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燕(双重生)》 第1章 书名窥燕(双重生) 作者漂亮闪光 文案 【河南口音快乐小狗型表妹x闷骚今生/疯p前世切片型表哥,追妻文】 燕芝站在城墙前,人生就像走马灯一样重新走了一遍。 她还记得,她被认回崔家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当时连丫鬟都取笑她没见识又粗鄙,她气不过,一根筋地脱鞋砸人,结果直接落到了崔决身上。 她记得很深,他当时周围也围绕着一群公子王孙,只是他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光风霁月,宛若谪仙。 一个簪缨世族的大房嫡子,居然能笑着原谅她的莽撞粗俗,你瞧瞧,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坐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也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冷血狠厉的帝王。 有忠臣,有皇后,周围人都得了赏,唯独她无名无分。 崔决从远处向她跑过来,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太高太远,她大概是看错了吧。 “徐燕芝,你今日又在闹什么,赶紧下来!”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产生出了他的幻觉。 啧。 “崔决,恁娘个鳖孙儿!” 她骂的畅快,裙裳飘动,像断线风筝。 她想,若有来生,她绝对见了他要绕道走,在院里读书学艺,求一门好亲事。 她本来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燕芝:一心将你拉下凡尘,你可能跌倒脑袋了,就下地狱了。 阅读须知: ↑这是前世,是重生文,开局重生 1.剧情为感情服务,主感情 2.作者雷点很高,一般不避雷,但【非渣贱】【狗血误会多】【男主狗】【男c因为作者过不了男非这道坎】【男主估摸会越来越惨】 3.非典型火葬场,狗血甜虐救赎,微沙雕 4.整体架空,仿唐宋居多 5.主写男主的漫漫追妻路,家长里短,会带乱世家国,也有男女主一起成长,他们都不是完美人设。 6.别给作者扣帽子,写小说写的是个人xp,人参公鸡,反弹~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天作之合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燕芝┃配角┃其它已完结hzc《折黛》 一句话简介河(hè)南表妹x切片表哥 立意努力生活才能拥抱新人生 vip强推奖章徐燕芝出生草莽,却在机缘巧合下被认回名门世家,与崔氏长房嫡子崔决相恋。然阴差阳错下,二人并未善终。重生后徐燕芝不愿重蹈覆辙,决心另寻良缘。可崔决也一并重生,但是他的重生却是让前世今生的他共同存在于同一个身体中,于是一场妙趣横生的追妻之路开始了。本文设定新颖,节奏明确,文笔流畅自然,主角爱憎分明,感情拉扯张力十足,剧情更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是一篇精彩纷呈的佳作。 第1章鳖孙 徐燕芝的经历,大抵是可以写一个话本了。 她生前,大家都羡慕嫉妒她攀上了高枝,她寒门出身,只会一些民间把戏,不通琴棋书画,可她不仅被长安的百年士族认进了门,还得到了长房嫡子的青睐。 而崔氏长房那支,又在乱世中逐鹿中原,坐上了顶端宝座。 曾经看不起徐燕芝的人都说,徐氏命太好,当初那个桥边卖艺的小娘子,都要去宫中做娘娘了。 徐燕芝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枉她费尽心神摘下崔决这朵高岭之花,又在征战中与他风雨同舟,可正当她要享受成果时,已经成为皇帝的崔决接另一名女子入了宫。 这名女子正是她在崔府交到的手帕交,洛浅凝。 她眼睁睁地看到册封大典上的帝后二人,穿着长安最厉害的裁工们花了一个月才裁出来的冕服翟衣,执子之手,风光无限。 嫁给他,原来是她的自作多情。 但,她是不是应该去问问他?崔决之前说过会娶她的。 她其实也不是想攀高枝、当皇后。她不贪心。她只是真的喜欢他,想给他做新娘子罢了。 可当夜,徐燕芝就死了。 她是被人挟持到了城墙边,推下去的。 临死前,那黑衣人覆在她耳边,说漏了嘴 “徐娘子莫再做无谓的挣扎,下去之后,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普天之下,他们能奉谁的旨? 是崔决要杀她?是因为觉得她善嫉,不想他再娶别人?还是因为她知道了他太多秘密,可以让这轮皎洁的月亮彻底堕落的秘密…… 她恍惚间,仿佛看到穿着那身玄色冕服的崔决朝这里跑来,他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太高太远,她大概是看错了吧。 “徐燕芝,你今日又在闹什么,赶紧下来!” 她在临死前,居然还产生出了他的幻觉。 啧。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徐燕芝忍不住骂了他。 徐燕芝站在高处,忽然间,人生短短二十余载,亦如走马观花般在她面前闪现。 她还记得,她被认回崔家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当时连丫鬟都取笑她没见识又粗鄙,她气不过,一根筋地脱鞋砸人,结果直接落到了崔决身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簪缨世族的大房嫡子,居然能笑着原谅她的莽撞粗俗。 你瞧瞧,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坐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也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冷血狠厉的帝王。 他有忠臣,有皇后,周围人都得了赏,唯独她无名无分…… 不过她还没回忆完,恐惧和痛楚就挤满了神经。 徐燕芝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好像没受伤,也没流血,难道是在做梦? “她说了什么?”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一瞬间将徐燕芝的思绪拉了回去,她望着紫宸殿中的青年,一双墨瞳含霜,肌若昆玉,却是极少数的未束长发,青丝披散在背后。 被问话的人哆嗦不止,都说新皇仁善英武,他仰慕已久,可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面圣。 但大婚夜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也真是晦气至极。 “徐娘子她说……” 侍卫也是个倒霉人,昨夜本身是他值夜,天子大婚,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小酌几杯,沾沾喜气,可谁知正喝得晕晕沉沉,忽地被一声绝望的喊声吓醒,再一去看,就看到徐娘子躺在地上。 流了好多血…… “她说……” 崔决抬起右手,锦缎长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和本人格格不入的疤痕。 他握拳又松开,手掌微麻,才端起一杯清酒抿了一口,说道“玩忽职守,拉出去砍了吧。” “陛下饶命!徐娘子说的是、是——” “是‘我恁娘’,崔决,我恁娘!”徐燕芝看不下去了,跑到二人面前指着崔决的鼻子大骂“你对不起我!” “‘崔决,我恁娘个鳖孙儿。’”侍卫不懂开封话,只能尽量模仿,说完立刻给崔决磕头谢罪,“陛下饶命啊!小的家里还有妻儿,好不容易才混到皇宫里头……” 却听见崔决轻嗤一声,面色未变丝毫,“临死之前还能骂我,真是好样的。” “崔决,你为什么不看我?”徐燕芝朝他张牙舞爪,她的手穿过崔决的身体,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这一刻起,她的脑袋晕眩,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不是梦,她从城墙上被人推下去了。 她真的死了…… 可她为什么死了,还没离开崔决? 是她对崔决怨气太深了吗? 他凭什么呢?她无名无分地跟了他那么久,他和旁的女子成婚,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杀了。 她 曾经还为他挡了一箭,救了他的命的。 她倍感惆怅,尝试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希望能拈起什么法术来攻击这个负心汉。 可惜,她只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崔决好像更碰不得摸不得了。 转眼来到下葬那日,果然没有任何人去查她的死因。 当然,她也没有入皇陵,而是在长安郊外的一处荒地间草草下葬。 没有挂丧幡,也没有人为她哭丧,同她过去孑然一身到崔府一样,什么都没带来没带走。 可皇帝、皇后、太后都来了。 为她挖土的宫人说“这徐氏好福气呀,在帝后大婚之夜自尽,做了此等煞事,还能让宫里面的贵人一起为她吊唁,也不虚妄此生。” “唉,这徐氏也真是个善妒的主,还真的以为自己和陛下风雨共济了,想用死在威胁陛下呀,还太嫩了点!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呢?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呢?再说了,皇后娘娘和陛下才子佳人,天生一对,皇后娘娘说过的,他们之前就是有婚约的。” “那岂不是……这徐氏才是……” “莫说了,挖完赶紧上去吧,这次回去这么远,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回宫,咱们也得去去晦气。” 听到这些话,如果不是她碰不到人,以她徐燕芝的性子非得在这土里跟这俩嚼舌根的宫人扭打在一起不可。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棺材入土,看到崔决携洛浅凝离开。 第2章 而徐燕芝从前,就是他们的小尾巴,跟屁虫。 她不能离崔决太远,所以能听清他们说的话。 “陛下,真的不用查查这事吗?我总觉得背后蹊跷。”洛浅凝忧愁得眉毛都撇了下来,一副惋惜的模样。 徐燕芝在一旁使劲点头,心想,是啊!很蹊跷的,凶手就是你的好夫君! 浅凝,你是我的手帕交,你一定要察觉到我真正的死因呀。 崔决的表情却一直很淡,没有疾痛惨怛,也没有终于除掉徐燕芝的快慰。 他依旧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不动声色道“人死不能复生。” 徐燕芝看着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坐上威武的八骑马车,恍若隔世。 “可燕娘还那么年轻,入宫之后,我们还没好好谈过。想来她还误会着我。我总觉得,要与她说清楚才是。”洛浅凝徐徐道来,说着说着竟轻轻笑出声,“她可能到死,还觉得是我硬生生地插到了你们中间,其实鸠占鹊巢的应该是她啊,我阿爹那里还保存着你当年求娶我的亲笔婚书呢。” 徐燕芝一听,脸色瞬间煞白,虽然她没可能再白一层了。 “不是你当初一直让她向我示好的?”年轻的帝王眉头紧蹙,薄唇微启,自称也懒得用了。 “当时我也不好让燕娘失望,不是吗?”洛浅凝的笑容僵了僵,“再说了,都过了好几年了,那会我和她也就十六七岁,说过的许多话都不作数的。” “更何况,那时我以为燕娘会知难而退,毕竟太后娘娘也不止一次地敲打过她……” “我说她,她能听吗?”太后终于开口了,“不过还好,她可算死了。” 年仅五十的太后用手帕捂着口鼻,嫌弃地点评周遭的一切,“这地方真偏,阴森森的,不过把她放在这里正好……谁让她死、死在昨日呢?让方士算了那么久的黄道吉日,被这丫头整得极晦气。” “她死得正好,这下你终于可以和浅凝终成眷属了。徐燕芝是什么出身?她娘也无非是个来我们家打秋风的。浅凝什么出身?她的父亲,可是陇西节度使。现在大燕百废待兴,浅凝,以后你可要好好辅佐三郎。”太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徐燕芝那个丫头,从进府我就讨厌她,整天叽叽喳喳的,不是你父亲宠着她,我都不会让她进这个门。” “她能做什么,跳舞、变戏法?让她当个后妃都不配!” 洛浅凝赶忙福身,“太后莫急,我省的。” “在马车上就不要多礼了,今后都是一家人了。” 徐燕芝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 她好像该恨他们所有人,恨他们欺骗她,嘲笑她,看不起她。 崔决打算娶的人一直是洛浅凝,与她在一起,也只是迁就洛浅凝的“小爱好”。 而洛浅凝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她交好,只是想看她追求不得的笑话。 多有趣,多其乐融融。 她不是不懂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可在她对他产生好感之后,洛浅凝是鼓励她的,倒说不说,她那个时候受了不少崔决的冷眼,但都靠着她的鼓励重新振作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的死,对大家都好。 按理说,她不应该再有眼泪这种东西。 可是,可是,她现在好想哭啊。 当一滴泪从她眼眶下滑落时,眼前令人讨厌的一切都不见了。 再一睁眼,已是十六岁那年春日。 第2章纠葛 待到她睁眼时,浑身的疲惫代替了痛楚。 徐燕芝的唇边倍感不适,下意识地伸手去拂,可四肢百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拉扯筋骨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 徐燕芝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再一瞧,她嘴上沾的竟然是木屑。 她环视四周,更加迷茫了。 这不是她在崔府时的闺房吗? 可她不是已经……被推下去了? 而且还跟在 崔决身边,听见了真相。 屋内的陈设虽然不是最上乘的,却保留着她当年的习惯,比如她畏热,夜间总会开一扇对着桌案的窗。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听清脆的铃声,便又在窗棂上挂了一个小铃铛。 此刻,晨曦初现,透过未关的窗棂,漫进她眼中,风也知晓光的意图,叫银铃摆动、作响。 徐燕芝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感觉,不是在梦中,她莫不是……死而复生了? 她整个人呆立在桌案旁,低头看着半桌案的木屑,以及木屑堆叠中,一枚小巧精致的木雕。 那木雕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燕形状,只是有些地方还没被打磨光亮,以及还未来得及的点睛之笔。 过去的回忆一下子翻涌而来,这是她当年追求崔决时,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之一。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已经熬了三四天,现在是最后阶段,今下午就能做成。 届时,她会当众堵住崔决下族学的道路,亲手送给他。 然后得到一句“表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往后切记不要再做了,我并不喜。” 说罢他果断绕过她离开,她则站在原地任旁人嘲笑,出丑。 自从扔鞋事件后,崔决对她一直疏远冷酷,后来不知怎么就接受了她。 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迁就洛浅凝吧。 徐燕芝嗤了一声,将桌案上的木屑清扫干净,拿着那只小雀,直接掰断了它的翅膀,同它和对崔决的爱恨一起,扔进一旁的木盒里。 既然上苍已经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断不可以这般愚蠢了。 礼物送给有心人,崔决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强扭的瓜她已经吃到了苦味,甚至已经付出凄惨的代价,恶果又有什么意思。 这院子只有她一个人住,也没有丫鬟在这里伺候,所以打扫也是她一个人来,重新活过来后,徐燕芝浑身都充满着干劲。 谁知就在她刚要去拿簸箕的时候,一位面熟的丫鬟急匆匆地走进了青陆阁。 徐燕芝认得她,她是当年还是长房夫人的太后身边的大丫鬟,绿姿。 跟长房夫人一样,喜欢用鼻孔看人。 “表姑娘,大夫人有请。” 一般来说,她是不参与崔氏家族的定省的,一旦她被叫过去,无非就是明里暗里让她远离崔决,可是那会她哪听得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出来后该如何如何。 徐燕芝也不记得她上辈子被叫过多少次,不过,这一次来得正好。 崔氏是长安的百年望族,崔府极大,从她所住的偏院到长房院中,要经过好些仙境般的亭台阁楼。 不知是不是熬夜所致,还是因为她刚刚复生,还是她对长房的排斥。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好沉重,真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何等毅力,每日有使不完的劲往这边跑,就为了跟他说一句话,或者只是见他一面。 进了长房所在的东苑,她的表舅父、崔氏的家主正同表舅母王氏在正厅等她,太阳已经升高,一道阳光晒进正厅,正好打在二人面前,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圈。 徐燕芝带着一丝顽童心性,站在那光圈中央,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见过表舅父、表舅母。” 光渡在她身上时,好似也刻意将毒辣减半,就如同有仙人在她周身施了法术,如梦似幻,缥缈无比。 崔瞻远眼帘低垂,盯着她的脸颊若有所思。 王氏不作声色地瞥了一眼崔瞻远,心中一嗤。 只是在装乖罢了。 “燕娘多礼了,看来前些日子给你找的教习娘子,颇有成效。”王氏如今四十有余,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纹路。 “对了,燕娘你多大了?”王氏又道。 今年是庆嘉十三年,徐燕芝这会及笄刚满一年。 “回表舅母,我十六了。” 其实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但这不重要,王氏又不是准备给她庆生的。 > “那你进府也有半年了?半年前,你从汴州那么远的地方来长安,个子比现在还要矮半个头。”王氏拉过徐燕芝的手,手心拍在她的手背上,“你过去的那些事,我是知道的,你也不易。” “长房要对整个崔氏的兴衰负责,忙起来的时候,多数都没顾到你,亏待了你。” “表舅母怎么会亏待我,能被认回崔家,是燕娘的福分。”徐燕芝说这话时,心中愈发的冷,“表舅母,您有什么话您就说吧!燕芝一定照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你也及笄这么久了,还未出阁,心中可是有称心的郎君?” 来了,王氏的太极终于打过来了。 徐燕芝赶紧道“燕娘没有心悦的郎君。” 王氏的脸有点挂不住,心想你往长房跑这么多趟,我又不是看不见。 “是吗?我可听说,他们都说你心悦三郎君。” 果然。 徐燕芝微微莞尔,在王氏的话音刚落时,直接跪了下来,说道“表舅母不要多虑,我之前是因为和三郎君之间有一些误会,才让别人有了捕风捉影的机会。其实我昨夜就已经想通,之后定不会再与三郎君有任何纠葛。” “那些风言风语,时间一久自会化为乌有。” 王氏还有一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怎么可能?她这小娘子,这半年追着崔决跑,整的大房鸡犬不宁的,之前也找她明里暗里提过,怎么这次就这么坚决,这么果断…… 可看徐燕芝的表情,不像作假。 这小娘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燕娘还有一事相求,若燕娘遇上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可否让表舅父表舅母帮忙做媒?” 徐燕芝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要与崔决彻底划清关系,不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只会跟在崔决身后,乞求他看她一眼的耍滑之辈。 吃过的苦、流过的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宣泄,让她痛苦也让她冷静。 第3章 “可,表舅母刚刚不是说……” “她不是那个意思,你安生待在府中便好。”崔瞻远摆摆手,“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 她阿娘是家主的远房表亲,从小也是在崔府长大的,听家主说,他们二人关系从孩提时代就十分要好。 后来,本能有个好前途的阿娘竟然和常来送货的货郎私奔了。 再后来,阿娘也没嫁给那货郎,而是在九牛镇和她的阿爹成亲了。 虽说阿爹不会让他们忍饥挨饿,但阿爹意外去后,也没能留下几贯钱,她每日赶着清晨去外面卖艺,夜里也要挑灯做些绣活,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之后一定要找个家境富裕的。 风光大嫁,这个极好,有了足够的嫁妆,也会在夫家有更多的话语权。 徐燕芝从东苑出来后,她倍感神清气爽, 现在,是新的一天了。 从今往后,任他崔三郎如何高冷如月,甚至变为九五之尊,她也不再心悦于他了。 她顺着回廊还未走远,就被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娘子堵住,那娘子的语气无不透出关心,“燕娘,怎么回事?” 这挡住她的人,就是每年都会来崔府暂住的洛浅凝。 “什么怎么回事?”徐燕芝对她可没什么好脸色,她前一世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这一世,她一点都不想打扰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别再恶心她。 “我都听说了。”洛浅凝轻轻蹙眉,为何今日的徐燕芝这样……奇怪。 “我刚刚听大房的丫鬟说的,你说你不再缠着三郎君了……”洛浅凝一副疑惑万分的表情,“是不是大伯母逼你了?大伯母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之前那般追求,不是也没事么……” 如同上辈子一样,洛浅凝总是鼓励徐燕芝百般向崔决示好,把崔决所做的一切都扭曲成他对她的好感,总是会说,门第之间并不重要,只要两个人有情,就一定会成功的。 她也真信,把她当作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可现在听来,她的话,无一不是刺。 说来人心真可怕,洛浅凝没少和她说大夫人的坏话,可最后,太后和皇后多亲密无间啊。 “什么叫纠缠?本来我和崔三郎就没有什么关系,你以后莫要跟我说这些话了,我之后要好好跟我的教习娘子学艺,不怎么再来东苑这边了。” 洛浅凝绞着手帕,十分替她惋惜,“可你为三郎君熬了那么多夜,之前你还说,今儿就准备把礼物送给他。” “什么礼物,不知道。” 徐燕芝懒得跟洛浅凝废话,她看着她就要忍住想给她一拳的冲动,拳头紧了又松,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时,急匆匆地走了。 她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在这里多待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这里的人就要认为她要对崔决图谋不轨。 她的步履匆忙,根本没注意到和崔决擦身而过。 锦衣的青年身形颀长,玉簪束发,俊秀的面容朗若明月。 他缓缓站住,望的是徐燕芝离开那条路。 崔决身旁的小厮刚想斥责到底是谁对三郎君无理,却看到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形像极了徐燕芝。 “刚我听绿姿姐姐说,这表姑娘方才在家主面前发誓,说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她今后定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话落,觉得不对劲,这说的像他们三郎君是候补一样。 又补充道“恭喜三郎君!都是三郎君脾气太好,才让她这样逾矩。” 崔决收回视线,吐音如玉,又轻又低。 “她不再纠缠,也好。” 第3章无礼 徐燕芝这几日都没出门,安安分分地在青陆阁中念书认字。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之前跟大夫人说的那些并不是随口说说。生逢乱世,她形单影只,要改变自己上一世的命运,必须要有一门好亲事。 她在乡野间学的都是歌舞杂耍,这些只能讨巧,对于一个想要嫁人的人来说,还 不太够。 现在是庆嘉十二年,再过不了四年,天下就大乱了。 她断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一门心思吊在崔决身上,这几年正是她寻一个好姻缘的机会。 她今后的夫婿啊,不在于多大的门第,反正在长安这群人眼中,她嫁给谁都算高攀不是吗。 但一定要一心一意,后宅之事她理不清也不想理清。 徐燕芝掐指一算,再过不了几日,就是春祭了。祭祖结束后,崔家会举办一场扑蝶会,说是赏花观蝶,实则为一场贵族仕女们的相看宴。 本朝民风开放,并无男女大防,届时长安有头有脸的士族们都会安排适龄的郎君女郎参加,如果能得表舅父说媒,她说不定能找到一个相当满意的郎君。 到了扑蝶会当天,徐燕芝拿出前几日裁好的衣裳整平,指腹抚过蝴蝶绣花查看是否有所遗漏。 她刚准备从妆奁中翻找,想到这时她也只有几个她自己刻的木头首饰,根本不够看的。 思来想去,她从院中揪了一簇粉杏别在耳后。 阳光正好,适合谈情说爱。 她盘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扑蝶会的选址可谓奇妙,蜿蜒的曲尺池塘围着鹤汀水榭,春日桃夏日莲,各色女郎手持轻罗小扇,撩动发丝,长裙姹紫嫣红层层叠叠,既可临花观美人,亦可流觞曲水。 她刚一到,就看到有几个小娘子打量着她。 今日洛浅凝也来了,提着长裙从一众娘子中缓缓退出,坐在她身边,瞧见她“你真好看,要是三郎君看到了一定也喜欢。” 本不大的声音骤然抬高,使得周围的小娘子的目光一并望向了她。 徐燕芝总被他们说粗俗,可若说长相,没一个敢说俗的。 倾国倾城略有夸张,但在这贵女云集的长安城中,确实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的。 今日,她选了一身玉色花蝶襦裙,行走间犹如蝴蝶翩飞于花丛,紧俏非常。 “她不是说有了心悦的郎君,不再纠缠崔三郎了吗?” 崔府大到可以容纳半坊人居住,传话的速度也不亚于坊间,短短几天,她在东苑发生的事已经被传了个遍。 “她说不纠缠三哥哥,我可不相信,这种人,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往上爬的。” “你说得有理,她说的话谁信呀。” 以前听洛浅凝这么说,她会兴冲冲地回答 “真的吗?他真喜欢我这么穿呀!” 如今…… “我管他喜欢什么。” 他不值得。 洛浅凝瞧她的态度强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与她翻脸,怎么短短几天,徐燕芝就跟变了性子一般。 从前的她虽然也是心直口快,但在人前,也是不吭不响的,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贵人惹麻烦。 她试探道“是不是最近他惹你生气了?三郎要代管族中事务,难免忙到没时间理人,但你信我……” “那你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 “燕娘,我叫你一声妹妹,自然你我更亲密。” “那你闭嘴。” 洛浅凝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连我也惹你生气了吗?” 徐燕芝生得面若桃腮,眼尾微挑,不知是不是她过分明艳的长相,还是她本人的草莽出身有加成的原因,她总会在气势上胜人一头。 而洛浅凝就是世家中最典型的娇娘子,说话也软糯,稍微听见大一点的声音就气息不稳,现在更是眼眶微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徐娘子,你说这话就过分了。” 自然会有人看不顺眼加入她们的对话,来针对她们共同讨厌的人“不是你一直在缠着崔三郎?洛娘子帮你出谋划策,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啊,方才洛娘子还跟我们说,一会要带着你一起投壶来着。这么好的娘子,你怎么想的?” “扑蝶会本来就不应该让不三不四的人来,好心情全被这人搅和了……” 除 了越说越激动的几个娘子,其他人则退到一旁,低声附和。 眼看徐燕芝即将变为众矢之的时,又一道清丽的声音横插进来,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众人冷静“你们看,郎君们好像在往我们这边看呢?咦,怎么崔三郎也在场?” 她们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果真有一群郎君悠悠走来,其中,崔三郎是最闪耀、最突出的那一颗玉珠,他就算不站在最前方,也不会让人认错。 毕竟在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崔家三郎的风采? 他十岁已简在帝心,十六岁便进宫面圣,被圣上钦点为探花。 这样一个前途无限的人,却三拒为官,专心在族中处理大小事务。 如今,崔决已及弱冠,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娘子们意识到扑蝶会的真正作用——笼络世家,何必为了一个徐燕芝让人看了笑话。 逐渐,在徐燕芝周围的贵族娘子都离开了,洛浅凝也同她们一起,去追寻崔三郎的脚步了。 而帮助了徐燕芝的人却坐在一角,一身雪白的罗裙未及地,露出同样淡色的绣花鞋,手中抱着几枝桃花,老神在在地看着徐燕芝。 她生得很美,英气逼人,有种阴柔的男相,有着一双丹凤眼,看人的眼神极具攻击性。 徐燕芝赶忙朝她福身,“多谢娘子解围。” 她莫名觉得这人十分眼熟,难道是上辈子见过的人?可是以她这般长相,她不可能没印象呀。 “徐娘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她站了起来,徐燕芝才发觉她要比寻常娘子还要高出许多。 也估摸是自己个子小的缘故,她要微微昂头才能与这位对视上。 她下意识地跟着白衣娘子走出水亭,顺着池塘漫步,听到她问“若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做?” 徐燕芝想的是如果这是在九牛镇,她可能早就上手了,在九牛桥边混的,谁没对付过几个地痞无赖啊。 可她不愿吓着这位娘子,吞吐了半天“大概是,骂她们几句,然后撞开她们就跑。总之她们不会追上来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第4章 就真的是那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世家娘子身上,张狂肆意的大笑。 徐燕芝觉得奇怪,表情纠结成了一团,她不确定这位娘子到底是在笑什么,说实在的,她被崔决和洛浅凝骗了一辈子,再接触新的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娘子,你不去那边吗?”她们已经远离人群,几乎走出了水榭的范围。 “我又不是为他们来的。” 徐燕芝的表情更纠结了,因为她清楚,今日来扑蝶会的女郎们大部分都是为了崔决来的。 “那、再次谢谢娘子帮我解围,不介意的话娘子可以叫我燕娘,还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她想着,问完了她也要去寻找合适的夫君了,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那人却答非所问“怎么,你还想去看崔三郎?你和崔家那人门第悬殊太大,我听那些娘子们都已经快把他比作天上的月亮了,我劝你啊,还是算了。” “我没有啊。” 徐燕芝没文化地想,不怪其他人爱把得不到的东西比作月亮,孤高冷傲,不可亵渎。 她曾经也十分落俗的将崔决比作月亮,看,都可以看,不仅她看,族中大大小小的娘子都看,可谁都无法指染,月亮自有归属。 这一世,她也不会苛求明月入怀,只想与触之可及之人作伴,否则只是徒增烦恼,甚至付出生命。 可徐燕芝倔得很,明知她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她刚刚帮了她,但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我好歹也是这府中的表姑娘,又不是非崔决不可。我要是有上看的郎君,之后表舅父会给我说亲的。”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将手中的桃花枝塞进徐燕芝怀里,声音由细变粗“徐燕芝,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 怎的、变成男人的声音了! 徐燕芝大惊失色,退后好几步,“我怎么认识你啊!” 可这声音确实有些耳熟,他生得也眼熟…… “瞧你这记性,不是在九牛镇扔我泥巴的时候了?” 九牛镇、泥巴?!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脑海中一个人的相貌形态立刻被拉出来与现在的白衣娘子,不,是白衣郎君重合! 眼前这人,居然是她儿时玩伴温、应、遮! 徐燕芝知其身份后,也没了再去扑蝶会的心思,左瞧右看,生怕他的真身暴露,将其推进一处回廊,问他“你不是前几年说来长安找你阿爹了吗?怎么混进这里了啊!” 上辈子,她和温应遮的缘分止步于他十四岁离开九牛镇那时。 他和她算得上是邻居,父亲是镇上教书的先生,一招中举,便启程去长安赶考,可过了七年都没有再回来。 “你别那么激动啊燕娘,”温应遮整理着长发,用手指勾开唇边缤乱的发丝,“虽然我一开始是来长安找我爹的,但也有几年了,还没找到人,钱却没多少了,幸好有个道长看我可怜收我为徒,我这回在崔府就是跟他一道来的,这不前两天才结束春祭吗?师父他老人家跟崔家主是老相识了,邀请我们在府上小住半年。” “那你为何打扮成女郎的模样?”徐燕芝狐疑地盯着他看,“你不会是用美色□□人家道长了吧!” “请你不要质疑我们纯洁的师徒关系行不行?”温应遮手指戳着徐燕芝的脑袋,看着她摇头晃脑的,调笑道“我这不是听人说,有个汴州来的姓徐的小娘子天天当崔氏儿郎的跟屁虫吗?我莫名觉得就是你。” 呵,真是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 “别说这个了,这都是她们编排我,你可不要信了!” 好吧,今日虽然没去寻觅看得过眼的郎君,但遇到了儿时最重要的伙伴,徐燕芝觉得也是值得的,总归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说起来,你这副扮相,还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我一开始真的没认出来呢!你小子现在越长越行了啊!”因二人从小亲密无间,毫无芥蒂,徐燕芝便将手直接伸向他隆起的胸口,“你这怎么做的,是塞了馒头吗?” 可她这样,在旁人眼中…… 扑蝶会由崔瞻远主张,崔决一手操办,作为主家,理应去看一眼。 他去而复返,正经过此地。 “啊,那不是表姑娘吗?她、她怎能如此大胆?!” 崔决身旁的小厮羞红了脸,她怎么能轻薄其她女郎呢?! 崔决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色衣裙上的花蝶正被树荫投下的光照得斑驳流转,如梦似幻。 而少女手持桃枝,正将手探进她面前那个高个女郎的衣襟。 鲜嫩欲滴的桃花近大远小,正巧和她发间的粉杏交相呼应。 “这,来了那么多贵客,稍有疏忽被人看到了……”小厮还没说完,便看到崔决步履急躁,朝着徐燕芝匆促走去,握住她的小臂,表情凛凛。 “表姑娘,无礼也要有个分寸。” 第4章狐狸 徐燕芝着实被这位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待到她看清身旁人时,却猛地生出一记寒噤,似有一股蛮力,直接将她拉扯回带走她生命的春夜。 她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和崔决面对面碰上。 重新见面,她对他的第一反应,是惧怕。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能他面前保持镇定,“三郎君,请你松开。” 崔决本握得很紧,垂眼却直直撞进一双水瞳,由她挣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三郎君误会了,燕娘刚刚是在帮我赶虫。”温应遮恢复了细声细语的伪声,难辨雌雄,“崔府中的桃花香气扑鼻,引来了只蜜蜂落在我的衣上,我实在害怕,可燕娘不怕。” 心念电转间,时间仿佛停滞。 崔决眉梢微挑。 低头行礼。 “原是一场误会,在下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是在下唐突了。” “我怎敢受三郎君的礼,三郎君的误会可以用一句话来抵消,我的却不行。不过三郎君今日说得有道理,我的礼数怕是还不够有分寸,碍了三郎君的眼,温……温娘子,”徐燕芝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她的手穿过温应遮的胳膊,只想拉他远离崔决,“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教习娘子,顺便再向她讨教一二。” 崔决的目光掠过温应遮,落在了徐燕芝的胳膊上,透过轻纱的上襟,小臂处又红又白,隐约看得出他的掌印。 不过也只是一瞬,徐燕芝带着另一个女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是跑着走的。 他的心中觉出一丝怪异。 这半年来,他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徐燕芝,每次她都会想尽办法跟他说话,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是一会。 可这一回却没有。 小厮跑来,扇着自己的快嘴“都怪我,三郎君,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张口胡猜,这才让三郎君误会,使得您去给她低头。您罚我吧。” “无事。” 到底还是他自己冲动了。 “不过徐表姑娘好生奇怪,虽说她不纠缠您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也不至于怕您吧?” 崔决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行。 就连庞青也能看出来。 徐燕芝变得不再满心满眼都是他。 甚至话中带刺,畏惧他。 “庞青,徐娘子已到了议亲的年龄,有些话,有损她的清誉。”崔决拧紧了眉头,“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小的明白了。”庞青低下头,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在怪自己口无遮掩,“那既然如此,郎君院里的要重新种树吗?” “树?” “就是之前您不是不让表姑娘进门,结果表姑娘靠爬树进了您院子,您一气之下就让我们把院里的树都拔了……” “这些你安排就好,”崔决抿唇,默默捻着手指,肌肤滑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对了,拿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送到青陆阁,再去赔她个不是。” “是。” 徐燕芝确定自己离了鹤汀水榭,才停下脚步。 止步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温应遮不是看不出她的异样,也在心中否定了那些女郎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你没事吧?” “没事。” “可你出了好多汗,燕娘。” 徐燕芝摇了摇头,“跑太快了热的。” 想到崔决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徐燕芝委屈得慌,她跟温应遮本来叙旧叙得好好的,谁知道他会出现? 想来,除了他们的初遇,十六岁时的徐燕芝,几乎没有被崔决微笑对待过。 不是后来看她终于泄了气,估摸他和洛浅凝串通好了,才允许她一点一点走近。 她上辈子怎么能一点都没注意到,还觉得是自己的努力感动了他呢。 她再看到他,巴不得再用恶毒的话来骂他,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忌惮他的。 崔决算是半个家主,与她表舅父拥有同等权利,若真将他惹恼了,崔瞻远也帮不了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由得握紧拳头,她要嫁人,她要离开崔府,越快越好。 忽然,一双大掌落在她头顶,轻轻地顺着她的发丝抚慰,驱散了她的愤恨与怨气,使她的拳头也逐渐松开。 她听到她身边人说: “这里的人,是不是总让你下不来台啊。” “你在这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温应遮想着,燕娘一定喜欢过这个崔三郎。 就用那些他听到的零星传闻拼凑起来,燕娘应该还极为热情地追过他一段时间。 但她这种释放自己全部热情与活力的讨好,在他们面前就是粗鄙胡闹,难登大雅。 他们是生于民间的泥腿子,每日睁开眼想的便是自己的生计,哪里能赚到钱,哪里能换到吃的,哪跟这钟鸣鼎食之人能有半分联系? 第5章 燕娘最苦了,父亲早亡,家里没地,她为了能有余下的钱给阿娘治病,她什么都会,能赚钱的什么都学。抢人最多的位置,和恶霸周旋,想要的东西她必须主动出击才可能能争取到。 不过燕娘和他要比其他人更幸运一点,能够窥见一斑这些王孙公子的生活。可想要真正融入他们,比登天还难。 “也没有……就是……” 她一直是个倔脾气,不爱表示自己有多辛苦多委屈,在人前总是笑着的。 可她这次却没忍住,鼻尖变得又重又酸,还未说完,两滴豆大的泪珠就已经掉了下来。 “温哥哥……” 少女扑进他的怀里,泪眼婆娑,哭了好一通,边哭还边扯着他回青陆阁,“走,我不在外边哭,你陪我回院里去,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找个地多说会话。” “你都多大了,我怎么能进你的屋子?”温应遮伸手揩掉她纵横的泪水,吊儿郎当地说“不过我认个门。下次再来找你玩。” 他说是下次,其实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这次,温应遮换了一身男装,提着一个纸包,叩响青陆阁的门。 徐燕芝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随即就被纸包砸了一下脸,手忙脚乱地接过。 “这是给我的吗?” 她迅速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肢趴着,昂着头的狐狸玩偶。 小狐狸虽然被温应遮保存的很好,但不难看出,它已经有一定的年份了。 “这个是……” 徐燕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神气的小眼睛,这是她在九牛镇时,最想得到的玩具! 她每日都会去那个铺子前望一眼,没少跟温应遮叨叨那个小狐狸做得有多好,多灵气。 可是阿娘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渐渐地,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忘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的有朝一日可以失而复得。 原来也有人真的把她想要的记住好多年,在她盲目迷恋那触不可及的月亮时,她是不是错过了许多这样的事? “其实离开九牛镇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买下来了,可当时我一提要走,你就朝我扔泥巴,我就故意没把这个给你。”温应遮半倚在门边,娓娓道来,“说起来也挺后悔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遇见,才能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不喜欢它。” “我当然喜欢,不仅如此,我——” 她的双眸水汽氤氲,激动地说不出话“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我、我真是——” “表姑娘!” 有人硬生生地插进了二者的对话,徐燕芝转头怒视,只见庞青正站在不远处,好奇着打量着他们。 徐燕芝嘴巴一撅,明显对他的打扰不太高兴。 怎么跟崔决有关的都那么令人讨厌!没看到这边叙旧呢吗?! 庞青眼珠子滴溜一转,表姑娘旁边的人,好生眼熟,他应是在哪里见过,难道他就是表姑娘的心悦之人?! 可这气氛,瞧着也不对呀。 “是有何事?” 再一看,表姑娘哭得也真可怜。 那双上挑的媚眼,只需一眨,樱红的眼眶就要兜不住泪水了。 庞青不禁心底琢磨,要说好看,表姑娘是真的好看,她每每拦住三郎君时,他都要偷偷看她好几眼。 但要当崔氏主母,可不光是好看。 他嘿嘿一乐,“还是为方才的事来的,再来正儿八经地跟您道个歉。”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介绍道“表姑娘,这是三郎君专门命我送来的药膏,是从西域带来的不可多得的好物,府上也只有大房中才有呢!” 徐燕芝觉得奇怪,她哪受伤了? 她瞄了一眼温应遮,经他用下巴指了下位置,她懂了。 哦,胳膊啊,确实挺疼的,但这算什么伤? 她没那么娇气。 可她又不好 再直接拒绝,敷衍地说了句“行,那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三郎君。” 庞青看她接过瓷瓶,攒在手中,好是想到了一件特别可心的事,甜甜地笑了。 他看到她留在长睫上的泪珠晶光闪闪,不得不再次感慨,表姑娘是真好看啊。 东苑,临漳院。 书案旁的青年披着一件薄氅,看着院中往来栽种的下仆,神色淡淡。 庞青叩响门,等崔决应声,他才毕恭毕敬走到他面前。 清隽的郎君手指修长,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纸,若有所思。 “外头的声可是扰了郎君清闲?我去同他们说,郎君不在时再来吧。” “不必。”崔决捻纸,又翻过一页,抬眼看他,“交代你的事,完成得怎么样了?” “哦,东西都送到了。”庞青思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想将他所看到的说出来,“只不过……” 崔决的指尖一顿,便合上书,蹙眉道“只不过什么,赶紧说,我之前不是要你说话时不要吞吞吐吐的?” 庞青就没见过这么快把书合上的,刚刚翻书不是挺慢的吗?难道郎君可以一目十行?真不愧是崔家百年间最有出息的郎君! 他作为他的小厮,必须也要展示一番! “小的认为,表姑娘那日在东苑说的是假话。”庞青假咳两声,润了润嗓子,绘声绘色与他描述“小的去找表姑娘的时候,还有个极其眼熟的郎君在旁边站着,还往表姑娘脸上扔东西呢!幸好我及时阻止!” “但这不是重点,一开始啊,表姑娘看着可不高兴了。但收了您给的东西,拿到手里直接破涕为笑。您说,这不是还对您藏着心思吗?” 第5章新欢 小狐狸被徐燕芝摆到桌案上,这样就能日日见着。 她时不时冲着小狐狸傻笑一下,想着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在长安居然还能遇见老熟人! 跟温哥哥相处的感觉真好,自由自在的,不怕被嫌弃被挑理……如果她未来的夫君跟他一样就好了! 等等,她要找门好姻缘,而温应遮…… 不就是撞到眼前的缘分吗?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又把温应遮送到她身边了,她再不灵光一点,岂不是要错过了? 她跟温哥哥是同乡,知根知底,并且,他们在一起,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她在九牛镇最富裕的时候就是温应遮带着她出去招摇撞骗,到大户人家里“驱邪”。 她扮演“邪祟”山精野怪。温应遮扮演开坛做法抓“鬼”的假天师,赚的钱两个人平分。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俩的角色还要轮换着来。 现在温哥哥混的也不算太差,毕竟能给崔氏祭祖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说未来他们也不会太愁吃穿。 至于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她可以追他嘛! 就是目前不知道他可有婚配。 思至此,徐燕芝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开始给温应遮绣香囊。 她决定先试探试探他。 她女红的速度早就锻炼出来了,没过几天,就约了温应遮见面。 但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表姑娘,你在这等谁呢?” 庞青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个时辰了。 徐燕芝看到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香囊藏进长袖,“没等谁,你去忙吧。”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庞青的眼睛。 表姑娘手中拿着的……新的,挺好看的,藏着掖着的……香囊——肯定是送人的。 他猜得果然没错! 表姑娘又要对三郎君故技重施了! 三郎君怎么就甩不掉她了? 只是之前表姑娘对他都是要笑脸相迎,客气说话的,这几回是怎么了? 谁知道她又盘算了什么野路子,花名堂。 庞青摇了摇头,小跑着去通知远处定省归来的崔决:“三郎君,我那日说得没错,表姑娘对你是贼心不死啊,她又打算堵你了,瞧——” 崔决一身月白色华袍徐徐而来,衣袂随着春风摆动。 他顺着庞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假山和一汪池水,哪里有什么表姑娘。 “咦,不见了……” 崔决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悦, “你急忙跑过来,就是与我说这种事?” 庞青低头“不是的,郎君。我来是想通知您,张家五郎提前到了,正在临漳院中等您。” 崔决这才嗯了一声,“他这般着急,想必之前那张字画对他很重要,你速回库房取了给他,如有人拦下,就说我已告知父亲。” 青临走时又往假山处看了一眼,心里叹道,这会其他房的人也陆陆续续定省回来了,希望她是真的走了,又搞这么一出,出丑的也是她。 无论如何,三郎君都不会接受她的。 - 第6章 现在也不过黄昏,要是太阳落山之后还是没等到,她再回去也不迟。 走回来时,正巧看到庞青急匆匆地离开,她实在不愿和他打照面,便转身藏进假山后。 她蹲在山石后面,一边模拟着自己如何将香囊送出去,一边透过假山的石缝期待着温应遮的出现。 殊不知自己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被某人尽收眼底。 崔决绕回临漳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徐燕芝猫着腰钻到假山后面,露出一截裙摆,像只没藏住尾巴的狐精。 但他不难看出,她面上算不得多高兴。 失落和沮丧被简单易懂地刻画在脸上,又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中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那些失落沮丧又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了。 崔决没有在此停留多久,因为她已经透过假山间的缝隙看到了她所期待的人,猛地提些裙摆站起来,因为动作跨度太大,还趔趄了一下。 就在她奔向他的一瞬间,崔决突然被她眸光中的明亮鲜活刺了一下,眼前立时白光一现,脑中似火在烧,亦如危楼轰然坍塌,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崔决!” 明媚的少女从假山中突然窜出,冒失地撞进衣冠整洁的郎君怀中,而郎君顺势抱住她,任由她撒起娇来。 少女的怀中还捧着一束鲜花,她献宝似的要将它们送到他的鼻尖下,“我院中的花都开了,全部都是我自己照顾的喔!我采了最好的给你,你闻闻,好闻吗?” “好闻。”那郎君低头去嗅颜色各异的鲜花,轻笑。 “好简单的评价啊!你倒是多说两句呀!”少女的嘴角下撇,转瞬后扬起笑容,“我刚刚故意躲起来吓你的,你怎么不惊讶?” “我早就看到你在这里了。”他指着她藏身的地点,眉宇间尽是笑意,“你在那里,有一条没藏住的尾巴。” …… 两段小尾巴逐渐重叠,真实的像是刚刚发生过。 但这绝无可能。 他半年内拒绝了徐燕芝二十又三次,也从未和她多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如此亲密、暧昧的举动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揪起来,疼得要命。 好似从这段记忆中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抢夺他的意识,对身体的掌控权的流逝让他浑身颤抖。 恍然间,他又看到她即将跑到他身边,落下的薄汗挂在分明的长睫上,他咬牙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开口道: “表姑娘……” “温哥哥!” 一大一小的声音同时出现,让崔决不由立在原地。 徐燕芝哪里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崔决,她跑出来时才发现了这座瘟神。 她当机立断,当没看见! “温哥哥,我在这里!” 她将手高高举起,摇着手中绣好的香囊,与崔决擦身而过,裙摆如浪花波动。 少女打定主意,头也不回。她扬起的发丝,从青年的尾指间拂过,五指连心,撩起一丝延绵心尖痒意。 从心底被唤起的那抹不知为何的东西,将转瞬即逝的痒化作一把把利刃,见缝插针似的搅动着他的心房。 让他痛苦,让他不可自控。 渐行渐远的徐燕芝当然不知道崔决发生了什么变化,她觉得他们二人以后就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选择了放下,他也不要再想着和洛浅凝一起恶劣地捉弄她,看她笑话,最后还要把她逼上死路。 她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埋怨起姗姗来迟的温应遮,“温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温应遮满头是汗,赔着笑脸, “这回真是我的过错,我那师父忽然找我有事,要我去城里走一趟,结果耽误了一个时辰。” “真有这么巧?”徐燕芝不信,娇嗔道“不会是在城里还有什么未了的情缘吧,道士大人?” 要是真有,她这香囊就不送了! “我在长安城中天天寄人篱下,哪有人瞧得上我啊。”温应遮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轻轻倚靠着 身后的红柱,一脸无害地看着她。 徐燕芝正在辨别他的可信度,虽然他俩都是从小地方来长安的,但是要说没人瞧得上温应遮,她可不信。 就温应遮这长相,卖到小倌馆,高低也是头牌。 不过,她看到他又跟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交到她手中,“燕娘,我回来时正巧看到翠云楼卖荷花酥,说是最后一盒,好运气地被我买下了,我知道你爱吃甜的,顺道再把这个彩头送给你,能不能原谅我,开心点,嗯?” 翠云楼的荷花酥! 她上辈子就爱吃这口,只是后面离了长安城,再回来时翠云楼的糕点师傅换人了,荷花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她也就没再想过。 现在忽然又将原来的荷花酥摆在她面前,她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算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啦。原谅你这一回!”徐燕芝抱着锦盒,鼻尖下全是荷花酥弥漫出的清香,方才的怒气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云,被甜甜的味道赶走了。 她觉得今日收获不错,虽然等待时间不够满意,但是她十分自然地问到了温应遮的感情问题,还得到了原汁原味的荷花酥! “再有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饶过你了。”徐燕芝假模假样地哼了一声,伸开手掌,将一直握着的香囊展示给他看,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刚要把练习许多遍的介绍词说出来,一道身影蓦地插进二人之间,让她想说的话一下子打了磕巴。 “这是我送给你的呃、我自——崔决?!” 崔决的身形高挑,让她不得不昂着头,被迫承受着他幽深的目光。 她被吓到直呼其名,只得尽量去克制自己不摆出嫌恶的表情,可随之而来的痛感让她不得不纠起眉毛,手腕上的力道,是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扭断的力度。 她被他拽动,猝不及防地跌向他,撞上他的胸膛。 崔决的面色还透着与什么抗争过的惨白,额面覆上一层轻汗,眼尾微红, 与生俱来的自克与冷静,此时随着他愈发炙热的体温,荡然无存。 徐燕芝气到咬牙切齿“这是第二次了吧,三郎君。您这一次,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你个王八蛋! 而他却说“我只能同你说一会话,跟我走。” 那语气真是奇怪,一点也不像出身优渥,又清风明月的崔家三郎了。 第6章口脂 长而宽的回廊间,少女边被带着小跑,一边奋力想从身旁的青年边挣脱。 “崔决,我不跟你走,你放手!” 可她身量不高,力量更是万分悬殊,根本无法撼动崔决愈来愈快的步伐。 眼看就要拐进没人的院子,温应遮身影一闪,拦住崔决,难得严肃道“三郎君,这恐怕有些不妥,你没听到燕娘说不愿?” “你是什么人?” “在下温应遮,师承静照道长,也是燕娘的同乡。” “没听说过。”崔决回答得极快,噙着一点淡漠讥讽的笑,右手紧握又松开,“你现在耽误了我的时间,还不让开?” 徐燕芝听到他毋庸置疑的声音,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上,没由来地心下一惊,在温应遮开口前抢先说“温哥哥你先离开,既然三郎君想跟我聊聊,还是我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崔决怪极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对她“无理”行为误会下的冲动,而是像…… 她说不上来。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他,但据她所知,崔氏一族还没在乱世沉浮的时候,崔决待人,无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 她本就有些怵他,让温应遮离开,也是害怕他会对温哥哥做些什么。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能改变得实在太多。 温应遮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就离开了,崔决却还想往人少的地方走,她不想如他的意,心生一计,蹦跶两下 “你走太快了,我脚崴了,我脚疼,崔决,你慢些……” 还好,崔决还算有点良心,他停下来,问“哪崴了?” 徐燕芝的手不受他的控制了,当然是扭头就跑! 没跑两步,又被捉住,“就知道你要跑。”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也只同说一会话,三郎君,什么事。” 崔决皱着眉,似乎在观察她近些日子产生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大,在他面前,眼光很冷。不再像一只随时准备讨好人的小狗,只等着他一出现,就摇着尾巴凑上来。 “我要你离开崔家。” 徐燕芝的表情一僵。 她不明白,崔决为什么忽然赶她走。 她没做任何逾越的事,甚至这几日都没有跟姓崔的说过话。 甚至就是上一世,崔决也从未赶她走。 “为什么?我是表舅父带回来的人,要我走,也需要表舅父的首肯。” 崔决的脸色依旧没好多少,显得薄唇更红,说出的话也更加残忍“你若不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赶出去。” 徐燕芝轻轻一笑,好像弄不弄明白的,也就这样了。 她的嗓音带着疏离与自嘲,“崔决,你要是早些跟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 上一世就该早早说的。 那她就不用知道他真实的为人,不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月亮,也不用窥见月亮堕落的秘密。 也不至于惨死在皇宫中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徐燕芝将胸中那口郁气舒出,望向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了一丁点热度,“但我不是被你赶走的。” 她是要走,但现在让她走,她可是无家可归。 她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你最好……” 第7章 崔决的举动打断了她想说的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或者说,应不是崔决有意打断,而是他终于支撑不住,忽而闭眼仰颈,整个人向她压过去。 崔决身高八尺往上,对于徐燕芝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均匀地呼吸洒在她的颈窝上,弄得她痒痒的。 她揽不住他的重量,整个人摇摇欲坠。 怀里本拿着的荷花酥和香囊都落在了地上。 她想哭。 “呀!这不是三郎君和……徐表姑娘吗?” 完了。 这回她想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徐燕芝恨不得直接也晕过去,她本来被崔决下逐客令就难受得要死,脚底不停打颤,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出声的是一脸好奇看戏的三夫人冯氏,旁边那个面色铁青的是她的表舅母,周围还带了俩丫鬟。 四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想不误会都难。 “三郎君原来是和徐娘子两情相悦吗?那可和我听到的有些不同呢。” 三房的冯氏和王氏一直不对付,主要还是王氏先挑的事。 她的表舅父这么多年来,身边除了王氏,仅有一个通房,还是醒事时老夫人安排的。 三爷则是桃花不断,房内妾侍众多,单出生了的孩子都已经有六个。 冯氏一开始还想管管,但男人怎么可能管得住,再说像崔氏这种大士族,本来就讲究多子多福,后来她也不管了,整日吃斋念佛,可王氏偏爱踩高捧低,暗地总用三爷的事来夸大爷,崔氏又是崔瞻远和崔决主管,传到冯氏耳朵里,也只能吃哑巴亏。 这回可找到一个供她乐呵的事了。 光风霁月的崔三郎和一个无父无母的表姑娘,呵,让王氏愁去吧。 她不慌不忙地添油加醋“这是翠云楼的糕点吧?三郎君有心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三郎只是晕过去了,他们能有什么关系?绿姿,还不赶快叫人来将三郎抬回去。”王氏赶忙上去搀扶,又有几个小厮上前代替了徐燕芝的位置,她这才得以脱身,弯腰去捡摔在地上的香囊和糕点。 她今日是走不成了,还被王氏当作一个钉在大房上的生锈钉子一般带回了临漳院。 徐燕芝看着一堆人前遮后拥地将崔决护回内屋,冷着脸暗讽他,搞得跟个玉人一样,摔在地上能碎了不成? 要不是被撞见得太及时,她绝对要把崔决扔地上走人。 不过,在没人叫她之前,她不能走也不能去探望,当然她无所谓,只是觉得无趣,便在院中随意走走。 在临漳院走动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前每每踏入临漳院,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雀跃,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给崔决看。 而现在,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却是波澜不惊的。 甚至想到崔决方才的模样,她倒是对他的怨恨又更上一层楼。 临漳院虽大,但因为崔决本人不喜铺张浪费的缘故,院中没什么能凸显出富贵子弟骄奢淫逸的景观,她走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把注意力全部投在院中新栽的连翘上。 她没记错的话,有一段时间他为了不让她爬墙,把院中的乔木都拔光了。 现在他不用愁了,她才不会这么做的,如果非要爬,可能是哪天她来要他狗命的。 这段日子府上的事情颇多,崔瞻远又显少管事,全靠崔决将崔府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崔决被人扶着躺入榻中,又去叫了郎中来诊脉,只说脉象稳健,应是近日疲劳所致,开了几个安神的方子便退下了。 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众人皆放下心来。 王氏看着庞青等人迟迟不动,催促道“你们还不替三郎更衣吗?” 庞青一脸为难“大夫人,郎君立了规矩。更衣之事,从来都是三郎君自己来,如果我们坏了规矩,三郎君醒了是要怪罪的。” 王氏是不知道崔决院内之事的,但她都发话了,为何不听?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小的已经叫其他人拿方子去抓药了,大夫人您放心,小的就在这里守着郎君,郎君一醒就叫您。” 也就是表明,他不打算听王氏的。 “我是三郎的母亲,我让你做的事,他还能怪罪下来不成?”她皱眉时的面纹更深,“你赶紧给三郎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三郎以后是崔家继承人,做人做事都不能失礼,就这样着外衫躺在榻上,哪有半点崔氏族人的样子。” 庞青无奈,“是,大夫人。” 庞青上前,手刚刚碰到崔决的胳膊,立时就被抬手挡住。 庞青眼睛一亮“三郎君,您醒了!” “庞青。” 崔决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清清冷冷。 “我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王氏“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要怪不如怪我。” 崔决余光瞥见王氏,从榻上下来,朝她躬身,毫不出错地说“母亲,我怎么会怪您,只是您知道,我已长大成人,接管族中事务,应有自己的规矩,您不如去外间等我一会,让儿子整理好自己再来见您。” 崔决虽是嫡出,但王氏生崔决时难产,总对这个孩子疼不起来,随着崔决慢慢长大,二人又性格不合,多年以来也一直是这样不亲不远的关系。 崔决既然醒了,她也不必一直在内屋待着。 只是…… “你和那个姓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姓徐……您是在说徐表姑娘?我与她并无半点关系。母亲,怎么忽然说起她来?” “希望你明白,无论是出身还是学识,她够不上崔家的门槛。” 王氏走后,崔决才问“庞青,母亲为何来这里找我?” “三郎君,是大夫人送您回来的。” “送我……?”崔决搜刮着临近的记忆,眸光一瞥,眉头狠狠皱起来,指着窗外的人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庞青望了一眼窗棂,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院中栽种不久的连翘,乌发少女微微俯身垂首,轻嗅黄花,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半只上挑的眼,小巧可爱的鼻尖,沾在花瓣上的粉唇。 人比花娇俏。 庞青收回视线,挠头“三郎君,您还好吗?我之前不是给您去送东西吗?回来时便看到一行人扶着您进来,好像是说……您在和表姑娘说话时晕倒了。” 崔决眉头舒展稍许。 他的记忆停留在,看到徐燕芝的那一刻,那段似他非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还有…… 温哥哥。 “原来如此,怪不得母亲误会了。” 他依然表现得上十分平静,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那叫她也一并进来吧。” 庞青应“是”,也离开了。 里屋仅剩崔决一人,崔决将外衫脱掉,却发现他的袍子上有一点红。 浅到,如不仔细查看,便会遗漏。 他天生敏锐,此时此刻又觉察到耳边沾了什么滑润的东西。 他伸手一摸,是与袍子上一样的红。 崔决凝望这嫣红片刻,双眸犹如笼上一层雾。 他指腹轻捻,缓缓阖上眼睑,指尖越过唇齿,又探入口中。 舔舐,细品。 他隐约能分辨出,这是口脂的味道。 随后,他望向窗外,窥见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院中的人终于回头,完完全全露出整张玉容。 肤如凝脂,媚眼如丝。 而那樱唇上的口脂已经被蹭掉了大半。 第7章王八 崔决从内屋出来,又将庞青唤到跟前,嘱咐他将先前穿的月白色圆领袍烧了。 庞青虽然不解,但也不会多问,去取了衣裳照做。 崔决款步行至外间,抱着锦盒的女郎已经坐在对面,而王氏则叫绿姿给她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看到崔决来了,王氏笑着让他坐下,吃了一口茶才道“燕娘,与我说说,今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三夫人再提起,我也好向三夫人解释一二,不要叫人误会了。” 她等着崔决出来才问,还单单只问徐燕芝。 徐燕芝略微低头,眸光还游走在锦盒之上,正为里面的荷花酥惋惜着呢。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碰到崔决,纯属是倒霉。 而且她也不愿将二人的对话,开诚布公地对王氏说。 说不定王氏和他双贱合璧,一起给表舅父吹耳边风,让她还没正儿八经嫁出去就被赶出去了,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不过,先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没错的。 “不瞒您说,表舅母,今日我和三郎君的事,还真是一件巧合。我跟三郎君只是恰巧碰面,三郎君突然晕倒,才有了那一幕,我们并没有旁的关系。” 这样的话在东苑听过一次,当时王氏还觉得她变了性子,真要信了她。可今天亲眼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她才知道这丫头是当着一套背着一套。 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的两面派。 王氏看着随了亲娘模样的徐燕芝,继续追问道“那你手上这盒糕点……” 她不认同三夫人说的,三郎不会对这样的女子有意,怎会花心思在这方面? 不可能是两情相悦,是徐燕芝非扒着三郎不放手,又要拿乱七八糟的玩意讨好她儿子。 第8章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这一次却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他同徐燕芝说了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 再加之那段足以让他剜心的画面,让此次巧合变得蹊跷起来。 但瞧见她委屈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又说了拒绝的话。 先帮她解释一二吧。 崔决轻咳一声,“母亲,这盒糕点是……” “这盒荷花酥是别人送给我的,不是我要送给三郎君的!” 崔决眼皮微掀,诧异地挑起眉毛。 “而且我为了不让三郎君摔倒在地,我的糕点都碎了!”说着,她掀开锦盒,泪眼汪汪地看着碎成一块块的荷花酥,控诉道“他说这是今日最后一盒,是个好彩头!” 王氏没料到徐燕芝会这么说,不依不饶地问她手上撺着的香囊,“那你这香囊是怎么回事?” 女子送香囊,在座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崔决不禁不愿让母亲深问下去,出口解释“母亲,这香囊我……” “这个香囊我熬了几天大夜才绣好的,人家送我礼物,我自然是要送回去,不是吗?”事实如此,徐燕芝说得磊落无比“这不还没送出去呢,就看到三郎君晕倒了,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 是啊,王氏和三夫人冯氏只看到了后面的,别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她徐燕芝坦坦荡荡,底气十足。 不仅如此,她还偷偷瞄了崔决一眼,看到他正好也在瞧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就心照不宣地移开。 想到崔决说让她离开的话,徐燕芝心里咯噔一下。 他会否认她,把那些话跟王氏说吗? “母亲。” 徐燕芝闻声抬头,紧张地等着崔决的表态,若是他真直接提出来,她就去求表舅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哭一次不行就两次! 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事情就如表姑娘说的那般,只是一个误会。” ……呼,算你小子识相! 但崔决可非等闲之辈,以后还是皇帝命,他既然说得出口,便一定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不可大意。 崔决落目,余光扫过双颊带粉的少女,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吞掉了她唇瓣上仅剩的口脂。一点樱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了什么。 他懂一些唇语,可以分辨出这个从汴州来的表姑娘正在说…… 王八羔子。 崔决? 王氏吞了一口茶,发现茶已微凉,赶忙叫绿姿过来换上一杯。 她本来也不想将这事闹大,就是想借机打击一下徐燕芝,谁知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到底还是三郎的名誉重要。 王氏慢悠悠地抚上徐燕芝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还真是误会,就是太巧了,是舅母错怪你了,燕娘莫要见怪,我也是怕旁人误会了去,有损你的清誉。” 鬼才信。 客套话嘛,谁不会说,徐燕芝嘴皮子也溜得很。 “怎么会呢!表舅母也是一时心切,燕娘自然是理解的!虽说我十分想继续和表舅母好好说些家常,但是天色已晚,我多待在三郎君的院子中影响不好,燕娘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给表舅母请安。” 她终于能从临漳院离开了。 跟两个前世要她死,今世让她滚的人共处一室,还必须要她虚与委蛇,真是憋闷。 送走了王氏后,崔决命人在外间点上灯,又吩咐了庞青几件事,随即开始处理因这几个时辰而耽误的事务。 每日,他都有忙不完的事,前些日子宗庙祭祀之后就要着手修缮族谱了,加之父亲安排的那件事,能用的人是多了一个,但依旧情况不明朗。 一碗泛着苦味的药被送了进来,摆在桌案上。浓郁的药味顺着阵阵晚风,弥漫到整个外间。 他被包围在苦涩的味道里,就在 某一刻,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怎么都压不下去了,宗庙的事,父亲的安排,统统被放在了后面。 他可以断定,他绝对不是因为疲劳所致的晕倒,今日这事,徐燕芝和他都在说假话。 他短暂的记忆缺失,问题出在徐燕芝身上。 她不愿说真话,一定是因为他们的对话内容让她不想启齿。 他耳垂的口脂,她被蹭花的口脂。 并不存在的温姓男子。 还有她为什么要骂他。 那段莫名其妙的画面,也是他和徐燕芝的。 崔决手握的羊毫从尖端落下一滴墨,借着薄纸的纹路开始蔓延,凝视着晕染过后的纸张,他倏地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她一定对他用了什么奇怪的药,然后借机亲了他。 糕点他是不会吃的,那药应该就放在那个香囊里面,再利用气味,让他产生了幻觉。 一切明了之后,崔决眉宇舒展开来,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作为“罪魁祸首”的徐燕芝也很无奈,翌日,她破天荒地受到了三夫人的邀请。 “我听闻,你是大爷的表妹的女儿吧,叫燕娘,是不是?”三房这边的装潢更加清净古朴,一看主人便是个修佛的,只是焚得香气有些呛人。 徐燕芝点点头,“见过三夫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都知道三夫人叫她来是什么意思。 昨天那件事最高兴的,就属三夫人了。 她看到王氏那张快绿了的脸,巴不得在旁边拍手叫好。 “你不用拘谨,我叫你过来,就是我家若兰刚过满月,这段时间我看天气也好,就想着借此机会,叫大家一起出去踏青。” 嗯,听起来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件事呢。 不过大户人家嘛,找个机会出去玩,也很正常。 她记得这次踏青,正逢三爷春闱,三房对这次出游十分重视,邀了不少人同去,其中就有崔决。 可当初是没有邀请她的,她知道崔决要去,非得跑去要见他,结果中途下了大雨,别人都乘车回家了,她被雨淋成个落汤鸡,灰溜溜地回去后,谁都没好意思告诉。 哎,想到她上一世种种自欺欺人,她的脚趾就想狠狠抓地。 许是她脸上的抗拒太明显,三夫人慈爱地笑了笑,从一个木盒中拿出一串紫檀佛珠,套在她手中。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 “三夫人,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况且,她知道她去踏青的作用,无非就是三夫人故意想将她和崔决再扯上什么关系,这样王氏就更气了。 “你不用跟我客气。”冯氏长得太过面善,还是个爱礼佛的人,看着让人特别想亲近,“你瞧瞧你身上素的,一点首饰都没有。可我近些年也没添置什么首饰,都是些老款式了,小娘子们都不喜欢啦。只有这佛珠买了一串又一串,收下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肯定就信了。 “那就多谢三夫人了。”徐燕芝福了福身子,大大方方地说“燕娘身无长物,恐怕不能以厚礼报之。不知三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帕子,不是我自卖自吹,我的女红,在我们那可是一绝!要是三夫人肯赏脸,就让燕娘再回赠你一个帕子吧!” 冯氏想着,大房那边的表姑娘,可比王氏讨喜多了。 “燕娘,那我可等着你的帕子了。” 徐燕芝摸着佛珠退下,不得不承认,她还是纠结了那么一小会,这就跟她父亲在世时给她包红包一样,不收就跟你没完没了。 算了,管他呢!拿着吧,这佛珠质地精良,必定价格不菲,等到她出了崔家,还可以当嫁妆。 反正也要下雨,也是半途而归,什么都发生不了。 不过这回啊,她记得带伞了。 第8章争执 春日乍暖还寒,晨光熹微之时,停留在枝叶上的水珠经过一夜的汇聚凝结 ,将整个崔府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好在不过一会,太阳上升,将晨雾驱散,朦胧中,一众女眷随着各自的儿郎上了马车。 “这天气去踏青正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晒。”三夫人从丫鬟的手里抱过刚办过满月席的若兰,亲昵地与身旁的三爷低语。 “我怎么瞧着今个似乎是要下雨,刚梳发时,还没这么多云。”崔家三爷望了一眼天顶的云,嘟囔了一声,“早就与你说了今日不宜出门。” “可我也早就定好了时间,再者说,现在云都没有一片,阳光也……” 不等三夫人说完,三爷就转身离去,留下发妻与出世不久的女儿立在马车前。 徐燕芝在不远处看得真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伞,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 她这个时候上前,简直就是当众再给三夫人一巴掌。 虽然她反感三夫人利用她之事,但在三夫人抱着孩子看向自家夫君独揽新纳的一房美妾登上另一辆马车时,品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她在上辈子活得再久点,应也能看到相似的场景吧。 不知何时三夫人收回了目光,瞧见了她,也瞧见了她藏伞的动作。 “燕娘,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多久了?” 她面目从来慈祥,此时就算失望不悦,神色也未见阴沉。 “三夫人安好。”她不打算提天气的事,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绣帕献上,“之前说的帕子绣好了,夫人看看,喜欢吗?” 她迎合三夫人的喜好,专门挑了素色的丝线,又联系到若兰的名字,绣了一朵淡雅的兰花。 第9章 “燕娘,今日寒气太重,我忽然头疼得厉害,想一个人在途中小憩一会。你自己去找个马车走吧。” 刚要上前的徐燕芝一顿,“啊?” 就不带她走了? 行吧。看来三夫人是自顾不暇,没心思做损人的事了。 她就这么快地被三夫人“抛弃”了。 倒是也无所谓,她又不是上杆子非要做棋子。 徐燕芝将手帕揣回兜里,想着干脆不去了,反正也没她的事,她也不愿意跟这些人相处。 不如去找温哥哥,弥补之前被破坏的好事,增进增进感情。 正当她盘算着去哪寻找温应遮的时候,就看到在这一列列马车之中,正有个年轻的漂亮郎君向她招手。 是温哥哥! 徐燕芝二话不说,快乐得像只小鸟一般一跃而上了马车。 “温哥哥,真是好巧!”徐燕芝将伞往车壁随意一立,熟络地仰靠在软垫上,双腿伸直,万分惬意,“这马车里还真只有你一个人?崔府怎么还能为你单独备马车?你面子也太大了吧!” 这几年温哥哥混得这么好?加分! “说什么呢,燕娘,这是专门为我师父备的马车,可她近日身体抱恙,就由我代去了。”温应遮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将要倒的油纸伞,说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徐燕芝吐了吐舌头,“你以后肯定能承师业呀,以后我可要仰仗着你呢,道士大人。” “你是大房的人,不应是我仰仗着你吗?” “这哪跟哪啊,跟你说实话吧,只有家主对我好,还给我独立的院子住,其他人对我都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她骄傲地挺起胸,完全不把他们的厌恶当回事,“当然我也一样喔!” 他们讨厌她,她也讨厌他们,半斤对八两。 温应遮刚要说什么,就被阵阵敲门声打断。 徐燕芝扬起的笑脸迅速阴沉了下去,打开门一瞧,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洛浅凝。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又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这些讨厌的人总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就不能互不打扰,让她安安静静地与温哥哥互诉衷肠吗? “燕娘别关门——哎呀!”洛浅凝没想到徐燕芝直接给她吃闭门羹,顾不上地伸手去挡,手掌被夹车门夹到,眼泪直掉,“燕娘,我知你上次恼我没帮你说话,可那些长安娘子,我也是一个都惹不起,你别恼我了好不好,我来,就是想与你赔礼道歉……你要是不肯见我,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崔家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洛浅凝一哭,惹得所有人都看去。 看到她红肿的手心,皆是一愣,不知马车上坐着什么人,竟然将人弄成这样。 这场骚动不大不小,崔决坐在马车内,耳廓微微一动,锁着眉问车外的人“庞青,出什么事了?” “回三郎君,是洛娘子,看着好像受伤了。” “洛娘子?” “就是半年前到府上暂住的那位,父亲为陇西节度使的洛娘子。” 崔决心下了然,抬笔继续完成今日未了之事,又听见庞青犹犹豫豫地补充“好像是和……和表姑娘产生了争执。” “表姑娘?”崔决笔尖一停,问“她与洛娘子认识?” “喔,是这样。”庞青胸有成竹,他在府中到处走动,又是崔决身边的人,知道的小道消息数不胜数,“表姑娘和洛娘子的关系最好了。认识洛娘子的人都知道她心地善良,对人毫无芥蒂,不知是怎么惹恼了表姑娘,看着是真真可怜。” “为何还不出发?”崔决觉得无趣,“她们二人产生争执,还能扰乱所有人?” “自然不会,是三爷不知为何还没说要出发,三夫人好像也因为头疾去休息了……咦,表姑娘怎么在那个郎君车上?” 崔决的声音抬高,“谁?” 庞青斩钉截铁地再次展示自己的亲眼所有,“就是小的上次说的那个人,他往表姑娘脸上扔东西,欺负她来着。” 崔决放下笔,“…… 还是该去催催三叔父。” “小的明——三郎君,您亲自去啊?” 看到崔决已经下了马车,庞青心想,三郎君对这次踏青还真是重视。 不过三爷那边,是要经过表姑娘……真希望表姑娘再拉着三郎君下水才好,那多丢人啊。 崔决经过洛浅凝时,便能听见她身旁的丫鬟斥道“你这娘子,怎么这么无礼,连道个歉都不愿意?之前我们娘子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这般忘恩负义?” “别说了,我只是想让燕娘原谅我,如果这样她肯原谅我的话……受一点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看笑话。” “可是娘子,你的手已经肿了,我们只是让她赔个不是,您太好了!所以才让别人欺负了去!”她身旁的丫鬟心疼极了,眼尖地看着崔决从这头经过,忙跑到他跟前,不顾死活地跪在他身边,求道“求三郎君为我家娘子讨个公道吧,我家娘子想与徐表姑娘说上几句话,不料那人却用门重重地夹了我家娘子的手!” “欸,你怎么说不过我就去搬救兵呢?”徐燕芝插着腰,气鼓鼓地说“我已经说了我这里没有消肿的药膏,让你家娘子赶紧去拿药,是你俩站在这里不依不饶的,怎么怪得了我?” 而且她凭什么要给一个,戏弄她,瞒着她,嘲笑她鸠占鹊巢的人道歉啊! “崔三郎君,求你为我家娘子做主吧!” 崔决给了庞青一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离开,去寻三爷的马车。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一个海棠醉日,一个濯缨沧浪,就她窒息了。 他不会借此机会,找她的麻烦,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斥责她无理取闹,就这样将她赶出崔家吧? 想到上一世的他们坐在马车上谈笑风生地讨论着她的生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头晕眼花。 真想一车门把两个人都夹死算了。 “燕娘,你没事吧?”洛浅凝捂着红肿的手,哭着对崔决说“三郎君,我不要紧的,你去叫人看看燕娘吧!” 徐燕芝没空跟她玩你受伤后我晕倒的小把戏,撑着车壁与她说,“洛娘子,我看你是不在乎你的手了吗?” 洛浅凝摇了摇头,汲汲遑遑道“我没有,燕娘你别气,别这么说……” 正在几个人为此争辩时,庞青跑了回来,对着崔决恭恭敬敬地说“三郎君,三爷那边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就等……” 他面露尴尬地看着一旁跪地不起的丫鬟,和二位小娘子。 “就等二位娘子处理完毕了。” 高升的日头藏进层层叠叠的云里,天穹变得阴沉起来,暖洋洋的光芒一下子被收了起来,众人的耐心也在此时到了临界点。 再不出行,这天看着好像真要下雨了,到底是谁在磨蹭呢? 是这个伤了人的表姑娘。 她是家主带回来的小娘子,具体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也不知。 平日里没规没矩,莽莽撞撞,听闻还在跟崔三郎揪扯不清,这就算了,怎么在这种事情还争个孰是孰非? 一个节度使的女儿,愿意自降身份与她交往,她还胆大包天地伤了她,可真是闻所未闻。 本来就是表姑娘的错,她为什么不肯认错,不肯低头? 耽误了这么多人的事,又丢了大房的脸面。 两个小娘子挣扎,闹得这么大,明明就是道个歉的事! 面对的质疑越来越多,徐燕芝难免嘴上打磕巴,她空洞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崔决身上,犹豫着说道“我才是……” 我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温应遮扶过徐燕芝,看她面色不好,想让她先坐下,给洛浅凝赔笑道:“我给洛娘子赔不是了,方才是我想与燕娘说几句话才让燕娘这么做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可这世上很难有公平,它取决于地位和名利。 崔决的声音如刀劈落,斩断她与他之间的链锁, 站在悬崖之上,与众人一起将她推了下去。 “表姑娘,洛娘 子是崔家的客人。而你无论如何,都是大房的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大房的修养与气度。” 第9章踏青 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大房?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试问除了表舅父,他们何时把她当作大房的人看? 当初生前让她远离崔决的人是大房的人,后来她死了,背后说她不配的,不也是大房的人。 这时候又来跟她荣辱与共来了,真真不要脸。 “是,我是大房的人,这事,如果我做错了,都要算在大房的头上,是这样对吗?”徐燕芝扯出一丝苍凉的笑容,微微站直了身子,攥紧了那张绣着兰花的帕子,“那么请表哥代我为洛娘子医治伤口,莫要再因为我,耽误了其他人。” 另一层意思是,狗男女,别坏了她的好心情。 这下,徐燕芝低了头,洛浅凝若是再不下这个台阶,就是她在耽误事了。 毕竟没人在乎她们真的在吵什么。 这些洛浅凝自然也明了,她捂着自己的手,冲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轻斥“好了,彤儿,你还跪着做什么,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只有崔决听到那句表哥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捕捉从她那上挑的眼眸透出的情绪,可她只留下一抹背影,和忙着关上车门的白葱一般的五指。 指尖上也带着几条红肿,原来在二人拉扯时,她也一并受了伤。 登时,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砸在他的心口处。崔决眼前一花,耳畔蓦地传来一阵轻笑。 “表哥!” 他猛地抬首,鼻尖嗅到一丝浓郁的花香。 崔决瞳孔微张——他不再站在马车前,而是身处临漳院,望着院中的山茶花瓣飞舞,落在少女的乌发间。 “表哥!我算过了,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你表哥!” 她双肘支在窗前,扬起的嘴角形成了一弯美丽的弧度,双瞳剪水,熠熠生辉。 少女眼中盈盈的光上近乎将他刺痛,“胡闹,谁准你进来的?” 青年手持羊毫,离少女的面庞仅有一指,不解风情的清风也让二人的发丝纠缠。 她略一昂头,鼻尖蹭得他面颊发痒。 只听她低低笑着,笑声如铃回荡在心间“表哥,我知你辰时会来,可我等不及,卯时就想来见你。” 第10章 …… 崔决睁开眼,眼帘间映入一张担忧的圆脸。 “三郎君,您有没有感觉好点?”庞青为他斟上一杯茶,送到他马车上的檀木案之上。 崔决感受到身下轻微的颠簸,没去接那杯茶,哑着声反问道“我怎么在马车上?” 庞青摸了摸头顶,一脸不解,“是您说让我扶您上车的。” 三郎君这段日子是怎么了,他跟在崔三郎身边几年了,从未见过他生过什么病,怎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突然晕倒,何况像这般,一点也记不住方才发生的事。 而崔决捂住额头,在脑海中努力搜刮着登车之前的事,但又和上次一样,除了钻入脑中那段足以扰乱他情绪的场景之外,再无其他。 他怎么可能说过要庞青扶他上车,但庞青又没必要做假。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问题出在哪里? 他闭上眼,回忆着徐燕芝的转身,心中仍然有些堵,只敢将眸光聚集在她的素手上。 那是一张绣着兰花的帕子。 难道,这次是将药下在了帕子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敢如此行事。 他必须要去找徐燕芝谈谈,不可让她这般放肆下去。 “啊嘁!”徐燕芝坐在马车上,连打了两个喷嚏,拿出那个刚被人点名的帕子胡乱低抹了把脸,“恁娘的,谁在骂我。” “燕娘,我……我方才又没有帮到你。”温应遮双拳握紧,怪自己在这里能帮燕娘的事实在少之又少。 就算没有帮到,可是只有温应遮在替她说话。 “没事呢,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把他们当回事!”她面上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拍拍温应遮的肩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崔家家大业大,咱们这种小人物,能混口饭吃已经不错了!” 心底却自嘲一笑,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避免面对崔决和洛浅凝站在一起时,满溢出来的失望透顶。 她当时好信任他们啊,他们说的话她都会听,他们让做的事,她绝对会完成。 哪怕她不愿意。 她把他们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当她也身处册封大典中,她的位置好远,远到看不见二人在高堂之上的身姿。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 她那一刻的心仿佛被撕碎了,原来她跟他度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真是糟糕透了。 “说到吃饭,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你今天算是跟对人了,”一身白的郎君看出她强颜欢笑下的闷闷不乐,赶紧转移话题。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得意一笑,“今天师父不在,那帮人注意不到我们的,走,我带你去野炊。” 好吧,还有饭吃啊。 那现在的感觉也没那么糟糕了。 趁着雨还没落在地面上,她还想在外面吃口饭。 徐燕芝赶紧接拆开他的包裹,掰着指头数着她想吃的,想象中的香气已经让她忍不住吞咽,“那我想吃烤豆角,还想吃馍片,如果来得及去摸鱼,那就最好了!” 温应遮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怎么能这么好哄啊,燕娘,谁对你好一点,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但不应该这样吗?我也不能喜欢对我差的呀。” 温应遮不认同她的说法,她太天真,太好骗,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只有燕娘的爱恨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再对她好点? 等她全盘托出,他就可以完成师父交代的事了吧。 - 等到了远郊,三夫人也终于回过神来,让丫鬟抱着若兰,二人找到一处春水,为新降生的孩子祈福。 而其他人效仿前朝所定的上巳节,男男女女一边小酌赋诗,一边讲述着先人们的浪漫情爱。 崔决略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徐燕芝的身影。 是不在这,还是回去了? “三郎君,你身子好些了吗?”洛浅凝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而来,她手上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好了,肿块也消下去不少,只隐约能看出一点浮肿。 崔决轻蹙眉头,又在下一刻舒展开来。 他冲洛浅凝行礼,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多谢洛娘子挂念,在下并无大碍。” “三郎君这是哪里的话,如果不是您给的药膏,我的手才不会好那么快。”洛浅凝腼腆一笑,“三郎君可是近日劳累?凝凝院中也有好药,等回去就给三郎君送过去。” 又是一件他没做过的事? 崔决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中已然乱麻一团。 “三郎君可是在找燕娘?” 对,他是要找她。 他要问清楚,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制止她,必要的时候…… 他忽而想到她指尖的那几道红肿,愈发郁结。 崔决点点头“是有一些事情要问,洛娘子可看见她了?” 洛浅凝抿着唇,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三郎君可否就这么算了?我与燕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过一会她就好了。” “不为这事。” 洛浅凝顿了一下,“那就是我多心了。我刚确实是看见她了,不过她跟着同乘的那位郎君一起离开了,往那边那个方向去了。” 崔决扬起眉毛,徐燕芝那个同行的男子十分眼熟,他确定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庞青说过,那个人把她惹哭了。 那他们是去做什么了呢。 想到这里,崔决的脚步加快,顺着溪流一路向西,离开人群甚远,才隐约听见徐燕芝的声音。 “我不要这个!”她的声音穿过刚刚越冬的芦苇,“你不要欺负我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崔决眼皮一跳,气血翻涌,大力拂开高高的芦苇荡。 他急急忙忙将要抬步,在即将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身影一滞,两个人的中心,是一堆燃尽的草灰,上面摆着两个烤焦的土豆,一条半尺大的小黄鱼,和串在签子上的豆角。 而徐燕芝呢,她脸上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有一道鲜明的黑印,袖口边湿漉漉的,顺着她娇小的身材看下去,裙边已经被她大刀阔斧地卷到了膝盖上,露出两条又直又白的腿。 “怎么感觉要下雨了?”那个姓温的白衣服也全然染了灰,手上也灰扑扑的,他望了望天,额头上出现几缕淡淡的纹路。 “本来就是要下雨,不过我未卜先知,带了伞的。”她一点都不在乎穿没穿鞋,两只嫩足蹦蹦跳跳,稍稍离开草灰,伸手去打开扔在一旁的油纸伞,立在灰烬旁,“温哥哥,我们晚些回去吧,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 徐燕芝总在做着跟其他娘子不同的事,她带着与生俱来的别样气质,像一只燕鸟,悬飞而过。 “没有谁会在乎我们的,我们就在这里,多吃一会,多聊一会,好不好?” 她大胆又迷人,半推半就地向跟前的人袒露心扉。 她同她这一位哥哥,就像那些假记忆一般,万分亲密,有说不完的话,和真切殷勤的笑容。 崔决没有再向前,曾几何时,那份郁结竟然变成了一团无名的焰火,席卷至全身,灼烧着五脏六腑,比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记忆还要恼人。 可这位皎如玉树的正人君子,面色却在发冷,似有霜凝结其上。 第10章遇险 对于第三人的在场,徐燕芝浑然不觉,只将注意力放在温应遮身上。 说实话,她有一点点纠结。 她都说那样的话了,怎么他就挂着笑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什么意思嘛,难道还要让她再主动一些? 她单手勾起一旁的绣花鞋,撑着伞,在温应遮身旁扫出一片干净的平地,坐在他身旁,“温哥哥,那条鱼烤好了吗?我想让你喂我吃。” 不对,好像又太主动了…… 她赶忙给自己找补,抿唇一笑道“我手上脏呢。” 温应遮应了一声,从水囊中倒出刚从溪畔舀上来的水将手洗干净,拿着竹片,把烤鱼置在唇前吹了吹,“来,过来吃。” 金灿灿的小黄鱼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往外冒油,徐燕芝看着不禁吞咽。 俗话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让温哥哥对她起的来的地方了。 她不仅仅要让他喂她,还一定要吃的又斯文又魅惑,最好再带点可怜可爱,要在温哥哥心中留下极震撼的印象,让他红鸾星动,对她难以自拔! 她微微张开口,她已经可以预见之后在二人谈人生谈未来时,他会承认自己在同吃一条小鱼的时候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温应遮手一偏,“等吃完了,我们聊聊崔家主好不好,我记得你是他表妹的女儿,所以才被认回来的?” 她点点头“当然可以啦,表舅父对我很好的,他是把我带回长安的大英雄!” 可事与愿违,就在她即将造作低咬上第一口鱼肉时,小黄鱼一歪,飞到了一旁。 徐燕芝? 她还没开始表演,怎么就结束了! 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把它打飞了。 徐燕芝环顾四周,寻找着坏她好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从比她还要高的芦苇丛中走出来一名清寒冷润,鬓角如裁的男子。 “表姑娘。” 崔决?!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又看到了多少? 小黄鱼的事与他有关吗? 第11章 崔决看到那帕子,脸色一变,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你先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再说。” 徐燕芝? “咋了,它惹你了?”徐燕芝故意将手帕在他身前甩了甩,惹得崔决更是后退一步,“你先收起来。” 徐燕芝撇撇嘴,将手帕收了起来,轻哼一声,觉得他小气吧啦的。 手掌向下放在大腿上,歪着头问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三郎君。”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崔决眉 间舒展,没有出现幻觉。 药不出于手帕,还是……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突然间,他们所在的车厢颠簸,整个马车向前翻去,崔决整个人也被马车带着向前,好在他反应极快,双手撑在马车壁上,才免于受伤。 却也将徐燕芝困在怀中,她的头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发丝微乱。 “崔决,你离我远些!” 身/下甜腻的女子香让他身躯紧绷,只能缓缓道出“表姑娘,在下绝非故意。” 这位小娘子在他怀里张牙舞爪,“不听!你这么做跟抱着我有什么区别!” “表姑娘,你且忍忍,你再动,我们都会翻过去。” 等等。 离得这么近,也没再出现幻觉。 问题原来不出在徐燕芝身上。 他现在确定了,徐燕芝并没有对他下药,那么两次他出现幻觉的地方,都是有那个姓温的在场。 也就是说,是他做的? 他是父亲熟识的道长身边的人,有一些奇药,实在正常。 他低头去观察在他怀里呆着的徐燕芝,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她双手扯皱了他前胸的锦缎,又因为被他压到所以脸庞红彤彤的,却还在努力将脸偏向一旁,倔强到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可以跟他接触的机会。 “三郎君,雨下大得太大了!来时洼陷的路面形成了水坑,车轮现在陷在坑里,需要等人来将车轮拉出来。”庞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愧疚地说,“不过三郎君,正好这附近有个别院,是崔家的产业,可以先去那里避雨休息。” “也只有这样了。”崔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庞青,先将表姑娘送出去。” 庞青听着他的气息不对劲,以为是他受伤了,赶忙拉开车门,却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从不食烟火的郎君,正一只手撑着车壁,一只手环住窈窕女郎的腰肢,他仅有握住腰的那只手在颤抖,眼神晦暗不明,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而那明艳的女子,眼底已经氲出泪水,面上浮起压不住去的红晕,长发散到额前,委屈得让人心颤。 真是,跟那什么似的。 庞青发誓,他跟在三郎君身边这么多年,他绝对相信三郎君的品性,这绝对是因为马车要翻了,三郎君才、三郎君才不会故意占哪个娘子的便宜,非抱着人家的腰呢! 尤其是表姑娘! 表姑娘对于三郎君就是洪水猛兽! 崔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问庞青“你说,长安城中,有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吗?” 莫名其妙! 三郎君啊,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庞青都傻了,开了马车看到这一幕就算了,怎么三郎君像被人换了芯一样问出这种问题。 但人家是主子,他是仆人,他只能一边营救二人,一边夸他“没有,三郎君,整个长安找不出比您更俊的人了。” 崔决点点头,配合着庞青先将徐燕芝送了出去。 他这次明白了,徐燕芝约莫对他的情感是发生了些许变质,但徐燕芝应该不是被那个温姓郎君的美色迷惑住,才对他转变态度的。 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对他产生了什么误会,还对他敌意很大。 这也是那个人的目的之一。 不过,她年纪太小,被人诓骗也是无可厚非。 第11章衣柜 事故地点离别院还有一定距离,他们从陷进坑中的马车出来,加上暴雨滂霈,好不容易进了别院时,三人已经全身湿透。 春日着轻衫,幸好他们还从马车中抢救出来一身大氅。不然就照这雨量淋一身雨,徐燕芝就算身子骨再好,回去高低也要发热了。 等庞青把她的油纸伞拿出来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将披在她身上的薄氅完全淋湿,完全不合身的外氅贴着的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仅如此,薄氅吸足了 水分,一件能比五件重,徐燕芝觉得自己走路都比他们困难。模样活脱脱得像一只打着伞的蝙蝠。 拖着吸水大氅走着的小蝙蝠环顾四周,正犯嘀咕这别院只有一个守门的聋哑老伯在此,看样子是一直闲置的,他们不可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冒着大雨去帮忙抬车子,怕不是必须要等到天晴了才能去搬救兵? 可她记得这场雨可是下了一夜啊。 想到要和崔决共处这么久的时间,她又开始头晕脑胀了。不会要和崔决呆上一晚上吧。 那聋哑老伯找出一些换洗的衣裳与被褥,又指着北边的院子,对他们比画了半天,纵是博学多识的崔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三郎君,这雨恐怕还要下一会,我去烧一些热水来供二位梳洗,先委屈二位了。”那把唯一的油纸伞移交到庞青手中,他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完成烧水铺床这一系列的事,主要他还是怕三郎君生了热,再闹出点毛病,当然,还有一层让他心里不舒服的。 表姑娘现在就在郎君身边,要是表姑娘忽然做些什么呢,刚刚那一幕他不是没看见! 三郎君碰到了表姑娘的腰!郎君的手在发抖,一定是因为他迫不得已! 万一表姑娘要是用这个要挟郎君怎么办! 毕竟表姑娘之前的追求方式实在是太过凶猛,他不能不多想。他活了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有娘子翻墙进来见他们郎君,还一个劲地邀请他们郎君带她出去玩的。 而徐燕芝已然快被那身外氅压塌了,她前脚一到北边的院子,后脚就去客房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想再与他同行。 说实在的,她觉得只要碰上崔决,气就没消下去过。 她手下利落地铺好一层被褥,就坐在四方桌前,用手搓着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长发,等着它干。 “表姑娘。” 狂风暴雨中,门外的影子显得十分萧瑟。 第12章 她起身,认命地去开了门,“三郎君,就来了。” 骤雨的拍打声盖过了吱扭的开门声,乌云将地面遮得极暗,昏黄的烛光给男子白皙的面容打上一层光,像玉一般。 崔决虽也被水淋透,但浑然无任何污浊之感,水珠落在长睫间,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而下,滑落在瞳中,纵而眼眶微红。 如此这般,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破碎感。 他惯会用这张脸骗人。 骗世人他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是天上够不到的月亮。 处理家族事务,偶尔吟诗作对,娶门当户对的娘子,延续士族殊荣,就是他一生望到头的写照。 他不会谋反,也不会…… 亲手砍掉他几个兄弟的头颅。 虽然她还想观摩一会落汤鸡崔决,嘲笑他一番,可是她不愿再耽误时间。 “三郎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她不自在的表情,与生硬的语气也感染到了他。 他不禁去打量,火光也同时照耀到了她。这里没有娘子的衣裳,只有松松垮垮的短褂,她穿着大了不少,挽了一节袖子才堪堪到手腕,修长的双腿裤管中荡着,湿润的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随着风雨摇晃。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之前在芦苇荡间,看到的那一幕。 她也太过大胆,也太过单纯,将双腿直白地暴露给一个图谋不轨的外男,纵然他已知道她是被人误导,但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是大房的人,他应该帮助她,教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无论如何,他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个再去探查他的底细,找出他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也不迟。 他想了片刻,“可有需要帮忙的?” “你憋了半天就要与我说这些?” 是不是有些跑题? 一个要杀了她,把她赶出去的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惺惺作态,真是可笑。 “表姑娘,你变了。”他皱着眉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为了不让这个误会深入,让在下为你解答一二,表姑娘问什么都可以,在下必知无不言。” 先稳住徐燕芝,再让那个温郎君离开崔府。 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了吧。 什么误会?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要她离开崔家是误会? 还是未来那个册封大典是误会? 她是不认识几个字,但眼睛没瞎,耳朵可没聋啊。 她说得太直“我是变了,变得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就当我是认清了自己,知道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成不成?” 崔决皱眉。 ……看来这个误会很深。 雨势渐小,崔三郎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呻/吟,他瞳孔微张,惊觉在这个别院,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可徐燕芝没那么好的耳力,她看到崔决的眼神转向别处,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那幽长的走廊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听到男子粗犷地喝了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地躲在崔决身后。 他们二人的对话被离奇的声响打断,只见崔决向那处黑暗中缓缓走去,她不得不把其他的先抛之脑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缓过来后,她倒不是多害怕,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在崔家的别院?是那聋哑老伯的亲戚? 没走多久,崔决就定住了。 徐燕芝大胆地拽过他手中的灯笼,想继续向前看,却被崔决再次拉到身后,不知他在隐忍着什么,反正那声音小到她仔细辨别,才能听见“表姑娘,别上前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提着灯笼,灯光打在崔决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感受到了崔决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 什么东西脸都看红了?不让她看是吧,她偏看! 她就要跟他对着干! 一身反骨的 徐燕芝迅速撺到崔决前面,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一声“什么人在那?!” 同时,她的后领被崔决的手钩住,迅速将她拖走! 她整个人又要被他拽进怀里了! “崔——” “别说话。” 他语气这么凶做什么?开始暴露了吧!等等,刚刚那个人……她反应过来了,这是三爷的声音!他难道是和他的妾侍来到这做别院享受那档子事了? 她,不,害,羞! 她加起来也活了有三十多年了,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还是、还是身边这人动不动拉着她要干那些熊事! 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她害羞得要死,尴尬到面色通红,四肢僵硬,任由崔决将她拽进客房。 “小贼在哪?!”三爷已经追了上来,如果平时,有人叫骂崔决小贼,她一定也跟三夫人一样在旁边拍手叫好,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两个字,崩溃。 真的好崩溃呀,为什么和崔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么倒霉呢。 进了房中,崔决思忖片刻,将她塞进了衣柜中,自己也跟着挤了进来。 衣柜中极为狭小,将将只够二人保持一个姿势。 她不免要碰到他的皮肤,却被他突然升高的温度一烫。 崔决的体温,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她阿娘卧病在床,她也久病成医。 崔决应是在这场暴雨的摧残下,染了风寒。 真是祸不单行。 他的病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这样一个康健的人一下子就病倒在她身旁。 呵,九五之尊也不过如此。 他无力地将头支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也滚烫,让她劲窝发痒“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赶我走……” 徐燕芝只得用手撑住他的脸,尽量让他离她远些,等躲过了三爷,再处理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徐燕芝。你要坚持,你要忍住,你不是为了躲其他人,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你也不想再被人误会与崔决有什么了吧。 她刚想完,手心就一轻,布料摩擦之间,崔决已然坐直了身子,歪着头问她“燕……徐燕芝,你怎么钻进这里了?” 徐燕芝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让她说自己开始说话?! 柜子太黑,她想堵住他的口,却一手先锁住他的喉结。 却不料被他反手扭住手,他频频皱眉,“……徐燕芝,你做什么呢?” 徘徊在门外的三爷听到了动响,推门而入。 徐燕芝忍着痛,赶忙顺着他的喉咙向上攀,双手罩住他的唇。 她急匆匆地靠近他,感受到他正在发烫的体魄,对他轻声细语,“崔决,我也不愿这样,先不要说话,好吗?” 第12章都滚 崔决的体温还是烫得吓人。 他的气息挥洒在她的手背上,灼热又急促。 随着三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崔决略微偏过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灯笼留在四方桌上,钻进门的风将其打落在地,围绕着三爷的皂靴滚了一圈。 微弱的光从柜门的细缝透进来,在崔决的脸上留下一道朦胧的光晕。 徐燕芝自下而上看去,青年原本墨黑的眸被照成了浅棕色,闪闪的星点铭刻其中。 她指腹焦急地在他的侧脸上按了两下,催促他表态。 崔决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头仅仅低了一点,瞳中的星点已经跟随他的动作暗了下去。 薄衫剐蹭,使她近乎出现一种,她和崔决之间,只隔着一层中衣的错觉。 一只大掌从她的腰旁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带着她坠入他的怀中。 而另一只手竟然伸向柜门,徐燕芝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光亮越扩越大,时间在这时像是被静止了。 > 在即将扩散到她半张脸时,她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却又被他扣住脑袋,压向他的颈。 他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吗? 不是他自作主张,要躲进这里,现在骑虎难下,他反而要出去? 徐燕芝觉得,她疯了,她一定是因为恶心崔决而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谁?!”崔三爷被突然打开的柜子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定睛一看,坐在柜子里的人,不是大房那个最有出息的小郎君吗?他也没回府,躲到这里来了? 他怀中竟然还有一个小娘子。 他瞧着青年还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到胸前,正好遮住那小娘子的曼妙半身。 “三叔父,好巧,您也在此。”崔决噙着笑,微微抬眼,凝望过去,眼底并无波动。 崔三爷却从中品出了漠然与讽刺,甚至有一股狰狞盖过了其他,让他不自觉喉咙上下滚动,吞咽。 第13章 她收回之前的话,是崔决疯了。 牙齿刺破皮肉的刺痛,让崔决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三郎,方才……” 崔决笑容玩味,右手手掌展开,又握紧,“方才么,我与这戏子,玩的正是兴头上,您就进来了。” 三房的主人崔智是个好色的主,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往徐燕芝身上飘了飘,宽大的袖袍,碰巧盖住了她臀部勒出的形状,让他开始心猿意马。 此娘子,虽只堪堪见了个背影,但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绝对是个极品。 这位冠绝长安的郎君平日里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私下里也是玩的花,倒是跟他的爱好有些相似。 挺会玩的。 哪找的啊。 “三叔父是打算继续看吗?” “不了不了,三郎,是我不对,多有得罪,就先不打扰了,回府后我定会找个机会定当登门造访。” 顺便再交流一下经验。 崔智尴尬地笑了笑,退了出去,还好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崔决松开握住她腰的手,低头看着缩在他怀中的小娘子,察觉到她肩膀的抖动,带动全身的轻颤。 她在哭。 他皱着眉说“徐燕芝,你为何会被……” 她抹掉流下来的泪珠,问他“在你心中,我是戏子吗?” “你不是吗?” “你……查了我的过去?” 表舅父将她接回崔家时,就出手抹去了她的过去。 其他人只知道,她是从汴州一户农家投奔而来的。 有关于她过往的一切,就算是上辈子也是后来才告诉崔决的,当然,也告诉了洛浅凝。 她这时忘了她的还坐在崔决身上,只是瞪着她,面容间皆是怨与恨。 她自嘲一笑,“你倒也问住我了。” “我想说我不是,但我确实瞒不了你,我是在九牛镇卖过笑卖过唱。你可知,我阿娘卧病在床,我没日没夜地绣帕子根本不够给她买一味药的,好在上天待我不薄,给了我一副好嗓子,能让我拥有另一份收入,我知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但其实这么说出来后,我的承认也算是一种回忆了,我不在乎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在乎你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她的眼圈通红,眼神却带着决绝坚定的光,“我一没偷二没抢,不委身于谁,靠我的本事吃饭,怎么了?大家都说如果我有个好家世,能请个像样的教习娘子,也不比谁差!” 他笑了。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病态的红,笑容也染上了戾气,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拍着手,“好一个不在乎,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隐藏呢?” “因为你们都是势利眼,从来只看出身,要是知道了,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她对大部分崔家人没什么好印象。 他没有否认她说的话。 “那我将你这些事,告诉那些势利眼可好?” “你!”徐燕芝气结,“你就是为了说这些事跟我兜了那么多圈子,就是想跟我说这些,让我走?我的不在乎不应该成为你欺辱我的理由,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他真心喜欢那个洛浅凝,两个人就去做鸳鸯去啊。 她已经不会再与他扯上关系了,就不能放过她吗? “只要你别赖在崔府,这些事情就只你我知道。”崔决低低地笑了,轻蔑地威胁她,“我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罢了。照我说的做,怎么样?” 怎么样个屁! 杀她一次原来还不够。 他就是想要报复她,欺负她,不仅要撕碎她的心,还要再次将她置之死地。 凭什么?就因为她没有好的出身,因为她是猎户的女儿,因为她卖艺赚钱,因为她曾经觊觎过清辉冷月。 她再也受不了,新仇旧恨一起算上,扬起手掌就要挥上去。 “我恁娘,崔决!” 她的手打在柜门上时, 才让她发现此刻自己已经被愤怒迷住了双眼,现在还坐在他怀中。 马不停蹄赶紧后退到柜子外,再次挥拳锤到他脸上。 他没反抗,头偏到一旁,只有森然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那阴鸷可怖的目光,登时让徐燕芝想起了上辈子那个争权夺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崔决。 她呼吸一滞,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他现在只是崔三郎,他不是皇帝。 徐燕芝,别害怕他。 她的手上钝痛不止,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泪眼汪汪地捂着手,呼出一口恶气,“碰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给我滚出去!” “三郎君,热水给您打好了,您先沐浴吧!”庞青的声音从外面急匆匆地传来,他老远就听到了表姑娘的声音,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当他看到两个人衣衫凌乱共处一室的时候,就觉得完了,他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 他就出去了一会,还为表姑娘多打了好几桶水,怎么表姑娘就恶向胆边生,把他家郎君给轻薄了! 他家郎君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三郎君,您有没有事啊,怎么在这里啊,您的脸怎么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不好意思说好像是被谁打了,而且凶手极为可能就是这屋子中的第三人,“您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坐着,这里是别院,没有其他人,您这样的郎君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表姑娘骂的那么凶,三郎君又受伤了,不会是表姑娘霸王硬上弓吧…… 徐燕芝忍无可忍“你俩都滚!!” 庞青:“欸,表姑娘,您怎么能对三郎君说滚?” 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崔决哼笑,离开客房之前,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徐燕芝,希望你好好考虑,下次见面,等着你的答案。” …… 崔决的作息一向很稳,天穹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崔决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可无论是心神还是身体,都让他感受到空虚与疲惫。 他轻蹙眉头,掀开锦衾,看着褥上深了一处,脸色一僵。 他昨夜做梦了吗,梦见了什么,会让他……如此这般,忍不住。 不对,昨夜他不是和表姑娘在一起,情急之下将她塞进衣柜里了吗? 崔决的鼻尖还残留着似有似无的甜香味,他轻扭脖颈,刺痛感使让抚上喉结处。 留下了伤口,以及…… 他很快做出判断,昨夜他应是沐浴过,洗去了什么,是某人的口脂么。 “三郎君,您醒了?小的可担心死了。”庞青和衣而眠,守了大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听见主屋的动静,就跑着过来,却看到崔决迅速将被衾盖了回去。 “庞青,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个您生了热,到半夜才退下,后来我就在外间守着您去了。” “就没有其他的?” 庞青五官拧做一团,他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是有,就是……您跟表姑娘昨天在我烧水的时候呆在一起,衣裳已经换了干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表姑娘生了很大的气,在用家乡话骂你。” 崔决陷入沉默。 有这回事吗? 他们谈的,这么不愉快吗? 他对于需要谈话的对象,并不是个会将话题聊死的人。 庞青瞧出郎君的面孔透着一点点茫然,犹豫片刻,补充道“衣裳是有一丢丢乱的那种换。” 崔决? 他再顾不得什么脸面,胡乱地套上外披,起身及屐跑向另外的房前,敲的房门不住地响。 “表姑娘。” “表姑娘!” “表姑娘,你醒了吗?在下有话要说!” 房门猛地打开,少女拿着扫帚举高,干枯的地肤子近乎戳到他的额间,“你是不是想打架?我告诉你崔决,我考虑好了,我是会反抗的!不会让你得逞的!” 第13章戏台 雨霁过后,扶光满照,崔府派来的马车很快停在了别院前。 “三郎君,您病刚好,可别再着凉了,您慢点……”庞青从马车上拿下一身鹤氅,披在崔决两肩上。 崔决摇了摇头,将那外氅褪下,扬手要披在徐燕芝身上。 徐燕芝却转身一躲,从衣间灵巧滑过,十分不领情。 “不用,我身体好着呢,三郎君不用在我身上费心。” 也就是说,轮不到你担心,假惺惺,虚伪成性! 徐燕芝这话说的极为阴阳怪气,就连庞青也听明白了。 “表姑娘,郎君是在关心你。”庞青皱着眉头,想为郎君说话。 昨晚上,表姑娘说话那么粗鲁,都动手了,也没见着郎君不悦,试问长安城中,说的上名字的人,哪有这般好脾气? 天底下再没有三郎君这么心善的人了。 第14章 关心二字落下,庞青看到表姑娘轻哼一声,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再一看,郎君的脸色也不好。 “庞青。”崔决冷着面,说“我让你去查一个人。” 来接二人的马车比之前崔决自己的那一辆要小一些,上面没什么私人陈设,一般来说,都是府上公用的。 崔决撩起车帘时,便看到看到本懒懒散散坐在上面的徐燕芝,幽幽怨怨地剜了他一眼后,挺起背将头扭到另一边。 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遇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崔决鲜少有过分神,但这一次他却晃了眼。 脑中那些复杂繁琐的家族事,父母之言,全部被他昨夜零碎的记忆挤开。 他们到底在衣柜里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闹得如此不愉快。 以及,临走前他默默烧毁的床褥也让他意识到事情的特殊性。 他如今弱冠,对那些事不可能一概不知,但他自从十一岁时在梦中发泄了一次后,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可他再一次,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 甚至他连因何发泄出来的都不清楚。 庞青说他染了风寒,昏睡过去。可风寒也不至于让他这么严重。 他儿时,也曾被父亲扔在天寒地冻的雪山上,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他现在都还能清晰地记得他是怎么从那座山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表姑娘的怒意,他在梦中发泄,还有松松垮垮的衣裳,断断续续的细节相辅相成,好似真相已经显而易见。 ……难不成真的与表姑娘,有了过了界的接触。 崔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眸光定格在对面,看着徐燕芝浑身不自在。 什么眼神,什么意思。 她还嫌弃他呢,她还不愿意跟他做一辆马车呢。 他对审时度势烂熟于心,徐燕芝的神情好懂好猜,知道她还在生气,崔决打算从旁人入手,探听一二,“近日,父亲的生辰要到了。” “表舅父?” 见她果然提起了兴趣,崔决说“就在这月初十。” 初十……没剩几天了,她也真是的,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竟然将表舅父的生辰抛之脑后了! 她所知道的是,表舅父的寿辰宴一直不不会大办,只会请一些亲近的人来做客,上辈子的她可是想方设法地给表舅父献礼,每次都逗得表舅父哈哈大笑,醉酒后,他还与她说,她比他的亲生女儿还讨他喜欢。 不过,崔决忽然跟她提这些做什么?难道是他想让她在寿辰上出丑,最好是出那种罪无可赦的丑,让她惹表舅父勃然大怒,让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离开她,继而就可以将她名正言顺地赶出去了。 她忍着在车里想扑过去打崔决的心,说道“这次寿辰,表舅父会请我吗?” 这是她来崔家的第一年,她得先装不知道。 崔决点头,“你是否选好了礼物?” 原来在这里给她下套呢是吧。 徐燕芝以不知道应万变,不在乎道:“没想好,表舅父年轻时曾踏遍山河万里,见过的我脑子里如何都想象不出来的世面,我应该就随便送送,可能他也瞧不上。” “不如我为表姑娘打点一二,也是在下为昨夜之事弥补一二。” 好啊,原来是套中套! 想在她的礼物里动手脚,没门! “礼物需由自己准备才算诚心,让旁人准备算什么,就不劳烦三郎君了。”再说了,他说弥补就弥补,问过她了吗? 是在故意逗她玩是吧? 徐燕芝立即把话题终结,又把头扭向一边,靠着车壁装睡。 现在与她加重误会,没得谈。 或许没发生什么,一切都是碰巧。 他是个正常男子,对这方面有需求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再者说。对于徐燕芝来说,真的越了界,她没有理由不逼他娶她。 还先将其搁置,解决完被下药的事。 > 一路上,再无人发声,无话到崔府。 等徐燕芝脚一着地,第一时间就飞奔去找温应遮,告诉他昨天她的离奇经历,她没办法才没回他的马车,希望他不要介意。 当然,对于崔决要将她赶出去一事,她还是藏在了心里。 只要之后与温哥哥两情相悦,这件事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燕娘,是什么让你如此烦闷?”温应遮捕捉到她那一抹忧愁,问道。 “有那么明显吗?”徐燕芝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自己捏着自己的脸,摆出憨厚可掬的鬼脸,“其实我是在想,表舅父的寿辰要到了,我应该送上一些什么礼物呢?” 她虽然被认回来了,但本来就不算是府上的娘子,月钱有是有,但根本没有多少,礼物的档次稍微提高一些,就得攒上好几个月。 她要送礼,只得另辟蹊径。 “礼物在精不再贵,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温应遮手指抵住下巴,片刻说道“我听说,崔家主酷爱听曲,咱们可以安排一个戏班子,为崔家主的寿辰助助兴。” 要叫人来唱戏吗? 她想到崔决昨夜的态度,心思一动。 崔决,你认为我是戏子,觉得我上不得台面,那我便将台子搭在你面前,用这层身份恶心你。 “这主意不错啊,温哥哥,”她的笑脸刚刚扬起,又瞥了下去,“可是我在长安也没什么人脉,哪里能找到合适的戏班子?” “这你放心,我在长安也混了几年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徐燕芝真心实意待人,夸奖起别人来也从善如流“温哥哥真厉害,你都打听好表舅父喜欢什么了吗?” 温应遮轻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我师父也是家主的熟人,师父随口说说,我就记下来了。” 他一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这次任务,崔瞻远为人神秘,家族事务都托给崔决来处理,在他的情报中,崔瞻远甚至连自己的发妻王氏都很少亲近,一直深居简出,但对半年前认回来的表姑娘一直不错,但凡王氏找徐燕芝训话,他都要亲自在场。 人生处处不相逢,巧就巧在这个被看中的表姑娘,出自他的家乡,还是他的邻居,兼青梅竹马。 甚至现在还对他有意思。 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除掉崔瞻远。 在时间紧迫的准备中,崔瞻远的寿辰到了。 徐燕芝检查着温应遮协助搭好的戏台子,说实在的,她以前就是纯属摆个摊随便唱唱,离这种登台演出的戏子还远着呢,这次她为了哄表舅父开心,也要登台演出,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坐在看台下的人不多,王氏不在,崔决的两位兄长,还有他的亲妹挺感兴趣,还有几个她叫不上来名字的人,无需她在意。 好戏即将开场。 他们紧锣密鼓排练的,是一个捉妖的故事。 情节十分简单,就是讲九尾狐吸食路过书生的阳魄,最后被下山的道长们降服。 只是这戏班子确实出乎徐燕芝的预料,道具做的特别逼真,每把桃木剑都是实心的,重的很。 当戏台上的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众道长手持桃木剑,直指跪坐在中央的白衣女子身上。 “敢问天师,奴家何罪之有?” 吸□□魄的妖怪半仰在台上,楚楚可怜,“怎么不问那些书生,经不住诱惑?” 随着婉转的声音,台下的崔决本兴致缺缺的面容一愣,目光迅速锁在台上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桃木剑轻轻一挑,女子脸上那张经过处理的狐狸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张明艳万分的玉脸,一颦一笑间,勾魂摄魄。 裙摆之下,还有一截藏不住的尾巴。 其实,在众多精怪奇幻故事中,无论结局如何,魅惑人的妖精们总会迎难而上,紧紧抓住一切机会,而可怜的人类根本无法招架这种危险的魅力。 被迷惑,堕落,直至万劫不复。 “崔瞻远,拿命来!” 数十把桃木剑被按下机关,一下变成了锋利的长剑,一 个个道长们化身为索命刺客,皆向坐在正中央的崔瞻远袭去。 第14章别恋 眼看着,从一把把桃木剑分离出来的铁剑淬这着冷光,纷纷冲着主座的崔瞻远刺去,几个早已埋伏好的人跳了出来,与众多刺客打斗起来。 短兵相接间,武功最好的温应遮将刺进肉中的长剑拔出,直直地向稳坐着的崔瞻远冲了过去。 剑光一闪,铁剑悬停在崔瞻远那张处事不惊的面容前一寸,却被一道内力震飞,温应遮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知崔氏先祖曾是武将出身,可经历百年洗礼,族中人多数已作为文官入仕,竟还能人有不忘初心,练成如此深厚的内力。 他准备起身撤退时,脖颈间登时被两把长剑抵住,环顾四周,其他“道长”们,死的死伤的伤。 崔瞻远早已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等着在寿辰宴当晚将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而徐燕芝已经惊坐于台上,对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接受,她不敢相信,她的温哥哥居然要刺杀她的表舅父,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咯? 她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弯,忽然眼下一道寒光闪现,不知是何人趁机逃脱,将剑架在她的颈前,意图挟持她!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杀了她!” 那人身着的道长戏服已经被兵器划得破破烂烂,甚至握住剑的手都在颤抖。 徐燕芝的雪颈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她尝试自救道“大哥,我还跟你一起排练过呢,你手先别抖啊!” 她可不愿意再死一次了! “就算杀了她,你也逃不掉。”崔瞻远的手轻轻慢慢地抚摸着扶手,眼神凌厉,天生的压迫感使人全身发冷,“如果你放开她,我还会留你一条生路。” 徐燕芝脆弱的双腿无力地蹬踹着,鼻下的焦味越来越浓,原来是台子上的灯已经在打斗中折于地面,火苗灼烧着戏台的一角,眼看着就要烧到他们了。 “我不信!我将这个娘子交出去,你也会杀了我的,我听说了,你很看重这个小娘子!反正都是死,不如带着她一起走!” 他的话音刚落,即刻就听到他吃痛地大叫一声,握住剑的手落在地上,徐燕芝被他一推,摔在地上,看到他的手腕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无法再握剑。 第15章 那人已经破罐子破摔,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将徐燕芝一同拖入火海中。 电光火石之间,徐燕芝的腰被人扣住,将她从台子上抱下来,在地上滚了半圈。 她在回过神来之前,听到一声沙哑磁性的男音,一下子抚慰了她的惊慌失措。 “徐娘子,您有没有受伤?” 她缩在那人怀里,眼睁睁地见证她费尽心神策划好的戏台一瞬间被火焰吞噬,以及留在他背后,被火舌卷出来的烫伤。 伤口带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混杂着地上的土灰,十分可怖。 这人阴着半张脸,看着极凶。 欸?这人,她也认识。 他是张家庶子,排行第五,与崔决自小相识,经常回来崔府做客。只是崔决该笑的时候都会笑,他是一点也不笑,徐燕芝总觉得他凶神恶煞的,上辈子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我、我没事!”徐燕芝手足无措地问他,“张五郎君你有没有事?” 他一听到徐燕芝说没事,就把她从怀中抖了出来,好像是不愿意跟她多有接触一样。 残留的体温一下子被凉风吹散。 “你怎么知道我是张五郎?” ……因为嘴快说漏嘴了。 她赶紧补充,瞎扯一句“我听三郎君听说过你!” “你受伤了。”张乾取出手帕,递给徐燕芝,指了指她的脖颈,又低下头。 “张乾。”许久不出现的崔决的声音骤然响起,徐燕芝转头看过去,竟然发现开口的人是方才与温应遮打斗的“崔瞻远”! 崔决伸手撕掉他脸上的假面,面色差到出奇,额头上的汗珠已悬在下颌处,本就白皙的面庞在黑夜中显得更加苍白。 大概是面具不透气的原因?徐燕芝猜测着。 “表姑娘,你受伤了。”他拿出一张帕子,迅速交换了张乾给的那一张,“先用帕子擦一下,我叫府里的郎中速速为你医治。” 徐燕芝本来是不想接的,但是现在也不是跟他斗法的时刻。 她感觉到脖子凉飕飕的,伸手一碰,脖子上的血沾了半手,才觉得痛觉回归身体,开始后怕了。 “三郎君,你早就知道这回事了吗?” 崔决摇了摇头“其实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他让庞青去查了温应遮的底细,没想到却牵扯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决定将计就计。 “三郎君,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徐燕芝十分担忧,生怕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崔家,而更多的是愧疚,她的轻信竟然差点害表舅父差点丧命。 “我省的你不知。” 徐燕芝狐疑片刻,他不打算借机赶她走? “那我还能跟他说说话吗?” “你难道还对他——” 崔决锁起眉头,“你可知背后指使他的是什么人?罢了,你要说就去说吧,只是离他远些。” 还是说罢,不说清楚容易藕断丝连。 说清楚也好,这样一来,他与徐燕芝之间的误会一定也能解除了。 只是,如果徐燕芝恢复了往日那般,又对他百般献殷勤,他会很难办。 毕竟没了这个温应遮,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崔决漫不经心地握住手中的石子,慢慢摩挲,净白的面上,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勾。 徐燕芝走到跪在地上的温应遮面前,“温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看来我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未来夫君的人选,温应遮,出局。 “燕娘,我是迫不得已,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来长安,我就见到我父亲了,可是他已经功成名就,新娶了高官的女儿做妻子,已经不要我和娘亲了,他把我打地跟狗一样扔到门外,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就会死!”温应遮止不住地流泪,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她真的很厉害,她说只要我完成这件事,她就可以帮助我报复我的父亲,我是迫不得已啊燕娘……你救救我吧。我只是想报复那个男人,他根本 就不是人,我们是同乡,你就看在同乡的份上……”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她知道,除非天生含着金汤勺出身,谁在这世上活得都不容易,可是她就要原谅吗? “我送你的小狐狸,也是真心实意要送给你的。我一直保留了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遇见你,告诉你当初我也很喜欢你,只是你当时朝我扔泥巴,让我滚,我一气之下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我也很后悔……再见到你时,我想着等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这么信任你,你不仅背叛了我,还差点把我害死了,对于背叛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 就像上辈子她和崔决,也曾经有过她认为的两情相悦,可是后来呢?他亲自写了婚书,求娶洛浅凝,还命人将她这个绊脚石,推下城墙!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她还要让她发生第二次? “你送我的小狐狸,我会一直留着的,就当他是当年那个温应遮送给我的吧。”徐燕芝背过身去,眼角滑落一滴泪,“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燕娘……燕娘!” 她没有回头,身后温应遮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时,她才抹掉流下来的眼泪,看向前方。 二位郎君看着烧得仅剩残渣的戏台,察觉到徐燕芝的目光,同时转了半身。 崔决保持着浅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张乾,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徐燕芝的思维飞速运转。 张乾这个人,刚刚拼死救过她,并不是她以前印象中不近人情的模样。 反倒崔决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庆嘉十二年的张家,虽在外也负有盛名,上数历史也是十分悠久簪缨贵族。只是前几年才刚刚搬来长安,在长安当差的人少之又少,离权力中心较远,地位有些尴尬。 但她作为一个知晓未来之事的人,她知道,不过四年,张乾就要飞鸿腾达了! 张乾在崔氏一族造反后,就是他们旗下一枚大将,等崔家占领天下时,张乾封侯加爵,官至三品。 而且周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莺莺燕燕。 她死得太早,不然的话她应该还是可以见证张乾的再次高升。 现在的张乾也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以她现在的身份,再去求求表舅父,应是能跟他攀上亲的。 她,需要占这个大便宜!这便宜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未来夫君的人选,张乾,考核开始! “张五郎君!你也受伤了吧,看着真吓人,”徐燕芝身材娇小,而张乾人高马大,她走到张乾身边也堪堪只达到他的肩膀处,“要不我们一起去找郎中医治吧,这种揪出背后黑手的脑力活就交给三郎君好了!” “张乾!” 张乾扭过头看向崔决,见到崔决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烦躁的气息。 那表情约莫是在,让他拒绝。 第15章借花 东苑竹林。 蓄须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腰杆挺直,掌心向上,等待着尖尖的竹叶伴着穿林风落在手心。 “这次的事,可查妥了?” 容貌俊秀的郎君长身玉立,他回答时,微微垂首,带着对父亲天生的崇敬。 “回禀父亲,主谋确实是宫里那位。”崔决说道“温应遮和他那位同伙,已经在地牢中全部招了。” “唉,那位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怨恨着我。”崔瞻远抬手挥掉手中的竹叶,竹叶随风舞动,像一片在水中四处游荡的小舟。 “还是那么会找我麻烦,只不过这次,过分了。”崔瞻远目及远方,叹息道“燕娘伤到了没?” “她……”崔决的眼前一下子出现了徐燕芝颤抖的肩膀,光洁的雪颈,流淌着触目惊心的红。 “只是受了些轻伤,儿子命张乾待命,趁那贼人不注意,用石子打中了他的手腕,顺利将表姑娘救了下来。” “你 的错,玉笛。”玉笛是崔决的表字,“你不应该将燕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崔决将头垂得更低,“是,父亲。” “是你让张乾救的?” “是,两个人都受了一些伤,不过我没让表姑娘跟张乾一同去医治,表姑娘是大房的人,张乾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他什么人,我是知道的,只会舞刀弄枪,要是在半路上表姑娘中途有什么闪失,他也不会处理,若是旁人见了,于表姑娘自己和大房都不好。” 崔决说话极快,不知怎么,想到昨夜,他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崔瞻远洞察几分,了然地笑了笑,“这些话,你是不是也对燕娘说了。” “是。” 崔瞻远哦了一声,转而开了另一个头, “说来,你如今已经弱冠,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也该想想这方面的事了。” 说来,崔瞻远极少过问崔决的私事,尤其是这种房内事,崔瞻远从未为他张罗过。 崔决的成长,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学业,他们这俩为人父母的,也没过问多少,崔决天赋异禀,从不让人担忧。 这时却突然提起,引得崔决诧异地挑起眉毛。 “儿子想为家族,父亲分忧,还未想过这些事情。” “你小子心思太密,将家族里的事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的。但没一个主内的夫人,再为崔家开枝散叶,定是不行的。”崔瞻远负手而立,“我看那个陇西节度使的女儿就不错,与你也算门当户对,她每年也都会来长安,她父亲也是有意将她嫁入长安的。” “您是说洛娘子?”崔决是记得有这么个人,与王氏来往密切,还与徐燕芝吵过架。 士族贵女,多数是不太喜欢徐燕芝的,洛浅凝对徐燕芝的态度,有些奇怪。 “对,她是姓洛。”崔瞻远风轻云淡地描绘着,“她家在陇西不仅仅有节度使一层身份,洛也是陇西的贵姓。” “玉笛,陇西的兵权,对我们很重要。”崔瞻远这时又想到了什么,说“还是说,你有什么心仪的娘子?” 心仪的娘子么? 崔决被这么一问,才开始认真想象自己的标准。 反正不要冒失的,不要什么话都要往外讲的,他今后的夫人,是要当崔家的主母的,如果长得妖艳妩媚,难登大雅,不够端庄,也是不行的。 第16章 崔决不去再看崔瞻远的眼睛,“儿子并无心悦之人。婚姻大事,自当由父亲定夺。” “好,很好。”崔瞻远拍了拍崔决的肩膀,“不为私情所困,我才好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你。” 随着凉风又起,气氛却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练剑了。”崔瞻远指着不远处的兵器架,“你去拿两把剑来,我们比试一下。” 崔决取来两把宝剑,利刃出鞘,二人在竹林中迅速过招,刀光剑影下,崔决的身形矫健,剑法不俗,却步伐错乱,节节落败,不一会儿的功夫,崔瞻远的长剑已经横到了崔决的脖前。 “你输了,崔决。”崔瞻远将长剑再抵近他的颈间半厘,鲜血瞬间淌在剑身上,跟徐燕芝的伤口竟如出一辙。 “近日,你越发地急躁了。”崔瞻远收回剑,血点甩到地上。 崔决跪下,“请父亲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崔瞻远摆摆手,让崔决赶紧起来,“你与儿时不同了,就算我是你的父亲,也可能用利刃伤到你,你要随时保持警惕,心无杂念,才能担当起复兴崔氏的大任。” 崔决未回一句,沉默地听着。 “刚不小心伤了你,你在伤口好利索之间就先待在临漳院吧,以免让别人多心。” - 张乾站在院门前,猎猎长风吹得他衣袍飞起,抬头看着镌刻着临漳院三字的匾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找三郎君吗?” 他耳朵一动,迅速回头去看,却看到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身粉裙跟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来到他身边,昂头望着他,笑的明媚晃眼。 徐燕芝这次来临漳院是有目的的。 当然,目标人物早就不是临漳院的主人,而是临漳院的客人。 俗话说,爱情没了可以再谈,实在没得谈了,那良心也不要了,多谈几个,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夫君嘛。 “表姑娘。”张乾点点头表示肯定,礼貌地退后一步问“您的伤好了吗?” “我的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事的!”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还有一些疼,不过比起她掉下去的疼痛,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可能下地干活被石子划破脚比这还要疼点。 “张五郎君你呢?” “我没事。”张乾的话少之又少,不知道是不是徐燕芝给他的形象镀上一层金的缘故,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凶神恶煞,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崔决长相温润清隽,他属于凌厉威严的那一类。 只要他肯笑一笑,肯定还是会有许多小娘子心悦他的。 她看到他在往临漳院里面瞅,忙说“你别看啦,最近三郎君不见客。” “是吗?” “是呀是呀。”她在这里可游走了一段时间了,庞青早就赶了她三四次了。 “张五郎君,你的伤真的好利索了吗?”徐燕芝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来等你的,我想跟你道谢!顺便把这个送给你,听说你练武,这个药膏可以消肿,对跌打损伤都有奇效,是西域那边来的良药,只有大房才会有,很难得的!” 崔决行走于院中,听到院外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像是在他耳边大笑一样吵闹。 他看着盛开的连翘,面无表情地说 “庞青,去将院中的连翘都拔了。” 这连翘也栽在这里一段时间了,怎么一下子惹到三郎君了?“三郎君放心,这些花枝着力不高,表姑娘是万不可能踩着这些再爬墙进来的。” 此时院外的表姑娘又发话了“他这里很难进去的,戒备可森严了,连棵树都没有,你想爬进去看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如我们去旁的地方吧,我教你这个药怎么用,走吧走吧!” 崔决冷笑,面色铁青“拔了,再重新种些乔木,越高越好,最好树枝蔓延到院外。” 他不敢相信, 她竟然把他送给她的东西送给张乾! 第16章友妻 家仆们拿着锄头和铲子,将院里的连翘花连根拔起,一个接一个移出临漳院。 一众人从站在门口使劲跟张乾找话题的徐燕芝经过。 徐燕芝自小爱花,只是在九牛镇那会没精力去养花,看到仆人搬出来的连翘,自然而然会多看两眼。 谁知这么一看,竟然这群仆人中看到了洛浅凝。 她站在最后面,手里提着一个紫檀木做成的食盒,十分精致。等那批仆人都散去了,才走到临漳院门前。 洛浅凝的衣裳虽然都是好料子,但她一直穿得很素,和徐燕芝这种恨不得每日用不同颜色的蔻丹染甲的艳俗小娘子不同,她的每一步都有经过家族严格的规训,看似柔弱,却也大方得体。 洛浅凝的目光一定,看到徐燕芝,眼睛发亮,施施然上前问“燕娘也是来看三郎君的吗?” 徐燕芝“那必然不是。” 洛浅凝咬着唇,表情为难“我知你还在生我的气,才会这样与我说话的。之前的事让你对我有些误会,今日我提着食盒来,恐怕我与你之间的误会更深了,但我说这是家主让我过来看望家主的,你信吗?” 或许一门好的婚姻,真的需要长辈的祝福。 原来这么早表舅父就有意让洛浅凝当这个儿媳了,只不过几年后战事烽火起,把他们的婚期给耽误了。 当年她可是铁了心地要往崔决身边靠,横插在二人之间,还觉得,一边是支持她的手帕交,一边是她好不容易追求来的心上人。 呵,人家不讨厌你讨厌谁呢? 不让你死,让谁死呢? 这辈子,她选择向后退一大步,正色道“信,我太信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洛浅凝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叹了一口气“唉,燕娘你不要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我见到了三郎君之后,我一定会跟他解释清楚的,他与我虽年幼相识,但万事讲究缘分,我清楚,你更喜欢三郎君,那我会让……” “娘子,庞青在那。”张乾皱着眉打断了她,指着站在门口指挥搬花的庞青,他的声音也正好引得庞青转身,看到洛浅凝,他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 “洛娘子,您是给三郎君送吃食了吗?” “是的,但是是家主告诉我,三郎君近日受了伤……”洛浅凝欲言又止,“我能见到三郎君吗?” “其实三郎君近几天都不打算会客,但是是家主提的,那洛娘子跟我来就好。” 徐燕芝看着庞青说话,发现他在与洛浅凝说话时,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脸都会笑得圆一些。 她们知道洛浅凝的家世,又知道她每年都会过来住上半年,等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大家又会想念她的好,美化与她相处的回忆。 而徐燕芝,就像是一只从巢中摔下来的雏燕,恰巧摔到了金窝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想尽办法在这片金银屋中夺取她可以霸占的一切。 这么一看,显而易见的巴结洛浅凝更能对自己有益。 她正想着,身边高大的身形动了。 徐燕芝主动跟上,问“张五郎君,你还没收下我给你的礼物!” 张乾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 “为什么啊?就当是你上次救我的谢礼呀,这药我留着没什么用,不如送给有用之人,张五郎君,你就收下吧!” “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谢礼。再者说……”张乾板着个脸,徐燕芝看他下颌线紧绷,不免有些紧张。 她知道他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凶,但是如果她这样粘着他,他有没有可能一气之下对她动手啊。 等了许久,张乾严肃的声音才传到了在四处张望寻找逃跑路线的徐燕芝的耳朵里。 “朋友妻,不可欺。我不能收你的任何东西。” 徐燕芝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直叫她愣了一会,看到张乾停下的脚步又抬起来时,她才开口解释“什么叫朋友妻?谁的妻子?难道你说的是崔决吗?” 这是哪里来的天大的误会,她难道刚刚与洛浅凝说话时看起来很悲痛欲绝吗? p> 噫,这是在弄啥嘞! “你误会了,我只当他是表哥,是敬仰,崇拜的那种!”徐燕芝气鼓鼓地看着他,桃红一般的脸颊煞是可爱,嗔怪“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乾虽然是个武夫,但心思并没有表面那样粗,他救下徐燕芝的那一夜,分明看到崔决极为阴沉冷漠的眼神向他投来,以及,方才从徐燕芝眼中捕捉到的一丝落寞。 “可若崔兄想要得到,自然会有办法。” “不想得到不想得到的!”徐燕芝就差抱着他大腿喊“可欺啊可欺啊”,“你想多了,他中意的人是洛娘子,这个我比你清楚多了。” 过几年你也能亲眼见证呢。 她又说“不然你看为什么只让洛娘子进去呢,这才是朋友妻。” 张乾顿了顿,问“真的?” “那是自然,不然你去自己问问他,他肯定要生气,要你不要误会他与我的关系,他最怕跟我扯上关系的。”徐燕芝又将膏药捧在手心,嫣然一笑,“所以,你还是收下吧,我都与你说了好久了,好不好呀?” 上辈子去捂化一颗寒冰,她失败了,这辈子跟一个木头桩子说话,她也觉得好累。 张乾果然如同木头一样,虽然她的笑容难以让人拒绝,但他还是坚持:“我说了,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礼物。” “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想与你当朋友,这也不行吗?” 张乾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除了崔兄,没人愿意与我当朋友。” 有戏! 徐燕芝趁他松动的片刻,将药瓶塞到他手中,再接再厉道“那我岂不是第一个与你交好的娘子?” 张乾诚实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张乾是个很少与人亲近的性子,那么她现在完全可以靠这层朋友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了,新朋友。刚刚洛娘子不是说了吗?表哥他受伤了,你我都很关心他,对吧?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给他买点什么,再去瞧瞧他,说不定他就让我们进去了。” 张乾的表情很难让徐燕芝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同意了徐燕芝的提议。 当然,徐燕芝只是想跟张乾再单独多待一会,多探听些未来夫君备选人的情报,至于要不要给崔决买什么东西,她的想法是 没闲钱搞那些。 却没发现,繁华的东市里,一辆马车停靠在街角,其中有一双眼睛正在凝瞩着二人。 第17章问问 第17章 徐燕芝容貌出挑,正值十五六岁的大好年华,身着一件樱粉色破裙,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他身边的张乾比她大不了多少,却颇为老成,一身竹青色圆领袍修饰着身形十分魁梧挺拔,让人生畏。 张乾虽不苟言笑,但徐燕芝言笑晏晏,二人身上又是这般桃红柳绿的好颜色,一静一动之间, 竟然是……说不出的般配。 “三郎君,您在看什么?” 崔决的手指一顿,车帘落下。 “没什么,洛娘子。”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娘子身上,“只是许久没看过这么热闹的坊间景致了。” “我也是如此,我在陇西的时候,父母亲总不让我出门,来崔府小住时,也少有机会出去逛逛,只有之前燕娘会偷偷带我出去。” 崔决漫不经心地问“她带你来做什么?” 洛浅凝忙为燕娘解释“三郎君误恼,燕娘只是有些贪玩,毕竟她是外地来的,相比于深宅大院,恐怕还是这些街坊更得她心意。” “你怎知街坊更得她心意?” 洛浅凝没料到崔决竟然追问了一句,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听他们说,燕娘出生于从汴州郊野的一户农家,所以她应该更适应这样的生活吧。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家主如此照顾她,如果我是燕娘,也定当恪守本分,琴棋书画上,努力向着其他娘子看齐。” 崔决若有所思,口中却道“洛娘子仿佛知道表姑娘的许多事。” “之前我与燕娘的关系非常好,我还想与她结为手帕交呢。”洛浅凝低下头,半句话后竟已潸然泪下,“可惜从前段日子开始,她好像因为郎君你,与我有了嫌隙。” 崔决看着洛浅凝哭哭啼啼的样子,嘴上应着,手却不自然地又抬起,去撩车帘—— 幸而,那对男女并未走远,只不过,徐燕芝的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她伸出粉舌,轻舔包裹在山楂外的一层糖衣,他偏过头,去追寻她嘴角即将扬起的笑意,却被张乾横插过去的背影挡得严严实实。 “三郎君,三郎君?你还在听吗?”洛浅凝用手帕擦着眼泪,“你瞧着好像很不开心,是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吗?请不要责怪燕娘,燕娘她惯爱使性子。” “责怪?”崔决被拉回先前的话题,缓缓回了声“不会。” “那就好。因为我不再想让燕娘伤心了。”洛浅凝将眼下的泪水抹去,“她年纪比我小,我本应该多照拂她的。甚至我还想过,等到我出嫁了,还想与她做姐妹。” “你出嫁了,难道也要将她一并带走?她是大房的人。”崔决眼神依旧望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他着实不知道,她能与张乾这块木头说些什么,都能笑得如此烂漫。 洛浅凝注意到自己的失言,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沉默许久,见崔决也没有什么表示,急切切地从另一边撩起车帘,顺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去,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那名显眼的少女,笑容一僵,一瞬间冷了下来。 “三郎君难道在看燕娘吗?” 崔决回答得很快,挑不出错“自然不是。她身边的,是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张五郎,张乾。” “张家人?”洛浅凝点了点头,“燕娘何时认识的张五郎君?我今日来寻你的时候,就看到燕娘与他攀谈,看似氛围十分好,我偶然听到了一些,好像是说什么……知三郎君你受了伤,想要挑一些礼物上门探望你。” “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她还说什么对您很崇敬。”洛浅凝把自己隐约听到的都说给崔决听,“不只是她,像我们这样的娘子,都崇拜三郎君,如此年轻就为家族排忧解难。” 崔决拧起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着。 原来她是为自己选礼物,才叫上了张乾? 这样便解释得通了。张乾除了逢年过节,并不会给他备礼,只有徐燕芝,而张乾外冷内热,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 她还是这样,爱准备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何时有收过她的礼,给她过希望? 可也不应该用他送给她的东西来讨好 张乾。 想来他没收到过她讨好的小玩意也有两个月了,徐燕芝竟然因为两个月前他拒绝了她第二十三次送自己刻的木人,与他置气了两个月。 他的表情恢复如常,风轻云淡地望着来往人群,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在徐燕芝身上,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徐燕芝舔着冰糖葫芦,与张乾没话找话,“张五郎君,你说这个明明是冰糖山楂,为什么叫葫芦?” 张乾惜字如金“不知道。” 这人太难聊了。 徐燕芝低头咬了半颗山楂下来,直酸的她涌出泪花。 她只得无可奈何地举出万用话题人物,崔决。 “郎君,你是怎么和三郎君认识的呀,我到府上没一年,感觉你跟三郎君的性格一点也不像。” 她边说边舔着糖衣,企图让盖住口中的酸味。 崔决果然好用,张乾的话终于多了一些,“我第一次来崔府,是父亲带我赴宴,人生地不熟,闹了笑话,被同龄孩子欺负,是崔兄替我解围,要我以后跟他习武。” 崔决在很多事情上都面面俱到,极尽温柔。 就连他们的初见不也是,她被那丫鬟嘲笑个透底,她气得闹出笑话,他也是看着她绷着个哭脸不敢说话的模样,一笑而过。 其实他是对谁都是这副态度,只是她以为,只有她以为。 算了!对他走心就是对自己残忍,徐燕芝你记住,现在崔决只是你撬开张乾嘴巴的工具,不必要想东想西! 她整理心情出奇得快,“你从小跟崔决一起长大,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挑礼物还是要投其所好,我跟三郎君走得不近,不了解他的喜好。” “崔兄什么都喜欢。”张乾余光略到一间甜水铺子,走过去与摊贩说了些什么。 摊贩一看他魁梧奇伟,登时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忙活着。 “他喜欢这个?”张乾端着一碗牛乳蜜水递给徐燕芝时,她的脸纠结在一起,指了指他手中的蜜水,她怎么不记得崔决喜欢吃甜的?她以前和崔决同食时,都恨不得去膳房抓两把盐巴来。 张乾“表姑娘,这是给你的。你吃的糖葫芦太酸了。” 这回轮到话多的徐燕芝说不出话了。 她口中好像灌满了牛乳蜜水,甜到心里去了。 这个、这个张五郎君,好像很会照顾人嘛! 就在徐燕芝准备用一个极其做作的动作接下这碗蜜水的时候,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监市来了,让行!!!” 摆摊不规整的小贩立马行动,人群让出一条道路,一下子两边变得拥挤,徐燕芝身量不高,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预想的疼痛并未发生,她身后一只大手,有力地将她禁锢在身边,沉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表姑娘,小心。” 他太高了,她被他带得踮起脚尖。 “……张、张五郎君!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这一次,与对崔决的毫无波澜,对温应遮的感激之情不同。 有一只粗粝的大掌将她的心湖搅得涟漪荡荡,不,是波涛汹涌。 五感被放大了,她的耳边再也不是繁华的吆喝声,转而被震耳欲聋地心跳声取代。 “你无事就好。”张乾表情严肃,看到他另一只手中的蜜水撒了半碗,全都黏在了自己的手上,“表姑娘,蜜水洒了,我再去为你打一碗来。” “不用了,我……”不知是不是声音实在太过嘈杂,张乾并未听到,放下徐燕芝,径直走到那间糖水铺子。 人群拥挤,她不用踮脚,就能看到张乾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独树一帜。 徐燕芝几乎望眼欲穿,张五郎君真是个好人,等到他回来时,她一定要摆出最完美的笑容迎接他,与他道谢,再跟他说,想叫他五郎。 对于张乾这种木头,一下子拉近太大的距离也不太好。 今日只改个称谓,应该是不过分吧…… 殊不知在她思考时,马车内的崔决捂着胸口,双眸紧闭, 冷汗爆出,虽然没在出现幻觉,但他又出现了那种症状。 可温应遮不是已经…… “三郎君,你要去哪?” 车上的洛浅凝看到崔决面色苍白,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阴着脸下了车,向着徐燕芝的方向走去。 “崔兄。”张乾与崔决的武功不相上下,在崔决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时,他很难第一时间感知到他。 他开口时,崔决已经离他们不过五步,他浑身散发着戾气,下巴微微昂起,眼神讥讽。 却也不说话。 张乾皱着眉毛,他没见过这样的崔决,想到徐燕芝之前说的话,竟问出一句 “崔兄,你是否心悦徐表姑娘?” ‘不然你去自己问问他,他肯定要生气,要你不要误会他与我的关系,他最怕跟我扯上关系的。’ 且问问。 第18章娶她 崔决的眉毛一挑,目光跳过张乾去看他身后的徐燕芝。 她不惧怕再与他对视,在这种情况下,在张乾说出了那样的话之下,她也可以很勇敢地……移开视线。 都怪张乾! 这个问题问出来,张乾又不是当事人,崔决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尴尬的只有她罢了。 徐燕芝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最后只能摆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捧着手中的牛乳蜜水开始牛饮。 直到她将满满一碗蜜水一饮而尽时,她才听见崔决冷淡的嗓音响起“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明是个好天气,东市热闹非凡,崔决一开口,好似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张乾“好奇。” 崔决轻哼一声,眼底泛起冷色“不曾。” 对于崔决的回答,徐燕芝早有准备,甚至她在上辈子都听过很多次他的“不喜”“不愿”,所以当她再次亲耳听见的时候,也不是很伤心。 张乾“甚好。” 崔决“为何?” 徐燕芝捧着碗“嗯?!” 怎么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蹦呢。 “崔兄为何在此?” 第18章 洛浅凝也从马车上下来,她拿出一张素帕,想擦掉崔决面上的冷汗,“您脸色那么差,不用再陪我出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府吧,让燕娘和张郎君再逛一会吧。” 洛浅凝的出现,间接回答了张乾的问题。 徐燕芝打心底赞同洛浅凝的提议,恨不得拿着扫帚把这两人全部扫出东市。 但她在张乾面前,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关心体恤表哥的好表妹。 毕竟以张乾这样直来直去的木头性格来看,她也要做足表面功夫,让他对她的印象更好一些。 徐燕芝“表哥,你受伤还要出来呀,看来身体是好了啊!” 感觉这话说出口后怪怪的。 她决定再加一些假笑,“我是说,表哥,你身体抱恙,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 好像也不太行,怎么说怎么阴阳怪气。 不好意思,实在是因为她太想损崔决了,她对上崔决这张脸,着实说不出好话来。 崔决并未在意她话中的深意, “多谢表妹关心,不过表妹,还是莫要玩乐过度,以免伤着自己。” 徐燕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顺着崔决的眼神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裙边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藏在裙内的一双绣鞋。 应是方才躲人群的时候,被张乾踩到,生生拉扯出来的漏洞。 徐燕芝尴尬地踮起脚掌,弯腰想把裙摆对折系起来。 在崔决面前丢脸也就算了,怎么还在张乾面前丢脸! 张乾皱眉“我方才没注意到,弄坏了表姑娘的裙子。不如我带你去成衣铺,给你赔一条新的。” “那她到成衣铺之前怎么办?不如这样,表妹你还是随我上马车,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张乾神情岸然,略一思考,“是我考虑不周。” 徐燕芝撇起嘴,她本想着向张乾展现最好的一面,谁知天天有这些不测风云,提着破损的裙子,无可奈何地跟着崔决上了马车。 她甫一坐下,就听见外面的崔决与张乾说道“今日出门匆忙,没乘太大的马车,不够坐其他人了,不如张兄你帮我将洛娘子送回去?” 不中呀?!她宁愿裙子破着洞跟张乾走一路! 徐燕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下一刻就被崔决伸进来的手掌推了回去,只见崔决撩起前袍,一步就跨了上来。 又一阵马鞭声响起,车轮在人声鼎沸的东市间穿梭,速度快到整个车身都左摇右晃。 徐燕芝死死扒住一旁的扶手,咬着唇后悔,她就应该跟着张乾走,说不定她撒几句娇还能诓他背着她走呢! 现在可倒好,她甚至连句“五郎君,下次见”都没说出来。 崔决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使他正襟危坐,不受车速影响分毫。仅有几丝乌发随着马车方向肆动,他苍白的脸色并未见好,似是无尘昊天中的清润月轮。 他唇边浮现起的薄凉笑意,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我让你离开崔府,你跟张乾勾勾搭搭的做什么?”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在外私会的不知检点的有夫之妇。 徐燕芝本来不想跟他发火的,可是就他这个表情,再加上她和张乾中途被拆散的失落,她忍无可忍,火气从心底一直窜到了天灵盖。 “我和张五郎君清清白白,怎么在你这就跟做了什么龌龊事一样?” 徐燕芝的话音刚落,就见崔决挺直的脊背微微俯身,一只手掌扶住马车一边的扶手,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毋庸置疑地力道迫使她对他对望。 二者本就离得很近,在马车的颠簸下,那短暂的距离似有若无地在拉近。 “你想嫁给张乾?” 徐燕芝的讽刺也不落分毫,“崔决,我不是说过,不用你说,我也会离开崔府的,怎么,只许三郎君将我赶走,不许我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远走高飞?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任你们取笑吗。 崔决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仿佛在验证她话中的真假。 “张乾与你,并非良配。” 他的气息喷洒于她的玉面之上,惹得她微微眯起眼。 与她的个性不同,她上挑的眼眸实在太显魅惑,所以当她眯起眼时,露不出半分不耐之色,反而显得迷人又轻佻。 乱花渐欲迷人眼,大抵是如此。 “我跟他不配跟你配吗?” “你——”崔决的手掌用力,弄得徐燕芝吃痛一声,便看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白,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与什么挣扎,抗争着,他死死地抱住徐燕芝,几乎将她一齐拖向地面。 “你做什么!你放开,崔决!”徐燕芝护着自己被差点被拉开的衣带,单手握拳去捶打他的后背。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崔决失焦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光彩,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被马车的速度带得后退一步。 他迷茫着望着坐在对面,红着眼睛看着他的徐燕芝,一向冷淡的容颜终于生出裂痕,“表姑娘!为何是你……” 他是和洛娘子一起出来的。 “你白装了,可虚伪!” 崔决听着徐燕芝正说着老家话,他虽然很多词都听不懂,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最难听,最恶毒的汴州话。 他却没生气,因为已经有一种更大的困惑占据了他的心房。 在温应遮已经无法再对表姑娘做什么的情况下,她再一次失去了记忆。 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坐在马车上,看他们。 “我做了什么?”他看着徐燕芝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裳,眼眶殷红,还看到她裙下撕破的大洞。 “……你又做了什么?” 他实在不想这样问,无法控制的问题,会令他烦躁。 可是为什么偏偏每次失去记忆,或者得到一个不属于他的记忆,都会有徐燕芝参与。 还是说他一开始的猜测并没错,是徐燕芝对他下药? “你问我?你又开始装样了!”徐燕芝冷哼道“是你要送我回府的,我还不想跟你接触呢!” 崔决一顿,“实在抱歉,是在下……” 徐燕芝气急败坏地捂着耳朵“不要跟我说话,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听进耳朵里的!” 这个急脾气,要说是她下药,实在不可能。 她不是准备和张乾逛街,给他挑礼吗,纵使他认她是大房的人,对她降低了防备。可张乾不会,他素来对人防备很高,她不可能在张乾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 况且,他们距离很远。 但又说不通,他私下也找过几次族中聘请的郎中,确保他身体不受任何药物干扰。 崔决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他略快的心跳,不知为何,他闻到掌心处留着淡淡的胭脂香。 他凝望过去,看到徐燕芝的脸颊上小小的花了一块,那小巧的人儿正怨气十足地瞪着他。 他抿唇不语,又将视线移开了。 看来,每每她与他发火,都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做了什么。 难不成……有另一个人在这段时间内,操控着他?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定要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将他和徐燕芝扯上不同寻常的关系。 - 崔决再次调查这件事不久,张乾再次登门造访。 他让庞青给他们斟上茶,对张乾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张乾却不喝茶,先开口道“崔兄,我想向你借点银子。” 张乾一向直来直去,所以崔决听到这话时,并未觉得有什么所谓。 “要多少。” “三万贯。” 他并不缺银钱,只是好奇,“小事一桩,一会我让庞青带你去取。不过,最近发生了何事,需要如此大的开销?” 张乾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为解释这些,话开始多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及冠了,我是家中庶子,月例不多,在长安郊外 勉强可以买下一套二进宅院,可我想买大一些的。”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坠子。”张乾从蹀躞中取出一个质地精良的玉饰,“可放在崔兄这里押着,等明年开春我就去参加武举,有了一官半职,就能慢慢还崔兄的钱了。” “你要搬出府住?”崔决托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家中不是与你留了位置?”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娶妻之后,我就和夫人搬出去住。”张乾一直板的严肃的脸突然生出了一丝笑意,就连崔决,也没见他笑过几次。 “因为我觉得我还有很久一段时间才能娶妻,所以一直没认真准备这事。”张乾笑起来,是有几分俊俏的,“我之前问过你一次,还想再与你确定——你当真不喜欢徐表姑娘?” 崔决皱起眉“怎么说起她?” 再说,什么时候问过他这些? 张乾哦了一声,“我竟忘了一开始就同你说。我想娶之人,就是徐燕芝。” 崔决:…… 崔决的手不自觉用力,手中的茶碗登时被内力击碎,瓷片渣子刺进他的手心,猩红的血液顺掌纹滴落在衣上,他竟不觉得有半分疼痛。 第19章破防 临漳院新种了一排树,鸟择良木栖,不少鸟儿都落在了新栽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好不吵闹。 庞青身上的事又多了一件,他拿着一个长杆,从晌午开始就在树下赶鸟。 一图个清静,二是因为,三郎君实在不喜欢鸟禽。 崔决坐在外间,树叶婆娑下的斑驳眶进余光中,竟也觉得心烦意乱。 第19章 崔决一眼便知,他的三叔父崔智又要在外面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贱籍娘子了,为何不直接放进自家院子,也估摸是怕上一位过门不过半月的美妾拈酸吃醋。 五万贯,按照如今长安的房价来看,可供挑选的地方要比张乾选择的地界好。 一想到张乾,他不免又想到在申时,张乾临走前那张死板脸上浮现出的浅笑。 “崔兄,你的手。”张乾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素帕,又唤来庞青,让他紧急处理落在地上的茶渣和碎片。 崔决未接那帕子,问他“你与表姑娘,何时已经到达了谈婚论嫁的关系?” “还没,我打算等到选到合适的宅院再与她说。”张乾皱着眉头,对崔决反常的反应投之困顿的眼神,“只不过我觉得与她很投缘。她说想认识我,想跟我做朋友。” “只为这些?”崔决眉头紧蹙,如裁的下颚紧绷。 张乾觑了觑眼“你说过你不曾心悦她。” “我何时……”话到一半,崔决止住声,用素帕简单处理好伤口,才稳定好心情,说“我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娶表姑娘,还要经过我父亲的首肯,之后还有合八字,再过六礼,不是单买了宅子就行的。” 张乾点点头,“我明白。” 崔决望了一眼地上的茶渍,顶着心不在焉的目光,说“况且,成婚之后仅有你们两个人住,顶多再加上一些奴仆,二进的宅院怎么也够了。也要不到这么多钱,你是要准备许多聘礼吗?” “二进的院子是可以住下的。”崔决在张乾那张冷面上看到了迅速扩散起来的红晕,心中觉得十分诡异,“只不过,等到三四年有了孩子,就要多找一些仆人,要是再往后看,孩子多起来的话……” ……孩子? 崔决大惑不解,短短几天时间,她到底做了什么,让张乾都已经打点好他们将来孩子的事了。 万万不可。 他还没有查清楚为何他总是会出现有关于徐燕芝的幻觉,她就这样嫁为人妇,彻底从崔府彻底搬出去,那他、那他…… 他该怎么再与她见面呢? 他不能因为个人私事,再去叨扰她了吧。 “崔兄,崔兄?” 张乾叫了好几声,才看到崔决的双眸微亮,这才冲他略微点头,说“看来崔兄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那么我先走了,多谢你的慷慨解囊,这玉坠子,还是放在你这里。” 崔决看向被他放置在矮几上的玉饰,成色上乘,是值不少钱。 可这是张乾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意义非凡。他与张乾从小一起长大,不必让他用这么重要的东西担保,他信得过张乾的人品。 他看到张乾起身离开,也跟着站起来,拿着那个玉坠,张口却说的是 “那你和表姑娘,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张乾闻声转头,视线从那翠绿色的玉石上抬,直到对上崔决平静无波的双瞳,他眄视过来,如猎豹般敏锐的直觉似乎要将崔决看透,而崔决警惕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面无表情地回应着张乾的凝视。 “我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她的事。” …… 崔决再度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垂眼一扫,发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裂开,布条被流淌的鲜血晕染,渗出来的血液已经沾湿指腹,落到他刚刚书写过的文书上。 一滴又一滴,像是绚丽的花朵。 原是他不知何时,直接伸手去按压已经处理好的患处。就算如此,他也并未停下,继续用笔底抠挖掌心的伤口,仿佛那手并不是他的,是属于仇人,抑或一件死物。 他僵着脸,不知疼,眉宇之间阴戾得可怕。 他应该高兴才对。 应该笑起来才对。 恭喜他,祝福他。 【你不能让她跟其他人走。】 不,他本就无意与她产生什么联系。 等等,你是谁? 不对,这句话从他的心中蹦出来,那应该就是他想的。 这是他的 心里话吗?他不应该会这么想,她如果离开,于他于她都好。 对,他不会这么想的,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再去想这件事,专心维护崔家的祖业,才是他分内的事。 崔决屏气凝神,直到将那女郎从脑海中驱除,才让他心底好受了一些。 “哟,这鸟这么一直赶不走?”院中的庞青拿着杆子直直地往树枝上挥舞,累得满头大汗,“我都在这赶了快一个时辰了,求求你们这些鸟姑奶奶,赶紧走吧,别饶了郎君的清闲,挨骂的可是我!” 好不容易将最后两只鸟赶走,干脆放弃了长杆,从库房中搬出一架梯子,踩着阶梯上去,嘴中还止不住地嘟囔着“我倒要看看这棵树有什么名堂,让你们非在这里不可。” 不看不知道,原来是这两只鸟不知什么时候在这棵梨树上筑了巢,在木枝搭成的巢穴中,坐着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哎呀,糟了。”他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呢?这可怎么办啊?” 底下帮他稳着梯子的兄弟周蒙问“怎么回事?在上头嘀咕啥呢?” 庞青将鸟窝端下来,周蒙一看到鸟窝心中就明了了。 “养不了啊。” 他们这种起早贪黑的人,哪有时间养这种雏鸟,再说了,郎君也不会同意了,他可看不得一点鸟禽在他的院中。可要是直接放着不管,他内心也着实愧疚。 庞青也没了办法,左思右想后,心中突然出现一个人选“不如,问问表姑娘能不能养……” 周蒙“啊?表姑娘会同意吗?” 庞青知道的,打听得多,知道表姑娘出自汴京一家农户,应该也是会养这些东西的。 其实,表姑娘除了爱追着他们郎君不放之外,也是人美心善的…… 但他要与她说,自己多在郎君面前美言几句呢? 她虽然表面上一副崔决勿近的模样,但内心肯定还是想着三郎君的,毕竟表姑娘之前还轻薄他们郎君呢。 郎君都没跟她生气,她再怎么发怒,定也觉得郎君特别的好。 庞青偏偏胸脯,胸有成竹,“这个你放心,我去跟表姑娘说!” 周蒙一副崇拜的表情“庞哥真厉害,真有面子!” 院中的声音自然逃不过崔决的耳朵,他本就烦躁,听到他们二人探的话题,脑中一刹那竟出现从未见过的画面—— “表姑娘,您慢些!” 在高高的梨树上,一位打扮俏丽的小娘子晃着腿,下面的奴仆挤在一起,伸着双手,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你们慌什么,我可是爬树高手!”她的屁股又往枝头挪了挪,伸手去够藏在叶间的鸟窝,“我拿到它们啦,你们快让开!” “表姑娘,您且当心!” 下面的人自觉让出一个圈,只见徐燕芝身手矫健地从梨树上跳了下来,向前颠了两步,转身冲他们笑“我以前常爬树掏鸟窝的,呀——” 她的背后撞到了什么,似乎早就心知肚明是谁一般,转身护着怀中的东西,钻进他的怀中,嗅满他的清冽的味道。 崔决冷着面,明显对她的行为不可忍,拽着她来到一旁,检查她是否有受伤,“若是有闪失,要我如何?” “你别那么凶嘛,我真的身经百战啦,没有事的,我才不怕高呢!”徐燕芝任他摆弄,乖巧十足,“你小心点碰我喔,快瞧瞧,我在那棵树上发现了什么。” 她这才把护地紧紧的臂膀完全打开,雀鸟清脆的叫声传入崔决的耳中。 “它们的娘亲离开了,就由我们来照顾它们吧。” 可怜的失去亲鸟庇护的雏子,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 令人生厌。 “三郎君,该换药了。”庞静端着药膏进来时,看到崔决的血已经淌了大半张纸,吓得药膏都摔到地上,“您这是怎么了,一下子流了这么多血?!” 崔决睁开眼,看到庞青火急火燎地在他身旁走来走去,也不敢去碰他。 真是越来越诡异了,没有徐燕芝,居然也发生了如此离奇的场景。 而且每一次发生这些事的场地,时间,他的反馈都有所不同。 譬如这次,就只是心痛,而没有失去意识…… “没什么。”他无所谓地将桌案上的纸扔进纸篓,“这些拿去烧了吧。” 庞青端起废纸篓,担心道“三郎君,我再去叫郎中过来给您瞧瞧吧。” “不用。庞青,回来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你将这些文书收拾一下,送到父亲房中,告诉他我的手受了伤,近日不能助他处理家族事务了。”崔决将染血的布条扯开,将手泡进水盆中,血水立刻扩散到了整个水盆,看着骇人。 “父亲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忙起来,没时间来见客了。” 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不是要拆散他们,他只是要查清楚他的事,就会放她离开。 第20章琼花 庞青将崔决吩咐的东西全部放到崔瞻远的房内,幸好,崔瞻远也只是问了几句,颔首说“这样也好,三郎也该有一些个人的时间了。” 庞青舒了一口气,急匆匆地回去禀报崔决。 当他看到崔决的手已经重新包扎起来,不像之前那般触目惊心的模样,心终于落了回去,他们郎君,是该休息一下了。 “父亲怎么说?” 风自院中树间来,许是栽了树的原因,临漳院更为清凉,微风绕着崔决如缎的黑发轻抚,崔决白衣胜雪,清俊的脸上表情淡然,气质出尘,佛一切阴鸷狠厉不曾存在过,又是那轮如钩银月了。 庞青讨好地笑着“三郎君,您放心吧,事情都办妥了,家主让您近日好好歇息便是。您注意着点您的伤——还是说,您还有什么吩咐?” 崔决沉默片刻,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又道“还有一些事,庞青,你将踏青那晚,我睡着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与我复述出来。还有前几日在东市与表姑娘相遇之前的事,一并说给我听。” 咦?三郎君为什么要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不过既然是主子的要求,他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说,我离开是自己离开的?” 这话说得有点绕,崔决说出口后,瞧见庞青一脸迷茫,“是、是啊!当时表姑娘还骂您来着,您也没生气,说等她一个答案,但具体的小的就不知了。” 崔决抿唇思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我知晓了,若是以后我出现什么身体不适,你要记着那会我的一言一行,在我问你之后,如实汇报给我。”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些时间里,他并没有昏迷过去,而是依旧正常做事。 第20章 庞青毕恭毕敬地连声应下,退出去后,搔了搔耳朵,心底犯嘀咕这些事情又隔得不远,怎么三郎君像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一样?许是最近真受累了,还是不要打扰郎君为好。 庞青去把藏到他房间的鸟巢取出来,双手护着向徐燕芝所住的青陆阁赶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中传来徐燕芝特有的,不属于高门大院的,洋洋盈耳的笑容。 “你真会这些?那赶紧展示展示!” 庞青在门口探了一会,只见他们大房的表姑娘身旁赫然立了一个英伟的男子,他的身材气魄,庞青没见过千次也见过百次了。 这不就是从小与三郎一起习武的张五郎嘛! 他怎么在表姑娘的院子里? 虽说他们齐朝民风开化,男女之间并无大防,男女之间既可以正常见面,也可以约出去同游,可一个郎君进了一个未出阁小娘子的院子,总有点其他意思。 可表姑娘喜欢的是他们的三郎君啊! 即使他只是个下人,但也懂他们郎君在长安的名声地位,对比与张五郎,高下立判。 表姑娘心里有了三郎君,哪还容得下他呀。 他抱着鸟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紧接着,张乾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张家五郎也是带了家伙来的。 仅瞧他从弓袋中取出一支细箭,搭在握在手中的长弓上,稍一用力,弓弦便被拉满。 在庞青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细箭已经离弦,向着表姑娘所养的杏树射去,只听盯的一声,箭已经死死地定在了树干上。 庞青觉得奇怪,张五郎这是在做什么? “张五郎君,你好厉害,你这个是练了多久啊?”徐燕芝双目亮着,惊奇地凑到杏树上去看,庞青也跟着她一探究竟,定睛一看才发现,张五郎可不是随便射了棵树玩,这箭尖上,还有一片粉杏呢。 庞青这下懂了,原来张三郎这是在弯弓射琼花,逗表姑娘开心呢。 “我从小练武,记不清具体练了多久了。”张乾老实地回答“至于这射花,熟能生巧罢了。” “我听人说,有那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可以蒙着眼射箭,你可以吗?” 徐燕芝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唱过许多曲,听过很多书,早就将那些民间奇谈烂熟于心。 “有些难度。如果表姑娘想看,我可以试试。”张乾瞥了眼自己的箭袋,说道“可惜,我没有可以蒙眼的布条。” 就等着这句话呢! “我有我有!”她一连重复了好几句,把早已绣好的新帕子拿了出来,“张五郎君,就用这个试试吧。” 她要故意制造身体接触,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冲他晃了晃手帕,眼睛亮晶晶的,实在很难拒绝。 张乾长得太高,只得听话地弯下身,供她将手帕贴服在他眼前。 当徐燕芝踮起脚尖,双臂环绕在张乾的双颊旁,张乾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她的味道是香的,张乾从未感受过女子香,家中固有姐妹,但都嫌弃他长得又高又壮,也不爱笑,看着就像一尊要来讨债的煞神,很少与他说话。 只有徐燕芝不一样,她说过想做他的朋友。 他不知道是只有她这么香,甜而不腻,还是所有女人皆是如此。 但他觉得,这辈子只闻她一个足以。 徐燕芝将手帕铺直,心思繁多地用指腹不经意地从他眼窝上掠过,坏心眼地将她的手帕勒了又勒,瞅着往后的威武将军在她手上任她摆布,觉得十分新奇,半晌,才遗憾地说“好像不够长,不如你还是闭着眼吧,可不许偷看喔。” 张乾真听话地不再睁眼,说“好。” 可惜的是,闭眼射花的难度实在太大,纵使他习武多年,也很难实现。 他又试了几次,均以失败而告终,看着射到树干上的羽箭,脸板着说“抱歉,让表姑娘失望了。” “可是你闭着眼就能射中树干,已经很厉害了啊。”她也就是说着 玩的,也没真想让他做那些高难度的表演,今日他能来她院子里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已经进了一大步了。 一会儿就找个机会问问能不能叫他五郎,显得多亲切呐。 张乾做事一板一眼,“可表姑娘想看射到花瓣上。我不是你听过的那种大将军,我没做到。” 少女笑得天真灿烂,又像蛊惑人心的妖。 “不会的,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这个徐燕芝敢打包票,她是真的见过他跟随崔家建功立业,回长安的时候,还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位列前排,风光无限。 张乾心中一动。 他刚要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是谁在那?” “张五郎君,表姑娘,是我,庞青。” 庞青看着看着,一脚踩到石头,发出声音,让张乾逮了个正着,他满脸赔笑,抱着鸟窝上前“我是碰巧路过。” “你什么事能路过到我这里?” 徐燕芝知道庞青平日里就在大房来回跑,她这里可离东苑有一段距离,他说谎也不打草稿,跟他主子怕是一个德行,哼。 庞青“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不是路过,是找表姑娘有事。” “是这样的,”庞青将鸟窝展示给徐燕芝看,“我在三郎君的院子中发现了两只没了亲鸟的,三郎君又不喜欢鸟类,所以没办法继续在临漳院养着。我瞧着也是两条生命,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扔了,我想着表姑娘应该会养鸟,所以就来问问你,能不能将这两只鸟养下去。” “表姑娘要是不会,也可以问问我,我以前也养过,我刚刚还给它们喂了点小米糊呢!” 看徐燕芝那个表情,庞青害怕她不收,又补充道“我知道表姑娘最人美心善,三郎君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小的鸟,我哪有时间?”鸟窝中堆满了绒毛,以及一些后来放进去的破衣布,应是庞青怕它们冷着给它们添的东西,坐在最中央的,是两只黄嘴雏鸟,没几根毛,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徐燕芝一点都不想碰崔决院里的东西——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崔决讨厌鸟!她上辈子可是送了他不少代表着她名字中的“燕”的小玩意,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收下的,又是以什么心思想她的。 她是会养,也当着崔决的面养。 “罢了。你放在这里好了。”徐燕芝看着庞青喜笑颜开,接过鸟窝,“我是看在张郎君在才给你的面子喔。” 不然的话她绝对要翻脸,她怎么不去找崔决的真妹妹去说,倒是找到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表妹来说了。 “那小的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庞青嘿嘿一乐,跑得比鸟都快。 虽然表姑娘一开始没答应,不还是为了三郎君答应了吗? 徐燕芝和张乾将两只小鸟安顿好后,又捉了一些小虫来喂,才从院中出来。 张乾没算好时机,思来想去依旧打算这时就跟她说“表姑娘,能不能请你赏脸随我去一趟景安坊,我打算在那买一处宅子,你可以给我提些意见。” 庞青跑回临漳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地去找崔决禀报此事。 “三郎君,我知道那日张乾向您借钱买宅子是给谁买的了!”庞青自以为是地向用膳中的崔决说“他约莫想娶的是表姑娘!刚我看到他还在表姑娘院中射箭逗表姑娘开心呢,张郎君真厉害啊,一支箭射到那么一小片花瓣上!” 崔决持箸的手一顿,又听见他说 “可我知道表姑娘一直心系郎君您,现在张郎君估摸是被表姑娘迷住了,要是知道表姑娘心有所属,不知道会不会与您产生嫌隙。” “不然,本是件好事呢。” 第21章赐婚 庞青说完,恭敬地低下头,久久没等到他主子的回应。 他稍稍抬起眼皮,便听崔决一句 “庞青,你逾矩了。” 残阳如血,黄昏的光影投射到院内,将他的半边容颜照 亮,而另一半则置于黑暗中。 一半的白衣也被红日染上了热,光影灿漫。 他不紧不慢地温着茶盅,曛光透过窗屉支起的窗,影子被无限拉长。 “无论他想娶谁,又关我何事。张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还是说,你对此还有什么见解?” “三郎君,是我错了!”庞青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我不该随意揣摩,不该口无遮拦说这种话……” 崔决觉得庞青吵得很,听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也堵,“念在你跟着我也有五年的份上,罚你半年的月钱,再有下次便不是罚得这般轻了,下去吧。” “是、是,多谢三郎君赏恩!” 庞青立刻磕了几个头,只想着逃离这里,到了门口,又被崔决叫住 “等等,以后你若见了那两人,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要统统禀报给我。” “啊?哦、哦,小的明白了!” 庞青眨了眨眼睛,嘴上答应,心里却还没反应过味来。 他就是个话痨,多嘴的也不只有今日这些,可三郎君从未惩罚过他——毕竟他们崔家三郎,是有名的好脾气,他跟着郎君这几年,也从未见他苛待过下人,对谁都彬彬有礼,这回是第一次…… 他罚过之后,以后还要让自己将所见的告知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算了,莫想了。三郎君自有他的打算,只要按照三郎君说的去做就好,多的他也不应该过问。 景安坊位居于长安的西南边,距离崔府地处的广康坊甚远,景安坊临近西市,除了几家散户之外,叫得上名字的住民只有几个五品官员。 牙人领着张乾和徐燕芝,为他们介绍道“郎君和夫人算是来对了,这里刚走了两个散户,没住几年,正急着卖呢,我这就领你们去。” 他笑吟吟地说着,转身一瞧张乾,吓得打了个哆嗦,“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为何郎君你、你面色如此啊?” 张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错了。她不是我夫人。” 牙人哭笑不得,就为这事?那也不至于跟要吃了他一样的表情吧! 他瞧着旁边的小娘子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情颇好地踮着脚四处张望。 他留这个心眼,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他就迅速溜走,不然,他总心里毛毛的,觉得这郎君能将他按在地上打。 一连看了几个,张乾都不是很满意,牙人的额间已经开始落汗了。 又进了一座,徐燕芝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硬着头皮陪着张乾看房。 “那您看看这座宅子二位满意吗?”牙人将他们领到院中,一一为他们介绍,“这是这景安坊中要卖的最后一间宅子啦,要是郎君还不满意,只能明日再到另一个坊子去瞧,可能价格就不是多合适了。” 张乾看到徐燕芝听到“最后一个”时眼睛一亮,腰杆都挺直了。 张乾“你累了?” 第21章 她是真的累了,张乾看一间宅子实在太仔细了,二进的宅子要看上两个时辰,更别说他想买三进的了。 并且,他凡事都要问她一遍,但徐燕芝没想太深,她只觉得不是她住的房子,不用多加她的喜好,张乾自己觉得合适不就好了吗? 可徐燕芝太容易被看穿了。 “那我们就先不看了。”他合算了一下,赏了那牙人几枚铜板,让他走了。 “我真的不累的,张五郎君,别耽误了你的好兴致,”徐燕芝以为张乾生气了,忙叫住他,“刚牙人不是说了吗?因为是急出所以价格合适,等过几天可能就被人买走啦,我其实觉得都不错呢。” “你真的觉得都不错?” 徐燕芝歪着头“为什么总要我觉得不错,我已经提了不少了。再说了,五郎君,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张乾沉思了一会,实话实说道“因为我想娶你。所以宅子要买什么样的,你的意见很重要。” 徐燕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 张乾“你没这个心思?” 这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还在计划怎么才能用亲昵一点的称呼来拉近他们的距离,张乾就直接带她来看宅子了——那他是被她勾引到了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也坦诚道“张五郎你知道吗我从你救了我开始我就等你说这句话了!等了好久了!我每天都想着怎么和你拉近距离真是急死我了!” 她几句话说出口,就算是长期唱戏的嗓子,也不免大口喘着气。 随后,徐燕芝第一次看到了张乾在笑,他笑起来果然如她所想,爽朗明亮,让她不自觉红了脸,低下头看着脚尖,独自品鉴绣花鞋上的花纹。 她看到她鞋上的两只鸳鸯好似真的在绿水中游荡,恩爱非常。 徐燕芝又觉得,自己的上一世悲惨的命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马上要嫁出府去,她会在很近的地方,远观崔决的一生。 但是他称王称霸,册封皇后,与她是再没关系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张乾,他选了一个好日子,提了两只大雁登门造访,徐燕芝在青陆阁焦急地等待着张乾的消息,甚至她偷偷蹲守在东苑不远处,给路过的大房中的丫鬟塞了点碎银子,让她探听里面的消息。 丫鬟收下了银子,美滋滋地去办事,但她回来的时间比徐燕芝估算的时间要早。 徐燕芝看她的表情,咬着唇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那丫鬟根本没用多会功夫,觉得这钱好赚极了,“就是家主不见客,张五郎君也没办法。” 徐燕芝的手指绞着手帕,“怎么在这时突然不见客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表舅父是很热情好客的,而且很宠爱她,对她的那些小打小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她闯了祸,还会帮她糊弄过去。 是一个平易近人,能填补她缺失的父爱的长辈。 她提着裙,打算自己去见表舅父,却又被丫鬟拦住 “你还是别去了,家主近日繁忙,处理不了任何杂事。他说不见,是任何人都不见,就连三郎君也见不着。” 徐燕芝听了,只能作罢。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不急于一时,他们两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表舅父忙完了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来就好了!本来成婚就要合算时间,从过六礼到礼成,少说也要大半年嘛! 张乾之后又去了几次,皆是无果而终。 无可奈何下,他找到崔决,问他“崔兄,你知道崔家主何时见客吗?” 崔决正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一副好学用功的模样,只寥寥回答“不知。” “但我实在想娶表姑娘,她生得美,我怕她被许给别人了。” “那你等到他忙完即可,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处,我平日也见不到他。”崔决叹了一口气,洋洋洒洒地落笔,说得起劲,“你不用着急,表姑娘才刚过十六,目前也没打算给她说亲, 你有的是时间。等家父见客,我再叫庞青去通知你。” “不了,我只是来知会崔兄你一声。”张乾坐得板正,话语铿锵有力,极为认真,“我打算以我父亲的名义进宫面圣,求他赐婚。” 崔决终于抬起眼皮,望着张乾,眼神晦暗不明。 第22章城墙 崔决反手将羊毫笔架在笔搁上,敛了一切外露出的情感,“何必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我怕崔家主不见我,另有原因。”张乾缓缓起身,他高得就像是一座小山,屹立在此,“崔兄,我还需回去跟父亲讨论此事,找个良辰吉日进宫面圣,且需准备一二,先走了。” 崔决招呼来庞青送客,张乾见此,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走得快,庞青跟不上。等到我与表姑娘成婚,再请崔兄来吃喜。” 崔决嘴角噙着笑,但那笑容不达眼底,“那就等着张兄的好消息了。” 张乾走后,崔决在外间左右踱步。 他本是爱洁之人,现下,墨汁因为他凌乱的步伐而沾蹭了衣袖,他竟也毫无察觉。 赐婚……他是真没想到,张乾居然会想到赐婚这个法子。 张家曾经出了一个皇后,跟皇家也颇有渊源,张乾的父亲一直鼓励他与崔家深交,自然也会对这门婚事满意,要去求个恩准不是难事。 赐婚之后,对崔张二家更百利而无一害。 但、 但。 他这边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不能…… 思至此,他的身形微定,从书架上翻出个册子,飞速翻了几页,随即马不停蹄地从临漳院走了出去。 到达崔瞻远的院子,需要经过东苑那一片竹林。 他走得又急又快,恨不得骑上一匹烈马,飞奔而去。 甫一看到院门,那漆黑的大门就徐徐打开,好似已等候他多时。 院中仅有一个下人,他生得黑,脸方,脸上总带着一股杀气,是崔瞻远的贴身护卫,袁驾。 袁驾看到他,就指着院中的主屋说“家主知道您一定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崔决没有反问他,默认一般,进了主屋。 “父亲。” 崔决朝着崔瞻远行礼,这时才注意到他袖口的墨迹。 “三郎,最近休息得可好?”崔瞻远自然而然也看到了他袖口留下的污渍,心口不一道“什么时候打算把那些活在拿回去,我好久没处理这些琐事,真是……焦头烂额啊。” “父亲。我还没腾出时间,”他说的是实话,他调查了周围一切可能近他身的人,包括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平日里被送到他房间的用具,都一一排除出去,皆无所获。 他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事并非他人所为,问题的根本是出在了自己身上了。 “假以时日,我就能继续帮助父亲排忧解难,只不过……” 崔决的话一如既往地被崔瞻远打断,语气一顿,抬眼去看他的父亲拍着大腿,恍然大悟道“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你那朋友,张家五郎,最近有大喜事了?” 崔决心中一沉,顺着他的话问“您是说他想求娶表姑娘之事,您许了?” “我近几年倒是没有想给燕娘许人家的打算,她还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在我身边多留几年也好。”他坐在榻上盘着腿,事不关己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嫁了人,过几年再回来就是带着孩子回来了,一看到小孩,就想到你和大郎、四郎小时候,闹腾得烦。” 崔决听到这些话,立刻锁着眉,阴着脸说“父亲说得有理。我知道父亲闭门不见张五郎,是不愿将燕娘稀里糊涂地许出去,可是张兄对我说,他想进宫求个恩典,让圣上赐婚。” “他想让圣上赐婚?”崔瞻远抬手揪下一颗桂圆,剥开塞进嘴里,“这小子还挺有想法,要是真是圣上赐婚,我哪敢违抗圣旨,只能让燕娘就这样嫁出去了。不过,就算圣上赐婚,到燕娘真真正正嫁出去,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再照顾一二,你说是不是?” 崔决心尖一荡,浅笑道“若父亲真想让表姑娘再留下几年,不如我将他请来,您告诉他便可,张兄和表姑娘认识不到半月,嫁娶之事太过仓促。几年后双方还觉得郎情妾意,便可再做定夺。等到圣旨下来,便无法悔改了。” “你倒是对他们二人的婚事上心得紧。”崔瞻远又掐了一个桂圆,“玉笛,你自己的婚事,你不急?” 他现在就在处理自己的私事。 “儿子自有打算。” “唉,”崔瞻远直接将自己置身之外,继续吃着桂圆,“你从小主意就多,我也不是不能由你说的那样去做。可是张家虽然这几年在长安不显山显水,可毕竟跟圣上的关系不一般,平白无故让人家等上几年,张家的人会怎么看我们?” 崔决也知道此事,崔瞻远的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头恭敬地行礼,退出了房间。 崔决前脚一走,袁驾就走了进来,在崔瞻远耳边说了几句密语。 “需不需要看着三郎君,以免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崔瞻远手中慢慢剥着桂圆,慢条斯理地说“不用了,让他自己去解决。这人呐,总是先失去,再珍惜。” 说罢,他擦净了手,才重新走到桌案上,悠哉地绘制起他未完成的美人图。 崔决从竹林走了回来,庞青早就在一旁等待,看到崔决步履翩跹,可那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下雨一般,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庞青,现在备马。” 崔决干脆将外衫脱下,露出其中的苍色劲装来,“我要进宫。” 等庞青给他牵来一匹马棚中最快的新马时,他抬腿上马,顾不得新马不认主,烈性十足,急急地夹紧马腹,响着鞭一路从广康坊向朱雀门驰骋。 周遭坊间的景象从他两侧急速掠过,他没时间再等,生怕张乾比他还要快—— 他临去见父亲时,就看了黄历,知道明日就是近期最好的日子,张乾极有可能明日就要进宫。 他不喜欢皇宫,觉得那里的红墙压人,死气沉沉,这时却拼命向那里赶。 这匹黑马并不听话,好在他骑射一贯优异,才没有让它将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到了宫门口,几个护卫看到狂奔而来的骏马,都持起武器大喊“什么人!竟然敢擅闯皇宫!” 崔决拉满缰绳,才让黑马停了下来,遛着它走了好几圈,才将将稳住他。 而此时,他也气喘吁吁,但声音依旧保持平稳,“在下乃崔氏三郎,为圣上盛宠的宁贵妃的侄儿,宁贵妃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特将我叫进宫来。” 就算只是宫门口的侍卫,也是听过崔决的名号的,但只闻其人,从未见过一眼。 几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郎君的风度翩翩,倒真有贵公子的气度,但若要真是被贵妃叫进宫,为何要这样火急火燎?直接骑马来? 况且,这马着实烈,他们都怕 为首的侍卫依旧没有放下兵器,“我们并未接到贵妃那边的通知,不能放你进去。” “那你们找个人去通知贵妃,就说崔决来见。” “这,我们没这个权利。”侍卫也冷下脸来,与他说“郎君还是不要叫我们为难的好。” 崔决又一勒马,将马头调转,甚至有直冲进去的冲动,“可是——” “崔三郎君为何如此急躁,还是说崔家在长安名望大,就连皇宫都要擅闯?” 第22章 “福宁公主!”几名侍卫统统放下兵器,朝她跪拜。 “崔某不敢。”崔决也下马,向她躬身。 “表哥都不跪我呀。”福宁公主将帷帽的巾子别到上头,慢悠悠地下了马,“好久没见到表哥了,怎么也有个两年了吧,今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她又让跟着她的下人将她和崔决的马牵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表哥确实是我阿娘叫来的,不用通报谁了,我带他进去便可。” 崔决抿唇“多谢公主。” “表哥这就客气了,太见外了。咱们不也是一家人吗?”福宁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我就说今日踏青无聊极了,幸好我提前回来,要不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表哥,我倒是从未见你这么激动过。” “公主说笑了,只是在下找宁贵妃有急事,才没打一声招呼,先与公主和贵妃赔不是了。”崔决恨不得让福宁加快脚步,赶紧见到宁贵妃。 虽然他真的一点都不想与她见面。 福宁根本不在乎,直打听道“你这次来,不会是为了上次表舅他寿辰的事?阿娘自从入了宫,对表舅的恨意可是与日俱增,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崔决眉头紧蹙,已经不愿再和福宁攀谈,开始左顾右盼,希望从宫门到贵妃宫中的路短些,再短些。 终于,他的视线停留在某处,同时心像是被人揪紧,被双手扼住喉咙般痛苦—— 宫里的城墙被染上朱红色,又似化作猩红,流淌成血河。 那上面空空如也,无人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也无人能从那么高的地方绝地生还。 “表哥,你脸色真差。不会真摊上什么事了吧?” 可崔决完全听不进福宁的任何话了,他顺着高高的城墙自上而下看去,只见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他隐约看到了在城墙之下,有一个小小的人。 一个漂亮的,妩媚的,天真的,好似春夜之灵的小娘子。 他看不真切,却惴惴不安,他只想一探究竟,径直向那片城墙走去。 为何那里会让再看到徐燕芝。 第23章抉择 崔决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灌了铅,心尖更是沉重无比。 等他离徐燕芝不过五步时,脚下已是一片黏腻。 那是血。 快要干涸的血漫过石砖,将他困住。 刹那间,风云突变,晴朗无云的白日变成了死潭一般的夜,死亡如影随形,爬过艳红的长裙,停留在青春美丽的面庞上。 崔决张了张嘴,他想说,表姑娘,徐燕芝,燕娘,想叫她的名字,昵称,甚至一切可以代表她的词汇。 但他此刻好似被毒哑了,巨大的悲怆席卷了全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有从他身边跑过去,那人穿着尊贵的冕服,滑稽地脚一软,跪在徐燕芝面前。 那人将徐燕芝抱在怀里,竟然如同他一般哑着声音,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看到那个人低下头来,从背后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他在此刻却似与他心灵合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近乎虔诚地将脸贴在已经没了生气的女孩子的脸上。 崔决感到窒息,他清楚地认知,就算再感同身受,这也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画面,但每次出现这样的画面,主角都是徐燕芝和…… 他自己。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穿着的是皇帝的冕服,天下并不是崔家的,那个人也不是他——徐燕芝于他的每一次假记忆都是美好的,他会看见徐燕芝的笑容,看到她总笑着向他而来,她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死去? 灰白色的熹微光线从东方投到三个人的身上,近乎打开了黑暗,让黎明进来,也让他的视线更加清晰。 崔决悄然向前走了几步,血液明明已经完全干涸,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滴地化开。 在他即将看清那人的脸,去证实这假得不能再假的记忆又在欺骗他时,那人 却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突然回过头,威压深展,如出一辙的容颜沾着半边的血,说是游走于黑夜中的恶鬼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在他的周身骤然出现一股莫大的力气将他拉了出去,他拼尽全力伸出手臂,张开五指—— “等等!” 他被那股力道吞噬,再一睁眼,便身处在皇宫庙宇,一张精雕细琢的榻上。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样子,徒留心痛。 宫人看了,立刻出门禀报。 崔决紧握锦衾,拼命回忆着之前他看到的。 他早就应该把他看到的那些串起来,或许,他每一次回忆到的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推进的,假设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年幼时,他父亲曾经邀请过几位得道高僧来做客,就与他们讲过许多佛教之事,其中就包括前世今生,他一直觉得荒谬,但如今无法用常理来解决的事,以及作为突破口去查的话,好似更能接近真相。 就在此时,他却被其他的声音打扰了思绪。 “表哥,你醒了?” 宫人们有端着水盆的、持着巾子的、乘着药碗的,看到福宁公主进来,纷纷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福宁公主乜了崔决一眼,“表哥你是不是因为崔府事情太多,都把身子累垮了?本来我们不是走到好好的。你偏要往城墙那边走,突然就晕倒了,可吓死我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舅父不得进宫来兴师问罪?” “抱歉,在公主面前失态了。”崔决按了下额角,发现额角已被冷汗沾湿,见到福宁,他只能将方才的记忆放一放,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公主,我大体是没什么事的,可否现在就让我见一见宁贵妃?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她商议。” “不是你晕倒了一整夜,你早就见到我娘亲了,快些起来吧,别让她再等了,她无聊得紧。” “你是说我耽误了一天时间?”那岂不是,今日张家就可能进宫? “不然呢?你去看看外面。” 崔决并没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望,他赶忙起身,让宫人为他梳发,穿好一身宁贵妃重新为他准备好的衣裳,匆匆去见她。 福宁未带她到殿中,而是径直带他到了殿外。 他就明白,她这位姑母又犯病了。 他的这位姑母,宁贵妃,真名崔昭,是齐朝出了名的美人。 少时入宫,一直到现在,近乎二十年过去,依旧荣华加身,风华不减当年。 但唯一一点,十几年前,她在一次噩梦中也被魇住了,从此精神时好时坏,好时就如同她的封号一般,宁静可人,坏时,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走到殿外,他就顺着福宁的视线向上看,只见宁贵妃趴在高高的屋顶上,拿着从西域进口的西洋镜,俯瞰整个长安。 “娘亲,三郎来见你了!” “三郎?哦,三郎来了。”宁贵妃放下西洋镜,上头的风让她的披帛飘荡,加上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去。 宁贵妃身边从不缺人保护,只需贵妃轻轻一个动作,就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将她安全地送到地面上。 “三郎,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宁贵妃甩开侍卫的手,没有任何亲疏之分,目不转睛地崔决的脸上打转,“你已经有两年没有过来我和福宁了,真叫我好想,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崔决皱着眉头躲开她直白的视线,对这样的话题感觉到不适。 “你还在为兄长的事生我的气,觉得我派那姓温的去搅了他的生辰宴?”宁贵妃毫不在意将曾经那个计划告诉崔决,哪怕他们都姓崔,是同根同源的亲人,“可兄长知道的呀,不然的话为什么要留那几个人在崔府住这么久呢?他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娘娘,我来不是为了此事。这是您和父亲的纠纷,但只要我在崔家,我就必须保证崔家上下的安全。这种事,请娘娘以后不要再做了。” “唉,你还是这么死板,都没小时候好玩了。”宁贵妃边走边拉着福宁说悄悄话,“小时候三郎可是一直追着我屁股后面要我给他买糖吃 喔。” 福宁早就对这个话题见怪不怪,也不追问,只跟着宁贵妃笑。 “娘娘。”崔决深吸一口气,“我这次来,是想与你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张家的人,在家中排行第五,不为长房所出,他近日恐怕就要进宫面圣,求娶我家大房的娘子。” “崔五娘?”贵妃的眼睛微微睁大,“王氏肯定不同意吧。” “不是她。是父亲以前一位故人的女儿,半年前投奔于此,被父亲收在大房命下,今年已经十六了。”崔决低下眼,黑眸中沉甸甸的,化不开似的,“也是我的一位表妹。” 宁贵妃终于收敛了一些,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崔决身上。 “就是一个表姑娘,能攀上张家的亲,还要让圣上赐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怎么,是崔瞻远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崔决的瞳中还布着血丝,他眼底的暗光稍纵即逝,敛了感情道“她与张兄,并非良配。” 宁贵妃的指尖一顿,沉默片刻,促狭一笑。 “我可以帮你,区区一个张家庶子,求不求的到圣恩,总归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宁贵妃笑盈盈的,娴静的外貌全然不似站在屋瓦上的那般痴嗔,“不过,让我开口,就算是你崔三郎,也是要收报酬的。” “娘娘您想要什么?” “叫那个表姑娘进宫来,我瞧瞧。” 崔决突然想到城墙下的画面,双拳骤然握紧“贵妃娘娘,她没进过宫,不懂宫中礼数,怕是会惊扰到您。” “唉,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她罢了。”贵妃打趣道“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娘子,都要让三郎君找上我来了。” 她身边的侍卫走上前,冲她低语,贵妃了然地点点头,冲着崔决说道“你可要快些做决定,我听说那张家已经在宫门口了。” - 徐燕芝被通知要进宫时,她着实懵了一会。 她上辈子在崔氏一族获得霸业之前,也没进过宫门啊。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坐上了通向皇宫的马车里,滚滚车轮声快到打过了市井之音。 她勉强进行了一刻钟的思考,突然恍然大悟,徐燕芝,你怎么忘了,张乾不是说过他会想办法搞定他们两个的事吗? 难道,他去求皇上赐婚了? 这要是成了,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吧!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徐燕芝差点开窗尖叫,真没想到这么快,她还以为要再等几个月,才能等到表舅父有时间,将亲事定下来呢! 但她转念一想,为何马车行得那么急?皇帝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感兴趣吧,还把她叫进来看看。 因为她对进皇宫,其实惧怕还是大于喜悦的。 她就是在这里被推下去的。 想着想着,马车进了宫门,又被人拦了下来。 她正好奇地探头,便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映入眼帘。 第23章 徐燕芝有些意外,暗想他确实穿什么都好看,以前的自己,也被他这张脸迷得丢了魂去。 这怪不得自己!都是崔决这孙子自己的错! 崔决抬起手,辨不出情绪, “表姑娘,随我走吧。” 徐燕芝不领他的情,两只手抓住车门两边。,以极其别扭的姿态扭着身子从他的手边别过,让他的手悬在半空。 她才不要碰他的爪子! 徐燕芝一跳下来,就看到张乾在不远处的汉白玉台阶上,转身望着她。 第24章崔决 徐燕芝扬起手,冲着张乾的方向快速挥动,“张、” 等等,这里是皇宫,她不能直接大声喧哗,如果连累了张乾怎么办! 幸好她反应快,只蹦出一个字,又将剩下的全数吞进腹中,只保持着挥手的姿势,见他眉头不展,又揣想无果后,继续冲他笑。 她微微提起裙摆,想冲他的方向前行,不料却被身旁人握住手臂。 崔决的双眸中似有化不开的墨,她无法深探其真实想法, “不是见他的。是宁贵妃要见你。” 徐燕芝的表情一向好辨,崔决从她微眯的吊眼中看到了错愕,困惑和一丝不耐。 “宁贵妃?” 她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 但也没印太多,她只知道崔氏父子一行人从打回长安的时候,宁贵妃就自缢了。 她曾经问过崔决,崔决只告诉她一句宁贵妃和表舅父的关系很差,许是不愿再见到如此位高的兄长。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提过这个崔昭的妃子了。 哪怕,她曾是齐王朝的象征。 崔决略一点头,好似生怕她再往张乾那边跑一样,拽着她的胳膊,拉向他,“一会见了宁贵妃,切莫失慎。” “崔兄。” 张乾的声音从汉白玉堆砌成的砖阶上传来,但崔决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带动着徐燕芝也跑起来。 她转向张乾的方向,五指并拢微屈,无辜地向他说再见。 好像,只要有她在场,一切剑拔弩张的气氛都会被她驱散。 而这声无异于恋人之间独特的小动作一般的道别,自然而然传到了崔决耳中,他手指拢紧,拉她坐上宫中特有的步辇。 “崔决,三郎君,你那么急好不好?捏疼我了!”对于宁贵妃对她展现褚的好奇,徐燕芝诚惶诚恐,也没心思再损几句崔决了,“宁贵妃要找我做什么,她能认识我?” 要说表舅父和宁贵妃关系不好,她莫不是打听到表舅父宠爱她,她又是大房中最好拿捏的那个,特地叫她来给表舅父使绊子的吧? 她时不时看一眼崔决,企图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可崔决直视前方,仿佛方才的急切都不属于他。 但崔决并不如她所想,他腰杆板正,指腹相互捻着,却怎么也抹不掉手中自她散发出来的香气,这令他愈发烦躁。 他的余光扫到徐燕芝的手臂上,透过丝绸制成的对襟,他的指印清晰可见。 崔决喉结一滚,觉得此时的场景似曾相识,他曾经误会她也捉住过她的小臂,弄下了红印,后来他让庞青送她了一瓶药算作赔礼。 只不过她将那瓶药膏转手送给了张乾。 想到此事,就像是一盆冷水直直浇到火炭上,化作一摊难掩的灰烬。 他终于捉住她的目光,对上她忐忑不安的面孔。 崔决心中自叹,不过是一瓶不值钱的药膏,不至于让他耿耿于怀。 “你莫慌,只要切记在贵妃娘娘面前不要提我父亲就可。” 有了步辇的加成,二人很快便到达了贵妃的寝宫。 宁贵妃早就在殿中等候,为了打发时间,将自己装在妆奁中步摇朱钗统统倒在桌上,挨个挑拣。 她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在前殿中,也如她所愿摆满了喜爱之物。 听到宫人来报,她随意 挑起一支翡翠簪比在发间,在铜镜前左右观摩,待到崔决进了殿,便说 “三郎,你时间掐得正好,要是再耽搁一会,我就要去圣上那里了。” “让娘娘久等了。” “也不算久,我本来时间就多,你那个表妹呢,让我瞧瞧——”她本是懒洋洋地抬眼,却在看到崔决身后的徐燕芝时顿时愣住,手中的翡翠簪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都没有去理,径直走到崔决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燕芝。 她看徐燕芝时,眼神空洞,口中呢喃着“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怪不得……” 徐燕芝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勉强回忆起来的宫廷礼节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踧踖不安地说“拜、拜见贵妃娘娘,民女徐燕芝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徐燕芝……”宁贵妃眉毛一挑,喃喃道“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燕娘!真是个好名字,你再过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徐燕芝应了一声,刚要上前,就被崔决拦住,他道“娘娘不是还要去陛下那里吗?莫要为了我们耽误了,您也务必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看你紧张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表妹,只不过……”她点点自己的红唇,哼笑着,也不知道此时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你说得也是,我们说好了,我怎么会毁约。我要梳妆了,来人给我梳妆,我还要去说答应三郎的事呢,我可不能错过这么有意思的事。” 徐燕芝看到贵妃神神叨叨的模样,奇怪地拧起眉毛,却见到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毕恭毕敬地伺候她,为她描眉。 崔决警惕地望着宁贵妃的动作,看她好似真的只是把徐燕芝叫过来看一眼。 她与徐燕芝的生母,应是见过面的,王氏也说过徐燕芝跟她的亲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当她看到徐燕芝时的表现,也合情合理。 但不知为何,他总会联想到她倒在城墙下的画面,心中就像扎进了一根刺,伤口好不了,一直淌着血。 她不多留他们是好事,他还是速速将徐燕芝带回去比较好,如果可以,他暂时不会让她出府了。 徐燕芝根本不知道崔决打了什么主意,她还在默默失落,出宫之前并没有看到张乾的身影,她多希望看到张乾拿着圣旨,告诉她他马上就可以带她离开崔府。 就算是短暂的同乘,她实在受不了和崔决共处于一辆马车,因为每次准没好事。 她轻轻撩起车窗,一双明亮的眼睛自内向外探去,打算以眼不见为净来逃避和崔决的近距离接触。 却不料,危险突如其来。 “马疯了!马疯了!” 一匹枣红色的三河马发疯一般在长街上乱窜,车夫已经被甩到地上,而那马就像是有人指引一般,冲着他们的马车狰狞踏至。 崔决的瞳仁一缩,他担心的还是来临了。 可徐燕芝不能死! 她还很年轻,她只有十六岁! 他要救她! 就这样,他第一次,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抱住徐燕芝,将她死死地护在怀中,以防心中那具尸体,那即将干涸的血真正地出现在他面前。 疯马带着身后的杂物一起撞破车厢,崔决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这片黑暗持续地太久,久到连他也无法估算正确的时间,但他的意识清醒,甚至还能感受到身体里像是被撕裂重新拼上的疼痛。 “崔决。”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惊奇地回眸。 唤他名字的人,在这片浓黑中清晰可见,又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而诡异横生。 “惊讶吗?”原本清冷的气质染上了阴鸷,便显露出骇人的暴戾,“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意外?” “两个月前,从第一个进入我脑海中的记忆开始,你就出现了。”崔决在回宫时,便已经合算出了个大概,但他还没能将另一个他逼出来,就遭了祸——这个可以称他为前世,抑或寄生在他体内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笑笑,赞许道“很好,毕竟我也不能太笨。” “徐燕芝怎么样了?”这里没有别人,他不想再称呼她为表姑娘 了。 “我正要去看她。” 崔决皱眉“你?” 那人勾唇,从他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以后就看着我怎么做吧,废物。” …… 崔决从临漳院中苏醒,他伸展了一下右手,逐渐低下的额头缓缓贴上手掌,薄唇间闪过狠厉而诡谲的笑意,全身似是在为自由而振奋着。 庞青端着水走进了内间,看到崔决这般,以为他是为今朝的变故伤心。 冠绝长安的郎君,怎么就…… “三郎君莫要睁眼!您的眼睛中扎进了不少木屑,您放心,已经都清理出去了,现在还在恢复。郎中说,恢复的好了就跟从前一样。但您别灰心,家主和夫人说了,会将宫中的御医也请过来,定会为你医好眼睛。”庞青眼睛也红了,关切地放下水盆,为崔决擦手换药,“还有就是,张五郎君也来了。” 风华绝代的郎君如今用一层白巾蒙上了双目,他动作时,柔顺的发丝从耳边垂落。 “那徐燕芝呢?” 第25章张乾 青陆阁中。 少女面对一柜子亮色的衣裙,犯了难。 自从她?来到崔府,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后,爱美爱俏的本性就开始重新萌芽,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月例都用来买衣裳胭脂了,现在?衣柜中,竟挑不出几件素色的裙子来。 可她?近日断不能再穿这么?艳的裙了,毕竟,她?听说崔决那人,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但她?醒之后就在?青陆阁了,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甚清楚。 “表姑娘,你好?了没?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门外的绿姿,还未站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开始竖着鼻孔发话了。 “我这就出来了!”她?没时间再挑下去,抓起她?一身过去的衣裙套在?身上,随着绿姿前往临漳院。 第24章 最终,她?仰天长?叹,也不忘给自己加点好?词你真是太善良啦徐燕芝!崔决这样一个?狗男人在?他还算正常的时候救过你一次你就觉得他好?了? 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要因?为这次恩,把?曾经的仇怨全都忘啦? 这是他应你的,他欠你的! “表姑娘,低头。”她?被绿姿扳正了脑袋,叮嘱她?道“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做什么?,在?来的路上我已经与你说了。” 一路上完全沉浸在?天人交战的徐燕芝“啊?” 她?完全没有在?听…… 不过无非是那几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少碰他们玻璃做的崔三郎君。 徐燕芝甩给她?一个?让她?宽心的眼神,在?她?狐疑地审视中就差发毒誓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崔决了,“放心吧,绿姿姐姐,我都省的。” 绿姿皱眉,刻薄的模样随了她?的主子。 “表姑娘快些进去吧,莫要……” 徐燕芝不想再听绿姿反复念叨这几句,硬着头皮进了处于最外的正厅。 王氏坐在?右侧品着茶,看到徐燕芝进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杯盏放下,冲另一侧的崔瞻远嗤了一声,“同坐一辆车,怎么?就三郎伤成那样……” 报应呗! 徐燕芝一边在?心底默默接茬,一边嘴上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表舅父、表舅母。” 以及与崔决坐在?一列的大房其他人,她?都一一问好?,谁也不落下。 “多的就免了。这里都是自己人。”崔瞻远说这话的时候,徐燕芝眼波一转,看到的却是其他郎君娘子不太认同的目光。 上辈子她?可为这些充满恶意的眼光操碎了心,她?极力想要得到大房的认同,但无非也是为了能和崔决更加般配一些。 如今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只想冷笑?。崔决她?都不打算放在?眼里了,还怕这几个?被崔决该除掉的除掉,该软禁的软禁的人? 这么?一想,他们应该全部把?矛头指向崔决嘛!最好?趁崔决受伤,一举扳倒他! 但她?要当?场说出这种话,她?可能会被当?成疯子。 所以,在?一系列如波涛般的心理活动之后,徐燕芝就蹦出来一个?字“是。” “燕娘,你的伤势如何?过来叫我瞧瞧。”在?这里坐着的,只有崔瞻远会关心她?。 “我只有左腿上……” “伤到腿了?那还过来干甚?”崔瞻远不悦,睨了一旁的王氏“你让绿姿叫她?过来,不是加重她?的伤吗?” “难道就让她?在?青陆阁待着?夫君,可没这样的理,三郎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不还是来了?这么?严重的事,若不是三郎心善,将她?护着,她?还能站在?这里吗?” “行了。这次把?所有人都叫到三郎这里,是为了说正事,燕娘,你去五娘那边坐吧。事后再让绿姿准备一台小轿,送她?回?去。” 徐燕芝听崔瞻远的,她?立马说了几句客套话,挪着步子崔五娘边上走?去。 这身旧衣素归素,就是有点小。她?进了崔家,伙食上来了,哪里都丰盈了些,从前的衣服穿着就有些挤了。 倒也没有到塞不下的地步,只不过,走?起路来,有些生硬地扭捏。 她?经过崔五娘时,不料五娘忽然一伸腿,使得徐燕芝脚下一歪,直冲冲地向她?身边的崔决倒去。 这个?崔五娘,都多大了还是这么?讨嫌!! “三哥,你当?时是这么?护着她?的吗?” 崔五娘是王氏惯出来的小心肝,此人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大房的人,是天生的顽劣不堪。 她?见着王氏讨厌她?,就爱一并欺负她?。 崔决扶住徐燕芝,因?为眼疾只能隐约猜出大概的情况,“芸笙,你有没有规矩。” 王氏心头压着火呢,看到此情此景,再也忍无可忍“三郎,你对芸娘那么?凶做什么??这丫头心思纯不纯,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就算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不会去在?乎他们的目光了。但当?着大房所有人的面,被王氏这么?说,她?保持许久的平静的心又被搅浑,十分酸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崔决感受到徐燕芝的手迅速从他的掌心溜走?,像一尾灵活的游鱼。 独属于她?的香味,也一点一滴地挥散开。 “我们叫表姑娘来,不就是为了让她?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崔决右手虚握了一下,继续说“当?时我并未看窗外,只有表姑娘撩起了窗帘,表姑娘,请问,你可看到了什么??” 徐燕芝坐在?位置上,压下心中的酸辛,不去理崔芸笙和王氏挑衅的目光,努力回?忆道“倒……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就是那撞过来的马本来是有个?车夫的,他被甩到了地上,可我总是觉得不对,我总觉得那马是有人指引,才撞上我们的马车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说。 “你确定?” 四郎君是崔瞻远的妾侍郑姨娘的儿子,名为崔琅,是大房唯一的庶子,他最先?开口,又不确定地瞧了一眼崔决,想到崔决此时看不见,才将目光投向崔瞻远身上。 徐燕芝“千真万确。” “这不明?显的有人知道三哥今日的行程,掐着点想害三哥吗?!” “我知晓了。”崔瞻远思索片刻说“你们大哥就要回?来了,这几天就先?把?府中的事交给四郎吧。” 崔琅一听,眼睛都亮了,急忙答应“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将崔府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的,绝不会让父亲和三哥担心!” 说罢,他给郑姨娘使了个?眼色,得意十足。 “三郎,你先?休息一段日子,等有好?转了,我再与你说些别的。”崔瞻远站起来,其他人也一并站起来,“大家也不必太惊慌了,我定会彻查此事,若有人想害我崔氏,我绝不姑息。三郎和燕娘就好?好?歇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往外走?,却也免不了,也往歪里想,他们才从宫中出来不久,那些人又是埋伏了多久呢? 今日知道崔决的行程的,除了崔府,那不是只有宁贵妃了吗? 可是,她?并不觉得…… 她?正想着,有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眼一看,是庞青。 庞青见她?回?过神来,冲她?笑?笑?“表姑娘,三郎君叫您等等,随我来吧。” 崔决又有什么?事?他现在?都看不见了,也找不了什么?麻烦了吧。 罢了,她?确实还没跟他道谢。 她?知道,她?必须得与崔决说些什么?, 这遭祸事,她?只受了些皮外伤,涂点药膏连疤都留不下来。 等所有人走?后,徐燕芝来到临漳院的外间,见崔决坐在?榻前,前面已经摆好?了一盘棋。 大好?春光从窗棂外漫进来,落在?他被风吹起的白巾上,像是巍峨远山上的一抹白雪,飘欲成仙。 徐燕芝心里嘀咕着,表情也是不再掩饰的嫌弃,又看不见,装啥呢。 实则不然。 徐燕芝的想法一出,如同心有灵犀般,崔决骨肉匀称的双指捻起一枚黑子,精确地落在?棋盘上。 没错,是精确。 因?为她?也不会下棋,只能看出他的黑子落在?十字交叉的线条上。 她?当?机立断,这是他蒙的。 她?犹豫着是否不要打扰他一人下棋,又不想站着等她?,蹑手蹑脚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离他近了些,她?发现,崔决应是刚刚换好?了药,他的周身,余留一片药香。 甫一坐下,崔决就发话了,“都进来多久了,也不说话。” 徐燕芝把?刚刚在?心里默背好?的夸赞脱口而出,抑扬顿挫地门外的庞青听了都说好?,当?然,他跟王氏一样,可不希望因?为这事表姑娘又赖上三郎君。 三郎君都这样了,恢复得好?不好?,都是另外一回?事。 “三郎君,谢谢您护住我,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会成什么?样子。您的大恩大德,燕娘这辈子都忘不掉,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她?在?说时,还是把?“以后我愿做你的眼”这句删了。 太假,太过。 崔决持着黑子的手顿了一下,也不知是听出还是没听出来她?的虚伪,笑?意渐浓“倒也不必报答我……” “张兄现在?在?另一间屋子等你。” “张五郎君在??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算没有视力,他也能想象出,徐燕芝说话时,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 不过只认识了不到三个?月,何至于如此欢喜。 要算这时,他和徐燕芝都认识八个?月了,应是见他更欢喜些。 就算他十分不耐烦、刻意地将她?从临漳院赶走?,她?也应在?下一次见面前,扬起精神,再接再厉才对。 诚然,张乾与她?的身份更合适一些,成婚的话不成问题。但以后张乾跟着他征战南北,定是照顾不好?她?的。 再者说,张乾和他也不是同一种人,徐燕芝曾经对他百般示好?,多少次都不曾改变,就算说再多再狠的拒绝也没打断她?的决心,也不知这辈子张乾哪里投了她?的喜好?,说变就变了。 合该就怪过去的自己,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夺走?了这副身子,等这次风波过去,给她?寻一个?好?去处,从此让她?远离崔府吧。 “多谢三郎君告知,那我先?去找五郎君咯,再次感谢三郎君的救命之恩喔。”徐燕芝心情好?,顺带说话时,都变得软了几分。 “你去吧,去把?话跟他说清楚了。”崔决又执一白子,落在?黑子旁。 “我说什么??” 崔决不慌不忙地与自己对弈,“去说你与他之间的事,散了,再回?来告诉我。” 徐燕芝火气上来,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在?崔决面前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来到他的棋盘前,不顾形象地噘着嘴“不中!!恁凭啥让俺说,还要回?来告诉你?!恁是俺谁啊!” 拜托,恁眼睛出问题了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呀! 呵,她?还是太心善,脾气太好?了! 她?收回?说他的好?话,现在?开始诅咒崔决直接去死?! “方才你是没理清状况?”崔决向着她?声音的方向转头,与她?的视线错开,“你目前走?不了,无论是我想让你走?,还是你要嫁给张五郎,都走?不掉。大房被人盯上了,你出去,就是死?,甚至连同张家也要一起连累,你与张乾认识不久,你说张乾是向着自家还是你?” “可、可恁不能?”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可是……要到什么?时候……” 她?稍微冷静了些,她?知晓,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改变了许多。 第25章 但难道就是因?为她?不再对崔决一心一意,想去找个?好?儿郎嫁了,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可是现在?的情况……她?不想拖累张乾,更不想让张乾两难。 她?抹掉眼眶中的泪花“我知晓了,我会去跟他说的。” …… 崔决被困在?黑暗中许久,远望过去,只有更无尽的黑。 他向前走?了很久,除开他能听见王氏关切的声音,崔瞻远的训斥声,崔芸笙的刁蛮和崔琅的小人得志,并没有尽头。 他猜测,原来的他,也就是前世?的他,夺走?他的身体?之前,都是在?此。并且也能像他现在?这般,能听见,感受到,只不过因?为他的眼睛出了问题,看不见。 这样说来,自己更加被动了。 不过,也是眼疾的原因?,他每一次触碰,都加倍放大。 徐燕芝留下的香味,更加能抚平他的焦躁,让他感觉到安心。 她?还活着,还康健,并没有像城墙之下的她?那般…… 他听见她?冲他急急地大吼,说着汴州的方言,听她?同意与张乾分开,要亲自去说,他也觉得……一切都好?多了。 他甚至能听到泪水滴答的声音,滚在?他的手背上,就像烫到了一般。 他知道,他吞掉了她?的泪珠。 他感受到包裹在?舌尖慢慢融化。 是咸的。 与口脂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 他与他一样,也想要更多。 他要把?控制权重新握在?手上。 …… 徐燕芝见到张乾之前,心底已经打好?了草稿。 她?保留了自己的私心,她?想着,倘若、倘若他们很快就能除掉这个?盯上崔府的人呢? 毕竟在?上辈子是没有出现这回?事的。 这样根本不会耽误她?和张乾谈情说爱,她?还是可以和他订婚,等着他来带她?离开崔府。 当?她?看到张乾坐在?室内,眼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茶盏后,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张五郎!” 张乾抬眼看到徐燕芝跑过来,紧拧的眉头舒展了稍许。 “燕娘,你伤势怎么?样?”他站起来,先?她?一步走?到她?面前,“不要跑。” “我好?得很,就是腿上有点淤青,几天就能好?了!好?啦,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好?像看着很不开心!”她?昂着头,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解决的!”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没告诉你,我想向圣上求圣恩,为你我二?人赐婚。”他有些懊恼地呼了一口气,“可惜失败了,以及……我要去肃州了。” “肃州?”那些打好?的草稿一瞬间被徐燕芝抛之脑后,“肃州可是接壤外族,你怎么?要去边地了?” 前世?,她?没去了解过张乾,并不知道他在?崔氏一族造反前,去过哪里。 这一次是因?为她?,还是本身就这是这样? “肃州出现旱情,圣上命我和父亲前去支援,也是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张乾徐徐道来,隐去了贵妃从中作梗的部分,“等到我回?来之后,圣上会论功行赏,到时候我应该就不是白身了。” “等我回?来,再与崔家主商议我们二?人的婚事,他应该更能接受。”张乾在?为此谋划着,“不过,你会等我吗?” 他没有命令,只是一个?问句,主动权在?徐燕芝手里。 “可是、可……”她?咬牙说道“可是……我、” 她?不想连累张乾,她?也害怕他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坚定。 崔决也没说错,若真出了岔子,她?也不信他会坚定不移地选自己。 她?被男人骗过一次了。 “你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崔兄让你说的。” “我又不傻。 ” 他心思细,能看出许多事。 比如,崔决不是省油的灯,他去肃州的原因?,自己也能猜出个?一二?。 但他不想就这样输给他。 他们本来就不相上下。 “崔兄他让你说这些,也是有他的打算。” “毕竟,他心悦于你。” 再比如,他也知道,崔决与她?的关系,不算好?。 第26章燕芝 “崔决,心悦于我?” 心悦过?她吗?这话,上?一世,在被推下?城墙之前,徐燕芝都?是信的。 后来呢,崔决的漠然,一纸婚书,一座孤坟,让她知道,她是鸠占鹊巢,是横刀夺爱,是不?折不?扣的愚蠢。 她只怨为何他能藏得这么深,为何要玩弄她。 真没?必要。 张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徐燕芝的表情?,她好似听他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绞尽脑汁地想要配合他,僵硬的嘴角颤了又颤,“是这样吗?” 在她的努力下?,她终于完成了这次假笑。 她的声音轻轻的,就要碎了般,亦如濒死的蝴蝶。 “燕娘,不?必勉强。”看来,他猜对了,他们的关系是他说一句心悦也难以扭转的糟糕透顶。 “我多言了。” 张乾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来到长安,也不?过?八个月,能发生什么。 不?过?,那笑容看着着实悲怆。 “没燕芝面色苍白地摇摇头,压抑住酸酸的语气,“不?说我了,你何时走?” “就这几?天了。”张乾很少安慰别人,从小到大,没?听过?别人安慰自?己,他看着徐燕芝那副要哭出来的神情?,努了努嘴,张口道“要吃什么?” 他的话生硬地插进本带着离怨的气氛中,直让徐燕芝愣了一下?,随即昂起头,眼中因为残留的水雾而亮晶晶的。 “你真好笑。干嘛忽然说这些?” 那双媚眼弯起来,脉脉含情?,寻常见到徐燕芝时,她总是要用?胭脂抹口脂,用?颜色来保护自?己。 而这次却粉黛未施,却只比以往更妩媚,肌肤剔透,粉粉的唇瓣一张一合间,总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 “走之前,你有没?有时间再过?来一趟?我想为你送行。” 许是上?天多有眷顾,她的一颦一笑,真能叫人丢了魂去。 譬如,张乾就是丢了魂的那一位。他眼神沉沉,弯下?腰,去捕捉她眉眼中的光,“有时间。我正好也要与崔兄说些旁的。” 然后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大胆地在她的面颊上?一啄,轻到如蜻蜓点水,徒留下?她的错愕。 “忍不?住。”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双颊飞速染上?红霞,呆呆地冁然着,格外惹人怜爱。 徐燕芝说“张乾,我想离开崔家,但现在不?是时候。其实,我不?能确定是谁会带我离开,我希望是你,但愿我们不?会让彼此等太久。” 说完,她也不?敢看张乾,她还是将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她希望这么好的人,还能继续喜欢她。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完全回应他的喜欢。 “我、我先走了!” 徐燕芝跑走了,张乾看她,像极了一只雀跃的稚鸟。 稚鸟心中也雀跃,看临漳院都?顺眼了几?分。 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在手中掂量着,在路过?崔决的房间时,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她看到他依旧在临着窗边的榻前,老神在在地下?他的单人棋。 只不?过?,棋盘上?的棋子?比她走之前落子?还要缭乱,让她更难以看懂了。 这并不?妨碍她的接下?来的小动作。 她可真讨厌他呀,瞧他现在那个可怜的样子?,落上?一子?,就要 重新在棋瓮中摸索一番。 徐燕芝意识到,他眼睛坏了,手中的势力被分到崔琅那边,而崔家大郎马上?就回来了,虽说上?辈子?到后面四郎君和大郎君都?被崔决按在地上?,但他们在此之前也能算是乱世中的有名有号的英雄豪杰。现在这个情?况,把权力往回去争,更难。 也就是说,这是他难得的失势时刻。 她自?知自?己斗不?过?他,但她打算趁着这个时刻,再踩他一脚。 徐燕芝闭起一只眼睛以求精准,执起石子?向他的棋瓮中投掷。 第一下?,没?投进去,石子?打在瓮边,弹到榻上?,奏出清脆的微响。 她顿了一下?,紧张地等待着崔决的反应。 不?料,他什么都?没?做,依旧从棋瓮中拿棋,落子?。 于是乎,徐燕芝又投了第二下?,这次石子?微微一滚,正中瓮中。 崔决的手再度探入棋瓮,摸到一颗不?同于圆润玉石的凹凸不?平的块状物, “……徐燕芝。” 她一向是有些幼稚的。 一次不?行,还要两次。 第26章 阳光只漏出一条缝,落在崔决眼上?的白巾上?,一边是室内的暗,一边是外界的明?,如要将他分成两半。 “徐燕芝呢?” “崔兄。” 张乾斜过?眼望着徐燕芝逃跑的背影,告诉他“我亲过?她了。” 崔决二指夹着的石块被反手紧握在手心,坚硬的石子?被他的内力震碎,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手心逃出。 被击碎的不?仅仅是石子?,与此同时,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崔决也握紧了拳头,心中躁悸。 他明?白,这是挑衅。 肃冷自?持的君子?面,在无人时,竟露出了几?分狰狞。 他恨不?得去揪起张乾的领去质问?他,问?他怎敢在他院中,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然此刻,无边的黑似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破开一道直白的口子?,直射进来的光射得他睁不?开眼。 崔决毫不?犹豫地冲那道光芒跑去,手臂刚刚接触到光口时,又被一股力道弹开。 紧接着,纵使他跑得再快,也无法阻止那道口子?愈合的速度。 崔决再度被锁在这里。 理智驱赶着他心中的恶意,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刚刚那道光,一定能让他离开这里。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将这几?个月来他经历过?的怪事关联起来。 每一次,让他失去意识的每一次,他都?见到了令他不?愉的场景,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抑或他的身躯正处于弱势。 倒回来想,他这次受到了重创,才能让那人在他意识模糊时霸占他的身子?。 而不?是像上?回生热,半夜退了烧,那人就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 崔决抚平自?己的衣衫,静坐片刻,心中又有了思?路。 要尽量让自?己产生比较大的情?绪。 虽不?知自?己在这里该如何影响自?己的身体。 但他深知,自?己不?用?再漫无目地乱走了。 …… “所?以?” 崔决感受到张乾伸过?来的手掌拍到自?己的肩膀上?,听他缓缓说 “朋友妻,不?可欺。” 他自?克着,不?去将他伸过?来的手腕折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乾“没?什么,我会回来的。” “我听闻,城中女眷们还不?知你受伤,在她们心中你与之前无异。你好好养伤,你把眼睛养好了,依旧会是人人称道的崔三郎。”张乾探进来半个身子?,欲将他榻上?的石子?取走,下?一刹,他手腕一转,接过?一个飞来的黑子?。 “那你且看她跟不?跟你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决,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自?他散发出的戾气。 “我走了。” 临漳院外,洛浅凝正和自?己的丫鬟拿着几?瓶药,正向着临漳院走去。 她看到徐燕芝一边回头一边跑出临漳院时,面色松愣。 她身旁的丫鬟说了话“娘子?,她怎么又来了……您不?是说她最近变得很奇怪,不?去叨扰三郎君了吗?” “你莫说,燕娘约莫有自?己的事,不?是三郎君救了她吗?知礼的人都?懂要去道谢的。”洛浅凝也这样宽慰着自?己,在丫鬟撑着的伞下?借过?几?步,挡住了徐燕芝的去路。 “燕娘,你刚刚去看过?三郎君啦?” 徐燕芝因为一直向后看,差点一头撞到洛浅凝身上?。 稳住身形后,看到洛浅凝,捉弄到崔决的好心情?一下?子?也没?那么好了。 “看了一眼吧,怎么了?” 洛浅凝蹙着眉,“燕娘,你怎么还笑呢,三郎君不?是因为你才受了伤吗?我听说伤得很严重,若我的话便是笑不?出的。” 徐燕芝没?好气地“哦”了一声,“那我哭吧 。” “你,你天天都?在说什么胡话!”洛浅凝身旁的彤儿?不?愿意了,她就是她主子?的走狗,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在以前可是把徐燕芝耍得团团转。 可今非昔比,她们的话就如同现在崔决的话是一样的。 狗叫,不?听。 “可是是你们说不?让我笑,那我只能哭了。”徐燕芝拿出手帕做作地说“你们放心吧,我刚刚抱着三郎君大腿狠狠哭了一顿呢!” 洛浅凝想象得出那个画面,三郎君一定心中恼坏了,又不?知该如何遣开她,受着伤又受了苦,真叫人心疼。 “燕娘,你年纪小,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还刚出临漳院,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又要遭人诟病了。” 徐燕芝点点头,就觉得她这句最中肯,“那行,我先走了。” 洛浅凝看着她油盐不?进,不?赞许地摇了摇头,对彤儿?说“走吧,我们去探望下?三郎君。” 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对不?住,洛娘子?。三郎君说了,除了大房的人,一律不?许进。” 洛浅凝没?想到自?己被他拒之门外,脸由白变红,只能听身旁的彤儿?说“可表姑娘就进去了啊!” 小厮干笑两声,“这不?是,她也是大房的人吗……” 他刚说完,张乾从门口出来,绕过?他们几?人,轻车熟路地离开。 彤儿?“可他呢?张郎君怎么在此?” 看门的小厮也觉得有些尴尬,“洛娘子?,真对不?住,这些话真是刚刚庞青哥哥才告诉我的。人家张郎君是早就来了,在这等了快两个时辰呢。” …… 徐燕芝将雏鸟喂好,拖出两罐托人从外头买的酒。 她偷偷在穿起她那身最好看,有很多挂饰的舞裙,在铜镜前描眉抹粉。 她与张乾约好了,她要给他送行。 她想给他唱歌,给他跳舞,让他能再将她记得深一些。 可惜,她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一直到太阳落山,月亮上?升,都?没?等来张乾。 夜晚有些凉了,她去屋内找了件秋衫披在肩上?, 她知道他定不?会失约的,一定是被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脚。 明?明?快到夏季,夜间的风也依旧不?留情?面,吹得徐燕芝脸色发红。 银杏的花期快过?,粉色的花瓣纷纷而下?,徐燕芝打开一壶清酒,啄了几?口,以此来暖暖身子?。 她又打开院中石桌上?的油皮纸,将添了钱才买来的莲花酥放入口中。 吃一个应该不?打紧。 要不?,还是吃两个吧,这辆留下?两个,还好分。 她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月华凝光,映在春夜的大地,对应出三人的影。 从暗处走来一人,他好似早已无任何光的环境,缓缓摸索到趴在石桌前睡着的她,轻车熟路地拨开青丝,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 稍一用?力,就将睡熟的她拦腰抱起。 柔嫩的触感瞬间放大,似乎,落在了两个人的心尖。 黑暗中的崔决面色微红,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但那香气,他几?乎一瞬就辨认出来了。 徐燕芝就在他怀里,那豆腐般的肌肤,正紧紧地与他的手掌心贴合。 在黑暗中,他的恶再次被放大。 他不?再甘心,不?再满足,这应是他该碰到的。 崔决。 冷静些,毕竟,机会来了。 第27章窒息 许久以前,崔决是问过徐燕芝,她名?字有何意义。 那时,徐燕芝拒绝不?了他的好奇,探究。 她拨开他逗弄她腿肚的手?,“你是不?是今日听见绿姿姐姐说我胖了?好啊你个崔决,居然这么 肤浅!燕又不?是只有身轻如燕的意思?!” 徐燕芝娓娓道来?,似一道跃动而灵动的长风,“是这样的,我阿娘说,希望我像一只小燕,自由自在,天地?任我游!怎么样?是个很好的寓意吧!” 崔决又将手?放回她的小腿上?,轻轻捏着她身上?的软肉,“确实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崔决,你家其他郎君,都用玉石命名?,为何唯独你叫‘决’而非‘玦’?” “我不?知道。”崔决从未问过自己?的父亲,也未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说过,他名?字的含义。 当他看到她如流说出自己?名?字的寓意时,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哎呀,天大地?大,原来?也有我们三郎君不?知道的事情燕芝调皮地?摇晃着自己?的双腿,甩来?他的手?,又被搭上?,再次甩开,你来?我往间生出一场小小的追逐。 最终,星河月落下,她躺在他的腿上?,想要伸手?摘星辰,可天穹遥远,只能观望眼前人。 第27章 就如现?在这般,与他回忆中的那些美好一样。 她伸手?攀上?他的肩骨,徐燕芝眯着那双惑人的狐狸眼,半醺半醒间,精准无误地?唤出他的名?字。 “崔决……崔决?” 他蹙着眉,侧着身顶开半阖的房门,顺手?又上?了锁,“你不?知自己?的酒量?” 她并未回答他,喝了酒的少女,眼神中带着无可比拟的痴幻,缠绵如缕。 “崔决啊……” 她依旧去勾他半束的发,这一次却是生了狠劲,用力去扯,同时自己?也迎着力道的方向与他贴近。 手?掌勾到他的后颈,身子急急用力向上?挺,另一只手?掌覆盖上?来?,紧紧锁住他脖颈。 喝了酒,她才是真?正?的清醒,她自知心底在怨他,恨他,甚至她在上?辈子,还来?不?及怨与恨。 她尝试使自己?绝狠,锁住他脖颈的双手?开始用力,拇指扣在他的喉管处,指甲深深地?刺了进去,在边缘留下清晰的,带着弧度的血痕。 崔决握住她腿弯的手?稍稍用力,掐到她的皮肉,换来?她更深层的愤怒。 她更用力,双手?直往里缩,直让崔决白润的皮肤生出异样的红。 分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旁的什么。 崔决抱着她一齐倒向她专门熏过香味的榻上?, 因为缺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喑哑。 “徐燕芝……” 醉酒之间,这种将仇人的性命紧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放大了她作恶时的紧张感。 “不?许你反抗,我不?许你反抗!” 她扭了个身,近乎将他压在身下,一身绥绥又廉价的挂饰在她的动作下摇晃,在烛火映照下闪烁出星子。 没见这人有多反抗,她觉得,这一定是梦。 是梦也好,她要在梦中完成她的复仇。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不?甘在酒的作用下变得缓慢,给崔决留下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白玉般的手?揽过她的腰肢,与她贴在一起,脸颊的红已是压不?下去。 她确实不?是身轻如燕的,该匀称的地?方匀称,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崔决的呼吸渐重,窒息感无法让他连续说话,却暗藏着亢奋,“燕……燕、” 突然,锢在他颈间的力度消失,他敛下眼眉去探她,摸到徐燕芝,感受到她的轻颤,知道她正?一脸迷茫地?缩在他怀里。 可怜见的,好似真?的做错了事。 她又败给了自己?的良善。 “你怎么不?用力了。” 他刺激着她,往怀里带她,殷红诡异地?挂在白皙的脸上?。 “有这么恨我吗?徐燕芝,我们才认识多久,不?如跟我说说我对你做了什么吧,嗯?”他循循善诱,想将这期间不?寻常的事情?全部逼出来?,不?料却惹怒了这只振翅的燕鸟。 “崔决,你闭嘴!不?许你说话了!” 她扑向他,挂饰如同进攻中纷散的羽毛,叮叮当当地?在二人之中摩擦奏响。 崔决在被推倒的一瞬间,胸膛止不?住地?迅速起伏,痛的眼中出血,染红了无垢的长巾。 等等,还没完——! 崔决倒吸一口?气,连咳了好几声,语气像是变了一个人。 “表……表姑娘?咳……” 本被关在黑暗中的崔决与他的前世一瞬间被置换,速度之快到连他布下的缜密的计划都没有实施上?。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感觉难以言喻,可他的战斗还未结束,他被她掐着咬着,这势头?一点也不?给崔氏三郎留半点情?面。 “表姑娘,别……”崔决浑身发热,从眼中留下来?的血顺着面流到下颌,他的体温逐渐上?升,不?得已,颤抖着手?,顾不?得他的眼睛有多疼,只管去捉她的双臂向两边拉,鼻下却荡漾过更多芳泽。 “多有得罪,表姑娘。”就算失明,他也别过头?,不 ?敢去碰她。 不?知是不?是已经?撒完酒疯,徐燕芝好似真?的乖了一些,迷离地?望了一眼崔决,嘤咛一声“你该死,崔决。” 随后,头?一歪,在即将砸到榻上?时,被他两只手?掌接住。 应该说,幸好接住了。 他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人那么好的适应黑暗。 好在,他总算夺取了自己?的身体。 不?过,他来?不?及放松,低声咒骂了一声,这是这名?清风朗月的世家郎君鲜少的口?出妄言,他不?是在骂别人,而是在骂自己?。 确切地?说是前世的自己?。 在他进到这个屋子的那刻起,他的胸腹之下,就如同起了一团灭不?下去的火。 他并没有因为被凶狠的对待,被那些明日会留下被旁人发现?的血瘀的小动作而镇定半分,反而愈烧愈烈,急需发泄。 他来?不?及擦拭自己?脸上?如泪一般的血,在屋中,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正?寻找了解决的方法。 他摸到桌案前,坐在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慢慢滑到自己?的大腿上?。 隔着薄薄衣物?,他听见有谁在问,释放吗? 不?可。 这太不?合礼了,这是在表姑娘的房中。 他再次在心底咒骂前世的自己?,为何要发这个疯,这时跑来?见徐燕芝。 他想找一些可以让他分心的事情?来?做,可是她的气息仿佛在残余在自己?身上?,在满室间,根本、根本没办法解决! 白烛烧到最后,被风带的出石蜡燃烧的臭味。 崔决的理智使他将手?慢慢探到烛火前,估算好角度,毫不?犹豫地?掰断蜡烛,滚烫的蜡油滴在虎口?上?,面染一层汗,红到了脖根。 脸上?的血线,更像是引线,被烛火带动着一起燃烧,为他增添了些许妖冶。 他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之后,他会好好算这笔账的。 他代管崔家这几年,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燕娘?” 霍然出现?在院中的声音,让他整个人一震。 不?能视物?的他,不?必猜,也知道此时出现?的是谁。 关窗,锁上?! 他已经?明令禁止过,不?让张乾进来?了。 看来?,崔家的看守都是吃白饭的,明日他就要让他们走人。 但他现?下没时间去再想,伸手?掐掉最后的烛火,仔细聆听着窗外的动静。 张乾打起火折子,借着火看清院中的石桌上?残余的酒罐,两块糕点还一些残渣,“燕娘,外面有酒,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张乾望了一眼四周,向她的闺房的方向走去,徐燕芝所在的青陆阁配置简单,一间正?房外,还有两个耳房供她沐浴和换衣。 他立在房门前,夜间凉,他也呼出一口?白气,“燕娘,你生我的气了?” 崔决面无表情?地?听着张乾的自白,脸上?的血几乎干涸了,散发着病态的危险。 “事出有因,晚上?的守卫将我盘问了一遍,说是崔府不?再欢迎我。本我想着白日将你约出来?再向你解释,但我怕你久等,还是想办法进来?了。” 崔决听他说一分,心就沉一分。 “燕娘,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崔府带走的。” “我明日用鸽子与你传一封书信,若你有意便来?找我。” 崔决冷笑?,还用飞鸽传书,想得倒是周道。 张乾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燕娘,你是……睡了吗?” 无人应答。 屋外的人沉默半刻,想着先?走,却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动响。 “张……张乾?”徐燕芝在榻上?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上?挑的眼眸惺忪着,双颊粉扑扑的,“你来?啦?” 崔决猛地?转头?,如石头?一样立在当场。 少女半梦半醒着,衣裳的佩饰被扭曲的睡姿勾到了一起,低着头?仔细解着,并未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男人。 “燕娘?你醒了?”屋外的声音扬了起来?。 “我没睡呀……”她揉着自己?的双眼,揉得发红,困顿得快要睁不?开了,憨憨一笑?,道“我是喝醉啦!” “你没生我气?” “什么?生气?”她还是迷迷糊糊的,一头?栽在榻上?,在榻上?打了几个滚,“我去给你开门喔……” 她脚尖在地?上?寻着鞋子,咯咯地?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穿鞋子就上?来?了……” 随后她眼睛一眨,望向正?对着她的桌案,坐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 徐燕芝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那不?是幻觉。 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心大,又或许是因为酒精在作祟,她没有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而是眼睛眯成弯月,完全忘记她方才还单方面打了他一顿,只痴痴地?笑?着“怎么崔……” 崔决就像眼睛没有失明一般,向着她的方向跑过去。 第28章 他胡乱地伸出手,想去捂住她的?嘴,但?他也只?能依稀辨别到?她的?方向,根本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 手背磕碰到?了床榻的?一角,再度袭击了他本就被?烫伤的?虎口。 “燕娘,你说什么?” 张乾立在屋外,辨别着屋内的?动静。 “我?”正因为张乾的?询问,徐燕芝没把崔决的?名字说出口,清了清嗓子,“我说——” 徐燕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终于找对地方的?崔决捂住嘴巴,呼吸间全部喷洒在手臂上,暖烘烘的?。 “别说话。” 崔决的?唇贴上她的?耳垂,用平生最?小的?声音说道“别说是我。” “燕娘,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 张乾十分敏锐,他捕捉到?了什么,抬起手掌,轻轻推了一下房门,才发现房间从?内上了锁。 他便用手指抵开一条缝,从?屋外窥视。 桌案上的?烛火被?熄灭,只?有她榻前的?烛光还?亮着,但?依他的?角度来说,并不十分明显,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细微衣料的?摩擦声。 张乾从?腰间重新取下火折子,想打火借此一探究竟。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燕娘的?性子好?,跟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不拘小节,不设规矩,是为女中豪杰。 他本就占了她的?便宜,进了她的?院子,还?要越矩再偷窥她的?闺房,此非大丈夫所为。 他收回火折子,一边竖耳聆听,不打算放过任何声响,一边静静等待着徐燕芝的?回答。 屋内的?徐燕芝被?捂住嘴,酒醒了半分,挣了几下未果,又伸手去抓他的?手,烦躁地说 “好?烦,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你为什么在这。” 但?她此时被?捂上了嘴,连崔决都只?是隐约听到?她哼的?是什么,张乾更是只?能听见几声模糊的?音调,“燕娘,你不舒服吗?” 她完全被?这个不速之客弄得醒了酒,专心致志想着如何摆脱崔决。 她给了他一个“你放手就不说”的?眼色,又想到?他现在就是个瞎子。 在心里咒骂希望他永远瞎了之后,徐燕芝装出一副即将?反胃的?模样?,一只?手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干呕着,一边拍着他的?手,示意他离开。 崔决轻轻蹙眉,想去给她找杯水来,手甫一放下,就听到?她清了清嗓子,欲开口道“我……” 崔决的?身?子一僵,蓦地拉起徐燕芝的?衣角,往他身?边拽了拽。 烛光在他的?脸上摇摆不定,脸上的?干涸血滴不知何时被?蹭掉了一块,似在与火光交缠,显着着实诡异,又徒增美艳。 他无声地张口,‘别说。别说,表姑娘。’ 呵,别套近乎。 徐燕芝屈手弹开他的?手,冲门外喊“我喝了酒,有点不舒服,张乾,抱歉,我这就来。” 崔决更用力?地捉住了她的?袖衫,无声地质问她的?行动。 她看到?她的?衣袖被?他拽得发皱,心中窃喜。 虽然她不知道崔决是在什么时候翻进她院子的?,但?是现在她更需要在张乾面前去解决“崔决现在她屋子里”这个麻烦。 碍于崔决的?身?份,她不能将?张乾拖下水。 虽然她完全可以直接喊张乾进来救她,可是,之后呢? 张乾是外男,诚然,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内啊外的?,可这里是长安,是崔府的?地盘,不是九牛镇,真要是两个男人?在她房间里打起来的?话,算什么?! 何况,她真不想让张乾和崔决的?关系闹僵。 她是个粗人?,时常嘴笨,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她的?心意。她既没有文人?墨客的?文采,更没有玩弄朝局者的?智慧,所以她明示欢喜时,就爱送礼。 她是明白的?,和 崔府交好?,再去肃州锻炼,是张乾翻身?的?机会。 她希望张乾把握住这个机会,不仅要在乱世中活下来,还?要跟前世一样?,在乱世中成为战功赫赫,受世人?敬仰的?大将?军! “等等,我将?门锁上了,我找找钥匙在哪里喔。”徐燕芝拍了拍身?旁的?崔决,同?样?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对他说“快些吧,三郎君。” 崔决理解的?很快,她在给自己机会,他要在她找到?钥匙,开锁,开门一系列短得不能再短的?流程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面上僵着,从?未如此挫败过,咬牙扶着榻起身?,起身?之间,就已经盘算好?了藏匿的?地点—— 徐燕芝的?桌案,是三边封死的?,他现在只?能躲进里面。 确切地说,是屈辱地躲进里面。 明明是他的?身?体,他却无法控制,偏又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他不能解释,根本无法解释。 “张乾!你为什么这么晚到?呀!”徐燕芝故意多留给崔决一些时间,她当?然也不想让张乾看到?崔决在她的?房间内,要是产生了没必要的?误会,那她干脆直接把崔决的?眼睛戳烂得了,然后告诉张乾她这是在诱敌深入,一招制敌。 她打开门,倚在房门口,看到?张乾,发现他今夜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跟她一样?。 徐燕芝忍住去摸摸未来的?大将?军的?想法,脸色更加红润,“路上生了何事??快与我说说!” “你方才没听见吗?”张乾装作不经意地向房内探了一眼,好?脾气地向她重新解释了一遍。 “到?底是谁干的?,太贱了!” 娘的?,张乾之前不是经常来崔府大房这边走动吗,怎么忽然就被?禁止了?他前几日还?来看崔决呢! 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来找表舅父谈她的?婚事?,表舅父太忙了,觉得他烦人?就不让他来了? 那好?吧,她先收回这句话,她不骂表舅父的?。 然而窝在桌案下的?崔决…… “方才听你不舒服,好?些了吗?我去院中打点水来。”张乾又问,目光却凝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桌案。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徐燕芝润了润嗓子,也发现了他的?眼神光,“我其实只?是喝了一点点,就是酒量不好?,在床上待久了,有点反胃罢了。” “以后还?是莫要喝了。”张乾狐疑地盯着她身?后,借此机会,包藏私心地,大胆地将?她的?闺房看了个遍,“燕娘,你方才房间里,是什么动静。”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心虚地说“有什么动静吗?你别吓我。” 张乾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审视犯人?。 他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在戏台上,她唱曲时,比这时候的?演技好?多了。 “燕娘,得罪了。” 他用手背抵开徐燕芝的?身?子,让她往边上靠,一步一步地走向桌案。 每一步,都踩在她颤抖的?心尖。 徐燕芝紧抿着唇,心道要不算了,她已经帮崔决到?这里了,凭什么再帮他啊,又不是她把他叫这里来的?。 应该说,她凭什么要帮崔决啊。 但?也不中。不能让张乾和崔决闹掰。 唉,她太善良嘞。 “张乾。”徐燕芝先他一步走到?桌案旁,扳过板凳,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脸。 她学着他的?形式,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 “还?你的?。” 张乾的?眼瞳微微睁大,转过头,扶住徐燕芝的?腰,将?她从?板凳上扶了下来,“小心,你喝了酒。” 徐燕芝好?笑地说“我又不会摔倒?要得了这么小心吗?” 她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他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在,她马上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要还?我?”他会错了意,老实巴交地说:“你不想等我了吗?” 徐燕芝赶忙摆手,脸颊滚烫“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要走好?久,就带着我的?吻走吧,但?要记得再还?我喔。” 崔决在桌下听得一清二楚,他终于知道张乾和徐燕芝到?什么程度了。 他听见她亲他了。 【你还?没亲过徐燕芝吧,真可怜。】 你闭嘴!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手握成拳,恨不得朝桌案砸去。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的?计划,本该让一切回归正规。 甚至他后来救了她,也只?换来一句假惺惺的?道谢。 表姑娘本就该一直心悦他。 他心上仿佛有一条细弦在不断地绷紧,藏在桌案下的?屈辱,滴蜡的?灼烧感,双目的?疼痛,统统化为越来越旺的?怒火,在琴弦断裂的?一瞬间,从?深处传来一声断裂的?轰鸣声—— 崔决心脏一缩,视线一转,再拥有了“光明”。 他又跟前世的?自己交换了。 …… 徐燕芝用一个吻化解了危机,对此她十分满意,并且沾沾自喜。 张五郎真好?,她想等他回来! 同?时,她的?心也跟着放松起来,她喜笑颜开,说“你说的?动静是不是它们啊。” 她从?自己堆满杂物的?桌案上,抱出打整着十分暖和的?鸟窝。 里面两只?雏鸟一只?已经长出稀疏的?羽毛,另一只?像个毛球一样?,可爱极了。 看到?张乾,就冲他张开小小的?黄口,叫得可响。 “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养的?小鸟呀!我一般就放在桌案上,照顾地可好?了,再有半个月应该就能飞了。”她单手推着张乾这个高个子出门,“雏鸟要一个时辰喂一次食,不然会饿死的?。你有没有发现我这段时间都憔悴了?” 第29章 “还?是很好乾边走边说,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这不是平日也没事?做,教?习娘子觉得我顽劣,不教?我了。” “你不顽劣。” 很美,很可爱,也很活泼。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你正好?来了就帮我个忙吧。”徐燕芝重新把鸟窝放好?,带着他从?耳房拿出一套锅铲,“我要熬一些米糊来喂它们,还?要去捉一些幼虫,你们这些贵姓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是不是没做过这些事??” 她这里距离膳房不近,晚上饿的?时候可没法解决,最?后她托人?去买了一口锅,时不时去膳房要点东西储存着,就放在耳房的?浴室中,烧水洗澡做饭两不误。 张乾没想到?徐燕芝在耳房中藏了一套如此烟火气,如此格格不入的?东西而感到?稀奇,不过他只?是为自己解释“我没做过,因为这些不是我的?活。但?是我自幼学武,也会做粗活,我想试试。” 徐燕芝将?自己繁琐的?裙摆全部抓起来,捆在双腿上,蹲在地上,教?他煮粥,“过几日你去肃州了,说不定还?用得上呢,就是给灾民施粥什么的?,他们一定会记得你的?好?的?。不过你要记得是我教?的?喔。” 张乾看着她的?动作,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煮粥这件事?,实在是简单。 阿爹去世之后,阿娘卧病在床,徐燕芝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粥,以至于现在她闭着眼都能将?这件事?做好?。 “正好?饿了,多做一点。”她添了一块柴火进去,“你饿了吗?我多放一点米。” 她心却飘着,他们都在耳房待了这么久了,崔决应该已经走了吧。 现在,窗户,大门,墙,哪里不都任他走! 待到?她们二人?端着两碗粥,和专门为小鸟准备的?米糊出来时,坐在石桌前许久的?人?闻声,也将?头偏向了他们。 风将?粉杏送到?了他的?发间,又悄然滚到?地面。 徐燕芝…… 崔决啊,崔决啊!! 她怀疑,他们煮了多久的?粥,崔决就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默念了几十遍浪费为耻,才忍住把粥往他头上暴扣的?冲动。 她偷偷瞄了一眼张乾的?表情。 很好?,看着更像煞神了。 双方看着都不急,只?有徐燕芝拼命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缓解气氛。 憋了半天,徐燕芝只?蹦出一个字“哟!” 她觉得自己尴尬得脸都变形了,“稀客啊!” 第29章对峙 徐燕芝的面颊红得滚烫,这次却不是因为害羞。 是被气的。 她做了那么多?事,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就是要让他赶紧走的。 ……罢了。 事已至此,待她先喝一口?米粥压压惊。 温暖的汤粥下?肚,徐燕芝身子便觉着暖和,心也跟着镇定平稳了些,思维活络起来,捎带脚就为崔决找了个借口?。 难不成是摔到哪里?了?毕竟他现在眼睛也不好使,说不定是摔瘸了。 不然又是何必呢。 徐燕芝惯是这般良善,她从屋中取来灯笼,便看到张乾站在石桌前,端着她为他乘的那碗粥,静静地看着崔决。 他的手指紧紧扣在碗口?,虽是隐忍着发力,但仔细看便能看出?瓷碗已然出?现裂痕。 而崔决借着白巾的遮掩,“视线”错过他,望向他身后的灯光。 晚风轻荡,有花落在徐燕芝的脚旁。 明明崔决已不可视物?,她却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自?他而来,似乎要将她团团包围住,如蛇争先恐后地要黏在她身上似的。 这让她窒息了一瞬,脚步摇晃,踩碎了一地花瓣。< /p> 说实在的,单凭借崔决的模样,便会让她想起她看的那些话本中的月下?仙、花中妖,尤其他将白巾覆在眼间,似乎是一块破碎的玉石,清冷又疏离。 如果?换是张乾坐在那里?,可能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正?在找到机会痛下?杀手。 她不免俗地爱用第一印象看人,但深知这一切都是假象, 这位“谪仙”,日后便会成为一个手刃兄弟,篡夺帝位的乱臣贼子。 而张乾却是在他争权夺利下?,手下?最好用的刀。 她曾以为的真情,无非是错付了,此时显得无比森冷虚伪,而她曾经害怕的人,眼瞳中却是一片赤诚。 她忽然想到,他们二人若是按照这个架势来发展,必定会不欢而散,几年后,齐明帝驾崩,各地势力割据,张乾会不会再归向崔家还是个问题。 如果?没有这名大将,又会由谁代替,崔家会不会赢,而张乾在齐中又会选择谁。 要是真的对立起来,不就是成王败寇。她舍不得收养她的表舅父,也舍不得张乾。 这几个月下?来,她也发现了,就算她是这场战争中最微不足道之人,只要做出?一点点改变,可能就会影响全局…… 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想通,她不希望崔决还能一手权利一手美人两世美满。 但她又要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才能让她在乎的人两全其美。 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试试让他们两个讲和吧…… 她喉咙一滚,强忍着心中的反感,提着灯笼快步上前,越过张乾,来到崔决面前问 “三郎君,黑灯瞎火的,走错了吧?这不是临漳院!” 她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二人间,说出?以她的小?脑瓜可以想到的最快速、既有礼貌又不失尴尬的解决方法。 瞧瞧,多?给崔决面子啊。 虽然给得不多?,但好歹是有。 她用烛光一照,并未看到他身上有任何脏污,对他的厌烦又深了一度。 嘴上却道“来来来,我送三郎君回?去。” 再仔细看,他露出?的皮肤居然有几处伤口?,尤其是颈上,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形成瘀青。 这是怎么搞的?她没有一点印象了…… 她说完不久,便被崔决反手扣住了手,听着他的声音是有些哑的“徐燕芝,我是来见你?的。方才,你?不是还看到我来了吗?” 徐燕芝的手掌一抖,差点没有破口?大骂。 在她院中不走,还故意说这样的话。 “我哪里?看到你?了?” 她吁气,想缩回?手,却没有成功,崔决的手劲瘦有力,拽着她疼得皱眉。 她感受到张乾自?背后投来的审视,根本不敢去看他,只想赶紧和崔决撇清关系。 “你?不记得了吗?你?还跟我说……” 她没敢让他说完话,生?怕这个人真把之前的种种抖搂出?去,急急地回?他“我记起来了,你?莫说了,我刚刚在和张五郎做粥喝,忘记这回?事了,你?是不是想来拿之前说要送给洛娘子的手帕呀?我做好了的,我去给你?拿。”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只想把崔决打发走。 她热切地看着他,希望在她提出?他心上人的时候,放弃与她在这里?周旋。 没想到崔决竟然还真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倒不是因为洛娘子,表姑娘不是受了伤,不知是否记得上药,虽然伤势不重,却也不能乱爬乱跳才是。” 乱爬乱跳,有这么形容女郎的吗?! “喔,我上了药的,多?谢三郎君关心。”她又试着缩回?手,却被崔决往他身边拽了拽,看到他自?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个瓷瓶,交到她手心处。 “我想到之前送过你?一瓶,不知你?是否用完,便又给你?带来了一瓶,记得每日涂一涂,切莫在身上留了疤。”崔决轻笑,“所以,夜闯青陆阁一事,表姑娘定不会怪罪我的,对吧?” “我眼 睛看不见,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来见你?的。” 徐燕芝:……你?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怎么可以这样,她把那瓶药送给张乾了,他现在又直接给她一瓶,不就是在告诉张乾她之前就是在借花献佛? 好恶劣的人,他就是在欺负她,报复她让他钻桌底一事。 可是他可以完全不来啊,去洛浅凝房里?去啊! 这时,她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也立刻缩回?了手,手中的药瓶冰冰凉凉的,顺着指尖,贯彻到心头。 “崔兄。” “你?比我年长?,又在幼时替我解围,与我交好,带我习武,所以我视你?为兄长?。”张乾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挡住徐燕芝,“所以我今日把话说明白,别?总是欺负燕娘了。” “这不关你?的事,张兄。” “这关我的事,我之后要娶燕娘。”张乾说“等到从肃州回?来,我要继续求圣恩,正?大光明地娶她。” “你?以为圣旨是儿戏吗?一次不成还两次。”崔决嗤了一声,站起时,身高与张乾不相上下?,“张兄,趁我还未将看守叫进来,还是快些走吧,不然,你?是想把表姑娘立于何处呢?” “崔决!”他不再称呼他为兄长?,“我今夜来是不对。可除此之外,我问过你?很多?遍,哪怕你?承认一次,我便不会再与燕娘接触。” 崔决只道“你?不合适,张乾。你?与徐燕芝不合适。” 张乾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为何,是你?不满意我,还是令尊不满意我,可我与燕娘两情相悦,张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我已在长?安城中购置了房产,等到和燕娘成亲,就可以一起搬到景安坊去。” “我也当你?是兄弟,才奉劝你?,张乾,放弃吧。”崔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自?嘲,“想得太远,对谁都没好处。” “我若说不呢?我若说我一定要把她从崔家带走呢?”张乾握紧拳头,他从小?到大由于身份和长?相的原因,受过不少委屈,多?数都由他自?己打碎牙齿吞进肚里?直接消化掉,也就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也没平日里?那样闷。 总是要为自?己心爱之人争取一下?吧。 崔决板起的脸上尽是强压住的怒意,就如天上的月亮被染了血般,变得冷冽而阴戾。 张乾不说话,他年纪轻,直接拽起崔决的衣襟,怒视着他。 第30章 “你?且试试。看你?是否还想在肃州立功,看徐燕芝先心疼谁?” 崔决还在激怒他“张乾,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错。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种。你?才与她认识几个月,她这么勾你?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真在这里?打起来,三个人都不好解释。 而一边的徐燕芝只是听着,就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漂亮的脸蛋,倔强地噘起嘴,她委屈得要命。 两个人真打起来,不仅兄弟做不成,别?人该怎么看她呀,她还能在崔府等张乾吗? 崔决干嘛这么生?气,她出?嫁到底关他屁事了。 她才该是怨恨最深,现在最想打架的人,都怪崔决,把她和张乾的花下?送行都毁了! 她头都要大了,嘤了一声,“别?、别?呀……你?们要打能不能回?临漳院里?打……” 听到这话,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被瓦解,张乾松开?手,望了一眼地上的粥,十?分愧疚地说 “抱歉,是我的错。你?别?害怕。” “没有,不是你?的错。”徐燕芝抿着唇,泪珠挂在长?睫上,“张乾,我是真心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今日时机不对,为你?送行一事闹成了这样。” 崔决:“我救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他内心出?现了一个毫无差别?的声音,正?冷笑着说【他没有打你?,真是可惜了。】 崔决也冷笑,你?先闭嘴吧。 崔决在一旁整理着被抓皱的衣裳,又被徐燕芝狠狠瞪了一眼。却在看到其动作时整个人都呆立在当场—— 只见崔决右手五指向内屈,狠狠地握住再松开?,仿佛他的右手不灵活,在做康复动作一般。 天知道,这是几年后,崔决在一场战役中右手被人挑了筋脉,才开?始做的事情! 为何现在崔决会做?她可记得之前他的手指灵活得很,写的字可是人人都称道呢! 是、是她多?心了吗?!还是…… 徐燕芝仓皇地张口?,尽量不想在崔决面前出?现破绽“我、我要去喂小?鸟去了!然后我就要休息了,你?们快回?去吧!” “你?方才不是说要送我?” “崔兄。”张乾蹲在地上,收拾起瓷碗的碎片,“一会我去送你?。” “你?还是先整理好自?己的事,张兄,过几日我亲自?送你?。”崔决步伐稳健,不像是看不见一般,跟在徐燕芝后面,她吓坏了,不想与他说任何话,自?然也忘了阻止他这个背后灵跟在她身后。 既然她受到上天垂怜重生?了,那么其他人当然也有可能重生?啊! 但是凭什?么啊,她不免要小?小?地腹诽一句上苍,真不公平,崔决这种人也配? 为什?么不是她阿娘,她阿爹?她阿爹重生?之后,或许就能躲避那场山难,阿娘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快去世。 她也不会成为一个孤儿,不用去卖艺求生?,不用寄人篱下?。 如果?崔决真也重生?了,他难道是还有什?么遗憾吗?怕就是杀的人还不够多?,不够快吧! “你?有没有让张乾进过你?的屋子?” 徐燕芝脑袋里?只想着他方才的动作,听到崔决说话,口?中下?意识答道“什?么?张乾为何要进来,他是正?人君子!” “这话你?也没对我少说,你?偏要跟张乾?” 真不知从前的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把她惹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啊?”徐燕芝才反应过来他就站在她门口?,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你?赶紧回?去行不行,难道你?以为我替你?找了个借口?你?就真用上了,我没有追究你?夜闯我院子已是极好的,你?就是这么当崔家三郎的吗?” 崔决也发现了她语气中的心不在焉,问她“那你?到底绣了没,绣了就给我,给我我就走。” 这人,为了洛浅凝,还要占她便宜。 但徐燕芝只想让他赶紧走,拿出?一个平日里?用过帕子塞到 他手上“给你?了,爱送送去吧。” 崔决拿着她塞给他的帕子,哼笑一声, 罢了,他会找到原因的。 张乾乖乖地收拾好地上的稀粥,对屋里?的徐燕芝说道“那燕娘,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张乾的表情严冷,对崔决道“崔兄,你?是否还能自?己回?临漳院?莫要打扰燕娘歇息了。” 崔决也面无表情“徐燕芝送我。” 然后下?一瞬他面前的门就被大力关上。 …… 徐燕芝躺在榻上,越想越不对,从一开?始崔决出?现反常开?始,她就应该注意到他与之前的崔决不一样,之前的崔决虽然对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臭德行,但好歹也不会对她的态度那么恶毒,最多?就是拒之千里?。 可她不敢确定,说不定是这次灾祸让他手部也受伤了呢,只是她不知道。 翌日,她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找到府中郎中,问他崔决的伤情。 郎中一看是表姑娘,知道大房中的表姑娘心悦崔家三郎已久,倒也没多?问,便把他那日开?得单子取了出?来,交予她看“郎君的伤主要是在眼睛,其他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好,表姑娘不必太担心了。” 她经常替阿娘抓药,对药品有些研究,仔细查了一下?单子,里?面除了明目和创伤用的草药,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她问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呢,三郎君除了眼疾,还有没有什?么手部的外伤?三郎君的字好,以后要是落下?病根,那可怎么办呀?” 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郎君他……唉,他手上、腿上是有些伤,三郎君为了救你?,现在留下?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放心,老夫定当豁了这条命,也会把三郎君治好的。” 徐燕芝努努嘴,觉得他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告别?了郎中,徐燕芝左思右想,还是没消下?去疑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必须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倘若崔决真的重生?了,她一定要保住自?己,并且尽自?己所能,让她重视的人不受到他的侵害。 临漳院中,庞青看到崔决披了一身带着狐毛的大氅,把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地喃喃自?语“这天气也不冷啊。” 难不成是这场祸事,郎君的身子骨虚弱起来了?他是三郎君身边的得力助手,是不是得为三郎君做些什?么啊。 正?想着,院中另外的小?厮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崔决说道“三郎君,表姑娘求见你?。” 崔决摸上一旁的弓箭,手指慢慢摩挲弓角。 “让她进来吧。” 第30章按摩 崔决在那片黑暗中,并不是只有等待。 他尝试着再次寻找突破口,回忆起另一个自己偶尔会与他对话的点滴,仿照去做——既然他的对话黑暗中与自己对话,那他也可以。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凭什么仅有他有这样的权利? 许是早已熟悉了黝暗的环境,找到?传话的方法?并不困难。于是乎,崔决第一次在自己心里将话传了出去。 【他没有打你,真是可惜了。】 虽然也得到?了“闭嘴”这般相同的回应。 在他自己的意?识里,他的双目完好,一边针对性?地探索,一边说“张乾与我有十几年的情谊,你不应与张乾闹成这般。” 他听?到?一句回应,带着毫不留情地嘲讽“十几年的情谊……那阻挠他求恩典的人,又是谁?” 崔决睫毛轻颤,低下眼,一如既往地正色道【我自是为了引出你来。倘若徐燕芝真是与张乾两情相悦,我只要查清楚有关你的事,自然不会再多加阻挠。】 【只不过,他们二人只相识短短几月,感情见不得有多深厚。张乾为人虽好,但当下他为了仕途,免不了四处奔波,无法?顾及妻子?。虽说他总说要搬出去住,却也免不了与张家人接触,徐燕芝心性?至纯,恐怕很难面迎这种深宅之事。 】 那位嗤笑,“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崔决的嗓音冰冷刺骨,眼眸压低,“我且能信。” “但徐燕芝是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事?她见了我,眉眼再难生欢喜。” 【倒不如让我来问问你。】他不说,不去给那人了解今生今世的机会,反问道【在你出现时,我的脑海中也闪现过不少?有关上一世的记忆,多数都是与徐燕芝交好的。】 【曾经,我也和她有过一段缘吗?】 【是我接受她了吗?】 【还是说,上一世根本?没有张乾,仅有我们二人,她在一直爱我?】 【为何我上回看见,徐燕芝倒在城墙了下?难不成,徐燕芝在很年轻时……就?死了吗?】 他越说越茫然,而困惑与殷忧从他幽深的眼底扫过波澜,加快步伐在黑暗中寻找,一步又一步,却不是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是一块又一块落在地上的玉玦,叮咚、叮咚,玉碎瓦难全。 【是谁害了她?】 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回应他。 …… “三郎君,表姑娘求见。”周蒙向三郎君行礼,却遭到?庞青的一记眼刀。 他使?劲给周蒙使?眼色,希望他知道,三郎君并不想被表姑娘打扰,这种事都出了多少?次了?三郎君还有伤在身呢! 周蒙嘿嘿一笑,没有看懂。 庞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三郎君居然摸上放置在一旁的弓箭,慢条斯理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可是,那语气好像在隐忍着呼之欲出的怒气,听?得他都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得去迎上表姑娘,与她好好说说。 “表姑娘,您这回来又是找三郎君什么事?”他见着表姑娘一身素衣,一下子?就?想到?了平日喜欢穿淡色衣裳的洛浅凝,脑补出了表姑娘为了博得三郎君喜爱,朝着洛娘子?的方向打扮,可、这不就?是东施效颦吗? 也不算东施效颦吧,他也从未见过表姑娘这么好看的娘子?。她无论穿什么都合适,只不过天生勾人的眼神,着实与洛娘子?的气质不搭,根本?沾不着边。 “三郎君不是让我进来了,我找他何事,自会与他亲自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人,徐燕芝看庞青也不顺眼,有话就?怼。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打听?。”庞青搓了搓手,做出苦恼状“就?是我家郎君心情不大?好,表姑娘可要慎言。” 徐燕芝嫌弃地撇了撇嘴。 放心,看到?他我心情也不大?好。 不是为了证实那件事,谁会上杆子?再来临漳院? 她来临漳院要是被绿姿看到?了,传到?王氏耳朵里还要再去接受她的耳提面命呢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就?回了一句“放心,我慎得很。对了,我来临漳院一事,你可千万别多嘴告诉绿姿。” 庞青点点头,“自然是不会说的。” 第31章 三郎君自是不喜与表姑娘惹上关系。 郎君见表姑娘也自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瞎猜了,只是告诉她别说什么不好的话,到?头来又把三郎君给得罪了!毕竟郎君最?近身体也不好,不能被气着。 徐燕芝狐疑地看着这位大?嘴巴,颇不信任地点点头,随他一起走过庭院,准备走向临漳院的书房时,又被庞青叫住。 “表姑娘到?哪里去?” “你们三郎君不是一般都在书房吗?”不是在书房,难道是在正屋?他无非就?爱待在这两个地方,再除开?就?寝的内间,其他的屋子?都跟闲置了一般。 “今个没在,表姑娘,你走过了。” “那哪去了?” “在这呢,回来回来。” 徐燕芝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又跟着庞青退了回去,从他抬起的指尖望去,看到?崔决正站在院中,又白又直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弓箭上,日光如同金线,扫过蒙眼的白巾,拂过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勾勒着他侧脸近乎完美?的轮廓,在花树下,身披洁白无瑕的大?氅,衣摆翻飞,犹如山中白鹤,举世无双。 徐燕芝琢磨了半天,最?后问庞青“这干啥呢?” 都快到?夏天了穿这德行?终于疯了? 庞青势必要为主子?说话,无礼也要搅三分,“可能天气挺冷的吧。” 徐燕芝“不太苟同。” 她都是越穿越少?,没见过越穿越多的。 她又道“我们镇以前就?有个神神叨叨的妇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下雨天就?拿着个木棍,去河边洗衣服。” 庞青没听?出来她的深意?“你提起这个作何,长安城中又没有这样的人。” 真是个傻子?,她只是以为崔决接受不了自己瞎了疯了呢。 但管他要做何,现在又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刚要准备上前,倏然间,看到?崔决的手指轻勾羽箭,动?作利落地搭弓射箭,一根羽箭如电光朝露,穿梭过洋洋洒洒的落花,死死地钉在树干上。 “三郎君真厉害!”庞青嘴上抹蜜,语气更是掩盖不住的骄傲“三郎君武功高强,便是闭着眼也能射中花瓣!” 燕芝缓慢又敷衍地点点头“我可以去找他了吗?” 庞青的神色有些尴尬,这反应不太对啊,崇拜呢?渴望呢? 他又补充道“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徐燕芝这回连哦都懒得回应一下了,直接扭头找崔决去了。 只剩下庞青留在边上,十足的憋闷表姑娘,没见识! 徐燕芝向着崔决走去,距离他还有一半距离时,崔决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面对她。 徐燕芝一想到?他也很有可能重生了,内心更对他设了一道防。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上前,小?心翼翼道“三郎君,您的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崔决指尖一转,将手中的羽箭转了好几个圈。 “我听?安郎中说,您的眼睛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还需要多多调理。毕竟三郎君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只在阁中坐以待毙,着实不妥。在我幼时,跟镇上的郎中学了一套按摩的法?子?,以前也会帮阿娘按摩眼周的穴位,要是三郎君不嫌弃,我可为三郎君按按穴道。” 说完,她就?低下头,眼观鼻,生怕他会看出她的理亏心虚,但转念一想,喔,又忘了他看不见了。 徐燕芝猛地抬起头,看着羽箭在他手中慢悠悠地打转,深呼吸道“三郎君不试试看吗?别看都是些民间的法?子?,但真的很管用的喔。” 崔决指尖的羽箭停顿,沉默许久,便看到?他反手将羽箭握紧,插回弓袋中,略一点头,“好。”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如此这般下来,她可以离他近一点,更准确地观察到?他的小?习惯。 她问过几次安郎中他有没有其他的外伤,安郎中总是跟她含糊几句,就?打发?她离开?了。 这也难怪,崔家的事务现在都交予庶出四郎君 管。三郎君要是真因这次祸事从此与崔家大?权失之交臂,除了崔决本?人,最?心急的恐怕就?是王氏了。 在两个儿子?中,王氏虽然与三郎君的关系平平,但比起大?郎君,治家之事,她还是更偏向三郎君的。所以她猜测,安郎中的含糊其辞,是王氏早早提醒了安郎中,三郎君的伤情,能瞒则瞒。 眼睛的事,安郎中瞒不住,其他的,便只能她自己查了。 她这么想着,蓦地肩头一重。 她疑惑地抬眼,看到?崔决的胳膊抬起,压在她肩膀上,与她解释道“在下现在还不能视物,劳烦表姑娘领我去正屋吧。” 装什么呢!前几天不是健步如飞的!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燕芝先还不能跟他撕破脸,她忍! “三郎君,我省的了。” 她将崔决扶到?正屋的长榻前坐下,看到?他与庞青说了什么,庞青怪异地看了徐燕芝一眼,“三郎君,我马上就?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间有沉闷。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徐燕芝先走近一步,不见他所有洞察,用更大?胆的目光地去探他的手腕。 那上面还没有他筋脉断裂后凝结出的丑陋疤痕,和几近蔓延到?手背上的深褐色增生。 是皎白的,干净的,还没被乱世污染的,文人君子?的手。 “在看什么?” 徐燕芝愣了一瞬,眼眸望向他,伸出五指在他脸上上下摆动?。 “我看不见。”他觉得好笑,“我猜的。” 既然如此,徐燕芝又拿过上次的借口来搪塞,“没看什么,郎君多心了。” 崔决轻笑了几声,也没追问。 他看着心情很好,虽然面上没表露太多,但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他现在比没由头跑到?她院中,搅了她的送行的时候,心情好太多。 心情一好,她都觉得他人都正常了不少?。 她便也更愿意?跟他多说几句,借此更加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 “上次我不是给你了一张绣帕吗?你送了没?洛娘子?喜欢吗?” 可以先提一下洛浅凝,毕竟在崔决面前提洛浅凝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崔决扯了扯嘴角,看着心情没有之前好了。 “她不喜欢,你再绣几张来。” 完蛋,肯定是洛浅凝看出来那是她用过的了。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题没找好,还给自己揽了新活。 徐燕芝想着该怎么把这事跳过去,刚要开?口,就?见庞青端着铜盆进来了。 罢了,多说多错。 她将手洗净,在庞青的极度暗示下,将手上残留的水崩在他脸上。 在室内再度只剩他们二人之后,徐燕芝帮他卸下了束缚着眼睛的白巾,仔细观摩着他眼皮上的创口。 这是她在重生后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他。 她现在才知道他伤得是这般严重。 创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血痂在眼皮和眼眶四周散布,足以重新呈现那场祸事的恐怖。 看着徐燕芝都有些后怕,幸好他们活下来了。 虽然徐燕芝动?不动?就?爱诅咒崔决去死,但他要真死自己身边,那也太晦气了。 况且,大?房上下都不会放过她的。 死可以,死一边去。 她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眼尾,仔细回忆着那套手法?,她忍着把他结的痂都抠下来的冲动?,指腹在他的肌骨上,一轻一重地按压着。 崔决脸上这些痂,习惯了看,也有着龙鳞一般的美?感。 她见他没说什么,觉得他还适用,将视线逐渐向下移去,一看,大?氅将他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的。 视线上移,到?达他用松软的狐毛遮挡住的脖颈,她说“三郎君,你不热吗?为什么进了屋也不脱外氅?” 说完,她差点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就?像前世那样。 崔决 的鼻下全都是她身上的芬香,声线不自觉哑了几分,“还好。” “可是你流汗了。”她许久没给人按摩了,摁痛了? “三郎君,力道不合适吗?”她减了一些力气,可在崔决看来,这样根本?就?不是按摩了,是在抚弄他。 只差一点,他就?想伸手抚上她的雪颈,在她柔软的肤间停留了。 她的指腹柔软,声音也甜美?,在他耳边就?跟有银铃在响似的。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她询问时,干净清澈的眼。 微微眯起眼时,自然流露出的媚态。 只可惜,这些、这关于徐燕芝的一切,都不应属于这里。 但,他忍不住想要将这个时间延长。 片刻也好。 这会让他一直以来躁怒的内心被抚平,静静坐在榻上,任凭她抚摸。 就?算她不安好心也罢。 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从未想过今世的徐燕芝居然移情别恋,亏他之前还想着把她凶走。 不过,她还不是会欣赏他射箭的模样,他比张乾要厉害许多倍。 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计划有变,他当时就?不应该对她那么凶。 说不定多射几次剑,多对她笑几次。她估摸就?回重新回来了。 到?时候,他会亲自安排好她的未来。 他的手掌撑在榻上,全身崩得很紧,额间的汗流下更多。 “我看你是热了,还是脱了吧。”别装不正常了。 脱了就?能继续看手了! 她只是想看看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