宁兰把的脉。” 那张大夫也是个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他在朱嬷嬷跟前夸下海口,说宁兰不仅身子康健,又生了一副宜男之相。 当初诊脉时,朱嬷嬷就陪同在侧,也是她将诊脉的结果禀告给了金阳公主。 也是她,为了拔得头筹,将宁兰领到金阳公主身前磕头。 石婆子的脸色变化莫测,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你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人,难道不知晓这等女子最容易受冻挨饿。这位姑娘内里通寒,小时候只怕没少挨冻,瞧着是不太好生养的样子。”  。 第21章 朱嬷嬷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一副怔怔愣愣到说不出话语的难堪模样。 石婆子见了也是哀叹一声,“我们都是一辈子的老姐妹了,这事都成了这般模样,我也不会去公主跟前乱说什么。只是这小妮子能有本事买通了张太医,说明她的确有几分心机,公主和你都没有看错人。” 这话却半点都安慰不了朱嬷嬷。 她与宁兰投缘,宁兰又是个难得的柔静性子,样貌和性子都无可挑剔。 这三年夫人这般猖狂,是该有个人来挫一锉她的气焰。 可这些优点都必须建立在宁兰有一副好生养的身子之上。 她若不能给世子爷生养子嗣,那公主耗费了这一场力气,她日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宁兰,都是为了什么? 石婆子见朱嬷嬷的脸色如此难看,便将话说回了几分“说不准是我诊错了脉呢?老姐姐,你可别为了这件事伤心!” 朱嬷嬷半晌才从怔愣里抽回些神来,心内泛起汹涌波涛,到了嘴边只道“我记着妹妹你的情。” * 是夜。 朱嬷嬷装肚子疼不去正屋伺候,宁兰听了沁儿和雪儿的来禀,立时亲自走去了她所在的耳房。 宁兰见临窗大炕上躬着个人形,便笑着问了一句“嬷嬷,您身子怎么样了?” 朱嬷嬷哼唧了两声,没回答宁兰的询问。 这冷漠的态度与往日里太不相同,宁兰心里隐隐浮起了些猜测。 她走进了耳房深处,立定在临窗大炕前,对朱嬷嬷说“嬷嬷,你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飘入朱嬷嬷的耳畔,她骤然便从临窗大炕上坐起了身。 朱嬷嬷持着怒意凛凛的眸子,质问道“姑娘好深的心机,连诊脉这样的事都能弄虚作假,可把老奴骗的好苦啊,枉费老奴对您一片真心,您却把老奴当成猴儿耍弄。” “姑娘的心机,可着实太深了一些,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朱嬷嬷咬牙切齿。 她已在金阳公主身前为宁兰打了包票,平日里也是对她赞不绝口,算是身家性命都系在宁兰身上了。 覆水难收! 可宁兰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嬷嬷,我也是没了法子。”宁兰叹息。 这些时日朱嬷嬷对她的体贴与忠心,她都牢牢记在心间。 朱嬷嬷仍在生气,别过身不去瞧宁兰楚楚可怜的面容。 宁兰柔声唤了她一句“嬷嬷。” 朱嬷嬷仍是不理她,宁兰索性便坐在了临窗大炕上,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攥紧了朱嬷嬷的衣袖。 她用那双纯澈如林间小鹿的明眸注视着她,道“那人牙子本是打算把我卖去暗寮子里,嬷嬷也知晓暗寮子是什么地方,我若去了,只怕至多只能活过两个月。” 提起那些被逼至绝境的痛苦回忆,宁兰嘴角的笑意愈发淡了些,只剩下些倔强的自嘲。 “嬷嬷也知晓的,我们这样卑贱的人,拼命地在泥泞里挣扎,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不想去暗寮子里以那么屈辱的方式死去,所以我只能自救。”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朱嬷嬷也是以卑贱之身一路摸爬滚打而来的。 所以她能明白宁兰的难处,明白归明白,却还是不能原谅她欺骗自己的行径。 幸而今日来给宁兰诊脉的人是石婆子,她与朱嬷嬷的交情非同寻常。 若是旁人,诊脉后将宁兰不易受孕的消息禀告给了金阳公主听。  。 第22章 非但宁兰要死,连朱嬷嬷也得死。 她用那双淬着火的眸子瞪着宁兰道“若我因为这而断送了性命,姑娘可会为我落泪?” 宁兰轻声道“我绝不会让嬷嬷因我而死!是,我是心机深沉、谎话连篇,但嬷嬷和我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生死同命。我保证,嬷嬷绝不会死在我前头。” 朱嬷嬷抬首,迎上了宁兰讳莫如深的眸色。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 宁兰拿捏着朱嬷嬷的心思,从临窗大炕上起了身。 一改方才的游刃有余与强势,撩开衣裙跪在了朱嬷嬷面前。 膝盖骨撞地砖的声响把朱嬷嬷吓了一跳。 宁兰把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嬷嬷,我生下来就不得爹娘喜爱,爹娘日日打骂,十岁前身上没一处肉是完好无损的。人牙子更是肆意凌辱践踏,若不能来梅园做世子爷的外室,我便只有思路能走了。嬷嬷,我只是想好好活一回,有尊严、有体面地活一回。” 瞧了一眼身前跪得笔挺的宁兰,朱嬷嬷便是有满肚子的火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我知晓你可怜,要想求得张太医为你办事,定然也是费尽了心思。”朱嬷嬷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宁兰,心肠蓦地一软。 “我女儿若没有死,应该也与你一般大了。” 她的目光里哀伤、有思念,也有深深的怜惜。 宁兰伸出手握住了朱嬷嬷垂在身旁的手掌,只道“自我住进梅园,嬷嬷就和我的娘亲一般照顾呵护着我,我心里是千万个感恩,实是不敢再欺瞒嬷嬷。张太医为我诊脉时,说的体寒十分严重,眼下瞧着是不容易有孕,可只要好好调理一番,便一定能怀上世子爷的子嗣。” 眼下,朱嬷嬷也只有相信宁兰这一条可以走。 更何况,她私心里也是将宁兰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的,女儿夭折后孤苦岁月,已是把朱嬷嬷的心磨得酸苦无比。 也是被金阳公主遣来梅园伺候后,她才寻到了点事做,浑身上下也多出了几分劲头。 亢长的沉默之后,朱嬷嬷便轻轻地拍了拍宁兰的手背,“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这话一出,朱嬷嬷便彻彻底底地站在了宁兰身旁,生死同连、祸福相依。 是夜。 宁兰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红肿如烂桃儿的双眸。 待消了肿后,方才闭眼睡去。 夜半三更时,向来寂静无声的梅园里却响起了一阵阵细微零碎的声响。 这声响来得十分突兀,立时惊醒了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的宁兰。 她额间洇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张目去瞧梅园外的景象,在一片暗色里瞧见了一点诡异的花火。 这点花火渲染而起,在漫天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 幼时,宁兰也是见过这样的火花的,一场漫天大火,将他们村上的一户人家烧的尸骨无存。 宁兰顿时从榻间起了身,并将外间罗汉榻上的沁儿和雪儿喊醒,高喊道“走水了。” 她穿着寝衣推开了屋门,才走到廊道上便嗅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烟尘味。 庭院里黑烟四起,柴房的方向火花四溢。 宁兰的一颗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黑烟朝着她狂袭而来,沁儿和雪儿满脸是泪,无措地问宁兰“姑娘,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宁兰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只说“快掩住自己的口鼻,我去唤醒朱嬷嬷,你们去找石头和石柱,咱们一起逃命。谁也不许出事,快去!”  。 第23章 这几日,因严如月对外称病的缘故,魏铮也推了不少刑部的应酬。 他陪伴在严如月左右,耐心安抚。 “没有宁兰,也有别人。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我也不想再去纳别人了。” 严如月泪意涟涟,满脸依恋地倚靠在魏峥的肩头。 素若凝玉般的皓碗,紧紧地缠在魏峥苍劲有力的腰腹上。 “夫君有难处,妾身心里明白。” 魏铮抚了抚她鬓间的几缕碎发,笑着说“也是你压力太大了些,成婚三年无子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一辈子没有子嗣……” 话音未尽,严如月却已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语挡了回去。 “爷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您是魏国公府的世子爷,肩负着传承世家血脉的重任,妾身是您的发妻,理当为您生儿育女。”严如月在魏铮跟前,总是一副柔静又安宁的模样。 魏铮听了这话,心内感动不已,便将严如月搂得更紧了些。 用过晚膳之后,夫妻两人在庭院里散步,两人相携而行,遥遥瞧见了落英缤纷的景象。 严如月笑靥如花,依偎在魏峥身侧,一边指着眼前的烂漫景色道“爷可还记得当初求娶妾室时的事。” 三年前,两人在一场花宴中结识,那时的魏铮意气风发,严如月又是娇美动人的大家小姐。 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寥寥一面,魏铮便让金阳公主去镇国公府提了亲。 “自然是记得的。”魏铮答话,明眸里的柔情仿佛要满溢而出。 话音甫落,唐嬷嬷立在廊道上给严如月递了个眼色。 严如月会意,愈发要缠着魏峥提起往日里的旧情。 魏峥是个恋旧之人,虽然为人清正刚直,平日里却也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严如月一出手,便是要让宁兰死无葬身之地。 宁兰一死,金阳公主必然会生气,说不准还会想法子苛责怒骂她。 可严如月却一点都不怕。 她只在乎与魏铮的情意,更怕魏铮会因为宁兰的死而迁怒她。 将这旧情放在魏峥眼前,是严如月给自己安上的护身符。 “夫人。”凉风拂动人心,唐嬷嬷等了片刻却仍是等不来严如月的传唤,便自作主张地走到了她身前。 魏铮对唐嬷嬷的态度也算是恭敬,只见他笑着与唐嬷嬷问了好,这便要与严如月一同走回清月阁。 回去路上,唐嬷嬷朝着严如月数次扬起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严如月蹙起柳眉。 等回了清月阁后,正逢魏泱要去净室净浴。 严如月便将唐嬷嬷唤进了内寝,问她“怎么了?” 唐嬷嬷蹙着眉说“宁老三做的事,梅园烧了起来,只是……” 她有些遮遮掩掩的,严如月心下一怒,立时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唐嬷嬷这才道“那把火没有烧到那外室身上,好似是金阳公主给她安排了几个人,那几个人身手不凡,把那外室救了出去。” 这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梅园一毁,那外室还保下了性命。她没了住处,要么让金阳公主给她安排,要么让魏铮来。 严如月顿时怒火中烧,“这些人都是废物不成,放一把火的小事为何要闹到这般田地?” 要不是要在夫君面前装贤惠,她早已将耳房闹得鸡犬不宁了。 唐嬷嬷连忙道“夫人小心,那外室必然要与世子爷诉苦,您可不能露馅。老奴先去善后,不叫爷听见风声。”  。 第24章 “好。” 这一夜,严如月都心不在焉。 魏铮隐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一向都知晓严如月有些善妒冲动,于是夜里,等严如月睡熟之后,他便走出内寝,将自己身边的小厮无名唤进了屋里。 他面色冰冷似铁,居高临下地问无名“外头出了什么事?” 无名神色有些闪烁,却也不敢欺瞒。 “有人在梅园纵火,火势巨大,幸而石头和石柱英勇救主,宁兰姑娘与朱嬷嬷安然无恙。” “怎么起的火?”魏铮皱起剑眉问,语气称不上愉快。 无名说这话时,有些惊怯地瞥了一眼内寝的方向,便道“兴许是近日风大干燥,无缘无语起的火。”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虚假,任谁都能听出里头的玄机来。 作为严如月的枕边人,魏铮了解自己妻子的性情,更知晓她是能做出放火烧人之事的人。 当初严如月惩治自己庶妹和堂妹的事,魏铮也略有耳闻。 只是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宁兰在这事上实在委屈。 寂寂深夜里,魏铮叹息道“你去把丁兰和朱嬷嬷带到我京郊外的庄子上,并告诉她,明日我会去庄子上瞧她。” 话音甫落,无名猛地抬起头,眸中难掩震烁。 要知晓京郊里的庄子可是魏铮私产里最值钱的地方,里头的小厮和奴婢也是世子爷最信任之人。 宁兰姑娘遭了一场火灾,却因祸得福,进了世子爷私产的庄子里过活。 夫人这一把火,可真是烧错了地方。 无名去安顿一行人时,朱嬷嬷气得七窍生烟,苦涩道“爷可一定要为我和姑娘做主啊!” 她的眉目间还染着黑黢黢的烟雾,瞧起来好不可怜。 无名曾受过朱嬷嬷不少恩惠,心里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 一旁的宁兰小脸苍白,满心都是绝后余生的惊惧。 她最怕火。 幼时爹娘惩治不愿意干活的她时,便用滚烫的烧火棍灼伤过她的皮肉。 她仿佛回到了最困顿难堪的幼时,脆弱,难堪,濒死。 到了京郊的庄子上,无名在寂寂深夜里瞥了好几眼宁兰,只依稀能觑见她柔静如明月般的秀美侧颜。 她身上只披着一条素色的寝衣,样式十分简单,不过在衣襟处绣着一朵小百花而已。 这样朴素,偏偏在迷蒙的夜辉下,衬出了宁兰姣莹胜雪的美色来。 无名不敢再多看,将朱嬷嬷和宁兰领进苏园后,便道“世子爷的意思是,姑娘以后就安心在苏园里住着,绝不会再有人恶意纵火。” 苏园是魏泱私产里最贵重的一处,连严如月也无法安插进去人手。 魏铮用这一处雄伟奢靡的庄子,堵住了宁兰喊冤的资格。 宁兰在苏园的正堂里怔了许久。 生生咽下了这难以言喻的委屈,不得伸张、不能提及。 她只是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打量了一眼苏园里的陈设布局,便知晓这是一处足以称得上是雕栏玉栋的宅院。 比梅园不知要好上多少。 可那又如何? 朱嬷嬷瞧出了宁兰的异样来,便塞了一锭银子给无名,只道“多谢无名小哥。” 无名死活不肯收,朱嬷嬷却不许他推辞。 这时,沁儿和雪儿已在芳箬的带领下替宁兰熏好了铺盖。 无名见状便告辞离去。 苏园里统共有两个管事和十几个丫鬟婆子。  。 第25章 朱嬷嬷本就是魏国公府里排得上名号的风云人物,她一入苏园,其余的婆子们立时唯她马首是瞻。 “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明日再赏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朱嬷嬷也是满心满肺的疲累,遣退了婆子们后,便走进了宁兰所在的屋舍。 东厢屋内,宁兰怔愣地坐在贵妃榻里,芳箬为她斟茶,她却仍是一动不动。 朱嬷嬷走到宁兰身前,瞧见了她黯淡无光的眸色,便回身对芳箬等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来陪着姑娘。” 她打量了宁兰好几眼,将搁在桌案上的茶盏端给了她。 “姑娘心里有气,却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 宁兰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身前的朱嬷嬷,“我和夫人,不死不休。”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朱嬷嬷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柔荑,只察觉到了一片冰冷。 可在这世道里,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严如月是天之骄女,朱嬷嬷再体面也只是个奴婢。 至于宁兰,更是连个身份都没有的外室。 她们羽翼未丰,只能忍下这点委屈,继而图谋来日。 “姑娘,如今的苦实在不算什么,若您有了身孕,还被夫人逼至这等境地,才是真的苦。” 朱嬷嬷的话音里染着几分抚动人心的柔意,明明她自己也才从一场吓人的火灾里逃生,却还要抽出神思来安慰宁兰。 宁兰心绪难平,慨然般地叹了口气后,便回握住了朱嬷嬷的手。 她说“我知晓旁人都在背地里笑我出身低贱、卑微、不值一提,我也知晓夫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狠毒凶残。” 朱嬷嬷在一旁静静聆听着,便见宁兰抬起那双黯淡的眸子,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亮了亮眸色道“这笔仇和债,我会时时刻刻记在心头,终有一日,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翌日。 纵火行凶的消息传进金阳公主耳中时,她正和英平王妃唐氏商议。 为英武择选一个家世、样貌、品行都上佳的贵女为妻。 最终定下了秦御史家的嫡长女秦露绮。 可金阳公主刚缓过一口气,就见外头走来个面色匆匆的婆子。 那婆子频频抬头四目张望,瞧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金阳将她唤进明堂,又道“英平王妃也不是外人,有话就直说吧。” 那婆子便跪在下首,将朱嬷嬷交代给她的话禀告给了金阳公主听。 片刻后,明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唐氏听了这话后,也觉得身下的团凳发烫不已,烫的她有些坐立不安。 严如月究竟是怎么生出这么猖狂的胆魄来的?竟敢在金阳公主安置那外室的梅园里纵火? 她可知晓本朝律法严禁闹市区纵火,违者流放全族。 严如月想惩治那外室,为何非要选择如此蠢笨又狠毒的方式? “她真是欺人太甚,眼里根本就没有本宫这个婆母!”金阳公主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放肆!真是放肆!” 唐氏劝道“长姐可别为了这么个糊涂人生气,她还年轻,总以为有了夫君的宠爱就万事大吉了,将来有的事苦头让她吃。这严如月虽性子刁蛮了几分,却比我们家里魁娘要好多了。” 一想起南烟,唐氏就生出一肚子气来,姣美的面容里露出几分凛然的怒意。 “这些花楼里的魁娘才是附骨之疽,整日里只知晓使那些狐媚子手段,把我们武哥儿哄得团团转,连和我这个娘亲都离了心。”  。 第26章 金阳公主心内熊熊而起的火,却烧的更猛烈了几分。 自家的外室是个省心的,可却和自己一起被挤兑得丢尽了脸面。 她愤怒到极点,嘴唇一翕一合,跳出了几句令唐氏胆战心惊的话语“她不是想让那外室死吗?我偏偏要给她体面,还要帮她在魏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 苏园宽敞,连朱嬷嬷、沁儿和雪儿她们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屋舍。 人人皆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只有宁兰闷闷不乐的厉害。 朱嬷嬷与芳箬卯足了劲要逗她开心。 宁兰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也不是不高兴,只是盼着爷能来苏园瞧我一眼。” 朱嬷嬷颇为了解魏泱,闻言只道“爷约莫是觉得愧对了姑娘,一时半会儿有些近乡情怯呢,所以才不肯来苏园。” 宁兰却不信这话,像魏铮这样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素来只有旁人围着他打转的道理,哪里会有他愧对旁人的时刻? 她从来都不会高估自己。 不过,越是被人轻视、践踏,她便愈发要扭动着枝桠往上攀附。 “这两日让嬷嬷您担心了。”她莞尔一笑,正打算与朱嬷嬷一同去庭院里散步时。 外间走来了个眼生的嬷嬷,宁兰不认得她,朱嬷嬷却目露惊讶地迎了上去。 “金嬷嬷?”朱嬷嬷含着笑唤她。 宁兰循声朝那名为金嬷嬷的身上瞥去打量了磨光,那是个面容板正,身量高大的婆子,身上的衣裙与鬓间的朱钗瞧着比朱嬷嬷还要气派几分。 与此同时,金嬷嬷也在悄悄地打量宁兰,她眸光掠过些惊艳,嘴边也绽放出一抹笑“姑娘这两日瞧着面色红润了不少。” 朱嬷嬷嘴角堆着笑,极尽谄媚地要领着金嬷嬷去耳房一坐。 金嬷嬷却摆了摆手,只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宁兰道“姑娘,公主让您这两日好好休息,三日后公主府有一场花宴,到时会有轿辇停在苏园门口,您什么也不必做,只需与朱嬷嬷一同坐上轿辇即可。” 金嬷嬷有条不紊地说着话,可把朱嬷嬷和宁兰都震烁得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公主府的花宴必定是声势浩大、宾客众多,宁兰这样的身份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有资格去花宴里现眼? 朱嬷嬷率先从怔愣里抽身而出,她立刻握紧了金嬷嬷的手,不停地道谢“多谢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姑娘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承蒙公主抬举,老奴定会好好教一教姑娘花宴上的规矩,总不会丢了公主的脸面。” 话音甫落,宁兰也终于回了神,并朝着金嬷嬷行了个全礼,以示心内的感激。 金嬷嬷忙虚扶住了她,并笑道“一会儿会有婆子送钗环衣衫来苏园,姑娘不必小心翼翼的,只往明艳惹眼这一处打扮就是了。” 梅园火起至今已有五日,魏铮不仅没有去苏园瞧宁兰,更没有在严如月跟前提起她的存在。 严如月这才把注意力从宁兰身上挪走。 想来夫君是当真不甚在意这外室,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个子嗣而已。 过几日,等她拿到从普济寺求来的生子药方,生下个活泼康健的嫡子,宁兰就彻底没了用处,必死无疑。 她越想,越是意气风发。 而府内府外的人也都看清楚了,谁才是魏铮心坎上的人物。 唐嬷嬷却不敢掉以轻心。  。 第27章 如今,夫人彻底被世子爷宠坏了。 可若是有一日,世子爷开始和她较真了呢? 唐嬷嬷不敢深想下去。 她又不得不提点道“可夫人日后万不可再冲动行事,至少,不能与婆母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否则将来,吃亏的只有她自己。 严如月敷衍了一声,叫来了丫鬟。 冰霜端着珍宝阁刚送来的百齱珠玉蝶纹衫,进了正屋。 另还有一屉样式新巧奢华的朱钗。 严如月满意的笑了。 她卯足了劲,要在三日后的花宴上艳压群芳,顺带让那些曾觊觎过魏铮的人瞧瞧,他们婚后有多么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 三日后。 正逢魏铮休沐,晨起后严如月仔细地打扮了一番,便与魏铮一同赶去了金阳公主府。 公主府的石狮子旁停了十几驾车马,各家的马夫将这一条正街围的水泄不通。 魏铮与严如月相携着走入公主府,来往的打量眸光纷纷落到两人身上。 严如月笑盈盈地与相熟的女眷问号,一面与魏铮依偎在一处,时不时扬首朝他莞尔一笑。 魏铮也回以她一个温柔的笑意。 一时便各家女眷朝严如月投去些艳羡的神色。 一进公主府,男女便分了地方,严如月去花厅里吃席,魏铮则去了前厅。 花厅内,金阳公主众星捧月般地立在女眷之中,高昂着满头珠翠,冷冰冰地瞥了一眼人群末尾的严如月。 有丫鬟上前替严如月引路,她走到金阳公主身前,朝她福身行了个礼。 “如月见过母亲。”行礼之后,严如月便起了身,意欲往身旁的扶手椅里一坐。 不想金阳公主却冷笑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严如月,指了指身后婢女打扮的女子道“宁兰,还不快去给夫人端茶。” 花厅内左右两侧的扶手椅里坐着的贵妇,都是唐氏特地唤来的嘴碎之人。 她们各怀鬼胎,约莫猜出了金阳公主的用意,便笑着道“还是公主会调理人,身边的丫鬟瞧着都十分水灵呢。” 这时,打扮的花枝招展宁兰便施施然地从金阳公主身后走了出来。 她身段婀娜如细柳,微微抬起头后,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桃花面来。 她端着茶盏递到严如月眼前。 严如月本是察觉不到什么异常之处,她也不知晓宁兰生的什么模样,倒是唐嬷嬷见过一次宁兰,瞥来一眼骤然僵在了原地。 眼前这娇艳似花的女子分明是世子爷养在苏园的外室,若夫人接过茶盏,那岂不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眼见夫人正要伸手接过那茶盏时,唐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挥开手臂拍飞了那茶盏。 白玉茶盏被挥击在地砖之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将花厅里的所有贵妇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唐嬷嬷身上,锋芒在背的窘境之下,唐嬷嬷羞愧地跪在了地上。 “奴婢失手打翻了茶盏,还请公主、夫人恕罪。” 严如月也蹙起了柳眉,心里不知晓一向稳重的唐嬷嬷今日行事为何这般毛毛躁躁。 她也赧然般地朝金阳公主一笑,又颐指气使地指着宁兰说“快把这茶盏收拾了。” 宁兰却没有任何动作。 金阳公主给金嬷嬷使了个眼色,金嬷嬷立刻领着宁兰往西侧扶手椅旁的团凳上一坐。 临到这时,严如月也终于瞧出了些端倪。  。 第28章 宁兰的打扮太奢靡富贵了些,金阳公主与金嬷嬷的另眼相待也显得格外奇怪。 就在这片刻的怔愣后,上首端坐着的金阳公主唇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 一片万籁的寂静之中,她直勾勾地盯着严如月道“她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 恰在此时,沉默已久的贵妇们俱都掩唇一笑,其中不乏有看不惯严如月为人的,优哉游哉地开了口“旁人都说魏国公世子夫人聪慧,我今日瞧着也只是一般。” 另有个贵妇捧着她的话笑道“公主调理的人和水葱似的灵秀,瞧着一点都不像丫鬟,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众目睽睽之下,严如月面色陡然难看不已,她紧盯着不远处的宁兰,在意识到她的身份后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 她怒目凛凛地注视着宁兰,炽热的眸光里仿佛藏着要将她剥皮抽筋的恨意。 一个卑贱的,本该死在梅园大火里的外室,哪里有资格出现在公主府的花宴里?与她同席而处? 严如月气得胸膛上下不断地起伏着,她深恨着宁兰,更痛恨当众给她难堪的金阳公主。 若方才她接下了外室的这一礼。 传到外头去,定是会颜面尽失,成为旁人酒足饭饱后的笑料。 她最在意自己的脸面,焉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被人如此凌辱践踏。 眼瞧着严如月已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脾性的模样。 金阳公主却高高在上地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整以暇地注视着严如月。 她端雅的身姿游刃有余,矍铄的眸子里藏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跪在地上的唐嬷嬷暗暗着急,频频给严如月眼神示意。 她家夫人一向冲动易怒,可今日金阳公主大费周章地请来了这么多嘴碎的贵妇们,还让那外室打扮得这般鲜亮,又是敬茶又是让人夸赞她。 金阳公主做这一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严如月。 她知晓严如月最在意颜面与名声,又恨不得手刃了宁兰,敬茶这一茬事,兴许就能让她愤怒到失态。 等世子夫人在婆母操办的花宴上失态大怒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便是严如月名声扫地之时。 唐嬷嬷吓得心肠发颤,好在严如月只是死死地瞪着自己那双美眸,并未第一时间发作。 花厅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原来是这样。”方才出声的贵妇留意到了金阳公主的神色,便用比方才更高昂的嗓音出声揶揄道“原来是魏世子要添人了。” 唐氏与其余几个贵妇们心照不宣的一笑,都打量起了宁兰。 这一打量,赞美的词汇立时不绝于耳。 “这女子生的可真清灵雅秀,多少世家大族的贵女都比不上她。” “不仅生的美,身段也好,这一看就是宜男相呢,说不准过两日魏国公府就要添丁了。” 前面的夸赞之语,严如月还能忍一忍,可这后头一句“宜男相”、“添丁”却在一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母亲。”严如月铁青着一张脸从扶手椅里起了身,匆匆行了个礼后便道“儿媳身子不适,恐不能在花厅里陪着母亲了。” 金阳公主挑着眉笑道“你素来身子康健,怎么今日突然身子不适了?可是唐嬷嬷照顾不周的缘故?” 这一场发难之中,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唐嬷嬷,她已跪了足足一刻钟。  。 第29章 “与嬷嬷无关,是昨夜给夫君做针线活计做的晚了些,母亲勿怪。”严如月连漂亮话也不愿再多说,这便要带着唐嬷嬷离去。 “既如此,你便下去歇息吧。”金阳公主见好就收,下了严如月的脸面后,也不想家丑外扬。 严如月拉起了身旁的唐嬷嬷,主仆二人转身便走出了花厅。 她一走,宁兰也失去了作用。 私心里,金阳公主根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 花厅里的贵妇们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女眷,如牡丹芍药般明艳高贵。 宁兰身处其中,只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随老奴去耳房里候着吧。”金嬷嬷适时地出了声,将面露尴尬的宁兰领去了后院的耳房。 公主府的耳房内又是一片奢靡温馨的景象。 金嬷嬷吩咐小丫鬟伺候宁兰,沁儿和芳箬陪侍在她左右。 朱嬷嬷端了碗燕窝粥来给宁兰润口。 “公主府里的燕窝皆是御赐的上品,姑娘多喝些,对身子只有好处。” 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宁兰神色却惆怅的厉害。 “姑娘是怎么了?” 宁兰瞥她一眼,心间思绪蹁跹而飞,只道“嬷嬷,爷若是知晓了今日的事,他会怪谁?” 她指的是金阳公主拿她做理由下严如月脸面一事。 严如月讪讪而逃,自然要去寻魏铮要说法。 “爷怜惜夫人,也不敢怪公主,那么能怪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自嘲地一笑,那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掠过两分神伤。 朱嬷嬷怔在原地。 “公主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夫人丢了面子要找人撒气,只有我最势弱,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宁兰说完这话后,便将自己的脸颊凑到了朱嬷嬷身前。 她笑得嫣然动人,纯澈的眸恍如懵懂不知世事的小鹿。 “嬷嬷用力打吧,眼下也只有您能救我了。” 朱嬷嬷哪里下得去手,顿时僵在了原地,只叹道“姑娘,好端端地这是在做什么?” 宁兰却笑得柔静动人“您不必疼惜我,打的越重,反而是对我好。” 她知晓魏铮心里有多么珍爱严如月,几乎从未动摇。 今日的事传入他的耳中,不可能是严如月的错,也怪不到金阳公主头上去。 那么,错的人就只能是宁兰。 魏铮讨厌心机深沉、攀龙附凤的女子,更讨厌搅和金阳公主与严如月婆媳关系的女子。 宁兰不想让他讨厌自己,那便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嬷嬷,再晚些爷便要过来兴师问罪了,还请您用力扇我巴掌,扇的越重越好。我越可怜,世子爷才越会消气。” 朱嬷嬷犹豫了几息,还是照着宁兰的吩咐扇起了她巴掌。 寂静的耳房内,一时只能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沁儿和雪儿不忍多看,芳箬则还是那一副木然不已的模样。 一刻钟后,朱嬷嬷红肿着自己的眸子,怔愣地注视着眼前脸颊已高高肿起的宁兰。 明明前段时日,她还为了宁兰欺骗她一事而生气难当,此刻却因宁兰受的委屈而红了眼眶。 为人在世,为何要划出高低贵贱来,今日的事分明不是宁兰的过错,却要她来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嬷嬷别哭,我不疼。”明明脸颊处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意,可宁兰却朝着朱嬷嬷扬起了一抹嫣然的笑意。 朱嬷嬷心里愈发酸涩,噙在眸中的泪意化为了深切的疼惜。 主仆几人说了几句话后,外头的庭院里果真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丫鬟们通传魏铮现身的声响。  。 第30章 朱嬷嬷立时抹了泪,退到了珠帘后头。 魏铮气势汹汹地走进耳房,先是在廊道上瞧见了沁儿、雪儿和芳箬。 他是认得芳箬的,从前芳箬是伺候金阳公主的奴婢,做事小心谨慎。 母亲将芳箬赏给了宁兰,存的兴许就是要抬举起宁兰,并让她和严如月打擂台的意思。 魏铮不愿如此。 方才严如月流着泪与魏铮诉说她在花厅内颜面尽失的景象。 魏铮觑见心爱之人眸中潋滟而起的泪花,只觉得心痛如绞。 金阳公主与严如月两婆媳不睦已久,却还是头一次在外人跟前闹得这般难看。 魏铮夹在母亲和妻子之中左右为难,谁也怪不了,便只能迁怒于宁兰。 他不相信金阳公主会无缘无故给严如月难堪,一定是因为宁兰在母亲跟前扮柔弱装可怜的缘故。 思及此,魏铮心中的怒意愈发高涨了几分,仔细辨别一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走入耳房后,魏铮第一眼便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瞧见了贵妃榻上坐着的宁兰。 朱嬷嬷适时地出身唤了他一句,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消弭他心里的怒火。 可魏铮却充耳不闻。 他步伐挺朗,撩开珠帘后正要质问宁兰为何会出现在金阳公主的花宴上。 难听的话语卡在喉咙口正要呼之欲出时,他便觑见了宁兰那肿得高高的脸颊。 扪心自问,宁兰生了一张肤如凝脂、清灵动人的桃花面。 每当她凝着水汪汪的杏眸注视着魏铮时,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 此时,她秋水似的明眸里便潋滟着不加遮掩的委屈与哀伤。 两侧脸颊不知是遭受了怎么样的酷刑,才会肿成了这副模样。 她娇美的脸庞因这点突兀又唬人的肿胀,显得格外可怜。 魏铮哑了嗓子,怔在原地许久,才问了一句“谁打的你?” 这时,宁兰便泪意涟涟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并从贵妃榻里起身,跪在了魏铮身前。 “妾身以下犯上,不该出现在公主府,受教训也是应该的,还请爷赎罪,千万不要为了这事再与夫人生了龃龉。” 这话的口风,像是她脸颊处的肿胀是由严如月造成的一般。 魏铮蹙起剑眉,朱嬷嬷便在一旁帮腔道“姑娘胆小,公主遣人来传,她人微言轻的怎么敢违抗?天杀的人,怎么把我们姑娘打成这样。” 她这话也是似是而非,根本没有说清楚是谁打的宁兰,反而让魏铮生出了几分疑窦来。 宁兰跪得久了,又或许是脸颊处传来的痛意太过恼人,她本就清瘦的身形颤颤巍巍地要朝着一侧倒去。 魏铮剑眉处蹙起的沟壑愈发深邃了几分。 “起来说话。”他语气和缓了几分,总是没有方才那般的冷峻阴怒。 宁兰就如同扎根在泥土里的菟丝花一般,抓到缝隙里的一点机会,便要攀腾而上。 她瞧见了魏铮俊朗如玉的面容划过的这一点怜悯与同情。 宁兰便哭得愈发动情,也没有说话攀扯旁人,只是委委屈屈的落泪。 那晶莹如珍珠的泪划过她红肿的脸颊,显得愈发惹眼。 魏铮知晓严如月脾性如何,她不敢朝着金阳公主闹脾气,是极有可能以扇宁兰巴掌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怒火的。 只是花厅内贵妇众多,如月哪怕性子冲动了些,应也不会这般猖狂。  。 第31章 就在魏铮半信半疑之际,守在廊道上的芳箬忽而开了口。 她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根本不搭理沁儿和雪儿。 此刻,芳箬贸贸然地闯进了耳房,跪在地上与魏铮说“世子爷,奴婢有话要说。” 魏铮知晓芳箬是个多么老实可靠的人,闻言便道“有话起来说就是了。” 随着芳箬一气呵成的动作,屋内朱嬷嬷与宁兰的心都高高吊起,一时间屏息静气,不敢喘息。 耳房内一片寂静。 就在魏铮灼灼的目光之下,芳箬开了口“姑娘何其无辜,还请世子爷息怒,不要再迁怒无辜的姑娘了。” 她讲话这般一板一眼,却没有引起魏铮心里的厌烦。 他叹了口气,瞥了眼跪了一地的宁兰主仆,终是想起了梅园里烧的汹涌的那场大火。 魏铮便道“都起来吧。” 朱嬷嬷这才搀扶起了宁兰。 魏铮与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番,心里有些不自在,便对朱嬷嬷说“苏园里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去找无名。” 朱嬷嬷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歉疚之意,本是想趁热打铁,央求着魏铮来苏园过一夜。 毕竟自从姑娘搬去苏园之后,世子爷便没有来瞧过她。 不曾想朱嬷嬷的话语还没出口之际,宁兰已朝着魏铮福了福身道“妾身没有什么缺的,多谢爷关心。” 魏铮愈发难堪,怔在原地愣了半晌,才以“外间宾客众多”为由离开了耳房。 宁兰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乖顺地将他送去了耳房。 魏铮走后,朱嬷嬷恨铁不成钢地问“姑娘,方才世子爷心里满是对您的愧怍,您怎么不趁热打铁,让他夜里来苏园瞧一瞧您呢?” 宁兰却淡淡一笑,如莺似啼的嗓音里染着几分惬意“嬷嬷放心,今夜世子爷会来苏园瞧我的。” 她不信魏铮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信金阳公主会对严如月去告状的事袖手旁观。 宁兰也明白金阳公主并非真心实意地喜欢她,不过是拿她做筏子,压一压严如月的气焰而已。 她们婆媳斗法,她从中渔翁得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仿佛是为了佐证宁兰的猜测,当日夜里,苏园内一夜灯火通明。 约莫到了后半夜,魏铮忽而现了身。 宁兰本就没有安睡,此时正穿着一条薄如蝉翼的外衫,端坐在了镶云石拔步床榻之上。 内寝里烛火摇曳,朦胧的光影下,宁兰静静地等待着。 魏铮独自一人走到了苏园东厢房的屋外。 朱嬷嬷等人守在了廊道上,遥遥地瞧见了魏铮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便高高挂起。 “姑娘没猜错。”她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沁儿和雪儿不知晓缘由,立时蹙眉望向了朱嬷嬷。 “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嬷嬷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道“不必多问,回你们屋子里待着吧,今夜由我守在东厢房屋外。” 片刻后,魏铮踩着迷蒙的夜色走进了东厢屋。 朱嬷嬷守在廊道上与无名攀谈了几句。 从前无名受过朱嬷嬷不少恩惠,话语里透着几分亲切。 “嬷嬷可知晓今日爷和夫人大吵一架一事?” 朱嬷嬷瞪大了眼眸,怔愣了一瞬后才追问他缘由。 “为了什么吵架?” 无名口齿清晰,说话时有条不紊,三言两语便把方才发生的事说给了朱嬷嬷听。 原来为了花宴上金阳公主当众给严如月难堪一事,严如月回府后又痴缠着魏铮给她讨个说话。  。 第32章 魏铮是孝子,也知晓自家娘亲生了一副何等傲气的性子。 婆媳之间的龃龉已是亘古不化,魏铮夹在其中可是左右为难。 只是金阳公主还惦念在意着魏铮的情绪,给严如月难堪也有个度。 可严如月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却不愿意一了了之。 她想让魏铮给她一个说法。 魏铮不可能去指责金阳公主,那说明她想要的说法就是处置宁兰。 “爷知晓姑娘受了委屈,也和夫人说了姑娘脸颊被打肿一事,不成想夫人勃然大怒,竟说爷被狐媚子迷了心智。” 无名也很是为魏铮打抱不平。 朱嬷嬷心里狂喜,面上却还要说几句客套话,一方面还要朝东厢屋的窗桕里探进去眸光。 今夜于宁兰而言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她能把握住,来日之路必然光明灿烂。 * 魏铮走进内寝的这几分钟里,宁兰心跳如擂,柔静的杏眸瞥了一眼身前的魏铮。 她作势要下地给魏铮行礼。 昏黄的烛火晃动得厉害,衬出一张含情带怯的模样。 只是一眼,便让魏铮恍惚了神色。 方才,他与严如月大吵了一架,这几乎是两人成婚三年吵得最凶恶的一架。 严如月怨恨着金阳公主的霸道专治,也失望于魏铮的懦弱。 盛怒之时,严如月口不择言地提起了金阳公主与傅国公夫妻不睦的往事。 “想来就是公主这样的脾性,才会把傅国公逼到边疆,数年都不肯回京一次。” 屋外的唐嬷嬷听见严如月这讽意满满的话语,一颗心骤然坠到了最深处。 谁不知晓世子爷心底最不能触碰的就是金阳公主与傅国公夫妻关系一事。 夫人恃宠而骄,此番可是要翻大跟头了。 果不其然,魏铮可以容忍严如月所有的小脾气,却不能放任她提及自己父母间的那点往事。 她一个外人,根本就不知晓内情,怎么能像京城里的那些嘴碎之人一般指责着他父母的不是? 魏铮怒极时脸上的神色反而半分不显,他只是用冰冷刺骨的眸光瞥了一眼严如月,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月阁。 魏铮先去了一趟金阳公主府,金阳公主并不知晓她与严如月争吵一事,只是笑盈盈地问起魏铮近日的公差。 之后,她又状似无意地提及了苏园里的宁兰。 “你也要多去苏园瞧瞧她,早日怀上子嗣,你媳妇儿也能少受些非议。”金阳公主如是道。 魏铮本就心怀愧怍,如今更是不想违逆自家母亲的意思,这便应允了此事。 走进苏园的东厢屋后,魏铮紧绷的心池仿佛松懈了不少。 他瞥一眼身前映在烛火下的宁兰,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可曾听闻过京城里的一桩轶事?” 男人嗓音清醇如潺潺溪泉,宁兰骤然抬眸直视着他,笑意爬上眉梢。 “爷说的是什么轶事?” 魏铮面目冷硬,撩开衣袍往紫檀木太师椅里一坐,好整以暇地瞧着宁兰道“外头有流言说我不是傅国公的亲生儿子,是金阳公主与面首所生的野种。魏国公府驻守边关十数年,便是厌极了我这个野种的缘故。” 他说这话时语态轻飘飘的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一般。 可心细如发的宁兰还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哀伤与怅然。  。 第33章 不管这流言是真是假,外头人的议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魏铮是金阳公主以及傅国公独子的事实。 夜色寂寂,魏铮既然出现在了苏园,又朝着宁兰说了这么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语,便代表着他心里已然是一片狼藉。 所以宁兰只是静悄悄地走到了魏铮身旁,鼓起勇气用自己青葱般的柔荑覆上了他的肩膀。 她为人揉捏肩膀的手艺是从人牙子那里学来的。 轻捏着肩颈的力道轻柔又有几分令人舒适的沉甸之意。 魏铮没有拒绝宁兰的触碰,被怒意催化得坚硬无比的肩膀随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柔动作,也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正当他神思松懈之时,宁兰如莺似啼的嗓音已飘入了他的耳畔。 “爷这般英武俊朗的人物,定然不会因为几句流言蜚语而伤心难过,妾身想,多半是爷亲近之人以此为刃,伤了爷的心。” 宁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魏铮。 魏铮神色未动,听得宁兰的话语,只自嘲般地一笑道“你很聪明。” 随着一揉一捏的动作,女子身上淡雅沁人的芳香也飘入了魏铮的鼻间。 今夜失意的他倏地又忆起了母亲的劝语。 他知晓母亲日盼夜盼着他能早日有个子嗣。 魏铮抬起伸长的玉指,覆住了宁兰的柔荑。 他轻捏了一捏,回身抬首朝她一笑“安歇吧。” 这仿佛是魏铮头一次以如此露骨的眸色打量着宁兰。 宁兰心里的猜测作了实,她既猜到了今夜魏铮与严如月起了争执,那便愈发要在魏铮心伤烦闷之时做好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她坚信铁杵磨成针、滴水石穿这两句话,也相信终有一日她能打动魏铮,真正地走入他的心间。 是夜,不知是不是宁兰的那一番话戳动了魏铮心里的伤疤。 这一夜,他仿佛是有了怎么使也使不完的劲头,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宁兰。 宁兰体弱,面对身强体健的魏铮,便如同汪洋大海里的一艘小舟,浪花汹涌而起时,她便只能攀附着船帆而起,浪没时,她又只能跟随着魏铮的步伐退了回去。 即便被折腾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宁兰的粉唇被自己咬的泛红,她却还要惦记着安慰魏铮这件极为要紧之事。 “世子爷,妾身虽不曾见过魏国公,却也知晓他是个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这样的大将军,怎么可能相信那些没头没尾的流言蜚语?他驻守在西北十数年,心里定然也是念着您的……” 宁兰被揉捏得几乎散了架,饶是如此,她还要喘息着将这一番话说出口。 这一番话语与她唇齿间泄出的娇吟一般零碎不堪。 哪怕如此语不成句、气喘吁吁,她却还是迫切地要把这一番话说完。 夜色旖旎之中,宁兰正在用她笨拙的方式来填补魏铮心上的空缺。 话音甫落,魏铮便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这是魏铮第一次吻宁兰,前几回的同床共枕,两人虽紧贴在一处,可却不曾吻过彼此。 今夜,魏铮一反常态地搂进了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修长的玉指陷入了她松泛成一片的墨发里。 这吻起先只是浅尝辄止,可魏铮渐渐地得了趣,这吻也是越吻越深,直到攻城略地掠夺走了宁兰的所有气息。  。 第34章 一吻作罢,宁兰愈发喘不上气来,清辉般的月光从窗桕倾洒而入。 魏铮紧盯着她,将她眉目含春情的模样纳进眼底,才偃旗息鼓的欲念再度上涌。 宁兰只能无力地攀附住魏铮的胸膛,气竭的她只能任他索取。 屋外的朱嬷嬷听见里头的响动,笑得合不拢嘴。 她与沁儿两人备好了水,一等魏铮传召便将热水送了进去。 送完水后,朱嬷嬷状似感叹地与沁儿说“咱们姑娘,往后的日子应是能好过些了吧。” 沁儿点点头,只道“姑娘这样的美貌,这样的品行,日子一久,我不信爷不会动心呢。” * 翌日天明,宁兰醒来的时候魏铮已不在身旁。 她昨夜被折腾得厉害,浑身上下犹如散架了一般酸麻不已。 朱嬷嬷贴心地将膳食送到了榻边,笑着与她说“姑娘还不知晓夫人与世子爷争吵一事吧?” 宁兰笑笑,秋水似的美眸里掠过些灿亮的曦光。 “竟被我猜对了。” 她只笑了一笑,便追问起朱嬷嬷京城里的流言蜚语。 朱嬷嬷听罢便怒意凛凛地说“都是一起子嘴碎的小人,公主何曾收用过面首?不过是她与傅国公关系冷淡,便有些见不得她好的人在外乱嚼舌根而已。” 听了这话,宁兰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讥讽,只问“夫人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笨的事来?这样的无稽之谈,竟也能从她口中钻出来?” 严如月是天之骄子,是被镇国公夫妇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掌上明珠。 她嫁给魏铮三年,除了子嗣上艰难了些外,可谓是万事顺遂。 “那本来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之所以会与公主婆媳不睦,全是她恃宠而骄的缘故。满京城里哪里去找像公主这样脾性好的婆母?公主一月里才去魏国公府一趟,一月里只侍奉婆母一次,她严如月却还要推三阻四地摆脸子。” 朱嬷嬷一提起严如月就是一肚子气,也实在纳闷镇国公夫妇怎么把嫡长女教养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蠢货。”宁兰在朱嬷嬷跟前也不再遮掩自己日益壮硕的野心。 她笑得姣美又动人,还藏着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不敬婆母是她犯的小错,为了与婆母置气而将触碰自己夫君的逆鳞,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话尽于此,宁兰心里已冒出了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坏严如月和魏铮夫妻关系的计谋。 只是这计谋多半会对魏铮的名声有些妨碍。 宁兰投鼠忌器,思忖了一番后还是将这计谋埋在了心底。 “爷只怕和夫人不会这么快和好,今夜多半还是要留宿苏园,嬷嬷说给我听听,爷喜欢吃什么菜肴?” 宁兰已强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躯,翻身下榻后要走出内寝。 朱嬷嬷搀扶着她,与宁兰商议了一番晚膳的菜肴。 待宁兰身子好转了些后,主仆几个便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 黄昏之时,无名果然来苏园送信,说世子爷要来苏园用晚膳。 宁兰又从酒窖里拿出了一坛桃花酿。 等魏铮赶赴苏园的时候,东厢屋的梨花木桌案上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并一坛泛着醇香的桃花酿。 宁兰一袭烟粉色素衫,未施脂粉的清雅模样像极了河池里的一株睡莲。 魏铮在刑部忙碌了一整日,其间,唐嬷嬷还遣人来与他说和。  。 第35章 他素来信奉公事私事不可搅和到一起的宗旨,所以唐嬷嬷的举措也是犯了他的忌讳。 忙忙碌碌了一整日,为寻一份宁静,魏铮才登了苏园的门。 宁兰也没有让他失望,这一桌的菜肴皆以清淡好克化为主,那桃花酿酒意淳淳,饮得多些也不会令人烂醉,是他此时此刻迫切需要的东西。 朱嬷嬷识趣地退到了外间,内寝里的宁兰见魏铮面如冠玉的脸庞里掠过几分疲累。 她便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曾出声增添他的烦忧。 除了给魏铮斟酒外,宁兰安静得仿佛一缕细烟。 半个时辰过后,魏铮脸颊处染上了两分酡红,人瞧着也松快了些。 他凝眸打量了宁兰两眼,而后笑着问她“怎么不说话?” 宁兰盈盈怯怯地望着他,道“爷办了一日差,此时定是十分疲惫,妾身估摸着爷是想静一静的,所以才没有说话。” 两人对坐在梨花木桌案上,魏铮灼灼又炙热的眸光,扫过宁兰清灵的面容,游移摇曳一番后,被酒意驱使着停在了那高耸的雪软之上。 今日,宁兰穿的是一件单薄得能透出肌肤的素衫。 只是几眼,魏铮便放下了手里的酒盏。 他倏地起了身,深深地瞥了宁兰一眼,眸中扫过些阴晦不明的欲.念。 宁兰羞赧地敛下眉眼,正要说话之际,男人已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魏铮染着酒兴的嗓音比平日里更悦耳动听。 “该安歇了。”他俯身在宁兰耳畔道。 魏铮连着在苏园里过了三夜。 唐嬷嬷打听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清月阁。 踟蹰了一刻钟,总是不知晓该如何与严如月提及此事。 四日前,夫人与世子爷大吵一架。 原本世子爷的态度也很好,称得上是极尽温柔。 可夫人偏要他给自己一个说话。 可金阳公主是世子爷的生母,母子两人在京城相依为命,世子爷又是个孝顺之人,怎么可能去指责金阳公主的不是? 夫人恃宠而骄,争吵之时从嘴里说出了世子爷最不愿意听见的话语。 金阳公主与傅国公是满京城皆知晓的一对怨侣,甚至有人还在背地里评议过魏铮的出身。 夫人的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也是世子爷待她太过温柔,以至于让她忘却了魏铮其实是个冷清冷心的男子。 他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的本事跻身刑部这官场漩涡之中,又怎么可能是个优柔寡断、心思良善之人? 夫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嘴里说出“母亲这般跋扈,怪道公爹死活不愿意回京。” 世子爷怒不可抑地愤然离去,并去苏园里宠幸起了那个卑贱的外室。 严如月缓缓回过神来,无论心里如何地后悔,却也是于事无补。 唐嬷嬷走进清月阁的正屋时,严如月正端坐在梳妆镜前盈盈落泪。 她与魏铮自成婚以来皆是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从不曾红过脸、吵过架。 严如月自知自己有些骄矜之气在,可以往魏铮总是不厌其烦地包容着她。 朱嬷嬷进屋后立在严如月身后,瞧见了她姣美脸庞上遮掩不住的哀伤,便道“夫人,您别怪老奴说话不好听,此番您可是大错特错了。” 严如月回身瞪了一眼朱嬷嬷,虽还倔着一张脸,哽咽又颤抖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 第36章 “嬷嬷您说,我做错什么了?” “夫妻相处之道里最要紧的就是相互包容,世子爷总是包容夫人您,可夫人却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世子爷的处境。” 严如月抬高了脸蛋,一脸冷傲。 朱嬷嬷继续劝道“金阳公主是世子爷的母亲,您这个做儿媳的哪怕再不喜欢她,装也要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来。奴婢说难听些,满京城里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世子爷这般疼媳妇的王孙公子了,您可是晨昏定省,一次都没去服侍过婆母呢。” 话尽于此,严如月紧绷着的那颗心已有了几分松懈。 朱嬷嬷趁热打铁“偏偏您恃宠而骄,还要戳世子爷的心窝子,说那些糊涂话来伤世子爷的心,即便再深的夫妻情分,也要因此而淡却了。” 话音甫落,严如月满目仓惶地注视着唐嬷嬷,不多时杏眸里便滚下了晶莹的泪珠。 她只是骄傲了些,脾性骄纵了几分,但对魏铮的心爱也是一点都不掺假意。 严如月不想和魏铮夫妻离心。 眼瞧着她已因自己的这一番而松动,唐嬷嬷又上前轻声细语地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夫人若不想把世子爷推到那外室那里去,就快些向世子爷认错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世子爷如此珍爱您,想来也会原谅您。” 内寝里寂寂无声,严如月那如浮彩般的眸光游移在唐嬷嬷身上,飘了几瞬,最后落定在博古架上的一对鸳鸯陶器之上。 大婚当夜,魏铮曾捧着那一对鸳鸯陶器,笑吟吟地与她说“阿月,愿你我如此陶器一般,朝夕相见、永不分离。” 她合了合眼眸,任凭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几息的犹豫之后,严如月开口对唐嬷嬷说“好。” * 魏铮连着宿在苏园三日,夜夜几乎都要与宁兰纠缠到半夜。 晨起时,魏铮忆起昨夜的堂皇与缠绵,心里也会有些不自在。 只是哪怕他的心池里潋滟起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也被他以一句“都是为了早日有个子嗣”搪塞了过去。 魏铮没有忘记收用宁兰的初衷。 一旦她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孩子后,他们两人便要钱货两讫。 在这期间,谁也不能对彼此生出任何情意来。 魏铮如此冷清与冷静,宁兰却是全然沉浸在了无边的喜悦之中。 沁儿和雪儿也是与荣有焉,伺候她时更加尽心。 金嬷嬷更是奉了金阳公主的命令,送了几匹价值不菲的云锦、以及石榴凝春的插屏,另还有不少滋补身子的药材。 那日花宴,宁兰以扇自己巴掌的方式消弭了魏铮的疑心。 金阳公主喜欢聪明人,宁兰不仅聪慧,还身份卑贱得只能倚靠着她。 为了与儿媳打擂台,金阳公主势必要扶植起宁兰来。 苏园的西厢屋里塞满了金阳公主的赏赐,朱嬷嬷一边忙着为这些器具登记造册,一边教导着宁兰去公主府谢礼的礼仪。 当日清晨,宁兰送走了要去刑部当值的魏铮后,便与朱嬷嬷一同赶去了公主府。 不巧的是,金阳公主进宫去拜见了太后娘娘。 宁兰扑了个空,却也不气馁。 “既已出了门,不如去珍宝阁逛一逛。姑娘日日闷在苏园里,总也要出去散散心才是。”朱嬷嬷提议道。 宁兰立在公主府的青石台阶之上,因心情舒朗的缘故,望见的也都是日色漫漫的温柔景象。  。 第37章 初升的晨曦笼出一片片暖意融融的光晕,宁兰身处其中,忍不住勾起一抹欢愉的笑意。 “好,就听嬷嬷的话。” 她虽是魏铮养在苏园里的外室,可金阳公主几次三番地抬举着她,也让她的处境与地位不似寻常的外室那般低贱。 去珍宝楼逛上一逛,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宁兰俯身钻入了翠帷马车内,行动时她衣衫边摆的珠线摇曳生姿,衬着她鸦发里簪着的碧玉钗环,映在旁人眼里,像极了大户人家的闺秀小姐。 珍宝阁的掌柜们虽觉得她有些脸生,可观其头钗玉衫,并身后丫鬟仆从们的装束,便知晓她非富即贵的身份。 两个掌柜的便围着宁兰说起了珍宝阁里新上的几副头面。 朱嬷嬷时常行走在京城的铺子里,有个眼尖的掌柜认出了她的身份,立时巴着她奉承了一番。 朱嬷嬷却不搭理她,只搀扶着宁兰,让她挑一副中意的头面。 魏铮是个大方之人,这两日赏下来的银钱已足够将珍宝阁内所有的头面都买下。 宁兰莞尔一笑,只道“公主已赏下了许多钗环了,再用不得这些。” “公主”二字从她嘴里冒出来后,那两个人精般的掌柜立时面面相觑了一番,待宁兰的态度愈发谦卑。 甚至还开口拍马屁道“这定是魏世子新纳的贵妾吧,果然如传闻里那般清美动人。” 朱嬷嬷不过淡淡一笑,也懒怠于这些闲杂人等解释倾丝的身份。 更何况,她心里总也坚信着宁兰能攀上魏铮贵妾一位。 不想珍宝阁二楼的雅间里忽而响起了一阵嗤笑声。 宁兰与朱嬷嬷皆是一愣,那雅间里也走下了个清濯娇美的女子,珠翠遍头,罗衫自身,身后还跟着几个极为眼熟的嬷嬷们。 朱嬷嬷率先慌了声,朝着二楼的方向唤了一句“夫人,您竟也在珍宝阁。” 严如月本就是珍宝阁里的贵客。 她手边宽裕,每季里都要用云锦做十几身衣衫,头面珠钗更是数不胜数。 没想到在二楼雅间,竟听见了宁兰与朱嬷嬷大放厥词的话语。 贵妾? 想来这就是这外室藏在心底的野心了。 她一旦成了魏铮的外室,便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子嗣,自己作为主母也不能随意打骂发卖了她。 若有朝一日,主母出事,贵妾还有被扶正的资格。 可凭她这样不值一提的出身,连给自己提鞋都不够,竟还想与自己争抢着魏国公府的富贵? 严如月怒极反笑,只施施然地走下了二楼。 未曾嫁给魏铮前,她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美人,虽不似宁兰这般清艳惑人,却也有几分端庄姣美的气度在。 她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宁兰,眸光如寒霜利刃,想要将宁兰碎尸万段一般。 宁兰只慌乱了一瞬,这便不卑不亢地朝严如月行了礼,只道“宁兰见过夫人。” 朱嬷嬷也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严如月盯了她许久,忽而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朝着宁兰的脸颊上重重地扇去了一巴掌。 这巴掌声清脆又狠辣,回荡在这偌大的珍宝阁内。 那两个掌柜得立时垂首不敢多言,朱嬷嬷却瞪着眼挡在了宁兰身前。 严如月身后人多势众,她这个做主母的本也有资格教训宁兰这个外室。 可朱嬷嬷还是无畏又勇敢地护住了宁兰,并道“夫人难道不在意咱们魏国公府的名声了不成?您这般行状,与街头巷尾的市井粗妇有什么不同?”  。 第38章 话音甫落,严如月又如同盯着死物一般,将朱嬷嬷从上至下审视了一番。 她不仅是曾奶过魏铮的体面嬷嬷,更是金阳公主身边的心腹之人。 唐嬷嬷不动声色地朝严如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对朱嬷嬷动手。 打狗还需看主人。 于是,严如月只好死死地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半晌只笑道“嬷嬷这话真是好笑,难道我就不能来珍宝阁了吗?” “至于名声。”严如月阴恻恻地一笑,“嬷嬷放心,珍宝阁的掌柜没这么大的胆子去嚼我们魏国公府的是非。” 话音甫落,一旁的两个掌柜立时点头如捣蒜。 “夫人说的是,小人们不敢。” 朱嬷嬷被气了个够呛,回身瞥一眼脸颊红肿不堪的宁兰,心里十分疼惜。 只是严如月身份高贵,她至多也只能替宁兰说几句公道话而已。 “夫人教训姑娘是姑娘的福分,只是老奴不知姑娘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夫人勃然大怒。”朱嬷嬷没好气地说道。 宁兰听了这话,也只是低敛着清浅眉目,不曾言语。 严如月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眼宁兰,忽而朝着她又走近了两步,她伸出自己青葱似的玉指,勾起了宁兰的下巴。 四目相对间,两人望向彼此的眸光里火花四溅。 宁兰被迫抬起了头,直视着眼前的严如月。 严如月眸中涌动着毫不遮掩的怒恨。 她冷笑着松开了对宁兰的桎梏,只漫不经心地说“你生的是不错,可你有只有这一张脸了。” 话音甫落,她便给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木着一张脸走到了宁兰身旁,抡起胳膊朝她脸颊处又扇去了一巴掌。 “不敬主母,谎称是贵妾,阖该受罚才是。” 唐嬷嬷左右开弓,足足扇了宁兰四记巴掌才肯罢休。 一旁的朱嬷嬷苦劝无果,又被严如月带来的两个婆子拉住了衣袖。 宁兰挨完了这几记巴掌,骤然跪在了地上,恭顺地认了错“都是妾身的错,夫人息怒。” 严如月高高在上地打量着跪在下首的宁兰,心头堵着的那口恶气总算是舒朗了一些。 她便这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宁兰,嗤笑与讽意爬上她的嘴角“你既认罚,就在此跪上一个时辰。” 宁兰与严如月所处之地正是珍宝阁内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也是每一个前来珍宝阁采买首饰的人都会途经之地。 一个时辰的责罚不算什么,让宁兰丢了面子才是事大。 朱嬷嬷与宁兰心里都清楚,宁兰不可能永远只做魏铮的外室。 她的野心都写在心底深处,虽从不提及,主仆两人却是心照不宣。 严如月此举,是想让宁兰在人前丢尽颜面,斩断她想做魏铮贵妾的心思。 要知晓世家大族里抬举贵妾时也极为在意贵妾的名声。 宁兰今日若在珍宝阁里跪上一个时辰,被来往的客人们指摘评议,名声自然会跌入谷底。 这可不益于宁兰要图谋权势的大计划。 只是严如月主母的身份压在头上,朱嬷嬷一个奴仆难道还能置喙主母的决定? 宁兰愣了一息,心头掠过千头万绪。 严如月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唐嬷嬷等人更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难道你不愿意?”严如月步步紧逼,瞧着是宁兰不罚跪的话不肯罢休的意思。 宁兰只答“妾身不敢。”  。 第39章 她在严如月身前跪得笔挺,一旁的朱嬷嬷忧心不已,又碍于身份无法替宁兰做主。 这时,唐嬷嬷替严如月搬来个团凳,她只坐了一刻钟便恹恹地说“想来罚一个奴婢也不必占了我这么多心里,唐嬷嬷,你在这儿看着她,不跪足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话音甫落,下首的宁兰清瘦的身形便摇摇晃晃地朝着一侧倒去。 她两眼一翻,这便如秋日里的柳絮般晕了过去。 一旁的朱嬷嬷连忙哭嚎着去瞧晕倒于地的宁兰,并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能有事啊,否则世子爷问起来,老奴要怎么交代?” 宁兰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严如月身前,本就清瘦如一缕烟的身形愈发羸弱。 让人心生怜惜。 严如月却蹙了蹙眉,冷笑着问“才跪了这么一会儿,就晕了?我瞧你的身子也不像是能给世子爷生儿育女的模样。” 这话一出,躺在地上装晕的宁兰心里一凛。 “身子这么差,不如还是让婆母再为夫君寻个好生养的外室吧。”严如月讥讽般地笑道。 宁兰紧紧闭阖着自己的杏眸,半晌不敢动作。 幸而身旁的朱嬷嬷反应快,立时攥住了宁兰的柔荑,哭喊着说“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姑娘也不是个身子如此孱弱的人,今日晕过去,说不准是怀了身孕的缘故。” 话音甫落,沁儿和雪儿立时出声帮腔道“是了,咱们姑娘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呢,兴许就是怀了爷的子嗣才会这般孱弱。” 几人一唱一和,瞧着是要把宁兰晕过去一事归咎到她怀了魏铮身孕之上。 严如月便是有天大的胆魄,难道还能动手害了宁兰肚子里的“孩子”不成? 严如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是主母,处罚惩治外室本就是她的权利。 可另一方面,她与魏铮成婚三年无子,又是心心念念地盼望着宁兰肚子里的子嗣。 一旦有了子嗣,魏铮便会打发走宁兰,她膝下也有了血脉,能堵住府内府外的流言蜚语。 就在严如月迟疑的这几息间,朱嬷嬷已抱起了宁兰,嚎哭的声响愈发尖利。 唐嬷嬷瞥了她好几眼,投鼠忌器,便给严如月使了个眼色。 严如月怔然着不曾回话。 唐嬷嬷便做主道“既如此,就起来去瞧大夫吧。” 得了这一句应诺,朱嬷嬷与芳箬立时搀扶起了昏迷不醒的宁兰,急切地往珍宝阁外走去。 她们一群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严如月只蹙眉朱注视着宁兰远去的背影。 待到什么也瞧不见时,她才嗤笑着说了一句“嬷嬷你猜,她有没有怀上世子爷的血脉?” 唐嬷嬷被点了名,骤然一愣,思忖着不知该如何答话。 私心里,她是盼着宁兰能早些怀上子嗣的。 等宁兰生下子嗣,世子爷用银钱将她打发了后,夫人和世子爷之间的龃龉便能彻底消了。 可这到底是旁的女人的子嗣,不是她们夫人的,她心里总有几分膈应。 “夫人,若她真有了身孕,于我们而言只有好处。” 唐嬷嬷这般避而不答,便是在劝解着严如月想开一些。 严如月却阴恻恻地一笑,道“她最好是有了身孕,若没有……” 唐嬷嬷瞥了她一眼,从她眸中觑见了浓浓的肃杀之意。 余下的劝诫之语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她知晓,自家夫人是对宁兰起了杀心。  。 第40章 这杀心泛滥成灾,瞧着是要将宁兰的神魂都吞噬个干净。 * 宁兰一被朱嬷嬷等人扶回了马车之上,便骤然睁开了眸子。 她神色惊惶地说道“夫人多半是瞧出了我的野心,往后必定会想尽法子来伤害我。” 朱嬷嬷闻言便抹了抹眸中悬着的泪珠,道“姑娘别怕,世子爷会为您做主的。” “不会。”宁兰十分清醒地摇了摇头,道“爷这两日对我好,是因为他与夫人吵了架,待他们和好后,爷定然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宁兰可不信男人在床榻里的甜言蜜语。 她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此时此刻的她在魏铮心里顶多算是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而已。 猫狗与人是不同的。 “嬷嬷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的。”宁兰莞尔一笑,反过来安慰起了朱嬷嬷。 一行人赶回了苏园后,朱嬷嬷便要为宁兰请个大夫诊治一番。 宁兰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装晕而已,嬷嬷不必担心。” 比起自己的身子,宁兰更担心的是魏铮的态度。 今日她装晕,也是想试探一番严如月,瞧瞧她的性子到底有多么莽撞冲动。 若她死死咬住了宁兰不放,死活不肯放过她,即便知晓她有可能怀孕,也要跪上两个时辰,才能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若是如此,宁兰还能安心几分。 可偏偏严如月什么都没有做,轻而易举地便放走了她与朱嬷嬷。 她这般性情大变,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定然是存着要与魏铮和好的念头,才会这般隐忍。 严如月一服软,魏铮又那般心爱着她,两人必然会冰释前嫌。 宁兰最怕的是这一点。 当日夜里,魏铮果真没有赶来苏园,朱嬷嬷进东厢屋陪着宁兰说话。 她清楚地瞧见了宁兰面容里的强颜欢笑。 朱嬷嬷心疼不已,只道“姑娘,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做人妾室,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您若不想明白这一点,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宛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宁兰,她朝朱嬷嬷递去一眼,只道“嬷嬷,我其实从来没有奢望过世子爷的真心,我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受人尊敬,不再四散飘零,任人践.踏。” 朱嬷嬷一愣,便听宁兰继续说道“我不想让爷和夫人和好,哪怕是拖延些时间,让他们晚些和好。” 朱嬷嬷哑声问道“姑娘想怎么做?” 宁兰笑得嫣然动人,杏眸里潋滟着曜目的光华。 “我想,若苏园里再起一场大火,爷是不是还会这般冷漠地置我于不顾!而夫人,又可否洗的请身上的冤屈?” 魏国公府内,严如月抱着魏铮的劲腰。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在盛怒之时口不择言,伤了夫君的心。” 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在魏铮跟前盈盈怯怯地落泪,轻而易举地就哭软了魏铮的心肠。 “我已不生气了。” 他既已松了口,严如月便也抹去了眼角沁着的泪珠。 夫妻二人难得争执,如今将心中的嫌隙说开以后,自是该小别胜新婚才是。 因此,唐嬷嬷与其余几个丫鬟都守在了耳房里,并不敢去正屋叨扰两人。 魏铮与严如月素来恩爱甜蜜,说开后,严如月便欲服侍着魏铮入睡。 她是端坐矜持的大家闺秀,哪怕与魏铮成婚了三年,也不会学着外头那些妖妖冶冶的女子一般勾缠着他。  。 第41章 可内心越发渴望。 两人才褪下衣衫,外间却响起了无名的说话声。 唐嬷嬷的劝语还未出口,无名已气息喘喘地出口道“爷,苏园出事了。” 听得此话,唐嬷嬷立时要伸出手捂住无名的嘴,还攥住了无名的衣袖,要拉着他往外间走去。 无名眼瞧着身前的屋门紧紧闭阖着,丝毫没有要从里往外推开来的意思,霎时心灰意冷。 朱嬷嬷的吩咐犹存于耳,无名自觉心中有愧,无法替宁兰通传消息,这便悻悻然地被朱嬷嬷拉出了廊道。 朱嬷嬷一边拉着无名,一边不忘沉声斥责他“苏园的事在爷心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那外室也是无足轻重的人,哪里能和夫人相提并论。” 话音甫落,两人身后那紧紧闭阖的屋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迷蒙的夜色之中,魏铮一身松松垮垮的墨色长衫缀于外身,漆黑的瞳仁里洇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深沉。 嬷嬷心凉了一大半,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答复。 无名趁乱挣脱了唐嬷嬷的桎梏,只跪在了魏铮身前,道“世子爷,苏园又起了一场大火,姑娘吸入了太多黑烟,瞧着是不太好了。” 宁兰历经了梅园的熊熊大火,不知花了多少气力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一场火从苏园而起,烧的是魏铮的威势。 当初让宁兰搬去苏园的时候,魏铮可是言之凿凿地给宁兰许了诺,说苏园极为安全,绝不会有人再伤了她。 这场火来的没头没尾,刹那间便让魏铮忆起了苏园里的那一场大火。 无名仍在感叹着宁兰的境遇,话语里难掩怜惜与心疼。 这时,严如月也披上了外衫,娉娉婷婷地走到了魏铮身后。 夫妻两人一同站在门廊处,光影昏昏暗暗地泄入两人的空隙,照出一明一暗的分界线。 魏铮倏地转过头,望向了身侧的严如月。 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无悲也无喜,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峰处露出了几分恼意来。 严如月一怔,意识到魏铮在怀疑苏园的那场火是她放的之后,便愤愤然地开口道“夫君是什么意思?” 魏铮觑见她杏眸里的倔强和伤心,刹那间心头流转着千头万绪。 最后出口只有一句“你实在不必对她赶尽杀绝。” 寂寂的夜色之中,魏铮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遥遥的院门之外。 他身影孑然又清贵,一如当初严如月在花宴时初遇魏铮时那般俊朗如玉。 只是她的心上人,她最心爱的夫君,为何如此不信任她? 唐嬷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严如月身旁,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时,严如月却抬起了泪意涟涟的美眸,问“嬷嬷,你瞧着爷和一月前有何不同?” 唐嬷嬷心有所感,只是却不敢说出口,含糊其辞地说“奴婢瞧着没有什么不同。” “嬷嬷不必哄我,世子爷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装下了那个卑贱的外室。” 严如月自嘲般地一笑,话音里的哀伤怎么也遮掩不住。 唐嬷嬷静候了片刻,心口慌乱得直打鼓,叹息了一番说道“那外室兴许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栽赃夫人您?” 严如月笑着笑着,那张素白的面容里便淌下了两行热泪。 “梅园的火是我放的,夫君没有因此而责罚数落我,这外室倒有胆魄来一招釜底抽薪,以苦肉计来诬陷我,可见她是个心性颇高的人。”  。 第42章 唐嬷嬷话里却满含嫌恶之意,只道“这外室心机深沉,还使了法子挑拨您与世子爷的关系,奴婢想着应是不能留下她了。” 夜风徐徐地拂往严如月身上,不一会儿便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珠。 她笑了笑,嘴角勾出几分讽意,“我也是这样想的。” * 夜风袭袭。 魏铮与无名一同走去了苏园。 他问起起火的始末,无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也不知晓什么情况,只知晓今日有两个眼生的人总是在苏园外徘徊,到了夜里便起了一场大火。” “眼生之人?”魏铮蹙起眉头,面貌里尽是阴郁冷厉。 苏园里都是他的心腹人手,是谁这般胆大妄为! 魏铮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不多时,他与无名便赶到了苏园,苏园的东边厢屋已是被烧的一塌糊涂,遥遥地瞧着便像是刑部的地牢一般残败不堪。 他一现身,朱嬷嬷立时领着宁兰走到了魏铮跟前。 主仆几人面貌惊惶,鬓发散乱不堪,头上身上甚至还有几分烧伤的痕迹。 魏铮心口一凛,刹那间没了言语。 宁兰立在仆妇中央,一张素白的脸蛋上遍布惊惧与后怕。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抖了抖自己清瘦的身躯,甚至还要朝着魏泱扬起一抹嫣然的笑意来。 她本就容色出众,如今这摄人心魄的美色映在皎洁的月色之中,愈发显得清艳动人。 魏铮心里有愧,更有诺言被人践.踏的恼怒。 他抬眸,觑见眼前隐于夜色与火海里的东厢屋,那颗满怀着严如月的心第一次有了裂纹与缝隙。 他想,或许是他太宠着严如月,将她宠成了这般罔顾旁人性命的骄纵性子。 宁兰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成了他的人,担负着为他生儿育女的重任,安分守己、谨小慎微。 她从没有要与严如月争抢着他的宠爱的意思。 为何如月要对她这般步步紧逼? 偏偏在魏铮最为愧疚的时候,宁兰还要用那泪盈盈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并说了一句“爷别担心,妾身无碍。” 朱嬷嬷在旁扼腕叹息,仿佛是碍着宁兰的吩咐不敢多言一般。 宁兰又笑着说道“想来夫人也是太心爱着爷,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来,妾身明白自己的身份,但求爷不要为了这些事……” 她说话的声响越来越微弱,如莺似啼的嗓音变成了声若蚊蝇的低吟。 况且宁兰本就被这场汹涌的火灾烧得神思皆损,人也如秋日里的柳絮般歪歪斜斜地朝着一侧倒去。 魏铮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当他将宁兰揽进怀里之时,他才意识到女子是何等的清弱。 他几乎感受不到怀中女子的份量,低头一瞧,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烟。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朱嬷嬷终于耐不住心里的苦痛,跪在了魏铮身前,只道“爷,您瞧瞧咱们姑娘的手臂,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爱俏,姑娘虽身份低微了些,却还只是个小女孩,夫人何苦这样步步紧逼?” 魏铮闻言便蹙起了一双剑眉,顺着朱嬷嬷的话撩开了宁兰的衣袖。 女子的皓腕上赫然被烫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 “咱们姑娘究竟做错了什么?”一旁的朱嬷嬷止不住地嚎哭落泪。 魏铮本就憋闷的心口愈发像被人攥紧了一般无法喘息。  。 第43章 他孤身立在寂冷的夜色之中,面貌铁青地吩咐着身后的无名“拿了我的名帖,即刻进宫去请太医来为她诊治。” 无名一愣,霎时有些不敢置信,如今已然过了午时,宫门早已落钥,此番进宫必定会惊动许多人,传出去只怕会有碍世子爷的名声。 魏铮却顾不得这么许多,宁兰伤成了这般模样,他心难安,必定要在今夜将太医请来为宁兰诊治才是。 苏园的东厢屋已是一片狼藉,无法住人,魏铮便抱着宁兰去了西边的屋舍。 他是骄矜惯了的人,西边的屋舍又残破不堪,若不是为了宁兰的身子着想,他再不可能踏足此地。 “苏园既是不能住了,从明日起,你们便住进魏国公府里去。”魏铮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朱嬷嬷一惊,心里是惊喜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 “可夫人那里……”她犹豫着开口道。 没想到魏铮却截断了她的话语,只说“如今在魏国公府里当家做主的人,还是我。” 朱嬷嬷点了点头,便去耳房里提了一壶热水来,还将前两日宁兰给他做的扇套一并拿了过来。 “咱们姑娘心灵手巧,想着世子爷是才气横溢之人,也只有这云锦织成的扇套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朱嬷嬷感慨着说道。 昏黄的烛光之下,魏铮的视线也挪移到了朱嬷嬷手里的扇套之上。 那是个针线严密、花样精致小巧的扇套,上头绣着节节高升的翠竹。 魏铮笑了笑,旋即忆起宁兰皓腕上的伤痕,笑意成了愧怍。 “这事是夫人的错,她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魏铮叹息了一番,眸光不由地柔和了几分。 朱嬷嬷听见魏铮这一番话,便知晓宁兰这苦肉计是使对了地方。 姑娘也是个足够狠心之人,才能用那滚烫的木棍烫伤了自己莹白如雪的皓腕。 那一刻的痛意定然是难以忍受的,可姑娘却生生忍了下来,连呼痛声都不曾有。 朱嬷嬷怜惜宁兰、敬佩宁兰,如今也是全身心地忠诚于宁兰。 她相信,假以时日,宁兰一定能走入魏铮的心间。 譬如此时此刻,世子爷对宁兰的态度便不似一开始那般冷硬。 这便是好事。 “爷别怪奴婢说话难听,以夫人的性情,姑娘不在她眼前都是这副模样,若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奴婢只怕姑娘没有命活下来呢。” 这番话,她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宁兰考虑。 瞧着魏铮没有提起给宁兰个名分,宁兰无名无姓地住进魏国公府,等同于羊入虎口。 床榻上躺着的宁兰听得此话,明白朱嬷嬷是在心疼着她,可若是能住进魏国公府里,妾室一位兴许就能落到她头上。 哪怕住在魏国公府里会比从前危险许多,她也要试一试。 所以,趁着魏铮不曾言语之时,装晕的宁兰便咳嗽了一声,而后缓缓睁开了杏眸。 她愣了好一会儿,辨清楚了自己正身处西厢屋的屋舍后,便望向了身侧的魏铮。 她蒲扇般的睫羽微微垂下,神色里潋滟着几分楚楚可怜。 “都是妾身不好,让爷担心了。” 魏铮听得此话,心里掠过些酸酸涩涩之感,思忖了半晌后只道“往后,你就住在魏国公府里,不必再担心旁人会害了你,一切有我。” 这话一出,宁兰本是该兴高采烈地应下,不想她却蹙起了一双柳眉,只道“若妾身住进魏国公府里,只怕夫人会不高兴呢,若因妾身的缘故而让爷与夫人生了嫌隙,妾身宁愿死在这场大火里。”  。 第44章 美人垂泪,盈盈怯怯的泪花里藏着几分可怜与惊惶。 魏铮心里不好受,想说些话来安慰宁兰,又转眼想到自己许的诺没有兑现,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这时,无名已请来了张太医。 张太医冒着夜色而来,脚步匆匆,只火急火燎地钻进了西厢屋。 魏铮一瞧见他,便让出了宁兰身旁的位置。 张太医好生替宁兰诊治一番,又瞧了眼她皓腕上的伤势,便道“姑娘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这伤处有些难以处理,女子皮肤娇嫩,留下的烧伤疤痕不好消除。” 魏铮闻言蹙起了眉头,只道“太医不必在意药材的价值,无论多稀有的药材,只要能褪去她手腕上的伤痕,那便是值得的。” 这话一出,张太医先是惊讶了一回,侧目瞥了好几眼眼前的宁兰。 他与魏铮是老相识,知晓这位刑部侍郎是在官场上是何等冷清冷心的人物。 听闻他与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在三年前成了婚,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只是子嗣一事上艰难了些。 当初刑部办大案时,有不少官员想走魏铮这里的路子,便想以金银财宝、美妾瘦马贿赂他。 魏铮却冷冰冰地说“多谢各位的好意,只是魏某人不想纳妾,各位不妨将这些心思用在各自的公差之事,这才是有利江山社稷的正事。” 没想到这般清正自持的刑部侍郎,竟也有为美人折腰的时候。 张太医心里暗暗称奇,嘴上答应的很痛快。 他替宁兰诊治了一番后,便被无名带去了耳房。 耳房里摆着一大桌的糕点,张太医吃了几块糕点后,便问起无名“这姑娘是魏世子养在外头的外室吗?” 无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不想过分评述魏铮与宁兰之间的秘事。 张太医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而西厢屋里,朱嬷嬷正在为宁兰皓腕上的伤处涂药膏。 宁兰颦起柳眉,面貌苍白着没了血色,却是不敢呼痛。 魏铮瞥她两眼,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她嘴边,道“若是疼,就咬我。” 宁兰一愣,旋即答道“妾身不疼,多谢爷的关系。” 她越是这般谨小慎微、体贴入微,魏铮的心里就越愧怍。 好不容易等朱嬷嬷为她上完了药,坚强了许久的宁兰却倏地红了眼眶。 她泪盈盈地望向了魏铮,只道“妾身知晓爷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妾身,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想到会扯出这么多麻烦的事来,妾身实在心中有愧。” 魏铮叹道“心中有愧的人是我,不该是你。” 宁兰抬眸望向他,心里泛起诸多涟漪。 便见魏铮胸膛不断上下起伏,明澈澈的眸光里掠出几分诡异的光亮来。 “上一回我向你许过诺,说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宁兰听得此话,立时拿捏着魏铮心里的愧怍,笑中含泪般说道“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有刑部那么多事务要忙,妾身的事只是小事而已,爷很不必将妾身挂在心上。” 她是如此懂事和善解人意,话里话外都是开解着魏铮,不想让他怨怪自己的意思。 魏铮也慨叹了一声,上前去握紧了宁兰的柔荑,道“你还小,不懂这世上的人都是捧高踩低之人,你将姿态摆的越低,他们就愈发觉得你好欺负。往后你有了钱财傍身,也要自信自强一些,不要让人看低了你去。”  。 第45章 一席话说的宁兰哑口无言,盖因此时此刻的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魏铮话里的真挚。 他是在真心实意地教导着自己该如何立于人世。 可她不想与魏铮钱货两讫,也不愿意离开魏国公府这富贵窝。 “爷说的是,妾身明白了。”她低眉顺目地说道。 今日她受了一场惊吓,身上又受了伤,也不好服侍魏铮。 魏铮也不打算离开苏园,只怕严如月派来的人贼心不死,还要戕害宁兰。 或许他对宁兰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可她既是把自己的清白给了自己,自己就要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起码要护住她的性命安危。 “夫人脾性不好,过几日你搬去魏国公府后,记得不要与她争锋相对。”魏铮思忖了半晌,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宁兰心里日思夜想地盼着要搬进魏国公府里去,只要一走进那高门大户,她就不再是无名无姓的外室。 这场自导自演的火灾,也让她看清楚了魏铮对自己的态度。 或许,他天生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与严如月芥蒂未消,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生出了一点点怜惜。 无论如此,他能趁夜从魏国公府赶来苏园,那代表着这一场战役是宁兰大获全胜。 朱嬷嬷办事向来细致,她派了几个小混混来苏园放火,并让他们即刻离开京城,便是魏铮想派人去搜寻他们的踪迹,也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是,妾身都听爷的吩咐。”宁兰作势要从罗汉榻上起身,并朝着魏铮行个全礼。 魏铮连忙上前阻拦了她,也就是这一截一拦,让两人的手交握在了一处。 女子温柔似水,男子刚硬如铁,也就是这点绕指柔的温柔缱绻方能融化高山之巅上的冰霜。 魏铮本没有半分意动,不想他才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宁兰皎洁如月的皓腕时,脑海里倏地忆起那些夜里宁兰攀扯着他胸膛的惑人模样。 他不可自抑地朝着宁兰倾身而去,薄唇擦过她的脸庞,激起宁兰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杏眼里洇着星星彩彩的光亮,雾蒙蒙的,端得起一句媚眼如丝。 魏铮的手掌游移到宁兰不盈一握的腰肢旁,两人越靠越近,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收紧。 两人之间只余咫尺般的距离,暧昧与缱绻在其中飞速升腾。 当宁兰的雪软倚靠在魏铮的胸膛时,他已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宁兰与朱嬷嬷的这点小把戏在金阳公主眼里,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拙劣。 只是她也知晓严如月与魏铮为了自己大吵一番一事。 私心里,她也不希望儿子与儿媳这么快和好,总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严如月吃点教训才是。 所以她十分赞同宁兰挑拨离间的举措。 为了不让魏铮查探到任何蛛丝马迹,她派人将那在苏园纵火的小混混送去了雁南一带,并让他永生永世不要再回京城。 这样,严如月便是有八张嘴都洗不清身上的冤屈。 金嬷嬷在旁伺候着金阳公主,瞧见了她面容里若隐若现的欢喜,便道“公主瞧着心情很好。” “有蠢货自掘坟墓,本宫自然高兴。”金阳公主不愧是在九天宫阙上居了已久的位高之人,话语里的气势斐然。 金嬷嬷是伺候了金阳公主二十多年的心腹,自然知晓她心里的苦楚。  。 第46章 严如月这个蠢货拿公主与国公府分居十年的苦痛之事出来说嘴,已是犯了公主的大忌讳。 这世上哪有一个做儿媳的能这般嚣张跋扈? 只盼着世子爷能早日看明白严如月的秉性,不要再这样的女子身上浪费情爱与光阴。 “本宫想,这名为宁兰的外室当真有几分聪慧,本宫不介意扶持她一把。”金阳公主笑道。 金嬷嬷在旁陪笑着,心想自己已许久没有瞧见过公主如此爽朗开心的笑意了。 这公主府已是寂寥得太久了,但愿宁兰的出现,能给这枯木般的日子里带来些甘霖。 * 镇国公夫人周氏是远近闻名的疼女儿的人。 她膝下有三四个嫡子,却只有严如月这一个嫡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 昨日严如月大半夜派唐嬷嬷去镇国公府送信,可把周氏吓了个够呛。 翌日清晨,她立时领着几个心腹嬷嬷赶来了魏国公府。 唐嬷嬷已在清月阁外候了她许久,遥遥一见周氏身后的一大群仆从,眸中都涌出些热泪。 “夫人,您总算是来了。”唐嬷嬷如此持重的人,此刻却激动至此。 周氏瞧见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脚下的步伐便愈发沉重了几分。 一行人走进清月阁后,唐嬷嬷便想进屋先去通传一声。 周氏却冷着脸说“这还用通传?” 唐嬷嬷立时不言语了,周氏便带着两个厉害的嬷嬷走进了正屋。 屋内一片狼藉,博古架上的摆设与器具统统被人砸碎在地上,青石地砖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氏不由地蹙起了眉头,却没有出声斥责严如月。 等她走到内寝,瞧见了趴在罗汉榻的严如月时,心中的无名之火才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向有端庄守礼之名的严如月,此刻却发丝散乱地趴在罗汉榻的床沿边上,素面朝天,神色惨白,瞧着就像是街头街尾的乞丐一般。 周氏忍着怒火走到了严如月身旁,轻声唤她“月姐儿。” 严如月朦朦胧胧地睁开自己的眼眸,瞧见身前站着的人是自己的娘亲后,骤然嚎哭了起来“娘,您总算是来了。” 这一道凄厉的哭声立时哭软了周氏的心肠。 她蹲下身子抱住了神色潦倒的严如月,柔声问她“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娘在这儿,谁也欺负不了你。” 严如月哭得愈发动情,仿佛是要把自己昨夜受的委屈统统哭出来一般。 周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待她哭痛快了之后,才道“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了。” 严如月只是落泪,倔强着不肯言语。 周氏知晓她要强,询问无果后便让人把唐嬷嬷唤了进来。 唐嬷嬷便把梅园起火后,苏园又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的事说了,话语里皆是对宁兰诬陷严如月的气愤。 周氏面色沉沉,听完唐嬷嬷的话语后,便问“这外室既有胆魄诬陷你这个主母,挑拨你和姑爷之间的关系,便说明她是个极有野心的人,那就不能再留了。” 她做事向来狠辣与无情,只要决定了要让宁兰消失在这世上,那宁兰一定活不了几日。 严如月眸光倏地一亮,这下也顾不得落泪了。 周氏总是心疼女儿,当即便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区区外室而已,就能惹得你这般落泪了?” 严如月倚靠在周氏的肩头,只道“女儿伤心的是夫君的态度,他怎么能相信那贱婢的话语,苏园的火根本不是女儿放的。”  。 第47章 “也是你自己不好,上一回没烧死那外室就罢了,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的,留下了指向你的蛛丝马迹。” 周氏板着脸训诫着严如月道“咱们内宅里的女人,若是想让另一个女人消失在这世上,使出来的手段一定要无声无息,不能让人瞧出任何端倪来,你可明白?” 严如月抹了泪,乖顺地点了点头道“女儿明白了。” 周氏在魏国公府里待了两个时辰,因镇国公府里还有一堆事务要操心,便趁着黄昏余晖降临之前离开了魏国公府。 严如月心情舒朗些了后便问唐嬷嬷魏铮的行踪。 唐嬷嬷神色闪烁,避而不答道“世子爷应是去刑部当值了。” “昨夜他宿在了苏园,今日是否还会再去留宿?”严如月自嘲般地问道。 唐嬷嬷安慰着她道“不会的,苏园大半的屋舍都烧了干净,爷这般矜贵的人,怎么能习惯宿在这种地方?” 严如月笑得愈发凉薄,眸中掠过几分神伤,“万一爷为了那外室,根本不在意苏园是否残破呢?” 唐嬷嬷慌了神,连忙道“夫人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爷昨夜不过是生了您的气才会赶去苏园,在爷的心里定然还是夫人最为要紧。” “只怕,再过些时日就不是这样了。” 唐嬷嬷见她如此自苦,又思忖着该用何等言语来安慰她的时候,外间却响起了一阵吵嚷之声。 她立时去廊道上问冰霜外头是谁在吵闹。 冰霜神色惊惶地说道“嬷嬷,是爷身边的几个小厮,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西霞阁。” “西霞阁?”唐嬷嬷蹙眉问“那地方可离爷的外书房很近,是谁要住在西霞阁里。” 冰霜紧张地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害怕得半晌都不敢答话。 唐嬷嬷立时低声呵斥了她一番,她这才讷讷地开口道“是……是那个名为宁兰的外室。” 这一刹那,唐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卑贱、不值一提的外室为何会出现在魏国公府,搬进离世子爷的书房如此近的西霞阁之中? 宁兰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进魏国公府。 虽没有名分,却也算是狠狠打了严如月的脸。 她心里一阵畅快,面上却丝毫不显。 沁儿和雪儿替她收拾细软的时候,觑见了端坐在临窗大炕上出神的宁兰,便笑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宁兰仰头凝视着苏园里的景色,笑道“没想到这一场火竟能带给我这样大的助力。” 芳箬端着汤药上前,哄着宁兰喝下后,道“姑娘腕上的伤可还疼?” 宁兰笑笑“不怎么疼了。” 比起能住进魏国公府这样的好处,这点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主仆几人窝在西厢屋用了早膳后,无名便在廊道上说“婆子们已收拾好了西霞阁,轿子也候在了苏园外头,姑娘是否即刻就挪步?” 宁兰勉力压着心头的激动,笑着点了点头。 从苏园到魏国公府有小半个时辰的路途,期间宁兰撩开车帘瞧了眼马车外的景象。 京城正街上到处都是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叫卖喧哗声不绝于耳。 宁兰许久没有听过这般热闹的烟火声响,本就明朗的心绪愈发高昂了几分。 等翠帷马车落定到魏国公府门前时,宁兰更是发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跳的极快。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微微发着颤。  。 第48章 说到底,她心里是万分紧张的,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与梅园和苏园全然不同。 里头规矩森严,连仆妇与丫鬟下人之间的相处都有门道而言,更别提主子与主子之间的交往。 严如月是魏铮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却是个无名无姓的外室,对上她本就没有任何对抗之力。 可宁兰不想只做魏铮的外室,妾、贵妾、甚至于平妻,她想一步步地往上爬。 既如此,她就不必惧怕严如月的威势。 当宁兰走下马车,迈上通往魏国公府的青石台阶时,她的心里清明一片,甚至还涌动着几分炙热的火苗。 朱嬷嬷替她领路,想着如今宁兰无名无姓的,倒也不必去严如月跟前敬茶跪礼。 仆从几人穿过回廊与月洞门,又经过了一处鸟语花香的内花园,这才走到了院落开阔的西霞阁。 朱嬷嬷神色激动,笑着与宁兰说“这西霞阁离爷的书房极尽,姑娘以后就有好日子能过了。” 宁兰不过莞尔一笑,只认真地打量起西霞阁内的布局。 魏国公府雕栏玉栋、奢靡富贵,这西霞阁虽只是个偏僻的屋舍,可却又两进宅院般的大小。 东边朝阳的厢屋自然由宁兰安居,西边的厢屋则是朱嬷嬷等人的居所。 东边厢屋里的陈设器具皆是魏铮私库里的值钱之物。 那一架白玉插屏便价值千金,博古架上的瓷器样样是精品,更别提那镶云石拔步床上还镶着一颗价值连城的东珠。 宁兰将眼前的富贵与奢华纳进眼底,只觉得心口的那把火烧的更猛烈了几分。 等朱嬷嬷几个安顿好后,芳箬便催着宁兰喝调理身子的汤药。 宁兰忍着苦喝下后,便问起朱嬷嬷“夫人那儿,我可要去拜见一回?” 朱嬷嬷沉吟半晌,只道“奴婢说的话难听,夫人不要介意。您如今还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外室,实在不必去夫人跟前自讨没趣。” “嬷嬷说的是。”宁兰笑着应道。 几人在西霞阁午歇了一阵,外头院落里忽而传来了些声响。 朱嬷嬷走出去瞧了瞧,便见唐嬷嬷带着几个仆从立在西霞阁外探头探脑。 她笑得端和又宁静,缓缓走到了院门前,朝着唐嬷嬷福了福身。 “老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笑问。 唐嬷嬷冷笑一声,不愿与朱嬷嬷过多地纠缠,只道“虽不知你们使了手段才搬进了这西霞阁,既进来了,就该向夫人行个礼才是。” 朱嬷嬷一惊,愣了愣后笑着问唐嬷嬷,“按照礼法自该如此,只要夫人愿意,我们家姑娘自然没有异议。” 要知晓高门大院里,只有正经的妾室才能给主母敬茶行礼。 严如月这么做,分明是在抬举宁兰。 唐嬷嬷脸色不好看,瞧着朱嬷嬷这欢喜的模样,心里极不是滋味。 要不是为了夫人的大计谋,宁兰怎么可能有资格去给严如月敬茶行礼。 不多时,朱嬷嬷便去里屋替宁兰梳妆打扮了一番,而后便跟在唐嬷嬷身后往清月阁走去。 清月阁比起西霞阁又要宽阔明通几分。 宁兰谨记着朱嬷嬷的教诲,持着端庄的步伐走在庭院之中。 清月阁里的仆妇们纷纷侧目打量着她,那眸光里有好奇与嫌恶。 宁兰安宁自在,走向正屋时唐嬷嬷替她掀开了身前的竹帘。  。 第49章 撩帘而入,便见严如月倨傲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微微扬着眸子,审视着走进屋内的宁兰。 短短的几步路,宁兰走得十分忐忑。 终于,她停在了严如月身前,弯下膝盖跪着向她请安。 “来人,上茶。”严如月一反常态地没有刁难苛责着宁兰,并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话。 宁兰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严如月赐下来的茶盏她又不可能不接。 “多谢夫人赏赐。”宁兰接过茶盏,迎上严如月锋芒毕露的眸光,迟迟没有将茶盏里的茶水喝下。 严如月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阴恻恻地笑着问“怎么,不敢喝吗?” “夫人赏赐,妾身不敢不喝。”此等境地,宁兰哪里还有推辞的余地,只能接过那茶盏,将其中的茶水尽数喝了下去。 她在赌,赌严如月不会这般蠢笨,在纵火一事尚未摆平的时候,还敢在魏国公府里毒害她。 喝下后,严如月笑得愈发爽朗,道“往后你在西霞阁里有什么缺的,尽可来找我,我乏了,你回去吧。” 宁兰心里愈发觉得怪异,愣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 回了西霞阁,她立时面色沉沉地叫来了朱嬷嬷,道“嬷嬷,快去为我请个大夫来,夫人赐给我的茶水一定有问题。” 朱嬷嬷没有跟着宁兰走进清月阁的正屋,自然也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何事。 可她了解严如月的秉性,知晓她是个多么凶蛮之人。 眼瞧着宁兰搬进了魏国公府,踏入了属于她的领地,她焉能善罢甘休。 所以朱嬷嬷立时如临大敌,起身去外间替宁兰找寻大夫。 不多时,她便请来了回春馆的大夫。 外头的大夫进府来诊治都要经由门廊处的通传。 严如月作为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金阳公主不理家事的情况下,她便是掌管一切的女主人。 所以,回春馆的大夫刚踏入西霞阁的那一刻,严如月便已收到了消息。 她笑盈盈地与唐嬷嬷说“嬷嬷说的没错,这贱人若住在外头我还不好使手段,她一进魏国公府,我有的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忆起上午时分的那杯茶水,唐嬷嬷是一脸的欣慰,只笑道“家里的太太既决意要对那贱婢下手,夫人也不必再担忧,奴婢瞧着她是活不到下月里世子爷的生辰了。” 周氏的手段狠辣又果决,必定会让宁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饶是如此,严如月仍觉得不够解恨,今晨宁兰来给她请安的时候,还是在茶盏里倒入了些致人宫寒伤身的药粉。 “她这样卑贱的人,实在不配为世子爷生儿育女。”严如月冷笑着说道。 唐嬷嬷知晓她心里委屈,便也没有斥责她这般冲动的做法。 说难听些,在她眼底宁兰已是死人一个了,她们主仆也无须在死人身上浪费光阴。 “老奴明白,夫人只是想出口恶气而已,那贱人栽赃陷害您,夫人怎么惩治她都是应该的。”唐嬷嬷如此道。 严如月笑笑,因今日心情愉悦的缘故,与唐嬷嬷说了几句话便将手腕上的镯子赏给了她。 “嬷嬷这些时日也辛苦了,这镯子便拿去戴着玩吧。” 唐嬷嬷自然感恩戴德地应了。 * 与此同时,回春馆的箫大夫正一脸愁容地为宁兰把着脉。 他医术精湛,且又怀着些医者仁心,瞧了眼身前的宁兰与他女儿差不多大,心里顿时升起了些怜惜。  。 第50章 “姑娘可是觉得四肢发寒,下宫腹隐隐作痛,人也没什么力气?”他细致地问道。 宁兰素白的脸蛋上没有多少血色,人虽靠坐在临窗大炕的石青色迎枕下,姿态还算端庄娴雅。 其实她脑袋已昏昏沉沉得到了轻弩之末的时候。 听得箫大夫的询问,她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一旁的朱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随着箫大夫眉头里的沟壑越来越深,朱嬷嬷的心也是如坠寒窟。 这场把脉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哪里要这般费时间? “大夫,我们姑娘究竟是怎么了?”朱嬷嬷担忧地问道。 箫大夫凝神把脉时从不主动搭理人,只见他的面色从冷硬一片到渐渐回温,最后还透出了几分喜色。 “姑娘,这脉象不对。”他倏地出声,将宁兰与朱嬷嬷的注意力尽皆夺去。 箫大夫是个医痴,从医二十多年不曾遇到过如此奇怪的脉象,当即眸中便蹿起了炽热的火苗。 “这是医术上说的难症唯以毒攻毒可解。”他语气激动地说道。 这话没头没尾,朱嬷嬷听不明白,立时追问道“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箫大夫整理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绪,缓缓开口道“这位姑娘本就因幼时的体寒之症而落下了些病根,这寒症最是难解,不想有人给夫人灌下了另一味与原先那寒症相冲的寒药,两相一抵消,姑娘从前的寒症尽是消退了大半。” 他一边为宁兰把脉,一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只道“以毒攻毒,姑娘从前的寒症也解了。” 朱嬷嬷虽不懂医理之事,可大抵能听明白这事于宁兰而言有不少好处。 “您的意思是,我们姑娘的寒症已不复存在了?往后生子怀孕便十分容易?”朱嬷嬷压低了声音问箫大夫。 箫大夫点了点头,只道“生子一事需要机缘巧合,老夫不敢打包票,只能确定姑娘的脉象里没有那么严重的寒症了。” 宁兰听了这话,昏昏沉沉的脑袋也觉得豁然开朗了几分。 她便有气无力地问“大夫,那我此刻的虚弱可有法子能解?” “姑娘不必担心,老夫只要为您开一剂安神药,您便能痊愈。” 宁兰点了点头,说话声虽已气若游丝,却还是彬彬有礼地朝箫大夫行了个礼。 这一次的诊脉,带给宁兰的皆是好消息,她虽身子不适,心里也十分高兴。 严如月要戕害她,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帮了她一个大忙。 也许是老天怜惜她前半辈子孤苦无依,既是天不亡她,她愈发要咬牙坚持下去,活出个精彩的模样来。 送走了箫大夫后,朱嬷嬷亲自去给宁兰抓药,又哄着她将安神药喝下。 黄昏之时,朱嬷嬷问起宁兰的意思,只道“夫人在暗处使坏,姑娘可要将此事说给世子爷听?” 宁兰沉思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不说。” 朱嬷嬷疑惑“为何不说?世子爷与夫人正巧生了嫌隙,您这一张嘴,世子爷必然要勃然大怒。” 宁兰喝下汤药后精神也好转了不少,浅笑倩兮地与朱嬷嬷说“爷对夫人的恼怒也不会持续太久,在我没有把握能将夫人拉入深渊的时候,我不想贸然出手。” 说到底,严如月身份高贵,又站着礼法宗义里主母的位置,碾死宁兰便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