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老公回魂了》 第1节 纸人老公回魂了 作者竹兔南山 简介 整个蓉城都知道,方家的大女儿将要与百年望族萧家联姻,从此一飞冲天了。 可没人想到—— 最后被萧家花轿抬走的却是小女儿,方渺。 方渺此人,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成天只会抱着手机玩游戏。 方家父母自小看重更为优秀的姐姐,便把不受重视的方渺给踹了出去,为姐替嫁。 结婚当天,方渺头顶红盖,被抬进了一座荒废古宅,宅院凋零破败,满目荒芜,活脱脱的闹鬼凶宅既视感。 方渺面色发白,不可置信,悲痛欲绝。 她崩溃地大喊道“这破地方没网啊?!那还不如直接让我下地狱!” 乍然,一阵阴风袭来,吹开了用以拜天地的堂室大门。 方渺颤颤巍巍地走进去,只见一个诡异的纸人立于堂中。 纸人,男性,民国风服饰,扁平的脸颊上有两团圆形腮红,常见于丧葬场所,看着十分诡谲悚然。 最恐怖的是,他的胸前系着一条绑着大红花的喜带。 低沉沙哑的声音无端响起“记住……往后,我便是你的丈夫,你要留在此处陪我。” 方渺默了默,举起手机弱弱问道“哥,可以拉个网线吗?你想做我爹都行。” 纸人“……” 当晚,萧家家主收到了老祖宗的托梦,连夜通知施工队修缮荒宅,通网通电。 婚后,方渺简直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许久不露面的她被众多狐朋狗友一阵狂call。 闺蜜好奇地问“渺渺,跟你结婚的是萧家哪位先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 这题我会。 方渺自信一笑“平平无奇的老祖宗罢了。” 群里略静了静。 又有人问“那……你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方渺抬眸,看了看被她挂在晾衣杆上随风而动的纸人老公,低头哒哒哒打字“是个纸片人。” 众人“……”这怕不是疯了吧? 豪门婚姻真是摧残人呐。 历经百余年,萧玉随终于找回了自己那具被保存得完好的尸身。 二十出头,自是品貌端方,面若冠玉。 萧玉随满意地点点头,这定然是小妻子会喜欢的类型。 不料,方渺见到他真人肉身之后,竟然面露难色“哥……” 萧玉随心中霎时揣揣不安。 方渺神情肃然,掏出一支高奢品牌口红,掐住萧玉随的下巴,在他脸颊两边各涂出一团浓厚腮红,左看右看,方才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声。 “这样才顺眼嘛!” 萧玉随无奈叹气小妻子这么可爱,当然是宠着啊……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甜文?现代架空?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渺,萧玉随┃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道纸人夜夜宠 立意愿你始终被世界温柔以待。 第1章 十二岁那年,方渺第一次离家 出走,在天桥上蹲了一天,遇见一个摆摊算卦的半瞎老头子。这神棍非说与她有缘,枯瘦的指头掐算了半天,送她八个字—— “高考落榜,英年早婚。” 六年后,方渺以总分128的高考成绩丢尽了父母的脸,险些被扫地出门。她也不愿留在家中讨嫌,干脆背上包出门,在网咖的包厢里泡了两天两夜,不知外头风云变化。 第三天,方渺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方父罕见的语气和善,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冷漠疏离,话里话外让她立即回家,有重要的事情要与她商量。 真稀奇。 方渺在电话这头挑了挑眉。 她早就习惯了父母的势利,平日里对她这个不成器的小女儿一向很冷淡,这回不知道怎么了,态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方渺蜷缩在电竞椅上,脚尖点地,连人带椅转了好几圈,语气懒懒的,“这就回。” 那头不说要派车来接,方渺也当没这回事,挂了电话,发现游戏里的角色已经躺在了地上,界面只剩下灰白二色。 方渺毫不在意地关了机,退了包厢,从网咖里走出来。 六月下旬,仍是盛夏。 哪怕到了凌晨一两点,天也是热的。 街上没有半个人,安静得只有蝉鸣与风声,以及方渺自己的脚步声。 她个子不算高,但肤白腿长,整个人像白瓷娃娃一般,走路时,脚下被沿街的路灯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延伸到旁边的墙壁上,似是一条黑色的裂缝。 方渺走到路边打车,司机还要好几分钟才能抵达,她百无聊赖地扭着脑袋,四下乱瞅。 身后是一联排的老字号商铺,方渺忽地看到贴着墙根的地上,立着一个小小的神龛。 那神龛就比鞋盒大一点,像个精致的小房子,小门敞开,里头黑黢黢的。门两旁分别竖着一支红烛,细长的火舌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却不灭。 这东西在当地并不罕见,也算是蓉城的一个特色景象。 蓉城是个南方古镇,发展得很不错,全靠本地的一个百年望族,萧氏。 据说萧氏早在古时候就是皇商,到了民国时代遭了大祸,被歹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只剩下些旁支,因此没落过一段时间。没成想,后来又翻身成了当地首富,如今已经是国内外有名的龙头企业了。 对此,坊间有很多传闻。 供奉鬼王,活人为祭—— 这是流传得最广泛的一个。 要不然……萧氏为什么要在自己名下的企业、房产、商铺都摆上这么一个小神龛呢?不是供奉鬼神,那还能是什么? 当地人早就习惯这东西了,平日里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一眼,然后绕着走。就算没沾上什么邪物,若是因一时好奇而得罪了萧氏,同样没好果子吃。 方渺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人。 她瞥了几眼,便干脆地挪开了视线。 夜太寂静了。 她背过身,从包的侧边掏出一副蓝牙耳机,刚戴上一只,另一只却从指尖滑落,啪地一下坠到地上,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方渺眼睁睁地看着这只耳机像是长了脚一样,滚进了身后那个小神龛的门洞里,彻底不见了踪影。 方渺“……”淦,什么情况? 这副耳机不便宜。最重要的是,这是方渺一位 死党发小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才到手半个月。 方渺走近,在距离神龛一米远的地方蹲下,一手捞起长发,歪着头往神龛小门里探了一眼,一双圆眼睛睁得很大,像猫的眼睛,灵动生辉。 小门外的烛光仿佛被驱逐在外,压根看不清里面。 方渺啧了声,在想要不要伸手进去掏几下。 她不信鬼神,并不害怕,也没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只是在蓉城长大,习惯了所有人对此避之不及的态度,也跟着随大流。 犹豫了几瞬,方渺还是伸出一只手,缓缓朝那深邃漆黑的小门探去,手指葱白纤细,指尖泛着好看的粉色,逐渐被黑暗笼罩…… 就在这时,方渺的手机铃声大作。 身后有两道强光晃过来。 方渺的动作停了下来,电话还没接起来就挂断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过去,就见身后马路边停着一辆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招手喊道“哎,小姑娘,是不是你叫的专车?” 方渺站起身,应了声“对。” 司机催促她上车。 方渺让他稍等一会儿,刚要转身蹲下掏耳机,就听到几声清脆的啪嗒声,鞋尖似乎被一粒小石子撞到,她低下头一看…… 不是什么小石子,是一只耳机。 白色,小巧可爱,品牌的标识在夜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正是那只掉进神龛里的蓝牙耳机。 它,又从神龛里滚出来了。 方渺眼眸低垂,长睫颤颤,在眼睑处落下细碎光影。她盯着地面,于夜风中凌乱,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耳机真的长脚了’和‘神龛里住了个……’之间思考了一会儿,仍旧想不出答案。 这时候,司机在背后又高声催了一句。 闻言,方渺猛地蹲下身,将耳机捡起来。她本想快步离开,人都已经走出两米远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了几下,从里面拽出一包大白兔奶糖,还剩了大半。然后她慢慢弯下腰,将这包糖放在神龛的小门前。 方渺咳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啊。” 上车后,方渺安慰自己如果神龛里面真的住了一位那啥,吃了她的糖还来计较她的冒犯,着实不太礼貌。 第2节 她坐上副驾,绑好安全带后,忍不住扭头往神龛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路灯昏暗。 神龛隐匿在朦胧的黑暗中,只有两束细小的烛光在闪动。 车子启动了,风一样的往前冲去,外头的景色顿时模糊成一片。方渺眨了眨眼,有些愣神,她似乎看到……有一道模糊的影子从神龛的小门里冒出来,将那包奶糖拿了进去。 ……那好像是一只手,人的手。 可车速太快,方渺只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瞥了个大概,不知道是不是她胡思乱想,看错了。 方渺收回乱飞的思绪,身子往下挪了挪,陷进车座里,全然不顾自己的唯物主义观念遭受到一记重锤,已经摇摇欲坠。 她将背包放到大腿上,两臂环着,手里还捏着那只失而复得的蓝牙耳机,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转动着。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开始自说自话,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提到近期蓉城的种种八卦,例如某某某出轨被当街暴打啦……他很有说书人的潜质,把日常八卦说得一波三折。 方渺听得津津有味,只恨手里没有一把瓜子。 “哎……最近还有一挺大的事呢,萧氏,我们当地没有人不知道吧?” 方渺捧哏道“知道知道。” “我听说……”司机压低声音,像是在谈什么机密一样,“那个萧氏要跟人联姻了,就这两天的事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不知道哪家人走这么大运,这下要一飞冲天了。”司机摸了摸半秃的脑袋,语气羡慕,“那可是数不尽的金山银山呐……” 话音刚落,车子就停在了方家别墅门前。 都这个点了,里头还灯火通明,亮堂堂一片。 下了车,方渺伸了个懒腰,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院子里走。 刚推开家门,就有几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在她身上。 “爸妈,姐,都在啊。”方渺歪了歪头,看向客厅沙发里坐着的三人。 大晚上的,方父身上仍是西装革履,方母跟姐姐方子清坐在一处。方子清双眼微红,方母亲密地揽着她的肩,似在安慰。 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摊着许多文件。 方母一下子站起来,刚要开口说话,顿了顿,先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招呼她“渺渺,过来这边坐。” 真是……太反常了。 她依言走过去,却坐在了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面色平静,目光悄悄落到姐姐方子清的脸上,她似是哭过一场。 方子清的视线跟她对上,下一秒就移开了,显出几分心虚。 方父跟方母眼神交互,不知道在打什么机锋。方渺这两天缺眠少觉,现在一回家就困了,主动问道“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方父清了清嗓,缓缓道来…… 原来,在她离家这两天,方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萧氏来了人,指名道姓要与方家大女儿联姻。 方家只是蓉城一个不上不下的商企,前些日子还陷入了财政危机,至今没有解决办法。萧氏的提议可以说是一场救命的及时雨。 凡事都有个‘但是’。 方父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但是……据说男方已经不在世了。” “冥婚啊?”方渺诧异地反问,“那大姐一嫁进去不就守寡吗?不能推了么?” p> “我已经应下来了。”方父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股份转让协议,以及其他合同书,都已经签了字。” 虽说方渺从小备受冷遇,但方子清才貌双全,名校毕业,方家父母一向以她为傲。方渺没想到他们居然忍心将方子清推入火坑。 然而,下一刻,方父突然看向她,语气温和“你跟你姐姐小时候不是感情很好吗?要不……你替你姐嫁过去吧?” 方渺哈欠打了一半,忽地愣住,眼中透出几分不可置信。 方母凑过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连忙解释道“也是好事呀,听说男方辈分很高,你一嫁过去就做少奶奶,又不用伺候夫家……萧氏那边说了,单给你一个大宅子住,平时都不用出门,也不用见外人的,安安生生享福就好了。” 方母妙语连珠,把守寡和坐牢说得清新脱俗,完全没想过,方渺这个月初才刚满十八周岁。 随后,她将萧氏对女方的要求一并说了。 方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家父母敢提出‘豪门替嫁’这么时髦的方案,也不怕萧氏知道真相后来找麻烦……原来是因为,应萧氏的规矩,新妇入门后需要用面纱遮脸,不能再叫人瞧见真容。 平日里不用与人交际,吃穿用度都有佣人准备好,婚后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独居大宅,日日给亡夫奉香。 然后躺平,做米虫。 方渺默不作声地抽回手,不说话。 方家父母脸色顿时有些垮了,方子清躲闪的视线转了回来,时不时落在她的脸上。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窒冷。 沉默蔓延开来,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半晌,方渺平静的脸上忽然绽出一抹粲然的笑,眼睛眯成一轮弯月,薄樱色的唇勾起来,露出几粒洁白的贝齿。 她笑着说“哇……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第2章 ◎来都来了。◎ 替嫁一事,就这么定下了。 翌日,方父就放出消息,家里小女儿的高考成绩太差,国内待不下去了,要送她出国留学镀金,实则是要将方子清送出去避避风头。 这几天,方渺都宅在家中,吃得香,睡得熟,跟个没事人一样,看不出一丝丝的忐忑。 六月二十九日。 萧氏又来了人,特地送来一套民国风旗袍,以及一方金线镶边的红色面纱,珍珠做扣,模样很精致。 方子清挨都不想挨一下,方渺却大大方方地上身试了试。 她比方子清小六岁,不过两人身形差不多,眉眼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方渺长相极为灵动可爱,方子清则更秀气些。 立式全身镜前,方渺一身红绸金线,旗袍的剪裁显得她愈发腰细腿长,戴上面纱,遮去脸上的稚气,看着跟方子清大差不离,很能唬人。 方母围着她转了两圈,很是满意。 “七月一日,萧氏就会派人接你去主宅那边待嫁……”方母又检查了一番珍珠扣的牢固程度,叮嘱道,“面纱千万不要掉下来,你在那边好好学人家家里的规矩,等七月十五正式成了婚,往后就轻松了。” 方渺淡定地点头。 近日来,方父忙于各种应酬,由于搭上了萧氏这条大船,主动过来奉承的人不少,公司面临的困境很快便迎刃而解了。 出门前,他对方渺耳提面命道“对了,你跟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没有?别把这事说漏了嘴。尤其是梁家的那个混账小子,哼……没什么出息,少跟他混一块儿。” 方渺摘下面纱,凑到镜子前,将颊边掉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没说自己约了方父口中的那个混账纨绔下午见面。 午后,日头西移。 阳光依旧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蓉城。 城西的一间奶茶店里,客人都是些年轻面孔。 方渺就是其中一个。 她身着一条吊带裙,锁骨直挺,肩头圆润,两条白嫩细长的胳膊交叉环抱着,站在吧台前,浑身透出一股懒懒的劲儿,说话声故意拖长了—— “一杯乌龙玛奇朵,去冰,半糖。” 在吧台后头忙得不可开交的小哥清脆地应了声“好勒,稍等。”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瞧见方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发出一声‘卧槽’的感叹,“你丫的,来了也不说一声,找个位置坐啊!” 他叫梁许,比方渺大半岁,是她的铁瓷发小。 两人不亏是多年死党,从小都有离家出走的癖好,连高考都一同落了榜,可以说是狐朋狗友当中的搭档典范了。 方渺现在戴着的蓝牙耳机就是他送的,那时候梁许已经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断了关系之后,平时就在这家奶茶店打工,存下来的钱几乎大半都砸在这份生日礼物上了。 换班时,两人挤在店里的角落里聊天。 梁许手里也捧着一杯奶茶,八卦道“哎,听说你姐要嫁到萧氏了?” 方渺脸颊鼓鼓的,闻言,几口咽下嘴里的饮品“对啊,我爸我妈都乐疯了,一下子翻了身,要钱有钱,要脸有脸。” 梁许摆摆手,他不是真要聊这个,又问她“那你呢?该不会真的要出国读个野鸡大学吧?而且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蓉城,怎么突然间就要出国了?” 他的脸色很严肃“难道……又是因为你姐?卧槽,渺,真的,你压根就不欠你姐什么,为此搭上自己一辈子,不值当……” “哎哟,没有啦……”方渺咬了咬吸管,“实现人生理想的路上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嘛。” 梁许用眼睛斜她,问“哪个理想?你从小到大说过的人生理想有八百多个。” 方渺施施然道“十二岁那年说过的——嫁给快入土的富翁,继承亿万家产,在钞票上躺平一辈子。” 说完,她默默在心里纠正了几个字。 不是快入土,是已经入了土。 梁许听得云里雾里,很快被方渺转移了话题。 临走前,她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卡塞进了梁许的兜里,在他追出来的时候,扬起手臂挥了挥,慢悠悠道“收着吧,我自己的钱。拿去复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卡里有七八万块钱。 不算多,是方渺空闲时做游戏代练赚的。 梁许跟她是难兄难弟,从小爹不疼妈不爱,他已经从梁家跑出来了,方渺也要从这个家,去到另一个地方了。 方渺想这辈子,就这样……也挺好的。 …… 时间已至傍晚。 万晴一碧的天穹逐渐黯淡,天际边弥散着一团浓烈的红光,月亮淡淡地悬在半空,不太明显。 方渺坐在网约车里,这个时段道路很拥堵,走走停停,慢得像是裹了脚的老太 太。 她靠在椅背里,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夕阳斜切进来,烫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好一会儿,绿灯了,车流缓慢移动。 第3节 司机打着方向盘,拐进左侧的一条路段。 眼前的街景有些熟悉。 方渺恍然瞥见路边角落那个小小的神龛,猛地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她曾在神龛前放了一包奶糖。 奶糖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被野猫叼走了,还是被清洁人员处理了……亦或者,是被神龛里伸出的那只手拿走了。 方渺扪心自问,她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此时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心底好似有猫爪子在一下下地轻挠着,催促着她下车,好像在说…… 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路边了,司机把门一锁,甩了她一腿的尾气。 方渺“……”淦,这又是什么情况? 真吃错药了? 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心里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就再看一眼? 傍晚,正是饭点。联排商铺里面灯光明亮,人影攒动,外面街上的行人却不多。 方渺蹬着一双绑带鞋,清凉简约,衬得她的踝骨颀长纤细,形状很好看。她慢慢朝那神龛靠近,再次于一米远的距离停下,侧着身子往里面打量几眼。 小门前的烛火已经亮起来了,今儿的风不大,火舌更茁壮一些。小门里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宛如一个深邃的洞穴。 出门时,方渺背了个小挎包,里面装了些琐碎东西,其中就有几条口香糖。 她掏出一条口香糖,佯装小手一抖,口香糖划过一道夸张的抛物线,轻飘飘地落到神龛小门前。接着,方渺弯下腰,看动作是想要将口香糖捡起来,结果却‘不小心’地把口香糖往里推了推,彻底滑进了小门里头。 她后退两步,扭头看了看周遭。 很好,没人注意到她。 方渺眼皮一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那神龛。 没有丝毫的异常。 没过多久,方渺‘不小心’掉了第二条口香糖、第三条、第四条、第五……哦,已经没有了。 她又将手伸进小挎包里,摸了半天,小零食没了,倒是摸出来一条发圈,是由玛瑙珠子串成的,冰冷光滑,在夕阳中折射出璀璨的光点。 还挺漂亮的。 反正看起来不像是垃圾。 很快,方渺又掉了一串玛瑙珠串。 神龛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咕噜、咕噜……” 这时候,方渺的肚子叫唤了几声。 夏天天热,她有些苦夏,中午没吃多少,下午的那杯奶茶也不怎么填肚子,现在胃里空空落落的,饿得慌。 她遵循就近原则,直接进了萧氏旗下的商铺,挑了一家上过央视美食节目的老字号。等了三四桌,终于轮到她,方渺直接吃了个滚肚圆。 再出来的时候,霞云已被燃尽了,天上星子稀疏可数,墨蓝色爬上了夜幕,笼罩着整个城市。 方渺眼珠子往旁边飞快一扫,就见角落的神龛掩藏在黑暗中,两粒跳动的焰色像是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再折腾了,刚要阔步往前,却忽地停下了步子。 “不会吧……?” 方渺侧回身,不确定地往神龛那儿又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没有眼花,小门前的平地上真的多了点东西。 那东西的轮廓很像是一朵花,她凑近去看—— > 真的是一朵花。 一朵用红色纸叠成的玫瑰纸花。 花瓣层层叠叠,怒放的姿态很是艳丽,精巧。 方渺很不客气地将纸花拾起来,白皙的手指捏着花杆转了几圈,她低头嗅了嗅,扑了一鼻子的香灰味道。 很像是寺庙里的那种焚香味,又像是纸燃烧后的灰烬味道。总的来说,不算难闻。 起码,方渺并不讨厌。 她没有将纸花粗鲁地塞进包里,而是从耳侧拆下来一枚糖果色的发夹,用发夹将纸花别在了裙子的左侧衣襟。 她肤白,白得像瓷;纸花赤红,红得像血,点缀在她左胸前,宛如一朵扎根在心脏的玫瑰,像极了童话里书写的那则故事。 夜莺与玫瑰。 方·夜莺·渺没急着走,而是将小挎包捞到身前,又伸手在里面翻来翻去,搅出细碎的声响。 包里也没什么了,就一包纸巾,钥匙串等杂物。 嗯? 方渺眼神一顿。 随即,她拎起钥匙串,拨弄了一下挂着圆扣中的小铃铛。 铃铛陡然发出阵阵脆响,清脆悦耳。 她刚做出要将铃铛拆解下来的动作,余光就瞥见神龛小门里倏然跳出来一个小物件,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方渺将之捡了起来。 这是一只纸叠的小青蛙,通体的红。 她轻轻地将纸青蛙捏在手心里,作势又要去摘铃铛。 就在这时,小门里又吐出一抹黑影。 是一只千纸鹤。 方渺算是看明白了,心里有些想笑,脸上却淡淡的。 她的声音清亮如泉,说话时却喜欢拖长音,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 “咦惹……你不喜欢铃铛吗?” 第3章 ◎有点调皮。◎ 萧氏主宅。 东院的卧室里一片寂静。 几个中年人互相打着眼色,却没人出声,直到屏风后头走出来一个眉眼忠厚的佣人,几个人才围上去,纷纷开头问道“太爷身体怎么样了?” “人醒了没有?” 佣人还没说话,屏风后头就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醒着呢,也死不了,你们少来烦我,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几个人脸上浮起几分尴尬和不忿,其中一个中年贵妇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太爷,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好端端的……怎么操办起萧先生的婚事了?您是没瞧见,这才几天啊,那个方家扯着我们家的大旗,在外头狐假虎威那样儿……” “是啊,萧先生是咱们家的家神,能跟活人联姻吗?会不会破了风水啊?” “那方家的姑娘才几岁?到时候怎么喊人?真把她供起来呀?” “万一触怒了萧先生怎么办?” 要知道,萧氏有许多萧先生,萧太太,但能被他们齐齐尊称为‘萧先生’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萧氏供奉了百年的氏神。 其中详细内情,只有萧太爷知晓,众人只知道‘萧先生’曾是萧家的嫡系血脉,死后不肯轮回转世,吃了族人的供奉,就这么长久地留了下来。 自从有了这位氏神保佑,萧氏便迅速崛起,蒸蒸日上,如今风光无二。 众人七嘴八舌,各怀心思,吵得萧太爷脑袋疼,咳了两声,扯着嗓子叱道“这事轮不到你们操心,家里少了你们吃还是少了你们穿?还是少了你们的分红?”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不要耍什么小手段。萧先生庇佑家族百年,这是他的大事,若是……”萧太爷从屏风后走出来,话没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头发花白,满脸的褶子,眼神却锐利精明,看不出是个百岁老人。 百年前,萧家那场灭门血案轰动一时,上下百余人,嫡系只留下一个活口,就是当时的萧家大少的独子,萧枫。 时光流转,百年光阴稍纵即逝,稚童也成了老人。 萧太爷说话很不客气,闹得外头几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不满地离开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良久,萧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哎……” 他没了休息的心思,披着一件外裳便往屋外走去,这宅子建造得跟园林一样,他穿过一条条长廊,往宅院的中央走去。 宅子的中央是一圈又一圈的回字廊道,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困在里面一样。最中心处,屹立着一个古怪的建筑,乍一看,极像是一座墓碑。 走近了,便知道那不是墓碑,但也差别不大。 这是一座高耸的门楼式神龛,建造得很气派,像一栋独立的小楼。门前,一左一右分别摆着大香炉,里面蓄满了香灰,灰白的香烛烟雾袅袅升起。 小楼没有门扉和窗玖,仅用一帘帘红色帷幕遮住了人的视线。 夜风萧瑟,将帷幕一角拂起,里面黑洞洞的,叫人看得心口发麻。 这座宅子不是曾经发生血案的凶宅,而是后来建造的,大多萧家人不住这头,只在进行祭典时才来一趟,平日里很是冷清。 萧太爷燃了一炷香,烟雾模糊了他布满沟壑的面容,也遮掩了他复杂的神色,他望向帷幕背后的黑暗,似乎在看着什么人。许久,他才自言自语道“您已经不是这世间的人了,为什么突然……要娶方家的姑娘呢?” 对此,他也是不解的。 庭院里寂寂无声,夜空中的下弦月宛如一柄锋利的匕首,散发着寒冷的光,好似正等着要割开谁的喉咙。 萧氏主宅位于边郊,背靠阴山,夜风凉飕飕的,萧太爷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压不住嗓子里的干痒,又咳嗽了几声,才缓缓转身离去。 就在萧太爷背过身时,又起风了。帷幕被风撩起来了,月光趁机透进神龛,映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男人,发丝银白,与月光同色,看起来冷冷的。他整个人都是苍白的,没有一点点血色,长相极其俊雅,瞧着二十啷当岁,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透出一股浓郁的死气。 萧太爷似是察觉到什么,回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只好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被风送得很远。 “二叔……” 神龛孤零零地立在四面回廊之中,周围是幢幢的山影。 第4节 帷幕后的男人逐渐隐没在黑暗中,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牌位,整齐排列,数量成百。 有一张牌位被单独摆放在最前头,然而木牌上的名字被划花了,看不清笔画。 恍然间,寂静的神龛里又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叮叮当当,撞碎了这一室的凝滞与压抑。 男人的视线微移,一双狐狸眼下敛,落到了地面上,就见一粒黄铜小铃铛从门楼的帷幕后头滚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弯腰拾起这枚铃铛。 只有拇指点大,圆鼓鼓的,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滚了两圈。 盯着这小物,他那一成不变的脸色终究是变了,如寒潭的眸子里也荡起了浅浅的涟漪,似是有些苦恼。 神龛与外界的连接全看他心意,但方家子弟的供奉却容不得他拒绝,只因他跟方家有着极深的因果。 男人的唇轻启,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哎……旧恩难偿。 恩人的后代之一,真的有点调皮。 还好将要与他冥婚的,不是年幼的这一个。 他望了望角落的供桌上摆放的奶糖、口香糖、玛瑙珠串……将铃铛也摆了上去。 随后,他捻了张红纸,将其叠成了一个人影,在纸人上附了个‘祝愿’,紧接着手腕一翻转,纸人就轻飘飘地飞出了帷幕…… 出现在了蓉城另一头。 夜,八点多。 方渺蹲得两腿都麻了,终于满意地站起来,打道回府。 她没有唯物主义被震碎的惊恐失措,心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仿佛发现了一款有趣的新游戏,光是看了简介,就勾起了她浓浓的探知欲。 太奇怪了。 毕竟在以往的十多年中,她只痴迷于网络游戏,始终对现实中的事物兴致缺缺。 待方渺回到家时,将近十点了。 方父方母出席宴会,还没回家,不过方渺在上楼的时候跟方子清撞了个正着,两人面对面地愣了一会儿,很快,方渺就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模样,与她擦肩而过。 夜里,方渺沉沉入睡。 她的脸半藏着被子底下,侧躺着,四肢微微蜷缩,睡到一半,眉头忽而皱起来,呼吸也沉重起来…… 她做噩梦了。 眼珠子咕噜地转了好几圈,却怎么也无法从梦魇中挣脱。 室内昏暗,只有寥落的月色路过此间。 就在这时,她临睡前摆在床头柜上的几件纸叠小物件突兀地动了动,纸花绽放地更灿烂了,纸青蛙跳了跳,千纸鹤驮着纸做的小人颤颤巍巍地飞起来,落到了方渺的脸侧。 它们的周身弥散出微弱的红光,逐渐汇聚成一粒粒光点,从方渺的眉心处钻进去,不一会儿,她蹙起来的眉头便平缓下来,急促的呼吸声也变得绵长而轻柔。 噩梦消散了。 随即,纸做的物件凭空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将其灼烧成了一点暗色的灰烬,不必风吹拂,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虽只剩下了些许香灰味道,却为方渺换来了一夜好眠。 六月三十日。 方渺没再出门,留在家中收拾东西。 方父方母也在家,心底有些忐忑与紧张,对着方渺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而方子清则在卧室里缩了一整天,连吃饭都不肯下楼。 只有方渺一个人神色如常, 该干嘛干嘛,只是在床上和床底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朝阳东升,转瞬便西落。 又一次的昼夜变换之后,六月的尾巴终于过去了。 七月一日,天色晴明。 今天是个好日子。 大早,一辆豪车停在了方家别墅门前。 司机是个年轻的黑西装男人,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他脸上冷淡严肃,却多次透过墨镜的空隙瞥向车内后视镜…… 偷看着车后座的女人。 女人个子不算高挑,甚至瞧着有些娇小,但比例很优越,一身精致华贵的旗袍衬得她很贵气,长发编了起来,收束在脑后,显得她脸更小了。 不过她大半张脸都被一方面纱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圆杏眼和光洁的额头。 从司机的视角,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因为她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打着手游,绚烂的技能音效从她的手机里传出来,灌满了安静的车厢。 忽然,女人眼皮一掀,在后视镜中与他视线相对,黑西装男人咳了声,挪开了好奇的目光。 ……这便是,萧先生要迎娶的夫人? 看着很年轻,不似二十四五岁,眉眼却淡淡的,一路上都没说话,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颇有种宠辱不惊的气质。 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车子从市中心一路驶向边郊,山林绿野伫立在道路两侧,萧氏主宅便坐落在这静谧之处。 在一片堪比5a级景区的山林中,逐渐显露出古朴的红漆绿瓦,叶影下,园林一般的宅子如一卷古画,缓缓在方渺的面前展开。 不多时,飞鸟在枝桠间啼唳,车子停在了萧宅的正门前。 方渺下了车,随身只有一个小包。 她站在大门前,微微扬起长颈,一手遮在眼前,往围墙里眺了一眼。 只见一座小楼立在围墙中央,探出半截身子,模样诡美,看着有些眼熟。 她跟着黑西装男人往宅子里走,穿过道道长廊,人都快转晕了,终于到了地方。 “夫人,待嫁期间,您就住在西院。”黑西装领着她进了一个小院,语气恭敬道,“这期间有佣人专门负责照顾您,您有什么需要就招呼那人……” 他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时间接近中午了,又道“估计待会儿就会来给您送午饭,请稍等片刻。” 方渺点头应对。 黑西装男人走后,方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主卧的门大开着,里面已经收拾出来了。 她把自己的小行李包放在桌上,在屋里踱着步,仔细地打量着种种摆设。这儿不像现代都市的住宅,很古典,本来方渺还有点担忧,但在看到了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隐藏式的电器与电源开关后,一颗心才放在了肚子里。 还好还好。 有电就有网。 自从进了这宅子,手机信号就时有时无的,她抄起手机,搜了搜附近的无线网,发现有一个网络信号满格,显然就是萧宅内部的网络。 方渺啧了声有密码,刚刚忘了问那个西装男了。 她试了几次密码,都没猜中,又略等了等,没等到佣人过来。再加上方渺戴了一上午的面纱,有些发闷,便往外走去,想透透气。 西院院门的左侧载着一棵银杏树,方渺踩着落叶出了门,本不想走得太远,不曾想萧宅的路况太复杂环绕, 她一眨眼的功夫就迷路了。 这宅子面积很大,四四方方,方渺拿不准往哪儿拐,偏偏一路上半个人都没遇上,连问路都找不到目标。 下一刻,方渺的眼神忽地一凝,瞥见不远处有一座假山,便朝那边走去。 她一身精致旗袍,勾勒着身体曲线,脚上的皮鞋崭新,浑身上下的装束都不适合大幅度运动,但她四肢极其灵巧,不费什么力气就攀上了这座近两人高的假山。 方渺坐在假山顶上,睁大眼,往四周的层层围墙后睨去,一眼不错地寻着西院门内的那棵银杏树。 没等她寻到树影,就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在宅院中央的那栋小楼里站着一个人。那人从红色帷幕后露出半个身子,匆匆一瞥,方渺只看到那人长了一对狭长狐狸眼,眼皮折痕很深,很好看。 她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那个人似乎朝前迈了一步,微微歪着脑袋,从帷幕后面看她,表情有一点点诧异。 方渺这才看清了他的全貌,忍不住吸了口气“哇哦……”她的语气里是深深的赞叹。 她活了整整十八年零一个月,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俊得不像话。 就是有一点不好,少白头,让他看起来有点显年纪。 还好脸很帅,是真的帅。 方渺咳了咳,扬声问道“你好,西院怎么走?” 话毕,她举起手机,又问了一句,“或者……你知道这里的wifi密码吗?” 第4章 ◎一个t的网络狗血文学。◎ 许多年以来,萧玉随很少有这么惊讶的时候。 他所惊讶的事情有二。一是族人接回来的未婚妻居然是方家另一个女儿,不知其中的环节出了什么差错;二则是,明明还没有举办过冥婚仪式,这孩子竟然能看到未曾显形的自己。 难道是继承了祖辈的灵能天赋? 萧玉随知道那个攀在假山上的那个女孩叫做方渺,依如今的社会来定义,才刚刚成年。当然,跟他的岁数相比,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 所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萧玉随的瞳孔极深、极黑,连炽人的日光也照不进来,他困惑地歪了歪头,听到那个孩子跟自己说话,却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灰褐色的假山陡峭坑洼,方渺将两只脚抵在凹陷处,整个人半站半坐,一只手扶着山石,见他不回话,也不气恼,将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来,掌心里捏着一个小方块在半空中挥来挥去。 萧玉随知道那个东西叫做手机,但从来没用过。 紧接着,那孩子将手机凑到面前看了看,两条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破信号……”然后余光掠过小楼这边,视线又一次跟萧玉随撞上。 方渺很确定,那个人不是很想搭理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了。 帅哥都这么高冷的吗? 偏偏下一刻,那人又上前了一步,抬手撩起了帷幕,彻底显出身形。那只手白得触目惊心,他穿一身墨绿色的高领长衫,点缀着金丝盘扣,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像极了锦衣玉食养大的富家公子。 方渺猜测他可能是萧氏的某位小少爷。 第5节 萧氏枝繁叶茂,方父方母只跟她草草介绍了几位重量级人物,没怎么提起年轻小辈,所以方渺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 说白了,她连自己要嫁的是哪一块牌位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方渺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方母说过她要嫁的男方辈分很高,说不定……就是这位小少爷已逝的长辈。 自古豪门辛密多。 万一这位小少爷还要称呼自己一句小妈、小姑姑、小婶、小姨……方渺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t的网络狗血文学。 怪不得这人懒得搭理她呢。 我都不想搭理我自己。 方渺有着丰富的被人忽视的经验,心里一点也不生气和难受。患有重度网络依存症的她也不急着找信号了,打算赶紧找找方向,先回西院再说。 忽然,那个男人从帷幕后面伸出一只手,给方渺指了一个方向,墨绿色的袖子里头还有一层,衣料空荡荡地挂在一截腕子上,腕骨分明。 方渺下意识地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四处都是一堵堵的围墙,繁重又压抑,没看到那一边的墙后有银杏树的影子。 她半信半疑,扶着假山又往上蹭了蹭,整个人几乎是站在山体上了,才发现有一小簇树荫从墙檐探出来。 嚯,没骗她。 是她的心太脏了。 方渺扭头回看,道了声“看到了,谢谢。”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天天不出门,也不晒太阳,皮肤才那么白。方渺自诩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牛奶肌了,竟也比不过他。 萧宅近郊,山风凉爽,到了大中午也不热,温度还算宜人。方渺跳下假山之前,又看了那人几眼。 半个月后她就要成为一名新鲜出炉的小寡妇了,高门规矩多,说不定连帅哥都不能看了,趁现在多看两眼。 尽管方渺从小就痴迷电子产品,但她的两只眼视力都超群,这一点被周围所有同学朋友都吐槽过这大概就是不读书的好处吧。 因而,方渺眼尖地发现那个男人的衣领下面缠着几圈白色的绷带,他皮肤苍白无血,使得绷带看起来很不起眼。 这是……喉咙有伤,说不出话? 日光曦曦,微风轻拂,蹭起方渺面纱的下摆,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她再一次扬起手臂,不是在找信号,而是朝小楼中的人影挥手告别。 收回视线后,方渺纤长的四肢舒展了几下,轻盈地跳下了假山。 可惜身上这套装束实在碍事,再加上手里抓着一个手机影响了她的发挥。下了地,方渺发现自己的手指被假山的尖刺蹭破了两三个口子。 伤口不大,有些深,不怎么疼,但血液一下子渗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就凝成了浑圆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嘶……”方渺偏头看着自己的伤口,身边也没什么能擦拭的物品,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把血珠甩飞了,落到一旁的花丛中。 可马上又有新的血珠子冒出来。 她甩着手,淡定自若地走在返回西院的回廊上。 神龛小楼中。 萧玉随忽地嗅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磬香,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间被血色侵蚀,邪气十足。 在这股浓郁的香气中,萧玉随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一对狐狸眼猩红无比,血煞之气从他体内暴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浓雾,在他周身焦躁地翻涌着。 ——他想食血了。 外界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萧玉随确实是一只厉鬼,但自从吃了族人的供奉,他便再也没有吸食过血气,平日只以香火为食。 百十年来,他不是没有闻到过血腥味,可从来没有一次能让他如此失控。那股味道挥之不去,仿佛钻进了他的魂体深处,将他的思绪搅成一地碎片。 萧玉随想要忍耐,可喉咙干渴生涩,他一下下地吞咽,心底却愈发觉得空虚。 倏然间,他睁开眼睛,瞳孔已经被血色浸透!理智悄然被欲望淹没了,紧接着他的身体变得透明,几乎与空气中那片薄粉色的血煞之气融为一体。 下一刻,萧玉随出现在了一条回廊的拐角处。 那香气愈发接近。 萧玉随垂下双眸,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定是充斥着难以抑制的掠夺欲望,他落在身侧的手握起拳,盘卧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来。 他闭了闭眼,苍白的唇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同时,萧玉随极力克制着食血的欲望,只想要赶快离开这座宅院,回到他的另一处住所。 这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拖长音的女声,语气疑惑又惊讶“咦……?帅哥你怎么在这儿?” 是方渺。 她从拐角处冒出来,步子一顿,脑袋在萧玉随和后方的小楼之间来回转动,想不通这人是怎么比自己还早一步到了这边的。 这里的廊道绕得跟贪吃蛇一样,让她这个外人很是费解。 此时此处,天光明亮。 方渺才发觉这人不是少白头,满头发丝是柔和的银白色,在日光下反射出荧荧的光,如仙人一般。 他垂着首,眼眉掩藏在额发之下,从方渺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唇角紧紧抿着,瞧着情绪不太好,似乎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情绪…… 男人很高挑,身形颀长,如深山青竹。方渺跟他相距两三米远,目测自己的头顶只到他的锁骨,身高差有点明显。 她微微屈了屈膝盖,想问一句‘你怎么了’,那人仿佛预知一般,将脑袋扭到一边,不肯与她对视。 方渺心下陡然一惊—— 嗯?那个狗血猜测该不会八九不离十吧?! 我,方渺,豪门替嫁小寡妇,竟还是豪门十八岁小妈? 这未免也太时髦了叭。 她上前两步,男人就后退两步,似是很不想靠近她,接着就要转身走人。方渺眼力好,恍然间瞥见他微红的眼角,以及那两只握得死紧的拳头,心中又是一跳。 她不可思议地想着他该不会……是哭了吧? “哎,等等……”短暂的十几年中,方渺要么是在网上冲浪,要么在课上睡大觉,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有些惭愧地伸出手去拉那人的袖子,“你是不是……” 不料那人的手臂恰好往后摆了一下,方渺没抓着衣袖,反倒是抓上了他的手腕,骨骼分明,肌肤冰凉。 她立即松了手,接着就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疏忽。 她刚刚伸出去拉人的手受了伤,血液还没止住,在人家白白净净的腕子上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指头印子。 看起来很像血案现场。 方渺‘啊’了一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怎么感觉这血流得很快了?难不成划破手指的大动脉了? 那人伫立在原地,没有走。方渺看到他也举起了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那只被血染红的手腕…… 一道微风掠过,扬起他脸侧的鬓发,方渺透过银发的缝隙,瞥见他的侧影——好家伙,眼尾更红了! 方渺莫名惭愧,抿了抿唇,一句‘不好意思’还没从嗓子里跳出来,那人便极快地转向方渺,他腿长,一个大跨步就到了方渺面前,带起来一阵轻风,柔柔地扑在了方渺的脸上。 这风沾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约莫是男人身上的气味。 挺好闻的。 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有点想买。 方渺满脑子胡思乱想,还流着血的手被男人握住的时候,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她身形娇小,整个人一下子被他的影子笼罩住了。 方渺缩了缩脖子,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的啊,别打我。” 男人愣了愣,仍是垂着眼,捏着她手腕的动作却放得更轻了。他没有打方渺,反而掏出了一方浅青色的丝绸手帕,很仔细地将流淌到她指缝、指尖的血擦拭掉了。 方渺霎时间呆愣在原地,脑袋宕机。 擦了血,男人又将丝绸手帕叠成细长状,绑在了伤口处,打结时,指节弯曲,形状极好看。 他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方渺真的觉得血一下子止住了,她微仰着头,眼也不眨一下,注视着男人的下半张脸,只觉得这位帅哥真是人美心善。 方渺“……” 但是,帅哥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的手?难道真的要跟我手拉手走上禁断之路吗? 我真的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米虫小寡妇啊! 万万没想到,他将方渺的手翻转过来,摊开她的手掌,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 “以前有谁打你吗?” 方渺立刻抽回手,语速忽然变得很快“没有喔。” 说完,她绕过男人,快步朝西院走去。 在转弯的前一秒,方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男人还站在原处,仍旧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脏污的手腕。 方渺很快穿过了这道回廊,她转回视线,也落在自己缠着丝帕的手掌上。 掌心还在阵阵发麻。 院墙隔开了两人,因此方渺没有看到男人喉头不住地滚动。 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按耐不住了,偏着头,将手腕举到了唇边…… 第5章 ◎艳鬼还是水鬼。◎ 行至半路,方渺迎面遇上一个中年女人,看着四五十岁,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出了几滴汗,眉眼中似乎有些焦急。 见到方渺后,她长吁一口气,凑上来小心地说话“夫人,原来您在这里……实在抱歉,厨房里有些事情,我来得有些迟了。” 回了西院,女人领着方渺到了另一个屋子,很是麻利地打开食盒,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上桌,嘴里说着“您喊我一声萧姨就好了,这些日子就由我来照顾您。” 摆完菜,她作势要离开,还要将门关上。 “啊……萧姨,”方渺坐在桌边,雕花木椅华贵沉重,她坐在里面显得人小小的,“有医药箱吗?” 闻言,萧姨一愣,像是把方渺当成了一件珍贵易碎的物品,连忙紧张地问道“夫人,您受伤了吗? ” 第6节 片刻后。 方渺得到了一个小医药箱,还有她心心念念的wifi密码。有了网,她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两眼放光,兴冲冲地扒了两碗饭。 萧氏的伙食太好,她打了个饱嗝,心里很是满意。 饭后,方渺自觉戴上面纱,开始处理伤口。 她伤的是右手手指,丝帕缠着她的四指,一点也不影响她吃饭。方渺举起手端详片刻,这蝴蝶结打得很漂亮,但丝绸质地光滑,已经有些松了。 她揪着一个角,轻轻一拉扯,手帕顿时松开,落在桌案上。 方渺手上还残留着些许血渍,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成了红褐色,伤口处结了几个浅浅的痂。 她将双手浸入水盆,打算稍作清洗再上药。 卧室内,水声轻响。 这时候,方渺的目光落在桌上躺着的那块丝帕上。 浅青色的帕子被污了小半,或深或浅的铁锈颜色很不讲道理,在上面染出极为刺眼的不规则图案。 方渺将它拈起来,一同浸入水中,两手轻柔地搓着。很快,血污变成了很淡的粉色印记,就再也洗不掉了。 揉搓中,方渺发现丝帕的一角绣了小片竹影,形态自然生动,一个名字隐藏在竹叶之间,毫不突兀。 她推开小窗,将拧干的丝帕撑开,迎着日光,轻声地读出了那个名字“萧……玉……” “萧玉随。”她又念了一遍。 这是那个银发帅哥的名字吧? 怪好听的。 晾起手帕,涂了药,忙完这些事,方渺彻底闲了下来。 萧姨住在西院的一个侧屋里,随时听方渺差遣。方渺要什么,她就拿来什么,问什么就答,态度十分谦卑,方渺却觉得不太舒服,只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小心翼翼。 跟接她来萧宅的司机一样,眼神里满是敬畏、好奇……却不敢靠近。 那是一种藏得很沉的恐惧。 怎么了?她要嫁的死鬼老公是什么重量级人物吗?还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嘎了? 幸好方渺也不是来交朋友的,她本就是替嫁之人,也不想跟萧家人靠得太近,跟萧姨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做法。 午睡前,方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倚着门扉,问出自己非常好奇的一个问题“对了,萧姨……” “我在街上经常看到摆在外面的神龛,”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掩去眼底的生理性泪水,“你们是在供奉哪一位……神仙吗?” 关于神龛,蓉城的生活论坛里众说纷纭,没个结论,最为人所接受的说法就是养小鬼,由于萧氏家大业大,传着传着,变成了供奉鬼王。 萧姨听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顿时充满了敬意,她犹豫了几下,轻声说“是萧先生。” 方渺“……?”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方渺又问“我在这里好像没看到神龛?” “在的,”萧姨声音更小了,怕被人听见一样,“萧先生就在这里……” 方渺有些凌乱,仿佛看电影遇到谜语人不说人话,于是她也打起谜语“那个……你们都有叠纸吗?”她边说边比划着,“就是小小的,红色的纸?” 萧姨被问得满头雾水,方渺也不敢详细地说出自己往神龛里塞东西了,好像还拿到了回礼,这个话题便草草结束了。 想起 那几个不翼而飞的小东西,方渺心里有几分失落,她还挺喜欢的呢。但很快,她就沉浸在手机游戏中,无暇去想这些了。 晚饭也是萧姨前来送餐,方渺一个人吃。 整个院子里就她们两个人,萧姨很安静,没事不会跟方渺说话。方渺也不多话,精力都放在手中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 天色暗沉,山风呼啸。 她抬起头,细长的颈子扭动几圈,放松酸痛的肌肉,对着小窗外的那轮弯刀月,想着方子清已经顺利出国了吧? 接着,方渺打开各个通讯软件,浏览了一遍,信息欻欻欻地冒出来,就是没有方父方母的来信。 看来是一切顺利咯? 梁许的顶置头像亮着红点,积攒了十几条未读信息。 方渺点进去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突然有些难受。 最后一句赫然写着——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当晚。 方渺躺在古色古香的大床上,没有梦到未来,却梦到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方渺还是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幼童,跟大自己六岁的姐姐方子清关系很亲密。 方子清给她喂饭、带她洗澡、陪她睡觉、为她讲睡前故事。方渺几乎是被姐姐带大的,对那对不着家的父母都没这么黏糊。 后来方渺更大一些了,也这么问过方子清“姐,爸爸妈妈在哪里?” 方子清升了初中后变得很文静,眉眼温柔,把她抱到大腿上,说“爸爸妈妈要赚钱养我们……渺渺陪姐姐写作业好不好?我们都要认真学习,给爸爸妈妈争光,这样他们才会开心啊。” 书桌上摆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披落在这一大一小的头顶。方渺看着姐姐提起父母的表情,第一次意识到……她跟自己一样,也还是一个小孩子。 可她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是那么的温暖。 那天,方渺记住了一句话,要好好学习,爸爸妈妈才会开心。她偷偷地在心里进行着等量代换爸爸妈妈开心,姐姐也会开心。 她想要所有人都开心。 万万没想到,最终确是……背道而驰。 十二岁那年,方渺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掌声雷动,她的父母坐在台下,脸上摆满了虚荣而骄傲的笑容,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教她喘不过气来。 方渺举着奖杯,被灯光环绕,她面上有些无措,视线在人群中一存存地寻着……良久,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方渺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她笑了起来,兴奋地朝姐姐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奖杯。 下一刻,站在阴影中的方子清,朝她投来了一道怨毒又扭曲的目光。 …… “轰咔——!” 漆黑的夜幕被一道惊雷划破,随着一声震破天地的巨响,天穹被撕扯成无数个片状碎块。 黑夜被雷光驱逐,一瞬间宛如白昼。 萧家宅院背后是一片广袤的山林,也一同被映成了惨白的颜色。 漫天的雨雾掉下来,击打着叶片,发出躁人的声响。 又是一道雷! 比前面一道还要亮,还要响。 刺眼的白光再次将天地照亮,也将山林深处的一抹人影照亮了。 萧玉随沉默地站在一片墓地前。 放眼望去,一块 块墓碑林立,雨水冲刷着灰白色的外皮,流淌过碑上的红色字体……它们如同一个个幽灵,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每一双眼睛都透出浓烈的怨恨,仿佛在对他发出尖锐的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啊,二郎……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方渺猛地睁开了眼,额角的发丝微微湿了。 她坐起身,惊魂未定。估计是初来乍到,她不大适应,一晚上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梦到最后……方渺仿佛看到有无数道人影逼近她,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屋外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嘈杂得不像话。 方渺戴上了蓝牙耳机,点开音乐软件,随便选了一个歌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飘进来一股带着土腥味的水气,方渺嗅了嗅,发现是她下午晾晒丝帕的时候开了窗,睡前却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开了一条细缝。 她下了床,蹬着拖鞋去关窗,两只手刚抚上窗沿,外头又是一道令人胆寒的闪电,冒着蓝色的火焰朝天地重重挥下一鞭! 冷光将屋外的景象映得很亮。 方渺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他宛如一抹孤魂野鬼在廊道中游荡,漫无目的。 哪怕只是一瞥,方渺也认出了这人。 是白日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银色的发黏腻在他的侧脸,藏不住那精致的下颌线,身上的墨绿衣衫浸透了雨水,颜色显得更深了,像是泼满了浓稠的墨汁。 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是白色的。 这时候,方渺的耳机里传来一声‘蓝牙已断开’的提示,卧室很大,她的手机正躺在床头,跟她距离太远,就这么断了连接。 除却雷雨声,屋中陡然响起一曲节奏感十足的夏日摇滚,与这空寂的夜格格不入。 雨中的人影突然一滞,恰好站在了西院拱门外的位置,从方渺的方向看过去,他好似被那道圆弧框起来了,单独成画。 他好像看过来了。 雨幕似是一道帘子,模糊了人与景,方渺想起自己还没戴面纱,连忙抬起一只手遮住下半张脸。 睡衣的袖子很宽,足够用了。 这雨下得这样大,他应该没看清吧?方渺想着。 没想到那人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了。 方渺将窗缝掩上,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她朝外看,看到男人已经站到窗外的走廊上了,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淌水。 不知道更像艳鬼,还是更像水鬼一点。 他敲了敲窗门。 方渺只把窗子推开了一点点,就见这人伸出一只手指,用雨水在窗沿上写字,湿润的字迹金钩银划,分外好看,只是水渍很快晕染开,失了意境。 他问[又做噩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