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天叶昌年时好》 第1章 都开始换孩子吃了？ 永嘉八年，关外遭遇蝗灾，田间颗粒无收。秋后偏又赶上地龙翻身，许多村庄城镇直接被夷为平地。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为了冬天不被冻饿致死，只能拖家带口出来逃荒，只求谋个生路。临近天黑，赶了一天路的人都陆续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叶大嫂正准备跟妯娌一起做晚饭，便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柳条抽打的声音和孩子细弱的哭声。她循声望去，果然又是同村的善大娘子在打女儿晴天。“你这小蹄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偷吃东西了！“你还想干啥？以后是不是想上天啊？” 善大娘子越说越生气，手下的力道加大，根本不顾晴天单薄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这样的责打。晴天跪在土路上，石子儿硌得膝盖生疼，但一下下落在背上的柳条抽打更疼。她刚才是真的饿极了，所以才忍不住抓了几粒又干又硬的苞谷。谁知刚把苞谷粒塞进嘴里，都还没来得及被口水浸湿，就被她娘善大娘子发现了。“都出来逃荒了，谁不饿，就你饿啊？家里一共就剩这么小半口袋苞谷了，那是要留给我儿吃的！“今天不是都给你草根吃了么，居然还敢偷吃苞谷！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赔钱货！” 晴天已经快要跪不住了，却不敢乱动。但她的头真的好晕，身上也好疼。前几日地龙翻身的时候，她用瘦小的身子挡在弟弟身上，自己脑袋却被砸了个血窟窿。善大娘子过来一看儿子身上有血，立刻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把晴天扇到了一边，哭着喊着去检查儿子有没有受伤。发现儿子没事之后，善大娘子这才胡乱抓了把香灰按在晴天头上，算是给她止了血。骨瘦如柴的晴天趴在地上，连哭声都比之前微弱了许多。叶大嫂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道：“善大娘子，一路逃荒过来，谁不饿啊！孩子不过吃了几个干苞谷粒儿，至于往死里打么！” “呦，这是哪儿来的活菩萨啊？” 善大娘子双手叉腰看过来，“叶老大家的，你这么好心，那你把她抱回去养啊！红口白牙说什么便宜话，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眼瞅着两个人要吵起来，叶二嫂赶紧过来把叶大嫂拉到一边，低声道：“嫂子，这家人可不是善茬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这当娘的心也忒狠了吧！” 叶大嫂自己没有生养，天天看着别人家孩子眼馋得不行，根本看不得这样打孩子的。叶二嫂也很无奈，叹气道：“不是亲生的，自然不知道心疼！” 村里人都知道，晴天并不是善家两口子亲生的。善大娘子过门十来年都没生养，后来善老大去打鱼，从江里捞上来一个竹筐，筐里刚巧有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婴儿。善老大干脆把孩子抱回家养，还逢人就说，是自家积德行善，老天爷赐的孩子。自打捡到晴天，善家的日子就越过越红火，两口子对晴天也挺不错。谁知去年也不知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善大娘子竟突然怀孕了，愣是给老善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自打她怀了孕，晴天这孩子可就倒了霉，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总是挨打挨骂。才四岁的孩子，简直被她当牲口一般使唤，不但要出去挖野菜，回家还要帮她喂鸡、喂猪、带孩子！那喂猪的桶，跟孩子差不多高，晴天每次只能提少半桶，还走得磕磕绊绊。一不小心摔倒了，等待她的马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以前在村里，叶大嫂见晴天可怜，经常会偷着给她点儿吃的。可如今谁也不知道这逃荒的日子还要多久，叶家连老带小一大家子人，粮食也着实不富裕。再加上有善家两口子在旁盯着，叶大嫂也不敢再接济晴天。小晴天如今头上伤还没好，就要帮忙照顾弟弟，还要背着口粮，吃饭的时候却只能分到一点草根树皮，饿得看到地上的土都想抓两把往嘴里塞。可善家两口子如今眼里只有儿子，从来没想过，晴天如今也还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叶大嫂叹气道：“好歹没把孩子扔下不管，也算他们还有点良心了。” “嘘，快别说了，她男人回来了。” 叶二嫂看见善老大回来，赶紧拉着叶大嫂避开了。善大娘子见男人回来，忙迎上去问：“挖着野菜了么？” “狗屁的野菜，连野草都半根不剩了！” 善老大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生得一脸横肉，“不过运气还不错，居然让我找到一棵没被祸害的树，扒了不少嫩树皮回来，你加点苞谷粒煮煮，对付着吃吧！” 一听男人说苞谷粒，善大娘子刚平息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了，气哼哼地说：“还吃苞谷粒呢！刚才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咱家的苞谷都得让那个死丫头片子偷吃光了！” 爹，娘……我只是太饿了……晴天想要解释，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尽量蜷缩起身子，希望她爹能下手轻一点。善老大今天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动手，眯起眼睛道：“算了，反正也没有下回了。” 说完便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晴天便走。叶大嫂见状实在放心不下，怕善老大把孩子扔山沟里饿死。她犹豫片刻，把做饭的差事交给叶二嫂，自己悄悄跟了上去。叶大嫂跟着善老大越走越偏，很快便见他跟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碰了头。她赶紧闪身躲到一棵枯树后面。男人也抱着一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看到晴天，男人顿时皱起眉头，嫌弃道：“你这也太瘦了，浑身上下都没得二两肉！” 善老大撇嘴道：“都逃荒呢，谁家孩子身上有肉？” “我家的总比你这个强点儿。” “我这个还没断气，可比你那个新鲜！谁知道你那个死多久了！” “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男人闻言着急道，“都告诉你是今天刚咽气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善老大不耐烦道：“少磨叽，换不换给个痛快话！” 男人虽然不太满意，但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他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善老大，可能多少还是有些良心不安，小声嘟囔道：“唉，要不是儿子饿得不行，天天哭着喊着想吃肉，我也不至于……”躲在树后的叶大嫂刚开始还没看懂两个人为什么要交换孩子，听到后面简直如遭雷劈！虽然早就听说逃荒的队伍里，已经有些断粮的人家开始换孩子吃了。但到底还只是听说……谁能想到，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情，竟然就明晃晃地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突然回头跟自己四目相接的晴天，叶大嫂也不知自己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突然冲出去，一把从善老大怀里抢过孩子，掉头就跑。 第2章 以后晴天就是我闺女 叶大嫂毕竟是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无论从速度还是体力上都比不过善老大。“你抢我家孩子干啥？快还给我！” 善老大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她耳后炸响。叶大嫂被吓得浑身一抖，顾不上回头，憋着一口气拼命跑回自家歇脚的地方才松了口气。叶二嫂见状迎上来问：“大嫂，跑啥啊，让野狗撵了？” 话音未落，善老大便狼狈不堪地追了过来。他这一路连摔了好几个跟头，不但裤子被摔破了，还一头撞在块大石头上。善老大本就面相凶狠，此时满脸是血，看着更加可怖。叶大哥立刻上前，将自家媳妇护在身后，问：“怎么回事？” 其他兄弟三人虽然没说话，却也纷纷抄起棍子，站在叶老大身后助阵。善老大后退两步道：“叶老大，你先问你婆娘干了啥！快把我闺女还给我！” 叶大嫂急道：“当家的，不能给他！他不是个东西，要拿晴天跟别人换孩子吃！” 一听这话，叶家四兄弟简直震惊至极。听说过这种事，却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叶老二和叶老四血气方刚性子急，已经忍不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上去揍人了。叶大嫂抱着骨瘦如柴的晴天，心里的母爱早已泛滥成河，哪里肯把孩子还给他回去糟蹋，一咬牙道：“你不就想要吃的么，我拿粮食跟你换！” 善老大立刻狮子大开口：“那我要一袋苞谷外加一袋大黄米！” “呸！” 叶老四一口啐过去骂道，“我看你长得像大黄米！” “我好歹把她养活这么大，怎么也得……”善老大话没说完，就被叶老四斗大的拳头吓了回去，认怂道，“那、那就一袋大黄米！” “一袋苞谷！” 叶老大一锤定音，“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 出来逃荒小半个月了，现在谁家手里还能有大黄米这种稀罕物？还能有干苞谷粒儿的都算是殷实人家了。善老大打也打不过，最终只能妥协：“那行吧！” “老四，去拿一袋苞谷给他！” 叶老四跑到板车旁边，翻出满满一袋苞谷，拎上就要走，被他媳妇郭氏一把拉住问：“这不还有半袋子没吃完的，你拿整袋的干啥，可就剩这一袋了！” “大哥让我拿的。” 叶老四拿上粮食就走。郭氏急忙跟上去一探究竟，只见叶老四把那袋苞谷交给了善老大。叶大嫂立刻道：“以后晴天就是我闺女，跟你家没关系了！” “老子有亲生的，谁稀罕！” 善老大掂着手里的口袋，心满意足地走了。郭氏顿时炸了锅，逃荒期间，粮食就是命啊！这袋苞谷拿走之后，家里可就只剩大半袋了，这么多人够吃几日？“大嫂，你发什么疯！那么多粮食换个半死不活的丫头片子回来？” 叶老四一把拉住郭氏：“你吵吵啥，咋能这么跟大嫂说话呢！” “我说话怎么了！” 郭氏撒泼道，“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省着吃，她可大方，张张嘴就给出去一袋子？” 她说着还想拉几个同盟：“二嫂、三嫂，你们评评理，我说错了么？” 叶二嫂不冷不淡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叶三嫂更是牙尖嘴利：“大哥大嫂这么多年出力最多，先帮父母养弟弟娶媳妇，再帮弟弟们养孩子，用一袋苞谷怎么了？“再说，那苞谷可是去年的收成，你才进门几天？我们都没意见，关你屁事！” 郭氏没想到被怼的反倒成了自己，气得一跺脚，回车上找叶老太太告状去了。叶大嫂担心起来：“当家的，咱们事先也没跟娘打个招呼，会不会……”“没事儿，娘早就说过，让咱们有看着好的就抱一个回来养。“我看晴天就挺好，咱家全是臭小子，如今总算有小棉袄了！” 叶大嫂高兴起来，看向怀里道：“晴天，以后我们就是你爹娘了，知不知道？” 晴天眨眨眼睛还没说话，就被五个臭小子围了个严实。“往后去，别吓着我闺女！” 叶老大走前赏给他们一人一个爆栗，“晴天是妹妹，以后你们几个都要有做哥哥的样子，带着妹妹玩，好好保护妹妹，知道么？” “妹妹好瘦啊！” 年龄最大的叶昌瑞担忧地说。脖子都没有自己胳膊粗，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真能带出去玩儿么？三个小的没心没肺多了，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嚷嚷。叶昌雪：“妹妹，我是二哥！” 叶昌兆：“我是三哥……”最小的叶昌年挤不进去，只能跳着脚喊：“我、我也是哥哥！” 只有老四叶昌丰目露嫌弃：“妹妹有什么好，又瘦又丑，谁稀罕啊！” 晴天哪里见过这阵仗，整个人都呆住了。善大娘子以前总说，家里养她多么不容易，就指望她长大嫁人赚彩礼，好给弟弟娶媳妇。如今这个新家里居然有五个哥哥。可她只有一个人，能换到那么多彩礼么？换不到的话，大家是不是也会嫌弃自己？晴天含着手指，整个人都想得呆住了。“饿了吧？娘带你去吃饭。” 叶大嫂赶紧招呼几个侄子，“你们也快去洗手。” 几个孩子虽然也饿，但新妹妹显然比没有几粒米的草根树皮粥更有吸引力。“不去，我要看妹妹！” “反正也没肉，谁爱吃谁吃！” 叶昌年更是摸着自己干瘪的小肚子问：“大娘，什么时候有肉肉吃啊？年年都瘦了。” 看到叶昌年嘴角亮晶晶的口水，晴天也忍不住想，肉肉肯定很好吃吧，要是能尝尝就好了。她刚想完，便见一团黑乎乎还拖着长尾的东西扑棱棱飞过来。叶昌兆眼尖地指着半空大喊：“野鸡！是野鸡！” “哪儿呢！” 叶昌年还没看明白，便觉自己头顶一沉。看着停在他头上梳理起翎子的野鸡，叶大嫂眼睛生生瞪大了一倍。她磕磕巴巴地小声道：“年年，你、你千万别动，你一动，送上门的肉可就飞了！” 其他四个孩子看见野鸡都屏住呼吸，不约而同扑上去，把叶昌年连人带鸡层层压住。“砰——”“哎呦——”“啊——”“压死我了——”五个孩子在地上滚做一团。叶大嫂怀里抱着晴天，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可别让它跑了！”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到底还要看老大叶昌瑞。只见他头顶鸡毛，脸上还带着不知被谁踹上的脚印，奋力从人堆里爬出来，德胜将军般举起右手，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一只毛都已经被薅秃了的野鸡。其他四个孩子也爬起来，满身是土，脸上却都挂着大大的笑容，七嘴八舌地欢呼起来。叶大嫂乐得合不拢嘴：“哎呦，以前只听说天上掉馅饼，这怎么还带掉野鸡的？“这回可好了，终于有肉吃了！” 晴天小声问：“肉肉好吃么？” “肉当然好吃，你……”叶大嫂突然反应过来，晴天会这么问，是因为她根本没吃过肉。叶大嫂鼻子发酸，哽咽道：“娘这就去炖野鸡，一会儿就让咱们晴天吃上肉肉。” 第3章 你可真是娘的小福宝！ 从天而降的野鸡让叶家上下兴奋不已。叶老太太却冷静发话道：“都小点声，趁别人都睡觉，赶紧悄悄炖上。“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个儿的，被人瞧见就是祸！” 叶大嫂趁机抱着晴天上婆婆跟前讨巧道：“娘，您看，这就是晴天。“您说巧不巧，刚把孩子要过来，咱家就抓住一只大野鸡。” 叶老太太抬头看看晴天，又拉着她的手摸了两把点头道：“是个可怜孩子，只要你们两口子喜欢，我没意见。“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既然留下，就得当亲生的一样待。“若是往后对孩子不好，那你趁早就别养。“不然就不是养孩子，是给自己结仇儿呢！” 叶老大闻言赶紧过来表态道：“娘，您就放心吧，打今儿起，晴天就是我亲闺女。” 这头刚把收养晴天的事儿说清楚，其余兄弟三人已经合力把锅灶搬到远离人群的下风处。妯娌几个齐动手，很快就把野鸡收拾干净，过来叫叶大嫂去掌勺。叶二嫂从她怀里接过晴天道：“乖孩子，我是你二婶儿，先替你娘抱你一会儿，好不容易吃上炖肉，可得让你娘这个大厨掌勺才行，不然就糟践了。” 家里几个小子这会儿也不到处乱跑了，全都端着碗围在锅边等着。晴天还是头一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以前善大娘子炖的肉都没有这么香。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只敢自己偷偷地咽口水。野鸡炖好后，叶老大扶着叶老太太走了过来，叶家人立刻散开，连几个皮小子都规矩地站到一旁。“你们几个小的，今天抓野鸡有功，给你们一人分两块鸡肉，一碗鸡汤。“好了，别堵在这儿了，上一边儿吃去！” 叶老太太虽然头发已经发白，从锅里盛肉却是又稳又准，给五个孩子盛的全是肉多骨头少的好地方。五个臭小子都快被香迷糊了，各自找个地方坐下就大口地吃了起来。看着几个哥哥吃得狼吞虎咽，晴天忍不住投去羡慕的眼神。叶大嫂见状问：“晴天馋了是不是？” 晴天却吓得一抖，连连摇头：“晴天不馋，晴天不想吃，别、别打我……”“好孩子，别怕，以后都不会有人打你了，一会儿奶奶就给你分鸡肉了。” 叶大嫂一颗心都快被晴天给揉碎了，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郭氏从叶老太太手里接过自己的碗，眼睛却还盯着锅里：“娘，还剩那么大个鸡腿呢，再分我点儿呗！” “坐了一天车，都没见你下地走两步，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鸡腿？我看你长得像个鸡腿！” 叶老太太骂完她又道，“老大，你去添把柴，把鸡腿炖烂烀点儿再给晴天吃。” “凭啥啊！” 郭氏一听就不干了，不顾老四在旁边拼命扯她，跳着脚嚷，“为了她都给出去一袋苞谷了，凭啥还给她鸡腿吃！” 叶老太太脸一沉，把手里的筷子一摔：“就凭那是你大哥大嫂自己从嘴里省下来的，跟你有啥关系？” 叶老四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娘，她说话不走脑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把郭氏拉到旁边，将自己碗里的两块鸡肉都夹到她碗里道：“我给你留着呢，快趁热吃吧！” 郭氏看到鸡肉也顾不得生气，三两口吃了个干净，然后还是不死心，在锅边挨挨蹭蹭地不肯走远。叶大嫂先盛了一小碗鸡汤，一边吹一边用勺子不断搅动。香味儿从碗里飘出，惹得晴天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尝着鸡汤终于不烫嘴了，叶大嫂赶紧喂给晴天：“先喝点汤暖暖肚肚，一会儿咱们再吃肉肉。” 一口温热的汤被送入口中。晴天瞬间睁大了眼睛，世上竟有这么好喝的东西？这么好喝的东西竟然会给自己喝？这个婶子好像真的对自己很好……她拼命吞咽着叶大嫂喂入自己口中的鸡汤。叶大嫂边喂边遗憾地念叨：“可惜如今在逃荒，东西都不齐备，只能这么将就吃了。“等以后有机会，娘给你做最拿手的小鸡儿炖蘑菇，能香的你能连舌头一起吞了。” 晴天闻言赶紧抬手捂嘴，含糊地说：“舌、舌头不能吃，还有用的！” 叶大嫂瞬间被她逗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你这孩子，咋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晴天被她这一下给亲蒙了。自打记事起，就没人亲过她。平时善大娘子亲弟弟的时候，她也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羡慕。她低下头，又用眼角余光偷瞄叶大嫂。难道这个婶子是真的喜欢自己，想做自己娘亲？叶大嫂喂晴天喝了小半碗鸡汤便停下来，见她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忙解释道：“喝几口就得了，不然等会儿吃不下肉了。” 她把剩下的半碗鸡汤一饮而尽，咂咂嘴道：“野鸡汤可真鲜，要是有土豆子的话，扔进去炖一炖，可得老香了。” “比鸡汤还香吗？” 晴天无法想象世上还能有更好吃的东西了。“香着呢！” 叶大嫂随口哄着她，“可惜今年庄稼都让蝗虫吃没了，连往年稀烂贱的土豆子都吃不上。”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叶老大冰冷的声音：“你干啥呢？” “我、我盛汤呢！” 郭氏羞恼地说，“你松手，你一个大伯哥，对弟妹动手动脚的，要不要脸！” “这鸡腿是给我闺女留的！” 叶大嫂见状立刻起身，冲上去一把从郭氏手里抢过勺子，把鸡腿捞到自己碗里道，“挺大个人了跟孩子抢吃的，谁不要脸？” 眼看已经到手的鸡腿进了别人的碗，郭氏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叶大嫂才不管她高不高兴，夹起一块肉，吹了几下送进晴天嘴里。鸡腿本就是鸡身上最好吃的地方，野鸡腿上的肉更加紧实，炖得软滑入味，刚一入口，哧溜就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了。晴天还没来得及细品，肉就没了，顿时傻了眼。叶大嫂赶紧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肉，笑着说：“别着急，嚼一嚼再往下咽。” 呜，肉肉真是太好吃了！晴天刚才还以为鸡汤就是美味的巅峰了。此时才发现，鸡肉竟然更加好吃。她这边吃得慢，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吃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休息了。叶昌瑞举着火把，每晚睡前例行公事地招呼几个弟弟去撒尿。叶昌兆想起叶老大交代过的事儿，立刻凑到晴天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走，哥带你去尿尿，不然晚上尿裤子，奶奶要打屁股的！” 叶大嫂好气又好笑地把他拍开。“去去去，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一起撒尿。” “哦！” 叶昌兆这才一路小跑地跟上其他人。片刻之后，便听到他大喊：“啊！这是什么啊！” 叶老二和叶二嫂还以为儿子遇到危险，飞快地跑了过去全家人也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叶家兄弟三人都站起身看向那边，做好随时过去增援的准备。“哈哈哈——”没想到那边竟传来叶老二的狂笑。“快过来啊！看我儿子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兄弟三人一股脑跑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被叶昌兆尿出一个小坑，露出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黄褐色球状物。叶老二毫不嫌弃地上手就挖，很快就从土里挖出十几个大土豆子来。看着兄弟几个每人怀里都抱着几个土豆子回来，叶大嫂的眼睛都直了。逃荒的人所到之处，草根树皮都剩不下，跟蝗虫也没什么两样了，居然还能找到这么多土豆子？她心念一动，低头看向怀里有点犯困的晴天，试探地问：“晴天，你想吃土豆子么？” 晴天迷迷糊糊地说：“用鸡汤炖，好吃。” 叶大嫂想到之前晴天刚问完肉好不好吃，天上就飞来一只野鸡。叶昌兆刚拉过她的手，就发现了这么多土豆子……这，真的就只是巧合么？叶大嫂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问：“晴天之前在善家的时候，想要什么东西么？” “爹娘要弟弟，晴天也、也想要弟弟……”叶大嫂一颗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赶紧把晴天搂紧，狠狠一口亲在她的脸蛋儿上。“你可真是娘的小福宝！” 第4章 打心眼儿里稀罕晴天 睡觉之前，趁着锅底下的火还没彻底熄灭，叶大嫂弄了点热水，准备给晴天擦擦身子。结果衣裳刚一解开，叶大嫂就受不了了，眼泪夺眶而出。原以为孩子只是额头上有伤，解开衣服才知道，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一处好皮肉了。胳膊腿上都是掐出来的青紫，背上一条条红痕更是触目惊心。新伤叠着旧伤，看得人心都哆嗦。晴天见状伸手给她擦拭眼泪，小声说：“不哭。” “好，娘不哭。” 叶大嫂忍着眼泪，小心地避开伤处，轻轻给她擦拭。叶二嫂本是过来帮忙的，见到这情形也忍不住陪着抹起眼泪：“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下得去手啊！” 借着火光，叶大嫂隐约看到晴天右脚心好像粘着什么东西，就用手巾多擦了几下。结果还是没擦下来，她凑过去细一看才发现：“哎呦，咱们晴天脚底下还有个胎记呢！” 叶二嫂探头一看：“还真是，红彤彤的，像个小月牙似的。” 说话间叶三嫂也走过来，手里拿着几件衣裳道：“大嫂，这是昌年的衣裳，约莫着大了点儿，先对付着穿吧。” 叶二嫂一口把活儿揽下来：“先穿着，明天路上我抽个空就给她改了。” 见三个嫂子都围着晴天忙前忙后，郭氏忍不住跟叶老四抱怨：“你说说，大嫂也就算了，二嫂三嫂凑什么热闹？“又不是自己没孩子，围着个野孩子起什么劲儿！” 叶老四被这话吓得不轻，赶紧小声道：“我的姑奶奶，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娘都点头了，晴天以后就是大哥大嫂的亲闺女，跟昌瑞、昌雪他们一个样儿。“这话要是让娘听见的话，你可又该挨骂了！“再说了，你看晴天多可怜啊！“小小年纪吃了那么多苦，咱们做叔嫂的，得多疼她才行！” 郭氏闻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没见过上赶着给外人当叔叔的！“再说，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多了，这又给出去一袋子，以后日子可咋过？” “嗐，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有啥过不去的！” 郭氏气得用力拧他：“你是不是傻？真是气死我了！” “哎呀，快别生气了。” 叶老四笑着说，“明个儿天一亮我就出去找吃的，到时候我那份还给你吃。” “切，谁稀罕。” “我稀罕你总行了吧！” 小两口新婚燕尔，很快又重新好得蜜里调油。那边叶大嫂已经给晴天擦干净穿好了衣裳，准备带她过去睡觉。叶家是个大家庭，当家人是叶老太太，下面四兄弟都已经成家。除了叶大嫂多年不孕和老四媳妇刚过门没生养之外。二嫂生了长孙叶昌瑞和双胞胎兄弟叶昌兆、叶昌丰。三嫂生了老二叶昌雪和老五叶昌年两兄弟。现在加上晴天，全家一共十五口人。这次逃荒拉了两辆平板车出来，一辆坐人，一辆拉着家当。到了晚上，老太太带着孩子们睡在车上，其他人就在周围席地而眠。四兄弟轮换着负责拉车和守夜，一路过来倒都挺顺当。叶大嫂抱着晴天过来的时候，叶老太太已经带着五个孙子在车上躺下了，并在自己身边给晴天留出了位置。“好了，睡觉觉吧。” 叶大嫂说着就要把晴天放到车上。晴天却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说话也不肯松手。“怎么了？跟着奶奶和哥哥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叶大嫂柔声询问。晴天摇摇头，收紧胳膊，抱得更紧了一些。叶家人虽然都很友善，可到底还是有点陌生。尤其到了晚上，唯一让她觉得亲切的，就只有叶大嫂。叶老太太见状对叶昌瑞道：“瑞瑞你上里头来，咱们挤一挤，让你大娘抱着晴天上来。” 几个小子立刻嘻嘻哈哈地互相你挤我、我挤你闹了起来。叶昌瑞爬到另一边让开地方道：“正好今晚起风了，咱们挤挤睡更暖和。” “晴天快谢谢奶奶和大哥！” 叶大嫂说着把晴天放在叶老太太身边，自己也挤了上去，侧着身子躺在最边上。晴天小声道：“谢谢奶奶，谢谢大哥。” “这孩子还真是乖巧。” 叶老太太自己生了四个儿子，儿子又给她生了五个孙子，突然看到个软软嫩嫩的小闺女，也忍不住稀罕起来。“可不是么，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打心眼儿里稀罕晴天。” 郭氏在下面冷哼一声，翻身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叶大嫂装作没听见，轻拍着晴天，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晴天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很快便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叶大嫂拍得越来越慢，自己也跟着睡着了。待到月上中天，一家人都睡熟之后，郭氏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火堆边。正在守夜的叶老四见她过来，忙压低声音问：“想方便？我陪你去。” “嘘！” 郭氏扒开一旁的枯草堆，拿出个土豆子丢进火里。“你这是干啥？” 叶老四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把土豆子捡起来，却被火炭烫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嘶，你怎么随便拿家里的土豆子呢！” “我饿了。” 郭氏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说夜里让耗子偷了呗！” 叶老四还想再说什么，见郭氏已经拨弄着火炭把土豆子埋起来了，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心想一会儿等她睡了，自己再去周围找找，看能不能再挖几个回来补上。火炭煨着土豆子，很快就散发出微微带着焦糊的香气，随着夜风四处飘散开来。郭氏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高兴，用树枝把烤好的土豆从火里扒拉出来。吃了一路的草根树皮苞谷粒，烤土豆子都变成难得的好东西了。等不那么烫手了之后，郭氏把土豆一掰两半儿，递给叶老四半个。叶老四不愿背着家人吃独食，摇摇头道：“你吃吧，我不饿。” “哼！不吃拉倒。” 郭氏知道他的心思，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大口啃了起来。刚啃两口，就听啪的一声，一块石头从他俩中间飞过去落在地上。叶老四反应极快，一把抓住火钳子，跳起来挡在郭氏面前：“什么人？” 只听黑暗中有几个人乱七八糟地同时出声。“大半夜吃什么呢这么香？” “把好吃的统统交出来！” “粮食也交出来！” 郭氏一听对方人数众多，吓得立刻丢下叶老四，撒腿就往回跑。叶老四也傻眼了，谁能想到，全家吃野鸡的时候一切太平，郭氏半夜偷着烤个土豆子竟招来如此祸端！ 第5章 娘，咱们一起吃！ 晴天睡得正香，被跑回来的郭氏惊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吵醒了身旁的叶大嫂。叶大嫂敏锐地发觉不对劲，大喊一声：“出事了，赶紧起来！” 这一嗓子登时把全家人都给吵醒了。兄弟三人条件反射地跳起身，抄家伙就围了上去。叶大嫂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晴天塞进叶老太太怀里，跟两个妯娌一起挡在了平板车前面。见叶家人多势众，来人似乎也有点打怵。可是看看枯草下隐约可见的一大堆土豆子，他还是恶向胆边生，振臂一呼：“兄弟们，他家有吃的，大家跟我冲！” 叶家四兄弟也都拉开架势，严阵以待。眼瞅着黑暗里冲出几个又瘦又小的男人，手里拿着石块或者树枝，张牙舞爪地活像猴子下山。这下别说兄弟四个，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看无语了。自己啥体格心里没点数么，就这还学人家出来抢劫呢？其中一个跑着跑着，竟还左脚拌右脚，自己摔了个大马趴。叶家兄弟没费什么工夫，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人打跑了。叶老二还跟在后面追出去老远，回来时挥舞着手里的棍子，美滋滋地说：“人还是得吃肉，吃了肉就有力气！” 叶昌年闻言立刻振臂高呼：“最好天天都有肉吃！” “美得你！” 叶三嫂刮刮儿子小鼻子，“快躺回去睡觉！” 叶老四环顾四周，没看见自己媳妇，登时急了：“凤英？人呢？郭氏这才狼狈地从车后面钻出来，脑袋上顶着两根枯草，手里还抓着吃了一半的土豆子。叶三嫂扑哧笑出声来，嘲讽道：“哎呀，老四媳妇，你这胆儿可真得再练练。“几个软脚鸡这就把你吓成这样，要真遇上山匪可怎么办？” “呸呸呸！” 叶老太太道，“可不兴念叨这些！” 叶三嫂也赶紧跟着呸了三声：“哎呀，菩萨莫怪，坏的不灵好的灵！” 叶老太太又拍着车板道：“老四，跟你媳妇过来！” “娘，我知道错了。” 叶老四上来就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找吃的，把凤英吃的土豆子补上。” 郭氏忙把剩下的土豆子塞进嘴里，被噎了个半死，伸长脖子好不容易咽下去，这才磨蹭过来，张嘴便抢先诉苦：“娘，我大半夜饿醒了……”“你少跟我来这套！” 叶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老四的口粮，至少有一半进了你的肚子！“他疼媳妇我管不着，把自个儿饿死也是他自找的。“可这土豆子是全家的吃食，你们两口子半夜偷吃不说，还招了歹人过来。“得亏只是几个饿昏了头的流民，若真遇上硬茬子山匪路霸，全家都得让你俩给连累了……”“我告诉你俩，若敢再犯，一人敲断一条腿！” 郭氏吓得一缩脖子，连连点头。叶老四被训得抬不起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叶大嫂见训得差不多了，忙凑过来打圆场，故意说了跟老太太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呸呸呸！娘，可不兴念叨这些。“咱们一路这么顺利，必不能遇上山匪路霸的。” 叶老太太被她说得一愣，然后也忍不住笑着呸了三声。如此一来是训不下去了，她抬手点着叶大嫂笑骂道：“你啊，就护着他俩吧！” “谁护着他俩，我是怕他俩把娘气着了。” 叶大嫂过门十几年，早就摸透了叶老太太的脾气，几句话就把她给哄高兴了。“行了，都继续睡觉吧！” 叶大嫂回到车边，见晴天看着自己，摸摸她的脑袋问：“吓着了？” 晴天摇摇头，把身子使劲儿往里面靠，尽量给她留出更大的地方。叶大嫂心里一阵熨帖，躺下把晴天揽入怀中。“咱们晴天怎么这么懂事儿呢！“好了，赶紧睡觉吧，明天娘给你炖土豆子吃。” 晴天依言闭上眼睛，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食物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惹得她疯狂地吞咽口水。偶尔路过的流民都朝他们投来贪婪的目光，但在看到高大结实的四兄弟后，只能收起邪念继续赶路。一家人的早饭便是鸡汤炖土豆子，所有人都已经吃得头也不抬。晴天起得最晚，坐在平板车上，看着叶大嫂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端着碗走过来。她坐到晴天身边，细细给她擦了脸和手，这才开始喂她。土豆子炖得软烂粉面，热乎乎的入口即化。里面吸饱了鸡汤，更是鲜香可口。“好吃吧？” “恩！” 晴天连连点头，却又拼命向外推拒叶大嫂的手。叶大嫂不明所以，干脆不再出力抵抗，只见晴天直接把勺子推到她面前。“给我吃？” 叶大嫂猜测着问。晴天用力点头道：“好吃！” “好吃所以给我吃么？” 叶大嫂见她这么贴心，简直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好乖乖，等你吃饱了娘再吃。” 晴天抿抿唇，突然小声道：“娘，咱们一起吃！” 这惊喜来得太猝不及防，叶大嫂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阵狂喜。“哎！” 她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娘跟你一起吃！” 娘俩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土豆，就见叶老四火燎腚似的从远处跑回来。“老四，你跑啥啊！” 叶老四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大嫂，你看我找着啥好东西了！” 叶大嫂定睛一看，他怀里竟然抱着六七个淡青色的蛋。“唉呀妈呀，这不是野鸭蛋么！” 叶大嫂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不是么，还温乎的呢，肯定是刚下的！” 叶老四美滋滋地说，“这可比土豆子金贵多了，娘肯定不能再骂我了！” 叶大嫂却拉着叶老四问：“在哪儿捡的，捡着鹅蛋你就这么直接回来了？” “就在河边草堆儿里。大嫂，我把那片儿都翻遍了，就这几个！” 叶老四大咧咧地说。“你傻啊！” 叶大嫂一巴掌拍过去，“蛋能自个儿从草堆里长出来？” “是野鸭子下……哎呦我这脑子！” 叶老四一拍脑门，“我这就去下套子！” 他把鸭蛋一股脑塞进晴天怀里，转身就跑。“这傻小子可咋整！” 叶大嫂无奈摇头，“怪不得让他媳妇给吃得死死的！” 晴天摸着怀里圆滚滚的鸭蛋。叶大嫂顺口教她：“这是鸭蛋，孵出来之后就是小鸭子。” 晴天闻言抬头冲叶大嫂一笑：“娘，鸭子！” 叶大嫂笑着纠正道：“鸭蛋！” 谁知晴天却抬手指着她身后，固执地重复道：“鸭子！” 叶大嫂回头一看，便瞧见叶老四一手提着一只野鸭子往回跑。“大嫂，你都不知道，真是神了！“我才刚下了套子，这俩傻玩意儿就争先恐后地往里钻！“这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么！” 叶大嫂呼吸都急促起来，握住晴天的小手猛亲一口。心下暗道，我有啥不知道的，可不就是神了么！ 第6章 咋还不叫爹呢？ 看着圆溜溜的鸭蛋和一对儿肥嘟嘟的野鸭子，连向来淡定的叶老太太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急忙左右看看，见无人路过，赶紧吩咐叶老四：“快把野鸭子嘴绑上，放那个柳条筐里，上头盖上点儿东西，咱们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看看怎么吃。” 说话间，家里五个小子全都围上来看叶老四捆鸭子。叶昌年半张着嘴，盯着野鸭子，仿佛已经脑补出了香味，口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流。“馋猫儿，快别跟这儿裹乱了，带妹妹上那边玩儿去，赶紧收拾好要继续赶路了。” 叶昌兆和叶昌年闻言，一左一右地拉住晴天的手，抢着要带她去看他们刚才正在挖的蚂蚁窝。叶昌瑞忙跟在后面叮嘱道：“慢慢走，不要跑，别把妹妹摔着！” 虽然是在逃荒路上，但孩子们的快乐总是很简单的。三个孩子头对头地蹲在地上，轮流用木棍阻拦爬来爬去的蚂蚁。叶昌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一会儿拎着一小串黄豆大小的黑色果子回来。“黑天天！” 叶昌年叫道，期待地看着二哥。黑天天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野果，熟了之后味道甜甜的，是穷人家孩子十分喜爱的零嘴儿。叶昌雪大方地把一整串黑天天都送到晴天面前道：“妹妹吃！” 晴天接过黑天天，摘下一颗塞进嘴里。“甜么？” 叶昌年眼巴巴地看着她，偷偷吞了口口水。“甜！” 晴天直接摘下一颗塞进他嘴里。叶昌年瞬间笑开了花：“真甜。” 晴天又依次分给了叶昌瑞、叶昌兆和叶昌丰。叶昌丰摇头不要，却也被晴天直接塞进嘴里。一股清甜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让他嫌弃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松动。车上的行李很快就捆扎紧实，叶老大走过去，一只手温柔地抱起晴天。另外一只胳膊用力，直接把叶昌兆和叶昌丰两个孩子一并拦腰夹住，一起放在行李车上。“晴天第一回坐车，你们两个要保护好她，千万不要让她摔下去，知道么？” “大伯放心，我看着妹妹。” 叶昌兆立刻抓住晴天的手，高高举起来示意。叶昌丰面无表情，但是偷瞄了晴天一眼之后，还是挪到她另一边坐下，兄弟俩将她夹在了中间。叶老大揉着晴天的脑袋安抚道：“一会儿爹来拉车，娘就跟在车边上走，晴天不要怕，乖乖跟哥哥们坐着就行，好不好？” “好！” 晴天细声细气地回答。得到回应的叶老大却还是不满足，明明媳妇说晴天都已经管她叫娘了，怎么还不叫爹呢？见叶老大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晴天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将手里最后一颗黑天天塞进他嘴里。“咳。” 叶老大没得到想要的，还莫名吃了孩子的零食，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离开。行李车这边准备好了，另外一辆平板车上坐着的是叶老太太、叶二嫂，昌瑞、昌雪和昌年。一家人收拾停当正准备出发，郭氏突然道：“不对啊，为啥二嫂能坐车？” 往常几个媳妇都是没有资格上车，今天叶二嫂却能大喇喇坐在板车上，让她看得眼热不已。“一天天就知道盯着别人！” 叶老太太骂她道，“老二媳妇要给晴天改衣裳，不坐车上那你背着她啊？” 郭氏不服气道：“不就是改衣裳么，谁不会啊！你让我坐车，我也能改！” 此言一出，全家人都沉默了，连叶老四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叶昌雪闻言哈哈大笑：“四婶做的衣裳可好了，袖子缝在腰上，能直接当腰带用！” 大家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初郭氏嫁进门之前，按照习俗，要给公婆各做一身衣裳，喜宴上穿。一来表示过门后要孝顺公婆，二来也是要向乡里乡亲的展示新娘子的手艺。当时叶家老爷子已经过世，郭氏只需给叶老太太做一身儿便是。她却还是拖拖拉拉，一直磨蹭到大婚前一天才着人送过来。叶老太太拿到衣裳抖开一看，全家人就笑疯了。针脚不细密也就算了，袖子还缝得一高一低，根本没法儿穿。最后还是叶二嫂熬了一夜改出来，这才没让她和叶家在喜宴当天丢了丑。郭氏被笑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不乐意地嘟囔道：“改好改差又如何，能穿不就得了，又不是去选妃。” 叶老太太发话道：“行了，快走吧，如今天一日冷过一日，咱们若是不能赶在立冬之前入关，在这荒郊野外，夜里可是要冻死人的。” 如今快要入冬，天越来越短了，必须珍惜白天的时间尽快赶路。晌午也不舍得浪费时间停下来做饭的，叶大嫂做早饭的时候烤了点土豆子带着，到时候谁饿了就吃点儿垫垫肚子。因为头一天吃得饱，叶老大和叶老二今天拉车格外有劲儿，超过了不少同行的流民，吸引了一路别人羡慕的眼神。一直走到天色渐黑，看不清楚路的时候，叶老太太才吩咐大家找个地方休息。叶老大今天特意找了个远离官道的地方停车。孩子们在车上被拘了一天，总算能下来活动活动，在周围乱跑。大人们各司其职地忙活起来。捡柴火，架火，准备做饭。叶二嫂拿着改好的衣裳过来：“大嫂，给晴天试试，看合不合身。” 衣服原本是叶大嫂的一件碎花袄子，硬是被手巧的叶二嫂给改成了一身棉衣棉裤，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刚做好的呢！“哎呀，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坐在车上晃来晃去针脚还这么细密这么直，若是我，早就缝得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叶大嫂给晴天换上一看，刚好合身。最难得的是，不但做工好，而且连里面的棉花也都重新絮铺过了，真是又好看又暖和。“还是得有个闺女！” 叶二嫂见晴天穿着好看，也忍不住感慨。她自己生了三个儿子，每天在外头疯得跟泥猴似的，什么好衣服穿身上都干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让她空有一身好手艺，却没有地方施展。如今终于有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让她打扮了，真恨不得一口气给她多做几身。“晴天喜欢么？” 叶大嫂问。“喜欢！谢谢二婶儿！” 晴天摸着新衣服，笑得眉眼弯弯。“你喜欢就好，回头二婶儿再给你做个外衣，免得把里头蹭脏了。” 叶老大抱着柴火路过，一听这话又开始心里泛酸。二婶儿都叫了，咋还不叫爹呢？ 第7章 好日子在后头呢！ H“娘，今晚的鸭子咋做？” 叶大嫂过来问。“加点土豆炖烂烀点儿，不然我咬不动。” 叶老太太道，“剩下一只你们年轻人，爱咋吃就咋做，我就不管了。” “今晚要把两只都吃了么？” 叶大嫂闻言面露惊喜。叶老太太却有些担忧地抬头看看天道：“天儿越来越冷，咱们也得加快脚程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好嘞，您等着吃就是了！” 叶大嫂心里高兴，回去跟妯娌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炖一只烤一只。母鸭子比较肥，抹上点儿简单的调料，用树枝串上，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公鸭子剁成大块焯水后跟土豆子炖在一起。两种香味同时弥漫开来，把几个孩子乐得跟要过年似的。连平时看见干活能躲就躲的郭氏都忍不住凑上来帮着添柴。叶三嫂把睡觉的东西都铺好之后也过来道：“大嫂，你这手艺可真没的说，缺油少料的也能做得这么香。” 郭氏拼命咽着口水道：“瞧你这话说的，这可是肉啊！咋做不香？” 叶三嫂可不惯她的臭毛病，直接道：“咋地，你做就肯定没有大嫂做得香。” “三嫂，你别忘了，今天的鸭子可是我男人抓回来的。” 郭氏格外硬气地说。“又不是你抓的，嘚瑟啥！” 叶三嫂一句话给她怼了回去。叶大嫂打圆场道：“好了，快去准备开饭了。” “开饭喽！” 孩子们高兴地跳起来，全都跑到早就铺好的木板旁边席地而坐。晴天也有样学样地跟了上去，但是看到大家都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犹豫了。棉衣是二婶儿刚给做的，坐地上就弄脏了。叶二嫂拿着碗筷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犹豫的样子立刻道：“哎呦，我就说，这闺女和臭小子就是不一样。“你们看看晴天，生怕弄脏了衣裳。“再看我家这几个讨债鬼，新衣服一天就给你蹭得看不出原样儿了！” 她放下碗筷，回车上给晴天拿了个垫子摆好：“好孩子，坐这儿吧。” 晴天这才高兴地坐下。叶昌年赶紧说：“二大娘，我也要屁股垫儿！” “你那裤子比地都脏，要什么屁股垫。” 叶三嫂端着一大锅野鸭子炖土豆过来，瞪了儿子一眼道，“别闹腾了，坐下好好吃饭！” “你看你，孩子想要就要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叶二嫂说着，干脆拿了好几个过来，“一人一个别打架。” “好香啊！” 几个小子的眼睛此时已经都扎在锅里拔不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要什么屁股垫儿。只不过叶家家教好，叶老太太没动筷子之前，孩子们就算馋哭了也不敢先吃。叶老太太被扶过来的时候，叶大嫂也把片好的烤鸭端了上来。“鸭架子我搁在锅里煮着了，一会儿谁还有肚子，就去喝汤。” 炖的鸭子又香又烂，再加上土豆子，正适合叶老太太和晴天，其他人的筷子则不约而同地伸向烤鸭。叶大嫂不但厨艺好，刀工也没话说，鸭肉被片得薄厚均匀，每一片都带皮带肉。外酥里嫩的烤鸭，一口咬下去，香喷喷的油脂和肉汁立刻充斥口中，香得大家都顾不得说话，只能听到咀嚼的声音。叶大嫂自己尝了一口却还有些遗憾地说：“若是有面粉就好了，蒸它一锅荷叶饼，再弄点儿甜面酱，切上黄瓜条和葱丝一卷，那滋味更是绝了……”“大嫂，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鸭了！” 叶老四夸道。见郭氏盯着烤鸭吃得飞快，他便收回了自己正准备夹烤鸭的手，只夹了块土豆吃。平时食物不够，大家都得收着，今天难得能敞开了吃，对郭氏这种多吃多占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看来里正之前说得没错，果然是越往南走越容易找吃的。” 叶老大起身去盛了一碗鸭架汤，喝了一口满足地说，“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叶老二却摇头道：“我觉得主要还是运气好，今天一路上看着，其他人还不照样饿得一步一打晃儿。” 叶老太太闻言也忍不住琢磨起来。可不是么，自家这两天的运气，的确是有点儿太好了。先是野鸡，然后是土豆子，然后又是鸭蛋又是野鸭。俗话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再三。头两次还勉强能用运气好来解释。第三次还这样，可就由不得她多想了。叶昌年吃得小肚皮溜圆，一头扎进她怀里，打了个饱嗝，幸福地眯起眼睛道：“真好，自从有了妹妹之后，天天都能吃饱饭。” 他本说者无心，叶老太太却听者有意。她心里一颤，扭头看向被叶大嫂抱在怀里喂饭的晴天。可不是么，这几天所有的好运气，都是从叶大嫂用苞谷把晴天换回来开始的。叶老太太是经过事儿的人，心里都要炸开了锅，面上却不显道：“知道为啥么？” “为啥？” 叶昌年问。家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等着听叶老太太会说啥。只听叶老太太道：“平日我总跟你们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以咱们对晴天好，把晴天当成一家人，菩萨知道了，就会给咱们福报，就会有好吃的，知道了么？” 大人们闻言都笑了，只觉得老太太这话是在哄孩子。郭氏心下琢磨，老太太这话是啥意思？还真要把这个野孩子当宝不成？不过她此时忙着吃肉，根本顾不上说话。叶昌瑞点点头道：“这就是奶奶常说的菩萨显灵！” 叶昌年也立刻奶声奶气道：“那我以后一定对妹妹好，让菩萨多多显灵，最好让咱们顿顿有肉吃。” 叶老太太说完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只盯着叶大嫂。叶大嫂搂着晴天，被婆婆看得后脊梁发麻，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含糊道：“娘，我们两口子收养晴天，也不是为了图什么福报。“您不是总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问心无愧么！” 叶老太太一琢磨，可不正是这么回事儿，登时笑了。“老大媳妇是个明白人，倒是我着相了。“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你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8章 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离山海关越近，官道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流民就越多。大家目的全都一样，那就是入关。路上随处都可以听到众人互相打气，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坚持住，到了山海关就好了。” 善大嫂子抱着儿子，眼睛亮晶晶地说：“当家的，我刚才听人说，入关之后，就有朝廷搭的帐篷可以住，还有人舍米舍粥呢！” 善老大点头：“那当然，关里都是有钱人，你以为跟关外一样穷呢！” 自从把晴天当做包袱甩掉之后，善老大找了辆驴车，跟人说好用半袋子苞谷做酬劳搭车到山海关。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好好的，却在夜里直接跑路了。车没坐上，还白丢了半袋子粮食，差点儿没把善大嫂子心疼死。两个人不敢再去搭车，只能靠着两条腿老老实实地赶路。善大嫂子觉得这些天，已经把这辈子要走的路都给走光了，粮食也马上就要吃光了。好在希望就在眼前，让她凭空又生出来几分力气。就在此时，善家两口子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爹，咱们还有几天才能到山海关啊？” “加快点脚程，今天晚上就到了。” 善老大循声回头，只见叶老大如高塔般矗立在流民之中，肩头扛着一个粉琢玉砌的小丫头。叶老大？那、他肩上的，难道是晴天？善老大惊呆了，扯扯旁边善大娘子的袖子问：“你看那是谁？该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逃荒路不易，各家或多或少都有人员减损。叶家这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在人群中本来就比较惹眼了。更何况别的流民都是面黄肌瘦，叶家人非但没有任何瘦弱的感觉，反倒一个个红光满面。这哪里像是逃荒的流民，若不看他们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都要误以为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大户人家了。别人不清楚也就算了，善老大却是知道，大家都是从地处偏僻的辉南逃出来的。这一路过来，他就没遇见比他们更远的流民了。逃荒这一个多月，原本膀大腰圆的善老大都被磋磨得瘦了好几圈，走路都开始打晃了。善大娘子怀孕期间养出来的肉也早就掉光了，天天饿得两眼发直。两口子弄到什么好吃的，都尽量先紧着儿子，饶是这样，原本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如今也瘦得跟猴儿似的，哭声都细细弱弱的。可叶家上下，老的小的全都红光满面不说，居然把晴天都给喂胖了一圈？善老大有一瞬间的恍惚，两年前的时候，他还常在晴天脸上看到同样的笑容……善大娘子也看傻了眼，抬手揉揉眼睛问：“当家的，你掐我一下，我该不会是做梦呢吧？” 善老大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掐了善大娘子一把。“嗷——”善大娘子疼地叫了一声。两口子面面相觑，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善老大朝地上啐了一口，见叶家已经继续往前走，赶紧扯着善大嫂子跟了上去。“这不可能，就没见过逃荒还逃得这么滋润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猫腻！” 叶家最近半个月走得格外顺利，天天都不缺吃不缺喝。若不是每天还要赶路，日子过得简直比当初在家还要舒服。几个孩子都或多或少地长高了，晴天原本瘦削的小脸儿也圆润了一些。她此时被叶老大扛在肩上，能够看得到很远的地方，高兴的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惹人喜爱。叶大嫂跟在叶老大身边，眼睛一直盯着他肩头的晴天，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孩子给摔着。叶老太太坐在平板车上，也有些担心道：“老大，你快把晴天放下来，这道上人来车往的，多危险啊！” 叶老四笑道：“眼瞅就到山海关了，大哥这是太高兴了！” 叶老太太却没儿子们那么乐观，到了山海关还仅仅是第一步，能不能入关才是关键。果然，夜幕降临之际，叶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山海关高大巍峨的城墙之下，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等着入关的人群，当真是让人头皮发麻。山海关有重兵把守，不时就会有腰挎长刀的官兵过来驱散堵在官道上的流民。“往两边走，别都跟这儿扎堆儿！” “赶紧散开，把官道让出来！” 来到叶家面前的时候，官兵也愣了一下，一时间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流民还是要入关的旅人。“要入关？” 官兵停下来问叶老大。“是，官爷，不知道怎么才能入关？” 叶老大赶紧客气地问。“有路引么？” 官兵问。“没有，我们是逃荒出来的。” 叶老大无奈道。这年头，没有路引，可谓是寸步难行。若不是遭灾，叶家以回关里探亲为由就能拿到路引。可是老家连县衙都被震塌了，官老爷早都跑得没了影儿，上哪儿去弄什么路引呢！“你们是流民？” 官兵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叶老大。“是！” “那就没办法了，去旁边找个地方歇着，慢慢等吧！” 叶老大刚想再问几句，就见远处有几匹骏马飞驰而来。官兵们立刻抬高嗓门大喊：“都躲开，快把官道让出来，有加急文书，撞死撞伤概不负责！” 原本还挤在官道上不肯离开的流民立刻作鸟兽散。叶家也赶紧挪开位置。“娘，现在咋办？”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你再出去详细打听一下。” 叶家人多，走出去老远，直到周围的人少了，才勉强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停下来。善老大两口子一直偷偷尾随其后，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歇了脚。叶老大出去打探消息，叶大嫂开始张罗着做饭。叶老太太叮嘱：“低调点儿，免得惹人眼红。” 看着筐里这些天积攒下来的食材，叶大嫂经过一番挑选，最终拎出两条三斤多沉的大鲤鱼。“鱼！” 善大娘子眼睛都快要脱框而出，“那么大的鱼！” 这若是炖成一锅奶白色的鱼汤，她喝了说不定还能再下点儿奶|水。她自己都吃不饱，奶水早就憋回去了，看着宝贝儿子一天比一天瘦，总是饿得哇哇大哭，都快把她心疼死了。善老大看得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老叶家！这是偷着藏了多少好吃的？当初居然只舍得给我一袋干苞谷粒！“不行，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当家的，你要干啥啊？” 善老大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善大娘子眼睛一亮，夸道：“当家的，你可真有法子！” “那当然！” 善老大得意道，“老子如今可是有儿子的人了，必须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 善老大两口子自虐般看着叶家围坐一起吃鱼，馋得直流口水，夜里做梦都在吧嗒嘴。 第9章 这是来讹钱的吧！ 第二天一早，几个孩子闹着要去看山海关。昨天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什么都没看清楚。叶老大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抱着晴天，带着五个侄子去看城门楼子。“好高啊！” 叶昌年用力抬着头，脖子都酸了，“这得有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年年那么高吧？” “那可不么，这可是天下第一关！” 叶昌兆显摆着昨晚刚学来的新词儿。“油炸糕——”“香喷喷热乎乎刚出锅的油炸糕——”小贩挑着担子经过，吆喝声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城门外有许多排队等着进城的人和马车，见状都开始招呼小贩过去。小贩一看来生意了，赶紧停下脚步，放下担子，揭开盖在上面的棉被，露出里面金灿灿热腾腾的油炸糕。光看外表就已经能想象到它酥脆香甜，立刻捕获了孩子们的心。“想吃么？” 叶老大问。“想吃！” 叶昌年第一个积极响应。叶昌瑞担心地问：“贵不贵啊？” 叶老大见状，把晴天放下来，走过去询问一下价钱，从怀里掏出十二枚铜板数给小贩道：“来六个油炸糕。” 见叶老大居然还敢花钱给孩子们买吃的，躲躲藏藏跟在后面的善老大两口子嫉妒地直咬牙。之前还有点犹豫的善大娘子终于下定决心。她一把将儿子塞到善老大怀里，酝酿片刻就眼圈发红地冲出去，一把抱住晴天。“晴天——心肝儿啊——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善大嫂子演技极好，抱住晴天的瞬间，眼泪就开始哗哗地往下流。晴天吓坏了，被抱得动弹不得，赶紧扭头大喊：“爹——”谁成想善老大竟抱着儿子冲出来应道：“诶，晴天啊，爹在这儿呢！“晴天啊，你娘想你想得吃不下睡不着，都没有奶给你弟弟吃——”他没有善大娘子演技好，只能用黑乎乎的大手捂着眼睛，掩饰着自己的干打雷不下雨。“爹娘和弟弟都舍不得你啊——”他说着偷偷掐了儿子的屁股一下。孩子登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善老大：“你看，弟弟天天想你想得哭呢！” 善大娘子：“跟娘回家好吧好？没有你，娘也要活不下去了——”叶家其他五个孩子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傻了。最后还是叶昌兆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拉住晴天，冲善大娘子喊：“你撒手，晴天已经是我妹妹，不是你家的了！” 但他年纪小，即便最近吃得不错，却也不是善大娘子的对手，一把就被推倒在地。其他四个兄弟见状更急了，一股脑冲上去。拉胳膊，扯袖子。叶昌年更是张嘴就咬。好在此时，叶老大终于赶了回来。他一手从善大娘子怀里夺过晴天，一手揪住叶昌年的后脖领子把人拎起来，丢到一边训斥道：“平时怎么教你的，咋什么脏东西都下嘴咬？也不怕拉肚子！” 叶昌年气哼哼指着善大娘子道：“这个坏女人，她要把妹妹带走！” 晴天立刻紧紧搂住叶老大的脖子。“晴天是我闺女！” 叶老大沉着脸道，“你们俩啥意思？想当街抢孩子不成？“这里可不是荒郊野外，可是有官兵有王法的！” “你放屁！就算天王老子来，晴天也是我闺女啊——”善大嫂子哭得肝肠寸断，“路过的大家来给评评理，哪有自己没孩子就抢别人家孩子的道理啊！” 善老大也跟着帮腔道：“晴天啊，爹知道叶家条件好，能让你吃饱穿暖，可毕竟我们才是你爹娘啊！” 他俩这么一闹腾，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连巡视的官兵都凑了过来。毕竟自从流民越聚越多，卖孩子扔孩子甚至吃孩子的他们都见过了，还是头一次见两家人抢一个女娃娃的。善大娘子本就是个人来疯的性子，看到围上来的越多越兴奋，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官兵面前，一边哭一边磕头道：“求官差老爷给民妇做主啊！” 官差皱眉道：“一大早在城门口闹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官差老爷，这叶老大没有孩子，兄弟们生的也都是男娃娃，他媳妇看上我家晴天生得好，便仗着家里人多势众，随便丢给我们一点儿粮食，也不顾我们反对就把孩子带走了。“我们两口子只能带着刚出生的儿子，一边逃荒一边找闺女——“老爷若是不信，可以找人看看孩子脚底板，是不是有个红色胎记。” 众人听了这话，立刻都将目光转向晴天，想看看这个被两家人抢着宠的小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如今晴天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在额前碎发的遮挡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白生生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就格外讨人喜欢。一边儿是面黄肌瘦、哭哭啼啼的一家三口。一边是个壮硕汉子带着六个孩子。众人心里的平衡不自觉地就开始向弱者倾斜。“他手里那么多孩子，该不都是这么抢来的吧？” 连官差都开始对叶老大投来狐疑的目光。叶老大简直要被这两口子的恶心嘴脸给气笑了。“孩子的确是我用粮食跟你们换的，但我给了你满满一袋子苞谷粒，当时你可是乐不得呢！” “现在看晴天被我家养得好了，又来说这样丧良心的话，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善大娘子按之前说好的，脖子一梗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看见你给我们一袋子苞谷粒了？你咋不说你给了我们一车大米呢？” “你……”叶老大被气得青筋绷起，若不是还有官兵在旁虎视眈眈，他都想直接一拳打飞善大娘子。善老大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抱着孩子上前打圆场道：“哎呀，大家都是为了晴天好，快别吵吵了。“我看咱们还是别在这儿给官差老爷们添麻烦了，找个地方，好好商量商量咋样？” 叶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善家两口子的险恶用心。这是看叶家过得好了，便想用晴天做要挟，来找自己讹钱呢！ 第10章 打他！替晴天多打几下！ 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所以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官差，叶老大点点头道：“好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也是看你们两口子带两个孩子吃不饱饭怪可怜的，这才把晴天讨过来养的。“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逃荒出来的，你不就是嫌我们给的粮食少么，大不了再给你们补点儿不就得了！” 善老大一听要补粮食给自己，眼睛登时就亮了，连连点头道：“就是，都是孩子娘想孩子闹腾出来的，我们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再说了，晴天跟着你们，看着都长胖了些，我们也放心不是！” 眼看一场争端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几个官差也松了口气，过直接撵人道：“行了，既然你们自己能协商解决，就别在这儿堵着官道了，若是冲撞了要进城的贵人老爷们，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多时，叶老大把两口子带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问：“你们说吧，到底想干啥！” 善家两口子此时满心都是要发财了的兴奋，没发现叶家其他几个孩子已经在叶老大的示意下回去报信儿了。善老大腆着脸道：“叶大哥，你看，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虽然不是晴天的亲爹娘，可当时若不是我，她早就淹死在江里了，更不用说我们也养了她好几年……“你就少兜圈子了！” 叶老大眼瞅着妻子和三个弟弟已经赶过来了，这才猛地把脸一沉道，“到底想咋样？” “行，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当初你就给了我们一袋子苞谷粒，那可还差着远呢！“你至少得再补给我们一袋子粮食，反正你家如今人人红光满面，昨晚还吃了那么大两条鱼，也不差这点儿粮食……”叶老大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自家早就被这个无赖给盯上了。善老大还滔滔不绝道：“我们之前不知道行情，让你们给蒙骗了，如今一路走到山海关下才知道。“像晴天这样生得不错的女娃娃，卖给老鸨子，至少能卖三四两银子呢！” 叶老大一听这话，肺都要被气炸了。他把怀里的晴天递给着急跑过来的叶大嫂，当即提拳便打。善老大毫无防备，疼得嗷得一嗓子叫了起来。叶老大紧接着又对称地在他另外一张脸上打了一拳，啐了一口骂道：“你不是也想红光满面么！这回足够你红上好几天了，满意不？不满意我再给你加两拳？“晴天才几岁？你好歹也当过她爹，居然想把她卖进窑子里？你还是人么？” 两个人以前身材和气力不分上下，即便打起来也基本是势均力敌。可如今叶老大天天吃肉，浑身都是力气。善老大一路过来又累又饿，哪里还是他的对手，两拳下来就直接被打蒙了。善大娘子一看情况不好，抱着孩子大喊起来：“救命啊，打人了——救命啊——要打死人了——”她嗓门本来就大，此时扯着脖子大喊，声音立刻传出去老远。几辆路过的马车中有人听到声音，立刻道：“停车，我怎么听到有人喊救命？“李福，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福过来远远看了一眼便回去道：“夫人，前面有几个壮汉正在打一对抱着婴儿的夫妻，看样子应该是土匪路霸在欺负流民。” 马车内的夫人闻言立刻皱起眉头道：“关外果然都已经没有王法了么！来人……”她正准备叫家丁过去帮忙，车内突然响起一个男孩清亮的声音道：“母亲，不急，且让我问问李福。” “少爷请问。” 李福赶紧躬身听着。“你是如何确定四个壮汉正在打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 “回少爷的话，是小的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么？” 男孩反问，“之前咱们被流民冲撞的时候，别人是怎么说的？” 这话把李福问得一窒，小心翼翼地说：“别、别人说咱们为富不仁，说那些流民是劫富济贫，当代侠士……”后面的话，不用男孩再说，李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带上两个人手再次过去了解情况。过去便见叶大嫂抱着被吓坏的晴天，正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当初说好用粮食换孩子，你们把一袋子粮食都吃完了，现在又想来要孩子，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我，晴天早就被你换给别人，现在怕是命都没了，你还能去讹谁？” 叶老大附和媳妇的话道：“就是，别以为我们老叶家为人厚道就是好欺负，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能不能打得过我们兄弟四个再说！” 叶家三兄弟也纷纷跟着放狠话。“你再敢来抢孩子，老子头一个打死你！” “晴天是我们亲侄女，跟你们屁关系都没有，听清楚没有？” “还想把晴天卖进窑子里，你怎么不把你媳妇卖进去！” 善老大已经被叶老大两拳打得眼冒金星，此时看着聚拢过来的叶家另外三兄弟，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胳膊上的肌肉都鼓鼓囊囊的。这要是每人来上两拳，自己还不得直接被打死？一旦想通了这个道理，善老大倒也不含糊，能屈能伸，立刻认怂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得无厌，不该再来打扰你们。“以后晴天就是你们亲闺女，不管到哪儿都是你们的……”李福在一旁把双方的对话听了个满耳，大致也清楚了前因后果，登时为了自己刚才的先入为主羞愧不已。见善老大已经开始赌咒发誓地求饶，忍不住替叶家出声道：“容我这个外人说一句，对付这样的无赖，可不能嘴上说说就完事儿，必须得让他签字画押立字据才行！”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叶老大，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家里逃荒出来根本也没带什么纸笔，上哪儿去立字据啊！李福见状道：“我干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跟我过去，我家主子车上有笔墨纸砚，我帮你们立个字据，当个见证如何？” 叶家人闻言大喜，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一叠声地道谢。李福当即叫身后的家丁盯紧善老大，带着他们往自家车队走去。善大娘子本来正抱着孩子哭天抹泪，眼瞅着当家的都被人架走了，也赶紧抹了把脸，眼泪鼻涕全往身上一擦，快步跟了上去。 第11章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福不想惊扰主子，直接把两家人带到车队后边准备帮他们写个字据就打发人离开。谁知夫人却叫贴身丫鬟翠喜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李福只得赶紧过去，简单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阿弥陀佛，原来这叶家才是好心人。” 夫人念诵一声，“多亏鹤轩，不然岂不是错怪了人家。” 李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是啊，多亏少爷提点，老奴谨记在心，今后做事一定更加谨慎周到。” “你能想着帮他们立个字据就很好。” 夫人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多积善缘……嗯？什么事？” 李福站在车外，努力伸长耳朵，却还是听不清车内说了什么。少爷说完之后，夫人立刻就改了主意道：“李福，写完字据之后，你把叶家人叫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们。” 李福好奇少爷究竟说了什么，却也不敢询问。回去之后，他很快便写好了一份字据，让人盯着善老大两口子按了手印儿，然后将其交给了叶老大。叶老大虽然识字不多，却还是认认真真将字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真是太谢谢您了！” 叶大嫂也是激动不已，抱着晴天亲了一口道：“这下可好了，以后谁也不能把晴天从爹娘这儿抢走了！” 晴天用力点点头，虽然只相处了半个月，但她已经真切地感受到叶家人对她的好。尤其是这对新爹娘，是真把她当女儿一样宠爱。所以刚才善家两口子出现的时候，她着实被吓坏了，生怕自己又要回去过那种每天非打即骂的日子。幸好遇到了好心人。想到这里，晴天立刻扭头看向李福，奶声奶气却又认真无比地说：“谢谢大叔！” “哎呦，这小妮儿还真是乖巧，难怪招人疼呢！” 被小孩子这样认真地表示感谢，李福还是头一回，登时乐得合不拢嘴。叶家其他人也一起向李福道谢。李福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冲善家两口子道：“你们赶紧走吧，以后再敢来抢孩子，就把你们扭送官府。“如今叶家有字据在手，告你们那是一告一个准儿，到时候你们两口子就得去蹲大狱，知道么？” 善老大面对李福不敢造次，心里却并不服气，没走多远就拉住善大嫂子躲到路边树后，琢磨着还能不能有别的法子。不能从叶家身上捞点儿油水，真是让他浑身难受。谁知远远却看见李福将叶家一行人带到了一辆最大、最漂亮的马车前面。“这是要干啥？” 善老大百思不得其解。被李福带过去的叶家一行人也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知道，能坐得起这样马车的，光有钱是不定的，权和势至少还得占一样才行。“我们都是逃荒的乡下人，可不敢去污了贵人的眼睛。” 叶老大想要找个借口脱身。李福却安慰他道：“不用怕，我们主家姓秦，车里坐着的是夫人和小少爷。“他们都是极好极心善的人，叫你们过去肯定不是坏事儿！” 晴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美宽敞的马车，睁大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搂着叶大嫂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道：“要是咱家也能坐马车就好了，奶奶就不会冻得直咳嗽了。” “可不是么！” 叶大嫂随口应着，却并没往心里去。就算有马车又如何，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家能养得起的。到了马车旁边，叶老大先行开口道：“见过秦夫人，见过秦少爷，打扰您二位了。” 叶家其他人也都照葫芦画瓢地打了招呼。只听马车内传出一个很是温柔的女声。“贸然将你们叫过来是我们唐突了才是。“但是听李福说，你们兄弟四人都是有点拳脚功夫在身上的？” “回夫人的话，不敢说会什么拳脚功夫，不过我们兄弟四人在老家的时候，除了平时种地，还经常上山打猎，所以都会胡乱耍几招把式罢了。” 秦夫人听了叶老大的谈吐，颇为满意，隔着纱帘打量着兄弟四人。他们虽然衣裳破旧却都干干净净，补丁也都尽量缝得整齐。最重要的是，四个人都高大结实，不似一般流民那样虚弱干瘦。“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是这么回事儿。“我带着幼子从老家回京城，路上遇到乱民，折损了不少人手。“听人说入关之后，路上也不甚太平。“所以想问问，你们可否愿意加入，护送我们入京？” 听到秦夫人这话，叶老大简直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儿砸傻了似的。护送他们一程？那岂不是就能跟着一起入关了？要知道，现在想入山海关，简直比登天还难。不然城墙根下也不会聚集了这么多的流民。叶老大昨晚稍微打听了一下，有的人都已经在城外等待大半个月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不顾李福在一旁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地让他答应，而是实话实说：“多谢秦夫人的赏识，如果只有我们兄弟四人，那我绝对不带犹豫就答应您。“可是我们拖家带口，不但上有年迈的娘亲，下面还有六个孩子。“恐怕非但不能保护您和秦少爷，还会成为你们的拖累……”秦夫人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犹豫。一直没开口的秦少爷却突然道：“本来也不是要你们去跟人打打杀杀，不过是充个人数，给那些宵小一些震慑罢了。“我们要在山海关外停一个时辰用饭和修整，你们还有时间可以回去商量一下。“想好了就来找我们，过时不候。” 秦少爷一番话立刻把叶老大说心动了，但是听着他声音还有些稚嫩，估计不会超过十岁，担心他说话能不能做得了数。李福赶紧提醒他道：“还不快谢谢我们少爷。” 叶老大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抱拳道：“多谢秦少爷，我们这就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无论应或不应，都一定会去给您一个回话的。” 突然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叶家几个人心怀雀跃地往回走。直到远离车队之后，叶老四才终于忍不住的欢呼一声：“大哥，咱们是不是能入关了？” 叶老大也绷不住露出了笑容，嘴上却道：“你能做主？得回去问过娘才知道！” “能入关啊！入关！” 叶老四眉飞色舞地说，“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咱们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2章 把你那个臭嘴给我闭上！ 此时，叶家安营扎寨的地方，一家人正伸长了脖子等他们回来。叶昌年窝在叶老太太怀里抹眼泪，哽咽地问：“奶奶，妹妹是不是要被抢走了？” “不会的。” 叶老太太搂着他道，“晴天的爹娘就是你大伯和大娘，放心吧，谁也抢不走！” “哇——”叶昌年却还是担心地大哭，“早知道我就不去看城门楼子了！” 其他四个孩子见状都围了上来。叶昌瑞伸手帮他擦着眼泪，低声安慰着。叶昌雪急得直跳脚道：“咱们得赶紧去把妹妹抢回来。” 叶昌兆开始还帮着哄弟弟，最后竟干脆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就连性子最为别扭的叶昌丰也紧紧抿着嘴唇，眼里都是担忧。叶三嫂被儿子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烦，叹着气道：“要我说，那善老大最不是个东西。“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仗着自己一阵蛮力就总是欺负这个，招惹那个的！“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哎，真是急死个人，早知道我还不如跟着一起去了！” 叶二嫂性子更稳重一些，安慰她道：“你就放心吧，善老大再有蛮力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哥四个还能打不过他一个？” 只有郭氏丝毫不见担心，坐在一旁翘着脚说风凉话。“要我说，既然善家两口子想把孩子要回去，倒不如就顺势还给他们得了……”“不会说话就把你那个臭嘴给我闭上！” 叶老太太骂道。郭氏被骂得脸上一僵，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叶二嫂和叶三嫂立刻把头扭开，几个孩子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平时处处护着她的叶老四此时偏又不在，全家上下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郭氏正在心里埋怨叶老四怎么还不回来，就见叶昌雪突然跳起来，站在车上蹦跶着嚷道：“回来了！” 叶昌年登时也不哭了，顶着一张花猫似的脸抬头问：“妹妹呢？妹妹也回来了么？” “回来了！都回来了！大娘抱着呢！” 叶昌兆又蹦跶了两下，然后被叶三嫂一把扯下来道：“蹦跶什么，一会儿车都让你蹦散架了！” 叶老太太看到回来的人齐全，都没受伤，也算松了口气。“妹妹！” 叶大嫂听叶昌年嚷着要妹妹，便直接把晴天放在了他身边。叶昌年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被人抢走似的。他凑到晴天耳边小声教她道：“以后再有人抢你，你就使劲儿咬他！“他一疼肯定就得松手，然后你就赶紧跑……”叶昌瑞在一旁听得无语，伸手捂住弟弟的嘴，对晴天道：“别跟年年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哥以后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被别人抢走了。” 孩子们在这边小声说话的时候，叶老大已经将刚才的事儿一五一十跟大家说了。他说完看向叶老太太问：“娘，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您是什么意思？” 叶老太太刚才一边听就一边在琢磨，此时也没急着说话。郭氏却已经按捺不住先跳出来道：“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入关啊！那可是入关啊！“城墙根下现在有多少流民？你们又不是看不见！“再说了，贵人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就算有，也未必能看得上咱们！“要我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嫌弃咱们拖家带口的，还不赶紧答应，你们是不是傻啊？” “我看你才傻！” 叶三嫂怼她道，“你以为下人是那么好做的呢？“再说，卖身为奴就不许参加科举了，被耽误的难道只有昌瑞？你自己以后不生孩子么？” “我……”郭氏被怼得一窒，却还强词夺理道，“卖身为奴又不是非要卖一辈子，以后有钱了再赎身不就得了！“要我说，如今这世道，人都快活不起了。“你们没听过一句话么，宁做有钱人家的狗，不做穷人家的儿！“我之前不就跟你们说过，我有一个堂姐，十岁被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人家如今跟在小姐身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鱼大肉。“每日只需要陪着小姐，粗重的活计都另有仆妇去做。“啧啧，那小日子过得，比小门小户人家的亲闺女还要享福……”叶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道：“就你这样儿的，你觉得人家会让你做小姐身边的丫鬟，还是那做粗活的仆妇？” 郭氏却像是听不懂叶老太太的讽刺，“我堂姐生得还不如我呢！若不是我爹早早给我跟你家定了亲，说不定如今跟在小姐身边享福的就是我了！” 叶老太太被她气得直咳嗽，心里不知多少次地又骂起自家老头子来。若不是他当初病糊涂了，非要定下这么一门亲事，她是绝不可能同意老四娶这么个玩意儿过门的。“你也不用说不定，想去为奴为婢，我随时都能满足你！” 叶老太太脸一沉道，“一会儿我就带你去城门口，给你头上插根稻草，直接发卖出去，大家都高兴！” “你快别惹娘生气了。” 叶老四一个劲儿地拽郭氏的袖子，小声跟她说，“娘一旦生起气来，绝对说到做到，连大哥都劝不住的！” 郭氏这才知道怕了，缩着脖子坐回了叶老四身边。其实她没过门之前，就曾听她娘说过叶老太太是个十分厉害的婆婆。许是刚过门的时候她伪装得还不错，叶老太太也给她这个新嫁娘几分面子，大家一直相安无事，郭氏也没机会见识到叶老太太究竟有多厉害。可她知道叶老四是不会骗她的，而且刚才叶老太太的眼神也看的她后脊梁发凉。如今娘家人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她连个靠山都没有，叶老太太说不定真能把她给卖了。虽然郭氏并不觉得卖给富贵人家做下人有什么不好，可全家人一起为奴和自己孤零零地被卖可不是一回事儿。虽然叶老太太瞧不上她，三个妯娌也不待见她，可叶老四对她却是真好。有好吃的都先紧着她吃，也知道护着她，所以她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的。全家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叶老太太拍板道：“老大，你去问问清楚，若只是临时护送一路，咱们就答应下来。“只要能带咱们入关，那秦夫人就是咱家的恩人。“咱们也不要什么酬劳，平时也会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可若要咱们卖身为奴，那可万万不行！” 第13章 真是遇到贵人了！ 不多时叶老大便满脸喜色地回来道：“娘，咱们可真是遇到贵人了！“秦夫人说了，并不用咱们卖身为奴，只需一路同行，将他们护送到京城即可！” “真的？太好了！” 叶老太太也高兴得不行，赶紧吩咐儿子媳妇道，“快点，都别待着了，赶紧收拾东西，别耽误了人家的时间！” 叶家人飞快地收拾好行李，拖家带口来到了城门口。秦家此时已经吃过饭了，车队也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此时正在城门口排队等待入关。秦家的车队一共有八辆车，秦夫人和秦少爷坐的自然是最好的一辆马车。叶老三一看到这辆马车眼睛就直了。车厢通体用的都是楠木，漆成栗壳色。车轴用的是东金山产的促榆木，棚顶涂着防水的桐油。拉车的两匹马也是皮毛顺滑，一看就是良驹。这可不是寻常有钱人家用得起的。后面紧跟着的，是三辆由骡子拉的清油车。原本坐着秦家的嬷嬷和丫鬟们。如今特意腾出一辆，坐了几名之前在流民冲撞中受了伤的家丁。最后四辆骡子拉的都是敞车，上头一水儿的樟木大箱子，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上头盖着防雨的油毡布。叶家一直住在村子里，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富贵人家。看着人家拉行李的车都比他们的平板车还要好，叶家几个小子都老实了许多。就连平日总是不停聒噪的郭氏都安静了许多，生怕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说错什么话开罪了贵人。叶老太太让儿子把平板车停在最后，然后带着一家人上前去跟秦夫人道谢。秦夫人见她年纪大了，还好心地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的两个嬷嬷挤一挤，一起坐车吧！” “多谢秦夫人！” 叶老太太连声道谢之后，从叶大嫂怀里抱过晴天，“晴天身子弱，我带着她坐车吧。” 叶大嫂有点担心，低声道：“娘，要不算了吧，秦夫人只说让您坐车，再带个孩子会不会让人嫌弃啊？“我给晴天多穿点儿就是了，肯定冻不着她。” 叶老太太却道：“不碍事，晴天这么小，轻飘飘的，我抱着她也不占地方。“再说了，我们晴天这么乖巧，谁看了不喜欢，怎么可能遭人嫌弃。” 叶老太太抱着晴天上了第二辆车，跟车里一胖一瘦两位嬷嬷打了个招呼。晴天也奶声奶气地说：“嬷嬷好！” “哎呦，真乖！” 胖嬷嬷摸摸晴天的小脸蛋，掏出一块糖塞给她，“吃糖吧！” 晴天不接，扭头去看叶老太太。见叶老太太点了头，她才谢过胖嬷嬷，收下了糖块。瘦嬷嬷见她抓着糖块却不吃，反倒一个劲儿朝车外面看，好奇地问：“怎么不吃啊？” 叶老太太却一看就明白了晴天的心思，笑着说：“这是惦记着她那几个哥哥呢！” “哎呦，才多大就这么懂事儿？” 胖嬷嬷惊讶不已。“别看才三岁半，可这孩子从来不吃独食儿。” 叶老太太骄傲地夸着晴天，“就一块饼子都要让几个哥哥每人咬上一口才行。” 乖巧的孩子没人不喜欢，胖嬷嬷立刻又抓了好几块糖给她道：“好孩子，趁着车队还没走，赶紧去给哥哥们分一分。” 晴天两个小手抓满了糖块，甜甜地跟胖嬷嬷道了声谢。瘦嬷嬷这会儿却没做声，只一个劲儿地打量着晴天。待叶老太太抱着晴天下去给几个孙子分糖块的时候，瘦嬷嬷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胖嬷嬷，低声道：“你瞧这小丫头，眉眼是不是跟那位有几分相似？” “哪位？” 胖嬷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有哪位，自然是咱家夫人的亲姐姐，王府的那位啊！” “嘘！” 胖嬷嬷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别提这个，被夫人听见可不得了！” 这边叶老太太刚抱着晴天下车，叶老大就赶紧从队尾跑过来问：“娘，怎么了？” 晴天立刻把手里的糖一股脑塞给叶老大：“爹，糖，给哥哥吃！” “好，爹给哥哥们分糖。” 叶老大接过糖块，剥开一个塞进晴天的嘴里，笑着问，“甜不甜？” “甜！” 晴天含着糖块，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叶家最近虽然不缺吃喝，可糖块这种东西却不能从地里长出来，可以说是十分稀罕的零嘴儿了。叶老大拿着糖块回去分给五个侄子，立刻赢得孩子们一阵热烈的欢呼。“这是人家给晴天的，她让我拿来分给你们。” “妹妹真好！” 五个孩子一人含着一块糖，嘴巴鼓鼓囊囊的，脸上都绽放出满足的笑容。郭氏在一边看着，馋得直咽口水，可好歹还知道要脸，没有开口跟孩子们抢吃的。叶老四在旁边看了个满眼，立刻低声跟她保证道：“等咱们到了老家安顿下来之后，我就出去找活儿干，赚了钱给你买糖吃。” “你说的啊，我可记着了！” 郭氏总算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说话间，终于轮到秦家的车队进城了。叶老太太抱着晴天坐在骡子车上，不再有刺骨的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心下忍不住感慨，自家最近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晴天扒在窗口，新奇地看着骡子车缓缓通过城门洞。叶家的两辆平板车跟在车队最后，通过城门的时候，周围的流民全都朝他们投来的羡慕眼神。孩子们年纪小，眼里只有好奇。大人们却都有种鼻子发酸、眼眶发热的感觉。叶大嫂忍不住感慨一句：“这就入关了啊！” 叶老大点点头道：“是啊，入关了！” 一直偷偷跟在叶家人身后的善老大两口子却看傻了眼。善大娘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狠狠掐了善老大一下。“哎呦，你个死婆娘，掐我干啥！” “当家的，我是不是做梦吧？叶家咋就入关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她妈还想知道呢！” 善老大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高耸入云的山海关，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叶家和善家分隔在命运的两端。 第14章 这味儿也太香了！ 入关之后，众人继续赶路。一路上除了不再有逃荒的流民之外，看起来与关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两个嬷嬷跟叶老太太坐在一辆车里，也不好聊主家的事儿，便问：“老姐姐，你们这一家子打算去哪儿啊？是去投奔亲友么？” “是啊，我家老头子是京城附近容溪村人士。“只可惜他人没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能力回老家寻亲。“直到今年家里遭了灾，这才想着回去投奔。“还不知道老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呢！” 叶老爷子当年其实是被人骗了，跟着几个人去关外挖人参。结果人参没挖到，反倒把身上带的钱花了个精光。叶老爷子一来没钱，二来觉得丢脸，干脆就留在关外没有回家。好在他是个勤快人，又赶上朝廷鼓励百姓在关外开荒，几年时间便积攒下了一些家底，这才娶上媳妇，有了儿子。眼瞅着日子越过越红火，叶老爷子就动了想要回老家看看的念头。可是关里关外离得太远，光是托人捎信儿过去，再等老家的父母兄弟回信就用了大半年。老家那边原以为叶老爷子早就死在关外了，没想到多年后竟有了音讯，十分热情诚恳地邀请他们回老家去。可是这一趟探亲之旅，最后却到底没能成行。那年冬天的雪还没化完，叶老爷子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没好起来，不等熬到夏天人就没了。留下叶老太太带着四个儿子，孤儿寡母的，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未可知，哪里还有能力大老远地回老家走亲戚。于是这件事便一拖再拖，直到今年遭了灾，才不得不再次被提上日程。叶老太太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一直揣在怀里的那封信。信里不但有老家的地址，还有亲人们的殷切期盼。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这份期盼还剩下多少。两个嬷嬷听完对视一眼，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都不怎么看好。且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算家里亲人都还在，回去走亲访友和逃荒投奔可是两回事儿。若是叶老爷子还活着，这事儿兴许还有几分希望。可如今……一大家子人，跟老家的亲戚连面儿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感情。说收留就收留？怕是得佛祖转世、菩萨心肠才行吧！不过这话却是不好当着叶老太太的面说。胖嬷嬷道：“老姐姐放心吧，你家人丁这么兴旺，四个儿子看着就让人羡慕，不管到哪儿，日子都能过得红火。” “谁说不是呢！到了京城附近，做工的机会也比别处多得是，只要勤快肯干，就肯定饿不着！” “是啊！” 叶老太太听了二人的话，心里稍稍宽慰几分，“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如今儿子们都长大成亲了，还能有啥过不下去的！” 三个人聊完天，又逗弄着晴天玩了一会儿，骡车就突然开始靠边儿，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叶老太太不明所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担心地搂紧晴天问：“怎么停了？” 胖嬷嬷一边准备下车一边道：“快中午了，该做饭了！” 瘦嬷嬷也说：“老姐姐您若是不想去方便，就在车上坐着吧，一会儿我给你们端一碗吃的回来就是了。” “哪能等着吃现成儿的啊！” 叶老太太说罢，也抱着晴天下了车，“我那老大媳妇做饭手艺不错，我叫她来给你们帮帮忙。” 因为知道秦家是大户人家，所以叶老太太只说让叶大嫂来打下手，没好意思说让她给大家露一手。可饶是这样，两个嬷嬷却并不以为然。乡下妇人，会做几道乱炖就敢说自己厨艺好。可那种东西，别说是主子了，连她们都是看不上的。叶老太太一眼便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倒也不恼，又改口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带的有口粮，自己做点吃的就行。“一会儿做好了我端过来一些，两位若是不嫌弃就尝一尝。” 听叶老太太说叶家要自己开火，两个嬷嬷倒是对她高看了一眼。秦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到底出门在外，也没带太多粮食。之前被流民冲撞的时候，又被抢走了一些。叶家那么多人，又是男丁居多，更不要说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小子。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要是敞开了供着他们吃，怕是真供不起啊！叶老太太带着晴天走到自家的平板车旁，发现根本不用自己说，儿子媳妇们就已经跟往常一样，配合默契地捡柴、架锅、收拾食材。看见叶老太太抱着晴天过来，正准备刷锅的叶大嫂立刻凑过来，在晴天脸上亲了一口道：“哎呦，一上午都没瞧见我闺女，想死我了。” 叶老大也提着两捆柴过来道：“娘，我们一路捡了些柴火，要不要给秦家送去一些？” 叶老太太回头看看现在才开始四处捡柴的秦家家丁，点点头道：“送过去吧！” 叶老四这边已经把火架起来了。叶二嫂和叶三嫂也端着洗干净收拾好的兔肉和野菜从小溪边回来。叶大嫂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就开始做菜。“刺啦——”葱姜蒜和辣椒下锅的声音和味道，吸引了秦家下人们的注意。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叶大嫂把一盆不知是什么肉倒进了大铁锅里。叶大嫂挥舞着锅铲，飞快地翻炒着兔肉，让油脂均匀地裹在每一块儿肉上。一时间肉香四溢，秦家下人们几乎同时没出息地吞了口口水。秦家当然不是吃不起肉。可是在外赶路比不得家里，在吃的上头都一律从简。大家的肚子里也许久没有过什么油水了。更何况……这味儿也太香了吧？跟叶老太太同车的两个嬷嬷此时并排而立，也眼巴巴地看向队尾叶家。瘦嬷嬷喃喃道：“看来叶老太太非但没说大话，竟还是谦虚了，这味儿可真香啊！” 胖嬷嬷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噜叫个不停。她咽下蓄了满嘴的口水，舔舔嘴唇，却还嘴硬道：“光闻着香有什么用，得尝尝看才知道好不好吃……” 第15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 不多时，锅里的香辣兔肉就炒好了。叶大嫂最后将一把切好的青蒜苗丢进去，翻炒两下。青蒜苗的辛辣被热气一激，再飘出来已经变成了鲜香。叶大嫂接过叶二嫂递过来的盆子，正准备把兔肉盛出来，就见晴天捧着自己的碗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娘，能给我盛一碗么？” “当然能啊！” 叶大嫂还是第一次见晴天主动跟她要东西，乐得合不拢嘴道，“原来晴天喜欢吃兔肉啊？好，娘先给你盛。” 她说着接过碗，挑着肉多的地方给晴天盛了大半碗。谁知晴天却摇摇头，比画了一个冒尖儿的模样道：“娘，再盛点儿呗！” 叶家人都饭量大，家里吃饭用的碗都不是小碗，而是比晴天的脸还大一圈儿的二大碗。叶大嫂估摸着晴天的饭量，已经多给她盛了一大勺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嫌少。不过叶大嫂也没说啥，晴天吃不完她吃就是了。所以她立刻又盛了满满一勺，扣在晴天的碗里。晴天这才露出笑容，两只手捧着自己的碗，告诉叶大嫂道：“晴天给小哥哥吃！” 叶大嫂以为她说的小哥哥是叶昌年，露出恍然的神色道：“行，你俩吃这一碗去吧，不够的话娘再给你们盛。” 已经在车旁坐好了的叶昌年听到这话，看着晴天手里满满一碗香辣兔肉，口水已经控制不住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赶紧把口水吸溜回去，自己现在已经是哥哥了，怎么能让妹妹看见自己流口水的样子呢！谁知晴天捧着碗，却小心翼翼地朝车队前面的马车走去。“妹妹……”叶昌年顿时傻了眼。比起逐渐离自己远去的兔肉，叶昌年更加接受不了的是，晴天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小哥哥？她的小哥哥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么？叶大嫂把手里的锅铲塞给叶二嫂，自己赶紧追上女儿问：“晴天，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晴天两只手捧着碗腾不出来，只能努力抬起头，用下巴示意车队最前面的方向道：“马车里，小哥哥！” 叶大嫂猜测着她的意思道：“你想把兔肉给秦少爷？” 晴天立刻点头，还解释道：“李爷爷说，都是因为小哥哥，他才帮了咱家。把好吃的，给小哥哥！” “嘶——”孩子知恩图报绝对是好事儿。但是看着前面富丽堂皇的马车，再看看晴天手里粗糙的瓷碗，叶大嫂牙疼似的吸了口气。不过看着晴天一脸认真的模样，叶大嫂还是咬咬牙，弯腰抱起女儿道：“走，娘陪你去送。” 还不等叶大嫂走到马车旁边，就被秦家下人拦住问：“有什么事儿么？” “我们……”叶大嫂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晴天却直接把端在手里的碗往前一送，道：“兔肉，好吃，给小哥哥。” “多谢你们，不过……”下人刚想出言婉拒，结果一股香味直接钻入鼻腔，让他不受控制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硬生生把差点儿出口的拒绝转了个弯道，“不过我得先问问主子。” 下人转身回到马车旁边道：“夫人，少爷，叶家今天做了香辣兔肉，那位小姑娘特意捧了一碗过来说要送给少爷。“小的闻着挺香的，看着做得也挺干净，想着好歹也是叶家的一份心意，所以帮她们过来问问。” 下人了解自家夫人的性子，肯定不会驳了对方的面子。但是这种乡下人家做的东西，主子是不可能吃的，等叶大嫂离开之后，肯定会直接赏给下人们的。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让她端过来吧！” 车内传来秦少爷的声音。“好嘞，小的这就……额？” 下人脑子一懵，这怎么跟自己想好的不太一样？“怎么了？” “没，没事！” 下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赶紧把叶大嫂和晴天带了过来。秦夫人坐在车里，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地说：“小姑娘，谢谢你，还特意过来给我们送好吃的。” 晴天被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将自己捧了半天的碗递过去。下人刚准备上前接碗，就见马车的车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少爷！” 下人立刻深深弯下腰去。叶大嫂也赶紧有样学样，却还是好奇地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车内的男孩儿八|九岁模样，生得清俊贵气。面颊虽然还带着一点儿尚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却丝毫不显稚气。不笑的时候甚至还会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也难怪秦家下人都这么怕这位小少爷。只有晴天年纪小，不懂这些礼数，站在车门前，高高举起手中的碗，看着车内的小哥哥笑弯了一双大眼睛。叶大嫂刚想把晴天拉回来，就见车内的小少爷居然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谢谢你啊，小妹妹。” 秦少爷竟然亲自从晴天手里接过了瓷碗，放在了马车内的方桌上。然后他又吩咐下人道：“午饭做好之后，记得叫人送一份过去给叶家尝尝。” “是！” “多谢秦少爷。” 叶大嫂没想到秦少爷人这么和气，抱着晴天回去之后还不住嘴地念叨：“秦家小少爷看着跟昌瑞差不多年纪，可人家也不知怎么生的，真是太好看了！” “大哥也好看。” 晴天赶紧替叶昌瑞说话。叶二嫂闻言故意问：“那大哥跟马车里的小哥哥比，谁更好看啊？” 叶昌瑞虽然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等着听晴天的回答了。晴天被问得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好孩子不该撒谎，可是大哥这会儿又正看着自己……这个问题可真是太难了，晴天为难的小脸儿都皱巴起来了。叶家人见状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叶昌年则终于忍不住，挤过来一屁股坐在晴天身边强调道：“妹妹，我才是你小哥哥，你不能再管别人叫哥哥！” 叶三嫂笑得前仰后合，用手背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瞧瞧，才多大点儿，竟学会争风吃醋了！叶昌年不解地看向他娘，皱眉道：“又不吃饺子，哪儿有醋？” 这话一出，大人们笑的声音更大了。秋风将叶家人的欢声笑语吹向马车的方向，让秦夫人都听得入了神。 第16章 竟然一块都没剩？ 秦夫人第一次看到晴天，便觉得她看起来十分合眼缘，甚至还有那么几分说不出的眼熟。“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竟然爹不疼娘不爱的？“得亏是命好，遇上一家子好心人，不然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喽！” 秦夫人这边稍微感慨了几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刚才还满满一碗的兔肉，竟被儿子吃得只剩下红辣椒了。“鹤轩……”秦夫人诧异不已地看向小儿子。竟然一块都没剩？这可着实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这个小儿子是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被教得稳重老成，十分懂得克制自己。在吃穿上头，更是很少表现出自己明确的喜好。自打他懂事以来，秦夫人就几乎没再见过他孩子气的模样了。像今天这样，将满满一大碗食物吃得半点儿不剩，更是从未见过。秦鹤轩抿着被辣红了的嘴唇，唇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对不起，母亲，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开始不过只是随便尝了一口，谁知竟然就停不下筷子了。秦鹤轩羞愧地垂下头，等待着来自母亲的批评。谁知秦夫人却“扑哧”笑出声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道：“喜欢吃就吃呗，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娘看着你吃得香，比自个儿吃还要高兴。“没想到晴天娘做饭还真有一手，能让你这么喜欢，可真是不容易。” 秦夫人高兴之下便想要给叶家一些赏钱，然后让叶大嫂以后做了什么菜都送一些过来。但是还不等她吩咐李福去做，就被儿子给拦住了。秦鹤轩此时已经擦干净了嘴上薄薄的油光，可嘴唇却还是被辣得比平日红润几分。“娘，我觉得叶家与旁人不同，与咱们也只是结伴而行，并无攀附巴结之意。“若是给赏银，反倒显得咱们看轻了人家。“倒不如送些食材过去，大家有来有往岂不更好？” “还是你想得周到！” 秦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将李福叫过来去办这事儿。李福下去准备了一袋精米，提了一条咸肉。正准备过去，又觉得这点儿东西似乎轻了些。他寻思了一下，最后又拿上了一盒精致的点心。“叶大嫂，之前也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我家夫人和小少爷吃得那叫一个赞不绝口，特意让我拿些吃的过来给你们。” 叶大嫂连连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秦夫人和秦少爷不嫌弃我的手艺，我就很高兴了。“你们带着我们入关，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不过吃了碗菜，怎么还能收你们的东西呢！” 李福闻言道：“叶大嫂，我家少爷说了，有来有往才是交情嘛！” “这……”叶大嫂一时间没能理解李福话里的意思，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收他送来的东西，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婆母。李福此时也有点崩溃，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明白？总不能让他直接说，我家少爷喜欢吃你做的菜，你以后做了什么都送过来一些吧？自家少爷不要脸面的么？好在叶老太太明白李福的意思，点点头道：“老大媳妇，既然秦夫人和秦少爷都这么说了，你就把东西收下吧！“以后咱家做了什么吃的，记得再给人家送一份过去便是。” 李福终于松了口气，幸亏叶家还有这么一位通透之人。听了叶老太太的话，叶大嫂才敢收了东西。她收下之后，又总觉得占了人家的便宜，忍不住搓着手打听道：“您看，我也不知道秦夫人和秦少爷爱吃什么。“要不您帮忙看看，晚上做点什么吃合适？” 叶大嫂说着将李福领到自家装行李的平板车旁边。李福纳闷儿的跟了过去，心道这还能点菜？平板车上并排放了两个木桶，上头都用畚箕盖着。叶大嫂上手掀开畚箕，示意李福来看。李福顺着叶大嫂的示意探头一看，登时就惊得睁大了眼睛。只见一个大桶里，沿着桶壁挂了慢慢一圈收拾好的肉，估摸着得有三四种。李福只勉强认出了猪肉，其他就拿不太准了。只听叶大嫂介绍道：“这里有野猪肉、鹿肉、狍子肉，那边筐里还有几只兔子和野鸭子。” 她说着又伸手掀开另外一个畚箕，下面是大半桶水，水面反射的阳光略有些刺眼。李福凑近眯起眼睛才看清楚，水面之下有七八条大鱼正在懒洋洋地游动着。“这……”李福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叶家当真是逃荒的流民么？难怪他们逃荒了这么久，一家人还都面带红光，一点儿都不见消瘦。光从吃的来看，叶家显得比秦家还要家大业大。李福不由得在心里抹了把汗，万分庆幸自己最后又拿上了一盒点心。不然就不像是过来送礼，而是过来要饭的了！见叶大嫂还在等着自己点菜，李福心虚地客气道：“您手艺这么好，做什么吃都准错不了."这又不是下馆子，哪儿有点菜的道理，若是让主子知道，少不得要骂我猖狂了。” 叶大嫂不懂有钱人家的规矩，见李福坚持不肯点菜，也只得作罢。一旁的晴天突然开口道：“娘，咱们晚上吃鱼吧！” 李福闻言眼睛一亮，这桶里的鱼活蹦乱跳的，肯定比肉更加新鲜。“没问题！” 叶大嫂对闺女的要求就没有不满足的，“咱们晴天想吃鱼，那娘晚上就给你做鱼吃！” 李福回去之后，将叶家这边的情况大致跟秦夫人说了，连连咋舌道：“看来叶家四兄弟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路下来非但没挨饿，还攒了这么多吃的。” 秦鹤轩虽然刚吃过午饭，可听了这话，却已经开始期待晚饭了。“这么一来，倒像是咱们占人家便宜了。” 秦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已经刚送了东西过去，立刻再送一次也不太好看。她突然想起李福说过，叶大嫂特别疼爱晴天。“晴天年纪小，身子骨又弱，骡子车终究没有马车坐着舒服。“不如你去把晴天抱过来，跟我们一起坐马车吧！” 第17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听了李福带过来的消息，叶大嫂十分不解。秦夫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让晴天过去坐马车？“李大叔您看，孩子正睡午觉呢，要不一会儿等她醒了，我问问她再说？“主要是孩子太小，性格又腼腆，我怕她认生闹腾，给秦夫人添麻烦。” 这事儿自然不好强迫，不过李福还是笑着安慰她道：“我们夫人只是看着晴天姑娘可爱懂事，所以心生喜欢罢了，当然还是得孩子自个儿乐意。” 李福走了之后，叶大嫂坐在睡得正熟的晴天身边，有些发愁地跟自家男人小声道：“你说秦夫人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也看上咱家晴天，想要她做女儿吧？” 叶大嫂话音未落，还不等叶老大说话，身后就传来郭氏难听的笑声。“哈哈，可真是笑死我了！” 郭氏捧着肚子，又是拍腿又是跺脚，动作夸张得不行，都要不够她忙活的了。“大嫂，你可真会想！你自己把草窠里的石头当个宝，难道还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要我说，你快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秦家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像晴天这样的，给人家当个丫鬟都不配。“要我说，人家给你这个脸，就赶紧接着，矫情什么啊！” 叶大嫂被她这番话气得不行，心道要不是有晴天在，你这一路能吃的脸盘子都比之前圆了一圈？可她知道，这话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好在叶老太太心里有数，把叶大嫂叫到身边道：”放心吧，你还没看出来么，肯定是秦夫人和秦少爷吃了你做的菜觉得好吃，又不好意思开口要，所以才又让李福来送东西，又让晴天去坐马车地跟咱们示好罢了。“这几天你就辛苦些，多做几个拿手菜，让咱们晴天也去享享福，坐坐大马车。” 叶老太太坐的骡子车不如马车宽敞，里面还放了不少行李。三个人坐就已经很挤了，她不得不一直抱着晴天。虽说晴天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也很老实，却也并非没有分量。叶老太太年纪大了，半天下来也着实有点累。得了老太太的话，叶大嫂才松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瞬间是想多了。可甭管她怎么想，她也没到处嚷嚷，只是跟自家男人悄悄嘀咕了几句。郭氏站在后面偷听不说，居然还嚷出来嘲笑。当着自家人倒也罢了，若是让秦家人听见像什么样子！想到这儿，叶大嫂就忍不住白了郭氏一眼。郭氏见状非但不反思自己刚才做得不对，反倒觉得叶大嫂如今脾气越来越大了。她走到一边跟叶老四抱怨道：“大嫂以前多老实巴交一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如今收养了个丫头片子，别的好处没看出来，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你快别说这些话了，让娘听见又要骂你了。“再说了，自打大嫂收养了晴天之后，咱家的运气都越来越好了。“这一路上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不说，还这么顺利就入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家呢！” 叶老四也搞不明白，明明晴天那么可爱一个小姑娘，全家人都很喜欢，为何郭氏就总看她不顺眼。他却不知道，郭氏最烦的偏偏就是这一点。叶大嫂自己脑子有包，愿意收养赔钱货也就罢了。非要说什么好事儿都是她给带来的，恨不得把晴天夸成菩萨座前的仙童一般，还弄得全家人也都跟着了魔似的相信她。“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过门也才两个多月，你怎么不说这些好运都是因为娶了我才给你家带来的啊？” 叶老四最是不会撒谎的一个人，却知道实话实说肯定要惹郭氏生气，被她问得直挠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叶三嫂把小两口的对话听了个满耳，简直都快要忍不住了，最后还是被叶老三拉住，才没有上去揭穿郭氏。可最后还是气不过，跑到平板车旁跟另外两位嫂子抱怨。“她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嫁进门的？“十里八乡都闹饥荒，她爹娘兄嫂不愿意再养着她了，才赶紧把婚约找出来催着咱家尽快把她娶进门！“她刚进门没多久就赶上地龙翻身，若不是老四帮她挡了一下，她早就得让房梁砸去半条命。“紧接着大家就都出来逃荒，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好不容易运气好了，她居然又腆着脸出来邀功？” 叶三嫂最后压低声音道：“咱们妯娌这么多年，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性子。“之前他们兄弟感情好，咱们妯娌三个处得也跟亲姐妹一样，大家一个锅里搅马勺也挺好。“可我这一路看下来，老四媳妇这个样儿的，我可实在将就不了。“等咱们回老家安顿下来之后，我就得让孩儿他爹跟老太太提分家。“到时候两位嫂子可别往心里去，我绝不是冲着你们。” 叶大嫂和叶二嫂闻言对视一眼，也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齐齐地叹了口气。妯娌三人正说着话，一旁睡着的叶瑞年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一下子惊醒，扑棱一下坐起身来。他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一看晴天还在自己身边睡着，登时裂开嘴笑起来。“娘，妹妹下午跟我们一起坐车么？” “睡你的觉吧，晴天下午就要去做大马车了。” 叶三嫂随口应付着儿子。谁知叶昌年一听这话，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抓着晴天的手。“妹妹，是我妹妹——”好巧不巧，叶昌年刚才正梦见晴天不理他了，反倒跟在别的小男孩后面叫哥哥。他跟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没追上，还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他心里那个难受劲儿还没过去，此时听了叶三嫂的话，登时信以为真，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了。晴天被他吵醒，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帮他擦拭脸上的眼泪。“年年哥哥不哭。” 反倒一旁的妯娌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叶昌年哭得越凶，她们就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第18章 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车队准备继续出发之前，叶大嫂还是询问了晴天的意见。“乖宝儿，秦夫人想让你去前面跟她们一起坐马车，你想去么？” 晴天闻言，一下子想起之前车里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她刚想点头，可看到旁边还在打哭嗝的叶昌年，立刻又犹豫了。叶三嫂一把拎起儿子交给叶老三，笑着对晴天道：“甭理他，一会儿就好了。” 叶昌瑞懂事地道：“晴天身子弱，坐马车舒服。” “就是，还是咱们昌瑞懂事儿。” 叶三嫂连连点头。叶二嫂则从包袱里翻出一身自己这些日子抽空做的衣裳，准备给晴天换上。这是一身儿水红色的袄裙，料子几乎是簇新的，上头还绣了点点红梅。“二嫂这手艺可真好，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 郭氏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么好这么新的料子，比她成亲时的嫁衣都好，凭什么就给晴天做衣裳了？该不会是叶老太太压箱底儿的好东西吧？郭氏正要上前，便听叶大嫂道：“这料子怎么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看见过似的？” “你是不是偷拿了娘压箱底儿的好东西？” 郭氏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呢，立刻跳出去质问。叶二嫂被她问得一脸蒙圈。“你说啥呢？谁偷娘的东西了，这是用我当年陪嫁衣裳改的。” “呸！” 郭氏啐了一口道，“你嫁进门都快十年了，陪嫁衣裳还能这么新？骗鬼呢吧！” 叶大嫂却一拍大腿道：“哎呦，我说这么眼熟呢，可不正是你的陪嫁么！“我还记得你过门头一年，过年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儿。“当时村里都没人穿过这样颜色的料子，你可是头一份儿！“整个人往雪地里一站，那叫一个鲜亮好看，村里人没有不夸的！” “还是大嫂记性好，可不就是这件儿么！” 叶二嫂抬头瞥了郭氏一眼继续道：“可惜啊，好好的衣裳，就只穿了三十儿一个晚上。” 叶三嫂闻言立刻问：“那是为啥啊？” “初一一大早，正准备跟娘去走亲戚，还不等我走出院门，就被老四往上扔了个炮仗。“好好的衣裳，不但下摆烧了碗口大一个窟窿。“还崩的到处都是火星子，烧出不少小黑眼儿来！” 叶大嫂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当时把我给心疼的呀！“弟妹更是在家哭了一天，走亲戚都没去。“娘当时也气得不行，顾不得是大年初一，把老四按在炕上，狠狠抽了他一顿笤帚疙瘩。” 郭氏没想到，这事儿最后居然能牵扯到自家身上来。她赶紧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却被叶三嫂叫住。“弟妹，不如你去问问老四，当年他年纪小，没的说。“如今都成家了，啥时候赔二嫂的衣裳钱啊？” 郭氏没了底气，说话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小孩子淘气是常有的事儿，娘不是也打了他么！“咱们又没分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赔不赔的，多伤感情。“再说了，这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真是难为大嫂、二嫂还记着。“我这就回去问问老四，他说不定都想不起来了呢！” 郭氏干笑着，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叶三嫂丝毫不给她面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那你可问清楚了！” 叶大嫂爱惜地摸着手里针脚细密的袄子，此时才终于明白，叶二嫂之所以还在上头费神地绣上朵朵红梅，就是为了遮盖原本被火星子烧出来的窟窿。“真没想到，这衣裳你居然还一直留着呢！” “我其实就是舍不得这块料子。” 叶二嫂说着，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你们不知道，这还是我们定亲那年，老二特意去县城做了三个月长工，拿着赚来的工钱还舍不得搭车，硬是走了一天一夜，去府城给我买的，要不我当时咋哭得那么伤心呢！” 叶大嫂听得都有些感动了，连声道：“那你怎么不继续好好收着，再怎么说也是老二的一番心意，给晴天改什么衣裳啊！” “我刚开始留着是因为不舍得，可日子过久了，谁还扯那些有的没的。“一直没扔也是因为想着，万一今后生个闺女，刚好可以改改给孩子穿。“谁成想竟一连生了三个臭小子，让我这一身本事都没地方用。“要我说，幸亏没扔，你看，这么一改，晴天穿着多好看啊！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把衣裳给晴天换好了。晴天之前在善家虽然受了不少虐待，但是她底子生得好。眼下被叶大嫂精心养了大半个月，越发显出几分美人坯子的模样了。水红色的袄裙一上身，立刻将她衬得唇红齿白。叶二嫂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条用边角料缝出来的发带。叶大嫂把晴天的头发拆开，重新给她梳了两个小揪揪，系上发带，垂落在两侧，甭提有多漂亮了。“咱们晴天可真是太好看了。” 叶大嫂忍不住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叶大哥忍不住凑过来夸道：“咱们晴天哪里像是乡下孩子，这么一看，活脱脱儿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要不说还是弟妹的手艺好。” 看着被打扮得像个小仙女似的晴天，叶大嫂不免有些心动，“看来我真得跟弟妹好生学学针线活才行，以后天天给我们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行。” “大嫂，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叶二嫂闻言故意板起脸道，“晴天还管我叫二婶儿呢！以后要做啥，我还能不管是咋地？” “瞧你这个挑理的劲儿！我哪儿是这个意思？” 叶大嫂赶紧道，“我这不是也想体会一下亲手打扮闺女的乐趣么！” 叶大嫂抱着被打扮一新的晴天去找李福。谁知李福看到晴天便是一愣，眼里的诧异之色十分明显。“李大叔，怎么了？” 叶大嫂担心地抱紧了孩子。李福这才回过神来，机智地说：“小晴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我老眼昏花的，第一眼竟没认出来，还寻思你什么时候换了个孩子呢！” 叶大嫂听到李福夸晴天，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咱们快过去吧，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 李福一边带着人往前走，一边偷偷在心里抹了把汗。难怪夫人说一看晴天就觉得特别面熟，合眼缘。跟那位生得这么像，不面熟才见鬼了呢！ 第19章 晴天坐上大马车了 o<叶大嫂把晴天放在马车上，尤有些不放心地说：“秦夫人，若是晴天不听话……”秦夫人却已经盯着晴天两眼发直，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她一把抓住晴天的小手，柔声道：“你叫晴天是不是？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晴天看看叶大嫂，见她点了头，才走到秦夫人身边。秦夫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仔细端详之后道：“叶家大嫂，怪不得我总觉得咱们两家有缘分。“你这闺女，生得竟跟我家大姐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说书都说不出这么巧的事儿来！“把孩子搁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 晴天是头一次坐马车，她还以为上午的骡子车就已经很好了，既能遮风又能挡雨，坐在里头可暖和了。如今到了马车上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舒服的地方。秦家的马车从外头看还只是比一般的豪华精致一些。谁知里面才是别有洞天。车厢内铺着精美的提花毛毯，四壁裹着厚厚的毛毡，无论是想躺着还是靠着，都是毛茸茸、暖烘烘的，也不用担心会磕到碰到。毛毯上随意摆着几个织锦面儿的软枕，以供主人随时取用。车厢正中间摆着一个方桌，桌子应该是跟车厢连在一起的，因为马车走起来的时候，桌子还是稳稳当当的。此时桌子上，靠近秦夫人这边放了一盒点心，一壶茶和一个茶杯。而靠近秦少爷那边，则放了一本书。秦夫人让晴天坐在自己身边，给了她一块点心。“谢谢夫人。” 晴天道谢之后，双手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秦夫人自己没有女儿，看到晴天这么乖巧，别提多喜欢了。不但给她拿好吃的，还取出首饰盒重新给她梳头打扮。秦鹤轩原本正在专心看书，但是渐渐地，落在书上的目光越来越少，看向晴天的次数却越发频繁。秦夫人发现儿子的小动作之后，笑着说：“看不下去就收起来吧，我早就说不让你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你之前不是问我，京城的姨母长什么样子么？“你过来看看晴天就知道了，她这眉眼跟你姨母像得很。” 秦鹤轩合上手中的书，爱惜地将其放回身边的书箱内，这才依言细细打量起晴天来。晴天其实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因为太瘦了，越发显得眼睛更大。不笑的时候形若花瓣，眼尾微微翘起，仿佛天生就带着几分笑意。一旦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跟着她一起笑。眼睛下面是挺翘的小鼻子，鼻尖意外地还挺圆润有肉，十分可爱。跟眼睛和鼻子相比，唇型才是晴天五官最大的亮点。她嘴唇虽薄，唇峰却清晰明显。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便会绽开两个小小的梨涡。晴天刚上马车的时候还有点紧张，后来发现秦夫人和秦少爷都是十分和气的人，便渐渐放松下来。不但对秦夫人有问必答，还跟着秦鹤轩学着背了一首诗。前面马车里一片其乐融融，后头的叶大嫂却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总是忍不住踮起脚向前面张望。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担心晴天不听话被送回来，还是希望晴天能尽快被送回到自己身边。就这样一直走到天擦黑，秦家人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下车队，又到了该做饭的时候了。叶大嫂踮了一下午的脚，一停下来，顿觉自己的小腿和脚踝又酸又胀。但是叶二嫂已经跑过来问：“大嫂，晚上的鱼你打算咋做啊？” 叶大嫂合计了一下，桶里一共还有五条大鱼，这么多人，都做上怕是也不够吃。“让你大哥把那块野猪肋排剁一剁，再加上那几条鱼，弄个铁锅炖！” 叶大嫂一屁股坐在平板车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脚踝。“再让孩子们去周围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土豆子或者是别的什么野菜，到时候一起下锅里，再贴上一圈儿苞米面儿饼子……”话音未落，叶二嫂和叶三嫂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口水。叶二嫂不好意思地赶紧道：“大嫂累坏了吧，你快坐着歇会儿，我去把鱼收拾好了再叫你。” 叶三嫂性子直爽，也不觉得自己刚才出了丑，笑着说：“光听你一说我的口水就止不住地流，咱也好久没吃铁锅炖鱼了，你坐着，我去架火。” 叶家这边刚开始架火，秦家的下人们就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他们眼睛里早已没了中午那种将信将疑的神色，取而代之的都是狂热的期盼。中午那一大锅兔肉，除了给秦夫人和秦少爷送去一碗之外，叶大嫂还盛了满满一碗交给李福，说是让秦家的下人们也都尝尝鲜。秦家下人众多，一大碗兔肉完全是杯水车薪。分到每人碗中，最多也就两小块儿，尝尝味儿就没了。但是就这么一点儿平日里塞牙缝都嫌不够的兔肉，却一下子征服了秦家的所有下人的胃。跟叶老太太同车的两位嬷嬷，中午借了她的光，敞开肚子吃了一顿兔肉，更是对叶大嫂的手艺赞不绝口，一下午都在盼着赶紧天黑吃晚饭。而叶老太太此时也在暗自窃喜，她用一碗兔肉当敲门砖，顺利敲开了两位嬷嬷的话匣子。这一下午，在叶老太太不着痕迹的引导之下，两位嬷嬷与她说了许多京城那边情况。大到风俗习惯、人情世故、禁忌忌讳。小到进城去哪里找活儿干，卖山货去哪里最公道之类。但凡以后居家过日子用得上的，叶老太太全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头，暗道这碗兔肉可真是值回本儿了。叶大嫂稍微歇了会儿，趁着家里人都在为晚饭做准备，还是不顾自己酸痛的腿脚，准备过去把坐了一下午马车的晴天抱回来。闺女不在自己身边，她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谁知接过孩子才发现，晴天头上原本扎的两个小揪揪，此时竟变成了双垂髻，上面还插了两朵一看就不便宜的珠花。 第20章 铁锅炖鱼的方子卖不卖？ 8“这实在太贵重了……”叶大嫂想要摘下珠花还给秦夫人。秦夫人却道：“这是我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就是哄孩子的玩意儿，不值什么钱的。” 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珍珠，在落日余晖下闪着暖黄色的光晕。叶大嫂觉得自己也有点要晕了，秦夫人口中的不值什么钱，显然跟她的标准可能不太一样。正在此时，叶昌雪跑过来道：“大娘，我娘叫你回去做饭呢！” 秦夫人立刻找到理由道：“我儿子很爱吃你做的菜，这些天怕是要麻烦你了。“若是给孩子两朵珠花你都不肯要，我可不好意思再收你做的菜了。” 叶大嫂无奈，只得道了谢，带着晴天回去做饭。铁锅炖鱼说起来好像简单，但想要做得好吃，其实也是要花心思的，最重要的就是调味。叶大嫂手里有自家传下来的配方，只不过需要的各种调料香料很多，乡下地方很难凑得齐，所以每次做的都是简易版的。但是叶家没有调料，秦家的东西全啊！叶大嫂在李福这里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所有东西，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斗志昂扬地挽起袖子道：“哎呀，我总算是能好好发挥一次了！” 叶大嫂先在锅里放了油，下葱姜蒜辣椒和各种香料，小火炸出香喷喷的五香油。紧接着便在油里加入各种酱料和调味品炒香。此时那股鲜香中带着微辣的味道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被夜风送到了四面八方。李福一开始听说叶大嫂要做铁锅炖鱼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绝望的。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这种什么都放在一个锅里的乱炖，实在过于简单粗暴，难登大雅之堂。可此时叶大嫂刚刚把酱料炒好，他竟已经开始咽口水了。叶大嫂把炒好的酱料盛出来，利用锅底剩下的油，把叶老大剁好的排骨倒下去翻炒几下。排骨上顿时裹满了晶莹的油光。紧接着，叶大嫂把几条收拾好的鱼摆在排骨上。幸亏叶家人口多，所以做饭的铁锅足够大，不然根本就放不下这么多东西。最后，叶大嫂将一盆炒好的酱料均匀地淋在鱼身上，添了几瓢水，盖上了锅盖。剩下的事儿，就要交给时间了。几个孩子蹲在旁边，留意着随时给灶坑里添柴火。明亮的火光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锅里很快就发出咕嘟嘟的声音。酱料的香味中渐渐掺入了排骨的醇香和鱼的鲜美，把几个看着火的孩子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叶大嫂端着一盆和好的玉米面过来，招呼道：“当家的，把锅盖掀开。” 叶老大个子高，手臂也长，一把掀开锅盖，立刻后退两步躲开了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个孩子却已经欢呼起来。“好香啊！” “比以前家里做得还香！” “大娘，做好没，啥时候能吃啊？” 叶大嫂用脚扒拉开几个孩子，怕他们离得太近烫着。“先贴饼子，等饼子好了，就可以吃了！” 她说着，便伸手挖了一块和好的面。左右手一倒，也不知她怎么弄的，玉米面就在她手里变成了一个圆圆的饼子，被她直接一巴掌糊在了锅沿儿上。叶大嫂手脚麻利，绕着大铁锅走了一圈儿，铁锅里就像盛开了一朵向日葵般，瞬间绽开了一圈儿黄色的花瓣。盖上锅盖又焖了一会儿，这下除了刚才的香味之外，里面又开始飘出玉米面饼子熟了的香甜味。叶大嫂把锅盖掀开一条缝，检查了一下锅边的饼子，发现饼子下面已经开始焦脆，立刻吩咐：“撤火！” 叶昌瑞闻言，立刻用火钳子把锅底还在烧的柴火全都夹出来，丢在一旁地上。几个小的过去将其一一踩灭。叶大嫂彻底将锅盖打开，一只手拿着锅铲，一只手蘸着凉水，先将一圈儿已经金黄飘香的饼子铲了下来，逐一放入叶二嫂端着的大盆里。此时锅里的鱼已经炖得软烂入味，下面的排骨更是酥得快要脱骨。叶大嫂小心翼翼地盛出两大块完整的鱼身，又添了十几块排骨，最后浇上两大勺汤，再加上几个饼子，一起给秦夫人送去。秦夫人坐在马车里，闻着一阵阵飘来的香味，都快有些坐不住了。叶大嫂若是还不来送菜，她都想自己下车过去看看了。“秦夫人，今晚做的是铁锅炖鱼，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爱吃。” “我闻着香味儿都觉得馋了，怎么会不爱吃。” 叶大嫂送完鱼回去，见一家人都已经围坐在锅边，却谁也没先动筷子。连几个早就眼巴巴等着吃的孩子，也只是馋地含着筷子。叶老太太见叶大嫂回来坐下了，这才道：“开饭吧！” “吃鱼喽！” 看着叶老太太动过筷子之后，其他人这才开始朝锅里下筷子。叶大嫂夹了两块排骨放在碗里晾着，然后夹了块鱼肚子上最好的肉，细细将鱼刺挑干净之后，蘸着汤汁喂给晴天吃。“好不好吃？” 见女儿吃的小嘴巴上都油亮亮的，叶大嫂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好吃！” 晴天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娘做饭也太好吃了吧！” 叶大嫂被女儿夸得心花怒放。家里其他人也纷纷道。“大嫂，这次做的铁锅炖鱼格外好吃。” “比之前在家里做的好吃多了！” “可不是，大嫂这手艺又进步了。” 叶大嫂笑着谦虚道：“哪里是我进步了，多亏了秦家的调料齐全，不然我再有本事，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郭氏闻言泼冷水道：“大嫂，别人说你胖你就喘啊？这又是排骨又是鱼的，谁做能不好吃？“再说了，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做那么好吃多给你钱不成？” 叶老太太原本吃得正高兴，听了这话面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刚准备骂人，就连李福快步走了过来。“叶大嫂，我家夫人让我过来问问，您这个铁锅炖鱼的方子卖不卖？” 第21章 半辈子没见过的巨款 啥郭氏差点儿没让鱼刺给卡住。“咳咳——”她连咳了好几下，才把鱼刺给吐出去，“这玩意儿还有人花钱买？” 李福笑着说：“我家公子爱吃，夫人让我来问问叶大嫂，愿不愿意将菜谱卖给我们。” 叶大嫂赶紧道：“这有什么的，秦公子喜欢吃，我告诉你们不就是了，说什么钱不钱的。” “诶，那可不行。” 李福道，“叶大嫂有所不知，你这么好的手艺，到了京城，可是能赚大钱的，哪儿能白要你的菜谱呢！” “赚大钱？” 叶家人都听愣了，叶大嫂自打过门，就包揽了家里做饭的活计。大家吃了这么多年，只觉得好吃，却从来没想过，这居然还能赚大钱。叶老太太白天从两个嬷嬷嘴里套了不少话，所以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但是也不是很清楚行情到底是多少钱。所以她想了一下，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李管家，不瞒您说，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这些个。“但是我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秦家上下都是厚道人，肯定不能坑我们，您就直接说个价吧！” 李福听她这样说，眼中立刻露出满意的神色。如果叶家此时为了菜谱能卖多少钱而斤斤计较，那可真是捡了芝麻丢西瓜。“您放心，我家夫人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福笑着伸出手，比画了一下道，“这个数！” “五个铜板？” 郭氏没脑子地喊了出来，几乎要憋不住笑了。哎呦，她还以为能卖多少钱呢，结果整来整去才五个铜板，可真是笑死个人了。李福闻言赶紧摇头。郭氏见状一愣，心道不是五个铜板的话……“难道是五吊钱？” 一个炖鱼的方子就这么值钱么？郭氏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看向叶大嫂。大嫂平时在家做过的菜，没有上百也得有八十了，哪怕每道菜能卖一吊钱，那可就是八十吊……这不是发财了么！郭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仿佛自己坐在了铜钱堆上。叶家人也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一个炖鱼的方子就能买五吊钱，秦家真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李福看着叶家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根本没人敢往高了再猜了。他只能无奈地自己揭晓谜底道：“你们都猜错了，不是五个铜板，也不是五吊钱，是五十两银子！” “啥？” 郭氏一下子站起身，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两晃，被叶老四一把扶住才总算站稳。“老四，你掐我一把，我不是在做梦吧？” 叶老四也是实在，结结实实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哎呦——”感受到胳膊上的疼痛，郭氏终于相信了这不是梦。叶家其他人此时也都是瞠目结舌，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锅底的火炭燃烧发出的细碎声响。“五、五十……十两……。” 叶大嫂的舌头都打结了，好不容易顺过来，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过是个炖鱼的方子，咋能要那么多钱呢！” 郭氏闻言瞬间扭头瞪向叶大嫂。有病么？没见过把银子往外推的！“李管家，这个……”郭氏冲李福笑着想要说点什么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谁知李福却根本不理她。“叶大嫂，你这个炖鱼的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还是自己研究的？“不瞒你说，我家少爷爱吃鱼，家里各种做鱼的法子买了不知多少，关外有名气的馆子也都吃了个遍。“可你做的这个味儿，我家少爷却说自己头一次尝到。” “炖鱼的法子是我娘家爹教的，后来我又稍微改动了一些，的确跟被人家炖的味儿不太一样。” “那不就是了！” 李福一拍大腿道，“要的就是这独一份儿！不然你以为随便炖个鱼就能值五十两银子？” 叶大嫂却还是不敢收道：“那也实在太多了……”李福还是头一回办这种送银子都送不出去的事儿，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别着急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五十两银子也不是随便就给你们的……”郭氏闻言立刻又竖起了耳朵。她就知道，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哪儿能说给就给。秦家是有钱，又不是傻。只听李福道：“你把这方子卖给我们之后，以后就不许再告诉别人了，你们家也不能用这个方子出去开店赚钱，必须保证我们秦家的是独一份儿！” 郭氏见叶大嫂还是摆手，急得不行，抢先道：“李管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不能开店不能告诉别人了，以后我们家都再也不做这个菜了！” 只要五十两银子能到手，别说以后再也不吃铁锅炖鱼了，让她这辈子不吃鱼都行。“倒也不必如此，你们自己家吃还是无妨的。” 李福应付了郭氏一句，然后又转头对叶大嫂道，“不瞒你说，这个价钱其实也不算高了，如果是从有名气或是有师承的大厨手里买菜谱，那可是要再翻上好几倍的。” 五十两银子就已经是叶大嫂半辈子没见过的巨款了，再翻几倍就已经是她想象不到的钱数了。“那、那我就、就答应下来？” 叶大嫂没什么底气地说着，眼神已经不自觉地瞟向叶老太太和叶老大。叶老太太此时才从五十两银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老大媳妇，既然李管家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你就也别推辞了，回头好生把菜谱教给人家。” “就是，还是你家老太太爽快！” 李福说着便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叶大嫂的手里。抓着五十两的银票，叶大嫂的手都在抖。她不过是做了个菜，怎么就得了五十两银子？郭氏看到银票，眼睛立刻就直了。她眉开眼笑地看着叶大嫂将银票交给叶老太太。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幸亏自己过门没多久就出来逃荒了，还没顾上提分家的事儿。这要是分了家，那不就亏大了？谁知叶老太太却摆摆手道：“这是你自个儿凭本事赚的，你自个儿收着吧，不必给我。” 郭氏立刻就窜儿了，跳着脚大喊：“凭啥啊！” 第22章 咱得为闺女考虑 jvZ“这五十两银子是老大媳妇自己凭本事挣的！” 叶老太太瞪她一眼道。“现在又没分家，赚的银子就该归公中，哪有自个儿拿着的道理！” 郭氏不服，“娘若是这么说，以后我和老四赚了钱，是不是也不用上交？” “你要是有本事靠自己赚钱，我也都给你！” 叶老太太生气地提高了声音，“老大媳妇的菜谱是娘家传下来的，跟我们老叶家没有半点儿关系！“我看你们谁有脸要这个钱，反正我是没这个脸！” 她说着抬头环顾一周，看向另外三个儿子和两个媳妇。叶老二：“娘做主！” 叶二嫂：“本来就该给大嫂的。” 叶老三：“娘，我们不要！” 叶三嫂：“我们虽然没本事，但是要脸。” 叶老四拼命拉住不依不饶的郭氏，瓮声瓮气地说：“娘，我们也不要！” “叶老四，你……”郭氏快要被气疯了，却根本挣脱不了叶老四的手，直接被他给拖走了。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分成五份都能得十两呢！要什么脸，脸能值几个钱！叶老太太拍板道：“行了，这事儿我做主了。“老大媳妇，你好生把银票收起来。” 叶大嫂闻言看向自家男人。叶老大知道他娘的性子，于是点点头。叶大嫂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银票叠好，贴身装了起来。郭氏远远看着，气得都要呕出血来，对着叶老四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不是五两，你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赚到五十两银子！“人家不要你也不要？跟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若是平时，叶老四此时早就已经凑上来哄她了。可今天，叶老四却蹲在那边闷不吭声，任凭她又打又骂。郭氏打累了，骂不动了，叉着腰直喘气：“你今天哑巴了？” 叶老四却突然站起身。他比郭氏高出一头多，这一站起来，影子直接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郭氏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些虚了却还嘴硬道：“你，你想干啥？“我可告诉你，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指头，我、我可跟你没完！” 叶老四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今天的表情却格外严肃。他沉声道：“我可能没有多大的本事，我也不敢说我这辈子能不能赚到那么多银子。“但是我肯卖力气，会为了你、为了我们以后的孩子拼尽全力的。“只要你肯相信我，回老家安顿下来，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谁不知道银子是好东西，可这个钱是大嫂赚的，跟咱们没有关系。“你今天这样，真的不好……”郭氏听着前头还挺感动，没想到叶老四最后竟画风一转，开始指摘起她的不是。“叶老四，你长能耐了是不是？” 谁知叶老四却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了。“喂，你干啥去，你……”这边老四两口子闹起了冷战，那边叶大嫂把晴天哄睡了之后，跟叶老大脸对脸地躺着也说起了夫妻间的悄悄话。“当家的，这银子咱们自己拿着好么？老四媳妇说得也有道理，毕竟还没分家……”“这银子本就是你应得的，有啥可不踏实的。“再说了，其他人不也都没意见么，你管老四媳妇说什么！” 叶老大说罢，看着躺在二人中间睡得香甜的晴天。“咱俩以前没孩子，一心为家里奉献也没啥。“可如今有了晴天，老家那边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咱们就算不为自个儿考虑，也得为闺女考虑不是。一听他提起晴天，叶大嫂立刻不吭声了。她比家里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晴天给叶家带来的。她不怕吃苦受穷，但是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晴天过上好日子。五十两银子的事儿便这样收场了。第二天起来，家里也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儿了。因为得了秦家的五十两银子，叶大嫂特意起了个大早张罗做饭。她用野猪的骨头炖了一大锅浓白香醇的汤底。然后又是和面又是拌馅儿，捏了满满一笸箩精致的猪肉野菜馅儿馄饨。已经颇有些寒意的深秋早晨，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骨浓汤小馄饨，肯定能让人整个儿身子都跟着暖和起来。郭氏平时都是不到吃饭不起床的，今天却难得起了个大早，困得一个劲儿打呵欠，却还殷勤地跟在叶大嫂身后打下手。刚洗漱完的叶三嫂看到这情形，忍不住道：“呦，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某些人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大嫂，你可小心点儿，有人怕是想偷师学艺呢！” “三嫂啥意思，都是一家人，话别说那么难听！” 郭氏的小心思被当众戳破，也不好继续围着叶大嫂转，悻悻地转身离开。“啊——”谁知刚走出去不远，就听她发出一声尖叫。叶老四虽然还在跟她冷战，但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咋了，出啥事儿了？” 郭氏已经吓得跌坐在地，指着不远处的草丛，磕磕巴巴地说：“有、有死人！” 跟过来的叶家众人闻言都停住了脚步。叶三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没见过死人啊？叫得跟看见鬼了似的！” 可不是么，这一路逃荒过来，谁没见过几个死人？叶大嫂正准备往回走，转身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晴天不见了。她赶紧扭头找孩子，就看见晴天不知什么时候竟跑到了那个死人身边去了。“晴天，快回来，娘给你煮馄饨吃。” 叶大嫂赶紧招呼女儿。晴天却指着地上的人道：“娘，是活的！” 叶家几兄弟本来都已经往回走了，闻言又都折返回来。叶老大伸手往那人鼻子底下一探，竟还真有些微弱的呼吸。“这是晚上太冷冻僵了吧？” 人既然还活着，自然不能见死不救。“老二，过来搭把手，把人抬回去。” 兄弟两个把人抬回去，给他捂上两层棉被，又把一碗热乎乎的猪骨浓汤灌下去。人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第23章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叶家人此时才有工夫打量一下这个刚被救回来的人。只见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头发和胡子脏兮兮地纠缠在一起。叶大哥刚才给他喂热汤，都是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嘴在哪里的。胡子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只能通过他花白的须发和额头眼角深深的皱纹推断，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了。老头醒了之后，一言不发，就盯着锅里的馄饨。叶大嫂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道：“吃吧，小心烫。” 对方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老头吃完满满一碗馄饨之后，眼睛却依然盯着叶家的大铁锅。郭氏赶紧起身，张开双手挡在锅前道：“看什么看，差不多得了啊！” 老头见状也不吭声，举起手里的碗，将最后两滴汤倒进嘴里。最后还是叶大嫂心软，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碗道：“馄饨真的没有了，我再给你盛一碗汤吧。” 老头倒也不挑，有馄饨就吃，没有喝汤也行。结果这一喝，竟又喝了三大碗下肚。叶大嫂在旁边看着都提心吊胆，生怕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撑死。好在老头喝完第三碗汤后，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碗。晴天还十分热心地上前问：“老爷爷，你还要喝汤么？” 听到晴天的声音，老头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叶大嫂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慌，赶紧把晴天拉到自己身边。吃过早饭，车队准备重新出发。老头也不吭声，就这样跟在叶家人后头。到了晌午，大家停下来做饭，老头也不凑上来讨，远远地坐着。晴天端着叶大嫂刚给她盛的一碗山药炖鹿肉走到他面前，递给他道：“老爷爷吃。” 叶大嫂见状生怕家里人不满，忙道：“哎，这孩子，那是娘给你盛的……”但是说来也奇怪，平日为了一点小事都要计较个没完的郭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叶老四吵架心情不好，竟没有吭声。叶老太太道：“晴天这孩子心善，是好事儿，咱们现在也不差这点儿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这话倒也不是叶老太太有多心善，而是她早就发现晴天有点与众不同。她甚至暗暗觉得，晴天说不定是菩萨从天庭派下来帮助自家的。所以无论晴天想做什么，只要没有危险，叶老太太都觉得她自有道理，今后必有因果，不愿意拘着她。不过是个哑老头，多添双碗筷的事儿，家里如今也不是帮不起。可听了叶老太太这话，之前一直闷头吃饭的郭氏到底还是没忍住，风凉道：“那可不是么，反正大哥大嫂如今有钱。“五十两银子呢，别说一个老头，再多捡回来几个也养得起。” “这鹿就是老大猎回来的，不想吃你可以不吃。” 叶老太太道。在食物面前，郭氏立刻屈服了。于是哑老头便在叶老太太的默许下跟定了叶家人。好在他除了第一顿饿极了吃得太多之外，午饭和晚饭也就跟普通人的饭量差不多，总算让叶大嫂松了口气，不然真担心养不起。晚上大家都准备睡觉，哑老头很是自觉地找了个远离叶家人的地方，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衣，就地一躺准备睡觉。叶老二却上前将他叫到了火堆旁道：“大爷，这边暖和，在这儿睡吧，今晚我值夜，不用担心。” 大家都躺下之后，叶大嫂才低声对叶老大道：“当家的，我看这老爷子不光不会说话，怕是脑子也有点不太好吧？” “还真没准儿，不然咋能大冷天自己跑到这荒郊野外来。若不是让咱们发现了，肯定就冻死了。” “那现在咋办啊？” “救都救了，还能扔下不管咋地？” 叶老大道，“我跟几个弟弟说好了，今晚老二值夜，明天老三和老四负责拉车，我去周围林子里逛一逛，看能不能再找点什么吃的回来。” “也行，你上山可小心着点儿。” 叶大嫂叮嘱道。第二天一早，叶老大起来就开始收拾自己打猎用的东西，吃过早饭便全副武装地准备进山。叶大嫂赶紧抱着晴天道：“你爹要去打猎了，晴天想吃什么？” 晴天闻言道：“吃羊肉！” 叶老大闻言笑道：“你个小丫头还知道羊肉呢？你吃过羊肉么？” 辉南那边因为太过偏远，天寒地冻，一年足有半年时间是大雪封门的，所以根本没有人家养羊，光是草料就准备不起。偶尔会有人赶着羊群路过，在村里宰上几只就地卖了，村里人才能吃上一顿羊肉。所以叶老大没想到，晴天竟然还知道羊肉。叶老太太道：“哎呦，她知道什么是羊肉啊，定是我昨晚念叨说天太冷了，若是能煮一锅羊汤暖暖身子就好了，结果让这个小鬼灵精给记住了。” 晴天赶紧点头，用两只小手捧着叶老大的脸，认真地叮嘱道：“爹，给奶奶抓羊吃。” “哈哈！” 叶老大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野山羊哪里是那么容易就遇到的，随口哄孩子道，“爹努力，好不好？” 叶老大虽说是进山打猎，但其实也要跟着车队行进的方向不断地往前走，不敢让自己落下太远。他走了一上午，只打到两只野鸡，捡到一小筐蘑菇，别说野山羊了，连四条腿动物的毛都没看见一根儿。这样回去虽然也能做一锅野鸡炖蘑菇了，可想起叶老太太想喝羊汤，叶老大决定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多转一转。他找了条小溪边，洗洗脸和手，掏出叶大嫂给他烙的玉米面饼子，就着冰凉的溪水吃了起来。谁知他这边刚吃了一半，就听到不远处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叶老大经验丰富，下意识便觉得应该是有动物过来喝水了，赶紧一动不动，嘴里吃到一半的饼子也不敢继续嚼了。树丛又是一阵摇晃，紧接着钻出来一个白色的脑袋。白色脑袋上有两只角，下巴飘着一缕白色的胡须。这不是野山羊还能是什么！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叶老大安静地伏下身子，浑身的肌肉开始蓄力，将自己绷成一张随时可以射出的弓。野山羊警觉性不大，只躲在树丛里观察了一会儿，就放心地跑到了溪边。就在它低头喝水的瞬间，叶老大握着匕首扑了上去。他整个人压在野山羊背上，一手勾着它的脖子防止逃脱，另一只手直接割断了野山羊的喉咙。羊血喷涌而出，但叶老大此时也没有容器来装，只能遗憾地看着羊血顺着溪水被冲走了。叶老大等血水流光之后，就着溪水稍微清洗了一下，便扛着山羊走出了树林，很快便追上了车队的脚步。还离着老远呢，叶老大就忍不住扬声喊：“晴天，看爹给你抓着什么了！” 谁知道他根本没看到女儿惊喜的目光，反倒被五个侄子跑过来团团围住。“妹妹在前头坐马车呢！” 叶昌瑞道。“大爷这是羊么？” “还有野鸡！” “太好了！今晚又有肉肉吃了！” 说话间，叶家其他人也都过来帮忙。叶大嫂和叶二嫂两个人把野山羊从叶老大肩头取下来，合力抬回了车上。叶三嫂接过脚被捆得紧紧的野鸡。郭氏此时也凑过来，一个劲儿地在野山羊旁边打转儿。“这么大一只，得有六七十斤了吧？” 出来逃荒之前，郭家的日子过得远不如叶家红火。一年到头想吃扣肉都得靠自家养猪，羊肉的味儿更是好几年都没尝过了郭氏如今都嫁人了，还深深记得小时候，爹娘带她去赶集，在集上喝的那一碗又香又醇的羊汤。当时那汤里只飘着薄到透明的两小片羊肉，就让她足足惦记了这么多年。今天若是把这只羊宰了，岂不是可以敞开了吃？郭氏想得正美，突然听到叶昌年大喊：“四婶流口水了！她赶紧伸手抹了把嘴角，还真是有点湿漉漉的。家里人全都笑了起来，郭氏自觉没脸地瞪了叶昌年一眼。叶老大安排道：“野鸡先留着，下午就把羊收拾出来，晚上煮羊汤炖羊肉吃，羊皮回头硝一硝，留着给娘做个羊皮褥子。” 几个小子一听这话全都兴奋起来。“噢！太好了！” “喝羊汤吃羊肉喽！” 晚上停车休息之后，叶大哥将羊皮剥下来，把羊身分解开来再剁成小块。叶大嫂更是奢侈地指挥众人支起了两口大锅，打算一口锅熬汤，一口锅炖肉。将羊骨头、羊杂和筋头巴脑都丢进锅里煮汤之后，叶大嫂将羊肉切成方块，准备做一锅红烧羊肉。最后还剩两条羊腿，好在如今天冷放得住，叶大嫂将其放进桶里，留着下次烤羊腿吃。叶老太太此时也抱着晴天从前头回来了。“还真抓着羊了？” 一闻到羊肉特有的膻味，她不免又惊又喜。要知道，叶家除了她都是火力壮的年轻人和孩子，他们如今还体会不到什么叫骨头缝里冒凉风。她虽然已经坐在骡子车里了，但还是觉得身子不怎么暖和，所以昨晚才忍不住念叨想喝羊汤，谁成想今天就抓着羊了。几个孩子立刻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叶老大抓野山羊的过程讲给她听。“大爷真厉害！” “我以后也要跟大爷学打猎！” 叶昌雪和叶昌兆兴奋地直嚷嚷。叶老太太却摸着晴天的小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阿弥陀佛。“我一直跟你们说，做人一定要行善积德。” 叶老太太道，“只要一心向善，多做好事，就一定会有福报的！” 家里人全都信服地点头。叶老太太以前便喜欢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只是如今配合上叶家顺风顺水的好运气，才令人更加信服了而已。郭氏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难不成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等晚饭做好之后，叶大嫂先盛了一些给秦家送去，回来便看见郭氏正端着一碗羊肉去给哑老头。“吃过没？这是羊肉，可好吃了。” 郭氏的语气生硬中还透着几分嫌弃，“这碗肉是给你的，赶紧吃吧！” 谁知哑老头却根本不领情，就跟没听见似的，头都不抬一下。郭氏见状皱眉道：“我说话你没听见么？这老头该不会又聋又哑吧？” “老四媳妇，羊汤好了，调料我都放在车上了，你快去喝完汤暖和暖和，这边我来弄就是了。” 叶大嫂赶紧过来打圆场。郭氏正准备走，就见晴天端着碗慢慢走过来，将手里的碗递给哑老头。哑老头一反之前对郭氏爱答不理的样子，双手去接晴天手里的碗。郭氏登时不乐意了，转身用脚轻踢哑老头，质问道：“你啥意思？我端给你的肉是有毒还是咋地？“我给你你不吃，晴天给你你就要是吧？” 叶大嫂心累地说：“老四媳妇，你非要跟一个老人计较么？” 自家救人本是一番好意，若是再让郭氏继续这样说下去，怕是恩情都要变成仇了。叶家人围坐一起喝着热乎乎的羊汤，虽然在路上找不到香菜，但是大家根据各自的口味加了盐、醋、辣椒油等东西调味，一个个都喝得格外满足。一碗羊汤下肚，叶老太太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乎起来了。连原本总觉得往里灌风的肩膀和膝关节都没那么难受了。哑老头吃了一碗羊肉，喝了两大碗羊汤，额头都冒出汗来。“还喝么？” 晴天过来问他。哑老头伸手揉揉晴天的小脑袋，又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叶大嫂，突然开口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魏衍眼下虽然落魄，却早晚都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到时候有什么用得着我的，你们只管开口。” “哎呦，老爷子，您会说话啊？” 叶大嫂根本不知道魏衍是谁，关注点全在哑老头原来不是哑巴这件事上。但是她身后却突然传来碗盆落地的声音。叶大嫂回头一看，只见李福两眼发直地站在不远处，面前是一堆碎瓷片儿。“哎呀，白瞎了——”叶大嫂心疼地看着摔破的碗，却又不好说李福什么。李福此时却根本顾不得什么碗不碗的，他快步上前走到老头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魏衍？您就是那个魏衍？” 第24章 捡来的老头不简单 魏衍一把甩开李福的手，将双手背到身后，挺起了一直有些佝偻的腰。虽然人还是那个人，脸上依旧糊满了纠缠在一起的胡子和头发。但是他的气质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高大了起来。最终还是叶大嫂打破了沉默问：“李大叔，这位究竟是……”李福虽然被人一把甩开，却依旧满脸兴奋，听了叶大嫂的话，他惊讶地反问：“你们不认识么？” “不认识啊，昨个儿在路边救的。” 叶大嫂小声道。从李福的表情中，她隐约感觉到老头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魏衍，字益文，号东光居士……”李福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旁的叶昌瑞突然啊的一声。“东光居士，我知道，林先生提起过！” 林先生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叶昌瑞便是跟着他开的蒙。叶昌瑞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道：“林先生说，东光居士学识渊博，兼采百家之长，有独到之见解，堪称大儒。假以时日，比肩孔孟也未尝不能。” 李福也连连点头道：“魏先生当年在京中，惊才绝艳，门庭若市。“归隐还乡后，也有许多人慕名登门请您出山。“当初我家夫人也曾想请您给我家公子做先生，只可惜找了两三年都没寻到您的踪迹。“夫人还以为您不愿被凡俗之事搅扰，特意去人迹罕至之地避世独居去了呢！” 一听李福提这个，魏衍的表情突然有了几分不自然，摆摆手道：“这几年时间都荒废了，不提也罢。” 李福满心沉浸在兴奋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魏衍情绪的变化，一叠声地说：“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得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 李福也不等魏衍答应，就美滋滋地转身跑远，报喜去了。叶家人虽然都不懂大儒究竟是什么，但是对读书人的敬畏却是刻在骨子里的。林先生是个秀才，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读书人了。而这位让林先生都用了那么多词来大肆赞美的魏衍，显然就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存在。连郭氏都收起了之前的轻视嫌弃之心，偷偷打量起魏衍来。不过她之所以这样，显然不是因为对方有学问。而是觉得连李福都要对他点头哈腰，这个魏衍定然是个来头不小的人。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后悔地直嘬牙花子。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大哥大嫂给赶上了！随便做个菜居然就赚了五十两银子。如今捡回来个糟老头子竟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郭氏想着，忍不住舔舔嘴唇。也不知道这次秦夫人会赏他们多少银子。李福刚离开不一会儿，好几个秦家家丁就提着灯笼从前面跑过来。每隔一段距离就站定一人，最后一个刚好站在了郭氏身边。郭氏好奇地朝前面张望，只见一位身穿品海棠色对襟绣花袄子，下着品绿色马面裙的夫人，搭着丫鬟的手，正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跟在她身侧的，是一名少年。虽还年幼，却已经气势初成，将简单的月白色直身穿出一派风光霁月。虽然早就知道秦家不是寻常人家，但是突然看到这样天仙下凡一般的秦夫人和秦公子，郭氏还是自惭形秽地缩回了伸得老长的脖子。待二人走到面前，叶家大部分人都已经看傻了眼。只有晴天奶声奶气地打招呼道：“秦夫人好，秦哥哥好。” 秦夫人笑着冲晴天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忽视。她最后停在了魏衍面前，轻施一礼道：“秦文氏见过魏先生。” 秦鹤轩也一板一眼地拱手行礼道：“学生秦鹤轩，见过魏先生。” 魏衍大咧咧地受了秦夫人的礼，听到秦鹤轩的话却一摆手道：“诶，莫要乱叫，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学生。” “先生文采斐然，见解犀利，学生有幸拜读过先生的文章，获益匪浅，所以才贸然以学生自居，执弟子之礼，还望先生莫怪。”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的，即便是当代大儒也不例外。魏衍先从叶昌瑞口中听到了林先生对自己的推崇和称赞，紧接着又被秦鹤轩夸赞，原本强硬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他看向秦夫人问：“你姓文？辽东都指挥使文宗麟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秦夫人道。辽东都指挥使？文宗麟？叶家人都听傻了眼。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关外的人，除了还不懂事的奶娃娃，又有谁不知道文宗麟呢！骠骑将军文宗麟，那可是整个儿东北地区官职最高的武将！叶家几个孩子听到这个名字，已经吓得躲到了各自爹娘的身后。要知道，在他们从小的睡前故事里，就经常会出现文宗麟将军的名字。不好好睡觉的小孩儿，可是要被文宗麟将军带兵抓走的，以后就再也看不见爹娘了！秦夫人居然是文宗麟将军的女儿？这个事实显然比魏衍这个当代大儒对叶家的冲击更大。一想到自己之前竟然就那样把晴天放在马车里，让秦夫人帮忙看着……虽然是秦夫人主动要求的，可叶大嫂此时还是后怕不已。秦夫人有这样显赫的娘家，婆家显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这哪里是自家能够高攀得起的啊！“我与你爹当年在京中倒是有过几面之缘，一转眼十几年过去，我还依旧孑然一身，你爹却已经连孙辈都有了啊！” 魏衍看向秦鹤轩，感慨道。“父亲经常跟我们夸赞先生的才学，所以我才一心想请您做鹤轩的先生。“万万没想到找了几年都没有消息，居然会在这里巧遇到您。” 魏衍摇摇头道：“我此番也要进京，你若是能带我一程，路上我教你儿子几日便是。“不过拜师一事，就不必再提了。” 秦夫人面露不甘，似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是秦鹤轩却抢在她开口之前，躬身对魏衍行了一礼道：“多谢魏先生。” 第25章 晴天想不想识字啊？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魏衍的身份，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怠慢，让他跟着车队一起步行了。李福一声令下，秦家下人就全都忙碌起来。叶家人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却又大受震撼。到了晚上，除了几个孩子很快就进入梦乡之外，大人们齐齐都失眠了。叶大嫂蜷缩在被窝里，一边轻拍着怀里的晴天，一边小声道：“真没想到秦夫人竟然是这样的身份，搞得我现在都不敢跟她说话了！“你说明天她要是再叫人来抱晴天过去，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叶老大闷声道：“这有什么可纠结的，咱们又没什么要求着人家的，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是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我一想到秦夫人的身份，我这腿肚子都转筋……”“想那么多干啥，你也说了，人家那样的身份，等把人送到京城，两相分开，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说的也是。” 叶大嫂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才有闲心说起旁地，“当家的，你说，秦夫人那样的出身，人居然还能这么和气温柔，面对咱们这些泥腿子也丝毫没有嫌弃，实在是不容易啊！“我刚才还寻思，如果我爹要是那个辽什么使，甭说是什么使了，但凡我爹是个衙门里的捕头，我都得仰着脖子走路！” “仰着脖子走路，小心摔你个大马趴！” 叶大哥今日打猎累得不轻，听着妻子在耳边的絮叨，很快便进入梦乡，打起鼾来。另外一边，郭氏也顾不得自己跟叶老四正在冷战还没和好。看到叶老四自己裹好被子躺下，便径直过去钻进了叶老四的被窝。叶三嫂一不小心看了个正着，赶紧一把捂住儿子的眼睛，心里暗骂郭氏也不背着点儿人。其实郭氏钻进去也并非要做什么，而是小声跟叶老四咬耳朵道：“你说大哥大嫂是不是早就知道秦家是什么身份啊？“你瞅瞅这一路上，大嫂甭提多殷勤了，先是做吃的给人家送去，然后又颠颠儿地把闺女送到人家跟前儿去。“哎呦，我如今算是知道了，有些人看着憨厚，其实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得精着呢！“全家上下就咱们两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还觉得自己蛮不错呢！” 叶老四如今越来越不耐烦听她说这些，一把抓住被子一翻身，将自己从头到脚整个儿裹进被子里，把郭氏给抖落到被子外头去了。“叶老四，你什么意思！” 郭氏登时恼了。一旁的叶三嫂赶紧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大半夜的嚷嚷什么，若是惊扰了秦夫人和秦少爷，你担待得起么？“再说了，弟妹，我这个做嫂子的，说你几句你别不爱听。“我也是过来人，知道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是吧……“不过如今毕竟是在外头，荒郊野岭的，老人孩子都在旁边儿。“终归不太好，你就稍微再忍忍吧，啊！” 郭氏一开始还在气头上，压根儿没听出叶三嫂的言外之意。直到她抱着自己的被褥，找了个离叶老四远远的地方铺好躺下之后，才突然明白过来。郭氏登时被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去找叶三嫂理论清楚。她这是把自己当啥人了啊？不过此时周围已经没有了声响，都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郭氏只能活活把自己憋得内伤，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第二天早晨，天一亮，叶家人起来洗漱准备做饭的时候，突然发现车队里面竟然多了一架马车。虽然没有秦夫人坐的那辆豪华和考究，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做的，外表大方简单，朴实耐用。“我的个乖乖，这是连夜给魏先生弄了辆马车来啊？” 叶老四看得眼睛都直了。如今停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不知道秦家人是从哪儿找来的马车。不过如此看来，李福这个管家果然能力超群，绝对不止是平日看起来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马车外观也就只能这样将就没法改了，李福此时正指挥着几个丫鬟打开行李箱翻找东西，力求将车厢内布置得越舒适越好。郭氏远远看着地上一个个打开的箱子，里面露出来各色衣料、绸缎、毯子、垫子……羡慕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丫鬟们用了一个早晨的时间，将马车内重新布置了一番。李福验收没有问题之后，赶紧一路小跑地过来，请刚跟叶家一起吃过早饭的魏衍上车。魏衍过去一看车内包的铺的花里胡哨的，立刻就沉了脸。“这都是什么玩意儿，撤掉！” “魏先生，这样坐着更舒服……”李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衍的一记眼刀给截断。“要那么舒服做什么？” 魏衍毫不客气地说，“读书本来就是个吃苦的事儿，你家少爷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干脆就不要读书了，直接回家待在温柔乡里过一辈子多好！“反正以秦文两家的家底儿，只要他不造反，足够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了！” 这话说得李福的汗都下来了，赶紧躬身道歉，把错儿都往自己身上揽道：“都是小的自作主张，不关我家少爷的事儿。“魏先生您息怒，小的这就叫他们把东西都撤掉。” 李福一挥手，之前站在后面噤若寒蝉的丫鬟们立刻一拥而上，眨眼的功夫就将车内所有的东西都撤了个干净，光溜溜的车底板上只剩下一个方桌。魏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却突然又临时叫住落在最后的丫鬟道：“把你手里那个垫子留下来。” 丫鬟闻言下意识去看李福的脸色。李福吓得赶紧训道：“魏先生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看我干什么！” 丫鬟忙把自己手里的垫子放回车厢内，心里却颇为不服地想，你还说我家少爷吃不得苦头，你不还是要给自己留下个垫子么！谁知魏衍却转身就把晴天抱上车，让她在垫子上坐好，努力挤出一个别人根本看不出来的笑容问：“晴天想不想识字啊？” 第26章 晴天也太聪明了！ 晴天现在根本连识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在善家的时候，善老大两口子甚至都没怎么好好教孩子说话。所以晴天说起话来都是特别简短，稍微复杂一点就有点不会说了。好在叶家人多，这一路上，随时都有人可以跟她说话。所以半个多月的时间，晴天会说的词已经几乎比刚来时候翻了一倍。但是对于读书识字是什么，她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听到魏衍这么问，晴天歪歪脑袋想了一下道：“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 叶昌瑞在一旁惊讶道：“妹妹会背诗？” 魏衍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首诗，他扭头看向叶大嫂问：“这么小就已经开蒙了？一开始就背李太白的落日忆山中？” 叶大嫂都蒙圈了，她连李太白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落日忆山中了。“晴天还不到四岁，如今又是在逃荒，哪里有机会给她开蒙啊……”至于善家那两口子，更是想都不用想。叶老大寻思了一下问：“昌瑞，是不是你教给晴天的？” 叶昌瑞立刻摇头，他自己都没背过这首诗。“晴天这孩子也太聪明了吧！” 秦夫人惊喜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昨个儿在车上，鹤轩哄她说话，随口教了这四句诗，说里头有她的名字。“当时是一字一句跟着学下来了，可是小孩子不都是学四句忘三句的么，晴天居然就背下来了？” 魏衍闻言问：“晴天喜欢背这个么？” 这个问题晴天会答，她立刻点点头道：“喜欢！” “喜欢的话，那我教你背好不好？” 魏衍对晴天温柔的态度，看得李福止不住的眼馋。要知道，有才之人多有个性，魏衍更甚。东光居士脾气之古怪，在文人墨客之间也是绝对数得上一号的。连秦家这般的家室，想要请他给小少爷做先生，都要恭恭敬敬地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这位爷撂挑子不干了。可人家偏偏对晴天笑脸相迎。这样一来，岂不相当于自家少爷沾了晴天的光？李福忍不住开始犯愁，这个人情可不太好还啊！秦夫人将秦鹤轩送过来，他今日换了身淡蓝色的直身，身上简简单单没有什么装饰，手里捧着几卷书和一些纸张。叶昌瑞看到他手中的东西之后，眼底登时露出羡慕之色。秦鹤轩手中捧着的宣纸白净匀称，细腻光滑，是他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上等品。“魏先生。” 秦鹤轩过来给魏衍行了个礼，然后在李福的帮助下，踩着脚凳上了马车，端正地跪坐在了晴天对面。魏衍一转身又板起了脸，对秦家众人道：“你们既然请我教，那不管是教一天还是十天，就都要听我的。“如果你们非要对我怎么教学生指手画脚，那不如另请高明！” 秦夫人忙道：“这是自然，一切全都仰仗魏先生了。” 魏衍这才点点头，自己也上了车。李福正准备关上车门，叫车夫上来赶车，就见晴天突然起身走到车门口，冲站在下面的叶昌瑞伸出手道：“大哥，你也来啊！” 叶昌瑞却赶紧上前扶住她道：“大哥就不上去了，你快进去，以后可别站在这么靠边的地方，若是摔下去可怎么办！” 晴天却抓着叶昌瑞的手不放，然后扭头眼巴巴地看向魏衍。魏衍哪里扛得住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问叶昌瑞：“你识字么？” 叶昌瑞忙学着刚才秦鹤轩的样子，躬身道：“回魏先生的话，学生五岁开蒙，在村中私塾读了四年书。” 秦鹤轩之前自称学生，就被魏衍给嫌弃了。好在他自己机敏，用话给圆回来了。此时叶昌瑞学了个不伦不类，也自称学生。魏衍嘴唇发痒似的动了动，最后看在晴天的面子上，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咽了回去。“你也上来吧，今天我先考教一下你们两个的水平。“若是太差，可别怪我把你们都撵下车！” 虽然秦鹤轩跟叶昌瑞年岁相当，但是两个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水平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叶昌瑞听了魏衍的话，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冒汗。车队继续赶路，魏衍开始细细了解二人都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听秦鹤轩说得头头是道，许多甚至是自己听到没听说过的东西，叶昌瑞不免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晴天见状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叶昌瑞低头看到妹妹关切的目光，想到自己能有机会坐在这里，都还是晴天帮自己争取来的。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给晴天丢人不是！于是他重新打起精神，在魏衍问过来之后，将自己读过的书和背过的文章一一说了出来。没成想魏衍却出乎意料地点点头说：“恩，你比他还强点。” 此言一出，秦鹤轩和叶昌瑞眼里都露出惊诧的神色。只听魏衍继续道：“学的少正好忘得还快些，学的太多太杂反倒不容易教。” 叶昌瑞一时间分不清这话究竟是夸自己还是在批评自己。好在魏衍只是嘴上不饶人，在对秦鹤轩和叶昌瑞分别进行了一番批评之后，他并没有将任何人赶下车，只是对秦鹤轩抱来的几本书嗤之以鼻。“把那些都丢远点，别碍我的眼。” 秦鹤轩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魏先生，那我们学什么啊？” 只见魏衍取出李福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开之后，洋洋洒洒很快便默写出一篇文章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什么，你们就学什么！” 听着马车内终于传出了两个少年朗朗的读书声，秦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趟出门运气可真是太好了，谁成想能碰到魏先生呢！“若是能把魏先生留住，给鹤轩做先生就好了。” 李福闻言笑着说：“夫人放宽心，小少爷自幼聪慧过人，但凡教过他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不定还不等咱们到京城，魏先生就忍不住想要收小少爷做学生了！” 第27章 我闺女就是不用干活 李福想得很好，但很遗憾的是，在魏衍面前，除了晴天，没人能得到他的夸奖。秦鹤轩跟叶昌瑞并排而坐，齐声读着魏衍刚刚默写出来的文章。而魏衍此时正在努力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教晴天念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晴天跟着念了几句就忍不住瘪了瘪嘴。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念起来似乎也不如秦鹤轩教她的诗那样朗朗上口。魏衍一看这个行不通，没有半点儿坚持，立刻妥协道：“晴天不喜欢这个啊？那还是教你背诗好不好？” 见秦鹤轩和叶昌瑞都看向自己，魏衍立刻把脸一板，道：“看什么看，好好读你们的文章，明天早晨背不出来的不许上车！“你们也不用不服气，你们能跟晴天比吗？“她又不用去参加科举，自然喜欢读什么就读什么！” 秦鹤轩和叶昌瑞自然都不想被赶下车，赶紧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文章上。魏衍选的这篇文章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文笔十分平实敦厚，但是表达出的观点却清晰明确，十分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刚开始两个人还只是为了背下来而一遍遍地不断重复，但是慢慢地，就开始有些咂摸出滋味来了。很快到了中午，车队停下来准备午饭。叶老太太特意过去交代叶大嫂道：“你晌午好好露一手，做两个硬菜。“如今昌瑞在魏先生那边跟着读书，吃的上头咱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对了，量可得做足了，毕竟魏先生他……是吧！” 叶大嫂闻言抿着嘴笑起来，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魏先生绝对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叶老太太碍于他读书人的身份，才没好意思把“饭桶”那两个字说出口。“娘，放心吧，我有数！” 叶大嫂笑着答应道。随着午饭的香味飘散开来，马车内的魏衍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努力沉住气，将文章的第一段给两个人讲解清楚之后，立刻道：“好了，该吃饭了，下午再继续吧！” 魏衍说完，抱着晴天就下了车，直奔车队最后的叶家而去。李福看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开始盘算，接下来路过大城池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进城去雇几个大厨带着？万一哪个人的手艺对了魏先生的胃口，这事儿说不定还真就成了！就在李福为了把魏衍留住而绞尽脑汁的时候，魏衍已经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火堆边了。此时叶家的火堆上，正烤着两条滋滋冒油的羊腿。叶大嫂早晨就已经把羊腿拿出来，切上花刀，抹上了黄酒和各种调料，最后用几张大叶子将其包起来。中午生起火来之后，她便让叶老大去砍了四个“丫”字形的树杈，插在火堆四周。然后用削尖了头的树枝用力穿入羊腿之中，将其架在火堆上面。叶大嫂将转动羊腿的活计交给几个孩子。叶老大此时已经将昨天抓到的两只野鸡杀好了。叶二嫂此时也端着洗干净的蘑菇回来了。“终于又能吃到大嫂做的小鸡炖蘑菇了！” “可不是，我都馋了一年了。” 叶三嫂点头道，“原以为都出来逃荒了，今年肯定是吃不上了。“谁知道这逃荒路上，还能吃上小鸡儿炖蘑菇呢！” “那你见过谁家逃荒还吃烤羊腿的？” “要我说，咱们如今都入关了，一路上吃的好喝的好，早就不是什么逃荒了，这不跟游山玩水一样么！” “哎呦，还是老三媳妇会说话，可不就是么！” 妯娌三人一边干活一边有说有笑。郭氏坐在一旁，插不进嘴，也不伸手，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叶老四见状过去道：“你怎么不去帮把手？” “我倒是想帮忙呢！” 郭氏把脸一沉道，“可是你家几个嫂子，生怕我把你大嫂做饭的秘诀给学了去，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何苦还往前凑，那不成没皮没脸了么！” 叶老四耐着性子道：“实在不行你就找点别的活干……”“叶老四，你是不是有病！” 郭氏立刻火了，一叉腰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在跟你说干活的事儿么？“我说的是你家三个嫂子排挤我，欺负我。“你不帮着我也就算了，你还跟我这儿装聋作哑是不是？” 叶老四完全理解不了郭氏究竟为什么生气，放软了声音跟她解释道：“你别生气，我是觉得，你看大家都在忙，连孩子都没有闲着的，你自己坐在这儿啥也不干，让人看见了不好……”郭氏觉得自己快要被叶老四这个榆木疙瘩给气死了。她环顾一周，一眼就看见跟魏衍并排坐在火边，托着下巴盯着烤羊腿的晴天。“谁说连孩子都没有闲着的，晴天不就闲着呢么！” 这回不等叶老四说话，魏衍就已经先炸了。“你多大的人了，跟个三岁的孩子较劲，要点脸吧！” 叶老大紧随其后道：“我们两口子一天天，又是打猎又是做饭闲不下来，一个人干的活能顶你十个。“所以我闺女就是不用干活，就是可以吃现成儿的！“咋地？别一天天就知道跟老四使劲，“你有啥意见？过来跟我唠唠，来！” “我……”郭氏气得跺脚道，“我们两口子吵架拌嘴，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两口子吵架我们管不着，你少捎带着我家晴天。” 叶大嫂生气地走到火堆边，用刀切开羊腿检查里面熟到什么程度了。然后她直接唰唰切下来几片儿连皮带肉的羊腿肉，逐一塞进几个孩子的嘴里。“好不好吃？” 叶大嫂问。“好初……”几个孩子都在努力嚼着肉，嘴里鼓鼓囊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魏衍看得直咽口水，一时间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跟在晴天后面也张开了嘴，表示自己也想尝一块。看着这个实在超龄太多的大“孩子”，叶大嫂切肉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第29章 二婶儿肯定能行！ 鰳秦夫人和秦鹤轩在车里也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鸡肉，秦夫人更中意菜里的蘑菇。以前吃的小鸡炖蘑菇，用的多是晒干后再泡发的干蘑菇。这还是第一次吃到用鲜蘑菇做的。晒干之后再泡发的蘑菇虽然味道更浓更鲜，但是口感却远不如新鲜蘑菇。今天的蘑菇吃起来口感肉嘟嘟的，还有几分劲道。蘑菇吸收了野鸡的味道，吃着简直跟肉没什么两样，还比肉更多了几分鲜美。秦鹤轩则更喜欢烤羊腿。李福呈上来的烤羊腿，是已经叫人选最好的地方切片后再端上来的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让秦鹤轩吃出了几分野趣。平时家里吃的东西都太过精致，可以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然而比起那些让别人羡慕不已的食物，秦鹤轩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叶大嫂做的饭菜。午饭吃完，众人按照惯例休息了一会儿。听到李福在前面摇铃，便知道车队又要准备出发了。叶昌瑞抱起睡眼惺忪的晴天，跟在魏衍身后走了。叶老太太也上了前面的骡车。走得腿疼脚酸的郭氏看得眼馋不已，却也知道自己没那个命。好在看到其他三个妯娌也跟她一样走路，心里才稍稍平衡了一些。叶老太太一回到骡车上，就发觉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一胖一瘦两个嬷嬷全都愁容满面。平常每次吃过午饭回来，这俩人都少不得要夸张一番叶大嫂的手艺。叶老太太见人家没说，本不想主动打听。可坐了一段路之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终于忍不住问：“两位嬷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今天中午的菜不合胃口？” 一胖一瘦两位嬷嬷闻言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胖嬷嬷叹完气又忙对叶老太太道：“老姐姐，你别多心，跟午饭没有关系！” “是啊，午饭好吃得很，夫人和少爷都夸呢！” 瘦嬷嬷也跟着道。“那你们这是怎么了？上午不是还好好的么？”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最后瘦嬷嬷转身取出一件衣裳，展开给叶老太太看。这是一条满绣的马面裙，不但绣工精细，里面竟然还掺着金丝、银丝，在光线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光是这样展开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没闪瞎叶老太太的眼睛。若是穿在人的身上，走动起来，随着光影变幻，肯定是波光粼粼、柔光流转，美不胜收。“我的个乖乖，这裙子也太好看了。” 叶老太太看得直咋舌。好看是好看，贵肯定也是真贵啊！庄户人家土里刨食儿，汗滴在地上摔八瓣儿得干一辈子，都挣不出有钱人家的一条裙子啊！“唉，老姐姐，您再仔细看看。” 瘦嬷嬷托着手里的裙子，凑到叶老太太面前。叶老太太眯起眼睛细看之下才发现，裙子上绣的是榴花榴籽图，但此时歪着嘴露出石榴籽的位置却刮破了一小块。“哎呦，作孽呦，这是怎么弄的？” 叶老太太心疼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瘦嬷嬷叹气道：“之前在关外的时候，我们不是被流民袭击了么，当时有几个装行李的箱子被弄翻在地。“当时关外太乱，把流民打退之后，看着箱子都没丢，便先装车继续赶路了。“入关之后路上太平了，夫人才叫丫鬟们把箱子都打开检查一下。“谁知今天检查到这条裙子的时候，就发现竟然刮坏了。” 两个嬷嬷说完就对着长吁短叹起来。叶老太太心疼得不行，嘴上却还安慰两个人道：“这事儿也不是你们的错，秦夫人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怪罪你们的。” “老姐姐，你有所不知，这裙子并不是夫人的，而是夫人娘家特意给另外一位姑奶奶做的。” “那位姑奶奶当年夭折了一个孩子，之后就一直没了动静，家里这不也是想给她图个好彩头么……”“结果倒好，还没到京城，竟把裙子给弄坏了。” “坏在哪里不好，还偏偏弄坏了石榴籽的位置……”“这若是被那位知道了，怕又是要难过的大病一场。” 胖嬷嬷和瘦嬷嬷你一句我一句地跟叶老太太诉起苦来。“这可真是……”叶老太太听了也替她们犯难。胖嬷嬷无奈道：“实在不行只能叫人拿去江南找最好的绣坊，看有没有人手巧，能给修补上了。” 瘦嬷嬷愁云满面：“可是这样一来，就赶不上过年的时候穿了！” 一听她们说找人补，叶老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话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又被她给咽了回去。这毕竟不是寻常衣裳，若是弄坏了，全家人卖身为奴干八辈子都赔不起。但是瘦嬷嬷却眼尖地发现她刚刚的异样，正准备将裙子收起来的手登时一顿。“老姐姐，你刚才想什么呢？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没有没有。” 叶老太太赶紧摇头，“我活到现在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裙子，你们都想不出法子，我能有啥法子啊！” 瘦嬷嬷一想也是，无奈地收起裙子道：“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叶老太太虽然嘴上说没法子，但是晚上回到家人之中吃过晚饭，到底还是没忍住。“老二媳妇，你过来，我问你点儿事。” 她把叶二嫂叫到身边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娘以前在江南的绣坊做过绣娘？” “是啊，娘。” 叶二嫂点头道。“那你的手艺都是跟你娘学的？” “对啊，我家姊妹五个，我娘说我手最巧，最得她的真传呢！” 叶二嫂得意地说，“娘，你咋想起来问这个了？” 叶老太太便将下午车上的事儿跟叶二嫂说了一遍，然后问：“你说，这个能补得上么？” “补肯定是能补上，但若是想跟之前一模一样，怕是不容易。” 叶老太太眼睛一亮，道：“你能行么？” 叶二嫂登时为难道：“娘，这个我可真不好说，得亲眼看见东西才知道。” “肯定能行！” 晴天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娘说过，二婶儿的手艺是十里八村最好的！” 叶二嫂一把抱起晴天，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着说：“小嘴儿怎么这么甜，该不会偷着吃糖了吧？” 晴天被她亲得咯咯直笑，扯着自己身上的袄子道：“二婶儿手艺就是最好的，晴天最喜欢了。” 叶二嫂根本没把孩子的话当回事。叶老太太却听得眼睛发亮，心里登时有了决断。 第30章 多帮你大嫂带带晴天！ 第二天上午，上了骡子车之后，叶老太太就试探地问：“两位嬷嬷，昨天裙子那个事儿，可想出法子了？” “能有啥法子啊！” 胖嬷嬷顶着一双黑眼圈叹气道，“这事儿也不能瞒着，昨晚就告诉夫人了，夫人也愁得一夜没睡好呢！” 叶老太太闻言舔了舔嘴唇，话要出口却又有些犹豫，生怕被人说是不自量力。瘦嬷嬷一直没说话，其实就是在观察叶老太太的表情。她从昨天就觉得叶老太太有话没说出口，此时这种感觉又来了。“老姐姐。” 瘦嬷嬷一把拉住叶老太太的手，“咱们也在一起处好几天了，你若是真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也是好的啊！” 胖嬷嬷闻言立刻看了过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所以……”两个人殷切的目光让叶老太太有点紧张，不过她最后还是一咬牙道，“我家二儿媳的娘，以前就是做绣娘的，她把她娘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所以昨天听你们说要送去江南修补，便想着能不能让她看看，万一有什么法子……”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能明显看出来，对面两个人眼神中的期待在逐渐减弱，最后只剩下了失望。瘦嬷嬷有些不好意思，话是自己非让人家说的，现在人家说了自己又这样，实在不好。她想了想问：“他娘以前在哪儿做绣娘的啊？” “说是在江南的什么绣坊，我也没记住叫什么。” 一听说是江南绣坊出身，瘦嬷嬷才又稍微提起了一点儿希望。叶老太太此时心里已经没什么底气了，却还是忍不住替儿媳妇说话道：“晴天这两天穿的袄子，就是她前几天在车上做出来的。” 想起晴天身上那套衣裳，胖嬷嬷的眼睛也重新亮了起来。那套衣裳做得的确不错，说不上完美，却也基本可以比得上秦家绣娘的水平了。她原本以为那套衣裳是叶家特意给晴天买的成衣，没想到竟是叶二嫂坐在平板车上赶制出来的？胖嬷嬷斟酌着问：“老姐姐，中午的时候，能不能叫你二儿媳过来帮忙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这有啥的，没问题，就是怕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叶老太太赶紧应下。中午停车休息的时候，叶老太太便将叶二嫂招呼过来。“娘，啥事儿啊？” 叶二嫂来到骡车前面。“老二媳妇，你过来看看这个。” 叶老太太招呼道。瘦嬷嬷已经将裙子展开铺在车厢内了。叶二嫂看到裙子的第一反应也是两眼放光，不过与叶老太太不同的是，她的关注点全都在裙子的剪裁和绣工上头了。她眼神贪婪地扫过裙子的每一寸，恨不得把人家的花样儿和绣法全都记在心里。谁知这么一扫，便立刻被她发现了问题。“哎呦，这儿怎么刮坏了，太可惜了！” 看到裙子上的损坏，叶二嫂心疼得不行。叶老太太试探地问：“你看看，这个还能修补上么？” 叶二嫂闻言凑近细细端详了半晌，皱眉道：“补倒是能补……就是不太容易，而且很费时间。”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心里都并不太信，但还是问：“这要如何补啊？” 叶二嫂在看到破损之后，心里就已经想了这个问题，听到有人问便道：“将破损位置的绣线拆掉，然后先补衣料。“但是不能像平时补衣裳那样，直接打个补丁或是用针线缝起来了事。“必须要找到跟布料一模一样的丝线，根据经纬将其一点点织补起来。“虽说这样补起来肯定不如原本的布料结实，但好在这裙子是满绣的，最后再用绣花将其与周围连成一片，日常穿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二嫂说得头头是道，能听出来她是真的懂行。但两位嬷嬷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虽然叶二嫂说起来短短几句话，但只要一想到其中的难度，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叶老太太不懂这些，看着两位嬷嬷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问：“老二媳妇，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还不等叶二嫂说话，就听胖嬷嬷问：“那你能补么？” 叶二嫂谨慎地问：“能让我拿到太阳底下仔细看看么？” 瘦嬷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捧着裙子下了车，来到太阳底下让叶二嫂细看。叶二嫂先细细看了裙子的布料，然后又研究了半天上头的刺绣，最后点点头道：“补是可以补的，但是第一，必须要找到材质一致，颜色一样的丝线；“第二，补过的肯定不可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我只能尽力做到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背面肯定不可能像如今这般线头整齐了。” 原本听到叶二嫂的第二条，两位嬷嬷的心都凉了，听完才齐齐松了口气。只要表面能补得看不出来，背面什么样谁还顾得了。瘦嬷嬷当机立断道：“我带你去见夫人。” 她立刻拉着叶二嫂去见了秦夫人。秦夫人也有些吃惊，实在没想到叶二嫂能有这样的见识和手艺。不过她知道，两位嬷嬷肯定是问清楚了，才会把人带到自己面前。所以她并非提出任何质疑，直接对李福道：“吩咐下去，到天津卫之后就地休整几天，等叶二嫂把裙子补好咱们再继续出发。” 说完她还对叶二嫂道：“你要补裙子，肯定不能再赶路了，得找个地方歇脚。“而且天津卫那边买东西方便，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李福，让他想法子去采买。“不过你也不用有压力，反正裙子已经破损，你只需根据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便是了。” 叶二嫂没想到她会这样信任自己，激动地连声道：“秦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反倒是之前极力想促成此事的叶老太太觉得压力颇大，她之前可没想到补个裙子竟这么复杂。所以当叶二嫂扶着她往队尾走，准备回去吃饭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地说：“老二媳妇，这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多帮你大嫂带带晴天！” 第31章 午饭做得难吃死了！ 三天后秦家车队终于到达天津城外。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城门中往来如织的人流，竟比山海关还要更加壮观热闹。尤其在进出城门的人群中，还掺杂着许多模样穿着都十分怪异的人。红头发、黄头发、绿眼睛……简直像是从志怪小说里跑出来的山精鬼魅一般。叶家几个小子不约而同地躲到大人身后，紧紧抓着大人的衣裳，生怕被妖怪抓走吃掉。晴天此时也正扒着车窗，看得目不暇接。魏衍在旁边扶着她，给她讲着天津卫的来历，顺便也让秦鹤轩和叶昌瑞跟着一起听一听。天津卫地处九河下梢，是河海要冲。从前朝建城开始，便是个军事重地，起到拱卫京城的要责。只不过一直到前朝末年，天津卫都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土城。城内只有武将没有文官，只有兵士没有百姓。直到本朝，天津卫先是成为了南粮北运的漕运终点。许多人在运粮的同时，还会将南方的特产和货物带到北方，渐渐在码头周围形成了好几个自发的大型集市。北方各地的商人嗅到了赚钱的气息，也全都跑到天津卫来买卖货物。这样一来，各种酒楼饭馆、茶楼戏台澡堂客栈也跟着应运而生。不过让天津卫真正成为如今这幅繁华模样的大功臣，却并不是漕运。而是因为一百多年前，大齐开了海禁。比起漕运，海上贸易虽然风险更大，但是利润却高得惊人。两相叠加，使天津卫与前朝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长相奇怪的人，也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远渡重洋来到大齐的西洋人。也难怪秦夫人说，来到天津卫之后，想买什么就都方便了。这里几乎可以买得到大齐任何一个地方的特产，货物的种类比京城还要齐全。秦家的车队只等了一会儿，很快就进城了。进城之后，叶家人就更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干净平整的道路，鳞次栉比的商铺，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是他们做梦都梦不到的繁华和热闹。车队穿过街道，拐入一条巷子，在一个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之前被李福派来打前站的下人急忙从里面跑出来，一边冲着秦夫人的马车行礼一边道：“夫人，少爷，这间客栈咱们包下了，上房已经都收拾好了，请夫人和少爷上去休息吧！” 客栈的掌柜虽然不知道秦家的来头，但是对于能大手笔把客栈整个儿包下来的客人，也是殷勤得很。不过随着李福进来，掌柜便彻底靠不上前了，秦家的下人更是直接接管了客栈内的所有差事。早就打扫干净的上房又被丫鬟们仔细清扫了一番，床上、榻上、桌上的一应用物都换上了自家带的。李福还特意叫人在二楼收拾出来两个套间。一间给魏衍住，外面小厅正好可以当做书房，继续给孩子们上课。另外一间，则是整间客栈光线最好的一间屋子，是专门留给叶二嫂补裙子用的。反观叶家这边就简单多了，在叶老太太的指挥下，一家一间地瓜分了一楼的普通客房。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叶大嫂惦记着做午饭，便去找掌柜的询问：“您好，咱们客栈的灶间在哪儿？” 掌柜的把叶家当成了秦家的家奴，也没多问便领着她去了后厨。“我们后厨有一位大厨，两位帮厨，还有几个厨娘。“你们想自己做饭也行，或者吩咐他们做也可以。“我们家大厨可是去南方学过手艺的，南北菜色就没有不会做的。“所以别看我家客栈开的位置有些偏，但是靠着大厨的好手艺，平时也能招揽不少客人。” 叶大嫂一听这话，登时就有些自卑起来，也不急着去后厨了，停住脚步道：“原来有大厨啊，那午饭还是交给大厨来做吧。” “得嘞，擎好吧您嘞！” 掌柜的对自家大厨的手艺还是有颇有信心的，拍着胸脯打包票，“保管让您家夫人和少爷满意。” 叶大嫂胡乱点点头便回了房间。叶老大见状奇怪地问：“你不是说去做饭么？要我帮忙么？” “客栈后厨有好几个人呢，所以就用不着我做午饭了。” 叶大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些天看你自己做那么多人的饭菜，我都心疼得慌。“现在有人做了正好，你总算能歇几天了。“咱们也算是跟着秦家借光，坐享其成一把多好！” 叶大嫂被他说得心情好转不少，点点头道：“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了？被你一说我心里头舒服不少。” 叶家人都是头一次住客栈，所有人进了房间，都忍不住转来转去地四处打量，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郭氏看着高大宽敞的房间，又摸摸床上柔软的被褥，眼睛里全是羡慕的神色。“一楼的房间就已经这么好了，不知道秦夫人她们住的上房会是什么样子。” “你要想知道，去楼上找二嫂不就得了。” 叶老四刚从外面回屋，消息比郭氏灵通许多。“啥？” 郭氏闻言一愣，“二嫂住楼上？” “不是住楼上，是秦家在楼上给她收拾了一间房，说是光线好，让她去那边做针线活。” 郭氏登时坐不住了，火燎腚似的跳起来，撒腿就往楼上跑。她刚上楼，路过魏衍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传出魏衍的声音：“今天午饭做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难吃死了！” 他说完之后，还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十分不悦道：“都撤下去，我不吃了。” 郭氏一听这话，欢喜得眉毛都快要飞起来了。要不是怕人知道自己在偷听，她都想大笑几声。她就知道，大嫂那几下子做饭的本事，在村里被夸赞几句就到头儿了，怎么可能连京城的贵人都赞不绝口。秦家人和魏先生肯定只是以前没吃过，所以觉得新鲜罢了。如今人家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她就啥也不是了！ 第32章 多沾点儿晴天的福气 郭氏心情大好地走进叶二嫂的房间。二楼的房间都是套间，一整排临街的大窗户，打开之后屋里特别亮堂。就连家具摆设都比楼下高出不止一个档次。郭氏之前在一楼的时候，还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住过最好的房间了。此时看到叶二嫂的房间，心里又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酸水。不就是会点儿针线活么，就能住这么好的房间？郭氏正在屋里转着圈到处看，正好碰见叶大嫂抱着晴天过来。“弟妹啊，你下午帮我带一带晴天行不行？” 叶大嫂跟叶老太太心思差不多，这两天一直想办法让叶二嫂多跟晴天待着。郭氏一看到叶大嫂，立刻道：“哟，这不是大嫂么！” 叶大嫂听她这话阴阳怪气的，肯定又没憋什么好屁，所以干脆没搭理她。郭氏却看不出别人嫌弃自己，还继续问：“大嫂，好端端的干嘛让二嫂帮你看孩子啊？你下午是有啥事儿啊？” “恩，下午我跟你大哥要出去一趟，去集市上转转，顺便再买点菜回来。” 到底都是妯娌，叶大嫂也不好一直不理人。一听买菜，郭氏更加来劲了。“哎呦，买菜啊！” 她挤眉弄眼地说，“咋地，大嫂，晚上还做饭呢？” 叶大嫂被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道：“不做饭吃啥啊？” “大嫂，你就别装了，我刚才上楼的时候都听见了。” 郭氏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地说。“你听见啥了？” 叶大嫂越发不解。“人家魏先生都说了，午饭太难吃了，气得都摔了筷子不肯吃了。“要我说啊，咱们乡下人，就别总想着去攀什么高枝儿。“拿了秦家的五十两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做饭有多好吃呢！” 郭氏说着，还想把叶二嫂拉到自己的阵营当中道：“二嫂，你有空也劝劝大嫂，毕竟你家昌瑞还跟着魏先生读书呢。“万一大嫂把人家惹恼了，对你们也没好处不是？” 郭氏一番话把叶大嫂和叶二嫂都给说蒙了。这是说啥呢？倒是晴天直接脆生生地说：“可是晌午我娘根本没做饭啊！” 叶二嫂也道：“是啊，晌午不是客栈后厨做的饭么？我也吃不惯，什么菜都甜兮兮的，不如大嫂做的好吃。” 晴天听得连连点头道：“娘做的菜最好吃了！“魏先生还问我，为啥晌午不是娘做饭呢！” 叶二嫂纳闷地问：“咋，你晌午没吃饭啊？” 郭氏被问得一噎，她当然吃饭了，但是当时满心沉浸在住好房子的喜悦之中，根本没注意自己都吃了啥。叶二嫂见她一脸尴尬，终于反应过来她刚才是啥意思了，登时把脸一沉道：“四弟妹，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要知道，咱们是一家人。“娘总说一句话，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甭管谁好，都是对咱们老叶家好。” 叶二嫂这话说的其实已经算是收着了，但还是把郭氏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二嫂，你这话是啥意思，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提醒大嫂一下罢了。“难道我不是为了老叶家好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说完一甩袖子，气哼哼地离开了。叶大嫂和叶二嫂对视一眼，都很是无奈。叶二嫂忍不住道：“老四挺好个小伙子，摊上这么个媳妇，真是白瞎了。” “快别说了，若是让她听见，又得一场闹腾。” 叶大嫂也被郭氏弄得头大，“之前在路上也就算了，如今都楼上楼下住着，有点什么动静大家都听得见，都不够丢人的。” 正说着话，叶大哥上来找人道：“李管家也要出去买东西，叫咱们等会儿一起坐车去呢！”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城里这么大，出去万一迷路了可咋办呢！” 叶大嫂说着赶紧把晴天塞进叶二嫂怀里。晴天却抓着叶大嫂的手不肯放，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娘，我也想去。” 叶大嫂道：“外头人多车多，万一碰上拍花子拐小孩的可咋办？“你乖乖在客栈陪着二婶儿，娘给你买好吃的回来好不好？” 晴天很想跟着出去，但是听到叶大嫂这样说，又不想让她为难，只好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乖巧点头道：“好……”叶老大见不得女儿这样委屈，立刻道：“晴天想去就去，爹抱着你就是了！” “哎呀，你这人……怎么非要跟我对着干呢！” 叶大嫂本意是想让叶二嫂能多沾点儿晴天的福气，偏生这话又不能跟叶老大明说。李福那边已经叫人套好了车，上来找人道：“叶家二嫂，你也跟我们一起去集市吧，需要买什么丝线，还得您亲自过目才行，万一买错就耽误事儿了。” 叶二嫂闻言赶紧抱着晴天起身道：“正好，这回谁也别争了，咱们一起去！” 郭氏回到房里正在生闷气，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便推开窗户往外瞅。正看见他们三个人抱着晴天，跟李福一起上了马车。郭氏气得把窗户一摔。叶老四正在午睡，被哐当一声吵醒，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问：“咋了，出啥事儿了？” “啥事儿也没有，睡你的大觉吧！” 郭氏语气不善地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叶老四道，“咱俩也出去逛逛吧！” 叶老四却又直接躺回去道：“你兜里有钱啊？还是出去干逛不买？” 郭氏气得捶了他一下。“快别闹了，我上午拉车累得够呛，再让我睡会儿……”叶老四含糊地说道，翻了个身，很快又发出了鼾声。郭氏坐在床边生了会儿气，却突然想到，自己兜里的确没钱，可叶大嫂那边不是有五十两银票么？集市上那么多人，叶大嫂肯定不敢把银票带在身上。如今他们三口人都不在客栈，房间里正是没人的时候……郭氏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看了眼睡得正熟的叶老四，蹑手蹑脚地出去，趁着四下无人，摸进了叶老大的房中…… 第33章 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天津卫这边比较大的集市有五处，分别是仁厚集、宝泉集、货泉集、大道集和富有集。“五个集市开集的时间不一样，不过基本上，每天都会有至少两个集市开集，咱们今天要去的就是宝泉集。” 大家坐着马车，很快就到了集市门口。叶老大先跳下车，先扶了一把叶大嫂，然后把晴天抱下来。晴天一看到集市上的盛况，就挪不开眼神了。叶大嫂也被惊到了：“哎呀，这集市上的人比山海关外等着入关的人还多。” 集市上的东西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什么粮油米面，竹子板材，酒水点心，各色器皿，甚至连花鸟鱼虫都有。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集市上找不到的。李福道：“我找人打听过了，各种布料、针头线脑的都在西边，咱们先过去把该买的买齐了，有时间的话再去逛别的。” 大家自然没有意见，跟在李福身后往西边走。路上叶老大给晴天买了个糖葫芦。晴天还是第一次见糖葫芦，看着红彤彤裹着一层亮晶晶糖壳，觉得好看得不行。她不知道该怎么吃，试探着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外面的糖。“好甜啊！” 晴天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叶老大教她道：“别舔着吃，直接把第一个山楂咬下来。” 晴天努力张大嘴，咬下来一颗裹着糖的山楂，嚼得嘎嘣脆响。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在嘴里。“好不好吃？” 叶老大问。“好吃！” 晴天使劲儿点头，把手里的糖葫芦送到叶老大嘴边道，“爹也吃！” “爹又不是小孩了，不吃这些，你快吃吧！” 见闺女这么懂事儿，叶老大心里比吃了还要甜。晴天又伸着胳膊要把糖葫芦递给叶大嫂。“好孩子，娘也不吃，你自己吃，也不用给哥哥们留，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娘再给哥哥们买，好不好？” 听了这话，晴天才终于不再推来推去，自己举着糖葫芦慢慢吃了起来。李福忍不住道：“哎呦，晴天这孩子可真是太懂事儿了，怪不得连我家夫人都喜欢呢！” 听到别人夸自家闺女，叶老大和叶大嫂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这话，很快就来到了集市的最西端。之前那人果然没有瞎说，这边简直可以说是布料的海洋。各色布匹一卷卷地码放整齐，既有便宜结实的棉布，也有贵重的缎子、丝绸。这边还有专门卖各色丝线的摊子，所有丝线按照颜色和深浅逐一排开，估摸着至少得有上百种。叶二嫂这回可真是开了眼了，立刻快步走上前细看。李福赶紧跟了上去，走前还不忘交代叶老大一句：“你们就在周围看看，别走远了。” 叶大嫂也被眼前这么多布料迷花了眼，上前几步细看，却又不敢伸手摸。叶大哥抱着晴天跟上去道：“我出来之前找娘拿了点钱，你喜欢哪个咱就买。” “我有衣裳穿，不用买。” 叶大嫂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粘在各色布匹上拔不出来，“我是想买几块布给晴天做衣裳。” 晴天来了之后，穿的都是旧衣裳改的，还一件儿新衣裳都没有呢！“买！” 叶老大豪气地说，“多买几块，我闺女这么好看，必须得好生打扮打扮。” 若是搁在以前，他俩也不敢这么大方。但如今手里有了秦家给的五十两银票，虽然不敢大手大脚地乱花，可买几块布料的底气还是有的。于是二人抱着晴天来到布摊前。“二位想要点什么？” 摊主倒是热情，没有因为他俩穿得一般就看不起人。“我们看看，想买几块料子给孩子做衣裳用。摊主立刻找出来七八卷布料放在叶大嫂面前道：“大姐看看这些，都是今年南方最时兴的，颜色鲜亮，花色也活泼，最适合给孩子做衣裳了。” 他说着便展开一卷布料，直接塞进叶大嫂手里道：“小孩子皮肤娇嫩，您摸摸这料子，又软又细密，穿上可舒服了。“您往孩子身上比量比量，看看效果。” 在看清晴天身上的衣服之后，摊主立刻变得比之前还要热情。他接连扯开好几块料子，一个个拿着往晴天身上比量。“哎呦，您家这闺女长得可真好看，皮肤也白，什么颜色都衬得起来！” 叶大嫂被摊主忽悠得头都晕了，也觉得哪一块料子都好看，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做好衣裳穿在晴天身上的样子了。“当家的，你看这几块料子行不行啊？” 叶大嫂问。叶大哥道：“我哪儿懂这些啊，你看好就买，反正咱家晴天穿什么都好看！” “可不是么！” 摊主闻言更加来劲道，“大姐，您就放心吧，这东西都是您亲自看过，亲手摸过的，质量怎么样，您心里还能没数么？” “那就都拿着？” 叶大嫂稀里糊涂地扭头看向叶老大，准备让他掏钱。晴天突然转身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道：“娘，咱们去找二婶儿吧！” “等会儿，娘买完料子咱们就去……”晴天却不知怎么了，一反平日的乖巧，晃着叶老大的脖子道：“爹，我现在就要去找二婶儿嘛！” 叶老大怕她摔下去，赶紧伸手扶住她，登时腾不出手来掏钱了。他这会儿也稍稍清醒过来，对叶大嫂道：“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二弟妹的丝线买齐没有？” 摊主见生意要吹，立刻挽留道：“大姐，这样吧，你要是买五块料子，我再白送你一块如何？”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反倒弄巧成拙了。叶大嫂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好端端的干嘛要送自己一块料子？这岂不是说，他白送自己一块，他还有得赚？叶大嫂立刻把手里的料子丢回摊子上，道：“你看我这记性，我俩身上都没带钱，钱都在孩子二婶儿身上呢，我们过去找她，一会儿回来再买。” 她说完便拉着叶老大快步离开，走出去老远才拍着胸脯道：“哎呦，多亏了咱们晴天，不然差点儿让人给忽悠了！” 第34章 有钱了不起啊？ 一家三口继续往里面走，叶大嫂这回终于不再头脑发热，恢复了以往的精明。她一路挨个儿摊子问价，只问不买。“刚才那个摊主可真黑心！” 接连几家问下来，叶大嫂气哼哼地说，“还说自己多便宜多划算，他家分明就是最贵的！” “所以说，还是得货比三家才行。” 叶老大道。三口人很快顺着人流走到叶二嫂身边，她此时还正在挑选丝线。也不知她的眼睛是怎么生的，李福觉得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的两捆线，她竟也能给分出个深浅不一来。摊主刚开始因为看出李福像大户人家的管事，所以才殷勤招待。但是很快就被叶二嫂的本事给镇住了，态度都越发恭敬起来。叶二嫂一连挑了十几种颜色的丝线，觉得差不多了又问：“你这里可有绣花针和金线银线？” “金线银线太贵重了，我这边是真没有。” 摊主说着从身后抱出来一个大箱子，“绣花针倒是什么大小粗细的都有。” 叶二嫂看了一下道：“要最细的，先来五十枚吧！” 叶大嫂闻言吓了一跳，看看李福的脸色，又凑近问叶二嫂道：“弟妹，你要这么多绣花针干啥？虽说秦家有钱，可咱也不能随便给人浪费不是？” 还不等叶二嫂解释，李福就赶紧道：“不碍事不碍事，不就是绣花针么，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五十根够用么？要不直接买一百根？” 李福心里拎得清，绣花针能值几个钱，那裙子值多少钱？只要叶二嫂真能把裙子给补好，别说一百根绣花针，这一匣子都卖给她又何妨。倒是摊主懂得其中的门道，笑着替叶二嫂解释道：“您二位有所不知，这位大姐挑的丝线都是最细最上等的，想必是要绣十分精细的物件儿。“所以这针啊，不但要用最细的，还必须是最尖的才行。“咱们看不出来，但是用的人手里头有数。“这绣花针啊，绣一段时间针尖儿就不如新的时候那么锐了。“绣普通的东西自然不碍事，可若是要绣什么精细的物件儿，那就得常常换针才行。” 李福这才知道，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门道，赶紧道：“你这里有多少，我们都要了。” 叶二嫂赶紧拦着道：“用不着那么多，用完再叫人来买也来得及。” 摊主则十分会来事儿地说：“哎呀，说什么买不买的，这样，这位大姐要五十根针，我再送你们五十根，顺便带你们去买金线银线。” 他的算盘也打得很精，比起叶二嫂刚才买的上等丝线的利润，这点儿绣花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带他们去买金银线，那边摊主少说也要给他点抽成，里外里也是稳赚不赔的。李福不计较钱多钱少，最终选择这个摊子，也只是因为他这里的丝线最多最全。对他来说，能够一口气把东西买全，赶紧回去开始补裙子比什么都要紧。所以李福点点头，直接递给摊主一张银票道：“若能带我们把金银线买齐，就不用找了。” 摊主接过银票一看，登时眉开眼笑，至少能多赚一两银子。他立刻将银票往怀里一揣，招呼徒弟过来看摊子，自己麻利儿地在前头带路。摊主很快便带着众人来到一个小摊子面前，看摊儿的是个小老头，摊子上也只随便摆了些绣花针，竹撑子之类的东西。小老头背靠一棵大树坐着，正眯着眼打盹儿呢！李福一看这情形，不由得心里犯嘀咕。但是他也懂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所以并未表现出来。摊主似乎也担心众人觉得老头儿不可靠，忙解释道：“张叔做金银线的手艺，绝对是咱们天津卫最好的。“我不骗你们，你们看看东西就知道了。” “张叔，来客人了，快把你的金银线拿出来。” 摊主伸手推推老张头。老头儿眼睛都不睁地说：“没有了！” “啊？” 摊主惊讶道，“你之前不是刚做了一批，这才几天怎么就没有了？” “上午刚卖光了！” 老头儿有些不耐烦地拉下帽子，挡住自己的脸，像赶苍蝇似的摆摆手道，“快走吧，别烦我。” 李福闻言赶紧上前道：“这位大叔，那您能不能再做一些金银线出来，我们有急用，钱不是问题……”他话没说完，摊主就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李福疑惑的收声，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结果老头儿猛地把帽子一摘，睁眼看向李福，气哼哼地说：“怎么的，有钱了不起啊？“我不缺钱，也不稀罕你的臭钱！“赶紧走，我就算有金银线也不会卖给你们的！” 李福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说错话激怒了老头。但是他又不知道老头竟还有这个忌讳，也是冤枉得很。“老师傅，对不住，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只可惜老头儿固执得很，竟把摊子收拾收拾，夹着包就要离开。李福急的团团转，求助地看向领他们过来的摊主。摊主却也是一脸无奈，摇摇头道：“张叔倔得很，谁也劝不动他，不如你把你们的住处告诉我，回头他那边若是做了新的出来，我就去通知你们。” 李福垂头丧气，心想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但他还是将客栈的地址留给了摊主，之后又问：“你可还知道其他卖金银线的地方？” 摊主道：“大叔，知道是肯定知道，这玩意儿也不可能只有张叔卖。“但是我也不瞒您，看您刚才买的丝线，就知道要做的不是凡品。“除了张叔做的金银线，其他人的手艺，怕是配不上您的东西。” 一听这话，李福更是忍不住叹气。这摊主倒也是个实诚人，直接道：“也怪我，忘了提前跟您交代一句，我找您一两银子。“若是回头我帮您买到金银线，您再赏我就是了。” “你就收着吧，金银线的事儿，还得劳你多费心。” 摊主跟李福两个人正为了一两银子推来推去，被叶老大抱在怀里的晴天却突然道：“娘，你戳我干啥？” 第35章 爹，他踢我！抓他！ 她这一嗓子格外脆生，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叶大嫂脸上登时一红。她还能干啥，当然是希望闺女使使劲儿，让那老头儿回心转意了。只可惜戳了好几下，晴天却一直专心致志地吃着糖葫芦。叶大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头儿扬长而去。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叶大嫂干巴巴地说：“我，我就是想量量尺寸，准备买两块布给她做衣裳。” 叶大嫂说完又赶紧道：“这个不着急，回头我们再来买也一样，先紧着正事儿办。” 李福却道：“正事儿今天让我给搅黄了，我再另想办法吧！“走，咱们一起去逛逛，给晴天买料子做衣裳去！” 摊主一听这话立刻自告奋勇道：“金银线的事儿我可能帮不上忙，不过您几位若是想买布料，那我可就太熟了！” 他说罢带着众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布摊儿前头道：“老六，哥给你介绍生意来了。” 老六是个瘦高个儿，见来了客人赶紧起身招呼：“几位随便看看，既然是我钱哥介绍来的人，想要什么，我肯定都按实在价给你们！” 钱摊主替叶大嫂说：“大姐要给孩子做衣裳，有什么今年时兴又划算的，你都拿出来给大姐看看。” “得嘞！” 老六十分熟练地抽出七八卷布，放到叶大嫂面前，“您看看这些，都是今年的新货，有没有可心的？” 叶大嫂一看，竟跟之前第一位摊主推荐的差不多。她小声跟叶老大嘀咕道：“看来那个人也算不得太坏，虽然价钱要得高，可好歹没用压箱底儿的东西糊弄咱们。” 谁知她这边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怒吼：“好你个老六，胆儿肥了，敢跟我抢生意！” 叶大嫂听着这声音，咋觉得有点儿耳熟呢！她转头一看就傻眼了，原来钱摊主带着他们兜兜转转，最后竟停在了刚才第一个摊子对面。老六闻言忙道：“王大锤，你这是什么话，脚长在大姐自己身上，人家愿意上谁家买就上谁家买。“我又不是从你摊子上拉的人，怎么就叫抢你生意了？” 王大锤过来一看叶大嫂面前摆着的料子，越发生气地指责道：“这位大姐刚才明明跟我说好了，拿了钱就回来买。“你看，料子我都还给大姐在那儿放着呢！” 叶大嫂一听这话，登时心虚起来，她当时的确借口说身上没钱，拿了钱再来的。可这一听就知道不过是个委婉的托词，这咋还有人真信呢？王大锤见叶大嫂语塞，登时更来劲了，指着摊子上被拿出来的布料道：“还说不是抢我生意，连拿出来的料子都是一样的！“定是你刚才偷偷看着这位大姐想要什么，转过身就用更低的价钱抢我的客人！“老六啊老六，我以前咋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他这话其实就有些胡搅蛮缠了。每年时兴的布料一共也就那么多，再加上叶大嫂还是要给小孩子买，适合的就更少了。在这大集上，随便去哪个摊子去问，肯定也都大差不差。但钱摊主跟老六的脸色却都有些难看，甚至都没敢出言反驳。王大锤人高马大，在集市上也算得上是一霸了，老六以前就吃过亏，有点不敢惹他。叶大哥沉声道：“集市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们想去谁家买就去谁家买，你要价那么高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你什么意思？” 王大锤闻言，立刻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地逼近，他摊位上的两个年轻小伙子也跟着一起围了上来。叶老大将晴天交给叶大嫂道：“你们往后点儿。” 叶大嫂却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担心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别跟人打架啊！”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能忍是咋地？” 叶老大道，“放心，他们打不过我！” 叶大嫂却道：“你咋知道人家没有别的帮手了！“再说，咱们是跟李管家出来的，别给秦家惹事儿！” 后面这话成功劝住了叶大哥，谁知他刚要放下拳头，就听李福招呼家丁道：“来人啊！我看今天谁敢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家两个家丁立刻上前，跟叶老大并排而立。双方人数相当，一下子就僵持在这里了。正在剑拔弩张随时都要打起来的时候，突然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从人群中跑出来。孩子不偏不倚地跑到了两拨人的中间，然后像是被吓呆了似的，竟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小兔崽子，滚远点儿！” 王大锤骂了一句。小孩登时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却还是没当地方。“操！” 王大锤气得抬脚就朝小孩踹过去，“让你滚没听见么！” “啊——”“小心——”叶大嫂和叶二嫂吓得尖叫出声。王大锤人高马大，孩子才那么小，这一脚踹过去，不死怕是也得丢了半条命。却见叶大哥瞬间有了动作，他突然冲上去，弯腰一把抱住孩子，用自己的脊背抗下了王大锤这一脚。“爹——”晴天急的大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叶大嫂吓得腿都软了，被叶二嫂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才没摔到地上去。“切，逞什么英雄！” 王大锤不屑地啐了一口，抬脚就想再给叶大哥来一下。好在叶大哥将孩子护在怀中，就地一滚，躲开了他的第二脚。“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脚，你还是人么！” 叶大哥又疼又气，整张脸都涨红了。叶大嫂把晴天塞给叶二嫂，自己赶紧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王大锤用小拇指掏掏耳朵，吹了吹掏出来的耳屎，嗤笑道：“你说啥？我没听清楚！” 就在他得寸进尺的进一步逼近时，围观的人群突然从中一分为二，一群官兵跑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叶大嫂这回是当真吓到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叶老大身边，还以为这些官差都是来抓自家男人的。不料最先跑进来的官差一看到被叶大哥护在怀里的孩子，登时露出喜色，冲后头大喊：“捕头，虎子找到了，在这儿呢！” 很快，一个身着捕头官服，腰挎长刀的精壮男子便快步走了过来。男子一把从叶老大怀里抱走孩子，狠狠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埋怨道：“虎子，你乱跑什么，好几天没挨揍，是不是屁股痒痒了？” 虎子却一把搂住男子的脖子，指着王大锤告状道：“爹，他踢我！抓他！” 第36章 这一脚踹得也太重了 王大锤在集市上混迹多年，自然认得负责这一片儿的官差。此时一听刚才差点儿被自己踹飞的小孩居然是捕头家的公子，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张、张捕头，今天是什么风，怎么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张捕头斜他一眼，没说话。王大锤擦着脑门上冒出来的汗，继续没话找话地说：“原来这是您家公子啊，长得虎头虎脑可真精神啊！” 张捕头没搭理他，皱眉问儿子：“虎子，怎么回事儿？” 虎子待在他爹的怀里，立刻就有了底气。虽然说话还不太流利，但他还是努力道：“我想去找爷爷，结果跑到这里……”他说着就抬手指向王大锤道：“他抬脚就要踢我。” “然、然后是这个大叔救了我！” 张捕头顺着儿子的手看向还坐在地上的叶老大。叶老大刚才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土，此时后背疼得站不起身。张捕头抱着儿子腾不出手，气地冲周围的手下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是！” 两个捕快赶紧上去把叶老大扶起来。老六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让叶老大坐下。张捕头道：“这位大哥，多谢你救了我儿子，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张兴东的，你只管说话！” 叶老大摆摆手道：“张捕头客气了，孩子那么小，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能袖手旁观。” 王大锤哭丧着脸道：“张捕头，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您家公子……”“你什么意思，不是我儿子，别人家孩子你就能随便踹？” 张捕头的脸一沉。“不是不是，小的不是这个意思……”王大锤抹了把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正尴尬呢，就听虎子突然扬声喊：“爷爷！”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头背着手走过来。张捕头道：“爹，您上哪儿去了，我们找了您半天。” 李福看清老头的长相之后立刻眼前一亮。这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孩子的爷爷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卖金银线的老张头。虎子看到最疼自己的爷爷，委屈登时涌上心头，嘴一瘪就快要哭出来了，伸着手要爷爷抱。老张头赶紧伸手接过孙子：“怎么了，谁欺负我大孙子了？” 他刚说完，抬头就看见李福一行人，眉毛登时立起来了：“是不是你欺负我孙子了？” 张捕头赶紧解释道：“不是，爹，弄错了，是人家救了虎子。” “额……”老张头的气势立刻一滞，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要不要这么巧啊？” 张捕头没听到他爹在嘀咕什么，简单将刚才发生的事儿跟他爹说了一下。老张头看看叶老大，又看看怀里的孙子。见虎子除了头上身上沾了点灰，其他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跟叶老大道了谢。但是道谢之后，老张头立刻看向一旁满脸兴奋的李福道：“你不用这么激动，我这人素来分得清楚，一码归一码。” 李福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垮了。张捕头见叶老大一直弓着腰，满脸强忍疼痛的表情。他平日处理碰瓷儿的事太多了，心下对叶老大的表现其实是有几分狐疑的。王大锤这人平日虽然不着调，被张捕头处理过好几次了。但也都是些争抢生意的口角和小冲突。应该不至于对一个不认识的三岁孩子下什么狠手。所以张捕头的第一反应，便是叶老大该不会是想讹钱吧？想到这里，他立刻道：“这位大哥，你还能走么？前头就是医馆，我陪你过去看看。” 他说完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捕快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搀扶着叶老大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叶大嫂此时也顾不得买布料了，赶紧跟在后面。叶二嫂也忙抱着晴天跟了上去。到了医馆，叶老大依照大夫的吩咐将上衣一脱，立刻露出后腰上一个红肿而又完整的大脚印，青青紫紫的看着好不凄惨。脚后跟的位置由于受力最大，已经被踹破皮了，在地上滚了两下更是蹭得有些血肉模糊。老张头和张捕头看到叶老大后背的情况，脸登时就黑了。王大锤这一脚踹得也太重了。踹在叶老大这么个壮汉身上都这样，若是踹在虎子身上……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张捕头此时又是生气又是懊恼。他刚才居然还以为叶老大坐在地上不动是装模作样，好从自家身上讹钱。如今看到伤势才知道，人家哪里是不起来，是疼得起不来才对。如此一来，张捕头对王大锤更是恨得牙痒痒。“好你个王大锤，可真狠啊！“来人，去把王大锤给我抓起来，先关他几天再说！” 捕快们应声离开去抓王大锤。晴天在叶二嫂怀里扭动几下，示意她将自己放下来，然后跑到叶老大身边，看着他后背的伤瞬间红了眼圈。“爹，疼不疼？” 晴天小声问。“爹不疼。” 叶老大赶紧哄女儿，“乖，你别看。” 他说着想转身去把晴天抱起来，结果一扭腰就疼得直咧嘴。“我给你吹吹。” 晴天见状立刻凑上去吹了几下道，“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一听晴天说这话，叶老大心里登时一酸。这话肯定是晴天刚来那会儿，满身是伤的时候叶大嫂哄她的时候说的。结果孩子居然记住了，还过来给自己吹吹。可自己这点伤，跟她之前遍体鳞伤的样子如何能比。叶老大感受到伤口吹拂过几缕微风，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见效，还真觉得不那么疼了。“哎呀，还真是，怎么这么管用，咱家晴天一吹就不疼了！” 看到叶老大这样，张捕头对他的观感又好了几分。一个自己受着伤还能这样耐心哄着女儿的人，肯定坏不到哪里去。“这一脚踹得可不轻啊！” 大夫过来帮叶老大检查了一下，“好在骨头没什么事，但是不确定里面会不会有内伤。“我先给你上点药，你回去之后休息几天，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尽快去看大夫。” 叶大嫂一听说可能会有内伤，眼泪立刻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晴天虽然听不太懂大夫说了什么，但是看到叶大嫂要哭，也跟着急出了眼泪。“爹……呜呜……” 第37章 完了，银票丢了 张捕头见状赶紧道：“大夫，您好生给这位大哥检查一下，用最好的药，不用考虑钱的事儿，我来付！” 老张头抱着孙子站在一旁，越看眉头拧得越紧。他犹犹豫豫地走到叶二嫂身边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叶二嫂本来正在紧张地关注着叶老大的伤情，闻言便道：“那是我家大哥大嫂和他们的女儿晴天。”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跟那个老头是什么关系。” 叶二嫂这才明白他问的是李福。“啥关系？” 叶二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就是在山海关遇到的，他家主人心善，带着我们入关，所以才一起走的……这种关系吧……”老张头又问：“那金银线，到底是谁要买？” 叶二嫂此时突然福至心灵，立刻道：“是我要买！” 老张头却不信道：“若是你要买，他那么上赶着干什么？” “真的，我接了个活儿，要帮人补一条裙子。” 叶二嫂赶紧道，“李大叔只是想帮我的忙罢了。” 老张头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问：“需要多少？” “不多不多，银线要多一点，金线只要一点儿就够了！” 叶二嫂大致比量了一下长度给他看，“您能帮忙做一点么？” 老张头矜持地点点头道：“谁让你大哥救了我孙子呢！一点金银线又算得了什么。” 他说完瞥了李福一眼又赶紧道：“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这金银线是给你做的，可不是给那个老头！” 叶二嫂闻言心下好笑，这老张头性子也太别扭了。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买到合适的金银线，所以她连连点头道：“那肯定的，本来就是我要买金银线，跟他啥关系都没有。” “恩，回头做好让我儿子给你们送去！” 老张头又恢复了原本的矜持，点点头道，“放心吧，耽误不了你的活儿。” 大夫给叶老大处理好伤之后，张捕头付了钱，带人将叶老大送回客栈才离开。叶二嫂回到楼上，这才抽出空跟李福说了金银线的事儿。“哎呀，这可是大好事儿，幸亏你机灵。” 李福闻言喜出望外，“也真是多亏了你家大哥，谁能想到他救的小孩竟就是那张老头的孙子！” “谁说不是呢，真是赶巧了。” 叶二嫂也感慨道，“这下好了，材料都买齐了，明个儿我就可以开始补裙子了。” 李福高兴地说：“自打遇上你们家，这一路遇到什么事儿都顺利得很。” 叶二嫂也笑着说：“要我说，可能是咱们两家有缘，你们也帮了我家……她的话还没说完，很软听到一楼传来晴天的哭声。自从来到叶家，晴天就没哭过，突然哭得这样厉害，难不成是叶老大的伤势突然恶化了？想到这儿，叶二嫂越发加快了脚步。叶老大那屋房门开着，她想都没想就直接进去了。一看几个孩子竟然都在这屋，正七嘴八舌地哄着晴天。“晴天乖，我们都不爱吃糖葫芦，不哭了啊！” 叶昌瑞说完捅了身边的叶昌雪一下。叶昌雪努力吞下嘴里蓄积的口水，也跟着点点头说：“恩，那玩意儿有啥好吃的，你不知道，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们总吃，都吃腻了！” 叶昌兆直接伸手想去给晴天擦眼泪。叶昌瑞一把拍掉了他黑乎乎的小脏手。“不就是个糖葫芦嘛，有什么好哭的。” 叶昌丰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瞟向晴天，关注着她的情况。叶昌年馋得口水蓄了满嘴，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就流出来。他只能用手捂着嘴巴，无论几个哥哥说什么，都跟着连连点头。叶二嫂不知道咋回事儿，只听到个糖葫芦，便对叶大嫂道：“大嫂，晴天想吃糖葫芦你就给她买呗，咋还能让孩子哭成这样。” 叶大嫂一边心疼地给晴天擦眼泪一边道：“哪里是她想吃糖葫芦啊！“之前咱们去集市上，我不是给她买了一串么。“当时她吃了一颗就不吃了，就说剩下的要留着拿回来给哥哥们吃。“我说你都吃了吧，回来之前娘再给哥哥们一人买一串。“结果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儿，你大哥又受了伤，我早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这不，回来看到几个哥哥，立刻就开始哭，说自己把糖葫芦都吃光了，哄都哄不好。” 叶二嫂闻言也是哭笑不得，伸手揉揉晴天的小脑袋说：“咱家晴天就是太懂事儿了，什么都想着哥哥们，快别哭了，我叫你二叔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碰见卖糖葫芦的。” 晴天闻言抬头看她，抽抽噎噎地问：“能买着么？” “放心，今天买不着，明儿就去集市上买，肯定让他们都吃上！” 晴天闻言，这才渐渐止住了哭。“那就麻烦老二了，我给你拿钱。” 叶大嫂一听这话，赶紧翻开枕头，找出自己的包袱要给她拿钱。“几个糖葫芦而已，难道我儿子不吃么？还要你花钱？” 叶二嫂哪里会要她的钱，赶紧转身往外走。但叶大嫂打开包袱找钱的手却突然一顿。这包袱里有她和叶老大一人一身儿最体面的衣裳，平时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那种。衣裳里面藏着一根银簪，一对儿银手镯，还有一对儿比指甲盖儿还小的金耳坠子，都是她当年的陪嫁。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儿零散的铜板。可以说，这个包袱是她跟叶老大的全部身家。所以那日收到五十两银票之后，她便也将其放在了包袱里还特意塞在衣服里头。可如今她翻开衣裳准备找铜板的时候，却发现银票居然不见了。叶大嫂浑身发冷，手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但她也怕是自己记错了位置，于是将包袱里所有的东西都拎出来翻找了一遍。簪子、手镯、耳坠子都在，甚至连零散的铜板都一个不少，偏生就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不见了。叶大嫂急得伸手就去推躺在床里的叶老大。她这一把正推在叶老大的后腰上。叶老大疼得“哎呦”一声。叶大嫂此时却也顾不得了，着急地问：“你把银票拿走了么？”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叶老大不安心，所以把银票收起来了。但是叶老大却莫名其妙地反问：“银票不是在你那儿么？我都不知道你放哪儿了，往哪儿收啊？” 叶大嫂如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一屁股瘫坐在床上便哭了起来。“完了，银票丢了——” 第38章 家里出了内鬼 叶大嫂哭得停不下来，一遍遍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能觉得秦家把客栈包下来了就放松警惕呢！丢的虽然是五十两银票，但是对叶大嫂而言，同时丢了的还有她最近日日夜夜对今后生活的规划和憧憬。自从拿到银票，她就没少在心里合计这些钱的用途。到了老家以后，若是分家单过，就可以用这笔钱买房子或是盖个小房子。剩下的就攒起来，以后给晴天添置嫁妆。若是不分家，那就全留着给晴天用。她设想过各种用途，却怎么也没想到，银票竟然会丢了。原本围着晴天的孩子们被叶大嫂突如其来的大哭给吓到了，全都朝她这边看过来。叶大哥一听银票丢了，也顾不得自己腰上的伤，费力地翻身起来问：“你放哪儿了？再好好找找，秦家把整个儿客栈都包下来了，也不会有外人进来，应该不会丢的。” 叶大嫂抖搂着面前的几件衣裳，哭着道：“我就放这里了，我都找遍了，没有了——”晴天自己眼睛还红红的，就已经爬过来扑到叶大嫂怀里，伸出小手帮她擦拭起眼泪来。“娘，不哭。” 可叶大嫂此时哪里止得住，把晴天搂进怀里却还止不住地掉眼泪。其他几个孩子见状，也不敢问。于是在叶昌雪的带领下悄悄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帮忙关上了门。叶老大半撑起身子，把衣裳和包袱里外又翻了几遍，确认没有银票之后皱起了眉头。这事儿处处都透着蹊跷。首先，屋里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说明这人早就知道叶大嫂藏东西的地方，进屋就直奔包袱而来。其次，包袱里的金银首饰都没动，只拿走了银票。若是外贼，直接把包袱拎走岂不更好？可如今这贼人，是只冲着银票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根本不是外贼，而是家里出了内鬼。金银首饰不好藏，容易被抓个现行，所以才只拿走了银票。而一想到内鬼两个字。叶大哥脑海中首先冒出来的，便是郭氏的身影。“你别哭，再找一找。” 叶老大道，“我先去跟娘说一声。” 叶老大说着费力地起身，往叶老太太房里走。路过叶老四房间的时候，看到门半敞着，他便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郭氏正好准备往外走，一看到叶老大，神色登时有些不太自然，赶紧抬手捋头发遮掩过去，笑着打招呼道：“大哥，找老四啊？” 叶老大盯着她看了片刻，见郭氏眼神躲闪，神色也越发不自然，更觉得她心里有鬼。郭氏都快被他看毛了，这才听他道：“不找老四，我去娘屋里看看缺不缺什么东西。” “哦，呵呵，大哥真是孝顺。” 郭氏胡乱应了两句，赶紧转身回屋，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叶老大越发疑心，却苦于没有证据。叶老太太见大儿子过来，刚准备关心一下他的伤势，可一听说银票丢了，差点儿背过气去。她指着沈老大的鼻子骂道：“你跟你媳妇是不是傻？屋里没人就把东西那么搁着？” “这不是要去集市上，想着这边人多，怕被人偷了么……”叶老大被她骂得垂头耷脑，只能小声辩解道。叶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哪怕你们走前把东西搁在我屋里，我给你们看着呢！我还能贪你们的钱不成？“你俩心咋那么大，又是银票又是金银细软的，就敢直接搁在房里？” “这不是想着，周围都是家里人，不会有什么事儿么……”叶老大越说越没底气，说到后面简直声如蚊蝇。只听叶老太太道：“你最好还是求菩萨保佑，这是个内贼吧！“这贼如是在咱家内部，我还有八成把握能帮你把人揪出来。“可这贼若不是咱家人，那就有可能是秦家的下人？也有可能是外来的。“外来的咱没本事抓，而秦家帮了咱家这么多，我也没脸去跟人家开这个口问，你就只能自己吃这个哑巴亏了！” 叶老大自己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小声向沈老太太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叶老太太闻言却皱眉道：“老四媳妇为人的确不行，为人处世也比较自私，但之前也没发现她手脚不干净啊……“这可不是小事儿，你若是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冤枉人不说，没准儿还要坏了你和老四的兄弟情分。” 叶老太太虽然的确不喜欢郭氏这个儿媳，但她素来都是讲理之人，就事论事。至少过门这么长时间以来，还真没发现老四媳妇有手脚不干净这个毛病，自然不好胡乱冤枉人。“娘，那你说现在该咋办才好？” 叶老大叹气，他是真没法子了，“晴天娘俩这会儿还在屋里抱头痛哭呢！” 叶老太太无奈道：“你去把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叫过来，就说我有事儿找他们。” 不多时，四个儿子就都到齐了。“娘，啥事儿啊？” 叶老四大咧咧地问。“今天我屋里丢了张银票。” 叶老太太道。“啊？” “咋还丢银票了？” “进贼了么？” “娘，你再好好找找。” “多大的银票啊？” 除了知情的叶老大之外，其他几个人都着急起来。“你们小点声！” 叶老太太皱眉道，“我今天一直在屋里没出去，可以肯定没进来过贼，反倒是家里人进进出出，谁都来过我这屋。“我不是说咱家里头有贼，但是吧，家里那么多个孩子呢！“万一谁贪玩不懂事，看着花花绿绿的好看便给拿走了呢？“如今咱们跟秦家住在一起，这件事儿我也不想声张。“甭管是谁做的，传出去丢的都是咱们老叶家的脸。” “娘，您就说咋办吧！” 叶老四道。叶老二也点头说：“是啊，娘，你跟我们兄弟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叶老三闷葫芦一个，只跟着点头也不吭声。“我是想着，你们几个回去避着点儿人，翻找一下。“谁若是找到了，也别声张，悄悄把银票给我送回来就行。” “娘放心吧，只要东西还在咱家人屋里，我们肯定给您找回来。” 叶老四拍着胸脯保证道。 第39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叶老二是实在人，还真以为是孩子贪玩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回屋就都把这事儿告诉给自家媳妇了。两口子在屋里一顿翻找，又把双胞胎儿子叫回来，以换洗衣服为名都给扒了个精光。把换下来的衣裳里外翻找一遍，发现毫无所获，几个人才大大松了口气。叶二嫂一边将脏衣服都归拢起来一边道：“幸亏不是咱家孩子，不然我非把他手给打肿了不可！” 叶三嫂那边也什么都没找到，但是心里却已经有了别的怀疑。她悄悄跑上楼，敲门找叶二嫂咬耳朵。“二嫂，你说，真是娘丢了银票？” “娘都说了还能有假？难道娘还骗咱们玩儿啊？”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三嫂压低声音道，“别的不说，你过门这么多年了，见过娘换银票？” 叶二嫂回想了一下道：“这还真没有……”叶老太太有个攒钱的匣子，平日里一个个铜板攒着。攒够五吊钱就打发儿子去换成银角子。叶老太太总说，银票那东西，不就是薄溜溜的一张纸么，万一钱庄倒闭，岂不就成废纸了？哪里有实实在在的银子和铜板让人安心。如今出来逃荒，一路上人心惶惶，城里的钱庄都震塌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叶老太太自然更不可能把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银子拿去换成银票了。“你这是啥意思？娘没丢钱非说丢了钱，是要干啥？” 叶二嫂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我问了我家年年，他刚才在大哥大嫂屋里跟晴天玩儿。“隐约听到大嫂说什么银票，然后大嫂便哭了起来。“后来昌雪就带着几个孩子出来了……你琢磨琢磨这事儿？” 叶二嫂瞬间瞪圆了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丢的其实是大哥大嫂那五十两银票？”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叶三嫂叹了口气。“这可出大事儿了！” 叶二嫂着急地直拍大腿。叶三嫂却道：“大哥家丢了银票，不是咱们两家干的，也不可能是娘做的，还能有谁？” “不能吧……”叶二嫂被她这话给吓住了，“她能有胆子做这种的事儿？“这可是五十两银子，不是五吊钱啊！“万一大哥大嫂去报官，她可是要吃官司的！” “只要娘还在，大哥大嫂敢去报官？” 叶三嫂摇头道，“老四是个实在人，先看他能不能把银票翻出来再说吧！” 叶三嫂说完眼珠子一转，凑到叶二嫂耳边问：“若真翻出来是她干的，你说娘会不会让老四休妻啊？” 叶二嫂被她说得心里发慌，推了她一把道：“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宁愿跟她做一辈子妯娌，也不希望真是她干的。“你说，若真是她偷的，那她还能有脸继续留在咱家？这以后可咋相处啊？” 妯娌俩在楼上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叶老四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回房之后，郭氏便问他：“娘叫你们过去干啥了？” “没啥，就说如今跟秦家在一个客栈里住着，让咱们都注意点儿。“说话都小点声，别把人家客房里的东西弄坏了。“平时勤换衣裳，勤打扫卫生，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乡下人又脏又吵的没规矩。” 郭氏一听都是这些东西，稍稍松了口气道：“娘也是太小题大做了，至于么！“之前赶路的时候，秦家不是也没嫌弃咱们么！” “反正注意点儿也没坏处。” 叶老四说，“听说客栈有地方洗澡，咱俩今晚都好生泡个澡，把衣裳换一换。“客栈后头有水井，你明天把脏衣服拿去洗洗晾上。” “行，洗呗。” 郭氏此时心里惦记的都是那五十两银票，只隐约听到叶老四说洗澡，便一口答应下来。叶老四闻言却是心里一沉。虽然成亲没多久，但他自觉对郭氏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日里最是懒得动弹的一个人，每次干点活儿都要百般推诿、讨价还价。即便不得不做的，也会磨磨蹭蹭拖到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去。平时让她扫个地，她都要掰扯半天，就为了让叶老四多扫一点，自己可以少扫一点。今天自己说要她洗衣裳，她居然一没拒绝、二没诉苦、三没讨价还价。叶老四虽然平时咋咋呼呼的，却并不是傻子。直觉告诉他，郭氏肯定有问题。叶老四不动声色地吃过晚饭，自己闷头去烧了两大锅热水，回房对郭氏道：“我烧好水了，你先去洗澡，你洗完我再洗。” 逃荒这一路都没地方洗澡，偶尔能弄点热水擦擦身子都不错了。所以听说热水烧好了，郭氏自然高兴，立刻抱着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去了走廊尽头专门洗澡用的隔间。她进屋刚要栓门，叶老四却突然跟在她身后挤了进来。“你干啥啊？” 郭氏吓了一跳。“天儿怪冷的，咱俩一起洗吧，还能热乎点儿。” “哎呀，你这人……”郭氏脸一红，还以为叶老四是一路憋坏了，想趁机做点儿什么羞人的事儿。谁知道叶老四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就洗了起来。郭氏哪里有他动作快。叶老四从头到脚都洗完之后，郭氏才刚洗完头发。叶老四道：“你看，我先洗一会儿，这屋里不就暖和多了。“行了，你慢慢洗吧，我先回去了。” 郭氏简直哭笑不得，这人竟真的就是进来洗澡的。叶老四绕过挡在浴桶前面的屏风，来到外间穿好干净衣裳，趁机将郭氏的两套衣服都翻了个遍。没找到银票，叶老四便扬声对里面还正在洗澡的郭氏道：“我得回去了，你自己过来把门栓好。” 郭氏被他这个呆子气得不轻，用布巾裹着身子出来埋怨道：“要进来一起洗的是你，洗完就闹着要走的也是你。“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折腾我的吧？还不如我自己先洗来得清净。” “谁知道你洗澡这么慢，你要是跟我洗得一样快，咱俩不就一起洗完了么。” 叶老四心里揣着事儿，着急回去翻找行李，于是胡乱搪塞她两句便出去了。郭氏从里面拴好门，一转身发现自己脱下来搭在架子上的衣裳似乎跟之前的位置不一样了。她立刻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郭氏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心虚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一向老实巴交的叶老四，竟然学会跟她撒谎了。郭氏也没心思再洗澡了，顾不得头发还在滴水，穿好衣服就快步往房间跑。她一把推开房门的时候，叶老四正在翻找枕头和被褥下面。“叶老四，你找啥呢！” 郭氏气急败坏地问。叶老四翻找的手一顿，立刻放下之后又拍了拍道：“你不是怕虫子么，我翻开看看被褥底下干不干净，有没有虫子。” 郭氏听了这话，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却不是感动的，而是被他给气的。“好你个叶老四，你如今学会跟我藏心眼儿了是不是？” 郭氏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步步从门口走到床边，瞪着叶老四道，“你是在帮我抓虫子么？你是在怀疑我做贼吧？” “我听不懂你说啥呢！” 叶老四移开了视线。“你若是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郭氏越说越是生气。“叶老四，成亲的时候你可是跟我保证过的，你说你永远都不会骗我！“这才几个月啊？你不但骗我，你还怀疑我？“你既然觉得我是贼，那你把我抓起来送到官府去啊！” 郭氏的控诉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一时间把叶老四都给镇住了，真以为是自己错怪她了。可道歉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叶老四突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他盯着滔滔不绝、满嘴喷吐沫星子的郭氏，冷不丁问：“你看见啥了就没完没了的，我不就翻了翻枕头么？” “你还不承认？你刚才为啥要跟我一起洗澡，不就是为了翻我脱下来的衣裳么？” 郭氏觉得自己可有理可委屈了，眼圈儿都红了。“叶老四，你要是这样，咱俩这日子没法过了……”郭氏说完这话，就拧着身子站在那边，等叶老四来哄自己。要知道，这可是她出嫁之前，她娘传授给她对付丈夫的秘诀。谁知却听叶老四冷冷道：“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40章 难道他们真的报官了？ 叶老四，你这话是啥意思，咱俩成亲还不到半年，你就变心了？” 郭氏又惊又恼，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叶老四原本对郭氏只有三分疑心，此时却已经升到了六分。他一屁股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娘刚才说了，只要把东西悄悄送回去，她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若真是你做的，你就赶紧把东西给我，我给娘送回去。“我可以帮你求求情，只要你以后不再犯，这件事咱们都可以翻篇儿……”“放你的屁！你跟谁翻篇儿？你翻得过去我还翻不过去呢！” 郭氏叉着腰嚷嚷。“我不是你们老叶家人还是咋地？“怎么好事儿想不起我来，这种事儿头一个就怀疑我？“叶老四，来，你找，今天你不想找都不行了！“要是能翻出什么不属于咱俩的东西，我把头给你！“不过最后要是啥也翻不出来，你也必须给我个说法！” 叶老四见郭氏这态度，便知道自己肯定是找不出来任何东西的。而且他现在也有点儿拿不准，究竟是她根本没有偷，还是她把银票藏在别的地方了？叶老四垂下头，将手指插入头发之中，无力地叹了口气。郭氏见他这样，还以为他认识到错误了。加上她自己心虚，所以就没有继续闹腾，而是道：“算了，懒得跟你说了，我还没洗完澡呢！” 叶老四闻言，越发觉得郭氏反常。她素来得理不饶人。这件事儿如果真不是她做的，受了这么大委屈，她肯定早就闹个没完，让他答应一堆条件才行。说不定还要闹到叶老太太面前评理。哪里会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儿不是跟郭氏吵架，而是找到银票。叶老四决定先按兵不动，这几天一定要盯紧郭氏，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郭氏转身回了浴房，心里也偷偷松了口气。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把银票藏在屋里头。不然若真被翻出来，那可就真说不清了。许是因为跟叶老四吵了架，郭氏虽然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夜里却没能睡个好觉。一夜辗转难眠之后，她早晨起来就觉得心里头发慌。缝衣裳时更是接连扎了好几次手。郭氏干脆丢下针线，起身打算去院子里转悠一圈。谁知她刚出客栈大门，便看到几个孩子带着晴天，正在爬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郭氏的脸色登时变了，快走几步上前断喝一声：“叶昌雪，你胆子大了是不是？“还敢带着弟弟妹妹爬树，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 几个孩子原本爬得好好的，被她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儿没抓住掉下来。郭氏走到跟前才看清，真正爬到树上的只有叶昌雪和叶昌兆两个人。因为叶昌瑞此时正在跟着魏先生学习，所以叶昌雪就成了家里的孩子头儿。他平时就淘气，此时更是一马当先，已经爬到一人多高的地方了。叶昌兆紧随其后，但是爬到一半就有点爬不动了，趴在树干上，上不来下不去的有点狼狈。叶昌丰压根儿就不跟他们掺和这些事儿，远远地站在屋檐下瞅着。而叶昌年拉着晴天站在树下，刚才还在一个劲儿地给两个爬树的哥哥加油呢！此时被郭氏一喊，孩子们全都闭了嘴。郭氏紧张地瞥了树干一眼，见叶昌雪和叶昌兆还扒在树上不下来，立刻又训道：“还不下来，非让我叫你们爹娘来打屁股才听话是不是？” 叶昌兆本来就有点坚持不住了，被郭氏这样一说，手一软就顺着树干出溜下去了。叶昌雪却根本不理会郭氏，他一边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一边伸手扒住了更高的树杈。郭氏见他的脚在树干某个位置附近蹭来蹭去，紧张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了，恨不得上前一把将叶昌雪给拽下来。见郭氏又要开口骂人，晴天赶紧小声解释道：“四婶儿，二哥爬树是为了帮我拿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晴天打心里有点怕郭氏。郭氏跟其他两个婶儿不一样，好像一点儿都不喜欢她的样子。小孩子对这种态度最是敏感，虽然说不出个理由，却会凭借直觉尽量远离。但这次二哥和三哥是为了帮她才爬树的，她不希望他们被郭氏骂，这才大着胆子开口道。“拿什么东西？” 郭氏皱眉问。晴天抬手指向树梢的位置。郭氏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树梢上挂着一个鸡毛毽子。若不细看一时间还真看不出来。“三叔给我做的毽子。” 晴天小声解释道，“刚才我们在院子里踢毽子，一不小心踢到树上去了。” 郭氏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道：“那用得着爬树么？那么高的树，摔下来可怎么办？“再说了，那毽子挂在树梢尖儿上，爬上去又有啥用？“你们那小胳膊小腿的，爬上去能够着啊？“再说了，也不看看那树梢有多细，真当自己是猫呢？“一个个笨死算了，就不会找个杆子给捅下来么？” 郭氏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来人显然早已听到了院子里的对话，走过来便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子。他抬头稍加瞄准，便将手里的石头丢了出去。“咻——”“啪——”只听接连两声响，毽子竟真从树梢上掉下来了。“哇，好厉害！” 孩子们都被他这一手给镇住了，半晌才响起了欢呼声。男人上前弯腰捡起毽子，放在晴天手里，笑着道：“小姑娘，还记得我是谁么？” “你是张捕头叔叔！” 晴天的记性很好，笑着从男人手里接过毽子。郭氏一听来人居然是捕头，登时吓得一个哆嗦。只听张捕头对晴天道：“我来找你爹，晴天能带我过去么？” 郭氏听了这话更加抖如筛糠，捕头来找叶老大做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报官了？“我爹在屋里养伤呢，我带你去。” 晴天说罢，将毽子交给身边的叶昌年，“你们先玩，我带张捕头叔叔去找我爹。” 几个男孩子却像小尾巴一样，全都跟在张捕头身后。主要是他刚才那一手实在太帅了。这下还在树上没下来的叶昌雪登时急了，着急地想要快点下去，结果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下去。好在他平时经常爬树，平衡能力不错。脚下踩空的同时双手立刻用力抠住树干，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张捕头见状上前想要把叶昌雪抱下来，谁知却被他抠下来的一块树皮砸中了脑袋。“小子，这会儿知道怕了？” 张捕头调侃着伸手抱住了叶昌雪的腰，“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树皮都让你抠掉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爬树了。” 叶昌雪却觉得不太对劲，连声道：“大叔你等等，这里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 张捕头没当回事地笑着说，“小心掏出条大虫子来！” 谁知叶昌雪竟从自己刚刚抠开的树缝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片来。 第41章 做贼心虚 张捕头伸手将叶昌雪抱下来，从他手里接过纸片，展开发现竟然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这是……银票？” 张捕头一时也有点懵。谁吃饱了撑的会把这么大面额的银票藏在这种地方？一下雨不就都毁了么？但是他的职业习惯，却让他一下子敏感起来。这该不会是赃物吧？晴天一听是银票，眼睛登时一亮，伸手扯扯张捕头的袖子，待他弯下腰来才小声道：“捕头叔叔，我爹娘昨天丢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张捕头一听钱数对上了，伸手将银票揣进怀里，顺势抱起晴天道：“走，找你爹去！” 一旁的郭氏见状，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她双腿发软，整个人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一旦离开柱子的支撑，她整个人就会立刻瘫在地上，拎都拎不起来。一眨眼的时间，郭氏后背后背都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凉飕飕的，让她控制不住想要打哆嗦。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张捕头抱着晴天进门时，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简直饱含深意。几个孩子一窝蜂跟着张捕头跑进客栈。郭氏这才支撑不住地顺着柱子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好不容易偷出来的银票，原以为藏得天衣无缝，谁知竟被叶昌雪无意间给翻出来了。这也就算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捕头来家里，难道是大哥大嫂丢了银票之后就报官了？不对，刚刚那个捕头，似乎跟晴天认识？郭氏越想脑子越乱，简直想要撞墙。但她心里明白，此时还不是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进客栈，趁着楼道里没人，将耳朵贴在门上，打算听听里头在说什么。叶大嫂一开门，就看到张捕头抱着晴天笑呵呵地站在门外。“嫂子，我来看看叶大哥。” 她赶紧撑起个笑容，欢迎道：“快进屋来，他在里头躺着呢！” 叶老大听到声音，想要撑着坐起身，却被张捕头伸手按住道：“大哥，你躺着别动，咱们之间不用这些虚礼。“今日过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二是受我爹之托，来给叶二嫂送金银线。” 张捕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将其展开，便露出里面两小卷金银线来。叶大嫂忙接过来道：“可真是太谢谢你家老爷子了，这些要多少钱啊？” 张捕头立刻道：“嫂子，说钱就见外了。“叶大哥为救我家虎子受了伤，我都还没来得及感激你们。“这么一点金银线你还跟我提钱，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张捕头有所不知，这金银线本就是秦家要用，我家弟妹只是帮他们做活罢了。“之前你家老爷子在气头上，我们不敢说，如今当着你自己，也没什么可瞒着的。“所以说，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 叶老大也点头道：“是啊，就算真是我家想用，那也不能白要你的。“更别说是别人用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且不说金银的本钱就已经不少了，你家老爷子连夜赶工帮我们做出来，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工钱也不能少了他老人家的。虽说之前就已经看出来，叶大哥和叶大嫂都是实在人，但张捕头还是被他们的实诚给感动到了。两口子完全可以收下金银线，然后再找秦家去要钱，但他们却选择毫不犹豫地跟他说实话。“行吧，这个一会儿再说。” 张捕头说着，低头对晴天道，“晴天跟几个哥哥出去玩好不好？叔叔跟你爹娘有话要说。” “好！” 晴天听话地点头。其他几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张捕头，但是也不敢耽误大人们说正事儿。叶昌雪就站在门口，闻言伸手就拉开了房门。郭氏此时正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努力把耳朵贴在门缝处，专心地听着屋里在说什么。房门猛地被从里面打开，郭氏毫无防备，一头就扎进去，摔了个嘴啃泥。叶大嫂没想到郭氏竟然会做这种事，当着张捕头的面，这不是给叶家丢人么！她气得皱眉质问道：“四弟妹，你这是干啥呢！” “我、我……”郭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张捕头见状笑笑道：“看来叶四嫂是对我感兴趣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衙门的捕头，今天是为了叶大哥和叶大嫂的事儿专门过来的。郭氏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突突，大哥大嫂这是动真格了啊？“毕竟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抓到贼人可是要重判的。” 郭氏提心吊胆地问：“得、得判多久啊？” 张捕头闻言，扭头看向郭氏问：“叶四嫂问这个做什么？” 郭氏忙遮掩道：“这、这不是您提起，我好奇就顺口问问。” “若真抓到人，要么直接发配充军，若是进大牢的话，至少得判十年。” “十、十年……”郭氏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把自己摔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她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跑了。叶老大两口子听着二人的对话，看看郭氏又看看张捕头，简直是一头雾水。直到郭氏跑了，叶大嫂才赶紧把门口几个看热闹的孩子也打发出去，关起门来问：“张捕头，您怎么知道我们丢银票了？” 然后就见张捕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地给她问：“嫂子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的？” 叶大嫂一接过银票，眼圈儿立刻就红了。这银票早就被她看过千百遍，熟得不能再熟了，虽然多了几条折痕，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那张。“是，是这张！” 叶大嫂喜极而泣地捧着银票对叶老大道，“当家的，你看，银票找到了！” “张捕头，你这是从哪儿找到的？” 叶老大惊讶不已。“要说这个，那可真是巧了！” 张捕头将自己发现银票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问，“你家这个四嫂，怕是做贼心虚了吧？我不过是诈她两句，就吓成这样？” 第42章 我有身孕了 郭氏离开叶老大屋里，一口气跑回自家房间。她“嘭”的一声关上房门，用后背抵着房门。然后脱力地顺着门板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郭氏此时简直悔不当初。想想也是，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不是五两，搁谁身上能随便罢休啊？早知道大哥大嫂居然会报官，银票到手她就该直接跑路才对。手里有那么多银子，去哪儿生活不是活，何必非要留在老叶家。可如今银票被发现了，张捕头似乎也开始怀疑她，真是把她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一想到张捕头腰间那长长的挎刀，郭氏就忍不住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刀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若真如张捕头所说，被抓之后要坐十年牢，她还不如死了算了。郭氏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对于坐牢的恐惧，是从小就深深刻在她心里的。她刚记事那会儿，亲叔叔因为犯了事被抓下狱，足足关了两年才放回来。被抓走时格外精壮结实的一个农家汉子，两年后刑满被放回家的时候，整个人瘦得走路都打晃，看起来足足老了二十岁。叔叔的身子更是彻底毁了，地里的活儿啥都干不了，回来没两年就病死了所以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被下大狱，郭氏就慌得不行。她如今只希望这件事能在自家范围内解决，千万不要闹到衙门里去就行。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动，撞在她的后背上没有推开。郭氏被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张捕头来抓自己了。“谁、谁啊？” “你在屋里啊？这门怎么卡住推不开了？” 门外传来叶老四的声音。郭氏稍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先往外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其他人，伸手一把将叶老四拉进屋里。“你怎么跟做贼……”叶老四话没说完，就看到郭氏满脸还没来得及擦的眼泪，“到底咋了？” “当家的！” 郭氏一下子就跪在了叶老四面前。“你这是干啥！” 叶老四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当家的，你救救我吧！” 郭氏抱着叶老四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郭氏哭着把自己如何鬼迷心窍去偷了银票，如何将银票藏在梨树上，昨晚因为害怕才抵死不认，可如今大哥大嫂都把捕头找来了，她害怕了，后悔了，不想去蹲大狱。叶老四被她气得心口窝生疼。“你、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你也敢偷？” “当家的，我当时就跟鬼上身了似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干啥。“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把银票偷走，我只是觉得娘这件事处置不公。“既然没分家，凭啥钱都让大哥一家拿着。“我当时就是越想越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银票就已经在我手里了……“你想想看，我要是真存心偷这笔钱，到手之后我还不赶紧跑路，还留在这儿等人抓我么？” 跟叶老四比起来，郭氏的口才显然好得多。她几句话就把叶老四给忽悠迷糊了，一时间竟觉得郭氏说得也有点道理。说白了还是因为他对郭氏还有感情，加上结婚时间不长，还没有彻底认清郭氏的真面目。他知道郭氏平时的确喜欢找茬挑事儿，但总觉得她应该不敢做出太离谱的事儿。郭氏一边哭一边关注着叶老四的反应，见他表情有了松动，立刻哀求道：“当家的，我真知道错了。“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咱俩何止百日了？“这次你不救我，我就真完了。” 叶老四的心也渐渐被她给哭软了，叹了口气，伸手把郭氏扶起来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咋救你？” “你帮我去跟娘说说情，让她跟大哥大嫂说说好话。“都是一家人，银票也找到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难道非要把我关进大牢才罢休么？” 一听郭氏提起叶老太太，叶老四登时清醒过来，立刻摇头道：“不行，你要是真心悔改了，我可以陪你去找大哥大嫂认错。“你怎么能想着用娘去压大哥大嫂呢？“再说了，你以为去找娘求情，娘就会帮咱俩说话么？” 叶老四这话提醒了郭氏，的确，跟叶老太太比起来，叶大嫂反倒是更好说话的那个。“可、可是你大哥大嫂连捕头都找来了，他们能原谅我么？” 郭氏试探着，想让叶老四先去帮自己说说情。毕竟叶家四兄弟感情一直很好。而叶大嫂过门的时候，叶老四还是个刚会跑的小娃娃。叶老四自己也总说，大哥大嫂简直是把他当儿子一般照顾。如果他肯帮忙说话，这事儿应该还是有转机的。谁知叶老四却正色道：“无论大哥大嫂能不能原谅你，你都该先诚心诚意地去认错和道歉才对。” “我……”郭氏之前觉得叶老四老实巴交的好掌握，婚后自己肯定能将他管得服服帖帖。可如今却恨透了他这个榆木脑袋。她一狠心咬牙道：“我，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你就算不为了我想，难道也不为咱俩以后的孩子想想么？“我若是真被发配充军或是蹲大牢，那肯定就要一尸两命了！“叶老四，你就真的这么狠心么？” “啥，你有孕了？” 叶老四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又不免有些狐疑。郭氏低下头道：“自打出来逃荒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来月事。“这几天早晨也总觉得恶心，想要干呕。“我原本是想等过些天你生辰的时候告诉你，正好给你一个惊喜的，谁知道……”叶老四虽然是个刚成亲的毛头小子，但是这些年大家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叶二嫂和叶三嫂都生好几次了，他自然也有些浅浅的了解。不来月事，恶心干呕，似乎的确都是女人怀孕之后该有的反应。跟郭氏说的也都对得上。再想一下两个人出来逃荒之前，新婚燕尔正是干柴烈火之际，的确经常同房。按时间算的话，也差不多该有了。叶老四立刻把郭氏扶到床边坐下道：“既然知道自己有身孕了，怎么还不小心一点。“这一路逃荒这么苦，孩子都没事儿，以后生出来肯定是个懂事儿的。” 郭氏的眼泪却一双一对地往下掉，哭着说：“我眼瞅着就要被抓走了，还有什么以后。” 一边是大哥大嫂，一边是刚有了身孕不久的妻子……叶老四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第43章 老叶家不缺孩子 叶老四努力斟酌着语气，尽量不刺激郭氏的说：“就算你有了身孕，这、这事儿也是你做错了，你说是不是……”“那你说咋办啊！” 郭氏一拍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帮我。“你是不是盼着我被捕头抓走，你好换个新媳妇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叶老四无奈道，“你快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此话一出，却又被郭氏抓住了漏洞道：“你如今只关心孩子好不好，我好不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 “不是，我……”叶老四哪里说得过郭氏，被她怼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罢了，我先帮你去探探娘的口风。” 叶老太太知道叶老四的来意之后，气得直捋胸口。不然她真怕自己一口气卡住，不上不下地再把自己给憋死。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自己气死可不划算。一想到昨天老大来说怀疑郭氏的时候，自己还觉得郭氏没胆子做这样的事儿。叶老太太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连扇了几巴掌似的。“你媳妇做出这种事儿来，还想让我说啥？“我有什么脸跟你大哥大嫂说啥？” “可、可是她现在怀孕了，我……”叶老四吞吞吐吐地说，“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也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了。“娘，您就当是帮儿子了好不好？” 叶老太太看着儿子，最终叹了口气。她冷着一张脸，来到叶老四房中，看向坐在床上的郭氏。“有身孕了？这孩子还真是会挑时候呢！” 郭氏小心翼翼道：“娘，我一直没来月事，开始还以为是因为逃荒太累了，所以也没在意。“结果这两天开始犯恶心，总是干呕，我才想着，该不会是有了吧……”“行吧！” 叶老太太道，“不管怎么说，有身孕都是好事儿。“老四啊，你还不赶紧去请个大夫回来。“咱们这些天一直逃荒赶路这么累，你媳妇突然有了身孕，得格外小心才是。“幸好这几日住在天津卫不急着走，找个大夫给你媳妇好生看看。” 郭氏也不知叶老太太是故意的还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对方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刺得她浑身不自在。叶老四出去半晌，总算带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回来了。叶老太太道：“大夫，麻烦您给看看，我家媳妇可是有身孕了？” 大夫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掏出脉枕，坐下给郭氏诊脉。他手指按上郭氏的手腕。郭氏登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大夫可不是叶老四，知道人多的时候避嫌。他直皱皱眉，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这位大嫂，你放松些，不要那么紧张。“你心跳得这么快……”“咳咳！” 郭氏赶紧大声咳嗽打断了大夫的话，“我，我第一次有孕，所以有点紧张……”大夫听了这话，神色稍缓。第一次怀孕，过度紧张在意也是正常，这样的小夫妻他也见得多了。他重新凝神诊脉，但是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还特意换了个手重新再诊。如此一来，本来就心虚的郭氏越发紧张，都不用再假装干呕，胃里就开始绞着劲儿地翻腾起来。叶老太太原本一直气定神闲，因为她十分笃定，郭氏就是在扯谎。她正等着大夫当场戳穿郭氏的谎言，好让她趁机好生教育一下儿子。谁知大夫竟半晌都给不出个反应。叶老太太忍不住看向叶老四，心想难道这小子也被郭氏教坏了，来的路上跟大夫提前说好了什么不成？但是看到叶老四那一眼就能看透全部心事的脸，叶老太太自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看他那一脸蠢样，也不像是会动这种心眼儿的人。此时大夫终于抬手，将脉枕也一并收起来了，笑着说：“恭喜老太太，恭喜小两口，的确是喜脉。“只不过月份尚浅，还不到两个月，所以老朽也是再三诊脉才敢确认。” “啊？” 屋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叶老太太难以置信。郭氏惊喜交加。叶老四则是满脸喜色，自己真的要当爹了！大夫见叶老四只顾着傻笑，忍不住笑道：“小伙子头一次当爹，高兴傻了吧？” 叶老太太最先回过神来，掏钱给了诊金，对大夫道了谢，让叶老四将人送出去。大夫收好诊金，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这才跟着叶老四离开。房门一关上，叶老太太原本还挂着客气笑容的脸，啪嗒一下就沉了下来。郭氏此时却已经抖起来了，坐在那边，腰杆儿已经不自觉地挺起来，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如今真可以说是母凭子贵了。至少在孩子生出来之前，她就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至于孩子生下来之后……这事儿都过那么久了，肯定早就没人追究了。但是还不等她高兴太久，就听叶老太太冷冷地开口：“这次算你命好，老天爷帮你，我也不好再追究什么。“老大两口子那边，我会去帮你说话，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叶老太太说着，目光扫过郭氏丝毫还看不出任何区别的小腹。郭氏被她看得后背发毛，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小腹。“老叶家不缺孩子，我孙子一大把，如今连孙女都有了。“多你肚子里这一个不多，少一个我也无所谓。“所以如果你认为能靠肚子里那块肉就把我拿捏了，那我只能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撂这儿，这样的事儿，若敢再犯，就带着你肚子里那团肉一起滚出去，老叶家不要你这样的搅屎棍！“老四若舍不得你，就跟你一起滚，我也不差他一个儿子！” 郭氏被叶老太太这话吓得浑身发抖，刚挺直的腰杆儿瞬间塌了下来。“娘，我知道错了，我、我真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在房里养胎，少出来惹事！” 第44章 儿子大了要分家 p叶老太太虽然对郭氏态度强硬，从她们房里出来之后，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在村里，别人都羡慕叶家兄弟团结，妯娌和睦，谁知道最后竟娶进来这么一个不省心的货。但叶老太太也还是有些老思想在的，不管怎么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第一反应还是要尽量遮掩，内部解决，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了。如今郭氏真的有孕在身，她再怎么生气，也得为孩子着想，只能把这件事儿揽到自己身上来。想到这儿，叶老太太起身，亲自去了叶老大房里。这会儿张捕头已经走了，只有叶老大在床上躺着。“娘，你咋过来了。” 叶老大见她进屋就想起身。” 你快躺着，起来干啥。” 叶老太太忙道，“你这腰严不严重？养得咋样了？” “娘，我没啥事儿。” 叶老大说着翻身坐了起来，自己却忍不住笑容满面道，“还不是因为那天大夫说让我多休息几天，结果就被晴天给记住了。“今天都不去跟魏先生读书了，就总过来看我，搞得我想起来活动活动都跟做贼似的。” “就该有个能管得住你的才行。” 叶老太太闻言，也跟着儿子一起露出笑容，“晴天这孩子是真不错，你们两个没看走眼。” “对了，你媳妇和晴天呢？” “娘，我媳妇带孩子们出去买糖葫芦了。” 叶老大见叶老太太在这儿东扯西扯的，知道她应该是有话要说，“屋里也没有外人，您有啥话就直说吧。” 叶老太太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叶老大见不得她这样为难，主动道：“娘，其实我也知道您来是想说啥。“其实我也跟我媳妇商量过了，既然银票已经找回来了，这事儿便就此翻篇儿吧！” 叶老太太万没想到，叶老大竟会主动这样说。自家儿子也就算了，但是连儿媳也这样说，却着实让她有些惊讶。“你媳妇真这么说？” 叶老大点点头道：“她说了，这事儿我们自己也有错，太大意了。“一来，咱们如今跟秦家住在一起，闹大了让人看笑话，丢的都是咱们老叶家的脸。“二来，虽然老四媳妇做事不地道，可这不是老四的错。老四是我俩看着长大的，我们也不想让他下不来台，以后跟我们隔心。“三来，娘肯定已经训过他们了，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别的就不提了。” 听叶老大说完这番话，叶老太太忍不住感慨。同样是做媳妇的，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但是有些话，叶老太太还是要跟大儿子说清楚。“真不是娘不帮你们做主或是偏心老四一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都动了让老四休妻的念头。“谁知道就那么赶巧，郭氏竟有身孕了！“我开始还以为是郭氏扯谎，可已经请大夫来诊过脉了，是真有了。“娘不看老四，不看她，也不得不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只能委屈你们两口子了。” “娘，只要四弟妹能认识到错误，以后踏踏实实跟老四过日子就行了。” “幸亏你们都是识大体的好孩子，不然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叶老太太老怀大慰地说。不料叶老大却突然来了句：“不过，娘，儿子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话听得叶老太太心里直突突。一般这样说完，后面接着的都不会是什么好话。“亲娘俩有啥当讲不当讲的，你说就是了。” 就听叶老大道：“等咱们回老家安顿下来之后，也差不多该考虑分家的事儿了。“原先没分家是因为老四还没成亲，如今老四眼瞅着都要当爹了。“咱们逃荒过来，刚好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分家也更方便。” 叶老太太被叶老大突如其来的话给说蒙了。倒不是说她没想过分家的事儿，儿子们大了以后，早晚都得分家。但她没想到的是，这话居然会从最任劳任怨的大儿子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想来也是，老大两口子如今有晴天了，偏偏老四媳妇又那么不争气。老大两口子的想法，肯定也会跟以前大不相同的。叶老大见自己说完，叶老太太没有说话，便又道：“娘，你放心，不管分不分家，您都是我们的亲娘。“您愿意跟着谁过，我俩也都没意见。“在孝顺您上头，我们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绝对不会不管您的。” 叶老大这话说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叶老太太一时间却不敢直接答应下来。“行，老大，这事儿我搁在心里了。“但一来老家那边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二来刚到就闹分家也不太好看。“咱先到了看看情况再说，行不？” “行，娘，您别多心。” 叶老大看着叶老太太的神色，登时有些于心不忍，原本还算强硬的态度也不由得软化了一些，“我就是顺便提这么一嘴，也不是说逼着您尽快分家的意思。” “放心吧，娘心里有数。” 叶老太太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起身往外走的身影，却让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落寞和可怜。叶老大虽然也有些担心叶老太太，但是在这件事上却还是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亲兄弟处久了都会分心，更不要说妯娌了。早分晚分都得分，让叶老太太现在就开始想一想，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儿。叶老太太一出门，正看见叶大嫂抱着晴天，带着几个孩子从外头回来。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正欢。“娘，您过来有事儿啊？” 叶大嫂看到叶老太太站在自己房门口，赶紧迎上来问。“没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老大的伤咋样了。” 叶老太太道，“我刚还想呢，难怪客栈里这么安静，原来是你把这几个皮猴儿给带走了。” 晴天在叶大嫂怀里，举起一根糖葫芦送到叶老太太嘴边道：“奶奶吃！” “哎呦我的乖宝儿，还知道给奶奶吃！你咋这么可人儿疼呢！” 叶老太太伸手在晴天的小脸儿上摸了摸。“不过奶奶年纪大了，可吃不了这玩意儿了。“吃完了胃里头反酸水儿，你快自个儿吃吧！” 第45章 生活不易，晴天叹气 叶老太太说完话才看清楚，晴天一个人手里居然攥着三根糖葫芦。“老大媳妇啊，不是我说你，就算你疼孩子，也不能一次让孩子吃这么多糖葫芦，胃里能受得了么？” “娘，哪儿敢让她吃三根啊！” 叶大嫂忙解释道，“另外两根是她非要给秦少爷和昌瑞买的。” 晴天一听这话，立刻扭动身子，示意自己要下去。叶大嫂知道她要干啥，弯腰把她放在地上，帮她扯了扯身上的衣裳道：“慢慢走，别跑，小心别摔着！” 晴天举着三根糖葫芦，一步一步顺着楼梯走上了楼。魏衍正在给秦鹤轩和叶昌瑞讲解今天背的文章，就听到轻轻的叩门声。“进来。” 魏衍扬声道。房门被顶开一条缝，然后晴天钻了进来。她高高举起手中的糖葫芦道：“秦哥哥，大哥，吃糖葫芦。” 魏衍原本亮起来的眼神暗淡了些许，但是也实在没脸跟学生们抢吃的。“那便休息一刻钟，等你们吃完再继续讲。” 叶昌瑞将晴天抱起来，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然后从她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递给秦鹤轩。他也不知道如秦鹤轩这般身份的少爷，会不会吃这种路边买的东西。但这是晴天的一片心意，他不想让妹妹失望。好在秦少爷并不挑剔，接过糖葫芦，还跟晴天说了声谢谢。晴天立刻便笑弯了眼睛。楼上三个孩子一派和睦地吃着糖葫芦，楼下的郭氏又作了起来。她在叶老太太面前虽然不敢造次，可仗着自己有了身孕，对叶老四呼来喝去却是毫不留情。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想吃糖，一会儿又闹着腰酸要叶老四给她揉揉。叶老四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坐下给她揉腰的时候还要听她翻旧账。“之前在关外的时候，我半夜饿了想吃东西，你还拉个脸。“现在知道了吧，不是我嘴馋，是你儿子饿了，想吃！”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叶老四选择性地忽视了许多问题，对郭氏的指责也是全盘接受。他连连保证道：“你放心，等到了老家安顿下来，我立刻就出去找活干，我一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郭氏被叶老四哄得飘飘然，一时间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做了什么。窗外传来孩子们嬉笑的声音，郭氏透过打开一条缝的窗户看到外面几个正在吃糖葫芦的侄子，登时眼睛一亮，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口水。她眯着眼睛，双手搭在小腹上，抬脚轻踢正在帮她揉捏小腿的叶老四道：“我也想吃糖葫芦。” “我这就去给你买！”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叶老四倒也爽快，满口答应下来。虽说尚未分家，家里的钱都在叶老太太手里攥着。但几个儿子毕竟都成家了，叶老太太也不可能一点钱都不给他们留。刚成亲那会儿，叶老四手里攒了差不多四吊钱。但是成亲不到两个月，就被郭氏花得差不多了。如今仅剩下二百多文钱。要不是出来逃荒没地方用钱，这点儿怕是也剩不下。但是他揣着钱出门之后，围着客栈转了好几圈，把周围几条街都走了个遍，愣是没找到卖糖葫芦的。也不知道人家是卖完回家了，还是去别的地方继续吆喝了。叶老四在外面找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这会儿工夫，郭氏一直在心里想着糖葫芦的味道，嘴巴里仿佛都已经尝到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口水都控制不住地往外冒。一见叶老四居然空手而归，失望之情立刻涌上心头。“糖葫芦呢？” 郭氏不乐意道，“你出去这么半天，就空着手回来了？” “我找了一大圈都没碰见卖糖葫芦的，找人打问了一下，他们说卖糖葫芦的老汉只有上午来，每天卖完就回家，再想买只能等明天趁早了。” 叶老四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纸包，笑着放在桌上道：“虽然没买到糖葫芦，不过我买了山里红和冰糖。“你今天先将就一下，我明个儿早点出去给你……”还不等叶老四将最后一个买字说出口，郭氏已经不乐意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像话么？这能一样么？” 她深知自己肚子里这块肉，也许拿捏不住叶老太太。可是对叶老四，那可绝对说得上是手拿把掐。果然，在郭氏满是指责的目光中，叶老四终于败下阵来，起身道：“行，你现在是姑奶奶，我再出去找，给你买还不行么？” 叶老四只得再次出门，可就跟中了邪似的，他一边问路一边都找到集市上去了，却依旧没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眼瞅着日上三竿快到晌午了，叶老四无奈只能空着手回家。见叶老四空着爪子回来，郭氏立刻急眼道：“叶老四，我是跟你要什么山珍海味了，还是鲍参翅肚了？“我不过就是想吃根糖葫芦，怎么就这么难么？” 原本郭氏说想吃糖葫芦，只不过是想折腾一下叶老四。可如今她惦记了一上午还没吃上，是当真抓心挠肝的馋糖葫芦了。“我……我连集市上都去找了，真是邪了门了，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都没看见。” 叶老四回来气都还没喘匀，连口水都没得喝，就要忙着先哄郭氏。“可我就是想吃！” 郭氏不依不饶，眼圈儿都气红了。叶老四无奈道：“我明个儿一早就出去给你买好不好？” 郭氏却突然说：“对了，我刚才看晴天手里拿着一根，要不你去找大嫂说说……”叶老四一听她提叶大嫂，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你有脸去跟大嫂开口？有脸去抢孩子的糖葫芦吃？” “叶老四，你搞清楚，这不是我想吃糖葫芦，是你儿子想吃……”“咚——”一声巨响打断了郭氏的话。叶老四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又不能朝郭氏发作。他只能转身一拳打在墙上，把墙都打得晃了两晃。“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别说是我儿子想吃了，就算是我老子想吃，我也没脸去跟大嫂张这个嘴！” 郭氏这才察觉出叶老四情绪不对劲，终于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46章 我娘做的菜最好吃了 第二天等到外面天光大亮之后，叶二嫂终于动手开始补裙子。叶大嫂怕她这边出什么问题，一大早就抱着晴天过来。说是来凑个热闹，其实是希望叶二嫂能补得顺利。只见叶二嫂先摸清楚破损周围刺绣用线的走向，然后用小剪子将周围破损的刺绣细细拆掉。叶大嫂不敢随便开口打扰，生怕自己一说话，影响了叶二嫂的发挥。晴天倒是随遇而安，无论是去跟着魏先生听课还是待在这里陪叶二嫂，她都在旁边乖乖的，自己跟自己玩。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叶大嫂该下去做午饭了。叶大嫂小声跟晴天商量道：“晴天，娘下去做饭，你乖乖留在这陪二婶好不好？” “好！” 晴天点点头，她虽然不知道二婶在做什么，却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儿。娘在这陪了一上午，如今把这个要紧的差事交给自己。她立刻挺着小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叶二嫂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总算将破损处周围的刺绣拆掉，将原本的布料暴露出来。她刚捶着自己酸疼的腰，起身想要活动一下，就听到叶大嫂在楼下喊开饭了。于是叶二嫂弯腰抱起晴天道：“走吧，下去看看你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开房门，香味就顺着楼梯窜了上来。晴天忍不住抽抽小鼻子，吞了口口水。叶二嫂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了，反手关上房门，笑着对晴天说：“你娘的手艺咋就这么好？光闻着味儿就快把人馋死了。” 听到别人夸叶大嫂，晴天顿时高兴地笑了起来。秦鹤轩从书房出来，便正对上晴天笑弯了眼睛的模样。他脚步一顿，走在他身后的魏衍差点撞到他身上。不过魏衍也没注意这些，只盯着晴天问：“晴天今天怎么没来读书？不用读书就这么高兴？” 他这话自然是在开玩笑，晴天却当真了，解释道：“喜欢读书，但今天要陪二婶儿。” 魏衍虽然不明白，叶二嫂做针线活为什么还要晴天陪着。不过晴天本来就年纪小，过去陪着读书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最多学着背几首诗，所以魏衍也并不执着于此。他此时全副心神都被楼下的香味给吸引了。叶二嫂笑着说：“我刚才夸大嫂手艺好，就把这孩子高兴得不行了。” 一说到叶大嫂的手艺，魏衍立刻可就有话说了。“别的不说，叶家大嫂的手艺是真不错。“能把家常菜做出这种味儿来的人，肯定得有些厨艺天赋在身上。” 魏衍说完，就见晴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然后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嘿，还真是，这么喜欢听别人夸你娘？” 晴天立刻夸道：“娘做的菜最好吃了！” 魏衍深以为然地点头：“说得没错！” 一老一小达成了某种共识，相视一笑。说话间，众人已经下楼来到了大厅。客栈的大厅内本就有桌椅，住进来之后，秦家下人又重新摆放了一下。秦夫人和秦少爷吃饭的地方用屏风遮挡起来，是位置最好、最具有隐私性的。原本也是要给魏衍单独弄一张桌子的，但是他却非要跟叶家凑在一起吃。秦家的下人们则是等他们吃完之后才过来吃饭。魏衍过来先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除了当中一大碗红烧肉之外，还有几道小炒和两个凉菜。之前在路上，条件有限，影响叶大嫂的发挥。如今到了客栈中，做饭的地方宽敞，调料齐全，李福又给她配了两个帮厨。叶大嫂做起饭来轻松许多，餐桌上菜的种类也是翻着倍的增长。叶家几个孩子都吃得头也不抬，但是却没有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魏衍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嘴中，立刻就享受得眯起了眼睛。“肥而不腻，烂软香糯，甜味恰到好处，叶大嫂这火候把握得真是绝了。” “魏先生就别总夸我了。” 叶大嫂笑着应了一句。之前每次要吃饭的时候，叶大嫂都会被魏衍夸得面红耳赤。如今时间长了，她也渐渐习惯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被夸就手足无措了。叶大嫂用勺子盛了两块红烧肉，连同一点肉汤跟饭拌在一起，准备喂晴天吃饭。白色的饭粒裹上棕色的汤汁，闪着油亮亮的光，看着就让人馋得流口水。魏衍看着，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但他毕竟一把年纪的人了，如今又在给两个孩子做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像小孩子一样这般吃饭。叶大嫂先给晴天吃了一块肉，笑着问：“好不好吃？” 一块肉把晴天的小嘴塞得满满的，她努力地咀嚼，实在是没法开口说话，只能拼命点头。叶二嫂笑着说：“晴天这丫头就喜欢听别人夸你，一听到就笑得合不拢嘴。” 叶大嫂听了心里高兴得不行，表面却还故作轻松地说：“哎呀，小孩子嘛，都是这样，觉得爹娘最厉害，等以后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要我说还是女儿贴心。” 叶三嫂羡慕地说，“我要是有晴天这么乖巧的女儿，我也天天宠着他。” 几个人正说着话，见老四刚从楼上下来。“老四这是咋了？平日吃饭数你最是积极，今天大嫂做了红烧肉，你居然拖到现在才下楼？” 叶三嫂奇怪地问。叶老四这两天被郭氏折腾得不轻，下来拿了个大碗，不好意思地对众人道：“我媳妇说有点不舒服，就不下来吃饭了，我盛点饭给她端上去。” 大家此时都知道郭氏怀孕了，所以见叶老四表情有些不好，叶大嫂还宽慰道：“老四啊，女人怀了孕都是这样，身体容易不舒服，心情也容易烦躁。“尤其你媳妇这还是第一胎，爹娘亲人都不在身边，又赶上逃荒，你就多担待点儿，多让着点她。” 听到叶大嫂这样说，叶老四更觉得没脸，低着头道：“恩，大嫂，我知道，你放心吧。” 叶老四往碗里夹了几块红烧肉，又把其他菜也都拨了一些，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又上楼了。叶老三不明所以地问：“老四这是咋了？要当爹了咋还不高兴？” 叶三嫂给他夹了一大筷子土豆丝，然后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第47章 捡了个大便宜 吃过午饭，叶二嫂也不敢休息。每天光线最好的也就那么几个时辰，她得抓紧时间干活才行。只见她用极细的绣花针穿了许多根丝线，然后就在布料上如织布般经纬交错地补了起来。李福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简直惊为天人。“真没想到，叶二嫂竟然还有这样一门绝活，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叶二嫂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道：“什么绝活不绝活的，我也只是从小跟我娘学的手艺罢了。” 当初也是因为她在女红方面颇有天分，学什么都比家里其他姐妹快，于是就有点翘尾巴了她娘见她做起活来有些心浮气躁，便把这个教给她，其实只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后来性子终于磨得稳当了，这手法倒也练得纯熟了。只不过嫁进叶家之后，人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裳，甚至整个儿县城都没人用得上这么高级的手法，所以说起来也有挺多年没用过了。所以这次能做得这样顺手，甚至一次拆掉返工都没有过，叶二嫂自己也觉得颇为不可思议。叶二嫂飞针走线，一直没停手地忙碌，可一下午时间也只补起了小小的一块。好在裙子上的破损并不算大，不然光是补料子都能把人累死。太阳西斜之后，屋里的光线就不行了，叶二嫂也只能放下了手中的裙子，等着明天继续。她闭目养神，歇了一会儿眼睛之后，他又将裙子拿起来，捧着左右细看自己刚补过的地方。反复确认的确平整密实，才安心地松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没做了，没想到重新捡起来还能有这样的水平。叶二嫂不免心里有些小得意。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把裙子破损的那一小块儿补起来了。叶二嫂叫李福过来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了，自己就要开始补上头的刺绣了。李福捧着裙子左看右看，除了感慨，完全提不出任何意见。若不是如今裙子上缺一块刺绣显得格外惹眼，他几乎都找不到哪里是补过的。“真是绝了，您这手艺，进宫去做绣娘怕是都够格了。” 李福越看越激动，干脆直接捧着还没彻底补好的裙子，就去找秦夫人报喜去了。说实话，秦夫人对这条裙子能不能补好，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信心。只能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所以看着李福拿过来的裙子，她也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若非之前的确看到过破损的裙子，秦夫人简直无法相信，如今放在自己面前的这条裙子，竟然是补过的。秦夫人拿着翻来覆去看了一下：“真没想到，叶家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真人不露相啊！” 她此时终于对裙子能补好多了几分信心。于是第二天，叶二嫂开始补刺绣的时候，秦夫人忍不住带着丫鬟过来看。只见叶二嫂先选出多根颜色不同的丝线，分别纫在绣花针上，然后顺着原本刺绣的纹路和走向，开始一针针地补了起来。中间还时不时需要穿插加入金银线，简直是太复杂了。秦夫人忍不住感慨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偏生你还能半点不乱，实在是太难得了。” 看过叶二嫂的手艺之后，秦夫人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这条裙子算是有救了，不会浪费了。为了不打扰叶二嫂做事，叶老太太特意下了禁令，不许几个孙子去叶二嫂房中。可晴天却一连好几日被叶大嫂放在叶二嫂房里，叶老太太却并没有反对。但这样就造成，晴天只能自己一个人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结果。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样实在有些过于无聊了，难为她还能待得住。难不成晴天其实喜欢女红？叶大嫂自己在心里揣度着，叶二嫂手艺那么好，晴天若是想学，以后倒也不失为能让她安身立命的本事。于是这天叶二嫂这天做完收工的时候，叶大嫂过来接晴天，便忍不住玩笑似的问她：“晴天喜欢女红么？想不想跟二婶儿学本事啊？” 不料晴天却立刻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哎哟，还用得着摇成这样，是有多嫌弃？” 叶二嫂见状笑得不行，也来了兴趣，凑过来问，“那咱们晴天想学什么？” 晴天歪着头想了想道：“想跟魏先生学背诗，学写字。” 叶二嫂没想到她说这个，原以为她不喜欢女红，是因为想跟着叶大嫂学厨艺呢。叶大嫂也没想到，不过是跟着魏先生背了几首诗，晴天竟然就这么喜欢上了读书。她伸手摸摸晴天的脑袋道：“虽说女孩子不能参加科举，但是能识文断字也是好事。“你若是真喜欢，回头娘送你去私塾读书。” 晴天根本不知道科举是什么，之所以说自己喜欢读书，其实也不过只是喜欢跟大哥和秦鹤轩在一起读书的那种氛围罢了。尤其魏先生喜欢她，从来都不会严厉地对她。每次都是给她讲故事，哄着她玩玩闹闹的就把诗背下来了，谁会不喜欢这样呢？叶昌瑞有时候在旁边看着，都忍不住羡慕自家妹子。要知道，魏先生对他和秦少爷可是凶得很。但是不得不说，魏先生的确是有大才的人。只跟在他身边学了短短几日，叶昌瑞都明显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只可惜等秦家到了京城，这样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弟妹，你若是忙完了，能不能下来帮我看看，这件衣裳腋下的部分到底该怎么剪比较好？” 叶大嫂前几日终于出去买到了心仪的料子，这几天也正忙着给叶老大和晴天做衣裳。叶二嫂跟着下楼一看，都不用看样子，直接拿起剪子，咔咔几下就给剪好了。“大嫂，我就说让你上去跟我一起做活，我那屋光线好，咱俩一起还有个伴儿，你有啥不会的正好还能问我。” 叶大嫂却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个儿能行，就不上去打扰你了。秦家如今租下整个客栈，每多住一天，花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更不要说李福每天派人买回来的新鲜蔬菜和肉，连叶家人的吃喝也一并包了。反过来再看看自家，能为秦家做的，却只有做饭和给人家补衣裳这么两件。叶大嫂每每想起这些，都觉得自家真是捡了个大便宜。然而她这边还在替人家心疼花钱，孰不知秦夫人看着越来越接近完成的裙子，已经开始跟李福商量：“半路能遇到叶家人，咱们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可不能亏待了人家。“你琢磨琢磨，该给叶二嫂多少酬劳才合适？” 第48章 出乎我意料的好 j过了两天，叶二嫂终于将裙子彻底缝补好了，连上面的刺绣也基本按照原本的样子复原了。完工之后，她先将裙子拿给叶老太太和叶大嫂几个人看。“大家都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够好？“我最近补得眼睛都要花了，自己一时间都看不出好坏来了。” 叶老太太举着裙子，对着窗外的阳光左看右看，若非当初看过裙子的确破了，他简直要以为是有人在唬他。“我的个乖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叶二嫂闻言笑道：“平时在家哪里用得着这个，补个衣服都不够费劲的。” 叶老太太看完觉得没什么问题，却又将裙子递给叶大嫂道：“你们妯娌几个再好生看看，我这上了岁数，眼神也不怎么好使了。” 叶大嫂看着修复好的裙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有第一天怕晴天闹，所以留在叶二嫂房里陪了一天，之后就只早晨把晴天送来，傍晚再把孩子接走。谁成想才几天未见，原本破了窟窿的裙子竟然就被补得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叶三嫂不住嘴地说：“二嫂，我以后跟你学针线活吧？你这手艺也太绝了。“哎呀，我如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学得会吗？” “虽说肯定不如从小就学来的好。” 叶二嫂笑着说，“可你若是想学，什么时候都不嫌晚。” “我也不求能有二嫂这么好的手艺，能比我自个儿以前好就行。” “这没问题，回头你跟着我做就是了。” 叶二嫂满口答应下来，“你们再帮我看看，若是真没什么问题，我就拿去给秦夫人过目了。” 叶三嫂立刻说：“没问题，补的人都看不出来还能有什么问题！” 叶大嫂却更细心一些，变换着角度又检查了一遍，又伸手摸了摸是否平整，然后才点头道：“放心吧，我觉得秦夫人肯定会满意的。” 叶老太太见她们看完，却把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叶二嫂。“娘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叶老太太叮嘱道，“秦家是个什么人家，这些天你心里应该也有数。“我之前主动提起你的手艺，让你揽下这个活儿，就是为了能让你在秦夫人面前露个脸。“只要秦夫人对你的手艺满意，以后还愁接不到活儿么？“人家随便介绍几个人过来找你做活儿，你就是赚不完的赚。“再者说，咱家这一路跟着人家也借了不少光……”叶大嫂快被叶老太太给绕晕了，忍不住打断问：“娘，您到底想说啥啊？“咱们婆媳这么多年，还有啥不能直说的，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我是说，万一一会儿秦夫人没提给你工钱的事儿，你千万别计较，也别挂脸儿……”“哎呦，娘啊，您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么？” 叶二嫂忍不住笑起来。叶老太太心道，我之前还觉得郭氏不像偷钱的人。可结果呢？“您放心吧，我这就把裙子拿去给秦夫人过目。” 因为李福每天都来查看情况，回去之后还会细细地跟秦夫人汇报。所以秦夫人十分清楚叶二嫂这边的进度，知道完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所以当听到丫鬟进来通传叶二嫂求见的时候，她立刻道：“快请进来。” 秦夫人的房间是整个客栈最好的天字号客房，一共有三个房间。进门先是一间客房，东边是卧室，西边还带一个小的偏厅。既可以用来接待密友，也可以当做书房使用。屋里的摆设用品早已被换成秦夫人日常用的，叶二嫂一进来就差点看花了眼。虽然东西都不是那种富丽堂皇、金光闪闪的，却在低调中透着大气和品味。看到秦夫人从内间出来，叶二嫂立刻收敛心神，捧着叠好的裙子上前道：“裙子补好了，还请秦夫人过目。” 胖嬷嬷上前接过裙子，与瘦嬷嬷一起将其展开，准备让修补过的地方对着秦夫人让她过目，却发现竟找不到哪里是修补过的了。二人又将裙摆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叶二嫂。叶二嫂只得上前道：“之前破的就是石榴开口的这个位置，如今已经补好了。” 听她这么一说，胖嬷嬷立刻想起来道：“对对，老奴记得，就是石榴籽的地方。” 她当时自己还想，哪里破了不好，偏偏破在这个地方。原本是为了有个好寓意，弄成这样岂不是在往人心口窝上戳刀子？经她这么一说，瘦嬷嬷也立刻想起来了。两个人顾不得给秦夫人看，自个儿先凑上前找到石榴开口的位置，瞬间就睁大了眼睛。这个地方……之前真的破过？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胖嬷嬷伸手摸了摸，就连刺绣都与周围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补过的痕迹。“夫人，您看看！” 秦夫人站起来走到窗边，将裙子对着阳光仔细查看了一遍，眼中也流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就在她想要开口夸奖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叶二嫂说过，补过的裙子背面肯定不会像原来那般齐整，于是又翻过来查看裙子的背面。背面倒是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什么地方是重新修补过的。因为那一小片区域的针脚有些凌乱，线也横七竖八。叶二嫂看到乱七八糟的背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秦夫人，这里主要是为了对齐表面的图案，所以许多藏在背面的针脚，实在没办法像一开始的绣花那样尽量隐藏起来，所以难免会显得很乱。” “背面乱一点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又哪里算得上乱呢！“能把裙子补成这样，已经是出乎我意料的好了。” 听得秦夫人说出这句话，胖嬷嬷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掏出来交给叶二嫂。叶二嫂牢记叶老太太的话，连连推拒不要。胖嬷嬷却一把拉住她，直接将银票塞进她手里道：“叶二嫂，你手艺这么好，帮了我家夫人这么大的忙，这是你应得的。“你若是不肯收，以后若是再有什么活计，我家夫人哪里还好意思再找你啊？” 这话一下子就把叶二嫂给说蒙了。叶老太太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了胖嬷嬷的嘴里，一下子就反过来了？不过她哪里是胖嬷嬷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忽悠地收下了银票。从秦夫人房中出来，叶二嫂才想起来去看手里的银票。看到上面写着二十两银子，她呼吸都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第49章 替今后的女婿捏了一把汗 叶二嫂收到二十两银票的事儿，她只告诉了叶老太太和叶老二两个人。有了叶大嫂的前车之鉴，三个人都没有声张。如今裙子补好了，大家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京城了。出发的前一天，李福特意奉秦夫人之命来找叶老太太。“叶老太太，我们回京之前要去集市上采买一些东西回去送人，您和家里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人多一起去免得被欺负，我顺便还能帮你们掌掌眼、讲讲价。” 叶老太太闻言却露出错愕的神色，显然没想到李福会这样做，而且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李福正觉得纳闷，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管家这是在跟我抢活儿干啊！” 李福一回头，看到张捕头一身便服从外面走进来。他这才恍然，原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张捕头走近，冲李福一拱手道：“李管家，不如在下陪你们一起去转转。” 李福立刻从善如流的答应道：“那自然好，有劳张捕头了！” 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秦家在京城再有势力，在天津卫的集市上，也远不如张捕头吃得开。郭氏原本还闹着想一起去集市看热闹，一看到张捕头，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倒让叶老四省了许多口舌。一行二十几人来到集市上，看到琳琅满目的各色货物，别说是几个孩子了，就连大人们都直接看花了眼。叶三嫂举目四望，忍不住感慨道：“城里果然就是不一样，我原本还想，集市撑天也就是咱们县里大集的两倍。“若不是过来开开眼，竟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这么多货物。” 叶老太太早就想出来买些礼物，毕竟再赶几天路就要到目的地了。说出来难为情，她一把年纪，孙子都一大堆了，竟还没登过婆家的门，也没见过婆家的亲戚。如今眼瞅着越来越近，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可看到集市上这么多东西，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不知道如今家里都还有哪些人，老人还在不在了，有几个大人，几个孩子，想买东西都无从下手。” 张捕头闻言建议道：“老太太，您若听我一句劝，不妨就买些衣料和干货。“这些东西好拿又便于存储，无论是送人还是自用，都不至于浪费。” 他这话一下子就说到叶老太太的心坎儿上。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叶老爷子的老家如今是什么情况，人家会不会嫌弃自己这一家子乡下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置办礼物，不仅需要考虑送出去的情况，也不得不考虑送不出去或者不想送的情况。布匹和干货的确是最佳之选。“多谢张捕头提点。” 叶老太太闻言点头。叶大嫂闻言道：“娘既然要买衣料，那就好办了，还去我上次买过的摊子便是。” 说完便带他去了老六的摊子上。老六本就是个实在人，看到张捕头之后更是殷勤，按照老中青幼四代人的情况，帮忙搭配了做衣裳的料子。这样即便送不出去，叶家也一样都用得上。买完布料大家又去看了干货和其他东西，在集市上逛了大半日，大家全都收获不少。孩子们人手抱了一个不值钱的小玩具，一个个走路都蹦蹦哒哒的。就连作为陪同的张捕快，逛到后面手里都逐渐多了几包东西。晌午大家都逛累了，张捕快直接带他们来到一处羊肉摊子，大家一起喝羊汤吃羊肉。滚热醇香的羊汤下肚，喝得众人满面红光、脑门冒汗，好不痛快。吃完饭，大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十分尽兴地回到客栈。张捕头临走前，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叶老大怀里道：“叶大哥，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是在我心里，已经觉得，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们这一走，山高水长，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这是我和家里人的一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叶老大急忙推辞道：“张捕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哪儿能要你的东西呢！” “叶大哥，你若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兄弟！” 张捕头说着把脸一沉。他是做捕头的，本身就极有威严，笑呵呵的时候还好，脸一沉下来，可着实有些唬人。叶老大为难地扭头看看叶大嫂，又扭头看看叶老太太。最后还是叶老太太发话道：“老大，这是张捕头的一片心意，你就收着吧。” 她说罢又对张捕头道：“我家这次要去容溪村落脚，今后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可千万别客气，打发人去捎个话便是。” 叶老大见叶老太太点了头，终于松口收下了东西，连声跟张捕头道谢。张捕头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拍拍叶老大的肩膀道：“还是你家老太太明事理，这样才对嘛！” 当天晚上，众人收拾好各自的行李，第二天早晨离开客栈，准备出城。张捕头一大早特意带着虎子赶过来送行，看见晴天头发上扎的正是昨个儿自己送的发带。他高兴地对叶老大道：“叶大哥，晴天跟我家虎子年纪相当，咱们有这么有缘，以后说不定能结成儿女亲家呢！” 叶老大看看他怀里还在吃手的虎子，露出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叶大嫂伸手从背后掐了叶老大一把，笑着帮他打圆场道：“那就看两个孩子的缘分了，这事儿谁能说得准。“要真是能结成秦家，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出城上路之后，叶大嫂忍不住埋怨叶老大道：“两个孩子都还这么小，人家张捕头不过就是说句玩笑话，又不是当场就要跟你定亲，你拉个驴脸给谁看呢？” “有的玩笑能开，有的玩笑不能随便开。” 叶老大伸手摸摸晴天的小脑袋道，“我闺女长得好又这么乖巧，可不是什么臭小子都能配得上的！” 看着叶老大一脸认真的模样，叶大嫂已经开始替以后的女婿捏了一把汗。今后岳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