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绯》 第1章 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黑暗中,顾迎清睁着眼睛,借着自窗帘缝里穿进的月光,努力想看清些什么。 男人的手不客气地从被子下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腿。 顾迎清吓得心颤,肌肤浮起层层鸡皮疙瘩,人却像坠入柔软的云端,没有力气。 明明是深冬,他的掌心却干燥灼热,微粝的指腹轻轻勾了下她的腿肚,寸寸往上。 撩人的动作。 却随着那人喉间一声淡淡的哼笑,显得无比羞辱。 很快,他抽回手,顾迎清听见衣物褪去的声音。 被子被掀开,凉意侵袭而来,下一秒,她被困在燥热结实的胸膛中。 男人身上干净健康的味道,和若有似乎的酒精余韵让她心中迷乱,升温。 迟疑片刻,她温凉的手攀上男人的臂膀。 这人不太怜香惜玉,也没耐心,上来就如同和面般,抓着她大肆玩弄于掌心。 顾迎清紧咬着牙,咽回喉咙里几欲溢出的声音,呼吸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他血管跳动的侧颈。 他把玩够了,欺身而上,虎口掐住她腿窝,一使力便将她腿往上压折。 顾迎清如梦初醒般睁开眼,惊恐道:“你是谁?” 男人身量高体量大,将她压得死死的,顾迎清只有一双手还自由,倾尽全力去推搡他,实际也只是软弱无力地贴着他胸膛,谁知触手滚烫,她又惊得猛缩回手。 下一刻便被他单手合捏住两只手腕,轻松举过头顶,按在枕头上。 “我是谁?”男人贴近,语气低冷又讥讽,“不认识我你往我床上钻?” 他说罢便要继续,长指如铁禁锢着她,腿抵住她膝盖,顾迎清双手被反剪,被迫挺起胸膛,反像是要主动将自己送入他口中。 她挣扎着,带着哭腔惊骇叫着:“你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男人忽地停下所有动作。 他抬手按开床头灯,下一秒用力捏住她的脸,虎口抵住她下巴颏。 顾迎清习惯了黑暗,骤然亮起的刺眼光线让她眼睛酸疼,泪光在眼底打转,半天才看清面前这人。 她的脸正被迫朝向光源,男人正借着光线打量她,眼神冷厉,浓眉紧锁,像在打量一件让他嫌弃又头疼的物件。 男人看着灯光映照下这张白皙的脸,唇珠微翘,左边眉尾一颗小痣。 他低哼:“还说不认识,这不是熟人么?” 顾迎清不敢与之对视,不着痕迹地垂下眼,余光不经意扫到他健硕的上身。 分明的肌理,起伏的线条,是她无法与之抗衡的男性力量。 顾迎清觉得肩头前胸泛起凉意,后知后觉发现被子早已移位,拉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 见她被拆穿便一声不吭,男人嗤道:“刚才不是挺能叫唤的,这会儿怎么成哑巴了?” 顾迎清一手护住被子,一手去掰他掐着自己脸的手,颤巍巍地威胁道:“你最好现在就松手。” “不然呢?” 不等顾迎清开口,他便道:“你就要告诉所有人,我强了结婚当天就克死我那短命侄子的侄媳妇?” 顾迎清心里一窒。 他语气轻松淡然,甚至带着几分调笑,可那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带着刺骨寒意的冰刃。 他忽然逼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干到底,省得你白费一番苦心,我还要白担这罪名,你说呢?” 他说着便一把扯了她身上的遮挡。 “程越生你敢!”顾迎清捂住自己,抖着声音威胁。 “不是不认识?”程越生起身,先前戏弄的态度全然消失,无论是语气,还是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嫌恶和冰冷。 按辈分,顾迎清那短命老公要叫程越生一声小表叔,然而两人又是差不多的年纪。 他从衣柜里找到浴袍穿上,转身隔着些距离淡漠地瞧着她,“摄像头藏哪儿了?” 顾迎清抿着唇不吭声,低眉顺眼地抱膝坐在床上。 程越生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最后走到床对面的角落,在装饰用的落地花瓶后找出个微型摄像头。 他就近坐在床对角的高背单人沙发里,把东西在手里掂了掂,道:“你那视频就算公布出去也没用,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说穿了还是你这人没有职业道德,做戏都不敢做全套,半路喊停,既要又要。” 床头灯的光线辐射距离不足,他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昏昧中,刀锋般的轮廓上蒙了一层暗影,愈显神秘冷峻。 顾迎清抠着自己的指甲,低声道:“我觉得能用就行了。” “顾小姐,我俩不熟,你与赵南川新婚那晚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出于什么原因这么坑害我?”程越生不解。 顾迎清垂眼看向一旁。 “是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你打电话,让你十分有危机感?”程越生撑着额,思忖道,“不知道被我听到了哪句话,让你如此害怕?是‘赵南川是不是你害死的’?还是‘你说好不会动他’,又或是‘你不要再联系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顾迎清忽地抬眼,眼底里蒙上一层急切。 程越生拇指和中指捏着骰子大小的摄像头,另一手拨弄着,看这玩意儿在指间转来转去,慢条斯理分析道:“结合你今日所作所为,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做贼心虚,”他眸光骤厉,“你那短命老公,我那可怜侄儿赵南川,是不是你跟你电话那头的同伙害死的?” 顾迎清辩解,只有苍白的三个字:“我没有。” 程越生“啧”了一声,懒得听她狡辩似的。 “我,如果,”顾迎清磕巴了一下,说:“如果我说,今晚的一切并非我自愿……” 第2章 丧偶 程越生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不信的眼神。 顾迎清张了张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护住胸前被子,捡起床外侧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将衣服套上。 “我差点忘了,这是在赵家,明天又是赵南川葬礼,赵家客房几乎住满,既要把我安排在跟你住对门,又要保证没有人上来这层楼,以免撞见你我出入同一个房间,”程越生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看你不像个胆子大的,如果没有人跟你里应外合,你没有完全把握,应该不敢这么冒险。” 顾迎清眼神闪烁,又很快掩饰过去。 程越生徐徐下结论:“所以,跟你合谋的人,要么是赵家的人,或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 顾迎清既不反驳,也未承认,一副拒绝沟通的摆烂态度。 她从床上下来,已穿好一身黑色方领长裙,顺手理了理披在肩后微卷的长发。 她气质本就清婉,穿上这一身黑,放大了身上那股疏离,没什么活人气。 “程先生,如果你能忘记我打电话的内容,那今晚的一切也从未发生。”顾迎清眼神中既无先前反抗时的恐惧,也无被质问时的心虚,漆黑清亮的一双眼犹如水洗,却平静得近乎麻木。 她说完也不敢去看程越生的脸色,只听他淡声问:“你威胁我?” “是,我就是在威胁你。”顾迎清刚说完,余光就瞧见他从沙发上起身,她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程越生把她的怯懦看在眼里,极淡地勾了下唇,“你觉得,是你有害死赵南川的嫌疑更严重,还是我差点误上了你更严重?” 顾迎清不答反问:“听说程先生有个追求十余年未果的心上人,年年月月身前身后地捧着,即便对方没有回应,你也甘之如饴,想必一定很喜欢她吧?要是她看见这视频……” 话没说完,顾迎清被他愈发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孰轻孰重,相信你心里一定有数,不必我多说。” 程越生看她几秒,忽然抬脚逼近,顾迎清吓得脚步虚浮,直往后退。 “顾小姐修为不高,胆子挺肥。”程越生朝她投来尖锐一瞥。 顾迎清顿时感觉寒从心底起。 程越生从拆穿她到现在,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恼羞成怒,有的只是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让她胆寒的话,用一个眼神便令她生畏。 “都是练出来的,下次就有经验了。”顾迎清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硬着头皮抬头,故作平静看着他。 高压气氛几乎让顾迎清窒息,她说完逃似的离开了房间。 …… 顾迎清的房间就在对面。 赵南川的母亲一开始就不同意她和赵南川的婚事。 赵南川去世后,赵母不允许她使用婚房,也不允许她同去殡仪馆接待吊唁的宾客,叫人随便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客房给她。 估计只等葬礼结束,便要收拾她了。 手机还放在卧室,顾迎清一进房间,便听见手机响不停,屏幕在黑暗中闪烁幽光。 她没有理会,径直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淌下,顾迎清不知疼痛般用力地搓洗每一寸皮肤。 三天前的早上,她和赵南川领证,中午签了股份赠送合同,晚上在赵家老宅举办了小型仪式,深夜赵南川车祸丧生。 一天内,她经历了结婚,暴富,婚礼,丧偶。 又在三天后,赵南川的葬礼前夕,她躺在了他小表叔的床上。 她觉得很恶心。 不知道是今晚那杯酒导致的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原因,总之,她想吐。 顾迎清想着想着,那股恶心感越来越烈,她跑出淋浴房,扒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犹觉得四肢还没恢复力气,勉强把自己擦干,躺到了床上。 手机又响起来,顾迎清摸黑接了起来。 那边传来赵缙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事成了没?” 顾迎清沉默片刻,随后惨然一笑:“有你帮忙,怎么会办不成?” 监控是赵缙交给她亲自安装的,他递来那杯酒是她自己喝的,他说有办法帮她拿到程越生的把柄让他闭嘴,她也是自愿相信的。 她只是没想到,那个被交出去的把柄会是她自己。 她在程越生房间刚醒来之后,哪怕那酒后劲再大,她如果真的想逃,爬也是能爬出去的。 但是她那会儿想到了喝下那杯酒之后,赵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你乖乖听话,你爷爷奶奶在老家会好好的,不要担心。” 她没选择逃,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赵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有她,肮脏下贱。 第3章 不值钱 赵缙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关心道:“听你声音有气无力的,一定是今晚太累,明天还有得忙,记得早点睡好好休息。” 顾迎清没有理他,他又说:“哦对了,养老院那边一切都好,明天我让人送你爷爷去做透析,听说老人家最近状态很好,等这边结束,你可以回去看看。” 顾迎清笑比哭难看,“哦,这是作为我卖身的恩赐吗?” 赵缙提醒:“迎清,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他虚情假意的声音,顾迎清多听一句都作呕,立刻挂了电话。 她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用力捏着手机,指骨都硌得发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声破碎隐忍的哭声。 顾迎清夜里没怎么睡,天刚明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早上有车会接住在赵家的宾客去殡仪馆,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后,赵南川的遗体便要火化下葬。 顾迎清在床边枯坐许久,才起身洗漱,穿上黑色长靴和大衣。 南江市的冬季湿冷苦寒,常常夜里降温飞雪,天亮后只在地面留下一层雪化后湿漉漉的水痕,空气中都飘着寒意。 隔壁楼的餐厅有早饭,顾迎清没打算吃,等到出发前才去餐厅外面远远等着。 不多时,一个裹着黑色羊绒大衣,头戴贝雷帽的小胖墩被管家牵着手从餐厅带出来,手上还拿着个蟹黄生煎。 顾迎清连忙小跑上前。 小胖墩注意到了她,立时拉下脸来,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顾迎清心里一涩,默默跟上去。 院子里停着许多黑色轿车,顾迎清伸手搭上他的肩,温柔说:“星星,你跟妈妈坐一辆车好不好?” 星星突然如临大敌似的,用力甩开她的手,生气地冲她吼:“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害死我爸爸的坏女人!” 管家环视一圈周围,不少客人纷纷看过来,他低声跟星星说:“星星,别胡闹。” 管家抱歉地看了顾迎清一眼,“顾小姐,您坐我们隔壁那辆吧。” 顾迎清尴尬地点了点头,用苦笑掩饰难堪。 正要动脚,斜方向跑来个小男孩,上来就拉住她的手,同情地看着她,“阿姨,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顾迎清在婚礼那晚见过他,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正要问他是谁,一道声音喊:“程之兖!” 顾迎清和小孩儿一起看过去,见程越生站在车前,警告地指了指小孩,面色严肃地朝他勾了勾下巴,“过来。” 不容拒绝的语气。 叫程之兖的小孩害怕那人,缩了缩脖子,可他还是觉得顾迎清太可怜了,鼓起勇气说:“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说服我爸爸。” 爸爸? 顾迎清看向程越生,那小孩儿跑到他跟前,正跟他商量什么。 他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在寒风中视线相交。 顾迎清脑门儿直冒汗,想都没想,直接上了最近一辆无人的空车。 程之兖还在恳求:“爸爸,你让那个阿姨跟跟我们一起吧,星星居然这么对他妈妈,太可恶啦!” 程越生皱眉,“阿什么姨,小小年纪爱管闲事。” 说完便拎着他后脖颈的衣领,扔进了车后座。 程之兖撅着屁股,扑腾半天才在座位上坐好,小腿裤子缩上来一截,露出里面的卡通秋裤。 冬天穿得厚,小家伙折腾一番累得气喘吁吁,不忘跟他爸争论:“爸爸你怎么也这么可恶?!” 程越生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是星星妈妈?” “大姐姐说的。” “什么大姐姐?” “就是你二表哥的女儿。” 程越生想起那个喊他小表叔的三十来岁的女人。 他敷衍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星星妈妈是个贱人,我问她贱人是什么意思,她说小孩子别偷听大人讲话。”程之兖一脸天真无邪,“我觉得应该就是坏人的意思吧,可是星星妈妈很温柔,看着不坏。”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坏?” 程之兖只听懂了后半句,说:“婚礼那天,她给我喝了果汁呢,身上香香的,穿着白裙子好漂亮,声音又好听。” 程越生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不想再说。 …… 到殡仪馆,下车时赵母许安融才看到顾迎清。 连日来,她深陷丧子的痛苦中,整个人形如枯木,麻木地接受着一句又一句的“节哀”。 看到顾迎清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有了情绪,眼神似要吃人,只是碍着众多人在场,她不好当众给人看笑话,什么也没说,只恨恨瞪了顾迎清许久。 顾迎清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全程都默默跟在队伍后段。 从告别仪式到火化、下葬,流程走完已经是午后,一行人去酒店吃了午饭。 待席散后,参加葬礼的宾客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赵家的三两个近亲,许安融忽然起身朝顾迎清走去。 “你还有脸来!” 积攒多日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许安融当场左右开弓给了顾迎清两个巴掌,整张脸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顾迎清脸颊发麻,咬牙忍受着痛楚和屈辱,眼皮都没动一下。 许安融强忍许久的眼泪倾泻而下,劈手指着顾迎清,一字一句冲她喊:“你害死我儿子,你怎么有脸来?你也不怕他半夜找你索命!” 第4章 怀孕 顾迎清痛得神经都一抽一抽的。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如果赵南川的死跟赵缙有关,那她也难辞其咎。 就算不是主谋,她也间接算个帮凶。 见她只字不发,赵缙站出来说:“大伯母,警方已经调查过,大哥的死纯属意外,我知道您伤心,但这种时候大嫂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安融顿时一口恶气涌上心头,声嘶力竭骂过去,“我儿子看在你流落在外二十年,回到赵家谨小慎微,看你可怜你才对你好!你却把他骗到那乡下地方去,让他跟这女的有了孩子!” 赵缙脸色一僵。 许安融丝毫没收敛,愤怒冲头,失去理智,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难听。 “说什么孩子给我们养,她什么都不要,结果孩子大了她就找上门来要名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四年里南川私底下给了她多少钱!你们俩,男盗女娼,贪得无厌,最终合起伙来害死他!” 赵笙眉为自己的异母弟出头:“大伯母,你这话可太不公道了。赵缙把赵南川当哥哥当朋友才带他去自己长大的地方游玩,带他见自己曾经的朋友。大哥是个男人,看见女人,见色起意有了孩子,那是他管不住自己。” 她冷哼:“您可以说顾迎清有心机,想攀龙附凤,故意引诱。可这关赵缙什么事?难不成赵缙还能把大哥绑到床上,让顾迎清强了他不成?” “你闭嘴!蛇鼠一窝的东西,轮到你讲话了吗?”许安融双眼猩红,一副见谁杀谁的样子。 赵笙浑不在意地玩着自己的美甲,讥笑道:“是啊,我们蛇鼠一窝,可我爸爸跟大伯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您这不是顺带把大伯也骂了嘛……” 她口中那个“爹”,当家的赵老爷子,闻言啪地摔了碗,“骂够了没有?再骂下去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骂了?” “没有!”许安融双目猩红,眼里流的不像是泪更像血,“我儿子死了,我作为母亲想给他讨个公道,有什么错?其他的不说,这个女人在婚礼当天晚上,给南川倒了一杯又一杯酒,看着他喝了下去,还让他自己开车外出,我就想问问她是什么居心?!” “南川没有喝酒。”始终沉默的顾迎清开口,“陪他敬酒之前,南川就让人把我手里的红酒换成了葡萄汁。” 顾迎清心中愧疚,可以任由许安融冲她撒气,但她没做过的事不会认。 许安融倏地看向她,语气突然冷静得诡异,“人已经死了,你一张嘴口说无凭。” 是啊,反正赵南川现在只是一捧灰,死无对证,许安融想给她安个什么罪名都行。 许安融本来就不是想讨公道,只是想找个人为她儿子的死买单。 顾迎清懒得多说。 反正她的去留不是自己能决定,倒不如遂了许安融的意。 就算证据不足法律制裁不了她,但许安融总能想办法让她在赵家待不下去,逼她将刚得到的德信集团的股份吐出来。 许安融选择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股份本来也不是她想要的,和赵南川的婚也不是她想结的。 她唯一舍不得的只有星星,那个她怀胎十月,却从未听他叫过一声妈妈的孩子。 “什么葡萄汁?是那天阿姨给我喝的葡萄汁吗?” 餐厅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小孩儿小跑过来。 大家看向门口,只见程越生站在那儿。 他道:“不好意思,孩子的衣服忘记拿了。” 第5章 舔狗 程之兖在一张餐椅上找到自己的外套,反手拎着外套挂在肩膀上,看热闹似的地走到大人跟前。 “你们在说什么葡萄汁呀?” 赵缙顺势问他:“你刚才说,你喝了她给你的葡萄汁吗?什么时候?” “对呀,就在婚礼那天晚上呢。” 室内暖气足,程之兖脸颊红扑扑的,瞳仁漆黑水亮,满是孩童的天真。 “他一个小孩,记得着什么事?”许安融脸色铁青,“谁敢说顾迎清给他喝的,就是她给南川喝的?” 顾迎清说:“葡萄汁进了醒酒器后,要么在我手里,要么由侍酒的拿着,后来放在了餐厅入口角落的酒桌上。” 当晚一群孩子玩疯了,到处跑来跑去。 顾迎清刚刚送完顾南川出门,往别墅里走的时候,这个小孩撞到她身上,说好渴,问她有喝的吗? 顾迎清便带他进去,给他倒了敬酒时喝的葡萄汁。 小孩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说还要。 顾迎清怕他年纪小,寒冬腊月喝那么多凉的胃受不了,只给他多添了一小口。 给他喝之前,她还特地闻了一下,确定就是赵南川之前喝的葡萄汁。 如果真的是酒,小孩喝这么多早醉了。 许安融一声冷笑:“你们俩真有意思,一问一答,搁这儿唱双簧呢!” “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查监控。”顾迎清语调没什么起伏。 婚礼虽没有大办,来的客人基本只有至亲和关系好的表亲,但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 当晚安保措施严密,监控覆盖了公共区域的每个死角。 她给赵南川和程之兖喝的到底是不是一样的东西,瓶中内容到底有没有被调换…… 一查便知。 这一点,在座的心中有数。 许安融气不过,还要再说,被自己丈夫拉住,“到此为止吧。” 许安融被拉走,剩下的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程之兖忽然“呀”地一声,“阿姨,你的脸流血啦!” 顾迎清心想或许是被许安融的指甲刮破了皮。 但脸颊痛得发麻,她感受不到。 赵笙起身,从包里摸出烟盒,顺便点了点程之兖,“叫什么阿姨,你该跟我们一样叫她嫂子,知道吗?” 程之兖点头:“大姐姐,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了。但我不懂嫂子是什么意思,还有贱人。” “你这孩子,怎么阴阳怪气的。”赵笙斜他一眼,走了。 程之兖转过头关心顾迎清,“嫂子阿姨,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顾迎清原本心中悲苦得很,他这话一出,瞬间有点哭笑不得。 “不用了,”顾迎清忍住笑,“小擦伤,过两天就好了。” “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留疤啦!”程之兖又露出同情的眼神,大方道,“我送你去医院,我爸爸有车。” 顾迎清一听这话吓得不轻,她是万万不会上程越生的车。 正要拒绝,程越生先她开口,“程之兖,走了。” 程之兖却非闹着要带顾迎清去医院。 程越生淡声说:“留着你的同情心给有需要的人。” 言罢不给小孩说话的机会,拎着他领子便将人带走了。 餐厅里只剩下顾迎清一人。 她回想了一下程越生那句话,话里话外都在挖苦她。 顾迎清叫了网约车,走出酒店,在门口等。 一月中旬的风凛如刀斧,将她的脸刮得生疼。 她将脸埋在大衣衣领里,低头玩手机。 旁边又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少喝点,我等下就过来,你待在那儿别动,好吗?” 他此时的嗓音低沉温柔,甚至带点无奈卑微的意思。 像无微不至的极品情人。 不像昨晚在床上掐着她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弄死她的人。 第6章 锁门干什么 顾迎清忍不住用余光看去,瞥见了他唇边一闪而过的笑。 下一秒,她的目光被捕捉,他朝她看来一眼。 那眼神,清光不动,冷淡无心。 谈得上无情。 程越生挂了电话。 “顾小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程越生面露不虞。 顾迎清垂眸不看他,“打我该打的主意。” 车停在跟前,程越生盯她一眼后,独自上了车。 顾迎清在市区边缘的老小区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地段不太好,环境也一般。 但租金便宜。 回到家,一开门,一只白色的狮子正站在鞋柜上歪着头瞧她。 顾迎清将它抱起来,用脸贴贴它毛茸茸的脑袋,“公主,你听见我的脚步声了,在这儿迎接我吗?” “公主”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公主是顾迎清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收养的流浪猫。 有天晚上回家,遇见它在单元楼的楼梯口躲雨。 小小一只,脏兮兮的毛还打结,却姿态优雅地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舔毛,像极矜贵的落难公主。 顾迎清挽起头发,给猫铲了猫砂,换了水,又开了个罐头。 洗了澡后,顾迎清点了个外卖,坐在书房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和数位板。 顾迎清的爷爷是南江美院的国画教授,她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地走了这条路。 从美院毕业后,原本她听从老师的建议准备出国深造,将来回国后从事文物画修复。 她却从来没想过,出国前回老家的那两个月,会是她人生第二次巨变的开端。 她年少时喜欢的温润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人渣。 赵缙用爷爷奶奶威胁她,先是要她陪他做戏,接近赵南川。 接着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设计让她和赵南川过了一夜。 后来,他阻止她出国。 再后来,她怀孕了。 孩子生下来,她只见过一次,便被赵缙送到了赵家。 赵缙虽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子,但赵家的背景摆在这儿,哪怕只是个赵家的走狗,跺跺脚也能将周围震一震。 她摆脱不了他。 经济来源被控制,连工作都不能自由选择。 日复一日,她成了赵缙手下的伥鬼。 在他的摆布下,她成了他人口中为了嫁进赵家,享受荣华富贵,不惜蛰伏四年,处心积虑的贱人。 赵缙不知道,她大学时常常在社交网站上发自己练手的画稿,主要以CG水墨的国风人物画为主,积累了一些粉丝。 慢慢地有出版社找她画插画,价格从一开始的一两百,到有些名气后,合作的机构多了,能拿到几千上万的稿费。 这些钱,她都放在用爷爷的名义开的银行卡里,当做给自己留的后路。 但是赵南川死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后路。 顾迎清刚起笔画之前没画完的稿子,赵缙的电话打来。 刚沉淀的情绪,瞬间浮躁闷堵起来。 顾迎清刻意等电话响到最后才接起来。 赵缙在那边“安排任务”:“迎清,不管许安融做什么,都不要把老爷子给你的股份交出去,知道吗?只有你股份还在手,我们就有筹码。” 顾迎清想笑,“谁跟你是我们?” 赵缙不知听没听,继续说自己的:“还有今年除夕先别回老家,来赵家过。赵南川死了,老爷子会在除夕宣布由谁接替赵南川的位置。” 他顿了顿,语气难掩兴奋,“迎清,恭喜我吧。” 顾迎清心如死灰,死死握住笔,力道大得几乎将画笔折断。 “恭喜你啊,”顾迎清轻轻淡淡地笑,一字一顿说,“祝你英年早逝,断子绝孙。” 赵缙似乎对她这种咒骂已经习以为常,“迎清,别扫兴。”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顾迎清在数位板上画了几笔线条,却不知在画什么。 语气轻飘飘,手却在颤抖。 “我怎么舍得让你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迎清恨不得现在就提把刀去捅死赵缙,“你就只会这一套是吧?” “迎清,做人最怕有软肋,”赵缙恶鬼似的笑了一声,“你有,但我早就没有了。” “因为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顾迎清挂了电话,却在除夕那晚,准点到了赵家。 赵家老宅坐落在南江市中心最具历史文化底蕴的桐阳路,在一片摩天大楼中,几栋低矮别墅被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和绿化包围。 大门临街,顾迎清按了门铃,在寒风中站了快二十分钟,大门依旧紧闭。 不多时,一辆黑色宾利缓缓转过来。 监控照见轿车,门立刻就开了。 后座的车窗落下,小孩兴冲冲地朝她招手。 “嫂子阿姨,你也来吃晚饭吗?我和爸爸也是来……” 车子瞬间加速开进去,程之兖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 顾迎清扯了扯嘴角,跟在车后面进了门。 赵家顾迎清还不太熟悉,但知道宴客在那栋楼,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刚踏进大厅就听见几个女人在议论。 “那车是不是程越生的?又带着他的便宜儿子来了。” “话说他那儿子看着瘦不拉几的,比星星大半岁,怎么比星星还矮小?” “说是早产儿,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我看那小崽子上蹿下跳的,身体好得很。” “沈纾纭是不是因为他儿子,才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没儿子之前就当了好多年舔狗了,沈纾纭压根儿看不上他,要是对他有意思,早都追到了。现在带了个拖油瓶,沈纾纭更不愿意了。” 七大姑八大姨说得正起劲,有人瞄见了顾迎清,话音戛然而止,用手肘碰碰旁边的人。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她身上,都不说话了。 第7-8章 嫌脏 程越生正欲吸烟,听见这话,烟已送到嘴边,却突然停下。 目光向下,细瞧了一眼她圆润起伏的线条。 随后他轻蔑地笑了下,将烟衔在唇间。 顾迎清面红耳赤,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又好像身处迷宫,思绪混乱,拿不准下一步。 “可惜你已错过最好时机。”他突然开口。 顾迎清与他隔了两三米远,此时他面前升起薄薄青雾,顾迎清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抬脚走近。 “先前把自己剥干净躺床上了,都没胆子做全套,现在想靠露露胳膊大腿就想达成目的,”程越生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语调缓慢,再配上恰到好处的低沉音色,有种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眼的清傲。 顾迎清是真的有点醉了。 她努力理解了一会儿,问他:“你想做全套?” 程越生瞥了她一眼,“不想。” “为什么?”顾迎清问。 顾迎清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 骨相饱满,轮廓立体有棱角,鼻翘而挺,给人直观的清冷感。 可她却又生了双眼尾长又翘的妩媚眼,两颊饱满流畅,唇珠圆润,有似隐似现的媚。 此时再一皱眉,更添了几分娇态。 程越生见她一本正经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不知道她是真痴还是装傻。 “嫌脏。”程越生轻描淡写。 顾迎清愣了下,又难受了一瞬。 她揉了揉有些紧绷的太阳穴,凑上前去,两手十分自然地抱握住他拿烟的手。 将他抽过的烟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吸了一口。 顿时,她被呛得咳出眼泪。 在程越生嫌弃的目光里,她却眼带笑意地望着他,“没关系,我不嫌。” 有种犯贱成功的得意。 程越生直皱眉,抬手就要将烟扔进烟灰缸。 顾迎清却捏住他手腕。 男人的骨架大她许多,手腕自然也粗而有力。 顾迎清细细的几根手指扒在他手腕上,显得自不量力了。 程越生没拂开她的手,“顾小姐真是让人拿不准,先前后悔了,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顾迎清从善如流地答:“之前是我不了解你,不知道原来程先生这么优秀。先前只知道你是老爷子的外甥,今天听各位姨婆说起,才知道你还之前一度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难得一遇的金融奇才。有多少人在经历了家道中落登高跌重后,还能重振旗鼓,自己闯出一片天?” 顾迎清低下头,轻声说:“你如此成功,又有男性的魅力,是个女人都忘不了。” 顾迎清说完,要将自己软趴趴的身子往他身上靠,去被程越生无情推开。 她晃了晃,扶着桌沿站稳。 程越生嘲弄道:“你之前就是这么把赵南川哄到手的?” 顾迎清心里猛地一抽,眼神也跟着变得木然。 他又说:“恐怕今晚只要是个男人,他能接替赵南川的地位,你都会上赶着卖身,是吧?” 程越生说着,伸出手指将她大敞的衣领拉开。 顾迎清屏住了呼吸。 “程先生可不是一般男人。”缓缓地,她抬眸,拨开挡住风景的几缕头发。 让他看个够。 程越生眯缝了眼,看她笑得风情万种,眼底却又是如那晚一般,满是赴死的决绝。 分明就是正经人在卖弄风骚。 他问:“那我是什么人?” 顾迎清将他的手贴紧自己,胸口隔衣感受他掌心的灼热。 他是她走投无路时中从天而降的浮木。 是她破釜沉舟的武器。 第9章 求你了 顾迎清羞怯地抿了抿唇,“程先生是大多数女人的梦中情人。” 嗓音又软又柔,像能滴出水。 她话音刚落,程越生忽然收拢掌心,用了力地。 他面不改色,俯视着她。 没有欲望的把玩,就是羞辱。 顾迎清整个人都僵住,恐惧混合一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快|感疯狂上涌,总感觉下一刻便有人冲开门,看见她这放浪样子。 她下意识想逃。 程越生像是预感到了她的下一步动作,不紧不慢地提醒:“你这一步要是退出去了,今晚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顾迎清后退的动作一滞,她僵硬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来。 可程越生又说:“可你要是继续下去,恐怕会落得个不好听的名声。” 顾迎清算是明白了,他就是要把她架上进退维谷的地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表演,看她挣扎,权当无聊时候看个笑话。 她要是临阵退脱,就是怂,然后继续回到赵缙给她设的牢笼里。 她要是继续,她就不是寡妇,而是荡|妇。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迎清反而清醒不少。 “名声这个东西……”她笑说:“反正在别人眼里,我早就烂透了。” 勾搭他,在他眼里是脏,是不知检点。 做赵缙的傀儡,别人说她又烂又贱。 既然她早就烂透了,再烂一点,再贱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不给程越生做反应的机会,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过去。 预料中程越生满脸厌弃地推开她的动作,并没有发生。 她微微睁眼,撞入一双兴味的眸子里。 冷漠得像在看戏。 顾迎清努力摒弃掉自己的羞耻感,缓缓退回。 程越生慢条斯理地用她的围巾擦了擦被她亲过地方,“顾小姐,你到底懂不懂行情?” 顾迎清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看了看她棕色围巾上擦下来的口红印记,又嫌脏地继续擦了擦。 随后程越生将围巾扔回她身上,嗤笑,“你知道外面那些急着想卖的都是怎么做的吗?” 顾迎清终于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嫁进赵家就高人一等了?”他挑眉,“其实也没有比外面卖的高级多少。” 顾迎清气红了眼,却故作轻松道:“你把别人当鸡,说不定别人也只是把你当鸭呢。” 程越生脸色骤沉,抬手掐住她下巴,“你再多说一句。” 顾迎清吃痛,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再考虑一下,我的嫖资可是德信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 “勾引不成,又换利诱了?”程越生气极反笑,拍拍她的脸,“赵家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你,只能说这钱你有命拿没命花,提前用这钱给自己买棺材比较实际。” 棺材? 的确,要是她再找不到人帮她抵抗赵缙,她离进棺材也不远了。 程越生烦了,用手挡开她就要走。 顾迎清慌不择路,用力拽住他衣摆,孤注一掷道:“程越生,帮我摆脱赵缙,事后我会把那百分之二的股份当做报酬。” 程越生看着她,没有动摇的意思。 顾迎清恳求:“求你了,帮帮我。” 第10章 玷污 “求我?”程越生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这就是你的底牌?” 她早该知道,程越生就不是个会同情他人命运的主。 他根本软硬不吃。 顾迎清松开他的衣摆,如实说,“不是,只是突然想起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叫:真诚永远是必杀技。情急之下想试试而已。” 他顿了顿,问她:“所以那日你是在跟赵缙打电话,是他杀了赵南川?” “我不知道。”顾迎清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话不敢说太满。 “那看来你也并没有多真诚。”程越生掸了掸被她碰过的衣摆,“不好意思,我实在不喜欢跟骗子打交道,风险高回报率小,希望你理解。” 他回绝的话说得礼貌但虚伪,眼神都不带看她一眼,捻灭了烟就要走。 “那沈纾纭呢?”顾迎清一提这个名字,便见他眼底瞬间浮起一层寒意。 “听说你做了十几年的舔狗,可惜神女无梦。”顾迎清她不敢正视他,看向别处佯装淡定,“你本就带了个孩子,如果她再知道你乱搞男女关系,你恐怕这辈子都舔不到她。” 她无计可施,只得再拿那晚说事。 程越生沉默了片刻。 “顾迎清。”他忽地叫她名字。 “嗯?” “从你嘴里说出她名字,是对她的玷污,下不为例。”程越生语调平平,但言语中都是警告的意思。 一个陌生男人的厌恶,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想要的又不是他的喜欢。 顾迎清因为紧张和急迫,声音也莫名哽咽起来:“我,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帮不了。”程越生大步走向门口。 顾迎清慌急地挡在门前,她两手紧紧护住门把手,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发了狠道:“那我就把视频发给沈纾纭,发给赵家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你以为你在德信还能站得稳脚跟吗?” 程越生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你大可试试看,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再无多余耐心,拽着她的手臂,提着人一把丢开,跟扔个小鸡崽似的。 · 十二点钟声已至,众人陆续离去。 顾迎清跟在人后默默往大门方向走,她心如浮萍,惶惶不安,打开打车软件,半天输不对地址。 赵缙出现在她身后,“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必。” “刚才在吸烟室干什么?”他声音放低了一度。 顾迎清心下一乱,强自镇定道:“抽烟。” 有车要出去,大门正缓缓打开,她立马快步向前想要躲开赵缙。 见她想跑,赵缙一把扯住她手臂。 “刚才我去过,门锁着,后来程越生从里面出来。”赵缙咬牙切齿,见旁边有人路过,立马又换上一副关心的语气,“大嫂,有车来了,慢点走。” 顾迎清无声挣扎,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她越是挣扎,赵缙越是用力,就像他一点点加深的怒意,似要将她的手折断。 顾迎清害怕得要死,见对面开过来的是辆眼熟的宾利。 车开近,她看清开车的是程越生。 顾迎清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无论是谁,只要现在能带她离开这里就行。 第11章 你女人品味不错 很可惜,程越生没有为她停留,扬长而去。 顾迎清目光紧随车子远去的尾灯,直到转弯汇入车流后不见。 明明他视线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曾经她不想上程越生的车,现在想上上不得。 顾迎清身上力气仿佛被抽干,眼神里的光缓缓燃尽,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见人已走得差不多,赵缙拽着她往停车坪走,将她推进车后座,启动挡板的私密模式。 “顾迎清,你想耍什么花招?”赵缙咬肌紧绷,怒气染红双眼。 “他不是抢了你想要的?”顾迎清神情毫无波动,“反正你最后也是要让我去接近他,我只是提前预知了你的想法,帮你前去试探而已。” 赵缙逼问:“试探出什么来了?” “一个难搞的男人,”顾迎清冷笑,“够你受的。” 到嘴的鸭子飞了,赵缙一肚子邪火憋了一晚上,又听她泼冷水,登时怒火中烧,一把按住她肩膀抵在车座上。 赵缙声色俱厉地威胁:“别让我知道你背叛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顾迎清无所谓地挑衅,“你是不是害怕他?” 赵缙靠近她耳边,“我能让赵南川为我让路,你觉得我会搞不定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程越生?” 顾迎清背脊一僵,寒意陡生,令她头皮发麻。 赵缙松开她,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重新将眼镜戴上,立马又恢复斯文模样,连眼神都变得随和温润。 他低声道:“我再说一次,不要打歪主意,知道吗?” 顾迎清猛地转头盯着车窗外,手紧紧掐着衣服,深深吸气说:“我只是想帮你快点得到你想要的,事成之后请你放过我,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当然,只要你听我的,想要什么都可以。”赵缙说着去握她的手。 顾迎清一把抽开,顺便在衣服上擦了擦。 赵缙看在眼里,面色铁青。 · 程越生回到家时,程之兖早已玩累在车上睡着。 抱着孩子进了家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一低头看见一双女士高跟鞋。 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正要开灯,余光瞥见沈纾纭躲在墙后,露出个脑袋想吓他。 程越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纾纭看了眼他手里的孩子,无趣地撇了撇嘴。 程越生上楼,把程之兖放进床上,给他脱衣盖被。 出来时,沈纾纭抱着手靠在卧室外的墙边。 她打趣道:“你对这他这么上心,要不是我知道,还真以为他是你亲生的。” 她憔悴了许多,脸上写着强颜欢笑,程越生知道她这段时间很难熬。 念及此,他语气也柔和许多:“大过年的,怎么过来了?” “家里待不下去了,我今晚住你这儿。”沈纾纭语气闷倦。 说完就要进自己往常住的那间房,从程越生身边经过时,忽然停下。 她动了动鼻子,“你今晚跟女人待在一起?” 程越生本想解释,但看她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语气微沉:“嗯。” “难得啊。”沈纾纭了然一笑,“你女人品味不错,香味很特别。” 程越生问:“你一点都不在乎?” 沈纾纭答非所问:“对了,老王他们说初三聚一聚,你到时候记得来,老地方。” 程越生脸色已经很难看,她还没心没肺地朝他使了个暧昧眼神,“顺便把你的小情人儿带来给大家掌掌眼。” 第12章 今晚 许是傍晚在低温的室外待了太久,顾迎清当晚便发了高烧。 夜里皮肤烫得发痛,难受得醒了过来。 顾迎清在药箱里找到仅剩的两颗感冒药,和水吞了,又去继续睡。 再入眠很难,身上一阵寒一阵热的,她裹紧被子等药效和困意一同袭来,才昏昏睡去。 然而这一觉漫长且不安稳,梦境混沌,又是泥石流又是火灾,天塌地陷的,她又被迫重历了一次失去双亲的痛苦。 后来赵南川又在梦中复活,满脸是血,追了她一夜,问为什么要害他? 她吓得魂不附体,边跑边哭,就要喘不过气来。 筋疲力竭之际,一声熟悉的猫叫惊醒了她。 公主自己开了卧室的门进来,正坐在她旁边的枕头上,一双蓝眼睛定定看着她。 顾迎清呼吸紧促,一摸脸颊额头,又是汗又是泪,枕头都被洇湿了一片。 缓过神来,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中午。 锁屏上只有一些app通知和广告短信。 顾迎清点了叉,一键清除。 这次发烧反复了两天,年后又有两张画稿到截稿日,她吃了药昏睡,清醒时就画稿。 她时常画着画着就出神,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赵南川去世快半个月,她偶尔会想起和他最后的对话。 婚礼晚宴的餐后派对接近尾声时,赵南川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临时要去见个人。 怕她多想,他还解释说是公司项目的重要合作伙伴。 虽然后来警方说,他是在盘山路上出的车祸。那是去他的私人别墅的必经之路,她不明白什么合作伙伴会在那里等他。 那夜雨天路滑,行车记录仪显示他是撞上了突然蹿出来的野猪,紧急改变行驶方向,撞上了凸起的山体。 安全气囊弹出失败,胸腔受力震碎,肋骨插入了内脏,头部也有致命伤,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没有了生命体征。 送他离开时,她说:“快去快回,我有点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赵南川还给了她个安心的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他说话总是给人很稳当可靠的感觉。 “我的事很紧急,也很重要,希望你能帮我。”顾迎清那时就有种莫名的心慌,想快点跟他商量这件事。 “我们已经是夫妻,不用再这么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说,我会尽量去做。” 她想将事实如实告知,让他看清赵缙的真面目,寄希望于他来帮自己摆脱赵缙。 然而赵南川刚走,她扭头就看见了躲在暗处的赵缙。 她的心瞬间凉透——看赵缙反应,她和赵南川的对话被他听见了。 紧跟着,不到一小时就传来赵南川身亡的消息。 赵缙这么多年的谋划,目的就是想取代赵南川,她很难不将赵缙与赵南川的死联系起来。 赵南川一死,她仅存的希望破灭,办丧那几天她一直浑浑噩噩,甚至反复地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等不及跟他说那番话? 又不断地想,还有谁能跟她同一阵线? 赵南川父母恨死了她和赵缙,定然不会相信她,何谈帮她? 好不容易来了个程越生,又因为他对她印象极差,导致在他那儿碰了壁。 她有时会想,这样的人生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单纯做赵缙手中顺从的傀儡,也许会轻松很多。 正想着,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 顾迎清接通点了免提,撑着头一边画画,一边烦躁地问:“你好哪位?” 那边沉默两秒,“没看到短信?” 顾迎清立刻听出是程越生,紧张问:“什么短信?” “今晚跟我去个地方,时间地址自己看短信。”他一个字不想跟她多说似的,讲完便撂了电话。 第13章 恨意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短信上说的时间是18点,在饮泉路1号。 顾迎清花了一百三十多块的打车费,跨越十几公里,才来到这漆黑的山脚下。 她面前有条仅够一辆车通行的缓坡路,要不是路口两边竖着两根雕花石柱,上面贴着“饮泉路1号”的标牌,她会觉得自己被程越生整了。 因是春节期间,石柱上挂着两串灯笼,只是此情此景怪渗人的。 顾迎清找不到方向,往里喽了一眼,路灯光线森冷,蜿蜒的路两畔便是山和林,没路标,也没个活人。 她给程越生打电话,半天没人接。 她决定再等二十分钟。 可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又不愿放弃这机会,又说服自己再等下一个二十分钟。 期间有几辆车开进去,但都不是程越生。 直到七点五十,一辆车标不知是马还是牛的银灰色SUV停在她跟前。 车窗降下来,露出程越生的脸。 顾迎清手脚已经冻僵,脸也木了,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上车。”程越生见她这幅满腹怨言的样子,表情也没好那儿去。 顾迎清上了车,用力拉上车门。 有撒气的嫌疑。 车子转弯,开上了小路。 程越生盯着前方路况,问她:“你有什么意见?” 他用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给她无形压迫。 “你说六点,我等了你两个小时。”顾迎清敛去情绪,陈述事实。 她不确定这是什么场合,里面穿了件丝绒长裙,外面是件灰色斗篷大衣,在接近零度的夜晚,根本不抗冻。 本来想着出门便上车,下车又能进有暖气的地方,也没做保暖措施。 程越生皱眉:“什么六点,我说的八点。” 顾迎清直接调出短信给他看,上面清楚写着十八点。 程越生一边开车,一边快速瞟了眼短信,也不管看没看清,说:“发错了,他们定的六点,我有事,八点。” “这是给我的考验吗?如果是我就忍了。” 程越生压根没看她,不咸不淡反问:“不是考验,你就不忍了?” 明知她没得选择,那要笑不笑看戏似的的语气,很侮辱人。 顾迎清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其实你要是想整我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在这儿等你五小时都可以毫无怨言。” 至少她可以提前穿暖和点。 “那要不你在这儿下,自己回去?”程越生放慢车速,眼神指向车外。 顾迎清敢怒不敢言,抿紧了唇。 怪她不如人,怪她要求人。 顾迎清在外面待久了,在车上被暖气一哄,脸颊发红发烫,人也晕晕乎乎的。 中途经过几个岔路口,似乎通向灯火通明的地方。 几分钟后,程越生开进一条岔路,大约百米后,到了目的地,外观看起来是个田园小院。 门一开才发现里面青瓦白墙,别有洞天,像缩小版的中式园林。 程越生腿长步子大,顾迎清踩着细跟踝靴,哒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一间屋子,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热闹非凡。 程越生推开门,里面人立刻开始起哄,一人一句地开始调侃他。 有人问:“沈纾纭说你要带个女人来,人呢?” 程越生往里走,站在外面的顾迎清没了他身形的遮挡,也随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一屋子的陌生人。 只有一个女人,白貂半披,露出白皙的肩头和红裙吊带,众星捧月般坐在正对门口方向的沙发中间,纤纤手指拿了个草莓在那儿咬。 本来她也随众人一道笑来着,看见顾迎清的瞬间却骤变了脸色—— 应该说是,她眼神如同淬了毒,携着浓浓恨意。 第14章 急不可耐 顾迎清只在赵家亲戚口中听过沈纾纭的名字,二人从未有过交集,她可以肯定,连照面都没打过。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身边的程越生,那也不至于看她像看夺夫仇人。 毕竟程越生是远近闻名的舔狗,舔了沈纾纭很多年,还没成功。 且沈纾纭方才还在调侃他的队伍中。 顾迎清满腹疑惑跟在程越生后面,随他在沙发上坐下,与他隔了一个人的位子。 一男子眼神暧昧地左右乱飞,让程越生介绍她。 程越生言简意赅:“她姓顾。” 连名字都不配被提及。 他人都懂了,应该又是个用来气沈纾纭的工具人。 看完程越生的热闹,才有人注意到沈纾纭一直没说话。 她绷着脸,一声不吭,待人发现异常,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之后,她猛地将自己手上的草莓掷出去! 对面墙上立即摔出一滩红色,混着果肉的汁水顺着墙体缓慢滴下。 一时间鸦雀无声。 先前的轻松气氛不见踪影,有人安抚沈纾纭,有人劝程越生服软,或是直言要他将那碍事的女的带走。 程越生自是泰然不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顾迎清不是傻子,知道沈纾纭针对她,但她猜,或许这正是程越生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只要程越生不发话,她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当个摆设。 她很擅长如此。 见顾迎清如此不识相,有人眼里已经毫不掩饰地流露厌烦。 “程越生,让她走!”沈纾纭嗓音沙哑。 程越生平静地呛她,“不是你让我带她来的?” 沈纾纭看着他,眼泪瞬间下来,胸膛起伏,像情绪到了极限,忍得很辛苦。 程越生眼神蓦地松动,看向一边,似是不忍。 过了几秒,他出声:“走吧。” 顾迎清反应了片刻,才知道他是跟自己说。 他既然没动,就是让她自己走的意思。 “好,”顾迎清想了想说,“这里有没有接驳车之类的,能送我下山打车。” 程越生压了压眉心,“有,你去外面等着。” 顾迎清看出他有点烦,只想快点打发她。 她不多说不多问,起身出去了。 关门前,顾迎清看见程越生坐到了沈纾纭身边,沈纾纭却余怒未消,将身子背对他。 倒像是闹别扭的情侣。 顾迎清以为程越生会替她叫接驳车来,便站在院门口等。 刚等没两分钟,远远又见程越生出来。 他前脚刚出门便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后捏在指间,径直上了停在院中的车里。 顾迎清站在暗处,眼神可以无所顾忌地打量他,但他没看她一眼。 车门没关,驾驶室的灯亮起。 没一会儿他从车上下来,手里多了个宽方形盒子,他拿着东西折返回包间里,又在进去之前将手里的烟灭了。 一股寒风吹过,遍山都在响应。 顾迎清将脸埋入围巾,怕手冻僵也不敢玩手机,只能抱着手取暖。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依旧没车来,倒是又有人从屋里出来。 顾迎清看过去,竟是沈纾纭。 那身白貂和如瀑长卷发很吸睛。 沈纾纭原本没看到顾迎清,要朝院子东边的卫生间过去。 走到一半,可能是光线和角度恰好,她余光瞥见了门口檐下的人影。 刹那间,四目相对。 沈纾纭直直杵在那里,被夜色和光影笼罩的面孔,有怒和恨在发酵。 良久,她忽然大步朝顾迎清走来。 她走近,借着昏寐的光线,顾迎清看见沈纾纭脖子上多了串项链。 钻石中镶嵌着一颗浓郁蓝宝石,衬得她无比娇艳华贵。 待人走近,顾迎清看来者不善,便没主动打招呼。 沈纾纭双眼被情绪染红,“是不是你先勾搭的程越生?” 顾迎清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从容应对:“无可奉告。” “赵南川刚死,你就急着找下家,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急不可耐的寡妇!” 第15章 我的错 沈纾纭怎么知道的? 顾迎清遽然看向她,心口一阵类似失重的震颤。 只要提起赵南川,那些刻意掩埋的愧疚与自恨统统翻涌上来。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迎清心神浊乱,声音有种在面临威胁,启动防御时,不自然的冷硬。 “你离程越生远点。”沈纾纭厌憎地看她一眼。 “凭什么?” “凭我不想让你这种人脏了我的圈子,更不想我的在乎的人跟你这种人有交集!” 沈纾纭情绪激动,里面有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情况。 顾迎清觉得好笑,也很好奇,满不在乎问:“我这种人?哪种人?” 沈纾纭气得颤抖,一字一顿道:“贱人,烂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歹人,你喜欢哪种?” 顾迎清蹙眉道:“你的嘴好脏。” “还有更脏的,识相的滚远点。” “办不到。”沈纾纭来一句顾迎清顶一句。 沈纾纭崩骤然崩溃道:“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她这一叫,伴随额头青筋暴起,把顾迎清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一步。 下一秒,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上。 顾迎清顿时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脸颊发麻,还残留对方手指上的戒圈划过皮肤时传来的冰冷触感。 她条件反射抬手就要打回去。 手扬起来,可惜没落到对方脸上,在空中便被一只大掌用力截住。 顾迎清抬头,程越生正冷冷盯着她。 “松手。”顾迎清瞪回去,眼眸明净,却透着股死倔。 跟她被许安融打时,逆来顺受的样子全然不同。 那边沈纾纭已经语无伦次地痛哭起来:“程越生,你为什么要带她来?!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那张俏明艳的脸上爆发出难言的沉痛。 程越生见她如此,正感到后悔,手心又传来顾迎清挣扎的力道。 他嫌恶地看她一眼,故意用了力扯着她的手,将她往远处推开。 顾迎清整个人被这股力带倒,脚下又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她鞋跟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你想报复我,你想气我,你为什么要带她来?”沈纾纭失去理智,语不成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半个月前就哭干了,可心如刀绞的感觉上来,依旧哭得快喘不过气。 一抬头看见程越生抱住沈纾纭,轻拍她脊背安抚,低声道:“我的错,我现在让她走。” 顾迎清坐在地上,脑袋都气懵了,胸口又闷又堵,仿似被人装进一把石头,硌得难受。 程越生让人送沈纾纭进屋。 院子里只剩程越生和顾迎清,她从地上爬起来,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她摔倒时手心磨破,沾上了砂砾和灰尘,这一巴掌也弄脏了程越生的脸。 程越生没料到这一出,顿时咬肌紧绷,眼神骇人。 顾迎清之前见他的次数不多,他情绪也很少显露,只压一压眉头,就能带出一股威势,令她不敢直视。 这还是头回在他脸上看到喷薄欲出的愤怒。 说不怕是假的。 “你生什么气?”顾迎清抬眸看着他,声音绷得紧紧的,“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能替她挨一巴掌应该甘之如饴。” 她一说完,眼泪便无声簌簌往下掉。 她知道,她的眼泪在程越生这儿不值钱。 果然,程越生见她鼻红脸红,眼眶含水,只觉得她又装又烦,咬牙盯她一眼,脸色森寒地朝停车方向走去。 他还治不了她了! 程越生转身瞬间的眼神,让顾迎清觉得这事肯定没完。 她忐忑地看着他的背影,漠然抬手,指腹擦掉脸上的水痕。 引擎声浪响起,车子停在她面前。 顾迎清犹疑了一下,伸手要去拉车门,程越生突然松开刹车,车子往前滑出一米。 顾迎清咬牙,跟着往前,再要拉车门,他又故技重施。 如此反复几次,顾迎清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他想泄愤。 他是个男的又不好直接揍她,总得想办法让她为刚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6章 你又想如何? 车再停下时,顾迎清不再试图去开车门。 程越生开着车随行,开出一段距离后停下,从后视镜里看她踩着带跟的鞋,一步步闷头往前走,等她走近了又再开出去。 顾迎清觉得程越生这人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黯淡山路灯下,顾迎清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她努力去想一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 想想父母健在时,一家三口去旅行,第一次出国时新鲜好奇的感觉。 再想想未来,如果能摆脱赵缙,她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出国进修。 母校在三年前开设了修复专业,她直接回母校读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美好的回忆和遥不可及的憧憬,在绝望的当下,都是残酷的利刃。 顾迎清盯着向前方拐弯处,程越生的车停在那儿,亮着尾灯,不多时,一只手伸出来掸了掸烟灰,又收回去,后视镜里反射出明灭细微的火光。 她回忆起刚才来时路上,车上暖洋洋的温度。 心里渐渐不平衡,恨意和不甘也悄悄滋生。 她真的恨透了被人捏来摔去,搓圆捏扁的日子。 怪她还没修好一个“忍”字,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今晚那一巴掌下去,救命稻草立刻变刽子手里的刀。 不知走了有多远,回首望不见来路,往前看不到尽头。 顾迎清累得慌,本就冷到几乎没知觉的脚,渐渐传来难以忍受的胀痛,她干脆脱掉靴子,拎着鞋子走。 她昨天还在低烧,晚上滴米未进,又吹了俩小时寒风,被程越生和他那小心上人折腾,身体越来越疲惫,精神也逐渐恍惚。 顾迎清难受得不行,隐约有想吐的感觉。 看到前面有个步道的台阶,她赶紧坐下,想缓一缓。 可这一坐下,顾迎清感觉越来越不妙。 她的身体在发烫,先前胃里传来的难受不但没有好转,还变成疼痛一点点蔓延到整个胸腔和后背。 她疼得冷汗直流,直不起腰,蜷缩着也无法缓和! 她立马摸出手机给程越生打电话,那该死的男人等到响到最后一声才接。 顾迎清的求生欲空前高涨,喘着气虚弱说:“程越生我要死了,快送我去医院!” 她拿电话的手都在抖,来不及挂电话,只想缓和愈演愈烈的疼痛。 程越生看了眼后视镜,发现顾迎清蜷缩着,整个人都匍匐倒在台阶上。 他脸色一凛,倒车回去。 顾迎清视线模糊,看什么都像蒙着一层水雾。 但她看清了那车标,是马不是牛。 程越生下车,见她嘴唇发白,额头渗出细汗,拧眉将人打横抱起。 顾迎清被一挪动,似乎更痛了,小脸皱在一起。 她死死抓着他大衣衣领想要转移疼痛,虚浮道:“我要是死了,一定会找你索命。” 程越生一言不发,把她放在副驾驶。 他开得比来时快很多,顾迎清痛出一种恐惧,总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心脏骤停,哭着催促:“快点……” 程越生就近把她送到了一家二甲医院急诊,顾迎清一下车就吐了。 结果查心电图没问题,血压血氧也正常。 程越生开始怀疑她装病。 医生会诊后,开了单子,“家属带她去查血做B超。” “我不是家属。” 医生看他一眼。 顾迎清疼痛稍有好转,解释道:“暂时还是男朋友。” 程越生朝她投来嘲讽的一眼。 出了诊室,程越生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我有事,让人给你找个护工。” 顾迎清伸手夺过他的手机,脸色苍白地笑说:“我这是拜你所赐,你该不会以为这么轻松就能揭过去吧?” 程越生厉眸往她脸上一扫,“你又想如何?” 第17章 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顾迎清细声细气地说:“没别的,只是想你再考虑下我之前的提议。” 程越生点了点头:“懂了,讹人是吧?” “这怎么能算讹?”顾迎清用格外认真且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逻辑分明道,“我今晚莫名其妙被你叫出来,受这一通鸟气,我不应该合理地索要些赔偿么?况且,如果你不打算付出些什么,作为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你以什么身份叫我出来?有什么资格在我被你的心上人打了个巴掌之后,阻止我打回去,还对我施展报复?” 顾迎清刻意略过她也还了他一个巴掌这事。 “那你报警。”程越生淡淡说。 “你真是居心叵测,明知这种程度不能立案,就想我竹篮打水一场空。”顾迎清摇摇晃晃地站着,“我要私了。” 她说着翻转手心向上,只见掌心多处破皮的地方渗出血丝,混合着砂石,脏兮兮的。 她一点点地把异物从皮肤上剔除,意有所指道:“而且,我可是靠手吃饭的。” 上一秒疼得要死,下一秒跟他讲条件,程越生冷嘲:“你脸皮厚的程度超乎我想象。” 顾迎清浅浅一笑:“为了讨生活,不寒碜。” 程越生哼笑了声,见她应该死不了,不欲与她继续纠缠,转身走了,留下一句:“医药费我报销。” 半夜的医院急诊走廊依旧灯火通明,担架床的滑轮咕噜咕噜滑过,分诊台边病人哀苦地求护士快点给他安排检查,疼得要死啦。 顾迎清盯着程越生伟岸挺拔的背影穿过喧嚣,出了急诊大门。 她默默收起表情,捂着肚子,自己去抽血做B超。 拿了单子回到急诊诊室,顾迎清说:“医生,我应该就是胃炎的老毛病,您给我开点药就行。然后我前两天发烧反复,本来今早降温了,晚上一受凉又反复了。” 医生看了眼单子,确实是有炎症,一边对着电脑处理,一边说:“明知胃不好,还不多注意点?” “最近忙,一时疏忽了。” “你这发烧反复的话,先输个液,开点药。” 顾迎清点头,说好。 · 程越生离开医院,开车去了姑妈家小区楼下,让人送程之兖下来。 没一会儿,家里阿姨牵着小孩从一楼大厅出来。 程之兖气冲冲地鼓着脸,嘴也撅着,背着书包,手里拎着他的陪睡兔子,不情不愿地爬上后座。 程之兖一脸忧愁地趴在后座上:“我不想回去……” “那你去睡路边。” 程之兖悄悄撒气,用脚踢座椅,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说好今晚住姑奶奶家的,我要跟弟弟妹妹一起睡,婶婶还说明早给我做蟹黄面吃!” 说着说着,他更伤心了,直接躺在座椅上打滚。 “程之兖!”程越生压低了声音。 程之兖一屁股爬起来,眼含泪光地从内视镜里看见了他爸警告的眼神。 程越生教育他:“有话好好说,谁教你撒泼打滚的?” 程之兖瘪着嘴,自己乖乖地拉过安全带系上,突然瞧见另一边的座椅缝里有个东西。 “这是什么?”程之兖爬过去把东西捡起。 程越生也转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 是个黑色菱纹女士卡包。 他拿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些现金,几张银行卡和社保卡。 程越生抽出社保卡,看了眼背面的信息,了然冷笑。 一边吼着要死了,也不忘给自己留一手。 他将卡装回去,连着卡包扔进了扶手箱里。 第18章 人模狗样玩得花 顾迎清不知道赵缙从哪儿得知她去了饮泉路1号的事。 她还在打点滴的时候,他打来过电话。 她嫌烦,挂了。 赵缙发疯一样,微信语音、视频,FaceTime和电话狂轰乱炸。 顾迎清直接关了机。 直到深夜她输完液回家,要打车了,这才开机。 一开机就弹出多条微信消息,顾迎清点开和金玉吟的对话框。 「迎清你跟赵缙哥怎么了?」 「他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听起来着急得很。」 「你怎么关机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其余是几条未接通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是顾迎清在奶奶老家的发小,她也在赵缙和朋友开的美术馆工作,做的是行政。 过年金玉吟回了老家,之前的消息都是跟她说老家的事,养老院怎么怎么样,过年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寺里烧香,还给她发来了合照。 顾迎清简单回复了一句:「我晚上出去吃饭,手机没电关机了。」 不知道是不是金玉吟告诉赵缙她开机了,没过两分钟赵缙的电话便打来。 顾迎清深吸口气,接了电话。 “有人看见你在饮泉路1号。”赵缙的声音冷静得出奇,像暴风雨酝酿时表面的平静。 “什么饮泉路?”顾迎清不耐烦。 “谁带你去的?”赵缙突然暴怒,“是不是非要给你点苦头吃你才知道老实?!” 顾迎清将手机拿开了些,等他发完疯,她回了句:“说了不知道,想发疯的话滚远点,畜生。” 骂完便掐了电话。 上次赵缙给她“苦头”吃还是四年前。 那时她刚发现怀孕,赵缙要她生下来,她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想打掉孩子。 显然她没成功,赵缙早已派了人跟踪她。 事后,赵缙也说要让她吃点苦头,她那时没当回事。 结果没几天,她奶奶陪爷爷去医院做最后一次肿瘤切除手术的时候,二老在路上出了车祸,双双住进骨科。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摔个跤都是致命的,何况是此种程度伤筋动骨。 好在伤得不重,最后也都痊愈了,但腿脚再也没有从前利索了。 她也是那时候知道了,赵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他是真的会对老人动手的。 思及此,顾迎清又给金玉吟发了消息,让她父母多帮忙照看一下老人家。 金玉吟爸妈在养老院工作。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顾迎清发现她家门口有一地烟头。 她抬脚踢了踢,低头一看,像是赵缙抽的那种。 顾迎清拿工具将外面的烟头清理了,公主应该被砸门声吓到,一直躲在她房间的帘背后的角落。 顾迎清抱着它坐在椅子上,一边顺毛安抚,一边将医院的单据拍照发给程越生,下面还给了三种支付方式,微信支付宝和银行卡号。 第二天醒来,手机上有银行发来的到账提醒:来自转账收入,685.2。 有零有整,一毛都没多给。 顾迎清又给他发去短信,说她卡包不见了,请他帮忙看看有没有落在他车上。 一连几天都没回复。 顾迎清也因为赵缙的话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日日跟二老视频电话,然而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都无事发生。 她刚放下悬吊的心,许安融的秘书又给她打电话,要她第二天去德信集团,许安融要见她。 还特地强调了九点到。 她心情复杂,赵缙的“苦头”没等到,许安融那边又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早上,顾迎清按时到了德信集团。 许安融的秘书下来接她,走高层专用电梯。 等电梯时,旁边一堆人挤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谈论新上任的总裁履历如何传奇,既是史上最年轻投行CEO,还曾是某五十强家族企业的第一个外聘总裁。 有人调出了那人的领英个人主页,一群人对着他的照片评头论足,说哪有人的证件照长这样,是不是找了百万修图师P图? “我有认识的人在总裁办,到时候让人拍个照片,是不是见光死,生图见分晓。” 有个男的不屑道:“我高中同学的亲戚认识他,以前还一起打过球,上学时长得的确人模狗样,家世好硬性条件佳,就是玩儿得挺花,就是玩儿得挺花。” 说到后面,不知怎的,一脸贱笑,语气也变得耐人寻味。 “有多花?”八卦的人正在兴头上,也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只想听一嘴热闹。 顾迎清也不由竖起耳朵。 “发图会被夹,打字会被屏蔽那种。” 顾迎清正听得起劲,电梯门开了,她脚步一动,又一顿。 里面站着“人模狗样玩得花”本尊。 第19章 乖乖听话 秘书伸手挡着轿厢门,朝里边恭敬称呼了一声:“程总早。” 程越生颔首,看了眼站在外面的顾迎清。 秘书解释:“这位是许总的客人,”她笑得周到,“顾小姐,请。” “谢谢。”顾迎清进了电梯,站在右侧位置,背对着程越生。 轿厢内部镜面反光,她一直垂着眸,电梯快速上升,她依旧感觉度日如年。 忍不住抬头看楼层,余光捕捉到那人,神态沉稳,目不斜视。 不像她眼神乱飞,似心中有鬼。 到了管理层办公楼层,一出电梯,两拨人往同一方向走,然后在相邻的两个办公区各入其位。 “顾小姐,许总要开个会,您稍等。”秘书将顾迎清领进总经办外的会客区等待,贴心地为她准备了咖啡和甜点。 不多时,许安融和程越生一起往会议室走去。 会客区的真皮椅十分舒服,顾迎清看了会儿微博的评论,简单回复了几条后,她掏出平板电脑,开始画画。 心里装着事,没什么灵感。 顾迎清看了眼窗外,信德大楼几十层高,远眺能望见几公里外的跨江大桥。 她用笔对着比划了几下,描出结构,填充时又将现实中的高楼大厦改换成砖瓦墙楼,修修改改,涂色后竟变成了一幅水墨宫墙红梅雪景图。 完工后,顾迎清细看几眼,虽说跟一开始的构想不一样,但也有惊喜在。 她将图发在名为“页青”的微博账号,想不出文案,标了个tag:给宇宙,给星星。 顾迎清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甜品她没动,咖啡已经换过两轮。 这时秘书给她送来午饭,并说:“您可能还需要再等等,刚散会,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下午呢?也有会吗?” 秘书并未隐瞒,“是的,毕竟是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 顾迎清懂了。 没有意外,她又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秘书进来说:“顾小姐,许总请您进办公室。” 顾迎清进去后,许安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 许安融头也不抬说:“你手里的股份该交出来了,我找个时间让法务部拟文件,你签字,从今以后你跟赵家再无瓜葛。” 顾迎清没接话,准确来说是在想怎么接话。 她若是不想惹麻烦,最好是乖乖照做。 但这样一来,赵缙肯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没听见声儿,许安融问她:“你有什么条件?” “我没有条件。” “那就是不想交的意思。” 许安融从前保养得好,容光焕发,如今儿子刚逝,也没心情做保养,即便化了妆也无法掩饰干瘪下垂的皮肤和眼里的疲态。 顾迎清正要开口,许安融直接撵人:“行了,你走吧。” 顾迎清拿不准她的意思,这是放过她了,还是别有打算? 外面有人敲门,许安融说了声:“进。” 程越生推开门,看了眼站在里面的顾迎清,又移开视线,“许总,该走了。” “等下,我有事跟你说。”许安融眼神不耐地看向顾迎清,“你可以走了。” 顾迎清转身离去。 程越生还站在门口,正挡住去路。 顾迎清绕过他出去,经过他时,见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人走后,许安融开门见山道:“越生,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想办法让她把手里德信的股份还回来。” “您这是让我做恶人?”程越生挑眉,看了眼紧闭的门,“可我跟她不熟,不了解,不知从哪儿下手。” “我哪会让你做恶人?”许安融一脸悲苦,“我和你大哥年纪大了,既要维持公司运转,还得提防那两姐弟,没那么多心力,这事儿交给你办我更放心。现下南川没了,星星还小,今后重任肯定是会落在你身上的。” 程越生没说话。 得不到他的应承,许安融循循善诱:“她老家只有爷爷奶奶健在,住在她爸妈生前创办的一家养老院里,你从这儿入手即可。” “这事真不难,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瞧着也小,一吓唬再震慑,她定会乖乖听话。” 第20章 一周之内 顾迎清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可她只是被晾了一天,几句谈话后就打发她走,连咄咄逼人都没有。 过程太过轻松简单,不太符合许安融的行事风格,不知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手段等着她。 顾迎清生出一种等待靴子落地的急切,焦虑难安。 假期结束,顾迎清接到通知,去了趟美术馆。 鹭隐美术馆的前身是一家画廊,前两年赵缙牵线,跟生态园合作,转型成了现在的美术馆,开在生态园内的人造湖边。 她在馆里的定位,更像是编外人员。 团队里多数人都身兼数职,只有她,只需写写推广文章和宣传文案。 一开始是因为赵缙从中作梗,使她找不到任何工作,只能接受他的安排进了画廊。 控制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使她失去谋生能力。 赵缙深谙其道。 本来在画廊能结识到不少画家和藏家,顾迎清一开始还挺有干劲,直到有一次她遇见要办展的画家是她的师哥,被了认出来。 赵缙得知后,立马把她调到幕后做文字工作。 逐渐,她成了团队里可有可无的人,无事可做,却拿着中层的工资。 其他部门的成员闻到味儿,也能品出她身份尴尬,后来直接接到馆长示意,开会不叫她,工作安排也不带上她。 平常她一个月里来美术馆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策展人偶然发现她在画画和鉴画上有点功力,倒是会让她帮忙写一些解读晦涩类别画作的文章,画个宣传画什么的。 别人假期都要连轴转,线上会,线下展,忙都忙不过来。 她从结婚、赵南川去世,春节,休了快一个月,这期间里,她连工作消息都没收到一个。 昨晚策展人给她发消息,说新的展在筹备中,让她假期结束到馆里来一趟,跟团队开会。 顾迎清刚到馆里,碰到来上班的金玉吟。 金玉吟大学学的是行政管理,也算是工作对口了,可惜她们部门就她一个人,她常戏说自己是臭打杂的。 金玉吟上前狠狠抱了抱她,然后臭美地转了个圈,亢奋道:“看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猜对有奖!” 顾迎清将她从头看到脚,“头发烫了,衣服不错。”她看着金玉吟身上那件白色的皮草,“不便宜吧?” 金玉吟伸出三根手指,“人造皮草啦,入门款的,好看吗?” “好看的。”顾迎清不吝夸奖。 金玉吟身材高挑,比167的顾迎清还高个几公分,加上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有气质。 “喏,你的奖励。”金玉吟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你奶奶替你收的压岁钱,让我转交给你。最上面是你奶奶给的,薄的是你军海表叔的,厚的那个是你表姑的。” 金玉吟羡慕地用指腹感受了一下红包的厚度,恋恋不舍地给了顾迎清。 顾迎清很意外,“表姑的怎么这么厚?” 金玉吟从包里掏出瓶牛奶,“你表姑的男人好像发财了,今年来你舅公家过年,开了辆新车,路过咱们村儿的时候,还特地在我家门口停下跟我妈打招呼,我妈呵呵笑,问她开的什么车,你表姑说奔驰E,配置高,都快一百万了哦!我妈气得半死,转头就骂我:‘人家都开上奔驰了,与其指望你找个有钱男人,不如我自己去傍个大款!’” 顾迎清听得笑。 金玉吟妈妈打小就希望她长大要么自己发财,要么找个有钱的男的,一开始给她取名金玉银,还特地去问算命的,她女儿有没有富贵命。 算命的说有,但是得改个名字,这孩子的命格压不住“金玉银”三个字,会被反噬。 现在金玉吟妈妈成天骂那算命的死江湖骗子,孩子眼看都要二十六了,青春都要没了,没房没车没钱没老公,说不定就是改了名字耽误了! 金玉吟让顾迎清看看表姑红包有多少。 顾迎清拆开数数,整两千。 “我今年压岁钱才一千二!”金玉吟心理不平衡,“亲戚还说,要是三十还不结婚就不给压岁钱了!” 突然来了笔意外之财,顾迎清本来挺高兴,听到结婚,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她和赵南川结婚的事,没有告诉金玉吟,怕她回老家说漏嘴。 金玉吟看向她手里的红包:“你要怎么安排?” 顾迎清明白她意思,弹弹钞票,大方道:“请你吃一直想吃的那家日料。” 顾迎清随团队开完会已经是下午,馆里也没金玉吟什么事儿了,两人一起打车去餐厅。 吃饭时,金玉吟接到她妈妈的语音电话。 金玉吟有点烦,以为又是打来唠叨的,接通后听她说着,却变了脸色,担忧地看向顾迎清。 挂了电话,她说:“迎清,我妈说,有人买了养老院的地,让一周之内搬走,听院长说,是有什么部门的红头文件……” 第21章 这样的女人 顾迎清不确定,到底赵缙还是许安融干的。 正常的拆迁流程,绝不是这样。 除了赵家,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操控局面。 他们想要的不是养老院,也不是这块地皮,要的是她的妥协和服软。 就像从前二老的车祸,都是被她牵连。 爷爷奶奶打来电话,让她问问看赵缙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老人家声音凄苦,听得顾迎清心里不是滋味。 赵缙这个畜生,他是始作俑者,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既然给了期限,那么在那之前,只要得到他们想要的,养老院和里面的老人自会平安无事。 许安融要的是她手里的股份。 赵缙要她不准交出股份。 顾迎清心想,如果这两人能互相弄死对方就好了,省得为难她这个炮灰。 顾迎清先打电话找了赵缙,他不接。 不知道是不是报复她那天不接电话,还辱骂他,又或是因为饮泉路一号的事。 总之前几天顾迎清都不急,找了赵缙又去找许安融,无一例外,没人理她。 他们都想要她慌,要她急。 顾迎清安心在家画了几天稿子,中途接了两个小广告,效率超高,还结算了之前的一些稿费和广告费,请金玉吟吃了顿大餐。 只是爷爷奶奶那边,日日心焦,日日来哭,几乎让她乱了阵脚。 这是第五天晚上,回家后她照例给赵缙打了个电话,这次通了。 “有事?”他声音听起来十分懒散。 “养老院的事是你干的?” “不是。”他没拐弯抹角,甚至也没提条件。 顾迎清心里打鼓,故作轻松说:“许安融要股份是吧?你把这事儿处理了,要不我就把股份还给赵家。” 赵缙笑:“无所谓,你可以给,养老院我会接手让人继续拆,你爷爷奶奶日后我帮你‘照顾’。” 顾迎清捏着手机的骨节发白,意识到赵缙是真的不打算出面,这事俨然走进了死胡同,不管得罪赵缙还是许安融,结局都一样。 “你到底想怎样!” 赵缙徐徐道:“我不想怎样,只是觉得你最近不太听话,得让你知道没了我的庇护,你将会面临什么。” 顾迎清抿直了唇,不说话。 他哼了声,问:“饮泉路1号你到底跟谁去的?是不是程越生?你真勾搭上他了!?” 顾迎清脑子乱得很,没接他的话。 赵缙自言自语:“顾迎清你真的蠢,你傍上个外姓人有什么用?你以为赵家的人会使大权旁落?告诉你,这次养老院的事,就是许安融授意程越生做的。看来你抛出去的橄榄枝,别人并不领情。” 他说完挂了电话。 顾迎清转头就打给程越生,被拒接。 意料之中。 她给他发短信:我想跟你商量养老院的事。 程越生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微微皱眉,毫无波澜地划掉。 驱车回到家的时候,透着室外昏黄的夜灯,看见个人影坐在门外的廊檐下。 近了一看,是沈纾纭,见他回来,她站起来,抱着身子瑟瑟发抖,鼻尖冻得通红。 程越生眉头一紧,“坐在外面干什么,你不是知道密码?” “你儿子刚才在客厅玩。” 程越生一直知道,沈纾纭看程之兖不顺眼,但屋里那么多房间,她不至于非要到外面等。 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的确惹人心疼,也许是有事求他。 程越生输入密码,带她进去,客厅空荡,程之兖应该已经睡下了。 在他带顾迎清去饮泉路一号之后,沈纾纭就没再接过他的电话。 “我前几天去了趟马尔代夫,”沈纾纭解释,“散散心。” “挺好的,放松一下。”程越生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没说其他。 “越生,那天我是不是很可怕?”沈纾纭跟在他身后,难得如此亦步亦趋,语调柔软,“我只是一碰见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就容易失控。” 程越生低声问:“你想我做什么?” 沈纾纭咬了咬唇,“你能不能想办法,让顾迎清离开赵家,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待在星星身边。” 第22章 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 这话题虽然在程越生的射程之内,但他还是凛了神色。 两人刚落坐沙发,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靠着沙发背,跟她拉出些距离。 “她是赵星淮的妈,你以什么身份说‘不’?”程越生嗓音里也不由多了几分冷漠。 沈纾纭登时急红了眼,“你明知道她不是!” 程越生手指搭着膝盖,望向她,“你有什么证据?” “验DNA!” “然后呢?”程越生抛出问题:“你能得到什么?” 沈纾纭哽住,“反正我不能看她和赵缙,在赵家为非作歹,将南川的东西占为己有……” “赵南川死了,”程越生残忍地提醒她,“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沈纾纭的脸色瞬间僵硬。 程越生看她情绪被那人牵动,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更是冷酷强硬:“要么你勇敢点,直接去赵家说,你是赵星淮的亲妈。” 他停了下,讥声道:“我忘了,你不敢。你喜欢赵南川那么多年,也不敢豁出去跟他结婚。” 沈纾纭不敢置信,“你明知道赵沈两家水火不容,说这种话伤我有意思吗?” 程越生板着脸,不搭话。 “对啊,我就是懦弱,我虚伪,我做不到为了爱情抛弃在沈家的一切!你满意了?”沈纾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我见犹怜。 程越生看她哭了会儿,伸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那就忘了他。” 沈纾纭一听,哭得更加厉害。 待她哭累,程越生提议:“不如这样,你跟我结婚,我帮你赶走赵缙和顾迎清,你还能经常看见星星。怎样?” 沈纾纭倏地抬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先前的悲伤情绪也一扫而空,只余震惊。 程越生不紧不慢说:“我姓程不姓赵,你父母兄弟应当不会反对。如果他们需要,我也可以保证,以后让德信也姓程,如何?” 沈纾纭心惊,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他什么时候,竟想占了赵家? 但看他神态轻松,语调平缓,她分不清是玩笑或是其他。 沈纾纭心乱道:“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 不等她说完,程越生便问:“当什么?朋友?至交?还是备胎?” 他这话说得没有情绪,但眼神清明锐利,逼问之势,让人无端端紧张。 她低头,轻声说:“越生,你值得更好的。” 程越生盯着她,半晌,敷衍笑了声:“借你吉言。” · 顾迎清在半夜收到了程越生的回信,要她明晚七点再去饮泉路1号。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迎清这次挑了件厚实的大衣,又搭了个羊绒披肩,甚至在包里放了个暖宝宝,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次到了山脚下,竟然有辆车在等着。 车边,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问:“请问是顾小姐吗?” 顾迎清说是。 “程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工作人员请她上了车。 这次上山的路程没有上次远,两分钟后便在一座风格现代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早早侯在门口的服务生,七弯八拐地将她带往内部一间餐厅。 今天的这一切,相比前一回,太过周到。 周到得让顾迎清不安。 门打开,里面传来交谈声和扑入鼻间的烟味。 顾迎清看去,席间坐着四男一女,唯一的女人,正挂着妩媚的笑脸跟人敬酒,满嘴打趣。 她一出现,包间里骤然静下来。 一道道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像要把她扒干净。 顾迎清扫过陌生的面孔,视线落在程越生身上。 他靠在座椅里,甚至没有看她,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手中举着支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 这些人中,程越生看着最年轻,烟雾缭绕中,他眉目倨傲,有种格格不入的清贵。 程越生扫了她一眼,跟人介绍说:“这位是顾迎清,永溪镇的养老院就是她父亲开办的,她现在是法人。” “你不是想谈养老院的事吗?这位老板买了地,有什么诉求,跟他说。”程越生手向身旁的中年男人抬了抬。 顾迎清以为是一对一的谈,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程越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旁边的女服务生提醒了她:“小姐,我帮你把衣服挂上。” 顾迎清缓过神来,脱下披肩和大衣递给服务生,“谢谢。” 下一刻似想到什么,又要回了自己披肩,搭在肩上。 那女人外套刚褪下,程越生便瞥见旁边那个小老板,眼睛放了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她里面穿着半高领的修身毛衣,包臀过膝半裙,黑色丝袜裹着细长小腿和脚踝,脚上一双丝绒高跟鞋。 没露脸和手以外的任何一寸皮肤,看似保守,却又曲线毕露,惹人遐想。 程越生垂眸,心中有数地撩了下唇角,烟灰坠落,他盯着她,吸了今晚的第一口烟。 第23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作陪的女人穿着衬衫和衬裙,一副职业打扮,是中年老板带来的下属,十分会察言观色,中年老板一个眼神,她就热情上前,要将顾迎清带到他身边的位子。 那位老板眼神猥琐,顾迎清心中反感。 更多的是害怕。 她环顾后,抽开被女人抓住的手,走向程越生另一侧的空位。 “我坐这儿就行了。” 那女人风风火火跟上来,“这怎么行,我刚才坐这儿,餐具都是用过的。” 顾迎清坚持,“没关系,换一下就行了。”她看了眼程越生,从容一笑,“我跟程先生比较熟。” 女下属看了眼程越生,见他正对着自己指间的烟打量,半天没发话,她也就讪讪放弃,叫服务员给顾迎清换套干净餐具。 “顾小姐是吧?”中年老板隔着程越生,眼神直勾勾落在顾迎清脸上,招呼那女人给顾迎清倒酒。 顾迎清本想说自己不会喝酒,可在这种场合,连酒都拒,别人恐怕会以此当做借口,质疑她的诚意。 事当然就谈不拢了。 可接连被劝了两杯酒下肚,顾迎清每次想提养老院的事情,都被人岔开话题,闭口不谈。 那些人还要再灌她酒,顾迎清便借口去洗手间,拿了手机出去,在洗手间里发短信问程越生,今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席不能太久,顾迎清等不到回信,便直接打了电话。 程越生瞥了眼手机屏幕,是个眼熟的号码。 耳边那小老板还在跟女下属低声说话,“她不会偷偷走了吧?” “走不了,她的衣服和包还在这里。” “那你去,再给她准备一杯酒。” 女下属领命,拿起顾迎清面前的酒杯,仔细地倒了大半杯酒,指尖点了点杯沿,末了将杯子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见程越生盯着自己,女人悻悻然一笑,莫名心虚。 但见他没有阻止,又放下心来,要给程越生再满上,被他伸手挡了。 顾迎清拨不通程越生电话,只好又重回包厢。 程越生坐在那里,神色不明,她直觉他的情绪不是很好,一晚上沉默寡言。 那老板又劝她喝酒,顾迎清勉强堆出个笑,“酒我已经喝了许多杯了,不知道能不能先说说养老院的事。” 老板撸起袖子,“顾小姐,我看你还生涩,大概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最好是要多喝几杯,这样大家聊开了,不再拘谨了,才能谈得愉快。” 顾迎清僵持在那里,大有他不谈,她就不喝的意思。 老板跟她商量:“那这样,最后一杯,喝完我就们就谈,好不好?酒已满上,我整杯,你半杯,这总公平吧,我可没有欺负女人。” 顾迎清用余光看向程越生,见他始终没有表示。 她只能揣测,是不是要过了这讨人厌的老板这一关,她才能跟他对上话? 毕竟这里程越生地位最高,其他人都在恭维,想必都是听他的话行事。 思绪纷乱间,顾迎清又正好听到那老板的最后一句话,没耐心地将酒一饮而尽,只想要尽快进入正题。 顾迎清见那老板脸上闪过满意的笑,便说:“贵公司为什么急着要拆了养老院?一周的时间太过仓促,我们找不到地方安置老人,不知道能不能多宽限些时日?” “这个嘛,等下你我二人单独细谈好吗?”老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说话时两颊的肥肉横颤。 顾迎清人僵住。 她之前喝的两杯酒,都是烈酒,出去经冷风一吹,又进来被暖气一哄,感觉脑子有点迟钝。 但她也能听懂这老板的意思。 身旁的男人又突然起身,说:“我有事先走,接下来的事你们自己聊。” 顾迎清瞬间慌了神,脑中嗡嗡作响。 他这是要把她留在这里? 回顾这一整晚,顾迎清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他不是帮许安融做事吗?那要的只有她的股份,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这里? 他这种人,会不知道那老板是什么意思? 顾迎清来不及神深想,胡乱地往他身上一抓,攥住了他的西裤。 他低头,目光如注,却十分冷漠。 她抬眼,眼神急切,在向他求救。 程越生一点点地把她的手撇开,大步离开,顾迎清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 老板不乐意了:“顾小姐,养老院的事,你还谈不谈了?” 女下属也上前来拉住她,“顾小姐,待会儿谈完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这两人宛如催命鬼一样,声音敲击着顾迎清的耳膜。 程越生正在门口,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大衣。 顾迎清用力挣脱那女人,奔向程越生身边,紧紧挨着他,仿佛他是刀山火海中唯一的庇护所。 她六神无主地望向他,“程越生,别把我留在这儿,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都给?”程越生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满是惊恐的小脸。 “什么都给。”顾迎清几乎落泪。 “不耍花招?” 顾迎清连连点头。 程越生哼了声,抬手揽住她的腰,缓缓转身,朝众人说:“顾小姐喝醉了,我先带她走了。” 第24章 烧 甫一出门,程越生便松开了她腰间的手,阔步往前。 夜影沉沉,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顾迎清来不及穿上外套,衣服和包包胡乱地抱在怀中,昏头昏脑地盯着前方宛若定海神针的男人背影,脚步踉跄地小跑着跟上。 随程越生进了车子后座,温暖将她的身体包裹,紧绷的神经稍得松懈,手脚也跟着发软。 程越生跟司机嘱咐了一句:「等下再走。」 随后关闭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顾迎清立即又紧张起来,「怎么不走?」 说时不住地朝外张望。 程越生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股份转让书,签完即刻就走。」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提前拟好的合同,专为她设的鸿门宴…… 他是有备而来,顾迎清怎会不懂。 她不知道刚才喝下的酒到底是多高的度数,只记得过吼辛辣,入腹即烧。 此时酒劲越来越上头,她不胜酒力,人有些混沌。 顾迎清小心试探:「我不签的话,会怎样?」 程越生看她那副表面低眉顺眼,实际上心有盘算的样子,登时挂了脸色。 「会怎么样?」他将那叠合同扔在她并起的腿上,「你刚从哪儿出来,就把你送回那儿去,再连夜碾平永溪镇的养老院。」 顾迎清想起方才拖拽自己的那双手,好像挣脱得晚一秒,就会拉她堕入万丈深渊。 她心乱如麻,整理散在腿上的纸张,一个个字眼落入她眼里,认得出,却过不了脑,难以明白其中意义。 程越生的声音沉沉传来:「再提醒你一遍,不要耍花招。」 顾迎清低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边是赵缙不允许她归还股份,那边许安融和程越生联手给她设套。 她像不会游泳的人溺了水,手脚并用也无法逃出生天。 顾迎清将脑中搜遍也寻不到对策,朦胧视线中,那人大掌虚合,随意地搁在长腿上,手指长而有力。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程越生不动声色看着她颤抖的指尖,触上自己的手背。 她顿了下,见他没有拂开自己,像是得到鼓励,轻轻握住他的手,温热柔软的手心贴在他手背上,指尖勾着他的指节。 程越生忽地反手扭住她的手腕。 顾迎清吃痛地叫了声,痛感将她意识拽回了一点。 她泫然欲泣地看着他,程越生手上用着劲,脸上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装可怜没有用。」 「我没有装。」她她一双水眸浸着绝望。 可他们这种有钱有势的人,哪会共情她? 这个要她死,那个不让她活,毁了她的人生,把她当成博弈的棋子,可以送来送去的物件。 顾迎清身子也越来越软,灵魂似乎正在抽离。 不像是普通醉酒的反应。 她慌了神,昏了头。 怕程越生真的将他送回那个包间,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顾迎清心一横,趁程越生放松警惕,越过中间扶手箱,一股脑爬到他身上,臀压着他腿,靠进他胸膛里。. 「我没耍花招,」顾迎清意识迷乱,呼吸灼烫,捡了重要的话说,「股份我当然会给,但是只给你,好吗?」 说话间,她的手钻进他的大衣,环抱住他的腰身,一抱住便是不撒手的架势。 程越生没将她推开,掐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嘴上说不耍花招,干的却是***行贿的事, 你嘴里的话,有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他离她很近,顾迎清的感官变得奇怪起来。 隔着西裤和包裙,臀下垫着的男人的腿,给她感觉格外坚实有力。 他身上也异常温暖,她穿着单薄的打底毛衣,有些冷,忍不住往他身上腻。 她喉咙滚了下,「当然是真的,股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帮我……」 顾迎清吐息着,眼神流盼。 同时仿佛分离出了另一个自己,用上帝视角看着她对一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男人投怀送抱,耳鬓厮磨。 车内没有开灯,程越生的五官被夜色模糊,只有双眸透着幽黑的亮,望进去深邃不见底。 男人的定力没有想象中好,即便表面冷静自持,却难免被身体出卖。 顾迎清拉下程越生掐着自己脸的手,转而将其放在自己腰臀处。 她凑到他下颌处,软声说:「这里手感好些。」 话音刚落,蓦地被他用力拍了一巴掌。 顾迎清身子一颤,亲在他下巴上。 耳畔隐约传来男人骂她之类的话。 她糊涂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跨坐起捧住他的脸,去吻他的唇。 女人动作生疏中又透着熟稔,使劲往他手里贴,身前挤。 程越生扣住她后脑勺,发狠地咬她的唇,即便如此,依然是隔靴搔痒。 他告知司机,去另一处小院。 顾迎清浑浑噩噩中感觉车子启动,开始驶离这个鬼地方,脑中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先前全靠强撑的意识逐渐消散。 程越生看着彻底瘫倒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眼里身上都还烧着把火。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来。 程越生接了电话,那边传来程之兖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程越生说完看了眼手表,又听见听筒里传来类似电视的声音,嗓音立刻威严起来,「都几点了,你还在看电视?」 「爸爸我没有看电视。」程之兖嘿嘿笑了声,讨好问,「我可以用点你的钱吗?」 「把手机给阿姨。」 程之兖赖着不愿意。 程越生压低声:「快点。」 带程之兖的阿姨接了电话,程越生问:「程之兖怎么回事?」 阿姨说:「兖兖在玩一个什么冒险游戏,想给里面的卡通人物买皮肤。」 程越生太阳穴突突地跳,「把他平板收了。」 程越生挂了电话,手机扔在一旁,看了眼怀里双眼紧闭的女人,眼里的火慢慢凉下去。 车程不过几分钟,停在了上次小院的外面。 程越生推开车门,要下车,顾迎清却还一滩烂泥似的偎在他身上。 程越生把她放在一边,下车后,躬身将人抱起,进了小院。 第25章 沉 院里有供客人留宿的套间。 程越生将早已失去意识的女人扔在床上,她皱起脸,不安地动了动,又徐徐睡过去了。 程越生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正对着床上的女人。 房间里没开主灯,只有玄关和床头两盏微弱的灯光亮着。 她侧躺着,身体曲线在腰那里伏下去,又在臀那里走势往上。 身体的反应并未彻底消失。 从她鼻尖到红唇,又往下,他的视线经过的每个地方,都能勾起记忆中的触感。 他手支着头,靠近鬓边的手指里掐着根烟却未点燃,另一只手把玩着打火机。 拇指将盖子拨开,食指一扣,又将其盖上。 如此反复。 夜深,程越生拿起手机,找到某个号码打出去。 电话接通,女人甜软的嗓音带了几分谨慎,「越生?」 程越生没说话。 沈纾纭欣喜道,「我还以为你昨晚生我气了。」 程越生盯着顾迎清的唇。 没听见他答话,沈纾纭的声音又变得不确定起来,「越生……」 程越生闭上眼,一下一下地揉着额,嗓音有种长时间未说话的低哑:「你吃饭了没?」 「吃了啊。」 「吃的什么?」程越生心思漂浮。 沈纾纭唯恐昨晚气到他,顺着他的意跟他唠嗑,细细地把晚上吃过什么报给他听。 程越生又问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沈纾纭说:「在家啊,正让人给我做指甲呢。」 程越生倏地抬眼,看向床头灯光笼罩下女人的手,手指细白,指尖如葱,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眼里的火欲灭未灭,欲燃未燃。 不知道她是不是梦见了什么,身体猛地一抖,眉心也拧起来,手指收拢,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 梦里又是泥石流和火灾。 顾迎清被惊醒时,窒息感仍卡在喉咙,她大口呼吸着,心口狂跳,等意识到身处何处,瞳孔才慢慢有了焦距。 直直望向床对面的沙发,上面搁着她的大衣和包。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身上,衣物都还在,周遭寂静,房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手机不在手上,她看向床头柜,电子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半。 同时还有样东西映入眼帘——一个文件袋。 顾迎清查看里面的东西,一份股份转让合同。 意识回流,几个小时前的事在脑中重演,有些是连贯的,有些是碎片。 程越生消失了,留下了这份合同。 说明她既没有***成功,行贿也失败了。 她下床走到落地床边,拨开窗帘。 她还在山里,但看风格,不是吃饭时的那个院儿。 正是黎明前的夜,山里夜色比城里更浓,外面漆黑一片。 顾迎清挺到天亮,洗漱之后,拿了东西离开房间。 走到院子里她认出这地方了,是上次程越生带她来过的那个院子。 周围静得吓人,顾迎清往外走着,突然从入口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出来个服务生,吓了顾迎清一跳。 那人微笑着问:「顾小姐,现在下山吗?」 「对。」 「好,您稍等,马上为您安排车。」 真是见鬼。 上次来时没见到的接驳车和工作人员,这回一来,又全都冒出来了。 刚回家,养老院那边打来电话,院长言语里都是焦灼,「迎清,早上有人 来给我下通知了,说今天是最后期限,晚上一过十二点就会有人来爆破,拆掉养老院。」 之前顾迎清说她会解决,所以老人们都还在院里没安置出去。 顾迎清看向被她放在一边的合同,程越生肯定想得到,如果真拆了养老院,逼急了她,她更不会归还股份。 据说养老院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顾迎清思来想去,买了下午的动车票回永溪镇。 永溪镇所在的城市跟南江市相邻,开车三个多小时,但南江市是直辖市,永溪镇在一省边缘。 顾迎清下了动车又打车,三十来分钟的路程后,到了养老院。 经过多年开发,曾经的农村成了城乡结合部,距离区镇的中心也不过十来分钟车程。 几十年前顾迎清的爷爷下乡时遇见了奶奶,一生恩爱,相濡以沫。 奶奶年纪大了,想念家乡,她爷爷便从南江市迁回了奶奶永溪镇的老家定居。 随着社会发展,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走,留下的老人里有许多都是爷爷下乡时的好友。 老无所依令人唏嘘,跟顾迎清爸爸商议后,开了这家养老院。 养老院里现今住着的老人,要么是死了老伴的,要么就是儿女不愿同住和赡养,极少数是不适应城里生活,留在农村又孤零零的,选择来养老院,图个热闹。. 大多数老人在这里,只掏得出基本的吃住费用,这些年顾迎清的爷爷为了填补养老院的窟窿,卖过房也卖过画,勉强维系至今。 养老院的张院长是奶奶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后来中年丧子,回了老家,被顾迎清的爸爸邀请来做院长,管理大小事务。 张院长还算冷静,当初第一时间就去跟村镇上沟通过,无果,才寄希望于顾迎清。 顾迎清私下跟她说:「我去找过买地的老板了,也谈过,他意向不明,看今晚吧,如果他们真的来硬的……」 张院长眼看不乐观,叹息道:「你爷爷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这件事先别跟他说。」 顾迎清想起爷爷,心中愧疚。 本来是该享福的时候,却缠绵病榻多年,先是肿瘤,后是尿毒症,还被她连累出过一次车祸。 顾迎清过去见了二老,奶奶守在爷爷身边,她谎称事情都解决了,让他们无需担心。 临近午夜,顾迎清心里越发没底,想起院长电话里说的强行拆除,生怕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地痞流氓。 十一点半,老人们早已睡下了,顾迎清到大厨房里抄了把刀守在大门外,打开微博「页青」的账号,一边在寒风中发抖,一边研究怎么开直播。 她有八十多万粉丝,应该引起一些热度吧? 距离午夜还有几分钟时,有车从路那头开过来。 顾迎清神经一紧,被院外茂盛的藤蔓挡住了视线,举着刀和手机走到路中间,一辆银灰色的SUV在她几米开外停下。 两束远光车灯中,浮尘飞舞。 车里那人单手扶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靠着车座,眼沉沉地锁着她。 第26章 他是来讨昨晚的债 那脸上,是沉冷淡漠,是心不在焉,是所图明显。 顾迎清站在光里,他的眼神似无形的手,一点点把她扒光看净。 她被看得心慌失措,又慢慢在他的目光里找回理智,理清思绪。 至少说明,养老院今晚这一关,应该是平安过去了。 程越生忽然关了远光,车子熄火,静静停在那里。 顾迎清明白,她还有一关没过。 她回了院里,看门的大爷看她进来了,伸出头问她:「小清,咋样了?」 顾迎清朝他一笑:「没事了。」 张院长也没回家,还在办公室里等消息,顾迎清去敲门。 张院长亲自来开的门,要不是顾迎清让所有都等在院里,不要出门,她肯定会出去一起面对。 「迎清,是不是没事了?」 顾迎清点头,撒了谎,「我下午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我朋友出面去谈了,还未谈妥,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张院长喜不自胜,脱口就问:「你那朋友是赵缙吧?」 顾迎清脸色微变。 张院长自顾自地道:「你爷爷奶奶常说起赵缙,说他现在有多出息,对你多好……」 「张院长,」顾迎清打断她,「我再去看一眼我爷爷奶奶,我明天还要上班,有个朋友顺路带我回南江市。」 张院长面露担忧:「这么晚啊,会不会不安全?」 顾迎清简单回了两句,匆匆下了楼。 爷爷奶奶住在老人公寓左侧方的一栋二层小楼,是管理人员的宿舍,二老住在一楼的两室套房。 顾迎清看着主卧里还亮着床头灯,可能是心里担心,在等消息。 顾迎清敲门,是奶奶来开的门。 老人满头白发,睡衣外面披着羽绒外套。 顾迎清跟她说了情况,让她放宽心,随后又去卧室看了眼熟睡的爷爷。 老人家身体不好,纵然心事再多,也精力不支早早睡着。 这几年,爷爷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确诊尿毒症之后,透析也不过是吊命。 顾迎清和奶奶心里都清楚,日子已经不多了。 她最愧疚的是身不由己,甚至不能多点时间陪伴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顾迎清吸了吸鼻子,握住老太太皱巴巴的手,「奶奶,我今晚要回南江,搭朋友的便车,明天还要上班。」 「好,好,」老人家浑浊的眼关心地看着她,「半夜开车容易疲劳,你路上别睡觉,跟你朋友聊聊天。」 顾迎清点头,舍不得走,头靠在老人家肩上。 奶奶揉了揉她手臂,笑话她:「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撒娇。」说完抚了抚她的脸,「虽说工作重要,你也要爱惜身体,我看你这些年,越来越没有年轻人的精神头了。」 其实是从她父母先后离世后,她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全家掌心里捧着长大,娇气任性的女孩子了。 顾迎清抿出个看似发自内心的笑,「你们平时身体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及时跟我说好吗?」 「你平时什么都给我们买齐了,来回医院又有小缙派来的司机接送,好得很,你别瞎操心了,还有啊,你也不用每天跟我们打视频。」 顾迎清垂下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 奶奶又感慨:「赵缙对你好,爱屋及乌,对我俩也诸多照顾。」 顾迎清低声说:「是啊,真是好得很。」 没说两句,顾迎清被催着走了。 院外的藤蔓墙下,程越生的车还停在那里。 顾迎清站在门口 ,远远看过去,车厢内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火星明明灭灭。 不一会儿,他将手伸出车窗,掸了掸烟灰。 顾迎清缓缓走过去,靠近车门时听见很细微的车门解锁声,在四下无人的漆黑寂夜里,像是轻轻在她心口弹了一下。 上车后,顾迎清系好安全带,男人一句话没说,捻灭了烟,行云流水地倒车,在宽敞路口处调头。 车子路过池塘,路过两侧是参天大树的柏油村路,快速地将静谧的村景甩在车后。 顾迎清从包里掏出手机,她在动车上充过电了,现在也还只剩百分之十八。 她点开地图,搜了会儿说:「现在太晚了,回去还要开高速,去市里的酒店吧。」 去市中心四五十分钟,回南江得三个小时。 程越生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自作主张,选了家市区里最高端的酒店,开启语音导航。 程越生依旧没声儿。 在通往去南江的高速路,与去市区的十字路口时,车子开向了市区方向。 与顾迎清手机地图上的路线重合。 顾迎清看着屏幕上在规划路线上移动的小蓝点,一颗心被高高托起,悬在空中,既紧张又刺激。 不知为何,她不了解程越生,也摸不懂他的脾气,但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又能立马明白,他是来讨昨晚的债。 余光里,男人的侧脸线条沐浴在快速掠过的路灯下,高鼻薄唇,棱角锋利。 在不甚清晰的光影中,周身透着神秘和压抑的情绪。 顾迎清不敢多看,发现注意力在他身上,立刻将头转开,去看寂寥的马路,数一闪而过的空旷站台。 耳边不断传来一个女明星播报的语音:「前方路口请直行,五百米后路口右转……」 女明星的声音温柔如浸过水,给本就暧昧的气氛平添几分蛊惑。 凌晨的酒店大堂没什么人,顾迎清跟在男人身后,拎着包,低着头,眼看地。. 程越生开好了房间,电梯升至十六楼,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保持着三两步距离。 走廊地毯吸音,静悄悄,心惶惶。 走到门前,顾迎清正腿软着,怕了慌了,开始问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 可她没有多想的机会。 程越生前脚进了房,伸手便将顾迎清拖了进去。 顾迎清惊呼一声,下一秒视线翻转,她被人提着腰按在门上。 后背贴上来坚硬的胸膛,顾迎清的心口挤在冰凉的门上,那冷意勾起的颤栗迅速地传至四肢百骸。 房卡被仍在一边,没***凹槽。 玄关一盏顶光打下来,顾迎清睁开眼,朦胧中,看见镜子里惊慌失措的自己。 还有咬肌紧绷,将她大衣衣摆掀开的男人。 第27章 眼睛睁开 顾迎清猛地紧闭上眼,不敢看也不愿看。 她咬着唇,手握成拳。 她不断说服自己,既然没有机会徐徐图之,放手一搏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被迫卷入这种争端,被人推到这一步,他们一个个翻手云覆手雨,动动手就能将她倾覆。 她既制止不了,不如放任。 程越生帮了她这次,说明她有机会,总好过无人依附,谁都能踩她两脚。 顾迎清大衣里是毛衣裙,只需往上推。 因穿了长靴,里面便只穿了条薄薄***。 顾迎清唯一的经验,只有四年前有了星星的那个晚上,还是在不清醒的状况下,什么感受,早就记不清晰。 只知道醒来后手腕和身上多处都留下淤青,毫无体验感可言,时隔多年,仍有阴影。 「摆出一副受刑的样子给谁看?」男人的呼吸就在耳畔,撩颈拂面。 「眼睛睁开。」他命令道,掰过她的脸,「勾引人的时候你不是很嚣张?」 顾迎清依言睁眼,往后看,他下巴埋在她发间,她一回头,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纠缠。 她不知是紧张还是怕,眼眶微红,眸光漉漉,亮得出奇。 男人平常那双凌厉的眼里,不知是欲是怒,扑面而来,似要将她吞噬挞服。 顾迎清恍恍惚惚看他一会儿,一手撑着门,一手往后探去,捧住他的脸,去吻他。 一下下,一点点,从男人微刺的下巴,到唇角。 还要往上,便被他截住。 顾迎清多次后悔,昨晚的酒让她失了智,撩得过了头,才让他憋了火。 这人疯得可怕。 顾迎清趴在床上,脸陷在枕头里,双目失神地盯着床边垃圾桶。 程越生起身,进了浴室。 顾迎清耳根一烧,将脸转了个边。 淋浴间传来水声,她默默看向窗帘紧闭的落地窗方向。 她累得不想动弹,动脑都费力,却又不得不在脑中组织语言。 程越生洗完澡出来,他看了眼时间,捡起地上的衣服,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睡会儿再走。」 她去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程越生遥控打开窗帘,围着浴巾站在落地窗前吹风抽烟。 男人高大,宽肩窄腰,除去骨架先天优越,显然他在维持身材上也没有懈怠。 顾迎清躺在床上,盯着他的背影,他忽然伸手摸了下后腰。 她看了几眼,然后抬手看自己的指甲。 也……不算长啊。 她考虑了会儿,还是开口问:「养老院不拆了吗?」 「你说呢?」他没回头,声音透着餍足后的慵懒,和心不在焉。 「那许总那里你怎么交代?」 程越生并不意外,她知道他是替许安融办这件事。 「我这边你不用管,你那边自己寻个时间去找她表个态,只要不将股份交出去。」 顾迎清心下一喜,又不敢表现得明显,办撑起身,故作镇定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接受了我的条件?」 程越生转身看她,神色不明地笑了声,「你有什么?区区百分之二股份,你能拿得稳守得住再说后话。」 「许总那里,我要怎么……」 程越生轻蔑道:「还要我教你?这点周旋的手段和话术都不会,你哪儿来本事跟人斗?」 顾迎清坦然示弱:「不就是因为我谁都斗不过,才找你吗?」 程越生不再理她,搭着腰在那儿抽烟。 顾迎清在后面恨恨瞪他一眼,从地上捡起毛衣裙挡在身前,掀开被子下床洗澡。 程越生转身,看见一抹白花花的肉影踮着脚小跑进了淋浴间。 许安融的话油然响起。 说她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吓唬吓唬就会乖乖听话。 不经吓应该是真的,其他几点还有待商榷。 过了会儿,顾迎清洗完澡,穿上浴袍出来。 在地毯上搜寻了半天,找到了自己原本戴在耳朵上的裙边样式的珍珠耳夹。 程越生已经躺在床上,面朝窗,背对她,被子拉至腰间。 顾迎清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过觉,奔波劳顿,躺上床没一会儿便深眠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九点过,身侧早已没人。 顾迎清仍然困,一觉过去,身上像散了架,比健身练完腿的第二天还严重。 退房后,顾迎清又去附近买了些老人家吃的用的东西,下单了跑腿送到养老院。 十二点过,她登上了回南江市的动车。 坐下的时候,手臂在扶手上磕了一下,她痛得倒抽气。 撩起袖子一看,手腕有淤青。 该说不说,传言有钱人多少有点变态,也不是毫无根据。 成日为了钱为了地位绞尽脑汁,压力大了,便需要发泄口。 但程越生这种程度的,恐怕少有人能及。 顾迎清揉着手,不免想起被人单手绞住两只手腕,按在心口的画面。 她忽地想起,程越生怎么知道她回了永溪镇的? 程越生回了南江,先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去公司路上,接到小老板的电话,那人不甘心地问他:「程总,这块地真不卖给我们了?」 「不卖。」 小老板心有埋怨,又不得不赔笑脸:「我们公司急着建厂呢,何况我们的人在那儿守了好几天了……」 程越生说:「养老院周围还有居民房,你们一旦建厂,污染环境,村民就会抗议,你觉得你们能抵抗村民闹事,还是有充裕的资金把周围的地一起买下?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白忙活一趟,我的人会尽快帮你找一处合适的地。」 那边立马改换态度,一口一个谢谢程总。 程越生回了公司,找了几个中高层到办公室,谈了两小时的下季度方向。 接到电话离开时,在办公室外与顾迎清迎面遇上。 她换过衣服,化了妆,看他一眼,眸光淡淡越过,去看其他地方。 许安融的女秘书跟他打招呼,他点了下头。 女人跟在后面,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第28章 浪荡 顾迎清不由自主屏息,错身之后松了口气。 秘书悄声跟她说:「那是我们新上任的老总,青年才俊。」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声,「是么?」 青年才俊,衣冠禽兽。 顾迎清敢肯定,这位美丽的秘书还不知道她与赵家的关系,否则不会说这样的话。 秘书将她请进上次那间待客室,抱歉说:「顾小姐,您再等一会儿。这次真的是意外,我刚电话通知您没多久,就有人找许总议事。」 「没关系,能理解。」顾迎清说。 顾迎清这次不如上次淡定。 上次见面之后,许安融就借程越生之手向她发难,这次会谈之后,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快到下班时间,顾迎清走神之际,听见有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她一抬头,一个小豆丁站在面前,惊喜地望着她,「嫂子阿姨,你怎么在这里!」 小孩儿短发乱糟糟的,穿着深蓝色的幼儿园制服,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一只鼻孔里还塞着纸巾,上面有红色血迹。 「你这是怎么了?」顾迎清问完想起刚才离开的程越生,一抬眼,透过透明玻璃,看见休息室外的走廊上,那男人站那儿看着她。 沉着脸,皱着眉。 他似乎不太喜欢她跟他儿子近距离相处,赵南川出殡那天,程之兖过来跟她说话,他也是冷眉冷眼地将人叫了回去。 许安融的秘书见程越生回来,立马过来说:「程总,许总请您去趟办公室。」 「我知道。」程越生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待客室里,「那是我儿子,劳烦你照看一下。」 秘书一怔,看了眼里面,还好职业操守过硬,才没失去表情管理。 「明白。」 敢情程总单身但有娃,并不是谣言? 自程越生上任以来,公司上下对他的八卦就没断过,各部门但凡有上来办事的,都要借机打探一嘴。 程越生的身世也并没有刻意保密。 大家很快都知道了,他是老董事长的外甥,继而查到了几十年前赵程两家的双城联姻。 一个是程家长子,一个是赵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媒体粗略估算过那场世纪婚礼耗资上亿,连摆三日宴席,轰动名流圈。 除此之外,最乐得为外人道的,就是十年前程家破产,董事长病逝,董事长夫人自杀追随的新闻。 那会儿正是程家如日中天之际,风头赶超赵家,而当时的程越生也是天之骄子,浪荡纨绔的名声至今仍在商二代三代之间流传。 纵观如今大多的名门之后,不是玩儿女人,就是投资创业失败,再看程越生,十年前一朝天堂到地狱,十年后白手起家再归来。 这等励志的成功人士,再加上过于传奇的身世经历,更得女同胞们青睐。 讨论得多了,这个自诩老同学,那个自称校友的不时跳出来添油加醋散布一些风言风语,和他有关的诸多谣言不胫而走。 一会儿说他花心,一会儿又说苦追初恋女友十几年而不得,深情专一。 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他有个儿子。 这些话多少传了些到程越生耳里,但他并未当回事似的。 谁知今天直接将孩子带来公司,坐实谣言。 秘书看着那小孩,看来谣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啊…… 不知道今天之后,关于他孩子妈的身份,又会传成什么样子。 秘书叫人给程之兖拿来甜品,顺便给顾迎清添了咖啡。 顾迎清碍于程越生的态度,之前在 赵家,也刻意跟他儿子保持了距离。 但是程之兖性格跟他爸天差地别,性格开朗,还是个社交小能手。 他看顾迎清的平板上画了个图案,迅速展开话题:「嫂子阿姨,你也会画画啊?我也会,我参加画画比赛还得了奖。」 顾迎清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这么棒啊?」 得到表扬的程之兖腼腆地笑了两声,随后更加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还是我们这个组的第一名哦,我和其他获奖的小朋友的画还在一个很大的美术馆里展出过。」 顾迎清觉得他还蛮可爱,说话头头是道,口齿和逻辑比同龄的小孩更清晰。.. 「在哪个地方呀,现在还在展出吗?我有空去支持你的画。」 程之兖挠挠头说:「我不认识路,明天我去问老师要地址。」 「好的。」 顾迎清反正也闲得无聊,更好奇程越生是怎么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孩的,便跟他聊起天来,问他鼻子是怎么回事。 程之兖低头不做声。 跟着程之兖,替他拎着书包那位阿姨回答说:「兖兖跟同学打架了。」 程之兖不服输道:「我打赢了!」 阿姨说:「但是被你爸爸教训了,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 程之兖倔强地哼了声。 「你为什么跟同学打架?」 程之兖从自己书包里掏出画画本,翻开一页,指着被乱涂的地方说:「那个讨厌东西,他毁了我的画,还说我没妈,他不也没爸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他们不理解大人之间的分分合合,只知道没有爸爸或妈妈,是一件难受的事,情急之下就会借此事来中伤小伙伴。 顾迎清想到了星星,他刚没了爸爸,在学校是不是也会被人欺负? 「他还说我爸会娶后妈,就会不要我,」程之兖说着委屈地瘪起嘴,眼泪又要流,默默说,「我不想让沈阿姨当我后妈,她不喜欢我,她做我后妈,一定会对我不好,会让我爸爸不要我。」 这个沈阿姨应该是指沈纾纭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姓沈的能让程越生的小孩觉得,她会是自己后妈吧? 顾迎清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不好发表意见。 程之兖用手抠着沙发扶手,心事重重,「那天偷听了我爸爸跟她说话,他让沈阿姨跟他结婚,所以我这几天都不想理他。」 顾迎清微怔,忍不住问:「那沈阿姨怎么说?」 「我躲在楼上的房间门后呢,一开门就听到这句话太惊讶啦,后来好多都没听清,」程之兖认真回忆了会儿,「只听见最后沈阿姨说,越生,你值得更好的。」 顾迎清正在喝咖啡,猛一听,差点喷出来。 程越生他,已经舔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29章 别太放纵 原本心里还觉得好笑,可越想,越笑不出来。 她想问程之兖是什么时候听见的,又顾忌带孩子的阿姨在旁边坐着,人家要是听见她打探自己雇主的隐私会怎么想? 终究没问出来。 见程之兖难过地看着自己的画,顾迎清拿起他的画本说:「还可以挽救,我帮你改改吧?」 看他画里元素很多,融合了多种色彩,铺满整张纸,有抽象的房子、林影和星空,颜色用得天马行空。 顾迎清问他:「你学过画画吗?」 程之兖一边找蜡笔一边摇头。 顾迎清心下诧异,这个年纪没学过画画还能画成这样,算是老天喂饭吃了。 程之兖把蜡笔摆在顾迎清面前,「你随便用。」 顾迎清笑着看他一眼,下意识地用手指将他翘起来的刘海梳理了一下。 外面传来声响,程越生一左一右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刚从许安融的办公室出来。 他往待客室里看,瞧见顾迎清给程之兖理头发的动作,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暗。 顾迎清手指一僵,顿时收了笑,拿开手。 许安融的秘书让顾迎清去办公室。 顾迎清放下程之兖的画本,「你自己先看看有什么想要加上去的,等有机会我再给你改好吗?」 顾迎清进了办公室。 许安融坐在大班台后,椅背对着门口,迟迟没动,她在用手机放视频。 待听清内容之后,顾迎清的心直直坠下去。 视频主在分析一款车的性能,正是赵南川出事时开的那款车。 「同批次的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安全气囊弹出失败的问题,品牌方决定在全球范围召回该车型同批次的汽车。」 「据国外媒体消息,部分车主联合起来要***,将汽车公司告上法庭,舆论发酵后,更多的目光集中在了德信集团。驾驶这款车出车祸身亡的赵南川正是德信集团总裁,赵家要不要就此事追责汽车公司,还一直还没表态,百年豪门汽车品牌与消费者的纷争最终会怎么收场?让我们拭目以待。」 视频声音戛然而止,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顾迎清手脚冰凉。 许安融缓缓转过身来,高背椅里,她的身子陷在其中,显得十分瘦弱。 许安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顾迎清坐下,等对方开口。 「顾迎清,南川他爸爸进医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许安融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有恨,有冷漠,控诉着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 顾迎清还没来得及放松的神经,绷得更紧,愧疚感又纷涌上来将她淹没。 许安融扶额,「你怎样才肯把股份交出来,然后彻底跟我们赵家划清界限?有什么条件你就提出来。」 当初老爷子之所以答应赵南川给顾迎清股份,是赵南川说,怕那虎视眈眈的老二一家觉得不公平,为此闹事,才想了个主意,在领证后把股份给顾迎清,这样就算是婚内财产,操作一番,股份终究会回到赵南川手里。 把这当做聘礼的话,将来说出去也好听。 将来。 赵南川哪里还有将来!? 反倒让顾迎清这个女人捡了便宜! 说起谈条件,顾迎清没想到许安融这么快找她。 上次许安融叫她来,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再让程越生对她威胁恐吓,以为她就会乖乖把股份交出来。 发现威胁这条路走不通,才改变战术。 想起那人的话,顾迎清措辞一番 ,忐忑开口:「许总,条件什么的谈不上,我只有一些小小的请求。」 许安融眼睛一眯,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货色! 「说。」 顾迎清轻声说:「我希望能拿到星星的抚养权,股份将来会给他,在他成年之前股份由我保管。」 顾迎清说到这里,感觉许安融积压着怒气,胸腔起伏越发明显。 她又补了句:「还有,我希望能进德信工作。」 话音一落,许安融一把将自己的手机朝着顾迎清扔过去。 顾迎清吓得闭眼闪躲,但手机丢歪,碰到桌沿后弹摔在地上,屏幕稀碎。 「你给我滚出去!!」 许安融的办公室一地狼藉,奖杯和花瓶碎片摔了一地。 程越生一进去就听她在骂:「这个人蠢胆肥、得寸进尺的丧门星,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想要孩子的抚养权,还想握着股份到星星成年,还想进公司?!那德信以后岂不是要跟她姓顾了!」 许安融一边喘气,一边拨了拨利落的短发。 等她平静后,程越生说:「我看您不如就答应她。」 许安融凝着他,正要发怒,程越生抬手示意她冷静。 「南川刚去世不久,德信股票大跌,现在才刚有起色,她如果达不到目的,又被您逼得紧了,万一豁出去闹事,舆论一放大,将会带来多大的损失?」 许安融不吱声,插着腰来回转,认真考虑他的话。 程越生又说:「她在赵缙那个美术馆里也是个拿工资不做事的,没什么社会经验,在德信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她难适应。你这边若是再给予打压,她不一定撑得下去。况且,您不是怀疑她跟赵缙有勾结吗?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拿她对付赵缙,也方便。」 许安融左想右想,说了句:「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的确是被情绪掌控了理智,你倒是个清醒的,容我再想想……」 许安融在气头上,不断说着其他话,转移自己想念儿子的心情。 「赵家的男人没一个能行的,如果我当年选择当一辈子全职太太,今日没人主持大局,恐怕还真要让老二一家骑到头顶上去。」 许安融话锋又一转,跟程越生说:「对了,今晚是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你现在既然进了德信,那么就要跟赵家人多走动走动。」 说完又给顾迎清打电话,让她直接到赵家去。 挂了电话,她又问程越生:「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么今早缺席了会议?」 程越生随口说:「在外面过夜。」 许安融挑眉:「跟女人?」 程越生没否认。 「年轻人别太放纵,别到时候跟南川一样,让人赖上。」 转念一想,他不也有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也没见有女人赖上他。 可见人家比她儿子高明许多。 第30章 连拉带拽 顾迎清打车到桐阳路202号,这一次,她刚出现在门口,大门就徐徐打开了。 原来没有敲不开的门,也没有等不来的车。 除非对方就是要故意折辱你。 从被人当众掌掴,到被扔在山下,后又发现人家竟然能随手将她送给一个小老板。 如果真有人开着挖掘机把养老院铲了,她也无能为力。就算拼着一身劲儿在网上曝光,但转眼就能被压热度,然后全网删除。 身份被动就是如此,控制不了事情的方向,被时间的洪流裹挟,连情绪都只能被牵着走。 守着道德感并不能过一辈子,自己争取或许还有另一翻天地。 在跟赵南川结婚之前,顾迎清从来没见过赵家亲戚,这样的家庭聚会还是第一回参加。 老爷子的兄弟姐妹三人,以及名下的子子孙孙都到场,场面相当热闹。 顾迎清进了门,远远看着星星,本想趁许安融不在,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刚靠近,保姆就拦住她说:「顾小姐,太太说,你最好和星星保持距离。」 星星也不想理她,跑开去玩了。 顾迎清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怀星星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想,如果能发生什么意外流产就好了,她将来就不用被迫和赵家绑上关系。 生下他之后,既想他,又希望永远不用见到他。 等真正见到了,又想抱一抱,听她叫妈妈。 人就是如此,要的永远不够。 可惜星星根本不认她,如果赵南川还活着,她和星星应该能慢慢建立起情感纽带,可现在这情况…… 她根本没机会跟孩子相处。 程之兖跟程越生,还有许安融没过多久到家。 一群小孩在一楼客厅玩,有人看见车进来,喊了一声程之兖来了,几个同龄孩子尖叫着一窝蜂地跑出去。 大人之间勾心斗角,小孩子只管快快乐乐。 程之兖俨然已经混成了孩子王。 星星很喜欢程之兖,跟他勾肩搭地背进来。 程之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顾迎清,立刻牵着星星跑过来。 星星的保姆这回不好拦。 星星见程之兖要带自己去顾迎清那里,立刻抗拒地闷声用劲,想要挣脱。 程之兖敌不过人家力气大,只得松手,小脸因为用力憋得通红,「真是不好意思,星星又壮劲又大。」 程之兖从包里拿出那个画本,请顾迎清帮他继续改画,然后找阿姨要了平板,去跟小伙伴们玩冒险游戏。 他爸爸给他充钱买了全部的皮肤,他想显摆。 阿姨说:「你在车上玩了很久,今天只能再玩二十分钟了哦,不然你爸爸要生气的。」 程之兖抱着平板「切」了声,来了句:「我、管他呢!」 没多久,程之兖和星星在到底要选哪个卡通角色上发生了分歧,星星霸道地要抢平板,程之兖不给,推搡之间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客厅全是小孩的哭和嘶吼声,一通吱哇乱叫,大人耳膜都要被震破,烦得要死,赶紧去将他俩拉开。 顾迎清也参与了拉架,本想护着星星,结果小家伙倔得像头驴,劲儿是真的大,一把推开她,出拳要往程之兖脸上揍去。 顾迎清来不及多想,抱着程之兖的脑袋,侧身替他挡了一下。 顾迎清腰上吃痛,再一低头,懵了。 星星正控诉地看着她,然后委屈地大哭出来,「我讨厌你!」 吼完扭头就跑,哭声震天。 那眼神在顾迎清 脑海中挥之不去,你是我的妈妈,你怎么能偏心别的孩子? 霎时间,顾迎清心都要碎了。 她心急如焚,要去追星星,又被保姆和管家双双拦下,不给她道歉和挽回的机会。 顾迎清一直到吃饭前,都沉浸在愧疚和自悔中。 直到许安融忽然叫她跟自己坐一起,她才三魂归位,之前的情绪也被不安一点点覆盖。 顾迎清被一场又一场的鸿门宴搞怕了,心中不断打鼓,在几十双眼睛的关注下,硬着头皮坐到了许安融旁边。 尤其是许安融还对她笑。 明明她下午那番话后,许安融应该更想杀了她才对。 许安融却说:「顾迎清现在算是德信的大股东,刚好她今天跟我表明,想要为公司尽一份力,难得她有这份心,我打算在德信给她某个职位,各位提提意见,她适合做点什么?」 她态度的转变,让所有人都犯起嘀咕来,除了在一旁静静观望程越生。 那女人一紧张就把背挺得直直的,故作镇定,虚张声势。 实际上,垂下的眼帘也是在遮掩眼里的慌张和不自信。 想必她现在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赵家家族庞大,祖上在实业救国时期发了家,名下产业诸多,分散在去世的程越生的母亲以外的四个兄弟姐妹极其后代手中。 德信集团是赵家名***量最大的综合性企业,旗下附属公司多不胜数,由赵老爷子这一脉掌控。 其余兄弟姐妹手中的产业,结构都比较单一,虽说都做到了业内顶尖,却仍难跟德信比肩。 偌大家产被赵老大独占几十年,他们也不甘心了几十年。 如今赵南川死了,本来是最好的机会。 可横空出来个顾迎清,什么都不用做,便成了股东,真是好笑! 这家里都是人精,只觉得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寡妇不简单。 赵缙同父异母的姐姐赵笙咬着牙关笑,「我记得大伯母当年进自家公司,也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不如也让我们这位大嫂从基层做起。」 许安融浅酌一口,问顾迎清:「你觉得怎样?」 顾迎清从容举杯,「我都可以,都听您安排。」 之后这顿饭吃得不安稳,亲戚轮番来给她敬酒,一句句恭喜里,不是讽刺就是打探。 顾迎清勉强应付,都是小抿一口,虽是香槟,可这么多口下肚,也够她受的了。 中途她借故去了卫生间。 一楼左侧的卫生间是男女分用,中间的公共洗手台后,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往脸上弹了几滴水醒神,刚撑着洗手台想闭眼缓缓,蓦地被人捂住嘴鼻,连拉带拽地拐进了洗手台左边的男卫生间。 第31章 等我帮你? 顾迎清心惊肉跳之间,睁眼恍惚中看到镜子里男人的身影,她登时怒火中烧,刻意伸出指甲,狠狠在他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 进了卫生间,她被人一把摔在门边的墙上。 顾迎清后脑勺磕到墙,钝钝地痛。 还没缓过来,赵缙已经逼至她眼前,压低声音道:「顾迎清你还挺有本事的!连程越生都搞定了,是不是程越生帮你说服许安融的,嗯?」 他今天没戴眼镜,赤红双眼里喷薄的愤怒,将他面容都映得扭曲。 顾迎清喘着气,蹙额,转开视线,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心虚,也害怕。 她怕的是情绪失控的男人,怕的是男女之间体力的差距。 还有,洗手间的门没关严实…… 「装什么蒜你!」赵缙有时候看着她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就气得想杀了她,他受不了一点她脱离自己的掌控的可能。 「养老院的司机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养老院没被拆,许安融还让你进德信,是不是你给他睡了?」 顾迎清冷笑:「原来在你眼中,我的一晚这么值钱。」 骗子! 顾迎清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顾迎清,她不会笑,笑里也是带着刺,说的话也夹枪带棒,真假未知。 过了许久,无人说话。 顾迎清想去关门,可手被他按在身体两侧,固定住。 顾迎清冷静下来,好言劝说:「赵缙,你要不要去看医生,我觉得你有狂躁症。」 赵缙倏地瞪她。 「只有遇上你,我才会这样。」赵缙又恨又气,捏着她的下巴,盯着红唇,忍不住吻上去。 顾迎清屏着气,猛地把脸转开,他的唇擦过她的侧脸。 顾迎清那瞬间恨不得把脸皮割下来。 「能不能把门关上。」 赵缙却反击:「你是不是心虚?」 这人纯纯脑子有问题。 顾迎清咬牙,做了好几遍心理工作,忍住恶心,伸手贴上他的肩,宛若安抚地拍了拍。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你真的很奇怪!」她慢条斯理地,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又需要我帮你做事,又不信任我。我所有在乎的人和事都被你掌控着,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 赵缙没有被她说服,「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放过你?」 她继续道:「他们的目的是我的股份,不过是拿养老院来吓唬威胁我,真拆了,我还会乖乖给出股份?」 顾迎清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外面有没有人来。 「至于进德信工作,是我向许总提出的,归还股份的条件。本来只是想着,提出许总无法答应的要求,她又得重新想法子对付我,能拖一日是一日,给你争取机会。赵缙,我真是心寒,被你利用至此,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到最后股份也会是你的,你还想要我怎样?」 赵缙思索半天,问:「那程越生,你跟他当真没有什么?」 「当然,我跟他能有什么?」顾迎清说谎愈发得心应手。 赵缙神色忽然变了。 他先是扬了扬眉,原本脸上的阴狠与狂躁,竟被一抹她看不懂的笑替代。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迎清紧张起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谁知道他只是冲她一笑,说:「知道了。」 然后就出去了。 顾迎清正在回忆自己的话是不是有问题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 进来的是程越生。 顾迎清顿时感觉血液倒流,头脑空白。 她想起赵缙的反常,才意识到赵缙话里的引导。 程越生什么时候在外面的?又听到了多少? 他进来之后,眼光都没给她一个,径直走到便池边,解开皮带。 发现她还没走,程越生扭头盯她,冷眼似灰,「看什么看?你要一起?」 言语冲得很,带着火气。 今晚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顾迎清被推着走,都来不及消化,又被人敬酒灌了个半醉,糊里糊涂地应付完赵缙,已经是心力交瘁。 见他这个态度,顾迎清心头百转千回,只怕他是真的听到什么,产生误会。 尤其是,他跟赵缙孤男寡女在男卫生间,本来就说不清楚。 「刚才……」 顾迎清才开了个头,那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滚出去。」 他只是皱皱眉,语调稀松平常,却又好像掷地有声,劈头盖脸砸到她脸上。 顾迎清今晚受够了鸟气,脑子一热,反锁了门,豁上前去。 「你墨迹什么,到底要不要上,难道在等我帮你脱?」说完便伸手去拉他西裤。 她偏偏还抬起脸,给自己壮胆一般,迎上他的目光。 然而手上动作慌乱不堪,没能精准碰到拉链,触到的是别处。 顾迎清脑子是昏的,脸也烧透,热度传到耳根和脖子。 她触电似的,立马抽回手。 程越生眸光一暗,即刻擒住她手腕,按下去。 顾迎清在他掌心里转动手腕,她手心贴上去的时候,立马将手握成拳,变成了指节紧贴。 「不是要给我脱?继续。」他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长而深邃的眼凌厉沉静。 顾迎清是想看他吃瘪的,却反被他拿住,她气急败坏:「不要脸!」 「这有什么?虽然睡过,但我跟你又没什么,这种程度应该更不算什么,是不是?」程越生似笑非笑,凉凉语调胡乱拨弄她心弦。 他果然听到了。. 顾迎清慌张解释说:「这只是为了稳住赵缙的权宜之计,否则他发起疯来会伤害我爷爷奶奶。」 「嗯,你没退路了,反正最后股份也是他的。」程越生察觉她偷偷地想抽回手,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顾迎清:「……」 「怎么不说话了?嗯?」 顾迎清咬住唇,呼吸和心跳一样乱。 她手上跟他较着劲,直到手心传来昨晚刚熟悉过的温度和触感。 她僵住,不敢再动。 「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扯谎?」程越生居高临下看着她,女人睫毛轻颤,在眼睑下铺开小片阴影。 他饶有兴趣道:「你真的很有意思,就你这一紧张就宕机的脑子,还想三方通吃?」 第32章 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迎清左手手腕被他控制住,同一侧的身体僵硬地与他紧挨着。 她今日穿的是平底鞋,堪堪到他下巴,程越生的声音从头顶,一个字一个字地撞进她耳里。 「我没有……」顾迎清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连呼吸都尴尬,神思不属地看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跟许安融说,保管股份至星星成年。跟赵缙说,股份终究是他的。跟我说,帮你摆脱赵缙,就把股份给我。」 程越生轻描淡写地细数她的罪状,以一声鄙夷冷笑结束。 顾迎清很难理解,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训人。 若说他自制力好,不完全,毕竟她感觉得到他。 可他语气听起来又毫无波澜。 臊得慌却只有她。 顾迎清皱眉道:「我说了,对赵缙说的话只为稳住他,许总那里,我也是按你说的表了态,提那些她绝不会满足的要求,只是为了不交出股份。」 她烦了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加上酒后感觉头重脚轻,身体不适,语气里开始透着不耐。 说着急了,忍不住抬头看他,眼里眉心都写着一个字:烦。 程越生眯缝着眼,「要进德信工作这一条也是我让你说的?」 顾迎清别开眼,「只是为了让许总觉得我还另有所图,多给了她一个拒绝我的理由。」 程越生说:「你这话的确挑不出错处。」 一边要握着股份到赵星淮成年,一边还要进德信,这十几年间,若是她能抓住机会,爬上高层,占据几分说话权,谁知道她到时候还会不会任命地被人摆布? 就算她在德信站不住脚跟,她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跟孩子建立感情,今后孩子自然会站在她这边。 许安融怕的就是这个。 他话锋一转,盯着她问:「那你到底是不是别有所图?真没私心?」 他接连发问,让顾迎清产生一种被人揭短后恼羞成怒,浑身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程越生蓦地咬牙,重重倒吸一口气。 顾迎清趁机抽回自己的手,她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手上空了,脑子也能清醒些了。 她倔强地看着她:「只准你们把我当成蚂蚁,想踩便踩,想拿捏就拿捏,就不准我谋条出路?」 她声线平嗓音低,乍一听十分镇定,但言语之间又不时跳出两声控制不住的哽咽,眼眶不知是酒熏还是情绪渲染,微微发红。 程越生看着她的表情,皱了下眉,转开眼好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在赵家、在德信谋出路?你有那个本事吗?」再看向她时,神情凌厉,似警告,「{没本事就别蹚浑水}。」 顾迎清既气又怒,这人可恶至极,前后句分明矛盾。 她气极反笑,「那你能现在一手拿了股份,立刻让我脱身,保我未来周全?」 程越生想都没想嗤道:「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迎清瞬间哽住,心也凉了下来。 昨晚之后,他还给她出主意,教她如何稳住许安融,她以为程越生已经同意帮她,至少也是在考虑了。 而今的话,似冷水浇头。 「你什么意思?」慌忙之间她追问,「你总不能拿了好处却又违背约定。」 程越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拿你什么好处了?又跟你约定了什么?」 顾迎清被着急和不甘烧红了眼,「那你跟我上床?」 「跟你上床怎么了?」程越生神情毫无起伏,甚至声音带着散漫,「你勾引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顾迎清被他的无耻诡辩惊说 不出话来。 他还继续道:「如果说跟你上了床就要回报你,这不叫上床,叫交易,我是守法公民,做不来,也做不得这种事。」 顾迎清气昏头,抖着声音说:「我明天就去曝光你!」 语音刚落,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程越生一边摸出手机,一边回:「你随意,但你得想清楚,勾引亡夫的叔叔,不是个好听的名声,你想在德信大展拳脚的计划恐怕也要泡汤。」 顾迎清拿他没办法,在他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将所有矜持顾忌抛在脑后,两步上前,拽住他的西裤,往下一拉,还顺便帮他褪下另一条。 接了电话的程越生一直没说话。 顾迎清做完这一切,特地抬头看他表情,男人注视着她,目光阴沉,夹杂着暗涌。 她冲他扬了扬嘴角,转身出去了。 刚一出来,一个年轻女人正从对面卫生间出来,顿足,震惊地看着她。 顾迎清满面羞红,「太不好意思了,我没看清,居然走错卫生间,进去了才发现。」 那人噗嗤一笑,「我以前也走错过。」 顾迎清冲她点点头,尴尬地进了女厕。 她靠着隔间的门,心神平定后,又放空了一会儿脑子,之前的事像片段闪回浮现在脑海,前途未卜的绝望感又开始一点点爬上心头。 一会儿是程越生模棱两可的态度。 一个是许安融短短时间改变决定,允许她进德信。 程越生可能是因为听见了赵缙和她的对话,不再信任她的话。 至于许安融……她如果是为了拿回股份,为何又决口不提星星抚养权的事? 也许同意她去德信,就是个陷阱。 这么多年,她一面深陷痛苦的泥泞,一面寻找解脱的机会,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就劝说自己再等等。 等下去,总能等到机会。 最坏的结果就是,等二老都走了,赵缙再也没有能拿捏她的理由,她就将赵缙的所作所为悉数告知赵家,届时就算被赵家迁怒她也无惧。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有机会跟赵缙斗上一斗。 别说是陷阱,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再回到客厅时,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些喝酒的。 别墅娱乐室,多媒体室一应俱全,可寻乐子的地方多了去,客厅里没什么人。 顾迎清刚好看见程越生穿过空旷客厅,出了门,往停车坪的地方去。 她在卫生间时,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是沈纾纭。 第33章 混蛋 顾迎清被餐厅里的热闹吸引,她走过去。 大人哄笑之间,程之兖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大家听我说,我提一杯,祝大家……」 他突然卡住,用吞口水掩饰尴尬。 「我祝大家快乐!」 星星跟在后面举杯:「快乐!」 两人饭前才打了一架,现在又重归于好了。 程之兖又说:「还祝大家万事如意,还要赚很多很多钱,给我和星星,还有如如、小徊他们买好多车子房子!」 有人逗他:「你只要房子车子就满意啦?」 程之兖脸红:「可以的话,还要给我们找男朋友、女朋友,老公和老婆!」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醉红了脸的男人,故意玩文字游戏,问:「程之兖,你告诉哥哥,是要女朋友还是要老婆?」 程之兖可愁坏了,「不能都要吗?」 那人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你小子有追求。」 他老婆不爽地斜他一眼:「也是,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顾迎清也听得皱眉,大人都以为这种逗小孩的玩笑话,指不定就刻在脑子里,潜移默化变成三观中的一环。 女性长辈都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 聚会还没结束,顾迎清不好太早离开,便坐在吃饭时的位置上,在许安融旁边。 许安融不爱搭理她。 时不时跟她说两句话,也只是做表面功夫,为了不让人觉得两人关系还未破冰。 不时会有人来找许安融聊天,顾迎清都能听一耳朵。 「柏相住了两天院还没回来,是不是病得很严重?」一个赵南川的堂姑妈问。 许安融轻松笑笑:「嗐,就是前段时间又要忙着孩子的后事,又要应付公司年终的事,疲累过度了。我让他干脆休息着,彻底养好再回家,不然病没好透,之后忙两天病两天,不是耽误事儿吗?」 「说得也是。但是怎么也不让人探望啊,我还说跟我家那谁一起去医院看看。」 许安融笑容淡了淡,「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没什么可看的,主要是现在有媒体盯着赵家,被人看见咱家的人出入医院,恐怕又要掀起风雨。反正过几天回来了,到时候你们随时过来。」 对方看她嘴巴紧,也就放弃了。 顾迎清觉得许安融也不容易。 如果是寻常没经历过事的女人,儿子刚去世,老公又病了,恐怕也自己也跟着倒下了。 可她不仅要回公司主持大局,还要笑着应付面和心不和的亲戚。 待久了,一个又一个打着关心的旗号前来打探的人,都是一样的话术,听得顾迎清心理不适。 主要是,这些人总是会提起赵南川。 戳了许安融的痛处,也不断提醒着赵南川的死跟她有关。 顾迎清离开时,许安融冷冷看了眼她的背影,恨意并未消减。 顾迎清想离开屋子,去吹吹冷风,却见客厅只有程之兖和星星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毯上,一边专心地拼乐高一边小声聊天。 顾迎清悄悄走过去。 程之兖在跟星星复盘饭前打架的事:「以后如果我们再生气,也一定不能打架,太伤感情了。」 星星拍着胸脯保证:「我以后也会控制自己。」 顾迎清不想打扰他们,坐在旁边静静看,静静听。 程之兖又说:「还有,你以后别对你妈妈那么凶。他毕竟是你的妈妈,人很好的。」 星星闷着不吭声。 过了会儿说:「可她害死了我爸爸。」星星不再拼乐 高,垂头丧气。 「谁说的?」 「奶奶他们都这样说。」 顾迎清心中苦涩,看着他的圆圆小脑袋,说不出的难受。 程之兖皱着眉,认真地讲道理:「可是你爸爸是出意外死的,这个世界很多意外的。你没有证据,就不能胡说。」 星星不想提这件事,刚好觉得手表震动,他抬起手腕,看着儿童手表上的来电,「怎么又是这个电话!」 「怎么了?」程之兖凑过去看。 「是个可怕的女人,今天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了,我接了她又不说话,还在呜呜呜地哭,吓死我了!」星星说着挂断了电话。 程之兖说:「我帮你把她拉进黑名单就好了。」 小家伙翘着小胖手的手指操作一番,说:「好了,以后她打不进来了。」 沈纾纭被挂了电话,再打出去的时候,打不通了。 她被拉黑了。 她躺在沙发上泪眼模糊,视线里,包间门开了,进来一到颀长身影。 恍惚之间,她以为是那个人。 她喃喃:「南川……」 程越生刚低下身,刚好听见她泪眼婆娑痴痴地盯着自己,嘴唇嗫嚅,他附耳去听,听清内容之后,他身形一僵。 「你喝醉了。」他沉着脸,打碎她的美梦。 男人的音色和语调跟那人大不同。 沈纾纭眨眼,落下一滴泪,视线也清晰了,看清程越生的脸,她崩溃地缩成一团。 她穿吊带裙,外套半挂在身上,程越生见状脱下西装给她盖住腿。 「怎么喝成这样?」他问跟她一起来的同伴,都是些眼熟的人。 王致徐出来说:「组局的时候就不对劲,把我们叫来,什么也不说,就一直给自己灌酒。」 正说着,沈纾纭突然拽住程越生的衣领:「为什么?顾迎清要进德信,你为什么不阻止?」 虽说赵沈两家已经有几十年的恩怨,但到沈纾纭这一代,已经没有上一辈那般固执。 同一个圈子里的同龄人里,也有跟沈纾纭常常一起玩的。 在赵家看到顾迎清,得知许安融允许她进德信,便把这事跟她说了。 程越生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难得没有被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打动,「我说过,我有条件。」 沈纾纭只一味地捶他胸口。 他握住她的手,「还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和我结婚,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纾纭身体一僵,「你混蛋!」 第34章 怎么敢妄想 程越生任打任骂,摊开掌心,观察手中这只柔荑。 「哪个混蛋会十年来对你予取予求,百般纵容?」他声线如常,但明显比平时多了几分疏淡,「你找我帮你做的事,我哪件没做?你想要的,但凡我能给的,也都给了……」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威胁性质的话。 一边说着,还一边继续观摩她的手,不时皱眉。 似乎是在想,这指甲怎么这么闪,这么长,样式这么繁复? 沈纾纭没让他们开灯,昏昧的环境中,氛围灯的影子反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沈纾纭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心跳像重锤击鼓。 他的话对她来说太过严重了,他对她从没用这样的语气,好像…… 好像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若是她再继续端着,他这次就会从她生活里消失。 酒一点点醒来,沈纾纭被他带着节奏走,委屈地说:「那你就不能,再纵容我些日子吗?你太突然了,我还没走出来……」 沈纾纭说着,从沙发上撑起身,无理取闹道:「况且,你连赶走顾迎清都不愿意,还要跟我谈条件!」 「你让我帮你做的每件事都跟赵南川有关,你什么时候能走出来?」程越生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底漆黑,情绪难辨。 沈纾纭被他眼底的淡漠刺痛,他从没这样看过她。 她故意刺他:「因为我忘不了他,我在乎他!」 程越生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她气得胸脯起伏,眼眶发红,也无动于衷。 他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无限制地等着你,守着你?」 沈纾纭心里一坠,唰地转过脸,负气道:「那你就别等了!」 她说完,捏着腿上的西装外套,不敢看他的表情。 只听他沉默片刻,缓声道:「行,这是你说的。」 余光可见,身旁立着的人影远去。 沈纾纭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眼神忍不住追随过去,那人已经掀开门出了包厢。 沈纾纭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没人敢去惹她。 是王致徐把她扛起来,带进了车里,送她回去。 车上,王致徐见沈纾纭把程越生留下的外套也带出来了,顿时有点无语。 「你这是图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再拿乔,端下去,人肯定要跑。」 沈纾纭把衣服披在身上,从小冰箱里找出瓶香槟,递给王致徐让他开。 王致徐照办,一边伺候她,一边好言相劝:「人家高中追你的时候,你对人爱答不理,端小姐架子,说不喜欢他这样的纨绔浪子。好了,人家现在为你改变,成熟又稳重,十年一心一意扑在你身上,你还是各种理由。要我说,你跟赵南川本就不可能,他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有多少男人能做到程越生这样?虽说他现在没了程家做靠山,可人家现在的本事地位……」 沈纾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接过香槟灌了一大口,然后盯着车外夜色下的斑斓街景。 良久,沈纾纭忽然带着酒意懒懒开口:「老王,我问你个问题。」 「问。」 「如果你非常爱一个女人,外面人都知道你爱她爱得不可自拔,非她不可那种……」沈纾纭顿了顿,「你会为了让她开心,撮合她和别的男人吗?」 「啊?」王致徐脸抽了一下。 她又问:「你会精心照顾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她吗?」 「啊?!」王致徐失去表情管理。 她继续:「就算她为别的男人生孩子,你也不 在乎,也一定要娶她吗?」 「不是,」王致徐都气笑了,「这女的是救过我的命吗?」 沈纾纭想,她既没有救过程越生的命,还利用他的感情。 所以,她怎么敢妄想程越生爱她爱到非她不可? 这些年,他是对自己予取予求,包容她的胡闹任性,让她知道他每一处房产的密码。 可她每每看到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深情。 但她看久了会害怕,会不寒而栗。 可一回想他今晚说的话,想到他会离开她,她又心慌意乱…… 是她低估了自己对他的依赖程度。 · 晚上,程之兖坚持要送顾迎清回家。 到了小区门口,还要让司机把车开进去。 司机要照做,顾迎清连忙阻止说:「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下,老小区,这个点过道都被车停满了,怕是不好倒车。」 最后特地跟程之兖道了谢才下车。 回到家,顾迎清洗了手,刚抱起公主,就听见手机响。 许安融的秘书通知她随时可以到公司去报道,并让她查收邮件,给她发了offer,具体的职位薪资都在里面。 顾迎清说了谢谢,点开邮件。 她这时才明白许安融和赵笙说的从基层做起是什么意思。 那边没过问她专业和偏好,直接给了她一个行政助理的职位。 看着邮件里那一连串贴心标注,包括但不限于的种种工作内容,顾迎清感觉金玉吟说得挺对。 她也要成为一个「臭打杂」的了。 顾迎清第二天给馆长递了辞职申请。 馆长很意外,第一时间是去请示赵缙的意思。 辞职申请被批准,顾迎清也就知道,赵缙愿意放她走了。 就是不知道赵家家庭聚会时跟他说的的那些话,他到底信了没有。 美术馆那边的同事,提出要给她办一场欢送宴。 馆里除了几个管理层、总监和策展人,其余的员工不知道换了多少轮,见面都叫不出名字,而且他们私下里聚餐,也从未叫过顾迎清。 顾迎清觉得没必要,就拒绝了,只在办了离职手续的当晚跟金玉吟一起去吃饭。 吃饭时,顾迎清问金玉吟:「你在美术馆做得开心吗?」 「不开心。」 顾迎清停下筷子看她。 「可我除了这个又能做什么呢?」金玉吟陷入思考,「我的不开心在于,我没有别的一技之长,能赚几粒钢镚能养活自己,那就得过且过罢。」 她拨弄着碟子里的菜,「赵缙哥看在我是熟人的份上,给我的待遇很不错。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来干这个?你就算离开了美术馆,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大展拳脚。」 顾迎清听她谈起赵缙时,仍是一副赞赏语气,心里很是难捱,问:「你想离开美术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