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主》 第1章 季寥 四季山庄里某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从漫长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眼中所见仍是一片黑暗。混沌中他的头脑里多出许多记忆,最终确定了他现在的身份——季寥。 这是他作为人的第二世了,前一世,他还是一名大四毕业生,即将出国留学的学霸,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就让他到了另一个世界。 还好他上一世已经有了类似的经历,加上在那个时代接触了很多穿越小说,这一次对新身份的接受,远比第一次要快很多。 而在季寥上一世之前,他却是一株草。他作为草是有自我意识的,但是都在漫无边际的孤独寂寞中度过。 后来不知怎么生而为人,才有了上一世十多年的学霸经历。 上一世他附身时,那身体只有六岁了。然后他在往后十多年里,接受了作为人的事实,并且这段人生,远比从前做一株草的时候多姿多彩。哪怕他在正常人眼中仍是属于不合群的一类,唯独他清楚为人的生活多么使他留恋。 这一世的身份要比上一世好的多。上一世他只是出身普通人家,这一世他生来就是眼下居住的山庄的继承人。 四季山庄的产业很丰厚,在这个国家的江湖也很有名气。 确实是江湖。 季寥通过记忆已经清楚他身处的世界,正类似前世华夏古代,并且有一群类似电影或武侠小说中可以飞檐走壁的江湖人。 四季山庄不但在江湖上有地位,在朝堂也有影响力,这是数代经营的结果。可以说季寥不用做任何努力,功名富贵便唾手可得。 但他也是不幸运的,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十岁的时候就瞎了。 身体的前任主人,显然对此是有怨气的。但他很会掩饰,并努力像正常人一样。对于外界,身体前任的主人是一个浊世佳公子,许多人都为他惋惜,亦有不少人暗自嘲笑。 只是久而久之,暗自嘲笑他的人就越来越少。‘ 不是因为那些人突然转性,而是他们许多人都在不同时间段里,莫名其妙有了不幸的遭遇。 而身体的前任主人正是幕后黑手,但没有人会怀疑他。 季寥接触到这些阴暗的记忆,颇有些感慨。只是那些事不是他做的,就不必太过于纠结。何况他现在重获新生,其实是有些知足的,即便眼睛看不见,那也是不打紧的。 作为一株草的时候,他也没有眼睛。 因此季寥虽然有了十多年做人的经历,可对于双目失明的生活,并非没法接受。 对于世界的认知,未必就需要用眼睛。 因为瞎了已经有十二年,这具身体的听觉、嗅觉以及其他感官都远比常人要发达,凭借身体留下的记忆,季寥开始起床。 身体原本的主人本就是一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季寥不希望一来就表现出异样。 按照往日的惯例,等他房间一有动静,就有侍女出现,开始服侍他洗漱。 侍女身上有淡淡的少女香气,清新好闻。纵然瞧不见对方,大约也能猜测她应该长得不差。他翻出身体前任主人的记忆,知道侍女叫小芹。这是个性格柔顺的小姑娘,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四季山庄,从五年前就开始伺候他,直到现在。 好在身体前任主人有自己的秘密,所以对自己的侍女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因此季寥不必费太多心力,来瞒过这个身边人。 只要过一段时间,季寥身边的人,也会自然而然接受他的小转变。 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少犯错。 用过精致的早点后,季寥开始在自己的花园里练剑。因为身体前任主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所以他练剑的时候,会让旁人先离开。 如今正是春天,园中百花盛开。纵然瞧不见那些艳丽的景色,可花香鸟语,总是让人能舒展胸怀。 季寥长身玉立,先是仔细回忆了一边家传的四季剑法,才开始习练。 因为肌肉早已有千锤百炼的记忆,所以这一套剑法,只有开始时有些生涩,到后面就如行云水流。练完一遍,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练完剑法,运动量不小,却只出了细汗,可见这具身体很是健康和强壮。 季寥并无多少欣喜,他将长剑收回鞘中,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剑法差了一点东西。 再度查找身体前任主人的记忆,季寥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剑法没有出错,但是缺少了配合剑法的内劲。 这个世界的武学是有内力的,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让身体瘦弱的人拥有强大的力量,高明的内功甚至可以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但现在季寥在自己身体里找不到内力,用他目前所知的信息,那就是他现在散功了。 季寥略有些失落,然后又振作起来。既然内力原本是修炼出来的,那么现在没了,也未必不能再练出来。 可他也清楚一点,自己要达到身体主人原本的水平,怕不是一两年就能做到的。只希望身体原本主人做下的那些事没有被发现,否则他可能会有不小的麻烦。 哪怕他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一旦那些事被公布出去,恐怕都要成江湖上正道声讨的对象,更会给山庄带来许多恶意。 事实上他作为山庄的少主人,却是一个瞎子,已经让不少人对山庄生出觊觎之心。身体前任主人做下那些事,既是对那些嘲笑他的人的报复,亦是有选择性的剪除掉一些会给他带来威胁的人。 季寥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继续练习剑法。 纵使没有内力的加成,四季剑法仍旧有不小的威力。从技击杀人的角度来看,这实是一套经过生死搏杀检验的武功。一招一式都经过无数改良,并在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中,化为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季寥甚至有把握,面对数十个普通人,依旧能靠着一把剑,将他们全部杀光。 不知不觉从春季剑法演练到秋季剑法,森寒的剑锋多出一股锐利肃杀之意,一些季寥看不见的明艳花朵,被剑锋轻轻扫中,便很快枯萎。同时随着花朵枯萎,季寥的体力竟也得到恢复。 他自然发现了这个蹊跷。 第2章 二十四节气 季寥再次停下练剑,慢慢蹲下来,手指去触摸到一段被剑锋扫中的花枝。身体长期适应失明后,给他带来惊人至极的灵敏触觉。因此感受到花枝的枯败,以及其中水分一点都不剩,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四季剑法和前任主人的大为不同。 同时他绝不是只恢复了体力那样简单,因为他竟一点都不觉得精神疲累。他想着,自己或许得好好测试一下现在的身体。 用了一会,季寥将自己的身体素质测试出一个大概。他现在能轻易举起四百斤的石头做很多动作,力气的底线,怕是要接近五百斤,甚至六百斤也说不定。他上一世是学霸,当然知道正常人的身体托举重物的极限大约是六百斤,所以对于现在的身体素质,都有些惊讶了。 因为没有内力,故而运用四季山庄的身法时,他不能像身体前任主人记忆中那样一掠就是七八丈的距离,但也能接近五丈。这个速度也是接近人体极限的素质,而且根据他现在得到的信息,这个速度在江湖人中亦是一流,可想而知身体原主的轻功几乎称得上惊世骇俗。 季寥还试了一下闭气,大约能保持半刻钟不呼吸外界空气,这份耐力亦是惊人。不过季寥从身体原主的记忆中得知据说世上有一门闭气诀,可以保持半个时辰不呼吸,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季寥目前最奇异的能力莫过于掠夺草木的精气,这个能力是身体原主不具备的,但季寥也不知道是如何来的。 也许跟他上上世是一株草有关,但在前一世,季寥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掠夺草木精气用身体任何部位直接接触,效果是最佳的。用其他东西做媒介可以,但是掠夺草木精气的速度会减缓,距离也受到一定限制。 而且这个能力目前最大的作用仿佛是能为他补充精力,对于提升他的身体素质,好似没有多大帮助。 应该有些帮助,可能太细微,他暂时不能分辨出来。 但季寥不准备常用这个能力,因为他也曾为一株草,故而总有些不忍。说起来他为人后,依旧对草木有种特别的感情,记得前世一开始瞧见别人摘花还要难过许久,直到后来才慢慢适应。到了现在,他也不会有意摧残草木。 至于开始练剑时,剑锋扫到草木,直接将其精气掠夺,那是他始料未及的。 接下来又过了半月,季寥重新修炼出一些内力,但比起身体原主,依旧差距很大。只是他修炼的速度倒是很快,甚至有些惊世骇俗。他修炼一日增加内力,大约能抵得上常人十日,这是个很恐怖的数字。 另一方面除去掠夺草木精气的能力之外,季寥和花园的草木似能建立起一分特殊的感应,这种联系非常淡,却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掌控达到一个极高的层面,就像是多了许多模糊的视角。 尤其是集中注意力后,可以透过一些草木,对有的隐蔽角度建立起新的视角。而且他掠夺草木精气后,不会立即被身体吸收,尤其是他体力充沛时,吸收的速度很缓慢。但流进身体的精气却可以通过他转入其他的草木上,使其成长速度加快,甚至量足一点,可以使其在短短时间开花结果。 这种能力绝不是武学的范畴,像是传闻中的法术。 季寥发现这一点后,觉得这个能力有许多其他方面的用途,比如一些需要很长年份才有药效的珍贵药材,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轻易获得。 但他不准备立即实施,因为四季山庄并不缺钱,更不缺珍稀药材。不过对于他手上的一个组织,倒是可以多出一份收入来源。 因为身体原主是个有野心报复的人,暗地里建立了一个叫做二十四节气的组织,成立不到两年,已经帮他做了许多事。因为是暗中发展,所以现在不算特别强大,却也不引人注目。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凭借身体原主的心计,可想而知“二十四节气”必然成为江湖中黑暗势力的佼佼者。 只是季寥现在对于这个组织并无身体原主那样大的兴趣,因此在这半月时间还未主动去联系。 可后天就到了一月一度的密会时刻,他还是要去的。 接下来季寥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身体原主的父亲季山回来了。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有半月的时间让他准备,已经算是运气不错。 对于这个未曾蒙面的季山,季寥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毕竟他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即使非他本意,但心下总有些歉意。 可让他立即认下这个父亲,那也是很难的。 好在身体原主似对自己的父亲亦有淡淡的疏离,故而季寥倒是省去一些麻烦。 在侍女小芹熟练的服侍下,季寥很快梳洗完毕。 季寥突然道:“怎么了。” 小芹有些意外,因为她对着镜子看到公子英俊的面容,一时有些出神。实际上她早已习惯自家公子俊逸非凡的相貌,但近来公子似乎比以前要温柔点,不似以前有些阴冷的气质,故而得她亲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芹只好羞涩道:“公子愈发俊逸了,奴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说完之后,却又突然脸色苍白。因为她想起公子是看不见的,自己怕是要让公子想起这件事。 小芹的手微微颤抖,后悔自己多嘴。像平日里一样少说多做不行么,偏偏要胡乱说话。 她几乎要哭出来,房间亦陷入诡异的静止。 季寥似无所觉,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微笑道:“出门吧。” 小芹看到季寥的神色,心下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她平静下来,心里无故有些酸楚,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让公子失明。 主仆二人便出了房门,径自往季山那边的小院走去。 路上季寥对小芹道:“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多说话,不要怕有什么不该说的,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才好呢。” 他温言细语,对小芹震动极大,一时间竟有为他死了都情愿的心思。 “是,公子。”少女突然明媚一笑。 季寥亦笑起来,今天的行为确实不太符合原主的性格,但他不想永远带着原主的面具活着,一些春风化雨的细微改变,最终总会让人慢慢接受的。 何况身边的少女总归是要跟他接触很多的,让她对自己亲近许多,有利无害。 第3章 立春 四季山庄的富贵已经过百年,但是山庄历代的主人架子并不大。 季山也继承了前面庄主的性情,为人并不严苛。加上唯一的儿子季寥又双目失明,平日里更是做派慈和。但他今次回来,并没有如过去一样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原来他这次是从京城回山,因为他得到消息,先帝时的太医李景的传人据说在京城出现了,他希望找到这个人。 李景是四十年前公认的医圣,太医院的医术最高明的人,后来他辞了官,云游四海,据说要编造一本古今未有的医经。从那时起,他的足迹就踏遍名山大川,期间遇到过一次困难,季山的父亲救过李景一次。 后来季山的父亲受了重伤,四季山庄请来了当时最好的大夫都说没有希望了,那时候李景突然出现,只用了一夜功夫,就让季山的父亲活下来,由此又活了好些年头,才逝去。 那时候季山便认定李景是天下最好的大夫,后来季寥失明,季山就第一个想到李景,遗憾的是以四季山庄的势力亦找不到这位久已归隐的医圣。 这次得到李景传人入世的线索,季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却还是晚到一步,没有找到那个人。 本来有了一丝希望,现在又消失掉,就算是季山很有修养,亦没法平静。 外面穿来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似珠落玉碎,十分清脆。季山连忙收拾好心情,他知道季寥来了。 不同于季山的儒雅温和,季寥对自己极为严苛,哪怕是走路,亦是规律到极点,每一步的动作呼吸以及距离,都看不出差别。 他越是这样,行走江湖以另一番姿态出现在旁人面前,就越难被发现他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 当然季山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这样想的,只是为他这样严厉要求自己感到酸楚。他情愿季寥活的潇洒自在一点,也不愿自己儿子心里背着包袱。 但他没法劝,知子莫若父,他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何等孤高的。 隔了一段时间没见季寥,季山敏锐的发现自己儿子有了些微变化,但说不出来。 早有下山拿起湿毛巾递给季寥擦手,然后季寥才入座。 他不似一般大户人家那样要给季山请安,因为季山特意不要他这样做。 而季寥自然也不会先动筷子,笑问道:“父亲看着我干什么。”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那是很正常的,可正常人都有眼睛,但季寥是看不见的。所以他能注意到别人的目光,究竟有多不容易。 季山曾经忍不住问过季寥如何做到这一点,季寥那时候只是轻轻道:“我是通过呼吸、心跳以及一些动作来判断的。” 那时候季山真的差点老泪纵横,因为普通人不费力能做到的事,季寥得付出很多,才能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 不过季山并不知季寥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又比原本儿子的灵魂强大,思感很敏锐,对他的目光自然有感应,因此这并不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实际上原本的季寥一开始虽然要通过呼吸心跳以及动作来判断对面人的行为,但到了后来,原本的季寥也能做到跟现在季寥一样的事。 因为长久处在黑暗中,他坚韧的意志力,使灵魂得到了升华。 季山当然了解不到这么多,尽量用极平和的语气,温言道:“我儿近来清减了。” 季寥道:“是么,我倒是没多大感觉,父亲远归辛苦了,先用餐吧。” 季山点了点头,如以往那样替季寥夹菜。 季寥没有阻止,即使不用季山夹菜,他也能轻松将喜欢的菜挑上。只是无论是以前的季寥,还是现在的季寥,都知道总得让这个老人为他做点什么,老人才会安心。 原本的季寥是孝顺的,现在的季寥却并不坏。 静待季山将菜加到碗里,季寥才开始动筷子。他吃饭的动作也是千锤百炼,极其优雅。哪怕他自己瞧不见,但外人瞧见,只会觉得赏心悦目。 仿佛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得到某种和谐统一。季寥吃着可口的菜,仿佛跟原本的季寥得以灵魂共鸣。 如果是正常人类穿越到季寥身上,对此肯定很忌讳,而季寥不同,他最开始是一株草,养成了一种无我的性情,对此并非很在意。 确切的说这种感受,反而让他有种别样的感触。 他做了人,很喜欢情绪在内心滋生的感觉。但不能说他是个柔软的人,因为他做事时又是另一番模样,会十分投入,不受情感干扰。 一顿饭很快就过去,早有下人娴熟的收拾碗筷,而父子俩直接去了书房。 季山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十六岁就考中了举人。很多人都认为他可以考中进士,但他终其一生也没去参加会试。只因为他生来就要继承四季山庄的家业,做官就不是首选了。有个举人身份,已经足够和山下的官府打交道。 他照旧抽了些古文跟自家儿子探讨,早有准备的季寥自然应答如流。 得亏他学霸的经历,加上继承了原本季寥大部分记忆,否则季寥还真不好过这一关。而且有了这半月时间缓冲,对他更是有利。 所以虽然附身到这具失明的身体上,但其他方面都很好,连运气也不错。 季寥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其实只要还能做人,他都会有些满足。 最后季寥问了句季山出乎意料的事,他道:“父亲这次出门是不是很不顺利。” 季山不知如何让季寥发现了这点,但他知道既然被发现,那么总也瞒不住的,只好和盘托出。 季寥没有露出季山猜想那样的失望神色。事实上季山决计想不到那个他寻找的医圣传人是季寥手下二十四节气之首,代号“立春”的人。 春意味着风和日暖,鸟语花香;春也意味着万物生长。季寥找到这个人时,便决定让她做二十四节气之首。哪怕她在组织里,武功绝非最高的人。 只是立春即便已经继承了医圣的医术,但也不能让原本的季寥重见光明。 她也是二十四节气中唯一一位知晓季寥身份的人,至于原本的季寥为何肯信任她,只因她已经做了原本季寥的女人。 这并不是让现在季寥意外的事,他懂得身体的原主确实有很大的魅力。何况他瞎了,总会让女孩子不自觉怜惜点。 所以世上有些好女孩,总会爱上坏男人。 现在的季寥并不坏,所以他得了季山的提醒,想到此事,突然有些头疼。 第4章 执念 既然想起这件事,季寥就准备把它办妥帖。说实话,平常人都会怕麻烦,而季寥却有些不同,他不喜欢没事做。因为他做一株草时,已经受够了无事可做。 季山注意到自己儿子神态有些变化,他以为季寥是遗憾没有找到那位小神医,因此安慰道:“没事,只要那个小神医还行走江湖,咱们总能将他找到的。”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小神医是女的,且跟原本的季寥很亲密。 季寥自然不会解释,他向着季山躬身一礼道:“父亲为我费心了。” 季山连忙扶起他,说道:“其实都怪爹爹没用,否则也不会连累你……”后面他的话却说不出来,因为季寥的失明是他一生中最难过的事,甚至他情愿少活三十年,都不愿意见到这样,但这件事跟他又脱不了关系。 他实是要远比季寥难过的多,却不能表现出来。 季寥从身体原主的记忆里隐约知晓一点他失明的缘故,而他对于失明的芥蒂并不如原主那般深,所以他设身处地,便能体会季山的心情。 他拍拍老人的背,轻轻道:“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再没有之一。” 季山胸口一热,过了好久,才道:“寥儿你真的长大了。”其实他知道以儿子的聪明如何查不出真相,所以对于从前季寥的淡淡疏离,只能苦在心里。今天季寥这番话,让他终于明白儿子肯跟自己亲近了。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竟有机会成为现实。 季寥微微一笑,说道:“毕竟再过三个月,我就二十三了。总不能让父亲为我操心一辈子吧。” 季山这才意识到离季寥失明已经十三年,他也有十三年没见过那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她活着。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如潮,季山一时竟怔住。 季寥悄悄掩上房门,从书房离开。 他走出季山的书房,温和的笑容渐渐消散,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放不下的执念么。” 心口的隐隐作痛,正是身体原主的回应。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回道:“我帮你便是。” 原来季山年轻时有过一位红颜知己,那是南疆的苗女。只是作为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季山是没法娶她的。后来季山娶了季寥的母亲,过了十年,那个苗女突然出现,用一种蛊,弄瞎了季寥,后来季寥的母亲为此忧愤成疾,过几年也走了。 原本的季寥恨的不是自己眼瞎了,更恨母亲为此伤心病逝,对慈父也因此生出怨念。但一切恨意的根源,仍旧是那个苗女。 这是他魂飞魄散都要留下的执念,一直掩藏在身体里,直到刚才终于爆发出来。 季寥应下了此事,自会去做到。 这一段恩怨纠葛,身体原主和他母亲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季山和苗女却是祸端的根源。身体的原主可以原谅季山,但那个苗女,绝不原谅。 只是南疆终是神秘莫测的地方,才成立两年的二十四节气还没渗透进去,从而找到那个苗女,不过也快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首次决心要杀死一个人。 季寥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如同止水。不是因为身体原主的强烈要求,而是觉得那个苗女确实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淡淡的杀意,似乎让体内的执念确信了季寥的承诺,心口的疼痛渐渐散去。 季寥走出足下的长廊,小芹一直在长廊的尽头候着。他道:“明天我要下山一趟,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小芹默默点头,因为这两年季寥经常会离开山庄几天,且不会带任何人。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事情,却从来不敢问。 早先过来时雀跃的小芹,又似乎变回原来的样子,只因为她觉得公子还是原来的公子。 不过一会,季寥突然道:“今后庄主问你关于我的事,你直接告诉他,不必隐瞒。” 小芹听到后,展露出笑颜,公子真的变了,而且他知道的,庄主从前问她关于公子的事,她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 原来公子一直都信任她,她觉得自己活了十几年,没有一天会比今天开心。 “你在笑什么。”季寥侧过头问她,如同点墨的瞳孔,反应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像是他真能看见她一样。 少女怦然心动,却罕见的撒娇道:“奴婢就是开心。” 季寥笑着摇头,说道:“傻姑娘。” 小芹嘿嘿笑着,竟而哼起小调,若百灵鸟一样欢快。 听着少女欢快的哼着小调,季寥心情也明媚起来。一个人若是心里有光明,到哪都不是黑暗。 ………… 季山发现季寥离开后,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他看着轻轻掩盖的房门,笑了笑。过去一段时间奔波留下的疲倦如潮水涌上来,他选择了睡觉。 这一觉前所未有的踏实,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准备叫上季寥一起用早点,没想到季寥的侍女小芹告诉他,季寥很早就下山去了。 季山习惯性想问一下季寥的去向,话到嘴边却收住了。 小芹看到季山想问的样子,大大方方道:“庄主,公子临走时说下个月是你的寿辰,他去给你挑礼物。” 季山不由一笑,说道:“他有这孝心,就是最好的礼物。” 同时季山心道:感谢上苍,寥儿终于长大了。 ………… 季寥没有骑马,没有坐车,而是一个人走路下了山。天未亮他就动身了,因为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白天和晚上并无太大分别。如果有,那就是黑夜的时候赶路更清静。 二十四节气密会的地点在山下的府城,任谁也不会想到在四季山庄眼皮底下会有个江湖势力潜藏着。正因想不到,所以即使有人察觉出二十四节气的存在,也找不到这个神秘组织的根脚。 密会的时间是明天,季寥进城时天色还早,便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醉香阁。 有人说在这里吃的不是饭,听的不是曲,而是金闪闪的黄金。 醉香阁的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包括唱曲的姑娘也是。 第5章 惊蛰 醉香阁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有钱人能去的地方。当然能进入醉香阁,有钱是最低标准。 第二层是有钱有势才能进入的地方。 至于第三层,据说只有得到醉香阁的认可才能进入,并且在里面能得到的享受,可谓堪比王侯。 季寥是有资格进第三层的,但他现在坐在第二层。 醉香阁的第一层是用包厢隔开的,第二层却没有包厢。这似乎让第二层的格调不如第一层,但事实绝非如此。 到第一层吃饭的人可能是真的想吃饭,到了第二层吃饭的人,多是想来认识人,或者想被人认识,故而实在没必要用包厢隔开。 整个醉香阁第二层都很开阔,北面的青山白云,南面的江水滔滔,皆可收揽眼底。 “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醉香阁么,那北面就是四季山,四季山庄据说就建立在白云深处,南面是洗剑江,乃是因四季山庄第一代主人在此洗剑,从而得名。”一个侍者前来问候季寥,并向他介绍醉香阁附近的风景。 当他说出这番话,季寥含笑道:“你说的风景我都知道,只是我看不见。” 侍者“啊”了一声,然后一个管事小跑过来,额头都是冷汗,拉着侍者连忙跪下道:“季公子他第一天来,还不熟悉情况。” 侍者是管事的侄儿,他废了好大劲才让自家侄儿进入醉香阁,哪知道他太想表现自己了,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最重要的是,季寥从来只去三楼的,所以常来第二层的客人画像并没有他。管事也是因为凑巧见过季寥一面,才了解他的身份。 季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显然不是对管事在说话。 侍者反应很快道:“小的叫卓青。” 季寥手指叩在桌面上,道:“超卓的卓,青草的青?” “是的。”卓青回道。 季寥笑道:“从哪里来的。” 卓青道:“乡下。” 季寥又对管事道:“你们之间有亲戚关系?” 管事浑然料不到季寥会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好老实道:“卓青是我侄儿。” 季寥道:“你侄儿多大了。” “十五。”管事道。 季寥突然问道:“你让他做我的随从,怎么样?” 管事惊讶不已,本以为季寥会生气,没想到季寥竟话锋一转,要让卓青做他的随从。这要是真的,自然远比当醉香阁的侍者前途要广大很多,可是卓青凭什么能入季寥的眼。 他在醉香阁呆了好些年头,着实见过不少事,因此一开始惊喜,然后就开始迟疑。但卓青直接道:“叔叔,我愿意。”卓青虽然只是个乡下小子,可他一直梦想着出人头地。他愿意来醉香阁做侍者,本就是为了结识大人物。正因出身太低,才知道每一个机会他都需要牢牢抓住。 既然卓青已经答应下来,管事自然不能反对了,否则就是得罪季寥。 虽然听说眼前公子的脾气很好,可他若是惹到对方,根本不用季寥开口,有的是人来收拾他。 季寥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收一个随从,只因为这个卓青会武功。江湖那么大,随便都能见到会功夫的人,这本不是稀奇的事。 但卓青的呼吸和走路的动作,表露他的武功路数和某个人很像,那就是惊蛰。 前面就说过,二十四节气中,立春为首,但立春绝不是武功最高的人,武功最高的人是惊蛰。 有大儒注经解释“惊蛰”道:夫理有常有变,然有变而常者,有变而变者。其在于物,雀变为蛤,鹰变为鸠,此应气之变,变之常也。 惊蛰正是一个常常变化的人,这跟他的武功有关,亦是让身体原主琢磨不透的人。从身体原主的记忆判断,惊蛰的武功甚至不在他之下,当然也大有可能在现在的季寥之上了。 原本的季寥对惊蛰记忆深刻,对他的武功路数很是熟悉,才会让现在的季寥很快发现卓青的功夫跟惊蛰一脉相承,哪怕他的武功实在粗浅。 季寥要掌控二十四节气,不露出马脚,有两个人是必须要关注的。这自然是惊蛰和立春。 立春武功不高,却能成二十四节气之首,跟她绝顶的医术有关。二十四节气中大部分人都被她医治过,尤其是惊蛰,立春救过他的命。否则以惊蛰那样的人物,即便原本的季寥手段厉害,也难以将他招揽进二十四节气。 惊蛰曾说过,他的武功从来只一脉单传。 原本的季寥曾开玩笑说让惊蛰收他为徒,因为他对惊蛰的武功很好奇。惊蛰似乎有心动,因为季寥实是学武的不世奇才。但最终惊蛰拒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季寥不适合。 原本的季寥又问,什么人才适合。 惊蛰当时道:能飞到天上,也能把自己埋进泥土里的人。 原本的季寥便明白了惊蛰的意思,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天生的贵公子,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在天上的。 那时候他就觉得惊蛰可能隐隐猜出他的身份,但原本的季寥没有去确定。 正如惊蛰所言,他自己是一个可以将自己埋进泥土的人,这样的人又何必迫他太紧,等他到了淤泥里,纵使将他翻出来,那也弄得自己一身脏。 但现在机会是自己送上门的,季寥没有错过的道理。 因为季寥知道一门独特的武功,必然很难找到适合的传人。人的生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惊蛰未必肯费精力再去找一个传人。 何况卓青的武功实在粗浅的很,所以惊蛰必然不会离开他太远。 而且明日入夜之后,便是二十四节气密会之时。 季寥有九成把握,惊蛰就在附近。 只要惊蛰在附近,季寥便有机会见到他。从他的反应,自然可以看出惊蛰是否了解到季寥就是二十四节气的创立者。 不过发现卓青是意外之喜,季寥来醉香阁第二层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此事。 他在这里不但是为了吃饭,更是为了等一个人。 季寥先让卓青去找个唱曲的姑娘来。 “鉴湖秋水碧于蓝,心赏随年淡。柳外兰舟莫空揽,典春衫,觥船一棹汾西岸。人间万事,暂时放下,一笑付醺酣!” 一曲《平湖乐》自薄施粉黛的琵琶女手上娓娓奏出。 第6章 生意 远处有人鼓掌道:“妙妙妙,不知姑娘所奏,乃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新作。” 这人一身华服,身形富态,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实是应了那句富态可掬。 但季寥却听到他的脚步声跟庞大的体态极不符合,步伐轻盈似飞燕一般。足以说明他的轻功已经远比许多江湖人都高明,已然抵达一流的境界。 季寥知道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琵琶女似认得来人,盈盈一礼道:“金先生,这曲子是《平湖乐》,词是这位公子刚填上的。” 金先生目光掠过卓青,直接落在一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季寥身上。 他眼皮稍稍睁开,一缕精光爆闪,若瞌睡的老虎睁眼,能令百兽惶惶。但季寥波澜不惊,似毫无所觉。 金先生心里先是一惊,然后笑起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怪不得有如此文才。” 季寥含笑道:“金兄谬赞,实不敢当,相请不如偶遇,还请金兄入座。” 他目视金先生,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气质高雅,风度翩翩,让人不忍拒绝。 金先生见他这番做派,甚至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四季山庄那位瞎了的少主。他根本没法肯定对方到底是不是瞎子,久历世事的锐利目光落在季寥那双平静如深渊的眸子里,当真是一点波澜都生不起来。 他心道:如果不是瞎子,他怎么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这下他是真相信这就是那个瞎了的四季山庄少主人。 金先生笑呵呵坐到季寥对面,说道:“我看季公子可不是偶遇金某。” 季寥淡然道:“一时兴起,本不确定金兄一定会来。” 他说完后,又接着道:“但我来了这里,又实在想‘偶遇’金兄一次,故而已经决定在这里等一天,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没等多久,就让我遇到了金兄。” 金先生道:“那季公子想‘偶遇’金某做什么?” 他刻意咬了“偶遇两字。 季寥微笑道:“听说金兄的药材生意做得很大,因为只要有钱,在金兄这里,无论多么年份久远的名贵药材都能买到。” 金先生眼睛眯起来,道:“都是朋友们的抬举,我也就靠这混口饭吃,比不得四季山庄。” 季寥笑了笑,不以为恼道:“我想和金兄一起做药材生意。” 金先生道:“做药材生意虽然赚钱,但也辛苦,我记得四季山庄的产业可没有涉及到药业的地方。”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金先生的药材生意能做起来,不但跟他手里有名贵药材资源,更和他不允许别家做这个生意有关。 不过四季山庄要是想做药材生意,金先生肯定拦不住,但是他不信四季山庄的药材资源能比得上他。 江湖人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资源,有势力,便有金山银海。 季寥道:“我就问一句,金兄到底有兴趣跟我合作么。” 金先生笑吟吟道:“如果季公子能代表四季山庄,金某当然愿意。”若是分些利润,能搭上四季山庄这艘船,金先生乐意之至,因为这代表了他可以不只做药材生意。 季寥道:“我只代表我自己。” 金先生叹了口气道:“那只怕我得好生考虑。” 季寥道:“金先生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四季山庄找我。” 他竟也没有多劝,这又出乎金先生意料。金先生完全猜不到这个四季山庄的公子爷究竟是什么意思,拿他做消遣? 金先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纵使消息再不灵通,也还是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绝对是很出色的年轻人。 他迟疑一会,终于问道:“我考虑好了去四季山庄找季公子,那时又当如何?” 季寥悠悠道:“如果现在金兄跟我合作,咱们可以利润五五分,如果金兄去四季山庄找我,那么我要占利润的九成。” 金先生大笑三声,忽地阴测测道:“公子莫不是拿我开玩笑?”他觉得季寥言下之意,乃是想要夺他的产业,这肯定不能答应,也是跟他结仇。他纵使不想得罪季寥,但此刻亦容不得示弱。 季寥面色不改道:“绝非玩笑。” 金先生瞪着季寥看了良久,最后声音低沉道:“季公子就算你做了四季山庄的主人,也不该在金某面前这么讲话。” 季寥只是微笑,却不再说话了。 金先生见季寥模样,怒气勃发,想要一掌拍碎这金丝楠木桌,但又想到自己可是占了醉香阁的股,因此忍住,终于和季寥不欢而散,拂袖离去。 刚刚金先生显露出上位者的威势,吓得琵琶女身体发软,哪怕金先生离去,身体一时也坐不直。反倒是季寥新收的随从卓青,竟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季寥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琵琶女,温和地说道:“让你受惊了,金算盘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这些日子你别来醉香阁卖艺了,免得碰见他。” 金算盘正是金先生的外号,说起来琵琶女并无得罪金算盘的地方,但季寥了解这个人,外宽内忌。如果他再来醉香阁,又看到琵琶女,必然会想起今天和季寥的不快,那时候琵琶女肯定会吃苦头的。 即使往来醉香阁的人多是财大气粗之辈,但一片金叶子的赏钱对于琵琶女而言依旧不菲。足够她休息一个月,另谋出路。 琵琶女连忙谢过季寥,还想再给季寥弹一曲。 季寥摆手拒绝了,说是兴致已尽,让她离去。 卓青目视琵琶女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颇有些不舍。他毕竟才十五岁,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 季寥道:“你喜欢,可以去追她。” 卓青面色一红道:“没有。” 季寥摇头道:“她这样的女子,将来你能追到许多个,但那时候你肯定找不到今天这般心动的感觉。” 卓青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季寥的另一层意思,喜道:“公子也觉得我能成一番事业。” 季寥微笑道:“当然,谁叫你运气好,被我收作了随从。” 卓青不由挠头道:“我还以为公子觉得我是个人才。” 季寥道:“你确实也算人才。” 卓青复又喜道:“真的。” 季寥随意的点了点头,这看起来似毫无诚意,于是卓青不免又怀疑季公子拿他开涮。 卓青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他说道:“公子为何要那个金算盘跟你合作做药材生意,他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也不会同意跟公子合作的。” 季寥道:“你也认为他一定不会同意?” 卓青刚想说“是”,马上反应过来道:“不是。” 他还算有些脑子,知道就算他真的认为是这样,也不能当着公子面说。 季寥道:“我跟你说,不用一月,金算盘这府城第一富商就会到四季山庄求我跟他做药材生意,并且只要一成利润。” 第7章 回春(三千推加更) 卓青很想说“公子你莫不是在吹牛皮。” 可很快他便想到一件事,就算季寥想要吹牛皮,也不会对他吹,毕竟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 那么季寥说的便是实话,以他聪明的头脑,根本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做到季寥口中说的事。除了强迫、下毒这类的威胁办法,莫不成季寥还有别的手段。 但他觉得季寥这样的人用不出这种手段,即便他们才认识不久。 而且季寥如果这样做,那么为人也太令人不齿了一点。 卓青看着这位拥有完美相貌和教养的浊世佳公子,真的没法将他跟卑鄙小人联系到一起。 接下来季寥吃了一顿清净的饭,同时让卓青和醉香阁解约,并跟卓青定下身契。从此之后,卓青便是季寥的随从,自由得到一定限制,同样也离他出人头地的目标更近了。 季寥做完这一切,很想猜测惊蛰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转瞬他又觉得自己太无聊了点,随即想到离二十四节气的密会还有足足一天的时间。难得离开山庄,他应该趁这些闲暇做点别的事。然后他便想起了对小芹说过自己下山可是要为季山挑一件寿礼。 ………… 卓青已经跟着季寥去城南的花木坊逛了六家店,那些各色各样的盆栽简直晃花了他的眼。可以说他从没想过那些寻常的花木,经过一番精心的培育裁剪后,竟有他想象不到的风姿。 有好几盆华丽的盆栽看得他都心动不已,但是季寥根本就瞧不上。 不对,卓青想到的是公子分明就看不见嘛。 他觉得莫非是公子看不见的原因,所以才一盆盆栽都没有选。自己跟着公子来,就应该当公子的眼睛,提醒下他哪些盆栽精致好看。 但说实话,以卓青对盆栽的鉴赏能力,他觉得这些花木店的盆栽都很好看。故而他认为自己的选择,跟公子蒙着眼选实是没有区别。想到这里,卓青干脆选择闭口。 季寥终于停在一株青松盆景面前。 卓青见此,都不由心中暗赞。 只见这青松挺拔,枝叶堆积如云,共有九重,像是九重天一样。哪怕是人工修剪,能长成这样,那也是分外难得。 “小兄弟也看上了这株九重天?”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卓青顺目过去,看到个身着青色绸衫的老人,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 季寥朝着老人含笑见礼道:“原来这盆景叫九重天,倒也恰如其分。” 卓青听了季寥的话,不禁佩服自家公子,明明看不见,偏偏如此云淡风轻的应和,如果他不是知道真相,只怕也以为公子认真打量了这株盆景。 老人见季寥彬彬有礼的样子,心下生出好感,说道:“小兄弟也对盆景感兴趣?” 季寥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准备买个盆景,送给家父。” 老人听见后,心下遗憾,暗道:果然如此。盆景是他的一大爱好,但是平日相交的人中真心喜欢盆景的人并不多。那些大户人家栽种盆景,多是为了点缀应景,而非真心喜欢。如今见了这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心生好感不由多此一问,果然对方也不是对盆景特别有兴趣。 老人道:“你现在是看中这个九重天了?” 季寥点头道:“我觉得这株盆景还不错,莫非老先生对它有兴趣,若是如此,我可以去找找别的。” 老人知道这盆景有问题,本来见季寥不是同道中人,不愿多说什么,但季寥如此尊老,他终究有点不忍,隐晦说了句道:“这九重天可是不易养活,你不如看看别的。” 季寥微笑道:“多谢老先生提醒,不过我家里的花匠倒也中用,应该能养活的。” 另一边店家已经过来,说道:“公子好眼力,这株九重天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只要你买下,我们自会将养护的办法悉数告知,不会存在养不活的状况。” 季寥点头道:“那就有劳了,请问多少钱。” 店家道:“五百两纹银,童叟无欺。”他说话时,看了老者一眼,意思是请他不要多话。 老者被他一盯,更生起怒气,道:“好个黑心店家,这九重天根都烂了,你还要收人家五百两银子。” 店家哪知道这个老者如此直白,直接说出九重天的秘密,他忙道:“老先生,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不能乱说话,砸我招牌。 老者道:“那你敢和我立下字据么,我出五百两银子,将这盆景买下,然后咱们当面刨开盆里的土,若是里面的根都腐烂了,你不但要赔我银子,我还要送你去坐大牢。” 店家明知这九重天盆景有鬼,当然不肯接话,说道:“本店的规矩是货已卖出,概不退回。” 老者道:“你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不敢照我说的做。” 店家见老者逼迫得紧,知道季寥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盆景的问题,不会买了,便讨饶道:“老先生你也是行家,我这九重天曾有人出三千两,我都是不肯卖的。我标价五百两,要是这位公子贪便宜买下,那是他眼力不济,他要是发现蹊跷不买,我也不会多劝一句。何况我养它十年,当祖宗一样伺候,才长成今日这般模样,难不成还不值得五百两。”他做生意是和气生财,就算季寥不买,还是希望别恶了对方。否则东西没卖出去,还赔上恶名,那就更不值当。 老者不由默然,店家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平常时候,这九重天确实当得起三千两的价钱。要是有官员图个彩头,买去送给上官,便是五千两都是值得的。将九重天精心培育成如今模样,其中苦功,的确有五百两以上的价值。 季寥忽然开口道:“这样吧,我出一百两,你将它卖给我。” 老者见话都说明白,季寥还是执迷不悟,道:“小兄弟莫不是同情他,你这没有必要了。”店家纵然费的苦功多,但做生意哪里能没有风险,在他看来,季寥没有必要同情这个店主。 季寥道:“多谢老先生提醒,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知道这株盆景根子腐烂了,但我有办法使它起死回生,所以才肯出钱买下。” 他又对店家道:“要不是我能救活它,它现在确实如老先生说的那样一百文都不值。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卖给我,要么等它过两天枯死。” 季寥说完后,没有半分起伏的漆黑眼眸平静的看着店家。 店家感到压力颇大,犹豫一会才道:“公子,你如果真的有使草木回春的手段,我愿意白送给你,不过……” 季寥道:“你要问我如何救活它?倒不是我想隐瞒,只是这办法除了我,旁人是做不到的。” 店家忙道:“公子有这手段,当然是千金不易,只是我这里还有一株金风玉露也快死了,我想求公子将它救活,只要公子肯帮忙,九重天我便白送给你。若是救不活,我也不敢再将九重天卖给你,只求公子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就成。” 第8章 府台 季寥沉吟了一会,还是答应了店家的请求。 老者对季寥如何救治根系腐烂的盆景亦是好奇,便留下了下来。同时季寥刚才的举止,让老者对他的品性大为赞扬。 他见过许多年轻人,出类拔萃的不少,但如季寥这般不浮躁,有涵养的却是未见过。接下来季寥让店家打来一盆清水,又要来花剪。 盆景的泥土略带潮湿,但也不软,可季寥的纤细修长的手指如同铁锹一样,轻轻松松将泥土翻开。而且他手指灵活,翻土极细致,不一会,整株青松的根系都露出来,大部分都呈现紫黑色。之后季寥拿起剪刀,干脆利落的将腐烂的根部剪掉。他的手法是如此精准,几乎保证了每一根被剪去的根须都是病腐无用的,将那些还保留功用的根须留下。做完这一切后,季寥又开始修剪青松盆景的枝干,直接将如同堆云的枝叶裁剪去大半。 做完这一切,清理好散落在泥土的腐烂的根茎后,季寥又将青松在栽回土里,将泥土平整。 最后季寥将手伸进盛满清水的盆子里,仔细的将藏在指甲里以及手上的污泥洗净。店家又打来了一盆清水,如此反复洗了几次,最后用毛巾擦手之后。季寥便道:“它已经能活下来。” 卓青在一旁惊讶道:“就这样简单?”说实话他受到很大冲击,因为刚才季寥熟练的修建根须和枝叶,哪里像是看不见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事实,他怎么都无法相信。 而且修剪根茎和枝叶就能救活这株盆景,确实也太简单了点。 倒是店家有些理解,他道:“我听过一些老花匠说过类似的办法,只是如果不对草木的习性极为熟悉,直到了如指掌,确定所有病腐的部位,依旧很难起到回春之效。”他知道这种办法,但只要留下一点病腐的根茎,对于生机脆弱的盆景都将是危险的火苗,过不了多久,腐病将会再生,而且他还看出季寥修剪枝叶的用意,无非是减轻剩下那寥寥可数完好根须的负担,使其汲取的泥土养分,能够维持盆景的正常生长。 其中分寸的掌握将是最关键的一点,若有差错,依旧不能将其救活。 但看了季寥行云水流的裁剪技法,对盆景的了解就像宰了十几年牛的屠夫那样,对任何细节部位都心中有数。由不得店家不信,季寥确实大有可能将这株盆景救活。 实际上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清楚,那就是沈炼从周围借了一点草木精气,渡入盆景中。如果现在将泥土重新翻看,会看到一些新生的根茎。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季寥才能笃定盆景被救活了。 紧接着季寥又如法炮制,将店家端来的另一盆盆景救活,也就是一盆叫做“金风玉露”的紫荆花。这是个异种,叶子金黄,花却极娇艳水嫩,如含玉露。当季寥修剪它时,竟还有些羞怯的情绪传出来。 季寥不禁心里稍稍惊讶,这盆盆景竟有了些许灵性,只是跟他过去比较,还是有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季寥见此,有些怜惜它,便多渡了些草木精气给它。如果它运气好,千百年后,兴许也有机会成精,甚至跟他一样托生成人。 做完这一切后,老者见到这盆金风玉露也极为喜欢。何况季寥表现出的技法,让人不由信任他,所以老者决定将这盆盆景买回去。 他道:“店家,这盆金风玉露我买下了。” 店家犹豫道:“虽然看情况它是能活了,可要是老先生买回去,万一不活,你可不能找我麻烦。” 老者哼了声,道:“不活了,我直接找这小子,行了吧。”他抚弄起有些泛白的胡须,颇有些威势地朝着季寥看了眼。因为刚才季寥那技法,要说对盆景是毫无兴趣,他是不信的。这后生显然是同道中人,起初竟然还瞒他,老人家当然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店家赔笑道:“那一千两我卖给你,老先生你是行家,应该清楚只要这金风玉露活下来,价钱可不比那九重天低。” 老者不悦道:“好,就一千两。” 他虽然不开心季寥用一百两就买到九重天,远比他一千两买金风玉露要少,但是季寥不出手,这两盆栽是一百文都卖不出去,所以季寥哪怕是给十两银子,店家怕是也要同意的,因此老者还是想得通。 店家露出笑容,原本两盆要病死的盆景如今能卖出一千一百两,他算是没亏本。这已经是大幸了。而且虽然看起来,两盆盆景大有可能能活下来,但万一还是病死,他就真的血本无归。 店家能卖出盆景,自然颇为积极,很快老者和季寥便结了账,在银票的动力下,店家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 倒是卓青看得咂舌,没想到这老者如此有钱,扔一千两出去,跟不眨眼一样。 最后季寥嫌弃现在带着盆景走麻烦,决定等回四季山庄时,再来取。 老者倒是热心,建议季寥将盆景带到他府上,等他回家时,再来取便是。 季寥并不推却,便应了下来。他看得出,老者怕是想请他回家作客。季寥当然乐意,这样晚饭也有着落了。 老者见季寥答应,笑了笑,向远处招手,很快就有个仆从驾着马车一亮鎏金色的马车驶来。店家看到后,不由得呼吸一促,再望向老者时,欲言又止,带着恐惧。 老者见他神色,只是轻轻哼了声,便道:“老夫犯不着跟你置气。” 店家想起素日里老者的名声,见他说了这话,才放下心。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没眼力,早该认出来的。他诚惶诚恐的将老人和季寥送出店,还殷勤的将盆景搬上车厢,旁边的卓青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老者的身份不寻常。 而季寥淡然如故,似乎没有什么惊讶。 马车的车厢很大,放下两盆盆景后,还能坐下老者和季寥,至于卓青自然是跟着车夫一起坐在外面。老者笑吟吟道:“小子现在知道老夫是谁了么?” 他改口将小兄弟变成小子,已经比刚才亲近了许多。 季寥微笑道:“原来是府台大人,草民刚才若有失礼处,还请府台大人不要见怪。” 老者道:“你这小子真是聪明,说说你到底是谁?” 第9章 却是旧时相识(周一求推荐票) 季寥缓缓吐出两个字,“季寥。” “哦,这个姓氏倒是少见,看你风姿佳妙,行事宽和,当是书香世家出身吧。”老者捻须道。 季寥一笑,说道:“我祖上却是草莽起家,不过家父温文儒雅,我受他影响,有了些粗浅学识,倒是让府台大人高看了。” 他心里却道,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谙江湖之事。 有道是铁打的吏,流水的官。四季山庄在本地富贵百年,但跟知府这等一方牧守,并不结交过深,仅是逢年过节随大流送些礼,以示尊敬。他家也不以科举为业,所以往往有些知府在这里当了三五年官,对四季山庄了解也不深。顶多有所耳闻,将其划为豪绅一列。 何况衙门真正办事的都是那些小吏,这些人都跟四季山庄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且世代以此为营生,所以明面上本地是知府最大,实际上四季山庄才是本地的无冕之王。 越是如此,本地人才越少谈起四季山庄。就算金算盘那等江湖豪商,见到季寥咄咄逼人,亦不会说要把季寥怎么样的话,顶多拂袖离去。要是换做别的人,当日就别想活着出醉香阁。 虽则如此,四季山庄历来行事,也是不招惹官面的人,并且打好关系。毕竟江湖人也是要吃饭的,人走得掉,家业却舍不掉。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跟令尊认识一番,能教出你这样的年轻人,他一定很不凡。” 季寥道:“下月初九是家父大寿,如果府台大人有兴趣,可来作客。四季山庄便是我家,府台大人随便问问本地的衙役,就知道路了。不过府台大人若确定要来,可先发一封帖子,我等好洒扫庭除,迎接尊客。” “四季山庄吧,我记住了,我若无事,便一定来,哈哈,今天你就先到我府上作客。也别叫我府台大人了,我姓顾,单名一个‘荣’,想必你认出我时,也清楚了。今后你管我叫顾伯伯如何。”顾荣道。 季寥微笑道:“那便听伯父的。” 顾荣极是高兴,跟季寥一路上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 车夫停下马车,告知顾荣时,他都有些惊讶,拉起季寥道:“走走走,我们继续聊。” 季寥没想到顾荣竟谈兴如此浓厚,哑然失笑之余,也不拒绝,随他一起进入府衙。 府衙大门倒是整洁如新,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但入了里面,还是能看到些许年久失修的地方。 顾荣不知道季寥看不见,还怕他觉得自己买盆栽出手大方,却舍不得修府衙,乃是沽名钓誉,因此解释道:“我家乃是江左大族,每年我能从族产里领数万两分红,不过我喜欢附庸风雅,每年在这方面的花销不少,所以并无多的私房钱来修府衙。若是动用赋税,那都是民脂民膏,用在我私人享受上,我于心何忍。只是府衙大门是朝廷的颜面,故而我会用一些赋税来修整。 季寥轻轻颔首道:“晚辈自然相信伯父清廉,还有一事忘了禀告伯父,小侄十岁便失明了,所以我实是看不见这些。” 他淡淡说来,却在顾荣心中惊起骇浪,不由道:“此话当真。” 季寥微笑道:“我家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气,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事,伯父随便找个衙役,或者寻个沧州府当地有些头面的人,都应该清楚,往后只消伯父问起,也会有人告诉伯父的。还请伯父不要见怪我先前故意隐瞒,实是不知如何开口,才拖到现在。” 说完后,他微微欠身。 顾荣扶起他,叹道:“难怪你知道我身份后自称草民,我还奇怪你这般才识,如何没有功名在身,原来如此。这样吧,我膝下只有一女,本可荫一人入国子监,却是用不上了,不若将名额给你,今后见官,便不必多那些繁文缛礼。可惜,可惜,可惜。” 他连续说了三个可惜,依旧大为遗憾。 顾荣刚才跟季寥谈古论今,足见季寥学识深厚,且通变化,无论是举业,还是为官,都大有前途,没想到却是失明之人。老天何其不公。 季寥道:“多谢伯父美意,只是我用了这名额,也着实浪费,何况伯父自有子侄,将来亲族若生怨谤,又是晚辈的不是了。” 顾荣道:“你不用管这个,我家簪缨累世,子侄辈自有出路。”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这样有给季寥嗟来之食的意思,因此连忙补救道:“我意思是他们自能奋发,绝无看轻贤侄的意思。而且以你的才识,本就强上我那些子侄许多。” 季寥笑了笑,说道:“我若是再拒绝,伯父便要怪我不识好歹了,我应下便是。” 顾荣心头大蔚,他膝下无子,本是平生遗憾,今日结识季寥,颇是亲近。颇如古人言————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何况季寥遭遇着实令他怜惜,故而才肯许下这般承诺。 季寥亦对顾荣好感大增,不由暗自想怎么给顾荣弄些政绩,用来回报顾荣的厚爱。 对于别家来说,给官员弄政绩确实极难。但在沧州一地,他四季山庄发话,不说让人搬山填海,只是弄些政绩工程,可谓轻而易举。 顾荣自不了解这些,却不知季寥有做他贵人的本事。 但两人君子之交,便是清楚这些,也不会在乎。 穿过假山流水,却是花团锦簇。季寥靠着跟草木的联系,感受其中盎然生机,发现不少盆景,都修整的极好,不由感慨老者真是热爱花草。 顾荣道:“我现在精力衰竭,园中的花草都是我女儿在打理。你对花草也是极为敏感,又有使草木回春的本事,加上你斯文秀气,她见了你一定欢喜。” 随后顾荣向季寥一一介绍园中那些奇花异草,颇为自得。过了半柱香,才意犹未尽,引着他进了客厅。 吩咐人准备茶水,又说了会话。 这时候,客厅里款款走进个淡青色襦裙拖地的妙龄女郎,她身姿婀娜,容貌极美,一进来,便有暗香盈盈,只见她端着茶点,到了顾荣近前。一双美目,只在季寥身上乌溜溜打转。 季寥却是大为惊讶,只因妙龄女郎便是“立春”。他纵想到会跟女郎见面,也料不到会是此处。 女郎将茶点放在茶几上,貌似天真道:“爹爹,这位公子是谁呀。” 她好似从未见过季寥一般,妙目流出的好奇,不带丝毫虚假。 若是季寥能开眼,怕也从她眼里找不出半分破绽。 可惜的是,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女郎跟他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不知多少次,对方身上的香气,早已深入骨髓。纵使换了个灵魂,身体的本能也立时将女郎认出来。 季寥暗自苦笑,要是顾荣知道自己睡过他女儿,怕不是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不对,那是以前的季寥睡的。 第10章 委屈(六千推加更) 顾荣不疑有他,笑着将季寥介绍了一番。 然后他又对季寥道:“这是小女。” 女郎紧接道:“我叫顾葳蕤啦,季公子安好。” 季寥见她故作不认识,当然不会拆穿,只是微笑道:“兰庭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葳蕤是草木繁盛的意思,听着便很美好,想必顾小姐人也一定极美。” 顾葳蕤明眸睐过季寥,嫣然道:“我爹爹说你看不见,那你怎么知道我很美。” 季寥“看”向顾葳蕤,含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 他语带双关,只有彼此才懂得。顾葳蕤哪知道季寥竟当着顾荣面调戏她,心头又羞又甜,抱着顾荣胳膊摇晃道:“爹爹,你看他洗涮我呢。” 顾荣刮了刮女儿的琼鼻,故意板着脸道:“你自己不害臊将闺名告诉人家,现在倒是知羞了。” 季寥适时道:“却是我莽撞了,向顾小姐道个歉。” 顾荣哈哈大笑道:“阿寥你不必这么客气,我当你是子侄,可不是说说而已,葳蕤的闺名,本就是要告诉你的。” 顾葳蕤轻轻哼了声,眼波一动,又捏着一枚糕点,递到季寥眼前,道:“来,请你吃。” 季寥伸手去拿,顾葳蕤故意扭动手腕,欲要闪开,哪知道季寥手指更快,轻轻将糕点从顾葳蕤手中夹过来。 顾葳蕤故意惊讶道:“爹爹你看他哪里像是看不见的样子。” 她早知道季寥虽然看不见,可远比正常人强得多,乃是故意为了引出这段话。 季寥心思一转,便已明白顾葳蕤是故意要给自己表现机会,让顾荣知道自己行动绝不会因为失明而不方便。 她对季寥当真是喜欢,只是自己并非她喜欢的那个季寥啊。 他有些不忍,都想找机会说出真相。 一时间思绪起伏,竟定住。 “对啊,既然看不见,贤侄怎么做到夹走小女手中的糕点,对了你今天裁剪盆景时也对两盆盆景了解得太清楚了吧,而且刚刚我们进客厅时,你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椅子。”顾荣的语声惊醒季寥。原来一桩桩事联系起来,季寥身上实是有太多不可思议,简直每一桩都不像是瞎子能完成的事,偏偏季寥做得漂漂亮亮,让人看不出丝毫毛病。如果说盆景的事,还能跟季寥对草木极为敏感来说过去,那另外两件事,实是难以用这个理由来解释。 他又觉得季寥没必要骗他,因此道:“我不是怀疑你说谎,就是很好奇。” 季寥见顾荣问起,便说道:“伯父知道蝙蝠么。” 顾荣颔首道:“自然知道。” 季寥微笑道:“蝙蝠虽然长了眼睛,却多在夜间活动,它们的视力未必比我们人强,但在黑暗中飞行,却能轻易避开各种障碍,伯父可知道为什么。” 顾荣道:“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 季寥道:“靠的便是耳朵。” 顾荣道:“真有如此神奇?”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伯父是聪明人,如果你看不见了,我相信你也能做到和我一样。” 顾荣默然,季寥短短几句话,必然包含了不知多少寒暑的辛酸。自己着实不该问起这个事。 他叹了口气道:“贤侄的坚强是我从未见过的,实话说,易地而处,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跟你一样。” 季寥没有接话,他其实是没多在意的。因为练成这份本事的季寥,不是现在的他,何况他作为草时没有眼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 顾葳蕤见话题沉重下来,便嫣然道:“爹爹,天色晚了,今晚就让季公子住我们家吧。” 顾荣道:“对的,贤侄今晚就住这里,至于你那个随从,我已经叫人安排了。” 季寥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荣微笑道:“就该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他对于这个年轻人愈发欣赏了,想着要是季寥不失明,的确可以作为葳蕤的良配,可惜了。 季寥对差点坑他的花店店主都能不生气,杀价都没有杀死,实是个品性纯良的君子,如果葳蕤嫁给他,一定不用受气。 顾荣最终只能暗暗叹息。 季寥跟顾家父女用过晚饭后,便随仆人到了客房。 洗漱一番,季寥就坐在盘坐在床上,着手修炼了一遍内功,收功后已经快到子时。此时四顾皎然,明月在天,外面虫鸣风动,正好催人入眠。 季寥便决意睡下,刚刚困意如潮,却突然惊醒,尔后被子里就多出一个光滑的胴体,他一只手不自觉覆盖在久已熟悉的圆润上。 闻着熟悉的香气,腹部不自觉升起热流。 耳边吹起如兰似馨的热气,只听少女幽幽道:“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不等季寥说话,似花瓣般的唇便噙上了季寥。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季寥体内的火焰,哪里还能维持理智。 结实有力的一双长腿缠上了季寥的腰身,少女远比他想象的热情主动,哪里像是养在深闺的知书达礼小娘子。 季寥两世为人,倒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在他向来有学习精神,早有丰厚的理论知识,故而对此并不陌生。更被少女激起好胜心,不欲处在被动,很快就转为主动,占据高地。 折腾到子时过去,两人才渐渐安静。 雨散云收,外面月光洒进窗户,似霜华一样,使室内冷清下来。 “季寥你变了,你变成了大混蛋。”少女身上潮韵未去,像是还带着低微而细小的哭泣声,惹人怜爱。 季寥暗自苦笑,还没下定决心如何对待少女,没想到少女就把他睡了。现在木已成舟,他要是还想着如何疏离少女。不用少女说,季寥也肯定是天下头号的混蛋,不对,是头号大混蛋。 他轻抚少女光洁的背,往下便触及到细腻白皙的腰身,心头微微荡漾。本来有些不安分的女郎,便像猫一样柔顺安静,似是颇为享受季寥的爱抚。 季寥轻声道:“我好似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有,你让我等下要在这么冷的晚上回自己的房里睡。”少女很委屈。她的意思很明白,季寥就该半夜偷偷摸摸进她的闺房,爬上她的床。 季寥无语。 少女朝着季寥肩头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恰好让季寥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女郎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敢留我跟你睡一夜。” 季寥苦笑道:“你总不想我瞎了眼后,明天早上还被你爹打断一双腿吧。” 他扯过衣衫,迅速穿好衣物,顺手将少女动人的躯体抱在怀里,足尖一勾,女郎滑落地板的衣物便将她胴体盖住,眨眼间,季寥就似风一样出了房门。他纵使再不解风情,也知道今晚要是让少女自己回房间,便别想有好下场。 可是被睡的明明是他,季寥突然有些委屈,大半夜的寒风真是冷! 第11章 他说的好对 季寥抱着顾葳蕤在园中穿行时,女郎变得很乖,将头深深迈进季寥那不算突出,却很结实的胸膛。顾葳蕤突然觉得季寥的身体跟以前有些不同,从前季寥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臭味,但也不会如现在这样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清淡隽远,让人觉得安定宁和。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季寥身上沾染了草木精气的缘故,还想着季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有空可以讨一点来自己用。 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翻开窗户,小心翼翼将女郎放进她原本的被窝。女郎拉着他的手,弱弱道:“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季寥心下一软,柔声道:“好。” 女郎明眸在暗室泛出异彩,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季寥轻轻拍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女的香肩,直到她呼吸均匀,才将另一只手从少女粉嫩的柔荑里抽出,缓缓替她理了理散在耳畔的发丝,再折好被子,悄无声息地从黑暗里离开。 静寂的暗夜,唯有天上的星辰是明亮的。但依旧照不清大地上的景物,沧州府衙依旧笼上一层模糊的黑纱。 这对季寥造不成任何阻碍,仿佛黑夜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再掠过一个屋顶,便到了他居住的房屋。 突然间季寥在飞掠中急急顿住,凭空翻飞一掌,无声无息对上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对方掌力似一条毒蛇一样,沿着季寥手臂的经脉,钻进他的身体。 季寥强提着一口气,足尖点中屋檐,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最后轻飘飘落在清新的泥土上,将歹毒的劲力卸去,但整个右手臂,已经麻木,提不起半分力气。 对手武功之高,劲力之刁钻,实是少见。 季寥心下一沉,已经认出这人来历,正是“惊蛰”! “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功力便这般弱么。”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他的嗓子好似饱受摧残,吐出的音节沙哑难听,却很突兀。 但季寥明白,除了自己外,绝无第二个人能听到他说话。 惊蛰的蛰龙功,实是有非常罕见的敛息之法,否则绝对瞒不过听觉敏锐的季寥。 不过从对方的话中,季寥可以判断他没有知道自己便是二十四节气的幕后龙头。要不是附身后,身体原主的功力消散,季寥便是遭遇袭击,也不会照面下就处于下风的,甚至凭借四季山庄的神功站回主动。 所以说,他还是低估了内劲对武功的加成,但内力的修炼绝非一蹴而就的事,在这方面他也有些急不来。 现在两人如果恶斗起来,季寥怕是只有去找对惊蛰有救命之恩的顾葳蕤,方可迫退惊蛰。不到万不得已,季寥还真是没脸皮这样做。 但他身子稍微偏了个角度,能够保证一旦惊蛰突袭,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向女郎的闺房。这是以防万一的措施,季寥告诉自己。 有了脱身之策后,季寥才开始思考惊蛰的来意。他相信只要惊蛰不胡搅蛮缠,自己跟他大有可以说话的余地。只要开了口,他便有把握不打起来。 “阁下既有如此身手,为何却做鸡鸣狗盗之事。”季寥心思一定,便给惊蛰扣上一个大帽子,只要他解释,后面就有更多话能说了。 他功力还不够能够传音入密,但压得极低,反正以惊蛰的功力,稍微一些风吹草动,对方都能察觉,自然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惊蛰就在季寥三丈之外,悄然木立,心跳和呼吸都若有若无,就算有人经过他身旁,如果没有仔细看,都会以为他是木桩。 可季寥深知对方体内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他适才已经吃过对方劲力的苦头了。 “那么阁下偷香窃玉,更非君子行径。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四季山庄的百年清名毁于一旦。”惊蛰回道。 季寥从他的口中听出一丝情绪起伏,以及点点酸意。 他何等聪明,转瞬就知道为何惊蛰要突袭他。 看来此人知恩图报,并对顾葳蕤有所念想,才暗中保护对方。故而他撞见了自己和顾葳蕤的私会,才情绪这么大。否则以身体原主记忆对惊蛰的了解,此人向来自负,怎么也做不出偷袭的事。 他暗自叹息,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过事情既然跟顾葳蕤有关,季寥突然松了口气。他觉得等下要是惊蛰非要打死他,自己可算有了心安理得逃到顾葳蕤那里的借口。 可耻的念头一升起,季寥几乎将其压不下去。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有骨气,不能这样无耻。稍稍平息内心起伏,面上波澜不惊的季寥微笑道:“我和顾小姐实是两情相悦,何况顾大人也很喜欢我,纵有些越礼,也不该由阁下来管,对吧。” 惊蛰被季寥一句话噎了回去,反正季寥的意思是你跟顾葳蕤又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来管他们的事。 “他说的好对,我该怎么反驳。”惊蛰心里有些茫然道,他对顾葳蕤确实有点心思,但是自己出身卑微,长得也不行,每次二十四节气组织密会时,顾葳蕤多看他一眼,他都会觉得高兴,但让他鼓起勇气跟顾葳蕤说话,他是万万不敢的。说起来他还挺怀念自己上次重伤频死时,那段时间顾葳蕤给他开药疗伤,反倒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 其实除开顾葳蕤对他的救命之恩外,惊蛰之所以对顾葳蕤有些喜欢,并非因为顾葳蕤的美色,而是顾葳蕤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师妹。 他已经年过三十,至今未成家,便是因为忘不掉已经去世十年的师妹。两年前他被人重伤,几乎必死,却被气质和容貌跟他小师妹相似的顾葳蕤所救,那时候他就有些认定顾葳蕤是小师妹的化身,生出一分痴念。 两年来他除了答应顾葳蕤加入二十四节气之外,便是暗中守护在顾葳蕤身边,期间唯一例外的事,便是收了卓青做徒弟。但也是为了武功传承,教的并不用心。否则卓青也不会武功低浅到这程度,以至于满脑子想着出人头地。 卓青要是知道蛰龙功练到大成,便已经是天下一流高手,早就日日夜夜勤学苦练了。 当然惊蛰没说这么明白的原因,主要是觉得他年纪也不大,而且蛰龙功要大成,要经历一个极大的难关,过不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瘫痪,所以懒得说那么早,免得卓青吓得连武功都不敢练了。 第12章 神仙醉 季寥判断出惊蛰真的被自己言语影响到,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施施然往惊蛰身前走过。他最接近时,已经只有一尺距离,到这时候惊蛰才反应过来。 惊蛰移形换位,挡在季寥面前,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回去睡觉。”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惊蛰道:“不许。” 季寥笑了笑,道:“难不成你还要我跟你继续谈心不成?” 惊蛰执拗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没什么可解释的,我该说的都说了。何况你忘了刚刚我离你有多近么。”季寥微笑道。 惊蛰道:“那又如何。” 季寥叹了口气道:“你总该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是个瞎子,他既然是个瞎子,你说四季山庄的庄主怎么会放心让他独自离开山庄。” 惊蛰惊怒道:“你用毒。”他发现自己一丝功力都提不起来了。 季寥露出温和的笑容,悠然道:“只是我四季山庄独有的迷药罢了。” 惊蛰道:“卑鄙。” 季寥道:“你说我要是现在杀你是不是很容易。” 惊蛰一句话都不说,他正奋力聚气,只要季寥动手,他一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季寥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 他轻轻笑了笑,大摇大摆的绕过惊蛰回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惊蛰眼睁睁看着季寥的房门将细碎的星光阻隔在外面,过不久后屋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惊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季寥竟不管自己,坦然高卧。到了三更天,惊蛰功力开始恢复,终于可以行动自如,但他再无颜面去找季寥。 他悄无声息离开,方向正是卓青居住客房。卓青正呼呼大睡,没想到突然身体一凉,立时惊醒,惺忪的眼睛看到师父出现在面前,冷冷对他说了句,“起来练功。” 惊蛰郁闷得要死,干脆来操练卓青。 另一边随着惊蛰离开,季寥从床上缓缓起身,心道这家伙终于走了。他当然没能睡着,只是故意做出样子。何况他一开始没发现惊蛰,乃是对方出其不意,现在知道对方在附近后,仔细感应,依旧能锁定惊蛰的位置。其实只要惊蛰稍稍靠近房间,季寥便要从后面逃走。还好他赌对惊蛰的脾气,果然在他放过对方后,没有脸再找自己麻烦。 如此算是去了一块心病。 他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够果断啊。” 根据原本季寥的记忆,他便知道惊蛰不是个嗜杀的人。不过他刚才跟顾葳蕤在床上胡闹时,以对方的功力,估计是听得一清二楚。这男人妒忌起来,未必能保持理智。故而季寥一开始才有些担心,以至于抓住机会后,就将身上那点神仙醉都用了出来。 说起来这神仙醉还是顾葳蕤制作的迷香,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功力高深的江湖人。只是刚才季寥不敢说实话,免得更刺激对方。 以身体原主的武功本是用不到这玩意,没想到今日却在季寥手里派上用场。 只是他终归不如身体原主那般心狠手辣,并未趁机将惊蛰解决掉。 前半夜温香软玉,后半夜杀机起伏,季寥也是怪累的。而且两件事都跟顾葳蕤有关,季寥默念色字头上一把刀。连续念了几句,渐渐满脑子都是女郎身上那滑腻紧实的触感,被子里还残有少女独有的香气,更把他刺激得不行。如此折腾了好久,才困意如潮。 但刚刚睡下,便有人来敲门。 原来东方渐白,府衙的下人正要请季寥去跟顾荣父女吃早点。 季寥只好洗漱一番,边打呵欠,边暗自唠叨这对父女真是会折腾人。在顾家的侍女帮助下,季寥乌黑的长发终于被梳理打整好。 纵使从镜子里瞧去,侍女都觉得这位季公子像是画中人一样,实是无可挑剔。难怪小姐要自己好生服侍他,可惜季公子双目失明,否则跟小姐多配啊。侍女心里泛起跟顾荣同样的遗憾。 譬如芝兰玉树,人皆愿使生在自家庭院,爱美之心,大抵如此。 季寥当然不知道自己靠现在的这张脸,出门就能赢得许多好感,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侍女亦有些窃喜季寥看不见,刚才替季寥梳理头发时,可是把这贵公子看了个饱。直到季寥提醒,才万分不舍的引着季寥去饭厅。 顾荣和顾葳蕤已经到了。 季寥便先向顾荣告罪自己来迟,然后又向顾葳蕤问好。 顾葳蕤可无昨晚上那样热情似火,只是稍稍回礼,一切都符合两人才认识不久的情形。直到季寥坐下,女郎便悄悄将小腿往季寥下半身蹭,差点让季寥神色一变。 好在他生生忍住,面如平湖,依旧笑呵呵的跟顾荣说话。另一边分心二用,将一只手悄悄往桌下探去,用极精妙的擒拿手法将女郎纤细的脚踝拿住,让她不能再随便作怪。 少女的足踝显然是敏感的部位,一时间脸生红霞。而且她更是胆大,竟嘤嘤一声。吓得季寥连忙放了手,不得不承认在不要脸这方面,自己着实不是女郎的对手。 顾荣关心女儿,看她脸色通红的样子,担心道:“是不是着凉了。” 女郎道:“都怪季公子。” 顾荣面带怀疑地看向季寥。 季寥只好一脸无辜,犹自镇定问道:“顾小姐此话从何说起。” 女郎娇声道:“本来我还没睡好,那么冷的天气,爹爹非要喊我起来跟你一起吃早点,刚才被风吹到,所以害得我现在不舒服。” 顾荣这才释然,道:“叫你每天早上起来跟我练习五禽戏,你非不听。你看我一年到头什么时候生过病。” 季寥腹诽一句: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生病了,你女儿说不定都是健健康康的。 这话他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顾葳蕤指不定还有什么招数往他身上使来。就现在她还伸着腿在自己小腿慢慢往上摩擦,自己却一点都不敢还击,只能痛苦的享受着。为啥会是享受? 季寥都有些怀疑,他们俩之间,自己才是吃亏的那个! 女郎大约是戏耍季寥够了,将作怪的小腿停住,搭在季寥的大腿上。她对身体的控制实在匪夷所思,下身做出这些动作,上身依旧如常,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蹊跷。她嗔道:“人家昨晚睡得很晚呢,所以早上起来身体有些虚,才会经不起冷风。” 季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自己明明才是睡得最晚那个好不好。嗯,还是最累的那个。 第13章 诡谲 季寥这顿早餐吃的极为痛苦,好在时间并不久。很快顾荣就要去处理公务,因此嘱咐顾葳蕤尽到地主之谊,好好招呼季寥。顾葳蕤当然答应下来,季寥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想象到女郎心里的雀跃。 顾葳蕤先让季寥在她闺房外等一会,她要去换一身装束。 在这里多说一句,姑娘们常说让你等一会,一定会让你等好一会。当然男人们也应该等,等的越久,女孩们打扮得越精致,也说明她越是在意这个将要见的男人。季寥其实不愿等太久的,因为姑娘再美丽,他也看不见。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在等待女郎时,便操纵真气,在体内照着四季山庄的心法运行,虽然比静心打坐效果要差,但也聊胜于无。 修炼内力本是水滴石穿的功夫,季寥纵使再着急,都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季寥面上,混着女子闺阁传来的淡淡香气,让人心情愉悦。季寥在此时终于听到了顾葳蕤轻柔的脚步声。 只有她一个人,朝着他款款过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脚步声以及两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落入一个奇妙难言的气氛当中。 女郎在季寥身前恰然停步,她大约刚到季寥的鼻梁那么高,抬起臻首,呼出淡淡的温热香气,喷在季寥的下巴上。他不自觉避开,又觉得没什么闪避,便身体向前倾。女郎大约是踮起了脚尖,光洁的额头抵住季寥的鼻头,又触电般很快收了回去,咯咯笑着。 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宜嗔宜喜道:“你猜我现在是什么打扮。” 季寥道:“大约像个小仙女吧。”他说起话来,带着淡淡的惆怅。无论他耳朵多么灵敏,思感多么清晰,甚至通过草木感知一些外界的事物,但终归他眼中是没有颜色的,自然看不见昨夜跟自己痴缠的少女是如何美丽,也看不见她精心打扮后的装束。 女郎似一下子通晓了季寥的心思,柔声道:“我是你的眼啦,我告诉你,我现在穿着一身鹅黄纱衫,头发只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挽住。你说你喜欢长发及腰的姑娘,你摸摸看,我留了大半年,终于及到……” 最后她有些怯怯道:“肩头了。” 季寥噗嗤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方便施展医术,所以才在之前留短发的,为此你还专门制作了发套,故意带着给你父亲看。” 女郎道:“没事,我已经决心要留长发了,最近我研究出一种药膏,很快就会及腰的。” 季寥轻轻一叹,他脑海里浮现起原本季寥的记忆。为什么身体原主会喜欢长发及腰的姑娘,那是因为他双目失明前,见到最漂亮的女子正是他长发及腰的母亲。 不是因为长发好看,只是能令他想起母亲罢了。 只是女郎怎么会明白,也不该让她明白。原本的季寥从未对女郎说过这个原因,正是因为女郎的母亲在她很小时便逝去。原本的季寥想起母亲已经分外难过,又何必说出来让女郎想到她的母亲呢。 其实他们两个都有各自的不幸,或是因为互相怜惜,才会走到一起。 季寥准备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永不会说出来。 他轻轻拍牵起少女的手,两人去了花丛深处。少女有些害羞,不会季寥想在这里跟她那个吧。 很快她就知道季寥不是这个意思,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上月你去京城做什么。”季寥知道少女终归和身体原主太过亲密,因此他掩饰得再好,也会露出痕迹,不如在此之前,转移她的注意力,时间久了,谁还能说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原本的季寥。毕竟人总是会变的,只要不是突然有了大转变就成。 少女听到季寥发问,有些紧张道:“我不是说过我要去京城找一本医书么。” 季寥道:“便只是如此么。” 他眼睛虽然看不见,却直视着少女。顾葳蕤从季寥身上再度感受到过去体会过许多次的阴冷,那是她和季寥相处时并不愉快的记忆,因此她很少会想起。但每次季寥露出阴冷一面时,她便知道自己只能乖乖听对方的话。 本来这次她觉得季寥比以前阳光了许多,却没想到他仍旧还是那个他。 季寥当然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从而模拟身体原主的气质。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这样做,麻烦会更多。 只是善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他昨晚跟少女做了那事后,就很清楚,自己要瞒她,就得瞒她一辈子。他终究选择瞒她一辈子,尽管会很辛苦,但是他可以有许多世,而少女可能就这一辈子了。 顾葳蕤在季寥的“逼迫”下,老实起来,说道:“我师父曾经欠了一桩人情,现在人家后人找到我这里来,要我给他们配一味药。” 季寥道:“什么药。” 顾葳蕤低下了头道:“神仙散。” 季寥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神仙散有什么后果。” “服用后会致幻,还会产生依赖性。”顾葳蕤道。 季寥淡淡道:“你可知他们将神仙散拿去给谁用了。” 顾葳蕤摇了摇头。 季寥道:“当今太子。” 顾葳蕤差点叫出声来,她道:“怎么可能。” 季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而且神仙散无色无味,甚至不能说是毒药,实际上你师父研究出这味药是为了减轻一些病人的痛苦,可他大约也不清楚,世间之药,本就带着三分毒性的,只要用对了地方,远比鹤顶红、砒霜之类更能害人。” 顾葳蕤道:“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答应的。” 季寥道:“他们既然能找到你,自然就有办法逼你就范。但你不要担心了,‘清明’已经将你留下的线索都湮灭了。何况就连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居然是顾大人的女儿,那些人要了解到,怕是更不可能。但你最近注意一点,千万别再露出什么破绽,免得连累你父亲。” 这件事是季寥附身前几天身体原主做下的。 他出于某种阴暗心理,并未阻止那边算计顾葳蕤,但又无声无息的将关于顾葳蕤的一些线索抹去,即使最后真相暴露,也不会牵扯到顾葳蕤身上。 至于京城传出医圣传人现身的消息,本就是那边放出来的。那边的用意很明显,好在将来事发后,将顾葳蕤推出来挡刀。 只是原本的季寥实在太过聪明,分析出一切后,还干净利落的替顾葳蕤清理掉后患,顺便使她还掉了人情。 如果季寥不附身,身体原主是打算挑起两方争斗,并趁此机会将二十四节气的力量渗透进朝堂高层,从而在江湖和朝堂中编织出密密麻麻的网络,最终成为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一切。 第14章 雨微茫 季寥不得不承认,身体原主有能力将局势推动到那一步,但他自己对此并无什么兴趣。顾葳蕤是很聪明的女子,她读懂了原本的季寥对她的爱护,更理解了原本的季寥深层的用意。 只不过有一件事她不知道,那就是季寥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她爱季寥,自然能包容季寥所有的一切,此时她心里已经在想如何能帮到季寥更多,在掺合进朝堂斗争后,收获更多的利益。 顾葳蕤确实有这个能力帮到季寥,不单是因为她无双无对的医术,更源自于她的姓氏。顾姓是簪缨世族,现今虽然没有人占据三公之类的高位,但是出仕的人非常多,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势力。而顾荣正是顾家的长房嫡子,且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家族的话语权很重,何况顾葳蕤的母族还是国朝的另一只大姓。 说实话四季山庄虽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在那些士族眼中,季寥绝对是配不上顾葳蕤的。可现实正好相反,这位名门贵女,已然犹如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季寥,无怨无悔。 想明白一切,并下定决心陪季寥做任何事后,顾葳蕤柔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的。” 季寥从她的语气,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自己确实忽略了顾葳蕤对“他”的爱意,导致对她的选择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的本意是让顾葳蕤远离麻烦,而非卷入其中。 因此明白过来后,季寥立刻道:“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不要再卷入其中了,更不要问我请你制作神仙散的势力来自何方。我已经决心不掺合在里面了。” 顾葳蕤很惊讶季寥的回答,她道:“你莫非有了新的打算?” 季寥将手抬起来,微笑道:“你要不替我把把脉。” 顾葳蕤脸色一红道:“不用把脉了,你很健康。”昨晚她已经试过了。 季寥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照我说的做便明白了。” 顾葳蕤生出疑惑,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季寥手腕上。这是她师门的绝技,把脉只用一根指头,便可了解病人身体的情况。 她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竟有些慌乱道:“怎么会这样。”她探出季寥功力大减,实是出乎意料,也很快明白为何季寥不掺合其中了。 季寥叹息道:“半月前我练功走火入魔,所以丧失了功力,现在才练了一些内力回来。” 顾葳蕤皱眉道:“怎么会,如果是练功走火入魔,你的经脉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季寥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但我功力大减,已经是事实。”他突然想到了可以用走火入魔,来向顾葳蕤解释他的一些变化,顾葳蕤肯定会为他担心,便容易忽略其他细节,而且他对于自己功力的消散确实有疑惑。 顾葳蕤显然是此道的行家,兴许她能看出症结所在。 女郎凝思半响,然后面带愁色道:“希望今晚不要让他们发现端倪。”二十四节气里每一个人都有惊人的业艺,各有所长。季寥能成为他们的首领,一身绝世的武功功不可没。如果让人知晓他功力大减,很可能会有人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季寥微笑道:“现在只有你一人知道,何况除非他们敢和我动手,否则很难发现什么,毕竟我的功法很特殊。连你都是要亲自把脉后,才能确定我功力减退,何况他们。” 顾葳蕤道:“也只能这样了,我那里还有一株千年野山参,你过后带回山庄,我给你开一个方子,你早晚服用,功力恢复的速度一定能快一点。” 季寥似乎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道:“千年野山参能有助于我修炼?” 顾葳蕤解释道:“人参本就有补气的奇效,何况千年野山参。当然你按照我开的方子服药,效果会好上一倍。只是这方子的主药便是千年野山参,如果换做普通人参,效果会差很多,而且品质也不如千年野山参纯净,你服用多了,反而会积累药毒。” 季寥点了点头,如果吃药就能功力大进,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就不会那么稀少了。但顾葳蕤这药方对他还真有用处,因为别人没法做到如他那样量产千年野山参。季寥只需要找些新鲜的野山参,并注入草木精气,便可以催生出千年甚至万年的野山参来。 季寥又问道:“千年野山参就不会积累药毒?” 顾葳蕤道:“也是有的,不过很少而已。根据我的猜测,起码要服用十根以上的野山参,药毒才会累积到对人体有害的程度。”她莞尔道:“其实世间哪有人能收集到十根千年野山参,我师父云游四海,耗费半生也就发现了一根而已,那还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里。” 季寥心道:确实有的,就在你面前。这个秘密季寥不打算告诉顾葳蕤,并非他信不过,而不是想让对方生出心里负担,毕竟他的能力,有些匪夷所思了。 他道:“我回四季山庄后,你将方子交给我便是。今晚的事你不用担心,毕竟至少有一半的人今晚都来不了,即使露出点破绽,教人发现的可能性亦不是很大。” 二十四节气的密会虽然每月都有一次,但不是所有人每月都必须赶来,都是要先看手上有没有事,才决定要不要来。 但一年至少要参加四次,否则将会被问责。 季寥虽然是他们的首领,实际上还未掌握对其他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如果按照季寥原本的计划,大约三年,他便可以成为二十四节气真正的主宰。 季寥翻到那些记忆,都不得不佩服身体原主真是一个天才且疯狂的人。论才智他或许不输原主,但那股偏执阴狠,便远远跟不上了。 对此他没有什么情绪,因为两者本就不是一路人。 两人又说了会情话,天色突然转阴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两人没有躲雨,反而觉得漫步雨中,颇有诗情画意。季寥突然从道旁拈了一朵梅花,轻柔的放在女郎的耳后,微笑道:“喜欢么。” 顾葳蕤却一脸警惕道:“说起来这次见面,你怎么突然温柔好多,是不是你背着我找了别的女人。” 季寥一时无语,他只是想起前世看的那些爱情故事,突发奇想这样做,认为这是恋人间的浪漫,可是女郎话里浓浓的狐疑,直接打破了他想象中美好的气氛。 第15章 清明 女郎目光灼灼盯着季寥,似乎想要个答案。 风声雨声,花枝颤动,顾葳蕤唯独听不到季寥的解释声。她到底是个姑娘,还不及二十岁,嘤嘤而泣道:“你为什么不解释。” 季寥微微一笑,道:“我不必。” 简简单单三个字,竟有种魔力让女郎安静下来。顾葳蕤是名门贵女,但季寥却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何况刚刚季寥说话时将作为草木时那种淡然无为流露出来,竟让少女觉得季寥突然离她很远,但这种感觉又很熟悉。她便是因为季寥这种高贵出尘才爱上他的,爱意冲散了酸意,便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 顾葳蕤低声道:“我无理取闹了,你别生气。” 季寥摸了摸她的头,悠然道:“不会。” ………… 灰青色的马车从府衙缓缓驶出,卓青一边打哈欠,一边赶着马。车厢里缓缓传出季寥平和的语调,道:“你如果需要睡一会,我可以替你赶一会车。” 卓青立时一机灵,讪笑道:“我不困。” 季寥道:“那好。” 主仆二人渐又无话可说。卓青似乎觉得沉闷,找话道:“听说知府大人的女儿很美,公子遇到了么。” 季寥悠悠道:“我如果说她确实很美,你是不是以为我摸了她的脸?” 卓青尴尬笑道:“我犯蠢了。” 季寥轻轻飘回了一句,道:“确实很美。” 卓青“啊”了一声,莫非季寥真把人家小娘子摸了一把。他也不知道季寥是不是开玩笑,但又觉得如果他是女的,也不得不承认会被季寥吸引,因此那小娘子偷偷让季寥摸两下,估计还真不会生气。 可那毕竟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季寥真敢去摸么。他更想不到季寥不但摸过,昨晚还跟人家睡到了一起。如果卓青知道的话,肯定对季寥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昨晚季寥可是在府衙啊,用胆大包天都不足以形容。 季寥在车厢里淡淡一笑,他身上似乎还有少女的香气,闻到便觉得很暖,很奇妙。似乎水乳交融一番后,他跟这个女郎便有了中斩不断的联系,那是他从前作为人没有体验过的。 才分别不久,他竟有些想她了。 马车出了城,渐渐临近洗剑江,在靠近江滩的一块巨石下,马车停住,卓青刚想对季寥说已经到了地方,但突然间困意如潮,竟靠着车门呼呼大睡起来。 季寥从容不迫的走进东面的树林,他每一步必然点在江边的石头上,没有在沙滩上留下任何足迹。从树杈上掠过,最后在靠近江边的一株杨柳上凭空跃起,飞过七八丈的距离,竟稳稳落在一叶隐蔽在树荫下的小舟上。 他的身体如爆豆一样响起,原本很斯文秀气的身形变得挺拔修长起来,脸型亦略作改变,看起来邪魅很多,并从小舟里拿出一身宽大的黑色袍服和一个斗笠,并以此换过身上的装束。 清波荡漾,小舟缓缓驶过十来处暗礁,最终飘向了江心。奇异的是,季寥明明看不见,却能操纵小舟在江中来如自如。 天色昏沉,蒙蒙细雨飘在江面上,纵使目力极好的人,在岸边都很难看清楚江心的小舟。 季寥好整以暇的取出一根鱼竿,钩子放上面团做的饵料,轻轻一抛,就沉进江中。做完这一切,季寥便静静等鱼上钩。 还没钓到第一条鱼,便有一个白影从水面跃起,好似一条白鱼样,最终落在小舟上。这是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睡眼惺忪,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但他的脸实在称得上俊美,故而容易当欢场老手,因此纵欲过度也不算稀奇。 小白脸道:“元,为什么每次约我见面,都要选在这里,你知道游过来多累么。”他看起体虚气弱,声音却清朗动听。 “元”是季寥的代号,取自“一元初始,万象更新”的意思,亦是象征一年四季的开端,正符合他二十四节气首领的意韵。 “因为这里很开阔,藏不住人。”季寥手里的鱼竿弯曲起来,有鱼儿上钩了。 他熟练的收线,一条尺长的银鲤浮出水面,最终落到船板上。季寥细心的将银鲤嘴里的钩子取掉,再轻轻的将其放回江水里。 小白脸道:“我搞不懂你,把鱼钓上来了,干嘛又放回去,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杀生。” 季寥侧过头看向小白脸,微笑道:“钓鱼最大的乐趣在于等待,以及磨练耐心,等到鱼儿上钩那一刻,实际上乐趣已经大减。‘清明’你如果想将大手印练到你师父那程度,不妨平日里试试钓鱼。” 小白脸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他本来是西北手印宗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只因受不了西北的苦寒,又思慕中原繁华,便偷偷跑出来。这小子一入中原花花世界,便被迷了眼,季寥遇见他时,这家伙正被青楼的打手拳打脚踢,是季寥替他结了账,将他带走。 手印宗的武学视人体为巨大的宝藏,致力于开发人体的潜力,对身体的控制远远超过世间大多数武学。实际上别看“清明”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事实他流连花丛,始终能做到精关不泄。季寥猜测“清明”投身花丛,本就是一种修行,毕竟佛门本就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法意。 当然更有可能是“清明”本身就很好色,手印宗的秘法正是他浪迹花丛的本钱。 事实如何,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得知。 清明双手抱肩,洒然道:“老和尚将大手印功夫练到可以降龙伏虎的程度,照样怕沾染红尘,坏了修行,一辈子只得被困在庙里,哪有我这样自在。武功够用便行,我便是武功再高一点,也不可能天下第一,还浪费我寻欢作乐的时光。我除非变成了傻子,才会照你说的那样做。” 季寥将鱼竿的线整理好,放在船舷边,道:“你要不是傻子,怎么会替我办事,我记得我可没给你钱。” 清明不知从船里何处竟摸出一瓶酒,他指甲轻轻一弹瓶身,那瓶塞就弹出,酒水化成一条白线,落尽他喉咙里。他笑咧咧道:“跟着你至少有酒喝。” 季寥叹口气道:“这瓶酒是立春师父留给她的嫁妆,我如果是你,现在肯定立马逃回西北,永生永世都不回来。” 清明面色一苦,恨不得把喝进嘴里的酒吐回去。 第16章 肝胆皆冰雪 他似怕极了一样,脸上挂着丝无奈的苦笑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来不及。”季寥含笑道。 清明郁闷道:“你得帮我瞒着。” 季寥道:“我只能保证她不问,我就不说。” 清明捂着额头道:“你够狠,你知道我为了处理那些关于立春的线索,一个月被追杀了十三次么。十三次啊,大哥。就在三天前,我刚跟脱下裤子,那小美人就从肚兜拿出一把匕首,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季寥道:“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清明仰天一叹,说道:“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误上贼船’,你这样整我,肯定又有什么事要让我做,我给你说,卖命的事别找我,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跟着你走,我真怕继续跟着你,都活不到我娶老婆那一天。” 季寥淡淡一笑,清明自然是怕立春的,主要是有次清明得罪了立春,结果被立春下药,然后那一个月清明都没有生理反应,差点以为自己成了太监。此事给清明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他曾对季寥说从此后每次见立春都觉得下面凉飕飕的。 以至于这次清明暗中帮立春的忙,都不想在立春面前现身邀功。但清明并非对立春毫无办法,只是看在季寥的面子上,他是不会找立春麻烦的,所以立春找他麻烦时,他只能躲。 如果说二十四节气中除了立春之外,还有人不会背叛季寥,那只能是清明。 立春的责任是帮季寥救人,而清明的责任是帮季寥杀人。 凡是季寥要杀的人,大都是交给清明动手,至今清明从未失手过,从未! 原本的季寥总觉得虽然在二十四节气中,他和惊蛰的武功是最高的,但如果生死相斗,兴许清明才是能活到最后那个人。 清明是天生的杀手。他的厉害不在于杀人有多干净利落,而在于总能在各种险境下找到生路,只要能活下来,总有机会杀死目标,这是杀手最可贵的品质。 这一次季寥不是要找清明帮他杀人,他悠然道:“你跟着我,我自然有责任帮你成家立业。说实话能被你的嘴皮子和脸蛋迷住的女人,你现在兴趣也不大了。而要征服那些极品的女人,光靠脸蛋和嘴皮子是没有用的。有财有势,才是一个男人魅力最大的体现。我虽然不会给你钱,但可以给你一份事业。” “你画这么一张大饼,我突然有些怕。”清明嘴里这样说,眼中却有些感动。因为季寥是当他是真正的朋友才会说这番话。 他还记得最先认识季寥时,那时候季寥就说:我不会给你钱,也不会送你女人。但是我会教你如何讨女人欢心,只要你用心学,今后你再也不会缺女人。 季寥说的是真的,只用了一个月,清明按照季寥教的办法,便白睡了某地最当红的花魁三天,临别时那姑娘还封了他一百两银子,希望他将来事业有成,会回去给她赎身。 当然清明现在是记不得那个花魁长什么模样了,连那一百两银子也没再他手上留过两天。季寥曾问他为什么那样痛快的将银子花掉,那时候季寥喝的酒,正是用那笔银子买来的。 清明回答季寥,说是人都是从尘土里来,往尘土里去,百年之后,都会一了百了,因此他不需要想那么多。 当时季寥喝了一大口酒,良久才回了清明两个字——“痛快。” 大约从那时起,两个男人便开始肝胆相照。 正因如此,季寥才会决定将接下来逼迫金算盘就范,让出药材生意的巨利的事交给清明。他道:“我保证这次让你做的事绝无风险。” 清明道:“那你倒是说说。” 季寥便将他打算谋取金算盘的药材生意的计划说出来,对此季寥并无任何心理负担。因为江湖上能将做生意做大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些黑心的,一种是非常黑心的,恰好金算盘就属于非常黑心的那种。 清明听了季寥的计划后,说道:“这件事有两个关键点,一是从哪里能获得那么多珍贵的药材,第二如何保证金算盘不会使极端手段跟我们同归于尽。你要知道咱们二十四节气虽然高手不少,但你一直不欲使咱们暴露出来。可想而知此事必然会弄出大动静,到时候怕是想藏都藏不住,至少在这里,绝对瞒不过四季山庄。” 季寥道:“等半个月后,我就会给让你见到那些珍贵药材,绝对超乎你的想象,至于金算盘他绝对不会跟我们同归于尽。” 清明道:“为什么?” 季寥淡淡道:“因为还有一个人跟你合伙做这件事。” 清明正色道:“谁?” 季寥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目眺望北面被云雾遮住的四季山,悠悠说了一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季寥。” 清明震惊道:“你怎么有本事说动他。” “因为他也是人。”季寥轻轻道,更加心里加了一句,毕竟他就是我。 清明消化掉这个消息,油然道:“难怪你说这件事没有任何风险,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就算是一头猪来做,都一定能把事情做成,但我不会跟你客气。” 季寥笑了笑,说道:“接下来一个月你就别离开沧州府,到时候四季山庄的少主人自会跟你联系。” 清明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道:“听说四季山庄的少主人文武全才,却是一个瞎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季寥道:“是真的。” 清明叹息道:“纵然我早已明白天道有缺,月无常圆的道理,还是有点可怜这个人,既然上天给了他最好的,又何必要让他遭这份苦。” 季寥道:“或许他不以为苦。” 清明道:“他肯定苦的很。” 季寥好奇道:“何以见得?” 清明笑道:“我如果是他一定做个臭名远扬的败家子,而他居然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名声,岂不是很在意自己瞎了的事,非要做给旁人看,这岂不是自讨苦吃。” 季寥默然无语,清明倒是说中了原本季寥的心思。世间聪明的人不少,通透的人也不少,而清明算是既聪明又通透的了。过了半响,季寥道:“我现在也明白了一件事,你这个人肝胆都是冰雪做的。” 第17章 变故(九千推加更) 有一个词叫做“冰雪聪明”,可见冰雪可以是用来形容人聪明的,另一方面冰雪又是晶莹剔透的。 季寥语带双关,清明听了出来。 他哈哈大笑道:“你今天说话比往常有意思,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晚上见。” 季寥点点头,随后江心传来扑通声,那是清明钻进了水里。他明明出身西北苦寒之地,但一身水性居然比那些生在海边的弄潮儿还要好,便是季寥都得不出解释,只能归结于天赋。 他又在江心里呆了好久,直到黄昏来临,季寥才悠然地划桨,孤舟破开水面,逆流而上,最后东拐西拐,竟流到了护城河的一个暗渠所在。 季寥熟悉地将小舟系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仿佛幽灵般进入暗渠中。 渠水洗去了季寥身上的气味,而暗渠四通八达,不辨方向,季寥却仿佛将复杂的地形全数了然于胸,终于从一口井里钻出来。在此之前,他已经于出井口时用内功将衣服蒸干。 这口井位于一个独立的小院,不远处正有个富丽堂皇的厅堂亮着灯火。 季寥走进厅堂。 厅堂很大,灯火辉煌,里面铺着地毯,上面绣着冬梅、秋菊、春兰、夏荷还有许多其他品种的花,争奇斗艳,可谓囊括了一年四季绝大部分花种。四面的壁柱都燃着香,香气飘荡在厅堂里面。 置身其中,如同在花海一般。 厅堂最引人注目却是一张圆桌,上面摆上了二十五张椅子,除却一张紫檀木椅外,其余椅子分为绿红黄白四色,恰好代表四季。每种颜色共有六张椅子,恰好连在一起。每把椅子的背面都写有字,分别是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至于那张紫色檀木椅,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元。 季寥脸色却沉了下来,厅堂里纵然点了许多支香,但依旧掩藏不住那令人烦闷欲吐的浓浓血腥味。以及在静寂的厅堂里,一滴滴血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极为刺耳。 一、二、三, …… 七、八、九, …… 十九、二十、二十一。 足足有二十一具尸体安详的坐在二十一把椅子上。只有四把椅子是空的,一把是那张属于季寥的紫色檀木椅,还有三把绿色的椅子也是空的,分别属于立春、惊蛰、清明。 安静,诡异,恐怖的气氛彻底笼罩住这个富丽堂皇且灯火通明的大厅。如果是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纵使没有疯,也离疯掉不远。 季寥忍住内心的震撼,强迫自己陷入身为草木时那种淡然无为的状态。他走到春分的椅子,细腻白皙的手指触摸到了春分椅子上尸体的脸。 尸体是春分,本是个好看的女人,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死的不能再死。 她脸部的扭曲,证明了她死之前遭遇着极为恐怖的事,并且她面颊还布着很多鲜血正在流动,鲜血的源头是她的眉心。那是一个豌豆大的血洞,犹自在流出鲜血,最后顺着她的衣襟,滴落在地毯上。 滴答,滴答,滴答。 如同地狱里恶魔的狞笑声。 血洞里没有任何异物,可能是一种外放的劲气造成的致命伤,或者是别的暗器。季寥脑子飞速转动,分析种种可能。但最不可思议的一点是,这二十一具尸体生前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甚至大部分人的武功可以跟大帮派的首领相提并论。 这二十一人合在一起,便是一股四季山庄都能撼动的力量。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不露出大动静的情况下,将他们解决掉。 用毒? 或许根本不是人做的! 这件事的离奇已经超出季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甚至如果不是活生生的事实,他都会觉得荒诞。右手的食指肚沾上尸体的鲜血,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好几遍。甚至季寥还不放心,轻轻舔了一下。 片刻过去,季寥更确定一件事,并非中毒,血液是正常的。 如此似乎更证明大厅内发生的事真的可能不是“人”能做出来的,那到底是什么可怕存在。季寥猜到可能是鬼魂。他绝非不信鬼神的人,因为他本身亦可以归结到鬼神一类。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鬼神,故而在此之前,也会心下以为自己是独特的。 厅堂的墙角静静摆着一个盆栽,它还开着花,只是花香已经很淡。 季寥发现了它,原本淡然的心境涌起波澜。 怎么会是它,怎么会是它,怎么会是它…… 心头不可抑止的冒出疑问,简直不可置信。因为盆栽他认识,正是那盆叫做“金风玉露”的紫荆花。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快步走到“金风玉露”面前,手指触碰到有些枯萎的鲜红花瓣上。 他之前救治金风玉露时,就察觉到这株盆景有些微的灵性。 或许他能从“金风玉露”这里,得到线索。 草木并非没有感觉,相反它们的感觉很灵敏。些微的风以及温度、湿度的变化都会反馈给它们,便于它们调节自身的生长系统。 离事情发生的过去未久,所以之前许多信息依旧残存在“金风玉露”中。 渐渐季寥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画面,那是根据得到的信息,凭空想象出的画面。大厅里的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谈笑,到后面某一刻,突然安静下来。 不对,季寥本来看不见的眼睛已经闭着,忽地摇了摇头。大厅里居然坐着二十二个人,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没死,或者他就是凶手。 很快季寥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厅堂里又走进来一人。 她应该穿着又轻又软的纱衣,纱衣应该是白色,人很俏丽,且跟在座的二十二人都很熟悉。座位上的人陆陆续续跟她打招呼,但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一双眼,一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眼,死寂、萧索、虚无,那绝不是人应该拥有的眼眸。 季寥“看见”了,不知为何,他就是“看见”。不是源于“金风玉露”残留的信息,而是“金风玉露”那浅薄的灵性直接反馈出来的。这源于一种精神感应。 第18章 推论 啵的一声,季寥脑海里构造的画面,如同水里的影像被投进一块石子,变得支离破碎。他心头一阵烦闷,片刻后才渐渐消退。 面前的金风玉露叶子都卷缩起来,生机黯淡许多。 它本来就有病,只是被季寥医治,才开始恢复生机,但也就一天多的时间,又能恢复多少。刚才季寥为了获取信息,不免让它流逝一些生机,好在并不致命。 而且最奇怪的是,金风玉露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这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季寥有些不敢往深处想,但他总觉得那个双眼睛的主人,隐隐约约和立春有关,那是源于一种直觉。 “是谁。”季寥心里一紧,往厅外瞧去。 他速度很快,几乎到了极限,但连对方一丝衣角都没摸到。 “顾葳蕤是你。”他一字一顿道。他闻到了少女独有的香气,很淡很淡。如果一阵风吹过,怕是连季寥的嗅觉都扑捉不到这香气。 顾葳蕤一定用了一种特别的办法掩藏自己的气息,只是她行动时,仍旧免不了泄露一点出来。可能别人是察觉不到的,但季寥的嗅觉实在太过于灵敏,才能发现。 周围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可季寥不相信她能走得那样快,她一定就在附近。事实上他猜想的没有错,就在厅堂的房顶上出现了一个人。她穿一身白纱衣裙,像云烟般轻柔,俏生生的立着,好似随时都能化入清风中。 她的眼神寂寞、虚无,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感情色彩。可她一双眼眸又分明盯着季寥,久久不愿离开。 季寥将他的听力发挥到了极点,就是没法察觉她在屋顶。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顾葳蕤就在附近,就在离他不远的距离。 没有得到回应,季寥心越来越沉。他道:“你出来。” 少女纹丝不动,只是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唯有月光星光无言的记述着一切。 季寥在院子里狂奔,不一会就走遍了院子所有角落。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他猛地跃起,沿着墙壁到了屋顶。他要一寸寸地将这里搜遍。 少女动了,她不得不动,因为季寥就要赶来了。她一动便泄露气息,季寥这次有了准备,再也不肯放过。 可是少女太快了,她像是足尖不用点地一样,很快就跟季寥拉开了距离。 追到了院外的巷子里时,再也抓不住少女一丝痕迹。 季寥无法想象,才半天不见,少女的武功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提升。刚才少女展现的那种速度,就算他有身体原主的功力,怕是仍旧要差上一截。 昨晚他跟惊蛰有过直接较量,现在比较起来,少女的速度同样比惊蛰要快上许多。 那是人类应有的速度么,季寥不禁自问。 但他顾不得这些了,在巷子口他又发现一个人。 是清明。 他正倚靠在墙体上,浑身发着哆嗦。他身上没有伤,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有些不正常。季寥一叹,点起了清明的昏睡穴。 清明或许知道答案,但是他现在的情况,季寥怎么忍心逼问他。 抱走清明,依旧从原路返回,找到小舟,返回到江心里。江风徐徐,水声哗哗,季寥独坐在船头,他现在静下来,终于能想更多的细节。 第一点,凶手大有可能是顾葳蕤,但她没有任何动机。 第二点,如果没有猜错,加上顾葳蕤和他以及清明,今天二十四节气便只有惊蛰没到密会地点。他知道二十四节气每月一度的密会绝非人人都要来,大家可以选择不来,只要保证每年能参加四次就行。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每一个人都来了。这也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如果是人为,说明对方已经对二十四节气了如指掌。季寥排除掉这个可能,因为以原本季寥的缜密,他创下的二十四节气,绝不可能被外人了如指掌,甚至除了他,连成员自己之间,都互相不知根底。如果不是人为,那就更可怕。但顾葳蕤的变化,仿佛成为这个推论最有力的佐证。 第三点,顾葳蕤虽然产生很大变化,但绝非变得杀人不眨眼,她应该依旧保留着自我意识。因为他没有杀季寥,更因为某种原因,放过了清明。 第四点,那盆金风玉露明明该在府衙,但出现在厅堂凶杀现场,本就是一件非常离奇的事。如果金风玉露是顾葳蕤带来的,那么她一定比其他人先到。她如果先到的话,到了后面才出现,自然是为了一网打尽。但她没有等他到来,也没有等惊蛰到来。这里面是不是有某种特别的缘故。如果顾葳蕤是因为对季寥的感情放过了他,那凭什么会放过惊蛰。当然也有可能是惊蛰恰好没来的缘故,但季寥心里觉得必然是有别的原因,否则一视同仁的话,顾葳蕤应该会等一下,而不是到了包括清明在内的二十二人后,就开始动手。 但是这个推论,需要等到清明醒后才能论证,至少季寥要清明亲口说出他当时就在厅堂里,才能确认这一点。 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密会,却突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季寥在下山前根本想象不到。何况少女前一夜还跟他缠绵悱恻,白日里亦跟他一同游园,漫步雨中,现在想来,仿佛成了极久远的事,很不真实。 无论如何,他还得去府衙一趟。 他希望清明早点醒来,这样他能确定许多事,才会做出更好的判断。 季寥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清晨,他在风露中等待了一夜,却不以为苦,只想早点得悉答案,更希望清明醒来后没事。 清明大喊一声,忽地惊醒,他发现自己在江上,在一叶小舟上。眼中不由茫然,莫非昨晚的一切是一场梦。 绝对不是梦。 清明看到了季寥,松了一口气,季寥还活着。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些混乱,但我可以告诉你,昨晚我去了密会的地点,看到了二十一具尸体,以及遭遇到武功变得极为可怕的立春。”季寥幽幽道。 “果然是真的。”清明脸上挂着一丝恐惧。 第19章 寻根 季寥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昨天我跟你作别,便去了那个小院,说实话到那里的时候我很意外,因为没过一个时辰,除去你、立春、惊蛰外,其他人都到了。我们当时都很意外,还互相询问其他人为什么今次都赶来。”清明喃喃道。 季寥心道“果然”,他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巧合。”清明似不确定道。 季寥道:“怎么可能,这两年来,你遇见过咱们人都到齐的时候么。” 他绝对不信是巧合,如果是巧合,那也太过离谱。 清明道:“你知道我们中大多数都是心思缜密的人,否则怎么敢加入二十四节气,所以你现在的疑惑,也是我们当时的疑惑,但是我们互相都询问了,并没有找出不对劲地方。你知道现在才二月底,我猜想大家都想着趁这次没事赶来密会,免得往后找不到空闲,以至于没法完成一年来四次的任务,你仔细回忆,是不是过去两年我们在这个月时的密会,人数往往是最多的。” 他仿佛找到了理由,并使自己相信。 季寥回忆过去两年的密会,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事实。可他心头仍旧觉得不是这样简单的事,相信清明也这样认为。 他轻轻颔首,道:“这件事先放下不提,你现在告诉我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清明脸色一变,涩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季寥语气加重,在这个时候,他做不到如过去那样温和。他知道自己是没法接受顾葳蕤突然变成了武功绝世的杀人狂魔,他根本没法将娇嫩的女郎跟昨夜的场面联系起来,虽然他已经心里确信那就是事实。 清明恐惧道:“你真觉得那是武功,那不是!我从没见过人可以有如此鬼魅的速度,不,她就是真正的鬼魅。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么,她就那样捏着一片指甲大的冰锥子,踩着桌子绕了一圈,他们都死了。” 季寥无法想象,到底速度有多么快,才能造成昨天那样的结果。 那二十一具尸体中招的时间绝对不会相差超过一息,否则不应该死得那样整齐。 “你知道她为什么放过你?”季寥忍住心内的惊涛骇浪,询问道。 清明抱着头道:“我不知道,她最后似乎在我身上闻了闻,我当时已经被震住,就在她靠近我时往外面逃,可是到了外面后,我心头依旧漫布恐慌,那时候我看见巷子口有一个人影,飞速朝我袭来,我匆忙跟他对了一掌,然后全身就没力气,再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季寥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清明能活着,是因为昨天那坛酒。这更证明了顾葳蕤没有失去理智,她还有过去的记忆。事情愈发扑朔离奇。 他相信一个人性情不会在短时间内做出那样大的转变,也相信顾葳蕤绝不是魔头。其中必然有他了解不到的原因。 季寥叹息道:“是昨天的酒救了你。她既然有如此大的变化,自然也闻出你喝了她的嫁妆酒。她知道我肯让你喝那坛酒,便是对你有极大的信任。” 清明渐渐从恐慌的状态摆脱,他恢复了一些理智,认同季寥的话,道:“如果是这样,便能解释我为什么可以活下来,但还有很多解释不通之处,我现在突然想起昨天巷子口跟我对掌那个人,他的武功虽然没有立春那样可怕,但也是一流,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惊蛰。” 季寥疑惑道:“惊蛰?” 清明仔细回忆,愈发肯定道:“就是他。” 季寥沉吟道:“昨天我到的时候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更没有别的打斗痕迹。” 清明道:“惊蛰在我们中武功是最高的,虽然我觉得他依旧不是立春的对手,但立春杀他,绝不会像杀我们那样容易。” 季寥认同这个观点,他感受过昨夜顾葳蕤的速度,更在前晚和惊蛰有过交手,因此能判断惊蛰固然不如立春,但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他道:“所以,要么是惊蛰没有撞见她,要么是她没有朝惊蛰动手,惊蛰也没有向她动手。” “应该是后者。”清明眼神一亮,他和季寥都是才智过人之辈,镇定下来,渐渐推测出更多内容。 他道:“惊蛰跟我动手时,没有下死手,可他的目的就是阻止我逃走,假如我们认为惊蛰和立春合谋,那么惊蛰一定是想要立春杀我。立春杀我的原因,也应该是和杀其他人一样的。但是惊蛰应该不清楚立春因为你说的酒而决定放过我,所以才会拦下我。” 清明越说越顺,到了最后,两人齐声道:“杀人动机!”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分析越多,那种未知的可怕程度就越轻,离真相越接近,他们的信心也慢慢找了回来。 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谜,更无可以永久藏住的真相。 季寥轻轻道:“你觉得杀人动机是什么?” “一定不是求财,也不是为了权力,更不是为了我们的武功秘要。”清明笃定道。 季寥恢复以往的镇定,淡淡道:“那便是真的是为了你们的命,只是人命到底能用来做什么?”他顿了顿,决然道:“她突然间有如此大的变化,绝对有根源,我找她。” “你真的还敢见她?”清明迟疑道。 季寥道:“昨天她既然没有杀我,那我何必怕跟她见面,但是你还是不要去。” 清明笑了笑,道:“我确实不该去。”他早就了解到元和立春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经过昨夜的事,更确信无疑。立春可能忍不住会杀他,但杀元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 卓青睡了一个舒服的觉,然后发现天已经亮了。然后他听到公子的吩咐,“去府衙。” 他愣道:“咱们又回去干什么?”卓青还有些茫然,昨晚看起来他们主仆二人在郊外呆了一夜。他实是不知道季寥在郊外过夜干什么,更不明白季寥又为什么要一大早就回府衙。 季寥道:“别废话。” 卓青觉得季寥说话比前两天多出一分威严,以及急促,他不敢反驳,老老实实驾着马车往府衙走去。还好昨天停的地方本就是一片青草地,故而马儿没有饿着,跑起来很有力气,没过多久就进城,不多时便望见府衙。 当卓青看见府衙时,怔然无语。 第20章 试探(一万二推加更) “出什么事了?”季寥感受到卓青情绪有变化。 卓青喃喃道:“公子,死人了。” 季寥神色一凛,道:“说清楚。” “府衙外面的石狮子缠上了白巾,肯定是府上死了人。”卓青不傻,府衙上只有知府大人和他的家人过世,才有资格在府里举丧,其他人都不够格。而他了解到知府大人的家人便只有那位传闻中貌若天仙的顾小姐,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要么是知府大人出了事,要么便是那位知府大人的千金出了事。 他能想到的,季寥自然也能想到。 这时候天色还早,石狮子上的白巾也是新缠的,因此得到消息的人恐怕还很少,所以府衙内外只有仆役们进进出出。 季寥愈发想知道真相,从马车下来,径自往大门走去。 门子拦住了他。 季寥皱眉道:“我是四季山庄的季寥,你之前没见过么。” 门子是本地人,哪里能不知道四季山庄,何况前日知府大人可亲自带着面前的公子进府,他不敢得罪,忙点头哈腰,又边挤出眼泪道:“公子,我家小姐昨夜刚走,大人吩咐谁都不想见。” 季寥按住门子的肩膀,缓缓道:“你说谁走了?” 他不禁手上加劲,捏的门子肩膀生疼。门子痛呼一声道:“是我家小姐。” 季寥松开手,神色略有茫然,随后平复心境,温和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失态,还请你向顾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是季寥来访。” 门子哀求道:“季公子你放过小的吧,我真不敢进去通报。” 季寥淡淡道:“你可要想清楚。” 他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说,但一股压力施加在门子身上,何况四季山庄的威势在沧州本地根深蒂固,门子实在抗不住,无奈道:“我进去通报一声,如果不成,公子莫要怪我。”门子心知惹知府大人生气顶多吃一顿打,若是四季山庄的季公子生气,沧州府怕有的是人收拾他一家老小。 门子进去通报,季寥便立在门外,一言不发。他根本不相信顾葳蕤真的死了,更不希望顾葳蕤死。 ………… 顾荣一个人守在女儿的闺房,女儿安静的躺在床上,但脸色已经没有血色,他不知道为什么女儿突然就走了。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那是娘胎落下的病根。都怪他当时没有阻止妻子怀孕,以致于妻子生下女儿后元气大伤,早早离开,而女儿也先天体弱,受到许多折磨。 他利用族里的关系找到医圣李景,求他将女儿治好。李景当时提出条件,要收女儿为徒,他想到自己女儿终究不能科举的,学医也好,至少将来能有个健康的身体。 女儿自幼跟李景学医,医术到底有多好,顾荣不太清楚,但女儿确实一天天健康起来,也跟他一样喜欢花木。可是女儿到底是没得他师父真传吧,否则怎么会突然就暴病身亡。昨天半夜被找来的大夫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依旧颤抖地告诉顾荣,他女儿顾葳蕤心脉已绝,神仙都救不回来。 顾荣惨笑,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妻子和女儿都早早走了,偏偏他还健康的很。他这些年一直勤练李景传给他的五禽戏,就是想要健健康康地看着女儿长大,免得将来年老体衰,还得拖累女儿。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还是得罪过哪路神灵,非要如此惩罚他。 在顾荣陷入深深哀痛中,有人轻轻敲起房门,顾荣大怒道:“我不是说谁都不许打扰我么。” 外面的仆从轻声道:“四季山庄的季寥季公子在外面求见。” “谁也不见。”顾荣几乎吼道。 仆从低声道:“是。” 顾荣又道:“你说是谁?” “四季山庄的季寥季公子。”仆从稍稍放大了声音。 顾荣沉默一会,原来是那个年轻人,他道:“季寥知道府上的事?” “才知道的。”仆从轻轻道。 顾荣道:“你带他来。” 他想到季寥使草木回春的神奇能力,心下有些期待,而且他对这个年轻人,总有些另眼相看。 不一会,季寥便跟随府衙的仆从进来,他自是看不见周围的素白布置,却能体会到府中的哀切。 他来到顾葳蕤的闺房,在前夜他将女郎放回这里,在此刻他又将见到女郎。前夜还是鲜活的少女,现在似乎已经是冰冷的尸体。 他没法确定,亦不愿毫无顾忌地在顾荣面前去试探顾葳蕤是不是真死了。因为他昨夜就没有感受到顾葳蕤的呼吸、心跳,此时亦没有感受到。 顾荣道:“坐吧。” 季寥下意识回道:“伯父节哀。” 顾荣道:“季寥,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季寥正色道:“伯父尽管吩咐。” “你瞧瞧葳蕤还有救么,就像你救那两盆盆栽一样。”顾荣眼中充满希冀。 季寥道:“人和草木是不同的。” 顾荣道:“你试试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些特别的能力,你放心,我绝对不问,也不对别人说。” 季寥心里叹了口气,顾荣能考上二甲进士,肯定才智不凡,他果然猜到自己救回盆栽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自己的能力也仅限于草木。不过他确实没在人身上试试,兴许会有意外,他道:“那我试试。” 顾荣道:“好,好。”他有袖口拭去眼中的泪花,此时此刻他并不敢抱有任何希望,但也不能更绝望了,否则他何必请求季寥。 季寥到了顾葳蕤床前,对顾荣道:“伯父恕我冒犯令爱了。” 顾荣道:“没事。” 季寥将一根食指搭在顾葳蕤的皓腕上,如昨日顾葳蕤在花园里给他搭脉一般,连手法都一模一样。他体内储备有一定量的草木精气,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尽皆通过食指宣泄出来,进入顾葳蕤体内。 草木精气过去,如石沉海底,惊不起半分波澜。不对,一股至为阴冷的气息竟顺着他的食指,进入他经脉中,当他以为这股阴冷气息要在自己体内大肆破坏时,突然间就被什么东西吸收掉,消失无形。 手指轻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季寥沉默良久。他也搞不清顾葳蕤到底死没死,从脉象来看,确实是心脉断绝,但那股至为阴冷的气息显然不简单。 第21章 复生 顾荣见到季寥将手指从女儿的手腕处放开,颤声问道:“季寥你有办法救活葳蕤么?” 季寥摇摇头,如果不是顾葳蕤体内有那股阴冷的气息,季寥可以百分百确定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但即便这样,季寥刚才也没有探出顾葳蕤体内有任何生机。 从事实上来讲,顾葳蕤确实算是死人。 顾荣身体一软,差点摔倒,是季寥将他扶住。他虽然看不见,无论是身手,还是反应,都比正常人强得多。顾荣连忙谢过,然后勉强笑道:“我本就不该抱这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徐大夫已经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他都断定葳蕤已经走了,我本就相信,只是见你来,又抱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本来说下月去你们四季山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我要让葳蕤落叶归根,可能今后也不会回来。” 他已经决定写奏章向朝廷辞官,带着顾葳蕤回江左老家。顾葳蕤一去,功名富贵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更难让他上心。他以往还肯做官,多多少少存着将来顾葳蕤嫁出去后,能因为自己做官,让婆家不会为难她,可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 季寥虽然看不见顾荣现在的样子,却能用自己敏锐的感知,察觉对方生机的衰朽,只一天时间,顾荣给他的感觉仿佛老去十岁不止。中年丧妻,老年丧女,这种打击下,顾荣还能跟他说这些话,已经是非常人了。 这时候季寥也不想把顾葳蕤身上的疑点说出来,如果顾葳蕤真还活着,她现在情愿装死,害老父伤心欲绝,必然也有她的缘由。她如果真的死了,那过去的都归尘土吧。 季寥道:“逝者已矣,伯父还请节哀。”他终归没有再说什么。 顾荣叹息道:“关于我荫你入国子监成监生的事,我会在走之前写一封信,届时会有人来操办此事,如果你有空,可来江左顾家寻我,算了,不来最好,怕是我这幅样子,让你沾上暮气,更是不美。” 季寥诚心诚意道:“我有空必来。” 顾荣道:“你先走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季寥轻轻一叹,欠身告退。 他离去不久,仍旧心头有些古怪,那自顾葳蕤身体内传出的阴冷气息,依旧如一团疑云笼罩在他心头,加上昨夜的事。他终于做下决定,再回去看看。 虽说有些小人行径,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何况他内心里想着哪怕顾葳蕤是个女魔头也好,哪怕她欺骗他,都不忍对方就此逝去。她毕竟是他为人以来,第一个如此亲近过的女子,再没有之一。他本就打算瞒她一辈子,可是连一天都不到,对方就逝去。季寥第一次生出那种空虚怅然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以他的武功让府衙的人不发觉太简单不过了,他就在顾葳蕤的房顶。今天还是有雨,比昨天要大,季寥一只被雨淋着,一声不吭。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不算好,所以受些惩罚是应该的。直到入夜,季寥终也没有发现顾葳蕤房里有何异动,此时顾荣已经睡着。 凄风苦雨中,季寥身形融进夜色里,这次是真的走了。 等他一走,躺在床上的顾葳蕤尸体突然睁开眼,她抬起手,轻轻拍着老父的肩膀。顾荣惊醒,看到女儿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却明眸潺潺,如同寒溪。顾荣眼泪流出来道:“这是梦里吧。” 顾葳蕤微笑道:“爹爹。” 顾荣瞧她栩栩如生的样子,心想梦里竟有这样真么,忙拉住女儿的手,入手冰冰凉凉,让他不禁打个寒颤。 顾葳蕤道:“爹爹,这不是梦,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醒来的事,好么。” 顾荣掐了掐自己手臂,剧烈的疼痛,和紫色的印记,都告诉他这不是做梦。顾葳蕤心疼顾荣,葱嫩的指头拂过顾荣的手臂,青紫的印记瞬息间就消失掉,像是仙法般。 顾荣惊骇道:“女儿你这是怎么回事。” 顾葳蕤笑着,摇摇头,道:“爹爹别问,等到我完成了事情,便会向你解释,现在我不能说。”她虽然是在笑,眼中却一点波澜都没有,死寂虚无。 顾荣自然发现了,但女儿能活过来比什么都好,他真怕这是一场梦,如果是梦,便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接下来顾葳蕤让顾荣将她装进棺木,带她回乡埋葬,从此后便当她死了。今晚的事,谁都不要告诉。顾荣都一一照办,在他想来,只要女儿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 季寥让卓青先找个客栈住着,而他换回元的身份,在一处画舫里找到清明。清明见他来,便将身边的姑娘都赶走,问道:“怎么样。” 季寥便将今日的见闻大致说了一遍,只是瞒去自己用什么身份拜访顾荣。 清明不在意细枝末节,正色道:“这么说立春真的死了?” 季寥道:“如果是别人,那种脉象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而且我还暗中观察很久,并没有找出破绽。” 清明沉吟道:“没有破绽,才更可疑。” 季寥叹息道:“我是刚才在路上才想到这一点的。” 清明道:“不怪你,你如果当时就想到,那你也太无情了。” 季寥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当时还保持绝对的冷静,确实能说明他对顾葳蕤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不会如此理智。 他道:“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破绽,因为我在顾府没有发现惊蛰。” 清明立时反应过来,问道:“惊蛰和立春到底有什么联系,你是不是早有发现?” 季寥缓缓道:“你大约不知道,惊蛰喜欢她。” 清明笑了笑,道:“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立春。” 季寥道:“这件事我也是得悉不久,先不要开玩笑,我觉得咱们可以先找到惊蛰。” 清明道:“好,我还记得昨夜惊蛰那家伙给我的一击,这次找到他,可要还回去。”他想着自己和元联手,总能对付惊蛰的。可他哪知道现在的元功力大减,再加一个他并不足以制住惊蛰。好在季寥本身无意要用武力制服惊蛰,只要找到对方,总有其他办法。 季寥刚想点头,突然神色一动,“看”向窗外悠然道:“看来不必去找,惊蛰你进来吧。”前一句是对清明说的,后一句是对窗外的惊蛰说的。惊蛰一来,季寥突然有种预感,真相将要揭开。 第22章 冥愿 季寥发现惊蛰时,惊蛰也刚来。惊蛰也不是从窗子翻进来,而是直接走进来。他蛰龙劲已经修炼到大成,因此稍稍使些劲力,墙板就出现个人形的洞。 这份武功一展示出来,清明便神色戒惧到极点。他纵然已经极为高估惊蛰的武功,现在发现自己对他还是有些估算不足。 季寥毫无意外,他接触过惊蛰的劲力,知道那是一种古怪又威力奇大无比的劲,其瞬息间的爆发力,绝对不在当世任何刚猛武学之下,同时这门武功的发力方式还极其阴损,只从那被挤开的墙板掉落在地上很快散成木屑,便可窥见一斑。 惊蛰手里托着一盆花,正是那株金风玉露,昨晚季寥走得急,没有取走它,本来准备抽空将其带走,没想到惊蛰竟将之送来。 他将花轻轻放在墙角下,先是瞧着清明,又复看向季寥,道:“有人叫我将这盆花送过来。” 清明和季寥都明白那人必然是立春。 季寥心里松了口气,温和道:“看来她果真还没死。” 惊蛰道:“她知道你很好奇,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便由我来告诉你。” 季寥道:“请坐下说。” 惊蛰自不客气的坐下,他身量较季寥化身成元的样子还要高一点,但满脸沧桑,不像是三十许的人,更像是四十岁。以他的武功,会老成这样子,实是可以说明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得不开心。 季寥之前便能感受到惊蛰身上的阴郁,而现在更浓厚了。 他找出一个杯子,开始倒酒。奇怪的是他明明看不见,酒却刚好满,没有洒出一滴。季寥道:“先请你喝杯酒。” 惊蛰端起杯子,就一饮而尽。 这一下,清明都觉得惊蛰豪气,他竟一点都不怕元在酒里下毒。清明又觉得可惜,如果刚才那杯酒下毒就好了。他不觉得元会在酒里下毒,因为清明一直认为元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傲。 季寥其实没有身体原主那么高傲,否则上次就不会用神仙醉暗算惊蛰,但这次酒里没有毒。 惊蛰喝下一杯酒,眼睛更亮,他道:“元,你见多识广,不知你是否信鬼神之说。” 季寥微笑道:“信。” 惊蛰好奇道:“为什么你会信。”他本以为元这种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鬼神,只会信自己。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你这样问,岂不是代表你已经接触过鬼神之事。”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只是因为季寥本身的存在也可以归结于鬼神一类,因此他比较容易接受鬼神之事。 惊蛰点点头,叹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是我远不如你的地方。” 这一句话出口,无论是季寥还是清明对惊蛰的评价都更高一层。因为一个人了解自己的长处不难,但自承不如旁人更不容易,尤其是武功练到惊蛰这等地步,早就不把自己当成凡夫俗子,只会觉得自己样样都强。 君不见古往今来许多帝王将相到了功成名就后,便很少会自承其短,那是地位和实力到了,时势使然。纵然嘴上谦虚,心里也是自负的紧。 季寥淡淡一笑,道:“夸我的话不必多言了,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惊蛰道:“我就直说了,元应该知道何为冥愿。” 季寥略作思索道:“我曾读过一片古文,上面有这样一句‘先臣恳诚,未效他日,所以乞遂冥愿,敢觊天恩。’其中便有‘冥愿’二字,而这里‘冥愿’的意思是,向鬼神许的愿。” 惊蛰道:“不错,世间绝大部分冥愿都是活人向死人许愿,我们常说求神拜佛,大抵类似。但元你可曾想过,鬼神也会许愿。” 清明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听老和尚说的一些事,他惊道:“立春是某位鬼神的应愿之人。”手印宗并非单纯的武学门派,亦属于宗教,对于鬼神之事,向来有些记载,只是这种事等闲见不到。 惊蛰涩声道:“不错。确切的说是我逝去十年的师妹,她化为鬼魂,不肯往生,发下誓愿,最终应到了立春身上。” 季寥道:“既然是愿,那必然事出有因,而且被这种冥愿附身,是不是也相当于所作所为要受冥愿驱使,不由自主。” 惊蛰道:“不错,除非愿望达成,否则无法解脱。” 季寥叹息道:“而且这种冥愿既是鬼神许下,必然是一种至阴至邪的能量,附身人体,哪怕是阳气十足,也会变得跟死人无异。但这种能量威力奇大,超过人世间任何内劲,因此立春才会武功高到那个地步。她现在差不多等于有人将至阴的内力练到古今罕见的程度,所以除非有人将至刚至阳的内功练到同等境界,否则很难想象有人能用武学击败她。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何非要杀光我们二十四节气的人。” 惊蛰道:“正因为冥愿的能量至阴至邪,才需要足够的阳气中和,否则就算你我这等武功,也决计承受不了那等至阴至邪的能量。立春正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出生,正是罕见命理‘八字全阴’,她又是纯阴女体,对于这种能量的承受已经远比正常人要强,但还是不足以承受那股强大的阴邪的能量。昨夜她杀二十四节气的人,既是宣泄一部分新入体的强大能量,也是为了掠取活人的生机阳气,中和部分体内的阴邪能量,防止肉身被那股能量撑爆。” 说到这里,他幽幽道:“昨夜她要杀的第一个人本来是我,只是那毕竟是我师妹的愿,所以我没被立春杀死。而且你总该知道,我们练武之人的阳气远比普通人要强很多,恰好我们密会,又聚集到那么多武学高手,在本能驱使下,立春才做下那些事。” 季寥道:“你说的话我都信,但有一点我还是没有得到解释,那就是二十四节气的人怎么会在昨天都到齐,你别告诉我这也是巧合。” 惊蛰道:“我也为此意外,可是请你相信我,此事绝对跟我师妹的冥愿无关,更和我还有立春都无关。” 第23章 归庄 清明一拍桌子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昨天你想致我于死地也是真的,对也不对。” 惊蛰望向清明,点头道:“不错,手印宗的武功本就比大多数武功都要注重肉身,你虽然流连花丛,但一身阳气之厚,却远在其他人之上,如果立春杀了你,大有可能在昨夜将冥愿的力量完全纳为己用,也用不着现在受如此重的苦。”他说到这里叹口气道:“可惜,她不肯杀你。” 清明目光凝向惊蛰道:“你什么意思。” 惊蛰道:“我的意思是立春昨夜并未将冥愿的力量完全炼化,以致于有部分阴邪之气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我虽然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痛苦,但绝对不会比千刀万剐来得轻。而且她因为没有彻底炼化冥愿的力量,昨夜一回府衙,便陷入沉睡。” 这时候惊蛰有意无意的看了季寥一眼,淡淡道:“如果不是早上元用一股纯净的生气将她刺激醒来,怕是她还需要沉睡很久。但是也正因如此,那种痛苦将会一直刺激她,让她再难有入眠的机会。” 季寥从惊蛰的语气中,好似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所了解,但他现在并不关心这点,如果惊蛰说的不假,那么自己有些错怪顾葳蕤,她原来不是故意装死,而是被动陷入沉眠。早上自己渡入草木精气入她体内,惊醒她后。估计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才会继续装死。 他心里有些烦闷,抛出另外一个问题,道:“你师妹的冥愿是什么。” 惊蛰道:“她虽然没告诉我,但我也猜得出来。而且立春绝对不会让你涉入其中,她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这株花,她说喜欢她很喜欢这花,也喜欢它的名字。你也不用担心立春,现在的她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强得多,何况只要冥愿没有完成,旁人想消灭她也非常艰难。” 他说完之后,便起身,又对清明道:“你如果想找我报仇,随时都可以,但我绝对不会手软。” 清明听完惊蛰的话后,惊蛰人已经出现在外面。几个起落间,就掠向另一只画舫,消失在夜幕中。 季寥安然坐着,没有言语。 清明拍拍季寥肩膀,说道:“没想到真相竟如此离奇,但我又不得不相信这便是事实,你接下来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季寥自顾自斟满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火辣辣的感觉刺激喉咙,却消不掉胸中块垒,等到一杯酒饮尽,他放下酒杯道:“还记得我说要给你一份产业么。” 清明浑然料不到季寥会突然说起这件事,他道:“我当然不会忘,你还说要让我跟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合伙。” 季寥道:“这件事可以开始了。” 清明笑了笑,道:“但我还不知道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在哪。” 季寥淡淡道:“他就在这里。” 清明四顾,没有发现有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失声道:“是你。” 季寥点了点头。 清明苦笑道:“你何必对我说,你要知道我就算猜到,也用不会说出来,何况我还没猜到。” 季寥又饮了一杯酒,道:“既然二十四节气已经不在,我何必继续做‘元’,我叫季寥,一年四季的‘季’,寥寥无几的‘寥’。” 清明也倒满一杯酒,喝进嘴里道:“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种贵气,现在能解释通了。不过说实话,你既然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就不应该建立什么二十四节气,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了,但现在二十四节气烟消云散,对你是一件事好事。” 他已经有些醉意,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季寥对他的信任。 季寥突然心里想着,顾葳蕤将二十四节气的人杀了,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她既然清楚自己功力大减,怕真有顺便替自己消除隐患的念头,当然顾葳蕤杀他们掠夺阳气用以炼化冥愿的阴邪能量也是真的。 他清楚一点,如果自己不能帮顾葳蕤摆脱目前的状态,他也不必做这个人了,没意思。 帮一个人不用去告诉她,我一定要救你,一定要怎么样,只需要去做就成。季寥手里还有顾葳蕤给她的那个药方,这便足够他短时间提升很多功力。他准备立即回四季山庄着手催生出一批颇有年份的珍贵药材,当然千年野山参是重中之重。 季寥这两天的经历,已经足够使他认识到功力的重要性。何况他很轻易便能猜到那个冥愿要完成的事绝对很难,即使以顾葳蕤现在的强大要完成也一定不轻松,甚至存在很大的风险,所以顾葳蕤才不愿意他掺合进来。 但季寥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而且他也不打算定要帮顾葳蕤完成冥愿。在他看来冥愿的主人纵有天大的冤屈,也不该用冥愿来驱使活人为她做事。 他最终目的是帮助顾葳蕤摆脱冥愿的控制,要完成这一点,同样需要强大的武力支撑。 至于顾葳蕤后面的踪迹会不会让他寻觅不到,季寥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可以从顾葳蕤所中的冥愿下手,她接下来的行事,绝对会和冥愿有关。 顾葳蕤的冥愿究竟是什么,季寥决定动用四季山庄的力量,来探查惊蛰师妹的生平。 二十四节气虽然已经是很庞大的组织,但底蕴仍旧远逊于四季山庄。季寥相信凭借四季山庄的势力,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线索,从而推测出冥愿的内容。 ………… 下了两日春雨,四季山庄的清晨迎来新晴。料峭的春寒,在温煦的阳光下,散发最后的余威,却难以让山庄的人们穿上厚重的衣服。 小芹欢欣雀跃的端起一叠新衣服,这是给公子浴后穿的。 其实也就几天不见公子,小芹却觉得过了很久一般。不过细心的小姑娘发现公子的眉宇好似没有下山时那般阳光,但还是比过去好上很多。她想到公子许是有些累了。 不过老爷很开心,因为昨日傍晚沧州府的衙门居然派了两个捕快送来一盆盆景,叫做九重天。两位差爷说这盆景是公子给老爷选的寿礼,因为之前知府大人很赏识公子,将他留宿,因此盆景就落在府衙,据说公子走时忘了带走,现在知府大人命人将它送来。 老爷见了盆景很喜欢。 小芹心想老爷怕不是只是因为公子的礼物,也跟因为公子优秀,得到知府大人赞誉有关。 第24章 没法拒绝的理由 回家洗上一个热水澡,仿佛也将几日来积攒的疲倦一扫而光。季寥感觉很好,身体充满活力,精神亦很是敏锐,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任何困难和挑战。 如果说季寥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大约是他做人以来,从未出现过沮丧、绝望的时候。虽然解救顾葳蕤将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但季寥并未被吓倒。他心里有了打算,更有坚定不移去完成的决心。他做事情向来如此,一旦要做,便百分百投入,而不会在期间患得患失。 侍女小芹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季寥脸上挂上微笑,生活不仅有困苦,还有许多美好。他解决困难的同时,亦不会忘了欣赏人世间那些美好。为人纵有许多烦恼,但经历的快乐,那也是作为一株草没法体会的。 小芹如往常一样将衣物放进屏风内,然后守在屏风外等候。她偷偷看着屏风后面公子的身影,以及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相处越久,她越觉得公子跟正常人是没有区别的。他可以独立洗澡,穿衣,在庄里复杂的地形来去自如,自然而然避开路上的障碍。当然小芹也有她的用处,至少她为公子梳的发髻,远比公子自己梳的好看。 季寥披着湿润的长发,青衣白衫的走出来。尽管多次见过公子新浴后的样子,但每一次瞧见,依旧让小芹惊心动魄。(注:惊心动魄最早的典故是用来形容西施、郑旦的美丽。意思是感受极深,震动极大。当然现在惊心动魄的用法一般都是惊骇紧张。这里注明一下,免得让大家觉得我词不达意。) “别发痴了,来给我梳头发。”季寥一指头轻轻拨在自家小侍女光洁的额头上,让她回过神来。然后他准确无误的坐到镜子面前,眉目安然,幽暗的眼眸注视前方,像是能透过镜子看到自己容貌一样、 实际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小芹反应过来,小脸一红,忙上前拿起梳子,替季寥整理长发。季寥的长发漆黑如夜,但柔顺光泽。这样的头发最好是生在女人身上,生在男子身上未免有些阴柔。但季寥举止高蹈出尘,便驾驭住了,使他仿佛神仙公子,教人一见忘俗。 因此那些前来四季山庄拜访的人见到季寥,总会惊讶,惊讶之后,更是可惜,以及难言的庆幸。毕竟季寥要是双眼完好,那也确实太过完美,只会教人自惭形秽。 弄好一切后,季寥吩咐道:“你给我带回来的那盆金风玉露浇些水,切记不要太多,将它放在阳光下晒一晒,但到了午饭前,便记得放回阴凉处。” 小芹道:“好的,公子。” 她一脸满意的看着自己杰作,下意识应了公子一声。 季寥便出了门,小芹一拍脑袋,公子刚说了什么,好像是将那盆花浇水,放出去晒晒,然后午饭前放回阴凉处。她松口气,还好听了个大概,又有些小幽怨,公子干嘛走那么快,都不问自己记住没有。 轻车熟路,季寥到了季山的书房。 带回来的那盆青松——“九重天”果然已经摆在季山的书房里,老人恰好在给它浇水,以致于弄完后,才发现季寥在门口。 季山见到季寥,笑道:“父亲老了,耳朵不灵便,居然都听不见寥儿的脚步声。” 季寥微笑道:“那是父亲太用心伺候这盆景,才没发现我。”身体的原主用惊人至极的毅力将四季山庄的轻功融入了平日的行走中,才使得他不过二十出头,论轻功已经举世罕见,便是平日走路,声音也是极轻微的。旁人都道原本的季寥文武双全实是天赋异禀,实是不清楚任何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天赋占到的功劳往往不足一成。唯有艰辛和血泪,才是取得惊人成就的不二法门,古往今来,概莫如是。 季寥虽然功力大减,但这身体的本能依旧继承下来。如果他有原主的功力,全力发挥下,能做到行动间没有任何声音。身体原主之所以要费尽心力练成这样的绝艺,便是为了在暗夜里,成为无可匹敌的王者。 因为当敌我都身处黑暗中,已经习惯的黑暗,且行动没有声音的人,将会占据巨大的优势。这是身体原主为有一天遇到难以匹敌的敌人,做下的打算。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便是世间最强横的人,但不妨碍他在某方面做到极致,并利用这个优势,来解决某些很难解决的麻烦。 甚至身体原主以为他将来最大的麻烦会是季山,因为他要杀那个苗女,而且如果季山发现了他做的事,可能会因为四季山庄的百年清名,从而父子反目。 当然那只是假设,现在的季寥永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季山的武功当然是很高的,但他确实也老了。如果往日里,他便是分神,也能听到季寥细微的脚步声。 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季山自己也明白。他不觉得悲伤,因为季寥长大了,比过去懂事。为人父母最大的期望便是看到儿女的成长,那种喜悦足以抵挡岁月带来的悲凉。 季山放下水壶,对季寥道:“你一回来不好好休息,便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季寥道:“正是有事情请父亲帮忙。” 季山欣然道:“从小到大你没让我操过心,也很少让我帮忙,现在你有事让我帮你,无论什么事,无论有多难,我都支持你。” 季寥微微一笑道:“父亲可不要食言。” 季山哈哈大笑道:“看来你这次的要求不小,说吧,决不食言。” 季寥道:“我希望父亲能将四季山庄的人力物力给我调配一段时间,我只要半个月。” 季山纵使有所预料,也没想到季寥的胃口这么大。他道:“你好似从来都不关心山庄的事,现在怎么突然要山庄的权力。” 季寥知道季山要问,于是使出杀手锏,说道:“父亲只要答应我,我保证一个月后,给你带个知书达礼的儿媳妇回来,你一定会很满意她。” 这个理由一出来,别说是季山,怕是全天下的父母,大抵都难以拒绝。何况季山远比平常父母更想看到儿子成家,因为他怕自己死在季寥前头,让季寥从此无依无靠。 第25章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河一洗放天青 接下来季山果然没多问,不过他很满意,因为季寥把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说了出来。至于细节,季寥当然没提,但季山已经很满意。 他这次回来虽然没有请回神医,可是儿子身上的变化,让他终于感受到过去没有过的父子间的温情。季寥脸上的笑容也比往常多,本来季山还在想为什么儿子会产生如此变化,现在倒是顺理成章,毕竟儿子都有心上人了。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好姑娘,竟使季寥少去很多阴郁,季山真的很感激那未曾蒙面的儿媳妇。 等到季寥从季山书房离开后,季山哼起欢快的小曲。即使后面坐下来看书,嘴上也不自觉挂上微笑。 季寥自然不清楚季山竟会以为是顾葳蕤让他变得积极阳光起来。不过这是好事情,他知道了怕是会微微一笑。 接下来两天季寥理清了四季山庄的势力,一方面让人查询惊蛰师妹的生平,一方面又制定出对付金算盘的商业计划。原来他前世是学霸,虽然没有实际的商业经验,但涉猎过一段时间经济学,脑海里存有不少商业案例,整合了一些类似的商业案例,写出这本商业计划书。因为他没有实际操作经验,都是交给山庄这方面的人才去执行,计划书大致方向是很经典的,细节有许多错漏,但是在山庄的人帮助下,自然便把所有的漏子补上。至于清明也参与其中。 后面季寥凭借自己的能力,通过渡入草木精气催生植物生长的办法,弄出大批成熟珍贵药材,但让这时候跟金算盘的商战已经打了起来,因为四季山庄本身就储备了一定量的珍贵药材。 至于商战的细节,季寥没有去管。他是上位者,发号施令,提供条件,凭借四季山庄的势力,将此事办妥当再好不过。 而且他接触山庄势力后,才发现身体原主都低估了山庄的实力,经营百年后,四季山庄不仅仅是局限于沧州府的庞然大物,势力的触角已经涉及了八个州府,在整个西南武林绝对是实力最雄厚的。 相比之下,金算盘那点产业,连四季山庄一成也不到。 只是季山不耐烦经营势力,以至于金算盘能在四季山庄眼皮子底下,成为颇有实力的江湖豪商。 四季山庄多年未对外界出手,一动便如雷霆扫穴,金算盘没过半个月,便已经焦头烂额,忙找人出面求和。 可是这段时间季寥宣布闭关,季山更是声明山庄的事都交给季寥处理,以至于金算盘连续三日都拜访四季山庄,始终不得见季寥一面。 季寥并非故意不见,他正处于四季山庄历代庄主闭关的密室里。这些日子,他密室外的药炉始终未熄灭,不断照着顾葳蕤给的药方熬制汤药。 季寥的身体经脉早已打通,任凭那药力惊人,每每打坐一段时间,便将充沛的药力吸收。他运转四季心法,除非内力运转到经脉不堪其负时,绝不罢休。昼夜不停的练功,功力用一日千里形容都嫌弃不够。 他服用的千年野山参也早早超过十根,到了三十根。顾葳蕤告诫过他十根之后,便会积累起对人体有害的药毒,但是季寥顾不得这些,他必须短时间内练就一身绝世功力。 到了今天,他终于尝到苦楚,不用眼睛看,他便清楚自己手臂上多了不少斑点,那是药毒过量的征兆。内气搬运完最后一周天,季寥便收功。他已经察觉到再服用那方子,也不会增加功力。但此时他的内力已经积蓄到身体原主巅峰时的一倍有余,那绝对是远超过一甲子的功力,出现在年纪轻轻的他身上,如果让江湖人知晓,怕是没法想象。 而且最可怕的是,现在季寥才二十出头,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精神血气都处在巅峰时期。正常的武学高手有他这份功力时,便已经迈入暮年,绝对难以发挥出本身的全部实力,但季寥显然无须这个顾虑。 无声无息的拍出一掌,前面的青石墙有沙沙的粉末从墙体脱落,深达一寸清晰的掌印出现。季寥的手依旧白皙如玉,根本看不出他一掌之下,竟有如此恐怖的威能。 要知道这里密室乃是四季山庄第一代庄主耗费巨资打造,那青石材质特殊,不说是坚若金刚,那也是相差不远。季寥掌力之下,竟如豆腐般脆弱,便是季寥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身影一幻,四周点燃的烛火照出无数影子来,根本分不清季寥的真实身影。季寥暗自同当日顾葳蕤展现的鬼魅速度对比,暗忖便是顾葳蕤那时有所保留,怕也不会胜过现在的自己太多。但这药毒怕是难以清除,算是留下后遗症,但也顾不得,反正肉身于他而言只是皮囊,倒不必过分在意。 现在他终于有把握制服冥愿加身后的顾葳蕤,只要将收集到的惊蛰师妹的生平整理一番,推测出对方的冥愿,据此分析冥愿的机理,或许能找到解除冥愿的办法,让顾葳蕤重获自由,即使找不出办法,那么帮助顾葳蕤完成它,也未必不是完全没法考虑的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季寥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本身就厌恶冥愿这种强行驱使活人为死人做事的行为。 久已没有打开的密室石门终于打开,季寥身上还有许多药气,便先去沐浴梳洗。 小芹见到自家公子出关,当然很是欢喜一阵,忙向季寥叽叽喳喳说起这些天的新鲜事。 季寥听到她说知府大人已经获得六百里加急批准的诏令,交付官印还乡,心道:“看来我得快点行动了。” 这时候卓青得悉季寥出关,前来敲门,说道:“公子,金算盘到了。” 季寥道:“好,我们出去见见他。” 他走出门,卓青在一旁恭敬侍立着,见识到四季山庄的实力后,卓青对季寥更加忠诚,也知道自己能曾为季寥的随从,实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等季寥走到身边,卓青低声道:“公子,金算盘还请来洗剑阁的阁主孟英前来说和。” 洗剑阁是洗剑江中下游的一个门派,建派时间早于四季山庄,实力差不多是江湖一流末端,比四季山庄差了不少,但也不可小觑。曾有人品评孟英的剑法,用了一句“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河一洗放天青”,乃是形容他剑法高妙,如能拨云见月。故有人送孟英外号“放天青”。 此人武功不弱,又是洗剑阁阁主,金算盘请他来说和,怕不只是为了示弱求和。 季寥倒是无所谓,若是孟英不识趣,便用他来测试下自己如今的实力。 第26章 强硬 季寥到大厅时,便听到里面人正谈笑风生。其中一个自然是季山,另一个不想而知定然是那洗剑阁的阁主孟英。 清明也是在的,金算盘也在,但还多出一个武功平平的年轻女子。 季寥偏过头“看”了卓青一眼,卓青知道公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肯定也发现那个年轻女子了,他忙道:“那女子应该是孟英的晚辈。” 季寥心思通明,知道孟英别的弟子不带,偏带个武功平平的姑娘来,应是用意匪浅。他略作思忖,便轻轻放下此事,反正对方也奈何自己不得。季寥不疾不徐踏入大厅,他功力大进,身上药毒显化的红斑被宽大的袍服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晶莹,如玉生烟,神采照人,简直让人没法直视。 这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那年轻女子,看向季寥目中异彩涟涟,似乎又想到什么,低下头。 孟英哈哈大笑道:“季庄主这便是令郎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金算盘也适时插口道:“我看季公子和令爱真是郎才女貌,且如今男未婚女未嫁,要不小老儿厚着脸皮,给这对璧人保个媒如何。” 孟英恰然露出意动的声色,季山端着茶碗,笑而不语。 季寥却是不理会金算盘的话,先是对季山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孟英在那里好整以暇等着季寥见礼,哪知道季寥对季山说完话后,瞧也不瞧他,只是对金算盘道:“金兄来了我四季山庄,倒依然还是在府城里那样神气。” 他开口就是一句金兄,适才金算盘又叫孟英孟兄,登时躁得孟英脸色发紫。孟英面沉似水道:“季庄主,令郎说话倒是直爽。” 季山呵呵笑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平日里骄纵惯了,倒是失礼了。”他又对金算盘道:“我近来已经将庄里的事交给季寥打理,金朋友的事,便直接跟我儿商量,老夫不奉陪了。” 金算盘忙道:“庄主请留步。” 哪知道季山起身一动,似慢实快,金算盘人送外号金燕子,轻功了得,却连季山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季山离开。 季山这一走,大厅气氛更是尴尬。孟英更料不到季山如此不给面子,说走就走,看他意思竟是要让季寥一个小辈来招待他,真是欺人太甚。 季寥明白季山是因为答应过他将山庄的内外暂时给他执掌,所以遵守承诺,见他一来,事情便交给他随意处理。这确实有失季山一贯的风度,却包含着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宠溺。他一步迈出,便坐到季山刚离开的主位上。 清明笑吟吟看着大厅一切,也不说话。 金算盘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季公子,当日我不长眼开罪了你,但还请你看在我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的份上,放我一条活路,这要去我九成利润,真的太少了。” 季寥微笑道:“我当时说的是九成股。” 金算盘暗骂季寥张嘴说瞎话,当日明明说的是利润。可是四季山庄势大,季山又是摆明听季寥的话,形势比人强,金算盘也是不敢恶言相向。只好看向孟英,希望这老家伙能给力点,对季寥施加压力。 孟英道:“季贤侄怕是太年少气盛,须知行走江湖,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若我做个主,孟英送你三成股份,此事就了结如何。”他一开始来,还被金算盘说动,想让女儿嫁进四季山庄。他知道季寥是个瞎子,想着女儿纵然委屈点,但将来四季山庄还不得落在自己外孙身上,故而收了金算盘好处后,便热切带着女儿上山。哪知道刚刚金算盘提出此事,人家父子理也不理。所以现在只是硬着头皮为金算盘说和,至于婚事自然是搁下来。 不等季寥说话,清明大笑。 孟英皱眉道:“这位小兄弟笑什么。” 清明道:“你这个洗剑阁的人,居然跑到四季山庄来做主,不嫌脸太大。” 孟英冷笑一声,看向季寥道:“季贤侄,你们山庄一个下人,也可以如此放肆么。” 季寥微笑道:“这位不是我山庄的下人,乃是我朋友,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孟英沉声道:“你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夫。”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卓青,你过来。” 卓青立时出现到季寥身边。孟英看卓青一身仆从打扮,不知道季寥葫芦里卖什么药。 季寥道:“你说说看,咱们要这位金兄的九成股过分么。” 卓青大声道:“不过分。” 季寥道:“为什么。” 卓青看了金算盘一眼,深呼一口气,语出惊人道:“我觉得金老板就算千刀万剐,断子绝孙也不为过。” 金算盘哪里还忍得,他胖胖的身体,突然往卓青扑去,轻盈如燕飞,巧妙绝伦。卓青武功不高,哪里能反应过来,这时候一只手掌伸过来,轻轻拍中金算盘的肚皮,就像是拍一个皮球一样,金算盘倒飞而去,足足退出五步才站稳。 这时候他内气翻腾,脸憋得通红,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季寥拍了拍手,刚才那一掌是他出的,他道:“理由。” 卓青一字一顿竟在大厅里朗声说起金算盘这些年干过的巧取豪夺的恶事,有逼人妻离子散,有害人家破人亡,有霸占良家,有逼人卖儿卖女,一桩桩恶事说出来,都有切实的时间地点,丝丝入扣,让人没法认为是凭空编造出来。 他说到后面,连金算盘一些极为隐秘的事都在他口里吐出来,最后这富态的老板竟一口鲜血喷出来。 季寥抬手,示意卓青打住。 孟英强辩道:“这不过是一面之词,而且就算这些是真的,也轮不到四季山庄来管吧。” 季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孟阁主相信,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心安的理由,现在我怎么对待金兄,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会问心有愧。” 孟英似不信道:“你就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难道你不准备搜集好证据,公布在江湖上,教人评定是非,便要草率夺取他的产业,不怕有失公允,惹人非议?” 季寥淡淡一笑道:“非议的人会是谁,会是孟阁主么?” 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孟英,孟英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沦落到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中,怎么也爬不上来。 第27章 锋芒 孟英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竟有如此的魔性。更可怕的是,这个双眼睛还是瞎的。 在他眼里季寥再不是什么神仙公子,而是彻彻底底的魔王化身。 好歹他也算是一派之主,终究没有被吓得六魂无主。暗自咬着舌尖,剧烈的疼痛感将他从深渊里捞出来,可是他能够感受到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只片刻间,他浑身便冒出不知多少冷汗出来。 孟英紧握着剑柄,微微低首,避开季寥魔性十足的眼睛,沉声道:“你这是在仗势欺人。” 季寥微笑道:“孟阁主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一缕风在厅里突然吹起,孟英只觉得手心一凉。尔后旁边不远处的金算盘,以及孟英的女儿孟婉都忍不住瞪大眼睛,脸上惊骇之色挥之不去。 孟英望向季寥,直接面如死灰。 这时候季寥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把剑,正是孟英数十年来随身不离之剑。刚刚呼吸不到的时间,在谁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季寥竟然将一位成名已久剑客的佩剑夺走。对于江湖剑客而言,佩剑意味着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说季寥刚刚等于夺走了孟英一条命。 季寥缓缓抽出剑,好似一团白光冒出,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他道:“好剑。” 一个剑花通过季寥手腕挽出来,紧接着便有一截截剑刃玎珰的落在地面,而季寥手上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剑柄。 孟英实是无法想象,这翩翩美少年身上竟蕴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功力,才能将他的宝剑震断成这般模样。 他心灰意冷道:“四季山庄的神功果然惊天动地,难怪,难怪。”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师尊便告诫他四季山庄的武学深不可测,不要轻易招惹,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却远比他从前所想还要厉害十倍,甚至出手的人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孟英带着女儿很快就下了山去,今日的事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只要想到季寥轻描淡写取走他的佩剑,并用功力将剑身震断,孟英便提不起勇气再次面对这个年轻人。 清明旁观了一切,目光随着孟英父女离开而收回,他心道:“元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元,不过他现在的武功倒是更高深莫测了。”他知道季寥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因为洗剑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江湖势力,今日既然交恶,便只能亮出雷霆手段,叫对方认识到双方那不可逾越的差距,否则后面定有风波生起。 今天孟英见识到季寥的神功绝艺以及果断的一面后,若是还对四季山庄存有小心思,那便是长了一个猪脑子。孟英显然会比猪聪明很多,而且以季寥的年纪,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洗剑阁这个四季山庄的邻居将很难对四季山庄生出觊觎之心。 季寥当然大部分心思如清明猜测那样,剩下部分心思是源于人参的躁性,他服用那么多人参后,心中便比过去多了些急躁,无论是迫退金算盘,还是对孟英咄咄逼人,都是为了宣泄身上的躁气。 金算盘失去强援,又见识季寥惊世骇俗的手段后,只好低头道:“季公子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季寥笑了笑,道:“清明,接下来的事你和卓青来处理。” 他神情淡然,浑不像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好似如玉君子,施施然走出去。 他离开大厅,很快走到花园,季山正对着一株凋零的春梅,道:“事情都弄完了。” 季寥“嗯”了一声。 季山道:“这次的事情你做的不好。” 季寥道:“那么父亲为什么还支持我。” 季山回身笑道:“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时候,我从前生怕你太老成懂事,现在终于放下心。不过以后,你行事还是要注意一点。” 季寥道:“以后不会了。” 父子两人又沉默好久,最后笑起来。季寥觉得身体原主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真不算多,反倒是季山很了解身体的原主。这些日子和季山接触的点点滴滴在刚才都从季寥心头掠过,直到此刻,他才有些真正接受作为对方儿子的身份。 他生出这个念头后,对季山更亲近不少。无论如何他现在拥有季寥的身体,血缘是断不掉的。 ………… 花影移墙,月上中天。 清明和季寥在亭子里喝酒,清明道:“我废了金算盘的武功。” 季寥点点头。 清明道:“这次我觉得很开心,不是因为得了一份产业,我已经让你们山庄的人清点那些产业,取出我每年应得的分红,用以帮助那些被金算盘害过的人的家属,若是有富余,便来做善事。” 季寥微笑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行善积德。” 清明喝了一口酒道:“从前我喜欢跟着你做事,虽然有很多危险,但很刺激。可是每次完成任务后,便很空虚,这也是我为什么有空便去找姑娘的缘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填满那份空虚。” 季寥道:“做好事,替天行道便能填满?” 清明道:“是的,想到金算盘是那等恶人,我废了他武功,取走他的富贵,便觉得心满意足。老和尚常对我说种善因,修善果,现在我算是明白一些。不过我比他快活,至少我修善果,还能喝酒吃肉。” 季寥道:“很好,我就怕你大彻大悟,跑回去做和尚。” 清明道:“不会,我讨厌光头。” 两人又碰一杯酒。 昨晚季寥喝到很晚,但早上晨曦刚出现时,他便准时醒来。过了会小芹便端着热水进来,她边给季寥拧好热毛巾,边道:“清明少爷一大早下山了,他留了个纸条给公子你。” 季寥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小侍女那里接过纸条,手指轻轻触碰纸条上的墨迹,文字从心里显现,上面写着: 妖魔鬼怪这种事我不太懂,我回去问问老和尚,兴许能帮上忙。 他记得清明昨晚还说讨厌光头的。季寥心里一暖,这是真正的朋友。他自言自语道:“你师父要是留你做和尚,我就把你救出来。” 小芹好奇道:“公子要救谁。” 季寥道:“不要总是这么好奇,你去把我前些日子让人查的东西带过来。” 现在他要处理关于顾葳蕤的事了,此时的女郎又在何处,但他想她现在总不会是很开心的。 第28章 天上人(一万八推加更) 很快小芹拿来一沓厚厚的卷宗。 季寥道:“念给我听。” 他用手也是能感觉到文字的,但总不如让旁人念来得轻松,何况季寥还需要分心思考。小芹便开始念给季寥听,她负责伺候季寥,本就训练过这方面的内容,因此念起卷宗来,纵使内容枯燥,也被她念得错落有致,十分动听。 内容不少,线索更是散乱。但季寥过耳不忘,凭借强大的能力,开始整合信息。 惊蛰当然不是叫惊蛰,他过去姓张。 十年前,有两个武林世家,声望都在四季山庄之上,当时流传一句话,叫做“南方一片叶,天下无二张。” 叶指的是藏剑山庄叶家,张便是西江张家。 惊蛰所姓的张便是西江张家的张,他也不是张家的人,而是从小被张家的家主收做徒弟,跟张家的姓,单名一个“青”字。从这一点来看,卓青被惊蛰收为徒弟,兴许跟他名字里有个“青”字有关。 惊蛰的蛰龙功练成后威力奇大,但张家的人很少有人修练,一来是他们本身有不次于蛰龙功的武学家传,二来蛰龙功修炼的风险很大,自来修行此功的人都是少有善终。 那时张家的家主是张家少有肯修炼蛰龙功的人,并将之修炼成功。他练成蛰龙功时也才二十出头,所以成那一代张家第一人,后来顺理成章做了家主。到了张家家主四十岁时,武功已经到了当世巅峰。 时人认为他和藏剑山庄的叶庄主、相国寺的法云禅师、栖霞派的枯木道长、狂沙城的武城主都是迈入武学绝巅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世家,竟在十年前,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唯有惊蛰那时候因为在外面,逃过一劫。 在张家被灭不久后,西江出现了一个号称魔教的组织,宣称张家便是魔教灭的,从此魔教震惊江湖。魔教的总坛也建立在张家原址附近,那地方叫做摩天崖。 十年间魔教已经发展出近万教众,更有四大魔使,据说这四个魔使个个武功都是昔年张家家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至于魔教教主,自号摩天居士,说自己是天上人,不屑于见尘世间的凡夫俗子。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见过魔教教主的真面目。甚至有人怀疑魔教教主根本是魔教中人杜撰出来,实际上魔教的掌权者便是四大魔使。 这个传言确实有一定可信度,但没有人去证实过,因为十年来无数想要一朝成名的江湖人证明,要闯入摩天崖并且生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外人能活着离开摩天崖。当然也没有人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魔教教主。 不过魔教的教众活动到底仅限于西江,而且朝廷对这个庞大的邪道势力很是忌惮,因此有意抑制魔教的壮大,加上白道对魔教的打压,所以江湖虽然因魔教出现,波澜不小,终究没有引起武林浩劫。 最重要的是,那不知是否存在且号称天上人的魔教教主从不出现在江湖中,才是魔教没能席卷武林的原因。否则他既然作为魔教教主,武功定然远在四大魔使之上,这等人在天下间怎么会有对手,若真有其人,魔教一统江湖绝不会是痴人说梦。也难怪许多人怀疑,这个魔教教主乃是杜撰出来。 通过这些信息,季寥不难得出那位惊蛰的师妹,也就是张家的小姐的冥愿大有可能跟找魔教复仇有关。 但此事有三个疑点,为何是张家小姐死后发出冥愿,毕竟张家是被灭门,死的人很多。即使季寥不完全了解冥愿的产生机理,但也知道,这种冥愿能形成,肯定跟人死后的强大执念有关。同样是被杀,可张家小姐的执念出于什么原因,会远比其他的张家人深。 还有一个疑点在于惊蛰,因为惊蛰为什么能活着,而且这两年也未见惊蛰表现出对魔教的极度仇恨,并未三番五次的去找魔教麻烦。更可疑的是,以魔教展现出的势力,要对付惊蛰这个张家余孽,绝对不会太难。 何况两年前惊蛰重伤,并非魔教的人下的手,出手之人是狂沙城的武城主。 最后的疑点便是,为何张家小姐的冥愿会选择顾葳蕤。这个冥愿究竟是随即选上了小女郎,还是出于别的原因选上她。且为何冥愿会在最近发作,而不是在之前,或是在之后,难道也是随机,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季寥分析出来的疑点,种种联系起来,总觉得张家灭门案非常不简单,其中定然有不为人所知的真相。 他决定不管太多,先得找到顾葳蕤。因为魔教的实力强大到超乎想象,即便世间本无那位魔教教主,但四大魔使的武功都是古今罕见的层次,加上魔教的诡异莫测,季寥并不看好顾葳蕤凭借冥愿的力量,便可以一举掀翻魔教。 不过正因为魔教的强大,所以顾葳蕤绝不会那么快行事。毕竟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冥愿并未夺走小女郎的神智。 看来他得迅速下山,到西江魔教的地盘去。在那里必然可以找到顾葳蕤,无论如何他先拦住小女郎再说。而且那里离西江张家更近,也有利于季寥查出曾经的真相。 ………… 洗剑江本是大江支流,而大江之西,便是西江地界。季寥乘了一艘四季山庄旗下的商船,前往西江。进入大江之上,一路来顺风顺水,即使季寥为人以来,首次乘船,也没有感到不适。 船外河水拍岸,季寥心中波澜不生。趁着尚未到西江,季寥一有闲暇,便开始锤炼内力。毕竟他功力进展太快,还未做到完全适应暴涨的功力。幸好四季山庄的内功心法奇妙,自有调和真气的法门,数日下来,季寥只觉真气如铅汞般,在体内运行。若要发动内力,立时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爆发力惊人。 武学之道,着实迷人。季寥为此差点废寝忘食,直到有人来提醒,才知已经到了西江地界。 第29章 清江鱼 西江和江左只隔了一条江水,但风貌却大不相同。江左多平原,水渠纵横。而西江却多是丘陵和盆地,地势南高北低。 好在摩天崖本就毗邻大江,季寥下船后,倒也不必再奔波多远。 季寥缓步在一处集市中,时近黄昏,吆喝声仍然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全然没有因为挨着魔教,使此处变得萧条。仅从这一点来看,魔教未必如江湖传言那般凶残,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魔教肯定绝非善类。 这处集市身处南来北往的要道,江湖人却很少,季寥逛了一圈,并未发现有多少功夫高明的江湖人,偶尔有一两个武功出奇的,也是魔教里颇有地位的教众,在集市行走前呼后拥,却也没让普通人畏之如虎,显然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魔教组织严密,排斥其他的江湖势力,故而四季山庄并无在附近的联络点,季寥要找住处,只能去客店。商船的管事早就帮季寥在集市最好的客店高升客栈定下了天字一号房,今夜季寥会在这里入主。 旗帜飘扬,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高升客栈来往的客人并不多,因为这里住宿很贵。但在这里住,绝对物有所值。首先这里的菜很好吃,据说主厨是一个从皇宫退下来的御厨;然后便是这里的老板娘很美,虽然她很少出现,但每一个见过高升客栈老板娘的人,都说平生再未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有人说世间即便有跟老板娘一般美丽的女人,也绝不会有她那样的风情,这是一个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着迷人美丽的女人,只是能见到老板娘的客人并不算多,但能撞见一次,便会让人觉得不枉此行。 老板娘的美貌和风情既然是祸国殃民级别的,但高升客栈却从来没有出过事,这是罕见的,却也透露出老板娘有深厚的背景。有人传言老板娘本是魔教某位大人物的情妇,因此才能在这南北要地的集市开上这么一家客栈。这个传言,大部分都认为是真的。说起来很残酷,但世间大部分漂亮女人如果没有一棵大树依靠,那么她绝不可能过得很太平。 美貌对于女人是幸事,亦是天大的不幸。 季寥走进客栈,他当然不会运气好到一来就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老板娘。直接到柜台说了身份后,便有殷勤的跑堂带季寥去客房。 那是一座独立的小楼,楼下有假山,有流水,还有花丛。此时暗香浮动,月正黄昏,无论是谁住在这样一座精致的小园林里,都会心情愉快。 季寥自是看不见这些景色的,但有花草树木,让他感觉很好。花木都可以作为他的感觉器官。何况有风吹草动,他会比任何明眼人更警觉。 如果是正常人,初到陌生地方,会水土不服,尤其是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除非是常年在外奔波,否则大都一离开故土,便分外不自在,毕竟限于交通,大部分人是很少有机会出门的。季寥却表现出超出寻常的泰然,让见多识广的跑堂很吃惊。 他当然不知道季寥惯于随遇而安,他身体里藏着的灵魂不属于人类。 季寥自然没有什么包裹,他出门只需要带钱就够了。古往今来,大部分地方,只要有钱,就很方便。钱大概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也是最可恶的发明,它的作用已经接近于神灵的能力,这也可以视作平凡的人类,对冥冥中神祇的一种挑战。 “你们店里有什么菜比较有特色。”季寥对小跑堂微笑道。 季公子当然不会问哪样菜最好,那样显得很暴发户,他并非天生的优雅高贵,却不妨碍他享受这种贵公子的角色扮演,何况他现在也是货真价实的贵公子。 跑堂笑道:“当然是清江鱼,公子若是需要,我们马上派人去江里捞一条,就是时间要等上小半个时辰。”这里离大江虽然很近,但要短时间捉好一条鲜活的清江鱼,显然需要最熟练的渔家出手。 但也只有刚从江里捞起的鱼最新鲜,做出的味道才最鲜美。 季寥知道清江鱼,也听说过这种鱼的鲜美是出了名的。他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因此道:“那便做一条来。” 跑堂喜道:“好,公子还有别的吩咐么?” 季寥道:“我要一壶清酒,再让厨师给我做三个下酒的小菜,记住是两荤一素,食材挑着最新鲜的来,不要辣,也不要太清淡。” 跑堂道:“我这就去办,下酒菜应该很快就能做好,公子稍等。” 他面带喜色的出门,因为季寥这种住宿外的消费,他们是有提成的。 不提跑堂的去给季寥张罗酒菜,季寥走到窗边。小楼一共有五层,季寥在第三层。第四层是没人住的,因为四字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总是不吉利。至于第五层,小跑堂说是不给客人住的,至于给谁住,他没有说。 进入第五层,是需要走单独的通道。那是用一个吊厢,通过机关运作,让人从地上直接到第五层,类似于季寥前世的电梯作用。这里当然没有电,所以作出这样一个机关,绝不容易,而那机关的构造,绝对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巧妙。 黄昏之后便是夜,到了此时,季寥五感要比白日里敏锐一点。这是身体十数年来养成的天性,黑夜于季寥,就仿佛水对于鱼那样。 很快有人敲门,季寥让来人直接进来。这自然是跑堂送上来酒菜,他先是摆好酒菜,又道:“公子,刚才正好有一条刚从河里捞起来的清江鱼送来,这鱼够大,足够三五个人享用,所以做好后,直接分一半给你,你看可行么。这样很快你就能吃到,不用再等。” 季寥道:“那就这样吧,能不等当然是最好的。” 跑堂的点头道:“那我马上去说。” 季寥笑道:“另外一位要吃鱼的人,乃是你们店里的自己人吧。” 跑堂惊讶道:“公子如何知晓的。” 季寥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靠猜的。” 第30章 花前月下 季寥接着笑道:“能吃得起清江鱼的客人,自是非富即贵,这种人怎么会和素不相识的人分食,自然只有你们店里的人,才会精打细算,我说的可对。” 他最后一句虽然是在问,实则语气不容置疑。 跑堂佩服道:“公子这就是所谓的见微知著吧,不瞒你说,这鱼是老板娘要的。” 季寥道:“原来你们老板娘也喜欢吃鱼。” 跑堂似有笑意,欲言又止,说道:“小的马上去给公子吩咐厨房。” 季寥虽然觉得跑堂的回答有些奇怪,还是颔首,让他去了。 他独自饮酒,吃着小菜,于此清冷月夜,别有幽思。楼下假山之下,流水潺潺,草木香顺着微风送来,神怡气清,季寥非但没有被清酒熏醉,反倒是愈发清醒。他想着若是顾葳蕤尚未闯入摩天崖,此际会在附近何处,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张家的遗址吧。他准备到子夜时,才去张家遗址找寻线索。毕竟冥愿跟鬼魂有关,顾葳蕤在夜里出没,可能性最大。 过了一会,那清江鱼果然上来,分量很足,许是因为清炖的缘故,让季寥闻到一股清香之气,这鱼处理得极好,一点腥味都没有。他挑了一口肉,清爽嫩滑,入口即化。还有丝丝香甜之气,萦绕舌尖。 大约将鱼吃到一半,季寥耳朵一动。他的耳朵,大约是全天底下最灵敏的一双,此际也只是听到极其轻微的“嗯”声。 像是一种前奏,电光石火都不到的时间里,季寥五指猛出,使了一招小擒拿手。空中残留着淡淡的香气,随着清风缓缓散去。季寥手里多了一小撮毛,是猫的毛发。但也太柔顺轻软,手感极佳。 季寥自问近来功力大成,无论是速度还是反应,都远超过去,甚至用鬼魅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是刚才他竟抓不住那只猫。筷子往盆里一夹,果然少去一大块鱼肉。 看来是一只小馋猫,还是异种。毕竟猫固然是十分敏捷的动物,但在如今的季寥面前,轻松偷走鱼肉,普通的猫便是再快上十倍,都难以做到。 经过这一番闹腾,季寥便不准备吃鱼肉了。他将鱼肉放在窗口,心想这只猫若是再来,自己一定得抓住它。 实际他已经想到那“猫”的来历,应该是高升客栈的老板娘养的。想起之前跑堂的古怪,季寥也说得通了。其实要吃鱼的根本不是店里的人,而是店里的猫。跑堂的没有提出,想必是怕自己感觉不好,毕竟他算是与猫共食了。 只是这猫倒也馋得紧,从自己这里半条鱼的分量来看,给这只猫吃的分量怕也不少,居然它还嫌不够,到自己房间来抢食。 季寥静坐,足足等了一刻钟,适才那轻微的“嗯”声再度响起,他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窗口,还没等他发力,盆子就要翻落,季寥手指轻轻一拨,盛鱼的瓷盆就旋转飞到桌子上,同时季寥从窗口翻飞,直接锁定了这只小馋猫。 它的速度很快,转眼就闪入花丛中。而且凭借花丛的掩盖,季寥很难靠着这只“猫”身上的淡淡香气将其锁定,因为除却那一声轻微的“嗯”,季寥再也听不到它发出的声响。 看来它能做到在高速运动中消弭自己的行动声响,如果江湖中人能做到这一步,绝对是第一流的高手无疑。 季寥若一只暗夜的飞燕,在花丛中轻盈掠过,凭着一股感觉追了上去。 突然间,他猛地停顿下来,前方不远处多出一个女子。一滴花露从花瓣上滴落,月光盈盈其上,随着露珠在泥土上碎去,引来女子清幽的一声叹息。 季寥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好听的叹息声,那像是在干涸的沙漠里突然冒出一口清泉,能触及人的心灵。 女子柔嫩的手指捏在细细的花茎上,想要摘下它,季寥忍不住一动,阻止了女子的行为。他悠然道:“姑娘何必摘它,你让它呆在枝头,它便可以美丽到明天,若是摘去,不用半个时辰,便无此时的明丽鲜艳。” 女子着一身淡紫色衣裙,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如隔云端一般。她一双美眸看向季寥,道:“这园里的花我喜欢便摘了,你干嘛要多管闲事。”她纵是轻轻指责季寥,言语里亦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让人心底发痒。而且她身上还有一股季寥从“猫”身上闻到的淡淡香气,极其好闻。 如果季寥还猜不出这位只听声音便十分动人的女子是谁,那他不但是瞎子,更是呆子。 季寥不是呆子,笑了笑道:“老板娘自然是想摘园里的哪一朵花都可以。”人家的私产,他当然管不着,只好心里对这株花说了声抱歉,不是兄弟不想帮你,可你也是人家的。 又是那轻微的“嗯”声响起,一只黑猫窜上紫裙女子的怀抱,往她的胸脯蹭去。紫裙女子被猫拱着,不由轻笑道:“小色猫,你吃饱了,又来吃姐姐的豆腐,我要打你屁股。” 说完后,紫裙女子轻轻拍着黑猫的尾部。好似黑猫极为享受,舒服的发出“喵”声。 她拍打黑猫后,又朝季寥道:“你便是天字一号的客人吧,刚才这只小色猫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等会我让人给你的饭菜打个九折。” 季寥微笑道:“不必了。” 紫裙女子奇怪道:“你有便宜都不占?” 季寥悠然道:“我已经占足了便宜。” 紫裙女子美眸闪过疑惑,凝眉道:“不太懂你的意思。” 季寥含笑看着紫裙女子,轻轻说道:“要不是这只猫,我怎么有运气撞见老板娘,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它。” 紫裙女子咯咯笑道:“你真会说话,我猜你一定很招女孩子喜欢。” 她美眸一眨,又轻轻揭开面纱,如果季寥能看见的话,便会发现这浩渺的星月,都只能做她的点缀。如果是看得见的人,绝难以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的。 紫裙女子俏皮道:“我平常都不喜欢给旁人看见我的,你很会说话,这是给你的奖励。” 第31章 奇异的声音 季寥含笑点头道:“谢谢。” 紫裙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觉得对方虽然在看她,却没有正常男人该有的痴迷。她的目光触及到季寥的眼睛,那像是两汪幽泉水,波澜不惊。 “他是故意的。”紫裙女子心道,很快又否定了答案。她不信天下间有任何男子,能在看到她真容后,能镇静若此。不要说是男人,便是女人都不可能看到她后如此淡然。但她也没有猜出季寥如何做到这么镇定,只是猜想莫非他年轻轻轻,已经如修行上百年的老和尚一样看破红尘。 紫裙女子妙目一转,笑吟吟道:“喂,就一句谢谢么。” 季寥道:“老板娘还需要在下做什么?”他往前迈了一步,双方都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老板娘身上的香气若空谷幽兰,季寥身上的气息却是雨后山间的草木,都使对方很舒服。短短一步,季寥便确定老板娘确实不会武功。因为武者一定是很警觉的,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普通人都会有些反应,而老板娘却没有一点防守动作。 不对,季寥突然反应过来,她没有反应,反而才显得奇怪。 紫裙女子突然踮起脚尖,口里吐着温热的香气,在季寥耳边轻语道:“你如果是个男人,你该知道怎么做。” 季寥确实是个男人,他好似被佳人轻语间吐出如兰似馨的香气撩得通体酥麻,心痒难耐,张开手准备将靠近过来的佳人轻轻拥入怀中,然后抱了个空。 紫裙女子咯咯笑道:“我回房间去啦。”她终于确定,这年轻人也不是一块木头嘛。 她抱着怀里的黑猫,袅袅往小楼方向走去。这实是一个让人欲罢不能的尤物,一笑一颦,都可以让世间男子神魂颠倒。 季寥立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然是故意抱空的。但他又有种感觉,刚才就算自己真的打算将这个绝世佳人抱住,怕也是难以成功。 他的感觉一向很对,所以这个老板娘到底有什么身份。她为何能在魔教眼皮子底下开起这么一家客栈,真的是靠魔教高层在背后支持么。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个谜团。如果是旁人,要么将会避得远远的,要么将会忍不住好奇去探索,季寥却希望忘记今晚的事。 在风露中,季寥呆了好一会,才缓缓往小楼归去,走过假山流水,小楼就在面前,季寥突然若有所觉,抬首向着顶层的窗口“看”去,微微一笑。 那里紫裙女子正抱着猫,月光照出她雪白的侧脸,一双倾尽大自然灵气的美眸正和季寥四目相对。她嫣然一笑,轻轻关上窗子,也带走了月夜下最美丽的风景。 季寥不禁想起一句诗,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他想的是自己纵然看不见她如何美丽,今晚怕也容易梦到这个神秘的女子,只不过梦境是好是坏却难说了。 顶楼,空旷的房屋没有一丝灯火,黑夜中黑猫的眼睛亮着,像两颗蔚蓝的宝石在发光,紫裙女子轻轻拂过猫儿柔顺的皮毛,低语道:“他居然没有喜欢上我,很好哩,我也不想杀他,这个年轻人挺有意思的,你说是么。” 黑猫舒服的“喵”了一声,爪子玩弄着紫裙女子的衣摆。 过了一会,紫裙女子又轻轻道:“可我要是喜欢上他,他还是得死。”她吃吃的笑起来,整个房间都充满阴森恐怖的寒意。 ………… 季寥上床躺了一会,他准备睡上两个时辰,到了子夜,便悄悄出去探索张家的遗址。那个地方并不远,也就离高升客栈三里的距离。 不远处江水拍岸的声音悠悠传来,季寥心潮有所起伏,又迷迷糊糊的睡去,梦里他看见一个抱着黑猫的紫裙女子款款走向他,美目尽是柔情,他知道那是客栈的老板娘,刚想着打招呼,突然间心口一凉,原来一只柔荑正握着匕首,插进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上衣,他倒是不恐慌,只是想着,我怎么又能看见了。 梦境支离破碎,季寥惊醒过来,听着楼下窸窸窣窣的动静,此刻已经是清晨了。他竟睡得极沉,在子夜时没有醒来。他武功修炼到这个程度,对于身体的掌握已经精细入微,只要想好什么时候该醒来,到了时间点,自然会醒,但昨夜,这个生物钟失效了,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伸了伸懒腰,扯了扯床边的铃铛,很快就有人送来热水和毛巾。季寥洗漱一番后,拒绝了客栈的早点,便准备出门。 推开房门,他偏头往左边地上“看”去,又是昨夜那只猫。 黑猫趴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直直看向季寥,发出喵喵的两声。季寥好奇,屈身想要将它抱起来。这次黑猫却没有躲避,任由季寥抱着它,但没有如昨天窜到老板娘怀里时那样,往季寥胸口蹭。它大约也知道季寥是没胸的,但鼻子却靠近季寥,好似闻到季寥身上的草木香气,很是惬意。 季寥好笑的捏了捏猫耳朵,抱着它下了楼,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教人气朗神清。黑猫又发出那轻微的”嗯“声,季寥感受到它身子突然颤动,一股惊人至极的爆发力从小小的猫躯里出现,然后它便轻松挣脱季寥的怀抱,以惊人的速度到了前面的流水边,老板娘正在那里往水里撒鱼食。 季寥同样往老板娘那里走去,打招呼道:“早啊。”他心里却在体味刚才黑猫的“嗯”声,他听过好几次了,现在觉得那轻微的“嗯”声,倒像是闷雷声,而且音节很有些玄妙。 老板娘对季寥低眸一笑,嫣然道:“早。” 季寥正思考那个声音,不由模仿黑猫,轻轻回了声“嗯”。他实是天资过人,下意识就把黑猫的发声模仿得惟妙惟肖,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一声轻微的“嗯”发出,季寥发觉自己骨骼出现轻微的震荡,丝丝的麻痒感觉出现,过了片刻,奇异的感觉才消失。 他敏锐的感觉发现自己的身子变得舒服一丁点了,只是那种变化太浅,季寥还摸不清楚他模仿的这个声音到底有什么作用。 老板娘却流出一丝惊讶,深深看着季寥。 黑猫听到季寥发出的声音后,小脸露出疑惑,竟绕着季寥走了一圈,大大的眼珠子往季寥身上不住打量,似乎在好奇,这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第32章 惊闻 黑猫迈着轻盈的步子,在季寥小腿上挠了挠,最终小脸困惑,回头看向老板娘,大大的如蓝宝石的眼珠子似乎在说,它很糊涂。 老板娘却风情万种的笑了,她道:“你听没听过虎豹雷音这个词。” 季寥道:“略有耳闻。” 老板娘柔声道:“你刚才发出的就是虎豹雷音,既然你学会了,以后早晚勤加练习,自会震荡骨髓,强壮体质,从而激发你身体的潜能。” 季寥相信老板娘没有说谎,他听过一些关于虎豹雷音的妙用,只是一开始没想到而已。老板娘的话跟传言没有多少出入,但虎豹雷音向来只是传说,便是潜伏到真正的虎豹身边,都很难领悟出来,他机缘巧合,倒是从这只黑猫身上撞到了其中诀窍。实际上除却虎豹雷音之外,佛门还有一部宝典,唤作洗髓经,同样有类似的功效,甚至作用还要强大许多。可是这部宝典,已经有千年未曾现世,说不定已经淹没在岁月之中,了无痕迹。 季寥这番机缘,也算数十年难遇了。 他不由感激道:“多谢老板娘直言相告。” 老板娘轻轻嗔道:“人家有名字哩,你都不问我?你老是叫我老板娘,我会觉得自己变老了。” 季寥面露歉意道:“这倒是在下失礼,我叫季寥,一年四季的季,寥寥无几的寥。敢问芳名?” 老板娘美眸一眨,抿嘴笑道:“姑娘家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告诉外人。” 季寥愕然,这女人的心思真不好猜。 老板娘瞧见季寥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吟吟道:“我不告诉你,你难道不会去问别人。” 季寥一笑,说道:“那我等会去问。” “我会当真的,要是下次见你,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一定会给你好看的,知道么,季寥。”她浅浅一笑,撒完手上最后的鱼食,便将黑猫抱起,带起一阵香风,从季寥身旁走过。 这是她第二次在季寥面前说走就走了,偏偏如此无礼的行为,于她而言,显得是如此理所当然。 季寥愈发不敢小看她,无论是今晨醒来那个诡异的梦,还是刚才她轻描淡写告诉他关于虎豹雷音的事,都显示出这位老板娘绝不是寻常女子。她肯定有武功在身,但季寥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老板娘有练过武功的痕迹。 无论是脚步声,还是体态,都跟普通人没有区别。但她的谈吐、见识以及昨晚他悄然试探下的毫无反应,都显示出季寥对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不过将老板娘和魔教联系起来,确实说得通。毕竟魔教向来以诡异神秘著称。 季寥此时只能放下对她的好奇,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绝不能在此时节外生枝。他没有好奇地向客栈的人打听老板娘的真名,直接出了客栈。 按理说早市时,街上也应该有许多人,可走到街上,季寥直接感受到人比昨天黄昏少了很多,而且街上随时随地都会响起马蹄声。 季寥轻巧的避开一个迎面撞来缇骑。对方实是嚣张霸道得很,街上纵有些人被撞到,也只是被同伴扶起,并不敢去抱怨。附近也只有魔教的人才有如此威势,就算官府的人,都不可能如此蛮横。 他走到街边的屋檐下,向一个行商问道:“敢问兄台,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行商见季寥衣衫华贵,容貌秀气,举止斯文,便有些好感,说道:“听说昨晚有人闯进摩天崖,还逃出去了。” 季寥大是惊讶道:“据说十年来从未有人从摩天崖生还,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行商声音极小,却带着得意,说道:“公子算是问对人了,刚刚我一个在圣教的朋友告诉我,昨夜有个女子潜上摩天崖,摸进教主的住处,惊动了机关,四大魔使一起出手,都只是将她重伤,却没将人留住。”附近的人当然不敢如江湖人那样直接称呼魔教,都以圣教来代替。至于消息,实际上早已传开了,因为魔教的人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个生离摩天崖的女子找出来,已经大张旗鼓地缇骑四出,并且到处张贴通告通缉对方,免得有人心存侥幸,将人藏匿。 如果季寥再走过一条街,那里便贴着一张画像,将昨夜闯进摩天崖的女子身影勾勒出来,只是面容不十分清晰,但魔教只需要把所有身形相似的可疑女子抓走便成。 季寥纵使不知此事,心下已经猜出那个女子定然是顾葳蕤,但还是抓住一个关键,问道:“为何教主不出手,否则那女子逃不掉吧。” 行商道:“听说教主不在摩天崖。”他又心里嘀咕道:“说不定都没教主这回事,我反正在这里行了七年商,从没见过教主出行。”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讲出来,实际上别说他一个外人,就算是魔教的教众,也只有少数人见过教主。 季寥微笑道:“多谢告知,在下还有些事,就不多做叨扰了。”说完后,他就拱手作揖,抬步离开。 行商还准备跟季寥多吹嘘几句,因为他想着说不定跟季寥聊热乎了,就多出一个人脉,甚至能搞定一笔生意。不过季寥却不给他机会,让他大感遗憾。 季寥暗自叹息,还是晚了一步,没想到他昨天刚来,顾葳蕤便已经动上手。更可怕的是,顾葳蕤如果真如传言一样遭遇重伤,实是证明了魔教的实力还要超过他的估计,何况那魔教教主还未出手。 他现在不欲抱着魔教教主不存在的侥幸,因此可以推测顾葳蕤要完成冥愿的艰难,若是如此,岂非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遭受冥愿控制,直到魔教的人抓住她,将她毁灭,或者囚禁。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季寥愿意看到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找到顾葳蕤。 他心意已定,便先往张家的遗址方向去。魔教的人应当还不清楚顾葳蕤的来历,而且听说那个地方因为死过太多人,至今没有人去住,早已荒芜。如果顾葳蕤受了伤,在那里躲藏是极有可能的。何况张家小姐,冥冥有灵,那里的地形也会被顾葳蕤熟知。 第33章 张园(二万一推加更) 张家的遗址叫做张园,建在集市西面三里地外。那里本来是一座丘陵,却被张家派人推平,建立了一座庄园。 十年前张家被魔教一夕之间灭门,之后张园再无活人居住,直接将偌大的园林荒芜下来。张园荒芜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死过太多人,里面肯定不干净;二是魔教都没有将张园占据,所以外人更不敢将其占为己有。 现在初阳正好,温软的晨曦洒在季寥脸上,让他倍感舒服。淌过一条小溪,前面就是张园了,然后周围突然冷了起来。季寥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前方像是有一处巨大的冰窖,正无休无止的散发着一股阴冷森寒之意。 足下都是乱生的杂草,季寥利用和草木的感应开始交流,奇怪的是发生了。这里的草木虽然长势不错,却给季寥一种死寂的感觉。由草木延伸出的感知,将周围的环境大体勾勒出来,但季寥脑海里的画面依旧模糊幽暗,那种漠然的冰冷,随着他对草木的感知,终于反应到他的精神里,让他念头都有些迟滞。 季寥叹息一声,切断跟草木的联系,那种怪异的感觉才消失掉,可周围的阴冷森寒依旧存在。他上前拉起门环,环上的漆早已剥落,尽是斑斑锈迹。应该许久没有人来过,季寥用了点力才拉开门,积灰飘飘扬扬落下,季寥像是一阵风,在积灰落到身上之前,进入园中。 庭院内的情景跟季寥想象有所出入,荒芜已久的张园,并无蛛网盘结,更无虫鸣,除了草木之外,竟然无活物。园中应该自外面引来了流水,但现在流水早已寂然。 太安静了,安静到整个园中,哪怕是轻微的响动,也变得清晰可闻。 如果是正常人,进入这里,恐怕用不了一刻钟便要从这充满诡异的庄园逃出去,季寥没有害怕。他继续往前走去,突然间脚踝居然被一只手抓住。 他低头看过去,那是一只苍白的手,也只有一只手,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这只手很冷,抓得也很紧,他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传来剧烈的疼痛。季寥淡然道:“你继续。” 他本来是看不见的,突然又看见了。当然很清楚这是一种幻觉。幻觉是一种对精神的刺激,会让人对假的信以为真。就像有一种刑罚,便是将犯人捆绑在黑暗的静室,然后骗犯人他被割腕,在他旁边放一个滴水的漏斗,模仿血液滴落的声音,犯人便会真以为自己被割腕,最终死去。 季寥既然清楚是假的,那种被手抓住的感觉也消失了。那只手还在,它松开季寥的脚踝,漂浮在空中,猛地朝季寥头上冲去。 这一下真的很快,季寥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只手竟然化进季寥的身体里,散作一股阴寒的能量,最后在经脉里消失无踪。 季寥不禁怔住,刚才那股能量竟然跟上次从顾葳蕤身上感受到的能量极为相似,而且又是以同样的方式,直接消失在他体内。 按理说这种能量对人体是有极大的伤害作用的,可显然他有一种奇妙的能力,直接将它吸收掉。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个夜晚,张园跟现在一样安静,所有的人都仿佛熟睡,唯有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在走廊间响起,紧接着便传出房间门被推开的声音。又是那极轻微的“嗯”声,画面登时支离破碎。 静寂的园林中,又多处一只黑猫,它不知何时跳到季寥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着季寥的下巴。季寥无奈的将它提起来,用另一只袖口擦干净猫的口水。他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黑猫发着“喵、喵、喵”的声音,显然不满意季寥提着它。 季寥将它抱起来,突然间他感觉到庄园里的阴冷森寒减弱许多,好像是因为这只猫的缘故。 黑猫又发出“嗯”的声音,挣脱季寥的怀抱,突然跃进前面的草丛。 季寥耳朵一动,仿佛听到极为凄惨的叫声。而黑猫却从草丛里出来,前爪正拨弄着一团空气。 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它抓住。它好似生出兴趣,像是玩弄老鼠、麻雀一样,不断拍打,玩得不亦乐乎。 季寥能感觉到黑猫玩弄的那团空气,散发出跟刚才那只手同样的阴冷气息,而且这种气息在猫的玩弄下,不断减弱。 这应该也是个鬼物,但是遇上了这只猫,如同见到天敌一般,毫无反抗能力。 仿佛一个气泡被戳破,那团空气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 季寥突然想到,庄园的阴冷,可能是从鬼物身上散发的,但是许多鬼物都被这只猫吓跑了。 那些鬼物可能是张园的人死后留下的怨气、执念,随着年久日深,才有现在的规模。 庄园很大,刚才徘徊在这里的鬼物,估计都逃到其他地方。 失去了万物,黑猫有些意兴阑珊,走到季寥的脚边,竟然玩起季寥的裤脚,又用嘴巴咬,又用爪子抓。 季寥无奈的蹲起来,将这只猫搂住,不让它作怪。 “你安静一点,要不然我给你丢到水里去。”他突然想起,许多猫是怕水的,不知道这只猫是不是也一样。 而且它这么神异,应该是通人性,兴许能听懂他说的话。 好似猫真的听懂了,而且季寥抱着它对着左边的一沟死水晃了晃。黑猫发出“喵喵”两声,就安静下来。 季寥总算搞定它,开始往庄园更里面走去。 庄园的大门还有许多积灰,进入厅堂后,竟然干净的一尘不染,只是没有人气。 厅堂内的阴冷气息要比外面重一些,但季寥抱着黑猫,居然再无之前被鬼物骚扰的情况。 他想着顾葳蕤既然被张家小姐的冥愿驱使,自己要是找到张家小姐的闺房,说不准有意外发现。这个时代大户人家女眷住的地方,一般是内院,张家小姐肯定是张园最尊贵的女眷,按理说肯定有独立的小筑。 因此张园虽然大,还是让季寥找到了各项特征符合的地方。那是一片桃林,如今桃花盛开,正是艳丽时候,一座精巧的小筑,便浑然其中。 第34章 慕青 这座桃花小筑也是多年未有人居住了,只是一条不腐的溪水绕着小筑,却给小筑增添几分张园其余地方未有的人气。 溪水是地下的泉水引渡,从地底来,往地底去。偶有些许桃花瓣飘落其上,曲水流香。季寥足尖一点,便如燕子般轻盈,飞上小筑。 黑猫睁开惺忪湛蓝的眼睛,四处张望,突然喵的一声,季寥便听到一丝清幽的风响。他速度极快,五指并抓过去,就有一口寒气轰向掌心。 季寥内力一吐,凭空刮起一阵大风,直接将寒气拍散,一样东西悠悠扬扬落下,那是一卷头发,季寥轻轻一捏,便成灰烬。 他摇了摇头,已经见怪不怪,推开房门,走进小筑内部。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依稀有淡淡的香气,有别于外面的桃花香。房间里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的,过了这么久,都没有败坏掉,季寥走到梳妆台,上面挂着一面琉璃镜。这个时代要炼制一块如此大的琉璃境是很难的,足见当年张家的豪富。 黑猫似很熟悉这里,从季寥怀里挣脱,竟不知什么角落,叼来一个粉盒。季寥拂过粉盒,感应到上面有字迹,却是“脂砚斋”三字,以及一个名字“慕青”。 脂砚斋他是知道的,那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做胭脂水粉生意的百年老店,据说里面的珍品都是独一无二,上面的粉盒都会留下买主指定留下的名字。一般来说,名字都是用这份珍品的人。 慕青应该是粉盒的女主人,但季寥的调查里,张家小姐并非叫张慕青,也无表字和雅号是这个,张家出名的女眷,也无跟慕青沾边的。但要知道,买下这样一份珍品,绝对花费不小。“慕青”究竟是谁,为何她的粉盒会出现在这疑似张家小姐居住的地方。 或者说这里并非张家小姐的住处,而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住处。那张家会有什么女人的身份地位,会比张家小姐还要高。季寥猜不出,毕竟张家家主的母亲和妻子都早早过世了,张家家主也没有纳过妾。 他无端觉得,这个叫慕青的女人,很可能跟十年前张家灭门案有关。因为在张园里有过这样一位重要的女子,却不在他派人收集的信息中,本就显得十分诡异。 季寥心有疑惑,便想要将粉盒打开,希望有所发现。粉盒的封闭性很好,设置有小巧的机关开启,这难不到季寥。而且他怕里面藏有机关和毒物,还特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开启。 粉盒开启,没有异样,季寥掏出一枚银针,往粉盒里刺去,银针没有变化,大致判断出粉盒应该没有毒。他松开口鼻,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粉盒里残余的水粉香。这股香味有些熟悉,季寥似乎在哪里问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突然间他脖子的玉枕穴被敲击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天旋地转。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量,顺着他玉枕穴进来,锁住他的经络。 季寥仍有感知,那不是内力,也不是之前接触过的阴冷鬼力。 他突然间又能看到了,确切的说他的视角变得全方位起来,还看到自己的身体正靠着一个紫裙女子,她面上笼罩轻纱,但身姿的曼妙,已经足以教任何男人神魂颠倒。这种状态下,季寥变得无比冷静,他想起老板娘身上的香气,不正是刚才的香气么。 黑猫十分安静,立在梳妆台上,偏头看向窗外的桃林。那里有一个白衫少女,盈盈立在一株桃树上,正好可以看到房间内的情形。 紫裙女子目光看落向白衫少女,突然间白衫少女便消失无踪。她似乎很忌惮紫裙女子,而季寥看得清楚,白衫少女正是久已寻不见的顾葳蕤。 紫裙女子收回目光,竟抬头看向“季寥”。他现在没有实体,但就是觉得紫裙女子能看见他,很奇怪却很真实的感觉。 “原来你也不是人,早知道就懒得打晕你了。”紫裙女子对着季寥轻轻一拍,那股封锁经络的奇异力量如潮水般消退。 季寥悠悠醒转,面色有些复杂,他道:“老板娘你是什么人?” 紫裙女子用玉指轻轻戳了下季寥的额头,懒洋洋道:“小弟弟,我说过下次见面,你必须得叫出我名字。看你这么俊俏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季寥心思电转,脱口道:“慕青。” 紫裙女子笑道:“算你聪明。” 季寥叹息道:“原来这里是慕青姐你的住处。” 慕青道:“我知道你还在想从我嘴里套出真相,但我不想说,还有刚才那小姑娘跟你认识吧。” 季寥否认道:“不认识。”他很少说谎,但这次说谎竟也毫无破绽。 可惜慕青一点都不信,她道:“不认识的话,我就让人把她抓起来,我可有很多办法对付她哦。” 季寥无奈道:“确实认识。” 慕青抿嘴一笑,又用一副好奇的语气道:“你们是不是情侣。” 季寥道:“我说不是,慕青姐你会信么。” “我信。”慕青轻轻笑起来,又道:“你看我好不好,其实你没觉得咱们也很相配么。” 季寥后退一步道:“慕青姐说笑了,我怎么配得上你这样一个大美人。” 他现在对这个女人忌惮到了极点,天知道她到底强大到什么地步,竟然在自己毫无知觉情况下,把自己打晕。而且他刚才处于那种疑似灵魂脱壳的状态,也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慕青道:“看来你还是个情种,真是少见了。其实我也懒得跟那个小姑娘计较,你别让她来骚扰我,这次的事我就一笔揭过。” 季寥道:“慕青姐难道没发现她是不得已为之。” 慕青道:“不就是冥愿么,别告诉我,你解决不了。” 季寥心生疑惑,问道:“我能帮到她。” 慕青似有些不耐烦道:“你别装傻,之前进张园时,那鬼物也有些气候了,遇到你还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冥愿也不过是鬼阴之气的一种,你怎么对付那鬼物的,就怎么对付它便成。” 季寥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上次他在府衙试探顾葳蕤时,对方便有一股阴冷的能量进入他体内,却很快消失掉,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这次进张园,也是类似的情况,那鬼物的能量进入自己体内,亦很快消散。经过慕青的提醒,显然他本身能对鬼物的阴冷能量造成极大的克制。虽然不明白这种能力如何得来,但他绝对不惧鬼物是肯定的。 早知道如此简单,他上次就替顾葳蕤驱逐冥愿了。 第35章 事了 季寥很快就平息懊恼,想到一个问题,他刚准备说,慕青便道:“当然我也有让你帮我解决麻烦的意思,你要想听故事,找你相好去听,别问我,问我也不说。” 季寥道:“好吧,我不问便是。” 慕青笑靥如花,随后眼波一动道:“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季寥道:“我有什么故事。” 慕青笑吟吟道:“我至少知道你不是人,好多年了,第一次见你这种东西,又不是鬼,又不是人。” 季寥道:“我是人。” 慕青道:“你不是。” 季寥不自觉摸了摸耳垂后的头皮,看似在挠痒,实则有些抵挡不住慕青的咄咄逼问,这小姐姐离得越来越近了。旁人要是得这么个吐气如兰芬芳四溢的可人儿靠近,只以为是三世修不来的艳福,但季寥清楚面前这小姐姐的厉害,可不敢乱起歪心思。 慕青媚声道:“你在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季寥道:“慕青姐,你行行好,放过我行么。”这女人打又打不过,季寥很爽快的投降。 慕青靠近季寥的娇躯又离季寥远了一点,似生气道:“季寥,我现在怀疑不是男人。” 季寥笑道:“那你当我是你闺蜜,别来整我,成么。” 他反正已经开始不要脸,干脆更没下线了。如果是原本的季寥肯定做不出这种事,但现在的季寥,之前一世便经历过现代社会,那时候网络发达,信息爆炸,什么段子都有。季寥已经是常人眼中的正经人,却也沾染了一些网上的习气。 慕青大约是第一次见到季寥这种说话方式,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响才道:“你真有意思,不过你别太有意思了,否则你会后悔哦。”她言下之意,但凡她喜欢上季寥,季寥还是得死。 季寥觉得她这句话很奇怪,可找不出毛病在哪,只好道:“聊博慕青姐一笑,并无其余念想。” 他又恢复正经,慕青也不花枝乱颤。她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这里有一本可以让男人变成女人的功法,你要不要试试。” 季寥坚决道:“不要。” 慕青仿佛有些遗憾,说道:“你不是人,何必在意男相女相,而且你要是做了女人,便知道当女人其实很好的。 季寥一阵恶寒,心道自己才不要当每个月都要流血的生物。他瞧慕青越说越来劲,便转移话题道:“慕青姐我能问一下这只猫的来历么,它绝对不是普通的猫,到底是什么异种?” 慕青道:“你说小色猫啊,我真不清楚诶,它也许活的比我还久,不过我瞧它倒是不讨厌你,要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它居然肯跟一个男子亲近。不过你也是小怪物,可能你们臭味相投。” 季寥刚想说话,黑猫就突然飞到他头上,扒着他的头发。季寥简直无奈,忙将黑猫脖颈的皮捏着,将它吊起来。这家伙立时张牙舞爪的喵喵叫着,可看它的样子,在空中荡来荡去,一点都不想难受的模样,好似很欢快。 慕青看得咯咯直笑,说道:“小色猫要不你跟着他算了,省得你老来占我便宜。” 黑猫似乎不干,又开始用它独特的发力方式,轻轻松松挣开季寥的手,直接趴到慕青怀里去。还努力往慕青胸脯蹭,一副享受的样子。 慕青也不恼它,说道:“果然是小色猫。” 季寥趁慕青逗弄黑猫,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心想还是先走为妙。反正在他心里,这一人一猫,都不是好玩意。 他刚挪开脚,慕青就道:“季寥小弟弟,你叫我姐姐,等你成亲时,我会送礼给你的。” 季寥只好轻轻拱手谢过,心里想的是,你别来整我就是最好的礼物,这话可不能说出口。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讨厌慕青,至少慕青还是帮他找出解决顾葳蕤身上问题的办法。可他也没法把慕青当做人,看她在张园里轻松自在的样子,简直是老妖怪中的老妖怪。 随着季寥离去,慕青才把那粉盒收起来,她有些意兴阑珊,坐在梳妆台前,托着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不是在想季寥! 季寥出了张园,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很快感觉到前方浅浅的小溪里立着一人。她站在溪水边,白衫飘飞如云,附近的溪水和杂草都以她为中心铺上一层冰霜。 白衫少女道:“你终于出来了。” 季寥快步上前,意图抓住白衫少女的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季寥松了口气,紧紧抓住她的手,草木精气源源不断的冲击少女的身体。 果然如同前次一样,那阴邪的能量开始反弹,冲击季寥的身体经脉,力量很大,想要直接将季寥弹开,但是季寥没有躲,牢牢抓紧女郎的手,任由剧烈的阴邪之气滚滚冲入他的体内。这股阴邪之气很庞大,他的内力根本没法抵挡,但是在经脉里游走不足片刻,就突兀消散。好似他体内藏有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渊,将阴邪之气吸纳。 季寥恍然无事,顾葳蕤却脸色越发苍白,她十分难受,道:“季寥,放开我,我好难过。”她近乎哀求的说着,眼泪如豆子一颗颗掉下来。季寥终究能狠下心,任由顾葳蕤凄凄切切,始终不放手。 过了半个时辰,白衫少女终于晕倒,她的气息很微弱,但季寥探测她的经脉,原本充沛的阴邪之气已经近乎不见,可是有一点让季寥为顾葳蕤难过,就是顾葳蕤身体里寒气变得很重。这股寒气已经扎根在她骨髓里,只怕要跟随她一生了。 他轻轻叹息,抱着顾葳蕤兔起鹊落。他走后不久,便有魔教的人追来,为首的人带着青铜鬼面,正是魔教的四大魔使之一,他似有特殊的手段,竟然察觉到季寥他们离去的方向,正准备追踪过去。 这时候一个抱着黑猫的紫裙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淡然道:“到此为止,你去查一个叫季寥的人,将他的资料交给我。” 青铜鬼面的魔使立刻道:“遵命。” 第36章 真相 夜深潮涌,天上无星无月,大江东岸,灯火荧荧,此处正泊着一艘船。晚风习习,吹动过甲板,也带着一阵清雅淡然的琴声四处飘扬。 顾葳蕤从睡梦中惊醒,便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琴声。她知道这首曲子叫《渔樵问答》,以“山之巍巍、水之洋洋”表现出一种洒脱出尘的心境,这是季寥最爱弹的曲子,她已好久没有听过。 现在琴声里展现的洒脱胸怀,又要超过从前季寥弹琴时。床边有叠好的浅蓝色襦裙,以及贴身衣物,顾葳蕤见状心里一暖,先换好衣物,便准备出门。临到门前,一袭大氅正悬挂着,顾葳蕤停下脚步,发觉自己身体很冷,想了下就把大氅披上。她上了甲板,才发觉自己披上大氅,绝对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夜风冷冷,吹进她的衣领,让她不自觉打个寒颤,不由将领口扯得更紧,才觉得好受许多。 同时她深感季寥的细心,竟提前想到给她备下大氅。又想着季寥这些日子为了她,肯定奔波劳累不少,现在才有空松懈下来,所以弹琴放松自己。她眼里几乎要滴下泪,仍是忍了回去。 琴声恰然截止。 “夜深露重,你应该在船里多休息一会,不过你既然出来,那么咱们说会话。”季寥拍拍手,便有人来收走古琴,很快换上地毯和茶几,上面摆着果汁和精致的糕点,都是江左这边流行的样式。 顾葳蕤是江左人。 两人相对坐下,地毯是上等的羊毛做的,直接隔绝甲板的湿冷,江风徐徐而来,纵使无星无月,亦让人心头舒畅。 顾葳蕤道:“季寥谢谢你。” 季寥笑吟吟道:“你当然得谢我,而且你得以身相许才行。” 顾葳蕤脸一红道:“我也不想许别人。” 季寥替顾葳蕤捏了一块糕点,递给她道:“前天可是老爷子的大寿,我都没能留在四季山庄,之前我给老爷子说是下山找媳妇,他才肯放我下山,所以你要是不跟我回四季山庄,他肯定要打断我的腿。” 顾葳蕤噗嗤一笑,说道:“那我不去了,等季庄主打断你的腿,我就可以一辈子照顾你,而你也哪都去不了。” 说话间,她突然咳嗽起来,连手里的糕点都拿不稳,直接滑落。季寥一只手接住糕点,另一只手抓住顾葳蕤的手,醇厚的内力源源不断送入顾葳蕤体内,替她驱散寒意。 这样顾葳蕤才好受不少,她医术高明,心下当即了然自己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不由黯然道:“我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 季寥温和道:“别沮丧,一定有办法的,咱们不是连那个冥愿都给驱除了,你这点寒毒,更不在话下。” 顾葳蕤虽然凭着自己的经验,大致判断出寒毒已经深入骨髓,但她也不想自己露出失望沮丧,让季寥跟着不开心,展颜道:“当然,我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季寥见她振作,微笑道:“你当然是最好的,现在说说那个冥愿怎么回事吧。” 顾葳蕤神色一变,然后叹息道:“你知道么,过去一段时间就像是一场梦,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还是同情她,想为她报仇。她跟我一样的生辰,只是大了我一轮而已。” 季寥这便明白,那个张家小姐也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人,顾葳蕤恰巧跟她一样的生辰,难怪冥冥中会有联系。他又道:“但为什么在那时候冥愿会找上你。” 顾葳蕤道:“应当是我们救惊蛰时引起的,惊蛰对她有一缕情思,她死后执念不散,加上我们生辰是这般巧合,最后通过那一缕情思,冥愿便有一个引子,转到我身上。不过那天咱们二十四节气的人都聚在一起,却跟她关系不大,我感觉里面有别的人在动手脚,但她也看准这个机会,突然发作冥愿,也让我能趁此机会炼化冥愿的力量。” 说到这里,她难过起来。尽管其他人的死绝非她的本意,但也是她动的手。当时她是毫无感觉的,现在回想起来,便很是伤心。因为那些人她大都认识,还救过其中一些人,他们到死怕是都不相信自己会杀他们。 季寥叹息一声道:“葳蕤,你别自责,那都不是你的错,何况论罪孽,我们二十四节气的人,谁都比你重。”他轻轻拭去顾葳蕤眼角的泪花。 顾葳蕤道:“我怕此事最后还是得连累你,他们个个都有不凡的出身,现在都死了,他们的家人总有可能追查到你身上。” 季寥道:“没事,这本就是我应该担当的。” 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哪怕这确实会是个麻烦,可是追悔无益,世间的事总是有能解决的办法。 顾葳蕤见季寥神情泰然,心里也安定不少。 季寥又问道:“你知道那个慕青是怎么回事么?” 顾葳蕤犹豫一会,才道:“十年前张家家主救回来一个绝色女子,那就是慕青,本来自从张家家主妻子去世后,他便再没有喜欢上别的女人,但那个慕青不一样,张家家主对她动了心,无论她有什么要求,张家家主都答应,就是那桃花小筑,本来是张家小姐张沫沫的居处,最后也不得不让给慕青住了。 张沫沫的怨恨也不止因为此事,因为她从小就爱上了一个男子,那就是她的父亲,慕青夺走了张家家主,才是她最怨恨的事。 她对慕青的恨意其实掩藏的很好,可张家家主还是发现了,对她有过训斥,只是张家家主也没发现张沫沫对自己竟有男女之情。她曾经暗中加害了慕青许多次,可慕青很聪明,每次都化解掉。后来她让惊蛰为她寻来一种极为厉害的迷药,那一天又正是中秋,张家的人都聚在一起,她故意下药在做饭菜的水里。那迷药只要人一睡着,就很难醒来,她还让惊蛰暗中控制了一批江湖人,假装盗匪,准备半夜来抢劫张家,并用的是跟慕青里应外合的名义。 那一天她故意装病,没有参加聚会,便想半夜时,等盗匪来,让惊蛰出面惊退他们,但她一定会在此之前,让一些人醒来,了解到慕青的阴谋。她当然知道这个计划并不算高明,但是她不信父亲会戳穿她,到时候慕青只能被赶走。否则她父亲真愿意为了那个女人,而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也心甘情愿去死。” 季寥轻轻颔首,这确实不算高明的计划,但是它确实也能达到张家小姐的目的。因为这个阴谋要的结果是选择,让张家家主在女儿和慕青之间做出选择。 第37章 夜会 这时候顾葳蕤接过侍女送来的一个暖布袋,原来这叫怀炉,乃是将暖炉装进布袋里,平常放在怀里驱寒,季寥特意让人准备给她的。 季寥趁此闲暇道:“她做下此事算是‘其情可悯,其理难容’,但根子还在张家家主身上,不过最后张家被灭门,总不会真是劫匪做下的吧,我可不信。” 顾葳蕤得了怀炉,登时手暖和许多,她说道:“自然不是,都是慕青做下的。那天所有人都回房间睡觉,慕青就一间间房推开门,将人杀了。在此之前,张家家主便去了张沫沫房间,他功力深厚,很快发觉不对,将迷药逼出,何况以他的才智,更清楚谁有可能那样做,故而直接来找张沫沫。张家家主正好言劝张沫沫不要胡闹了,这时候慕青已经将其他陷入沉睡的人杀死,她用的时间不算长,到最后张沫沫房间时,刚好父女两正在争吵。 张家家主见到慕青,却有些尴尬。可接下来慕青直接说所有的事她都知道,而且她把张家其他人都杀了。 张家家主根本不敢相信慕青这弱质女流,竟会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他以为慕青在开玩笑,但很快便知道这是真的。因为慕青手里多出一把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捅进他的胸膛。他武功之高当世罕见,可他根本不对慕青有防备,而且慕青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竟被慕青得了手,他临死前竟也没有还手,自是仍旧爱着慕青。 张沫沫见慕青杀了自己父亲,也跟她拼命,但她怎么是慕青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杀了。杀父灭门之仇,加上生前便对慕青的深深怨恨,导致张沫沫不肯往生,执念残存天地,终于汇聚成冥愿,这便是事情的始末了。” 季寥道:“她终归没能得偿所愿,我很高兴。” 顾葳蕤叹气道:“其实我恨她不起来,大约因为我们身世类似吧。”她亦是母亲早逝,身为独女,父亲待她极好,也不续弦纳妾。 季寥道:“过去的,都忘了吧,我现在有些好奇慕青的杀人动机,张家家主那么爱她,她为何要杀他,这其中必然有缘由。” 顾葳蕤道:“这我不太清楚,但说实话,就算之前冥愿的力量在身,我也感觉到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才想去摩天崖找找她的秘密,看能不能发现她的弱点。” 季寥沉吟道:“她的事我们别关心了,一个人可以如她那样干脆果断的杀死深爱自己的人,可见多么无情,而她又如此强大,这种人我们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顾葳蕤微笑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因为这也是我给你讲清楚始末的目的。”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你知道我看不见的,她再是美丽,也动不了我的心。” 顾葳蕤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她真的很漂亮,用句祸国殃民来形容都不为过。”她终究不肯给慕青一个好的形容词。 小女郎的小心思,季寥一清二楚。他淡淡一笑,自己本也对这个慕青小姐姐没想法,其实他灵魂脱壳时,已经见过慕青的长相,那确实平生未见的美丽。女人生成这样,纵使没有害人心思,也会害死不少人的。 何况慕青不算好人,所以世间怕是有不少因她而死的,季寥并不想做其中一个。虽说他死了也无所谓,但他现在活得挺好的,暂时不想再换一个身份。 季寥含笑道:“明天我们去见你父亲吧。” 顾葳蕤道:“只怕回去有些麻烦,我已经让父亲宣称我死了。” 季寥道:“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偷偷摸摸不回家,就说医圣李景救活了你,别人爱信不信。” 顾葳蕤粉拳锤了季寥一下,说道:“你别拿我师父随便开玩笑,经历了这番事,我都怀疑师父会不会冥冥有灵,他让我帮他完成医经,我都没弄完呢。” 季寥笑道:“等事了后,我陪你周游天下,帮你收集那些奇方异草,总能完成这本旷古绝今的医道巨著。”他倒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事,从前他没事看过《本草纲目》,他记忆又好,许多内容都没忘,到时定能帮上顾葳蕤忙。最好顾葳蕤因此能想出办法解决她身上的寒毒,再不济也可以找狂沙城的武城主试试,此人练成一身百年罕见的至阳内劲,说不准能帮顾葳蕤驱除寒毒。 顾葳蕤听到季寥肯和她周游天下,帮她完成医经,不自觉脸色一柔,道:“好啊,你可不许反悔。” 季寥含笑道:“我向来对你说到做到。” 顾葳蕤道:“还有明天要是跟我回家遇到刁难,你可别生气。” 季寥道:“怎么?” 顾葳蕤道:“我几位堂兄有些孤高。” 季寥悠悠道:“我早有准备,听说你们江左顾家世代簪缨,除却同郡的陆氏高门,怕也只有当今皇族才能被你们家的人高看一眼。” 顾葳蕤道:“也不是啦,他们除了孤高一点,人其实不错,小时候都很照顾我。” 她终究是关心则乱,以季寥的才智,又有什么场面是应付不了的。 季寥终究不说破,两人又说了会情话,直到小女郎困乏,季寥才将她抱回屋里。小女郎本以为季寥要跟她睡的,岂不知季寥突然又正经起来,出了房门,还吩咐她好好休息。小女郎又气又恼,暗骂季寥不解风情。不过她终是身有寒毒,很快就沉沉睡去。 季寥出了房门,在隔壁等了一会,听到顾葳蕤呼吸均匀,才悄然出门。他避开船里其他人,以轻功飞到岸边,出了一里地,便是面孤立的石崖,下面水声滔滔,拍打崖壁,有石钟之声响起。 一个酒壶迎面甩来,季寥轻松接住,道:“我人已经出来了,你有什么事。” 岸壁上立着位紫衣女子,正是慕青,她撩起耳畔的秀发,露出暗夜里都光洁动人的雪白侧脸,嫣然道:“刚知道你是瞎子,我就好奇过来看看,反正我孤单寂寞得很,顺便就请你出来喝酒。” 季寥颇有些无语,这小姐姐武功高不可测,刚才隔着一里地居然都能传音给他,非要他出来见面,否则就杀光一船人。他便是不出来也不行,看来现在只好秉着不得罪对方的心思,跟她周旋一下。 第38章 生杀予夺(二万四千推加更) 季寥微笑着,说道:“高处不胜寒,慕青姐是天上人,确实挺寂寞的。” 他并非曲意奉承,暗里点出慕青的身份,又不直白。这也是季寥对慕青私下调查他,略微表现出一丝不满。 慕青笑了笑,悠悠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你在怕我。” 季寥道:“不得不怕。” 慕青提起一只酒壶一饮到底,她是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喝起酒却比世间任何须眉男子都显得豪气,喝完之后,酒壶就高高抛起来,飘落到滔滔江水中,浮浮沉沉,最终被浪花吞没。 季寥亦跟着痛饮一壶酒,有样学样,将酒壶扔到江水中。 今夜果然有雨,但却是牛毛细雨,只驱散了季寥的酒意。他猜不透慕青的心思,如同天象无常,他不知此时会下雨。 慕青道:“我虽然知道你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你是个瞎子,我知道你这种小怪物,就算双眼失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有一点,你让我很感兴趣。“ 季寥微微一笑道:“哪一点。” 慕青道:“你没有怨气。” 季寥点点头,道:“因为我没什么可值得抱怨的,世间美好的东西很多,我又有幸为人,已经足够知足。” 慕青好奇道:“你分明知道自己不是人,为何总要认为自己是人,正常的人,绝不会有你这样特殊的灵魂。你知道我之前看见你灵魂出窍时,见到的是什么。” 季寥亦有些好奇自己那种状态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子,问道:“我还真不清楚。” 慕青道:“那是一滴泪。” 季寥心道:我起初一世明明是一株草,她看到我的灵魂,为何是一滴泪。他道:“如果我的灵魂是一滴泪,可我向来对生活感到乐观,难道那还是一滴幸福的泪。” 慕青摇摇头,说道:“灵魂是很神秘的,我所看到的,可能是你最本质的灵魂,而且我可以确定,看到你的灵魂是一滴泪时,绝没有从中感受到愉悦和幸福,甚至有些感伤,可跟你接触,偏偏又让我觉得你对人生并无怨气。” 季寥笑道:“所以你觉得不正常,看来慕青姐你一定对生活有些怨气。” 慕青淡淡一笑道:“你觉得我不该有?你认为上苍待我很好?” 季寥道:“不敢说有多好,绝对世间大部分人都会羡慕你。” 慕青点头承认道:“你说的不错,但你不懂。” 季寥笑了笑,道:“还有酒么。” 慕青一笑,不知从哪里又扔出一个酒壶,季寥接住,接着痛饮。慕青跟着喝一壶酒。两人你一壶,我一壶,直到五更。 俗话说会喝酒的女人,酒量大多比男人还要好,慕青的酒量已经好到难以形容。季寥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解酒,但自己确实有些熏然。这时候慕青便没有再拿酒出来,静静看着江水。她的目力绝对能在暗中视物,因此夜里的江水起伏,亦在她眼中。 “你走吧。”慕青说道。 季寥松了口气,道:“那我真走了。” 慕青没有回答,像是化成一块石头。 季寥等了一会,见慕青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悄悄退去,慕青也没有拦他,看来他确实可以离开。他先去江边泡了泡水,运功逼出酒气,再将衣服用内劲蒸干,然后才回到船上。 季寥离去后不久,一个青铜鬼面的蓝衣人出现在慕青面前,他单脚下跪道:“教主,刚得到加急情报,藏剑山庄的‘诛邪’出炉了。” 慕青笑道:“叶天用了十年时间来炼这口‘诛邪’剑,他真以为能用此剑杀我。”叶天是藏剑山庄的庄主,他不但武功绝顶,更有天下无双的铸剑之术。张家家主生前跟叶天是结义兄弟,因此叶天自是恨极了她,他自知武功及不上慕青,便要穷极毕生心血,铸就一口无双神剑,用以对付慕青。 慕青早就得到情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未曾对付藏剑山庄。当然江湖中故老相传,藏剑山庄曾经给一位剑仙铸过剑,得到对方庇护的承诺,此事不知真假,但是藏剑山庄数次经历过浩劫,终究能再起,可见确实有了不得的底牌。青铜鬼面人便以为教主因此有所忌惮,才没有对藏剑山庄赶尽杀绝。 说完后,慕青又叹口气道:“若是真能杀我,倒也是件喜事。” 青铜鬼面的魔使道:“教主神功盖世,天下间没有人能伤你一根毫毛。” 慕青一笑,说道:“轩辕十四,如果我死了,你想不想做教主。” 轩辕十四正是四大魔使之一,他惶恐伏地道:“教主千秋万岁,属下不敢有半点心思。” 慕青道:“所以你和心宿二、毕宿五只能当我的狗,没意思。” 轩辕十四伏地,只是不断磕头。 四大魔使分别叫轩辕十四、心宿二、毕宿五,以及最神秘的一位叫北落师门。因为除却四大魔使之外,摩天崖上还常年有一位执法使,武功不在轩辕十四等人之下,故而不知魔教根底的人乃至于一般教众都会以为执法使便是传说中的北落师门,其实不是。 轩辕十四他们三人,虽说各有所长,武功决计不在枯木道长等人之下,但他们仍旧不算超脱世俗,只能对付人,而四大魔使中最不为外人所知的北落师门却是一种超凡的神秘存在,地位俨然在其余魔使之上。他们三人甚至清楚,得罪教主至多不过一死,得罪北落师门,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慕青见轩辕十四畏惧的模样,淡淡道:“起来吧,你顺便去收集下四季山庄的季庄主有什么爱好,等到季寥成婚时,我一并送他件称心如意的礼物,还有你们去把那个弄瞎季寥眼睛的苗女找出来,带上摩天崖。” 轩辕十四道:“属下遵命。” 慕青点头,冷笑道:“还有一件事,你去通知其他人,下月十五之后,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世家,便只能是四季山庄。”她言语之中,杀气腾腾,展露出魔教教主生杀予夺的霸道,自然是要覆灭意图挑衅她的藏剑山庄。随后她身子一纵,空中闪出残影,若是大白天,就能看到江面上出现一条白线。那是慕青凌波踏浪,速度太快,将足下江水泛出白花。这种轻功实是惊世骇俗到了极点,比诸江湖中传说的一苇渡江,都不逊色,可谓近乎神通。 第39章 家师诸葛氏,字孔明 季寥回船后,只睡了半个时辰。他内劲雄厚,稍稍行功一周天,就神完气足,不见疲态。随后季寥吩咐人拿来他之前就备好的衣物,梳洗一新。 顾葳蕤这夜睡得还算安稳,她比季寥先醒来,但梳妆打扮花费不少功夫,因此她去用饭的厅堂时,季寥早已在那里等着。 她见到季寥,奇道:“今天你怎么穿这身衣服。” 原来此时季寥是一身羽衣星冠打扮,大袖飘飘,高雅出尘,只让人以为仙人下凡,不染尘埃。 季寥神秘一笑道:“会有大用的。” 顾葳蕤十分不解,问了好几次,季寥也只是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她便没有继续追问,用过饭后,便乘着船只往她家去。 原来顾家并非是庄园,乃是整族人都在水乡上建立一处处水榭,平日里出门也是走水道。 虽说路程不远,但是顾葳蕤她们出发的不算早,因此到了顾荣所在的“临风水榭”已经接近午饭时分。她们停船上岸,便有顾家的仆人过来询问,结果仆人一看到顾葳蕤便吓了一大跳,双脚发软。明明小姐还没出殡几天,咋又活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是以为自己见了鬼,一路上踉踉跄跄往里面跑去。 不过一会,一群人就跟着顾荣出来。顾荣见到女儿当然很高兴,只是前几天才给女儿出殡,现在她又光天化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间顾荣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季寥对顾荣拱手道:“顾伯父,小侄以家师所传‘七星之术’为葳蕤小姐禳命,天见垂怜,终于功成。” 顾荣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是季寥为顾葳蕤死而复生作解释。他激动道:“季贤侄对小女的活命之恩,老夫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说完还看向顾葳蕤,用袖口擦拭眼泪。情真意切,教人动容。 顾葳蕤也有些激动,直接扑进顾荣怀里,不住的叫着“爹爹。” 季寥虽然看不见,也从顾荣的情绪和语气中感受到他影帝级别的发挥。他愈发淡然平和,静待父女两人宣泄情绪。这一静一动的渲染对比,如果是拍电影,定能成就经典。 旁人瞧见季寥羽衣星冠,背后湖光山水只能做他的陪衬,心下就信下他是个高人,就是年轻了点。可是那些修为有成的仙长据说都是驻颜有术,指不定这个道士就活了几百岁。他们不敢怠慢,怕冲撞神仙。 这跟江左风气有关,原来此处流行供奉天师道,服寒食散,方士神仙之说,深植乡人心底,季寥正是对症下药,为顾葳蕤减轻她死而复生的不利影响。 待到顾荣和顾葳蕤两人的情绪平复,突然有人问道:“敢问这位小道长师从哪位仙师,通晓哪派道学?” 问话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顾荣面貌相似,但眉宇间英气十足,身材挺拔,仿佛松柏之姿。 季寥微笑道:“家师诸葛氏,字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术数,无一不通。” 年轻人道:“却是不曾听过有哪位出名的仙师叫诸葛孔明,而且哪有人能有你说的这种本事。”他叫顾英,乃是顾荣亲兄之子,在家排行第二,为人英豪。见季寥样子,他总觉得此人来历不明,就算救了堂妹,说不定别有企图,是个邪道妖人。 顾荣见侄儿疑心,说道:“二郎,别对客人无礼,季贤侄是真有本事的人,他曾经将一株枯死的盆栽起死回生,那是我亲眼所见。”其实他将当日季寥救活那株青松的事夸大了一些,当时它还没死透,不过顾荣当然要挺季寥,才会如此说辞。 他为人清介,旁人自不会以为顾荣说谎,更加认为季寥真有本事。 顾英有些不忿,心想莫非叔父也被这家伙愚弄。他先入为主,总以为季寥用的是邪法,弄不好堂妹都不是真的。 季寥道:“兄台怕是以为我杜撰身份,实不相瞒,在下出身沧州的四季山庄,虽不及你们家世代簪缨,却也有百年清名,至于家师,却是隐士,故而不为人所知,但他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俱是古今第一等。我虽不才,也有家师一分本事,兄台若是疑惑,我们到堂内,你随便出题考我,我说答不上,便请将我扫地出门。” 顾英家学渊源,交游广阔,对四季山庄还是有所听闻的。知道对方虽非官宦之家,却是一大豪族,这等人家的子弟,稍微去查,便能证实身份,因此对季寥的猜疑直接去了数分,但季寥吹嘘那个诸葛孔明也太过夸大其词,故而顾英很有些不舒服,便道:“那好,咱们入内互相讨教一番。” 顾荣也不阻止,他很了解季寥的才学,知道季寥不会吃亏。而且侄儿心气高傲,早该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行人直接到了水榭大厅,各自入座,中间备下一席,共两人坐而论道。 两人先是各通姓名表字,随后顾英道:“那我便开问了。” 季寥含笑示意道:“顾兄请。” 顾英道:“季贤弟之师既然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顾某先以天为问:天有头乎?” 季寥笑道:“有头。” 顾英沉声道:“头在何处。” 季寥道:“西方。” 顾英心里一沉,因为季寥的答案跟他心里想的一样。不等他追问,季寥继续道:“古文云:乃眷西顾。由此可推之。” 顾英神色凛然,知晓季寥确实真材实料。此时他对季寥的猜疑消去大半,但好胜心不减,点头道:“天有耳乎。” 季寥不假思索便给出答案,“有。” …… 顾英每次问题一出,季寥就能随口答上,还能补全出处。周围这些世代簪缨的顾家子弟本就有人见他风仪,认定他确实是有本事的小神仙,如今季寥才情展露,更让他们深信不疑。 顾英已经是满头大汗,放出最后一个问题,被季寥轻松化解后,只好认输道:“季兄大才。” 这一席对话,季寥应答如流,言语清朗,高下立判,让顾英也不得不服气。 季寥却不打算轻轻放过顾英,悠悠道:“顾兄家学渊深,刚才既然问天,在下也由此有问。” 顾英道:“季兄请问。”他知道自己是自讨苦吃,但输得心服口服,同时也好奇同样的题材,季寥能问出什么。 季寥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这一段话问出来,满坐寂然,连同顾荣都失了颜色。 第40章 针灸 季寥面色不改,连半分得意都没有。这个问题其实是屈子所做《天问》开头,季寥信手抛出,果然镇住所有人。 这些都在季寥预料之中,他一开始就明白,似顾家这等诗礼之家,簪缨世代,若不能折服他家子弟,要娶顾葳蕤绝对很难。顾英正好是撞入季寥的谋划中,做了季寥的背景墙,如果没有顾英这回事,季寥亦要在江左显露才名,不过得更费一番功夫。 大厅安静了好一会,顾英惭愧道:“季兄高才,英以萤火之光意图夺皓月之明,实是不自量力。”他一开始称呼季寥为季贤弟,现在改口季兄,着实是被季寥才识折服。 季寥微笑道:“顾兄谬赞了,这段话出自前人诗篇《天问》,不过被我假手借来一用,如何对答,我也是不知道的。” 顾英勉强一笑,顾家藏书何止万卷,而《天问》这篇玄奥精深,可谓旷世名篇,如果是前人所作,他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季寥的话,不过是替他遮羞,如此一来,顾英倒是对季寥好感大增。 他终归是大家子弟,很快平复情绪,道:“今日小妹病愈,又得见良贤,正该把酒言欢,庆贺一番,叔父我便越俎代庖一次,帮你招呼宾客,你看如何。” 顾荣笑道:“好,你们年轻人正好互相讨教学问,这几日你就带季寥见识下我们江左人物风情。” 顾英心思一动,便知叔父要替季寥扬名。但他也是如此想的,一来季寥大才,二来今日之事必然传出去,故而季寥名声越大,今日之事越会被传为美谈,于顾英名声反而无损。他思量一定,便道:“自当如此。” 季寥在旁淡淡一笑,除却顾英热情招呼外,不少顾家子弟以及顾荣的朋友后辈,都围着季寥同他说话,还有人问起那七星之术到底如何禳命。季寥就推脱说此术极为难学,似他也十年方有小成,一旦施展,便会折寿很多,而且成功的几率很小,百不足一,还有身体上的后患。 旁人听到要折寿,就兴趣不大了,自古以来少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为旁人增寿,亲如父子都不太可能,何况成功的机会渺茫,学习的难度很大,更有后患。 亦不是没有人怀疑季寥的话,可是若这术法真的容易推广,早就为权贵所有,如此看来,季寥说的倒是真的。 自然也有不死心的人,但绝不会在此时表现出来。 接下来少不了一番觥筹交错,季寥天生贵气,谈吐优雅且有见地,应付这种社交场合更是如鱼得水,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生出好感,暗自感慨,江左世家子弟,只找得出陆云一人能有季寥这种与人交往,使之如沐春风的感觉。 ………… 夜深人静,季寥并未睡着,他以为小女郎要来的。结果等了半夜,顾葳蕤都没过来。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毕竟他现在身体血气方刚,上次做过那事后,还是挺怀念的。 季寥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要不去找顾葳蕤聊聊天。他想来想去,顾葳蕤现在身重寒毒,武功算是去了大半,因此估计是想来他的房间,但怕惊动旁人。 他心意一决,正准备起身,忽然间听到一丝异响。难道小女郎真忍不住来了,季寥很快打消念头,来人已经潜入房间,他辨出此人并未见过,还是个男子! 不等对方靠近,季寥身形微晃,踢出左足,这一脚饱含真力,如果挨上,必然筋断骨折。原来季寥从对方的脚步声就听出此人武功不凡,而且深夜探进他房间,绝非善类。 既是来意不善,他自是用不着客气。 这人似没料到季寥的武功这般高,情急之下,斜斜打了个滚,同时一蓬暗器飞针朝着季寥飞去。 季寥冷笑一声,五指如飞,竟生生将所有暗器抓下来,功力一吐,满地都是针屑。那人骇然,正要不顾一切逃走,但是季寥哪里能容他走脱,眨眼功夫就抓住他肩膀。 “你是什么人?”季寥迫问道。 没有回答,季寥闻到一股腥臭的血气,他竟服毒自杀了。 只有死士才会如此做,季寥越发体会到此事不简单。搜了一下对方身,果然毫无所得。季寥也不想将他留在房内,便将尸体拖到外面,用了化尸粉让其跟流水一起冲走。 回到房内,清扫一遍后,季寥更无睡意,心想自己才来顾家,如何就会招惹到死士。他思前想后,没有发现疑点所在。 睡意全无下,经过刚才的折腾,他也不想去打扰顾葳蕤了,便干脆练习虎豹雷音,他发出的声音沉闷,且轻微至极,可是脊柱像一条大龙般轻轻颤动,最后震荡全身,说不出的麻痒受用。 第二天起来,季寥精气神好了不少。他没有表现出昨晚发生过事的样子,随后找了个机会,单独和顾葳蕤见面,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顾葳蕤皱眉道:“江左之中,能豢养死士的人家不多,何况我家亦非那么容易闯进,除却自家人之外,便是陆家最具嫌疑,但是你才来,他们不可能盯上你。” 季寥道:“昨晚那人武功比清明都差不了多少,还是一个死士,可见对方很重视我,可我跟陆家并无交集。” 顾葳蕤道:“还有对方错估计你的武功,显然不熟悉你,不对,你武功恢复了?” 季寥微笑道:“不但恢复,而且更进一层。”他将其中缘故给顾葳蕤说了一遍。 顾葳蕤心疼道:“这两天我都没怎么注意,药毒很难根除的,你今后一定切记不要轻易服用任何药,否则定会有药毒继续积累。” 季寥道:“我记得,咱们还是分析下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顾葳蕤道:“不管了,对方既然有目的,迟早会露出马脚。” 季寥道:“你倒是对我放心的很,就不怕我吃了暗亏。” “要不咱们去找慕青,她是魔教教主,这里距离摩天崖也就半日功夫,你请她帮你查探此事,我相信一定能弄清真相。”顾葳蕤嫣然道。 季寥可不好说他前晚还和慕青小姐姐把酒言欢,说道:“四季山庄在江左不是没有势力,等会我联络一个人帮我查查。” 至于慕青的事,他当然一句不提,否则小女郎可要很不开心了。 见季寥果真不提慕青,顾葳蕤开心得很,觉得身体都不是那么冷了,小脸微红道:“晚上我给你针灸一下,看能不能逼出一些药毒。” 季寥微微一笑道:“那我也帮你针灸一下。” 第41章 大江帮 顾葳蕤愣道:“你什么时候也会针灸了。”说完后她反应过来,啐了一口道:“不要脸。” 季寥扶额道:“我可记得有次我睡得好好的,有人悄悄咪咪摸上我的床,哎呀,那是谁啊。” 顾葳蕤粉拳捶打在季寥胸膛上,说道:“坏人,我不听。” 季寥哈哈一笑,将顾葳蕤拥入怀中,两人耳鬓厮磨一会,季寥突然轻声道:“你堂哥顾英邀我畅游之江,估计他要来寻我了,我先走了。” 顾葳蕤点着头道:“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爹说咱们的事。” 季寥刮了刮女郎可爱的琼鼻,道:“就这两日。” 顾葳蕤“嗯”了一声,说道:“我给自己研制了一种药丸,勉强可以压住寒毒发作,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了。” 季寥微笑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他心里在想能不能将虎豹雷音传授给小女郎。此音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由内而外的强壮体质,且无任何副作用,只是没有传闻中洗髓经那样可以使人迅速脱胎换骨,但凭他的感觉,如果长期修炼,一生都会受用不尽。 又说了会话,两人依依作别,很快顾英就寻到季寥。 季寥顺势就跟顾英按照昨日的约定,前去之江。之江是大江下游的一大支流,整条江呈现“之”字形,故而得名。江边有堤,绿柳成荫,江上舟船往来,人物风景如画,其中一只画舫茕茕孑立,尤为引人注目。季寥看不见船,却生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不禁偏过头“看”去。 顾英见状,说道:“那是苏小小的画舫,她是江左第一名妓,亦是陆云的红颜知己。” 季寥昨日便听人谈起过陆云,今天又听到,问道:“瞧顾兄的语气,似乎很推崇陆云。” 顾英苦笑道:“我们江左顾陆两家本是并立的高门,但在我们这一代,两家子弟,没有一人能及上陆云。他那种人,生在世上本就是十分稀奇的事,不过现在又似乎多出个季兄。”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我亦是凡夫俗子而已,顾兄不必高看我。” 说话间,那只画舫有琴声袅袅响起,如月夜之下,花间水流,清雅淡然,只是纯净的美丽动听。季寥本就是精通琴棋书画,自问这琴声无论是技法还是心境都无可挑剔。 顾英笑道:“看来苏小小是起床了,我们今天运气不错,竟能听到她弹琴。要知道她一年都弹不了几次,都是兴起而奏,就算有人出千金,她若是心情不好,也是不愿意弹的。” 季寥道:“她能如此任性,怕也是跟陆云有关吧。” 顾英笑而不答,事实上苏小小结交的达官贵人不少,不过自从成为陆云的红颜知己后,苏小小确实少了许多麻烦。 这时候一只小舟从画舫那里划来,很快就靠近季寥两人,却是个娇俏的侍女,她对两人道:“顾公子还有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想请你们来画舫一叙。” 顾英心下有些奇怪,他虽然也认识苏小小,但绝谈不上有深交,故而苏小小想请他上船,让他颇有些疑惑。 不过佳人有请,顾英没有拒绝的道理,对季寥道:“季兄一起去看看如何。” 季寥点头。 两人上了小舟,不一会就到了画舫。这一小段路,娇俏的侍女注意力倒是都放在季寥身上。实在是季寥纵在江左这人文荟萃之地,论容貌都可以名扬诸郡,他一言不发,却自有股温文尔雅由内至外的散发出来。 顾英暗自苦笑,以后还是少和季寥一起出门,他以往出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看现在情况,只要跟季寥一起,光辉都会聚集在季寥那里。 画舫栏杆上早有一女子等着,她容貌极美,眉黛青青,气质出尘。这自然是苏小小了。到了甲板,季寥“看”向她,他心中的古怪正是源自这个女子。 苏小小盈盈道了个万福,说道:“顾公子,不知你身边的公子如何称呼。” 顾英笑道:“这位是季寥,看来苏姑娘要见的不是在下。” 苏小小露出微笑道:“顾公子肯见小小,都是赏脸了。” 顾英不由一笑,无论苏小小说话是真是假,但是听着着实让人舒服。 苏小小妙目又对上季寥的眼睛,季寥他心里很吃惊,那种古怪的感觉终于在同苏小小正式会面后,达到顶点。紧接着他“看”到就出现一团柔和的明月,确切的说这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灵魂,是一种感觉在心灵的实质化。 苏小小又是另一种感觉,她弹琴时,忽然间心灵就生出异样,顺着窗口望去,就看到顾英和一位年轻公子。她确定自己的异样感觉来自顾英身边的年轻公子。她就让侍女阿秀去将人请来,直到甲板见面后,苏小小苦修多年的道心差点告破。 季寥仿佛深渊的眸子,好似要将她的神魂拽走,拉进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她额头上渐渐有细密的冷汗,整个人亦仿佛梦魇,不能动弹。苏小小简直不可置信,这个人的神魂怎么强大到如此不可思议。 在她进退失据时,季寥微笑道:“见过苏姑娘。” 苏小小这才从深渊回到人间,她道:“季公子好。” 顾英见苏小小额头冒出冷汗,关心道:“苏姑娘你这是身体不舒服?江上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苏小小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又用手帕擦汗,一时间想不起该和季寥说什么。 季寥自不知他对苏小小造成莫大的困扰,但也察觉到苏小小绝非是个名妓那般简单。船舱里已经备好酒水点心,里面的装饰也跟它的主人一般,十分素淡,简约大方,也无太多女儿家闺阁的脂粉气,寥寥无几的摆设,都透出一股雅致。 苏小小终于恢复从容镇定,但也不敢如先前那样看季寥的眼睛,先给季寥斟满一杯美酒,低眸浅笑道:“季公子不知是哪里人士。” 季寥道:“沧州。” 她略作沉吟,道:“公子姓季,又来自沧州,莫非是四季山庄的人。” 季寥微笑道:“苏姑娘也知道江湖事?” 苏小小轻声道:“奴家的义兄是大江帮的左功名。” 大江帮是江左黑道第一大帮会,势力远非金算盘和洗剑阁能比,左功名正是大江帮帮主,同为江湖出名的势力,如果他和苏小小关系密切,闲谈起四季山庄很是正常。 不过季寥却发现了一点东西,陆云和左功名应该是能以苏小小为纽带联系起来。 第42章 阴影 顾英对江湖事了解不多,但是大江帮的名头还是入了他的耳。因为这个帮会垄断漕运,在大江沿岸的码头可谓一呼万应,声势不小,等闲人都得罪不起。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苏小小竟是大江帮帮主左功名的义妹,以他世家出身培养出来对时局的敏感性,当然马上联想到陆云和左功名会不会有关系。 说起来大江帮发展迅猛,并未得到多少官场上的刁难,这倒是能说通的,因为陆云很可能跟大江帮达成某种利益结合。 只是顾英唯一想不通的是苏小小竟从未流露出他跟大江帮的关系,为何在此时说出来。要知道这种消息传出去,绝对是瞒不住的。 苏小小回答季寥后,也是心乱如麻,她刚才被季寥乱了心神,以致于季寥问话她,便下意识屈从,等到话出口,哪里还能收得回来。其实她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隐秘门派的传人,修行的功法跟武学心法区别很大。正常的武学心法修炼后,主要作用于身体。可苏小小的功法直接涉及人类最神秘的灵魂,若是修炼到最高层,精神力量将会极为强大,举手抬足间就能催眠别人,令其对自己唯命是从。 她算是很适合修行这门功法,年纪轻轻就小有所成,使她魅力冠绝江左。只需稍稍施展功法,便能让人心魄暗自动摇,对她大生好感。这种本事,尤其是在风月场所,简直是无往不利。 可苏小小今天下意识对季寥用出勾魂手段,结果却撞到铁板上,遭到反噬。这也不怪她,因为修炼功法后,她神魂本就比普通人强大许多,就算一些江湖高手,如果不是那种心志坚毅的人,都容易着道。只能说季寥是个她从未遇过的怪胎,才一时失了手。 而且季寥之所以对她生出古怪的感觉,实际上跟苏小小不懂得收敛自己的精神力量有关。精神力是极为神秘的力量,当季寥对苏小小生出感应时,季寥亦没有刻意收敛自己,所以苏小小同时也感觉到季寥。 季寥是对自己的精神力量没有什么估计,也不懂得运用,但他精神太强大,直接就看穿苏小小功法本质,就是那一团柔和的明月。如果季寥将这个画面的神韵展现在纸上,给旁人看到,便能依靠观想明月,增益自己的精神力。只不过修炼速度会比苏小小的功法来得慢,毕竟苏小小修行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辅助。 季寥对于苏小小的事了解不多,但顾英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再通过他对人心的猜测,很快就回味过来,苏小小似乎被自己影响的不轻,她有些畏惧自己。 他道:“苏姑娘能介绍大江帮的左帮主给我认识么。” 苏小小听到后,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却改为,“我问问义兄。” 她话一出口,自己心内都震惊不已,不由对季寥更深畏惧。她现在还了解不到之前的事对她的影响,实际上经过功法反噬,季寥已经在她心里种下阴影,随着时间过去,这份阴影如果不及时消除,只会越来越深刻,让她彻底摆脱不了季寥。这并非季寥有意为之,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如果苏小小能解决季寥对她的不利影响,那又是另一番造化。 顾英奇道:“季兄如何对大江帮生出兴趣。” 季寥笑着道:“都是江湖同道,想见个面,看有没有能跟我家合作的地方,如果没有,也当交个朋友。” 他目的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大江帮虽不及魔教实力强悍,但在江左也是一等一的黑道霸主,昨夜偷入他房间的死士,未必就跟大江帮毫无关联。尤其现在探知大江帮和陆云可能存在关系,更让季寥觉得昨夜的事可能跟他们有关。否则江左顾家,世代簪缨,无论是白道、黑道,若非有惊人的底气,怎么敢随意去冒犯。 顾英道:“好吧。”他心里有些不信,但没必要追问到底。 接下来苏小小有些魂不守舍,跟季寥他们说了话。可她跟季寥说话,总觉得压力很大,仿佛喘不过气来,到后面苏小小便说继续弹琴给两人听。 琴弦一动,顾英就听出苏小小的琴声没有往日的清净,弹到后面,几乎不成调。他道:“苏姑娘莫非身子不好,要不你好好休息,我们两人不继续打扰你了。” 苏小小松了口气,道:“奴家今天坏了两位公子的雅兴,实在抱歉,阿秀你替我送两位公子一下。” 顾英见她脸色苍白,心下也有些怜惜,不忍打扰她,便拉着季寥离开。 等到两人离去,苏小小有种口鼻从水中冒出,终于可以自由呼吸的感觉,她香汗淋漓,根本想不到一时兴起请来那个神秘的季公子,竟会让她陷入这种麻烦里。 过了好一会,侍女阿秀送走季寥两人回来,苏小小道:“阿秀,你去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见公子。” 她口中的公子只有一个,那就是陆云。 ………… 陆云的居处不是水榭,也不跟家人一起住,而是在山上。附近只有一座山比较有名,叫做白云山,陆云的山庄就在这里,叫做白云山庄。 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永远只穿雪白的衣服,浑身上下永永远远都干干净净,连一丝污垢都看不到。他每天都要用山庄内的温泉水沐浴,替她搓澡的侍女必须是****的处子。如果他哪一天和这个侍女发生了关系,便不要她再服侍自己。 但他绝非薄情寡义的人,每一个服侍过他的侍女都会得到很多赏赐。对于朋友,陆云从来出手都很大方。他聪明到能过目不忘,可以准确记得每一个认识的人的特征,他们的兴趣,他们的爱好,但凡他了解过,就很久都不会忘记。 如果你认识陆云,并跟他一起吃过饭,下一次再和他吃饭时,便会发现桌上必然有你爱吃的菜。这样的人,你纵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能讨厌他。 苏小小见到陆云时,他正在作画。她来的很巧,这时候陆云刚收笔。他画的是一株凋谢的白梅,独自长在山崖之上,与清风白云作伴,像极了陆云这个人。 他虽然出手慷慨大方,家世又是一等一的好,但他没有朋友。 陆云搁笔回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并无多少血色的脸,上面挂着一丝冷淡。他不是对苏小小才这样,对所有人都这样。因此旁人纵想和他做朋友,也会觉得难以知心。 第43章 聪明的人 陆云和所有人都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连他的父母都不例外。但苏小小偏偏就爱上了他,如同飞蛾扑火,明知道没有好结局,依然义无反顾。 她清楚陆云确实像天上的云一样高高在上,可她更清楚云也会化作雨,来到大地上。有时候滋养万物,有时候毁灭众生。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在陆云一念之间。 陆云道:“你见到了什么人。” 如果季寥在此处,只凭这一句,便不得不承认陆云的才智着实高人一等。见微而知著的本事,其实并无几个人能做到。这需要广博的见闻、细腻的心思以及感觉。 对于能见微知著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反而是感觉,前两者都可以通过学习和锻炼获得,至于感觉,却是老天爷给的。 因为对一件事的判断,往往不止一个可能,但有的人却能感觉到最接近正确的那个可能,并为此深信不疑。就像棋手,在计算能力相当的情况,更追求灵性,所谓灵性,便是一种感觉,能在困局中,灵敏的嗅到关键的一步棋,或是因此绝地反击,或是飞龙在天。 在陆云问出这句后,苏小小心绪平复许多,过去很多次都证明天下的事只有陆云想做和不想做的,没有陆云做不到的,她相信这次也一样。 她将关于季寥的事对陆云说了一遍。 陆云听得很认真,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无论大事小事都会极其用心。这样的人季寥知道几个,昨天更搬出其中一个的名头,那就是诸葛孔明,陆云也可以归结于这类人。 既然成为这种人,有一种情况就很难避免,那就是想得太多,容易心力交瘁,往往害死他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陆云很懂这个道理,因此他要住在山上,每天都要用泛着硫磺味的温泉水洗浴,这样可以陶冶情操,更可以保养精神。 听完苏小小的叙述后,陆云便轻轻点头,这代表他知道了。 苏小小追问道:“我该怎么做。” 陆云轻轻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往常是温热的,今天却特别冰凉,灵魂受到的反噬,让她生理系统变得紊乱。他轻声道:“和我一起去洗个热水澡。” 他的语气很柔和,但不容置喙。 苏小小虽然和陆云是红颜知己,也发生过关系,但一同沐浴,还没有过。她有些害羞,可陆云拉着她,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沐浴完之后,苏小小脸色十分红润,肌肤也更加滑腻动人,但陆云并未跟她更加亲昵,陆云叫来一辆豪华的马车,同苏小小一起上去。 山道陆云早已命人修整过,车夫的技术很好,马车的减震做得更好,因此一点震动都感受不到,车厢里还有柔软的坐垫,酒柜,香炉,如同一个小房子,每样东西都摆放整齐,井井有条。 苏小小不是第一次坐马车,她现在很好奇,问道:“我们去哪里?” 陆云正阖目养神,轻轻吐出三个字,“左功名。”回答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人名,他自然是要去左功名所在的地方。 ………… 左功名作为江左黑道第一大帮的帮主,他自然也有极大的庄园。他住的的地方叫富贵山庄,因为他毕生所求便是功名富贵。 富贵山庄里面的每一件事物都极尽奢华,什么名画、字帖以及千百年的老物件应有尽有。此刻左功名正在书房里抱着一口价值千金青瓷朝地上摔去,接着是清脆的碎响,满地可见狼藉。 他犹自不解气,大手几乎将紫檀木做的书桌拍碎,对着面前的一个管事吼道:“左七消失了,你说你不知道,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也要说你不知道。” 管事擦着汗,不敢反驳一句,只等着左功名对他狂喷怒吼。左七是左功名养的死士,这样的人,左功名手下只五个人,左七是年纪最轻的一个。 如果没有任务,左七这种死士从来只藏在府里。能号令左七的人,只有左功名。可是左功名此前并未吩咐左七做任何事,但这样一个大活人就突然间消失了。 左功名发现此事,当然很生气。毕竟左七的武功很高,而且还是在富贵山庄消失掉的。他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无声无息让左七从府里消失,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左七自己离开的。 死士之所以称为死士,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一件工具,独属于左功名的工具,可是现在的情况分明代表这件工具不再受他控制了。那么其他死士左功名还能放心么,他放不下。可是连多年培养的死士都不值得信任,那么大江帮他还能信任谁。 他既是生气,又是恐惧。 左功名骂够了,便道:“你先下去,彻查此事。” 管事默然点头,缓缓告退。 可很快他又回来,左功名道:“又怎么了?” 管事回道:“陆公子和苏小姐来了。” 左功名神色一变,说道:“我这就去见他们。” ………… 陆云到了富贵山庄像是到自己家一样,早有下人奉上最好的茶,以及最符合他口味的点心。 他优哉游哉的品茶吃点心,还跟苏小小点评今天点心的材料和口感。 左功名面沉似水的来到客厅,当见到陆云那一刻,脸却笑得像一朵花,他高兴道:“今天怎么有空下山来我这里。” 实际上在此之前,陆云从未正面拜访过左功名。 左功名也不想让人知道陆云跟他的关系,但他是个聪明人,见到陆云光明正大来,便知道这段关系瞒不住。而且他很怀疑左七的事跟陆云有关。 怀疑不在于动机,而在于陆云能做到此事,这便足够了。 陆云看着左功名道:“我来是跟你道个歉,昨天我让左七去抓个人,很可惜他失败了。” 左功名脸色发青,问道:“他怎么会听你的话。” 陆云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过大江帮有我的一半么,你能使唤左七,我当然也能。” 左功名遍体发寒,他像是以往被陆云对付的人一样,突然很绝望,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山庄里的人,还有几个会听他的。 第44章 异人(周一求推荐) 大厅里仿佛安静到针落可闻,左功名想拼命,但又舍不得真正和陆云撕破脸皮。他缓缓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云道:“你去发个请帖到顾府上,替我请一个叫‘季寥’的人。” 左功名道:“季寥?四季山庄的少主人?” 陆云道:“正是他,昨天我让左七去抓他,想来已经失手。” 左功名道:“你好端端去抓季寥干什么,咱们跟四季山庄又没冲突,何况四季山庄并不好惹。”他培养一个左七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竟被陆云随意拿去送死,心头已是恨极。 陆云淡淡道:“我当然比你更清楚,本来我今晚还打算继续派人去,不过现在改了主意。” 左功名差点吐血,照陆云的意思肯定还是要用他的死士。偌大的帮派,难道真已经被陆云完全掌控。 陆云看着左功名,轻声道:“他们也还是会听你的,至于那个季寥,他跟小小一样都是异人,当然不能以寻常的方式对待,本来我让左七去,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不过现在小小替我证实了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这种人的价值。” 听见“异人”这个词,左功名才从沉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江湖高手可以开碑裂石、飞檐走壁,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但仍旧算不得异人。异人是一类很神秘的存在,他们未必力量强大,但一定有奇异的本事,或者可以凌空飞行,或者可以操控水火,或者隔空杀人甚至可以沟通幽冥,反正他们能做到的事,都一定在常人眼中显得不可思议。 如同苏小小,虽然她武功不高,但却能影响人心,这种能力甚至比一支军队都管用。 左功名迄今为止,只遇见过三位异人,其中还包括苏小小。据他所知,异人大都不会在乎功名富贵,哪怕这些东西他们唾手可得。 “这种人并不好得罪,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开始就要先招惹他。”左功名问道。 他想不通既然季寥有可能是“异人”,陆云为何不谨慎一点,而要派人直接去试探。 陆云道:“异人也分很多种,也是人,会有弱点,我只是赌一赌,看能不能直接将对方抓住,不过运气确实不怎么好,他应该武功也很不错。” 左功名道:“无论是哪一种异人,都一定不好对付,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 陆云道:“那就实话实说,你可知道那季寥居然会续命之术,而且刚用此术救活过顾荣的女儿,我以为这种奇术施展后定然会大耗元气,此时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刻,干脆碰碰运气。” 左功名心头滴血,还是冷静地问道:“就算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你是不是太急迫了一点,而且他的续命之术,你并未确凿无疑吧。” 陆云淡然道:“因为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只要有可能是真的,便要试一试,你总该清楚,一个人既然要死,那就无需怕什么。”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若是季寥有类似北落师门的能力,他只能认倒霉。 左功名终于理解了,也只有这个理由才是最合理的解释。现在他更不能和陆云翻脸,毕竟一个人快死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他道:“我该怎么请季寥来?” 陆云道:“那是你的事。” 左功名按住怒气,说道:“那我现在就去办。” 他急急忙忙离开客厅,显然是不想和陆云呆久了,他怕对方还有更过分的要求,或者被更残酷的事实给气到。 苏小小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陆云淡淡道:“当然。” 苏小小痛声道:“怎么会。” 陆云没有再说话了。 就在半年以前,陆云遇上了慕青,说实话,天底下的女子任是如何绝色,如何善解人意,都绝对不可能让他真正心动,可慕青不是天底下的女子,她是天上人。陆云心动了,这便是他一生所犯最大的错误。 他还记得慕青要杀他时说的话,她说世间对她动心的人很多,但陆云是近年来,这类人中唯一值得她动手的。他还记得那时候慕青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像他对旁人的笑一样,他很想问慕青一句,是不是对他有过心动,但他来不及问,便被慕青的掌力拍中。 他终于领教到慕青的实力有多强大,因为他能跟相国寺的法云禅师过一百招,却连慕青一掌都接不下。 慕青也很自信,没有查看他是否死透就离开了。 陆云练的功法叫《守身经》,乃是道家的一门神秘功法,据说是那些想要成仙的道士用来锻炼肉身的,因为在那些道士眼中,肉身是成仙的依仗,若是守不住肉身,便不能成仙。陆云只得到了《守身经》的残篇,却也让他生命力变得极为强大,他竟在那种伤势下,没有彻底气绝。 但他想尽办法,都没能止住生机流逝,眼见也没几天可活。 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续命的办法,昨天季寥的事就被他知道,所以陆云连一夜都等不及。 ………… 季寥正在一家很大的粮油铺子里,这是四季山庄在附近最大的一处产业。无论哪朝哪代,做粮油生意都很难亏本,至多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而已,四季山庄也喜欢进入这种稳当的行业。 而且做这类生意,因为要随时关注各地的收成、年景,更要面对许多不同的卖家和买家,所以很适合收集信息。 这个铺子的掌柜姓赵,每年各地产业的负责人都要去四季山庄一次,故而赵掌柜是见过季寥的。见到少庄主来,他还是挺吃惊,尤其是他听过消息,庄主有意将四季山庄的权力渐渐交给季寥,更是不敢怠慢。 将季寥请进内厅,赵掌柜小心询问道:“少庄主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么?” 季寥微笑道:“我要向你打听陆云的事。” 赵掌柜道:“海清候的公子陆云?” 昔年陆云的曾祖父为相,使海晏河清,天下大治,被皇帝封为海清候,世袭罔替。因此陆云的父亲便是现在的海清候,将来不出意外,他也会是海清候。 季寥点头道:“自然是他。” 他现在已经从顾英那里了解一点关于陆云的事,但更多关于陆云的信息,还是来问赵掌柜更好。 第45章 意外 赵掌柜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道:“少主跟陆云有过节?” 季寥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过他。”随后他又将昨日在顾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掌柜抚须道:“这便是了,少主的怀疑确实并非毫无根据,小的斗胆问一句,少主所言续命之术是否当真?” 季寥微微一笑,说道:“假的,仅是为了让顾小姐少些流言蜚语而已。”至于顾葳蕤如何死而复生,季寥自是不会跟赵掌柜说太清楚。 赵掌柜道:“其实真也好,假也罢,少主都得当心,说实话,此事怕是十分棘手。我最近得到消息,听说那陆小侯爷的白云山庄近来一直在隐秘寻找各种稀奇古怪的救命方子,甚至连一些巫祝都被他们寻去。因此少主提起此事,无论从能力和动机来看,此事八九不离十是跟白云山庄有关。”他接下来又解释了一番陆云的事迹,更指出陆云有一身高明的功夫,绝非简单的世家子弟。 陆云明面上交游的江湖人并不多,可无论是相国寺主持法云,或是栖霞派的枯木道长,都跟陆云是忘年之交。 季寥得到这些信息,便清楚此人简直是自己现在身份的升级版,若还是身体原主,跟对方比起来,怕也是无多少优势。 说到最后,赵掌柜叹道:“说起来,小的能对陆小侯爷了解这么多,也跟一桩怪事有关,少主可知威远镖局的总镖头余长风两年前突然暴病而亡的事。“ 季寥道:“此事略有所闻,那余长风的威远镖局本是江左第一大镖局,余长风本人的长风剑法数十年来罕逢敌手,由此才创下威远镖局偌大的产业。他两年前不过五十岁,就习武之人而言,正是春秋鼎盛,却突然暴病身亡,着实可疑。但余长风后人武功不济,他死后,长风镖局也败落下来,早无当年气象。” 赵掌柜道:“实不相瞒,余长风跟小的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因此小的疑他死因,暗中追查,却发现当日余长风曾和陆小侯爷出入过同一间画舫,本来这也可以视作巧合,但是当日陪陆小侯爷的一位当红姑娘也在不久后染病去世,我从此追查,才发现当日陆小侯爷跟那位姑娘温存时,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 季寥问道:“余长风便是在那时暴病而亡?不过陆云是江左世族出身,高门大阀子弟,跟余长风这种江湖草莽怎么会有深仇大恨,他的动机又在何处?” 赵掌柜道:“此事又牵扯到另一个势力,在余长风死后,威远镖局的产业渐渐被京城的一股势力吞并,那势力背后应该站着当今七皇子,而且余长风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奶娘的次子。” 季寥听到七皇子后,便心头一动,因为让顾葳蕤制作神仙散的背后势力,就跟七皇子有关,如今二十四节气已经风消云散,他本以为不会再跟七皇子的势力有牵连,没想到拐弯抹角,又发生了奇妙的联系。 赵掌柜既然说出此事,自然是有很大把握陆云跟七皇子有关系。 季寥道:“你查到这里,应该没有继续了吧。” 赵掌柜道:“小的当然不敢继续追查下去,否则我性命难保下,还得连累山庄。不过因为得悉那些秘辛,小的又得不对白云山庄的动向多做关心,免得有朝一日那位来对付我,届时我却毫无防备。今日少主问起,我自然不能隐瞒,免得让少主做出错误的判断,引来祸端。” 季寥笑了笑,说道:“老赵你一己之力能探到这些消息,可见你确实是个人才,我记得你祖上本就是在朝廷稽查司担任要职,后来犯事,才家道中落,给咱们四季山庄做事,说实话我家可没有给你大展手脚的机会。” 赵掌柜算是对季寥更加刮目相看,他在四季山庄各地负责人向来低调,没想到季寥仍旧对他的来历一清二楚。他道:“当年我一家人备受欺凌,全靠老太爷收留,方有安稳日子,家父也告诫我要好好为山庄做事,小的并无他念。” 季寥微笑道:“我没怀疑你的意思,待我回山庄时,你也随我一并去吧,你的家人想留在这里,或者去沧州都可以,还请你不要推辞。” 赵掌柜迟疑道:“少主有令,小的听命便是。” 季寥拍拍他肩道:“不用怕山庄事情太多,我近来收了个仆从,将来我想让他帮我处理一些俗务,请你去,也有让他跟着你学做事的意思,亦可以帮你减轻负担。” 赵掌柜这才放心,毕竟他跟少主素来没有走动,若是突然担当大任,那才是让人起疑,如果是帮少主培养心腹,那就合乎情理了。 季寥说的仆从自然是卓青,他有识人之明,卓青虽说是乡下小子出身,却属于可以调教的一类,何况他学过蛰龙功,将来武功大成,必然是山庄的一大臂助。 赵掌柜又道:“不知少主想如何处理现在的麻烦。” 季寥道:“既来之,则安之,即便这位陆小侯爷再是人中之龙,但我想他会比我着急,否则昨夜就不会派人来。” 赵掌柜道:“如果少主发现不对,一定要果断离去,这里毕竟是江左,陆家的势力,咱们根本没法比。” 季寥点头道:“我省得。” 没过多久,季寥就从粮油铺子离开。江左之地,便是城里也是水渠纵横。水乡软语,听来更是另一番风味。 他优哉游哉,见天色不算太晚,打算找个珠宝店,给女郎挑件首饰,晚上送给她,她肯定会欢喜。后面他找到一家店,在店里挑了一副精致的银耳坠。 等店家将东西封装好,季寥出了店,便往顾家方向回去,这时候天色渐昏,大家都往家里赶去,熙熙攘攘,各种气味传来,季寥鼻子灵敏,颇有些不适应。他想着要不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离去。 突然间季寥生出异样的感觉,他随心点出一指,劲力激生,刺破一个人的袖子。 一个首饰盒从那人袖口滑出来,那人反应敏捷,一脚踢飞盒子,使其高高跃起,人也随之冲天而起,身如鬼魅般跃上另一边房顶。 第46章 枯木 季寥腿部稍稍发力,整个人也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拔起。他一只手掌朝着首饰盒凌空一抓,顿时生出股吸力,那盒子好似乳燕归巢般,落在季寥手中。武林中自来都有擒龙控鹤这类可以隔空取物的武功,但如季寥这般年纪,便能练成的,放眼江湖都是凤毛麟角。 一声轻轻的称赞传进季寥耳朵,可季寥也感觉那人远远的去了。 他在半空,竟然硬生生又对着空气拍出一掌,身子由此横移一丈,足尖踩到一个茶棚上,借到些许力,整个人又如离弦之箭,飞快往刚才那人遁走的方向追去。 黄昏天色里,季寥大袖飘飞,足尖几乎不点地,在那些院墙屋檐之上飞纵。那人距离季寥足足有十数丈,可无论他如何辗转腾挪,也休想拉长这段距离。 季寥看似意态闲适,实则速度快得没影。 他目不视物,可是任何阻碍屏障,仿佛都能提前知晓,轻巧避开。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就出了城门,追逐到之江的杨柳岸边。夜风习习,早出的明月,同日落的余霞一同混在水中,波光在春风里荡漾,数只寒鸦点在长空里。 季寥顿住脚步,只是“看”向前面也停住的那人。 黄昏夜色里,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道,他须发尽白,右袖破了一个大洞,唯独双目清澈湛然。 季寥朝着老道微微一笑,说道:“栖霞派的明霞神功道长已经练到第九重了吧。” 他略作思忖,便点出道人来历,正是当今江湖武功最高的数人之一——栖霞派的枯木道长。 那老道微笑道:“适才小友那招剑指,可是四季剑法中的一招‘春色三分’。” 季寥那一指,论劲力之凌厉,招式之精妙,已然是炉火纯青。枯木道长纵横江湖数十载,何等厉害的武功没见过,但季寥那一指,千锤百炼,劲力强绝,随心而发,方能刺破他的袖子。 后面两人比试轻功,更是不分高下,如果再奔行百里,枯木道长年迈体衰,未必不会被季寥追上。 季寥不疾不徐道:“若论精妙,道长那招偷天换日,亦不在我一招剑指之下。” 他这句话是指枯木道长适才偷他首饰盒之事,那份劲力实是巧妙绝伦,季寥竟也未能事先发觉,可见此老道的功力收发如意。 不过他劲力但凡重一点,季寥便会真气自生,立时跟枯木道长陷入生死交锋中。 枯木道长哈哈大笑道:“我来附近访友,见到小友行动无声,功力内敛,便知你是绝顶的武学高手,因此见猎心喜,小小试探一番,实在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季寥淡淡一笑道:“如果季寥今日被道长神不知鬼不觉摸走身上之物,哪怕事后道长再将东西还我,但传到江湖上去,别人又会怎么看,怕不是要有人起风言风语,四季山庄的少主学艺十数年,仍旧被栖霞派的枯木道长当孩童般戏耍,我四季山庄实是不算特别了得,但后辈子弟,再不肖,也不敢坠了先辈创下的威望,因此只好请道长和我在这里见个高下了。” 枯木道长蹙眉道:“小友何苦要咄咄逼人。” 季寥淡然道:“既是身在江湖,道长总该知道各家有各家的规矩。” 原来季寥从赵掌柜那里得知陆云和枯木道长交好,此人露出口风前来访友,定是拜访陆云无疑。季寥便不准备轻易放走枯木道长,准备先发制人。 毕竟与其后面让枯木道长成了陆云的助力,不如在此地将这位武学宗师折服,到时候陆云便是请动枯木道长来对付他,怕这位武学宗师也是没脸皮跟自己斗下去。 何况季寥除却慕青外,尚未遇到过枯木道长这等厉害的对手,至于此前的顾葳蕤那也不能算对手,因此同这位枯木道长交手,对他来说亦可以增长交手经验。 枯木道长可不知季寥心思,但见他意态坚决,便知道唯有动手一途。事实上他已经数年未曾同人比武,因为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能做他对手的人,也不能轻易跟他交手,否则无论胜败,都是影响极大。 今天之事,他误打误撞,倒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早知如此,就不敢那么好奇,戏弄季寥。 刚才那一番轻功比试后,枯木道长亦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人,在武学修为上已经足以跟他并驾齐驱。 枯木轻轻一叹道:“那请小友看招。” 他本是前辈长者,按理说该当季寥先出招,可是枯木作为成名已久的武学宗师却不能输在季寥手上,因此连先手都不愿放弃。 今日之战,本就是不公平的。季寥年纪轻还可以输,枯木却因久负盛名输不得。偏偏季寥又不肯罢手,枯木只能是有苦难言。 本来江湖前辈见到后学末进,见猎心喜,游戏指点一番,乃是司空见惯的事,偏偏季寥是个怪胎,年纪轻轻,功力已经高深莫测,能和当今江湖任何高手一争长短,这又是枯木没法预料到的。 只见枯木缓缓推出一掌,而他整个人也像是胀气一样,枯槁的神容变得红光满面,一下子好似年轻二十岁不止。原来那明霞神功威力极大,却大违道家养生之道,因此枯木道长又从佛门学来枯禅之法,平日里掩藏生机。 如今遇到季寥不得不全力以赴,故而一掌既出,也将枯禅之法解去,明霞神功得以全力施展。 只隔了数丈,季寥便感到一阵雄浑的掌力扑面而来。 他被掌力顺势一推,身子倒向背后一株杨柳,一只脚踢在树干上,轻松卸去掌力,并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大树颤动,他顺势一起,折下一根柳条。 那柳条本来松软,在他内力一送下,登时笔直如铁,往枯木道长绝刺过去。 他剑势凶猛,仿佛秋风狂扫,那柳树被震颤后纷纷扬扬落下的柳叶都随着剑势往枯木道长疾冲过去。 枯木道长神色凛然,双掌一动,如抱混天,登时一股强横的掌力爆发出来,那些柳叶随之纷纷溃散,新折下的柳条亦少去一截。 季寥身形如魅,又欺身上前,迅捷无比的踢出一脚。 第47章 饮鸩止渴 季寥这一踢,可谓无比精妙,如果是一般人决计料想不到他气势汹汹的剑势下,竟暗藏这么一脚。 他劲力使得十足,踢到枯木道长的小腿上,哪知道对方小腿仿佛棉花一般,毫不受力,凌厉的腿劲,登时卸去大半。 原来枯木道长的明霞神功练到第九重后,运功使劲便如明霞,曲折变幻,故而瞬息间功力就到了腿上,卸字诀一使开,就将季寥这一踢的劲力卸去。 季寥不带招式使老,竟然趁着这一下,在枯木小腿上一蹬,立时空翻而起。他这一下,人就到了空中,本来无从借力,可是手上剩下的半截柳条竟然从他手中飞出,在半空里划出个弧形轨迹,径自往枯木后背的灵台穴刺去,紧接着季寥头顶朝下,顺势照着枯木百会穴拍出一掌。 枯木面对如此危险的局面,贴身的道服竟一下子鼓胀起来,那柳条本来刺向他背后的灵台穴,这下子也从一边滑开。他一掌翻飞,又朝上空拍去,呼吸间就和季寥连续对上三掌。 噼里啪啦的脆响,荡漾在悠悠的晚照中。两人交手的余波,也荡平了周围数丈的杂草和碎石子。 枯木这三掌已经使尽平生之力,一时间功力消去大半,他以为季寥必定也是如此。哪知道突然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嗯”声,那季寥的手臂突然胀大一圈,化掌为拳,好似重锤一般打下来,威势竟比刚才三掌还要猛烈。 道人见状大骇,只得奋起余力,硬生生接下这一拳重锤。尘烟四起,过了一会才消散,枯木小腿竟直接没入泥土里,喷出一口鲜血,神色委顿。 季寥人已经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杨柳上,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足下的柳条竟枯败了许多,明明阳春三月,柳叶却已经干枯。 他道:“枯木大师,承让了。” 枯木道长满脸苦涩,自己以为明霞神功大成后,江湖之中唯有魔教教主可堪敌手,结果还不如一个年轻人。何况他想破脑袋,都没法理解季寥年纪轻轻,居然内力不在他之下,最后那一记重锤,又仿佛天生神力之人。可是从他体形来看,竟也一点都瞧不出。 枯木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老道心服口服,小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季寥微笑道:“比武之中,生死难料,既然胜负已分,自不必多添上一条性命。” 他一来不是好杀之人,二来栖霞派亦是武林大派,高手如云,今天击败枯木还好,若是杀了对方,便是天大的冤仇。他自是不惧,但不必给四季山庄招惹麻烦。 枯木见季寥不但没有赶尽杀绝的架势,神色之间亦不见自得。要知道江湖中无论是谁要是能击败他,怕登时就能名动武林,何况季寥这般年纪,便有此成就,今后功名利禄,滚滚而来,只是可想而知的事。他却颇是平静,难怪年纪轻轻就有此成就。 枯木道:“实在惭愧,不过有一事老夫好奇,小友最后那一拳重锤,不知是哪门那派的功夫?” 季寥脑海里浮现那只黑猫,心想你要是知道我这一招是跟一只猫学来的,怕不得被气死。他平日里知道这虎豹雷音有助于改善体质,此前未有将其用于实战的心思。可是刚才和枯木硬拼之际,他也气血沸腾,惊骇于对方深厚的功力,突然间想起黑猫每次发力,都用上这虎豹雷音。 他灵光一闪,在第三掌后用上虎豹雷音,果然莫名生出一股潜力,手臂的力气大增,果然立建奇功。 他道:“在下瞎琢磨出来的,以道长的见识应该瞧得出,我那一下,虽说威力很大,其实还有许多不完善处,道长输了一招,不过是我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虎豹雷音的事既然枯木没猜出来,季寥亦不打算告诉对方。 枯木虽然听说过虎豹雷音,但他又没见过,而且季寥那一声轻微的“嗯”声,是在交手中发出,他没有听得多真切,更难以将其联想到虎豹雷音上。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问,算是冒昧了,季寥不告诉他根底才是正常。武林中各家各派的秘技,本就是秘而不宣。而且刚才季寥那一下确实是出其不意,如果他早有准备,决不至于被打吐血。 枯木道:“多谢告知,那么老道就此别过,若是小友不计嫌隙,可来栖霞派一叙,咱们到时候可以再坐而论道一番。” 他今天算是丢了大脸,自是无颜留下,就算陆云的约,他也不准备去了,只想赶紧回栖霞派,静心调养。 季寥道:“那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比枯木还要先离开,整个人身形一晃,便从柳树上消失。 一声寒鸦惊叫,枯木望着江面清波,不由慨然一叹。 ………… 陆云看着面前的年轻道士,问道:“枯木道长竟不来了,这是遇上什么事?” 年轻道士道:“师伯没说,只是让小道来给陆公子说一声。” 陆云微笑道:“那好,我这里有一罐白云山的雨前茶,你带回去给枯木道长。本就是请他来品茶的,他人没有来,茶还是要品的。” 很快就有人取来一盒茶,交给年轻道士后,陆云又跟他说了会话,才送他下山。他昨夜还是回到了白云山庄,因为枯木按道理是要来的,结果到了今天中午,才有个栖霞派的道士过来通知他枯木来不了。 相国寺的法云又去了藏剑山庄为一口新出的神剑加持,如今他最好的两个武学宗师却是都来不了。 陆云没想到枯木的离开跟季寥有关,只是少了枯木的助力,要对付季寥怕是更不容易。也不知道让左功名送请帖给季寥,季寥接了没有。 因为出了枯木这个意外,陆云便有些拿不准。不过无妨,到了江左,除却慕青,便没有他对付不了的人。 一想到慕青,压下去的伤势就发作起来,胸口作痛。陆云让人取来一口青瓷盘,上面盛着晶莹透明的粉末,他吸了一口,感觉好受许多,身子都轻了不少。 这是神仙散,他知道此物有大害,但饮鸩止渴,亦属无可奈何。 第48章 亭子间 “陌上花开,江潮未老,美人名酒俱备,只等君来。”烫金的请帖正在季寥手中把玩,顾葳蕤一伸手就抢了过去,看了内容,又看落款。 正是大江帮帮主左功名邀请季寥明日上午到之江亭子间赏潮看花。 顾葳蕤笑道:“听说左功名是个粗人,没想到请帖竟如此文绉绉的,人家请你去看美人,你去还是不去。” 季寥摸了摸顾葳蕤的额头,不答反问道:“你见过陆云没有?” 顾葳蕤道:“小时候可能见过,不过记不清了,你说起他干什么。” 季寥抓起小女郎的娇嫩冰凉的小手道:“因为明天陆云会来,我带你去瞧瞧,到底是这个名冠江左的小侯爷好看,还是我好看。”他这话一说,无疑是要去了。 顾葳蕤挠了挠季寥手心,自己又咯咯笑起来道:“不要脸,哪有男子说自己好看的,而且我看他,你不吃醋?”既然季寥说陆云要来,她就相信了,懒得多问。 季寥轻笑道:“有一种人的醋我不会吃。” 顾葳蕤眨了眨眼,问道:“什么人?” 季寥淡淡一笑,说道:“死人。” 顾葳蕤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死。” 季寥对她说了一遍昨日见赵掌柜后的猜测,最后悠悠道:“因为我确实不会什么‘七星续命术’,但你又的的确确死而复生,便是我说不会,我瞧那位陆小侯爷都不会信,他不信就得逼我,他逼我我仍旧不会,而且他肯定杀不了我,便是退一万步讲,他纵使能杀我,他还是得死,你说他是不是必死。” 顾葳蕤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其实他要是好生客气的请你,说不准我会试试给他看看伤势,可现在嘛,他就算求我,我也不救他。” 季寥轻轻笑道:“他要是知道你才是最有可能救他的,恐怕会气死。” 顾陆两家算是世代交好,陆云要是知道顾葳蕤的本事,求到她身上,顾葳蕤真可能施手援救,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至于季寥如何断定是陆云受了不治之伤,其实不难判断,因为陆云的父母若是得了病,江左早就会传开了,而且也不会是白云山庄的人到处寻找续命延寿的办法,何况陆云身上的问题,必定不是寻常的绝症,否则也不会使他寄托希望到季寥口中所谓的奇术上。 季寥当然不会避而不见,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昨天击败枯木后,他很自信。至于带上顾葳蕤,那自然是应有之意,否则保不准陆云拿顾葳蕤做文章。毕竟季寥可是号称用损耗极大的奇术救活了顾葳蕤,如非关系亲密,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陆云由此判断他和顾葳蕤的关系不难。 这两日里,顾葳蕤也表现出待他的不同,就连顾荣都没有多说什么。何况季寥家世不差,才情相貌都是第一等,做顾葳蕤的夫婿也是足够了。 毕竟连顾英都被季寥折服,其他人可没兴趣和胆量去找季寥茬子。 小女郎眉开眼笑道:“气死他好啦,就不会有人拿他和你比,你是最厉害的。” 季寥摸着小女郎的秀发,笑了笑。 ………… 来到江左有两处景物不得不看,有诗为证: 山石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朝廷有制度,十里建一亭,专门给行人休息,早先还有亭长这一职务,虽然位卑,却能管辖附近十里乡土。 左功名邀请季寥去的亭子叫做“亭子间”,乃是附近最有名的观潮所在,他既然于此处摆下酒宴,便不许旁人靠近。 从此亭瞭望,江潮尽收眼底,周围鲜花盛开,实是难得的好去处。在这里喝酒,纵酒不醉人,风景也会醉人。 陆云依旧一身干净雪白的衣裳,面前的桌子都是刚搬来的汉白玉桌,椅子也是白色的,地上的毯子也仿佛云烟一样。 季寥携着顾葳蕤,在左功名的引路下,踏进亭子间。 “人间最美四月天,本该是请季寥四月来的,但小弟等不及,也怕季兄到时候也不在江左,便提前请了,万勿见怪。”陆云微笑说。 他好似早知道季寥定会带顾葳蕤来,所以身边只有苏小小。 苏小小被季寥破了功,失去向来固有的勾魂夺魄本事,但仅凭容貌,她依旧如清水芙蓉,是个绝色女子。顾葳蕤亦是娇花照水,但比苏小小多了一分病态,可是她眸光点点,仿佛天上星,又比破功后的苏小小有神。 她看了看陆云,果然清俊非凡,又同季寥比了比,心里想着还是季寥好看。 陆云春风满面,却给人一种冷的感觉。季寥此时淡然自若,却仿佛和亭外周围的鲜花一般,让人感到舒服。 如果说两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抵是都会让旁人相形见绌。 季寥悠然道:“人间四月,芳菲将尽,为何陆小侯爷会觉得最美。” 他已经拉着顾葳蕤的手坐下,朝对面的陆云轻轻发问。语气并不凌厉,可罕有人用这种带反驳的语气朝陆云说话。 陆云道:“正是芳菲将尽,才会珍惜眼前美景,人生最珍贵的不正是那些即将失去的东西。比如……” “生命。”季寥笑着给陆云斟了一杯美酒。 陆云笑了笑,点头说道:“听说季兄自小失明,不知你会不会怀念从前见到光明的日子。” 换做旁人是不敢问也不忍心问季寥这个问题的,但陆云敢,也忍心。他将是个死人,自然要比旁人痛快一些。 何况他见到季寥这个人开始,便清楚救不救他,全在于季寥,而非他。 季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回答陆云的话,反而问道:“小侯爷觉得我现在活得开心么。” 陆云迟疑一会,摇头道:“看不出。” 季寥微笑道:“小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像是开心的样子,但又不应该开心,毕竟一个瞎子要是还能活得快乐,那么世上其他正常人,岂不是更该没有忧愁。” 陆云道:“是。” 第49章 刀光 季寥微微一笑道:“其实一个人活得快不快乐,跟他拥有多少没关系。你以为我瞎了便有遗憾,实际上我为我能生活在世间感到开心。比方说,远处的潮声,近处的草木清香,都能使我感到快乐。”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尤其是你感受到真正的孤独和寂寞后。他作为一株草时,周围都是空旷和虚无,唯有一条奔波不息的河离他不算太远,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有些人常以为自己高处不胜寒,那是他们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孤独。真正的孤独是连绝望都生不出的,因为那时的你连什么是绝望都不懂得,什么都没有。 季寥作为人后便从未有过真正沮丧和绝望,因为这世间实是有太多的新鲜和美好,尤其是作为人,能体会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陆云是没法理解季寥的,他没有季寥这种经历,他生来便拥有太多。一个人一无所有时,无论得到什么都会感到开心,若是一个人拥有太多,无论是失去什么,都不会觉得好受。人性如此,失去总是会比得到难受。何况陆云即将失去的是生命,这是人最珍贵的东西,毕竟没有了生命,便没有了一切。 陆云道:“如果我还能多活几年,也许能体会到季兄的心境。” 他眼睛看向了季寥。 季寥道:“如果小侯爷能体会,此刻便能体会了,若是此刻体会不到,多等几年还是体会不到,何况我也不能使小侯爷多活几年。” 陆云淡淡一笑道:“季兄果然是聪明绝顶,我还没说什么,你就仿佛什么都知道,这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季寥“望”着他,微笑道:“小侯爷的朋友看来跟我一样聪明。” 陆云道:“你似乎清楚他是谁?” 季寥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这样,在陆云眼里更加高深莫测。 季寥当然猜到那个人会是七皇子,毕竟能做陆云这类人的朋友,至少出生会很高贵,年纪也应该相仿,如此不难猜测了。 何况当今太子素有贤名,地位稳固,七皇子还能起夺嫡的心思,人必然得很聪明才行。否则宫廷斗争,一招失手,便可能全局溃败。 陆云叹口气道:“看来你是知道了。”他并不清楚季寥是否知道,但一定要让人认为季寥知道,毕竟他身边还有七皇子的人,如果他死了,七皇子一定会注意季寥的,那时候季寥不会好过。 世上有些人本就如他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便觉得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他们不是愚蠢,只是太过高看自己。 季寥了然他的狠毒,却不说什么,道:“饮酒。” 他举起酒杯,朝陆云示意。 金樽碰撞,一口饮尽。 陆云苍白的脸也因饮酒多了一丝红色,他道:“季兄可有什么想要的,无论是武学秘籍,还是奇门异术,更或者是你的仇人,我都可以帮你找到,只要你肯救我。”他终归还想试一试,也希望季寥真有办法,并愿意救他。 季寥道:“小侯爷,我确实救不了你。” 陆云神色一沉,道:“你能让顾世妹死而复生,为什么就不能救我。” 亭子间的气氛从明媚转向阴沉,只因陆云一句话。 顾葳蕤明眸打量陆云,说道:“陆云,季寥又不是大夫,他救不了你。” 陆云淡淡道:“我的伤要是大夫能治好,又何必找到季兄身上,顾世妹你说是么。” 顾葳蕤道:“他确实救不了你。” 陆云道:“那顾世妹你死而复生是假的不成,如果是这样,为兄确实莽撞了。” 他的眼神对上顾葳蕤,十分锐利,小女郎的星眸只一派平淡随和。她是当世最好的大夫,心理素质也远胜过常人,陆云吓不住她。 顾葳蕤淡然道:“我说是假的,陆云,你今天会让我们离开?” 陆云摇头道:“不会。” 季寥道:“小侯爷非要如此,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陆云又道:“季兄能抛出这等问题,又有远胜过常人的精神异力,教我不得不信季兄会奇术。” 那天问每一个问题都是触及至道本质,非究天人之道,难成此言。陆云正是源于此,更深信季寥会那延寿续命的奇术。 季寥笑了笑,道:“小侯爷既然如此想,就应该应该好好求我。” 陆云道:“第一,使死人复生,那么你必然付出了代价,现在状态绝不会太好;第二,季兄手下的二十四节气竟被人一夕之间灭掉,可见季兄的实力并未恐怖到无视世俗的地步;第三,我现在再求你,已经晚了。” 季寥拍手道:“小侯爷的情报系统真是无孔不入,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就把我的底细翻得差不多,不过有一件事,怕是你还来不及查到。” 陆云蹙眉道:“什么事?” 季寥淡淡道:“前天傍晚,枯木道长差点被我打死。” 他说完这句后,一手牵着顾葳蕤,一掌拍向面前的汉白玉桌。这一掌叫做“开山掌”,乃是从开山斧的招式化来,季寥用足了八成功力,力道何止千斤。 陆云料想不到季寥竟会先动手,从桌子传来的雄浑劲道,立时上了他身。他只觉得喉头发甜,眼冒金星,耳朵轰鸣。 左功名见状,掏出一把大金刀朝季寥砍去。 他当年就是凭着手上大金刀,硬生生在大江沿岸的码头砍出一片天。一刀之下,刀气森寒。季寥移形换影,一掌直接拍在刀面上。这金刀是寒铁精英,竟没被季寥拍碎,但是劲力透过刀身传去,左功名立时虎口被震出血。 但是陆云的埋伏的人手很多,一道影子掠过来,薄薄的刀光,狠辣刁钻的削向顾葳蕤。 季寥淡然自若,轻轻揽住小女郎的腰,让她身子稍稍一斜靠住自己,避开了刀光。小女郎嫣然一笑,手里多出一枚银针,准确无误刺进了这个杀手的悬枢穴。 原来季寥同她牵手,功力也一并从她手掌进入小女郎体内。她武功本来就不错,得了季寥的功力相助,便轻易用银针击毙这个杀手。 接下来更多杀手浮现,可两人心有灵犀,好似花间一对蝴蝶,于这四处起伏的杀机中,自在从容。 第50章 蝉翼 顾葳蕤从没觉得自己生命里有哪一天如现在这样充满惊险、刺激、欣喜以及不可言喻的满足,她本以为自己陪季寥来亭子间会成为累赘,可是季寥竟通过给她输送功力,让两人有了类似男欢女爱时那般将生命连在一起的感觉。 她像是季寥肢体的延伸,季寥又仿佛是她的一部分,奇妙的感觉,刺激着她的感官,却又对周围的一切洞悉得更彻底。 本来将自己的功力输送给另一个人,让对方暂时使用并非一件毫无风险的事,这里有一个尺度在里面,功力输送的快慢都要有所衡量,而且激斗之中,分出一部分功力,对己方心神的考验也极大。但是季寥以他惊人的胆魄,通过对功力的细致分配,完成这样一个奇迹。 季寥并不害怕功力的流失,因为他早就在体内储藏了足够分量的草木精气。随着他功力消耗,那些草木精气便迅速化解为真气。何况周围的草木也足够多,纵使将这里所有人的功力都消耗光,只怕季寥依旧能精力十足。 陆云和左功名已经退出亭子外,苏小小亦跟着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杀机起伏的亭子间。 她悄声道:“公子怎么办。” 陆云缓缓吐出一口血,脸色更苍白了,但眼睛更加有神。他尽管高估了季寥很多,但也料不到对方的功力竟有一甲子以上,比诸法云禅师都不逊色。陆云自己也内力深厚,但是他有不少奇遇,才有今时今日的功力,即便如此,他依然不及季寥。可在他这个年纪,有这份内力,已经足以傲视江湖。季寥竟然犹有过之,让他不由生出一分嫉妒。 毕竟季寥精神力强大还可以说是天授,但内功亦如此强横,也太过打击人。何况季寥都这么强大了,他手上的二十四节气居然会被人一夕间灭掉,实在让陆云想不通,难道季寥得罪了其他的异人,但他自己怎么没事。 异人虽然神秘、恐怖,不过陆云知道功夫高到法云、枯木那种地步,实际上普通的异人还是能对付的。毕竟异人还是人,只是有奇异莫测的能力,并非毫无弱点。甚至异人被厉害的武学高手近身,也有很大可能被杀死。这种事早有过先例,否则陆云也不会有信心对付季寥。 但是他料不到季寥的武功居然也可怕到这种程度,全然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可想而知,季寥之前那句差点打死枯木,绝非空穴来风,难怪枯木不来赴约。 陆云一字一顿道:“慢慢跟他耗。” 在他看来,十数位武功极好的杀手,加上埋伏四周的弓箭手,就算季寥能解决掉,也必然会耗掉季寥大部分功力,届时要对付季寥就容易多了。 季寥两根指头夹断一只袭杀过来的利剑,并用断掉的剑尖刺中另一个杀手的肩头,犹有闲暇对顾葳蕤道:“死了几个了。” 顾葳蕤道:“五个。” 她说完后,又担忧道:“他们人还多,我们杀出去吧。” 季寥淡淡道:“我们一出去,便是乱箭穿心。” 他牵着小女郎,手如幻影,竟硬生生从一个杀手那里夺走对方所持之剑。要是枯木道长在这里,定会惊叹季寥用的手法跟他的偷天换日如出一辙,而且和他一般炉火纯青。 其实这种招式只要功力到了,解析其中的诀窍,本来就容易学会。季寥对于武学的见地,已经不是一月之前的样子。 他长剑在手,立时剑气纵横。呼呼之间,又是两个杀手倒下。 顾葳蕤心下大定,银针在指尖运转如飞,很快也伤到两个杀手。而两人也在缓缓靠近亭外,正是陆云他们所在位置。 十数位武功一流的杀手,竟也拦不住季寥和顾葳蕤二人。 左功名咬着牙,按住震惊,大喝道:“取我的铁胎弓。” 便有两个人抬来一口半人高的铁胎弓,左功名一手将弓拿住,又接过一支纯铁打造的利箭,将弓拉满,对准季寥。 顾葳蕤道:“小心。” 利箭已经离弦,迅捷如电的飞向季寥。 季寥耳朵一动,别过头去,长剑往前一送,正中箭头。他功力贯注剑身,但那利箭的劲道足以刺破数寸的钢板,一股大力轰轰爆发,长剑立时粉碎,季寥不由退了一步。 全铁打造的利箭也落在地上,哐当作响。 左功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只刚才一箭,就差点要了他的老命。竟还没射死季寥,更让他畏惧。 不过被这一耽搁,季寥和顾葳蕤又陷入杀手的包围中。 陆云瞧在眼里,传音进去道:“季兄只要你肯帮我,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季寥开口道:“我便是想帮,也没那本事,小侯爷不必多说了。” 陆云不知道季寥是否在此生死关头犹自说谎,但对方不答应他乃是显而易见。如此人物,既然为敌,便留不得了。 他轻轻叹口气,对苏小小道:“我若死了,你便去京城投靠七皇子。” 左功名大口喘气,却牢牢记住陆云的话,心想若是陆云死了,他也去投靠七皇子。 苏小小噙着泪道:“奴家哪也不去。” 陆云笑道:“我练成蝉翼刀后,尚未有人试过,如今倒是有机会验证下刀法真谛。” 他已经决定,只待季寥杀完那些杀手,便亲自出手,人生难得知己,更难得对手,季寥若不屈服,那么死在他手上,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他又对左功名道:“等会我要是死在季寥手里,你就让人放箭,有如此人物陪葬,算是不枉此生。” 他生性薄凉,此刻言语间却抛开生死,多出一股江湖人的豪气。而且陆云更丢弃以往对敌时的必胜信心,心境变得超然,此时的他反而更可怕。 左功名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但凡他这么做了,便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否则无论是顾家还是四季山庄都饶不了他。 可他如果不这样做,左功名恐怕自己活不过今天。 陆云就是陆云,他就是给你一杯鹤顶红,但也要人甘心情愿地喝下去。 第51章 杀气 陆云的话并未用传音入密,在亭子里被围杀的季寥和顾葳蕤自然能听见。顾葳蕤不禁生出一丝担心,她医术堪为当今第一,刚才已经看出陆云眉宇间围绕一团死气,他确实没几天可活了。 正是如此,陆云动手时必然能看破生死。他又说什么蝉翼刀,这便更让顾葳蕤心里一沉。因为刀在诸般兵器里本来就霸道狠辣,如今陆云又能抛开生念,纵使十成威力的刀法,他也能发挥出十二成来。何况他们遭人围杀,此消彼长。 她心念起伏,对付杀手就没有之前那般果决,毕竟当杀手都被解决后,便是陆云出手的时候。 生死之际,哪里能容得想太多。她手上一慢,那些杀手可不会慢下来,一柄细窄利剑斜斜刺过来,小女郎手里的银针攒刺过去,显然要慢上一分。 这时候一根修长的手指拨中剑尖,剑身激颤,那个杀手闷哼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季寥又被另外的一个杀手将衣服划开口子。 他轻轻道:“别分心。”反掌拍在欺近身的杀手天灵盖上,立时血出如浆,沾到两人衣襟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身上染血,却也惊醒小女郎,使她专注起来。 季寥拍碎一个杀手天灵盖后,越发神勇,他有用上了虎豹雷音,轻微至极的“嗯”声发作,手臂粗胀,甚至把袍袖都撑破,大手好似蒲扇一样,也不讲究招式灵巧,对着靠近的杀手就是一拍。 要么拍中胸口,要么拍中脑袋,立时身上就被打个稀耙烂。 任谁都想不到季寥还会如此厉害的外门功夫,而且向来江湖里颇有名头的外门硬功金钟罩和铁布衫也不能让人的肢体膨大这么多。只能说季寥学得的虎豹雷音对于搬运气血颇有独特之处,而且通过震荡骨髓,不断造出新血,将含杂质的旧血冲走。 其实这跟那只黑猫的独特有关,否则季寥便是跟真正的虎豹学习它们的发音方式,悟出的虎豹雷音也绝无现在这般厉害。 那只猫曾经曾经跟过一位旷古烁今的人物,那人曾经在未成道前,将人体的开发做到了极致,此猫通灵,自然也得其神髓,季寥无意之中却又从黑猫这里承继那神髓。 这一点便是慕青都不清楚。 季寥更不明白其中关窍,不妨碍他催动雷音,扫清周围的障碍。 他突然发力,周围杀手只如秋风扫落叶般,全然无一合之敌。别说是外面的人,便是里面的顾葳蕤也惊呆了。 季寥拍死最后一个杀手,亭子里一时间成为修罗血场,他牵着顾葳蕤一步间,好似缩地一样,迅速出了亭子,最后到了相距陆云丈许处。 陆云十分沉着,摆摆手,让左功名和苏小小退得更远。 顾葳蕤也想松开季寥的手,让他能更加自如对付陆云,但是季寥牢牢抓住她的手,轻轻道:“他们的人还有许多埋伏在花丛里,在我身边,谁都没法动你,但是离开,我就不能保证了。” 顾葳蕤心里一暖,没有多话,轻轻牵着季寥的手。她想着自己死了并不重要,若是季寥死了,她也不活。 陆云淡淡一笑,悠然道:“季兄果然对顾世妹情深义重。” 他又看向顾葳蕤,叹口气道:“顾世妹如此可人儿,亦值得季兄这般相待。” 季寥听出他语气竟有一番真诚,好奇道:“小侯爷亦是动过真情。” 他以为这种人必是薄凉之辈,但现在却让他嗅出一分不同来。 陆云点着头道:“我若非动情,决计落不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见情之一物,纵能感人,亦是害人不浅,季兄你若是还不屈从,只怕难以善终了。” 他到底是枭雄,即使真心实意的感慨,也要借此打击对手。 季寥笑道:“小侯爷说的倒是有点道理,现在看来你确实不能善终,至于季寥能不能善终,你是看不到了。” 陆云冷哼一声,再不多说一句。 明明温煦的阳光从天空照下来,顾葳蕤却感到很冷。 她本来身有寒毒,对于冷的感知要比一般人来得模糊,此刻却有种透骨的凉气。 季寥却知道那不是凉气,而是杀气。 杀气是中很飘渺的东西,却又不能说不存在。 比如那些刽子手,因为杀人过多,身上便有杀气,便是一些鬼魂都不敢靠近他们。甚至集市上的屠夫,也会有淡淡的杀气,发起怒来,一般人都会心头畏惧。 陆云身上的杀气又非是杀人过多而形成,但本质上跟那些杀气区别不大。只不过他的杀气更纯粹,亦更能动摇武学高手的心神。 那是刀法带来的杀气。 季寥闭上眼睛,虽然他本来就看不见。 陆云的杀气不是来源于自身,而是来源于他即将施展的刀法。那必然是一套千锤百炼的杀人技,非是如此,不能让人练成此刀法后,便使人有了如此纯粹的杀气。 世间的武学不尽是杀人的武功,因为习武最初的目的是强身健体,抵御敌寇。但有些武学,却是在刀枪剑戟里悟出来的,它们的出现便是为了杀人。 只杀人的武技便不贵生,故而练习这种杀人技的人都活不长。陆云要不是遇到慕青,其实可以活很长的,因为他练了守身经。守身经是养生的功法,正好能抵消杀人技的负面作用。 在谁也瞧不见的远处一株大树上,正瞧瞧站着两个人。 一个紫衣女子是慕青,另一个是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子,她姿容姣好,只是差慕青一些,却也不在顾葳蕤之下。 “教主,咱们不赶路了?”鹅黄衣衫的女子好奇问道,她声音柔嫩动人,若是唱曲,怕是能迷倒不少人。 慕青笑道:“你去用十里醉,将那些花丛里埋伏的人都迷倒,我在这里瞧瞧热闹。” 鹅黄衣衫女子“哦”了一声,突然又惊讶道:“教主,那个女人就是那日闯进摩天崖的。” 她指着季寥身边的顾葳蕤。 第52章 立冬有夏 慕青道:“我知道,心宿二你快去照我说的做,看完这场热闹,我们就走。” 鹅黄衣衫的女子正是四大魔使之一的心宿二,见到慕青再次吩咐,也不多问。她尤为精通下毒、易容,武功也近乎枯木那级别,身形一闪便从树上离开,连一片叶子都没惊动。 慕青在心宿二离去后,饶有兴致的看向亭子间那边。她认得陆云,这小子算是个人物,当初对方喜欢他,慕青便要将他杀了,没想到这小子练的功夫颇有些鬼门道,竟然挨了她一掌后,挺到现在都还没死。 这次本来要去藏剑山庄,路过这里,恰好让她看到这出戏。对于季寥,慕青其实有不一样的感觉,大约是因为季寥也是个怪物的缘故。 她也确实寂寞,否则最近也不会对季寥特别有兴趣。还好她还不算喜欢季寥,因此今后还是少见季寥为妙,免得到时真喜欢上,不得不杀了他,到时便少了个可看上眼的人。 现如今,寻常江湖人的武学在她看来,实是不足一哂,便是法云、枯木那级别,也至多能让她多看几眼。论武学修为,季寥和陆云自然没有超出枯木和法云那层次,因此两人生死之斗,在慕青眼里的的确确只能算一场热闹。 要是季寥知道这位慕青小姐姐就在不远处将他和陆云的比斗当成热闹看,怕是也会很无奈。 如今季寥并不能小看陆云,场面的气氛十分沉郁,所有人都很安静,愈发显得江潮声和蝉噪虫鸣都清晰可闻。 陆云的刀依旧不可见,他的手大家都看得到,在阳光下,仿佛冷玉雕琢,十指更是修长有力,却不见老茧。 只看这双手,便让人期待他会用出何等样的刀法,那样的刀法又会是如何优美醉人。 季寥一只手是空的,另一只手抓着小女郎的柔荑,微风从他耳后吹来,一缕发丝几乎要沾到他唇角下。他眼睛紧紧闭着,耳朵却抓住周围环境里每一丝声音,敏锐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注意着那股淡淡的杀气。 顾葳蕤在这种气氛下很难受,却一点都不敢动。她听说绝顶高手的争斗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情景仿佛真是这般。 左功名更是骇然,他年少学武时便听说上乘的武学在意不在力,如今见到季寥和陆云这般,隐隐约约体会到了。 意在武学上既重要,也不重要。因为若是一个人刀枪不入,水火不加身,一拳一脚都有万钧之力,任你武功练到江湖第一流境界,也是徒劳。 因为你伤不到人家,而人家打你一下,你都受不起。要不然也不会有一力降十会的武学道理。 但在势均力敌的比斗里,意的作用便能得到发挥。 对于陆云来说,他练成蝉翼刀后就有了刀意,但那时的刀意只是嫩芽,而如今终于有了幼苗的样子。 蝉翼如纱、如雾、如诗、如梦! 蝉翼为刀,刀锋所过,如丝、如线、如痕、如隐。 这便是蝉翼刀。 唯有如此刀法,才能配得上他这个人。唯有季寥如此人,才配死在这刀法上。 季寥的耳朵又动了,冷冽的杀气正逼过来,刀声微弱,并且掩映在江潮声里,换做任何一个人的耳朵,只怕都很难听到刀声。 至于见,更是难以见到。 顾葳蕤只看到了陆云手动,并不见刀。她不知道蝉翼刀本就是透明的,那是一种很薄很坚韧的材质打造的。 但这种刀毕竟不是气,在高速下,更不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哪怕是陆云巧妙的利用了潮水声来掩盖,依旧让季寥“听”到。 陆云已经离季寥不到一尺,但胸口却无声无息的被拍来一掌。季寥的一掌,便是陆云身上披着铁甲都挨不起。 他身子出现一个奇异至极的扭曲,手里的无形透明之刀,以一个决计想象不到的角度往前削去。 季寥像是优美的舞者,足尖点起,轻轻一个回旋,竟巧妙的避开陆云的蝉翼刀。 陆云没有沮丧,手中的依旧不停变幻,而且刀声再不掩盖在潮声里,变得越来越响,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可季寥的身法实是精妙绝伦的很,他的手始终未松开顾葳蕤的手,或是拉着顾葳蕤翩然起舞,或是一人独舞,上下翻飞,左右横移,总能避开险峻的刀招。 但是陆云的刀,就像是在编织蛛网,不断压缩季寥闪避的空间,可供季寥腾挪的选择越来越少。 顾葳蕤身在其中,更是能感受到。 突然她手心传来季寥手心的热气,蓦然间整个人由此生出一股气力,高高跃起。然后季寥身形凝定,手做剑指,刺向陆云。 一股极阴寒的劲力爆发出来,薄薄的冰霜覆盖在本来透明的蝉翼刀上,在温煦的阳光下闪烁七彩。 可是陆云的手掌却变得通红,像是被烫熟了一样,还有许多小泡从虎口以及手背长出来。 陆云立在原地不动,问道:“这招叫什么?” 季寥轻轻接住从上空坠落下来的顾葳蕤,待小女郎雪臂勾上自己的脖子,季寥才缓缓道:“四季剑法的两大杀招之一——立冬有夏。” 陆云道:“好名字,果然是冷中生热,立冬如有夏。” 季寥十分平静,这一招是使体内真气阴阳对碰,产生出莫大的威能,并且冷中生热,奇诡无比,教人难以抵御。实际上四季山庄创立以来,他尚是第一个用出来的。因为此招乃是四季山庄第一代庄主凭空想象出来的,以他当时的功力,尚且没有季寥这般深厚,更无季寥这般强悍的精神力,可以强行催动这大违武学常理的招式。 正是这种阴阳交击,才使剑招的威力如此强大,一举击败陆云的蝉翼刀。 陆云又看了左功名一眼,充满冷意。 左功名立时清楚陆云要做什么,他要埋伏的弓箭手放箭,哪怕自己背万箭穿心都在所不惜。 陆云敏锐把握到季寥使出这招并不好受,此时放出乱箭,最有可能杀死对方,哪怕他也得送命。 可他本就没几天能活了! 左功名大喝道:“放箭。” 季寥神色一凛,却不慌张。陆云只是以常理来判断季寥的状况并不好,但季寥是个怪胎,他可以利用草木精气来恢复精力。而且季寥对草木的感知再度放开,突然发现之前藏在花丛里的弓箭手都被迷倒了,如此一来,他更无危险,不必多费手脚。 第53章 秋鸿有信 很快左功名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对着花丛劈了一掌,花枝伏倒,露出一个弓箭手,却是昏迷了。 陆云寒着面道:“季兄何时做下的手脚。” 季寥对顾葳蕤微笑道:“咱们走。” 十数位杀手被季寥拍死,陆云又被季寥击败,埋伏四周的弓箭手又被不明原因迷倒,左功名是没面对季寥的勇气。 陆云想要拦阻,可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刚才强行同季寥决斗,已经压榨了最后的生机潜能,现在连回光返照都不能了。 染上冰霜的蝉翼刀栽落地上,陆云只瞧着季寥牵着顾葳蕤的手离开的方向面如白纸,突然间他脸上又生出一分激动的红晕,随后呼吸心跳停止。 陆云又看到慕青了,她绝美的容颜上正展露一丝颠倒众生的笑容,仿佛是对着他。 鹅黄衣衫的女子心宿二无声无息的回到慕青身边,她正对着季寥轻轻一笑,等到心宿二到来便收住了,树枝似被一阵悠扬的风吹动,两位动人的女子亦随之无影无踪。 季寥如有所应,“看”向那株大树,顾葳蕤顺目看过去,奇怪道:“你感觉到什么了?” 季寥道:“可能有些累,咱们早点回去吧。” 他仿佛听到了慕青小姐姐的笑声,但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 季寥心里一笑,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他深知慕青的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今后再也瞧不见她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顾葳蕤道:“也是,咱们快点回去。” 季寥道:“那蝉翼刀的刀意真的厉害,竟颇有佛家禅意的味道,如梦如诗,无痕有隐,我回去后看能不能从里面整理出一门刀法传给你。” 顾葳蕤笑颜如花,说道:“好啊。” 年轻的男女仿佛在此刻抛却了人间的忧愁,一路上欢笑无忌。 过了半月,江左人都知道陆家百年来最出众的子弟陆云离开人世,陆云出殡的水陆法会足足做了七天七夜,耗费纹银简直海了去,那是江左十年最风光的大葬,但依旧让时人觉得可惜,陆云还不到三十,便已经冠盖江左,如此少年风流人物,谁知道他将来会建立何等功勋,却在如今离世,实是令人扼腕。 不过明眼人都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陆家出殡,江左稍有声望的家族都到场了,唯独没有一个顾家的人。 更有人发现一件蹊跷事,顾家三老爷顾荣的嫡女竟然被悄悄的将名字从族谱抹去,顾荣亦回到了乡下祖宅,闭门谢客,归隐田园。 ………… 大船正稳稳当当的逆水而行,星空月夜下,季寥正在甲板上教顾葳蕤练刀。那天亭子间事了之后,陆云便即气绝。 固然陆云有先寻衅季寥之处,可是人已经死了,陆家还是对顾葳蕤和季寥有所迁怒。四季山庄在江左的不少产业都受到影响,不过季寥他们是奈何不了的。 因此陆家施加压力到顾家上,最终让顾荣和顾葳蕤受到牵连。代价便是顾荣不过问族中事务,顾葳蕤也得被逐出家门。 实际上顾荣倒是不在乎族里的权力,只是对顾葳蕤被逐出家门这件事不肯妥协。不过顾葳蕤倒是很乐意这样做,她劝了顾荣好久,终于让顾荣答应此事。这样一来,顾葳蕤亦可以跟季寥回四季山庄,后面更可以一起云游天下,替她师父完善医经。 得到季寥保证会风风光光将顾葳蕤娶回四季山庄的承诺后,顾荣便也放下心事。以顾家的势力,当日亭子间发生的事,还是被他们查到,故而顾葳蕤虽是被逐出家门,但顾家的人待顾葳蕤还是相当客气,因此顾葳蕤被逐出族里后,名下却多了一些价值不菲的产业。 虽然没有明说,实际上这些产业便是顾家给顾葳蕤的嫁妆。 因此四季山庄在江左的产业虽说受到影响,可加上顾葳蕤名下的产业,实际上反而还赚了。 事情也是到此为止,季寥和顾葳蕤亦很快离开,否则长留江左,陆家肯定看不顺眼两人,哪怕陆云之死,季寥都算不上最大元凶。 现在季寥教顾葳蕤的刀法正是从陆云的蝉翼刀脱胎而来,不过蝉翼刀的心法季寥推测不出来,因此他教的这门刀法,威力倒是没有蝉翼刀威力那般奇绝,但是放眼江湖,亦是一套了不起的武功。 “这招我给它取名‘人似秋鸿来有信’,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季寥抓着顾葳蕤的小手替她纠正姿势。 顾葳蕤手上的刀也很轻很薄,只是没有蝉翼刀那般透明,故而在星夜下,能看到些许寒芒,锋锐难掩。 顾葳蕤道:“我当然知道,意思是人好像大雁来去有痕迹。” 季寥道:“不错,这一招的精妙不在于变化,而在于你体内的真气运行一定要循规蹈矩,不可有丝毫偏差,如同天上大雁春来秋去,十分规律。” 顾葳蕤吐了吐舌头道:“知道啦,季师父。” 季寥扶额道:“别乱叫。” 顾葳蕤故意凑到他耳边道:“明明昨晚我叫你师父时你很兴奋。” 季寥轻咳一声道:“好好来练刀。” 顾葳蕤抿嘴偷笑,又似模似样的练起刀法来。 季寥听着她练刀,一会摇头,一会点头。顾葳蕤天资确实很高,就是不喜欢循规蹈矩。好在他创出这门刀法便考虑到顾葳蕤的性情,一开始的招式需要一成不变,才能打下这门刀法的基础,到了后面,才是这门刀法最精妙处,非得有灵性,否则参悟不了。 不过一开始他不打算将后面的精妙刀招传授,现在只是让顾葳蕤翻来覆去练习前面的基础刀招。非如此才能磨一磨她的性子,而且也有让她活动身子,舒展气血的意思。这样一来,她体内寒毒发作的症状亦会减轻一些。 因为他前些日子见顾葳蕤老是没食欲,便悄悄去尝了尝顾葳蕤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的镇压寒毒的药,结果那味道简直苦不堪言,难怪小女郎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季寥当时就心里一酸,知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忧,才不肯透露此事。 第54章 江中的棺材 顾葳蕤耐着性子,又足足将这“人似秋鸿来有信”使了六遍。随后她就娇喘吁吁,对季寥道:“我不练了。” 季寥知她寒毒在身,体力远比从前要差,故而也不勉强她,道:“那就休息吧。” 说话间,又移形换影,将挂在船舱口的一件大氅取来给小女郎披上。 他这般细心,顾葳蕤眉眼都是笑意,收刀入鞘,对着季寥脸颊亲了一口。 季寥轻轻一笑道:“我还没洗脸,你就不怕亲一嘴灰尘。” 他本是调戏顾葳蕤一句,哪知道话音刚落,自己的嘴唇又被女郎的粉唇堵住,她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刚让季寥舒服起来,又马上唇分,抿嘴笑道:“要是有灰尘,都还给你了。” 季寥含笑道:“我现在倒是希望我满脸都是灰尘。” 顾葳蕤翻白眼道:“不要脸。” 这时江风一急,将平静江面上的星月绞碎,波光粼粼中,突然有一只棺材发现,只见其首部正点着一盏油灯,正对着季寥他们的船只顺流而下。 顾葳蕤目力极好,一下子便看见那诡异的棺材。 她心理素质极好,连忙向季寥附耳将所见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不用她说,季寥亦感受到一股阴气正在靠近。因为经历过顾葳蕤和张园的事,他对阴气记忆犹新,当棺材浮现时,他便感觉到。 随着棺材靠近,他听到奇奇怪怪的敲击声,仿佛棺材里有人正在拍打棺材板,想要从里面出来。 顾葳蕤眼睁睁瞧着那口棺材越靠越近,担心道:“怎么办?” 季寥想起自己最近的经历,无一不反应他对那些鬼物有极大的克制,他试着“看”向棺材的方向,集中注意力。 如同上次在张园的经历一样,季寥再度能看见东西,他看清楚了那口棺材。通体都是黑色,没有任何雕纹,首部的油灯虽然亮着,放出的火焰却仿佛极冷。那灯火在江风里并不摇曳,形状稳定,好似一只人眼。“人眼”朝季寥看去,忽地一声尖厉的啸声从季寥耳边响起,季寥再次不能视物。 顾葳蕤惊道:“棺材消失了。” 季寥回过神来,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顾葳蕤道:“你不是往棺材瞧了一眼么,然后那个油灯就突然熄灭,随后棺材就消失了,而且我感觉它走远了。” 季寥仔细感觉,果然没有发现那股阴气。他好奇道:“你怎么感觉它走远的。” 顾葳蕤道:“刚才我觉得那棺材有眼睛,正盯着我,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 季寥道:“看来经过上次的事后,你也对这些东西有了敏锐的感知。” 顾葳蕤道:“岂不是说,我以后还能看到鬼?” 季寥扶额道:“大概吧。” 顾葳蕤突然又想到一件事,说道:“季寥你是不是能看见那些东西,而不是感觉?” 季寥道:“能看见,不过那应该是鬼物的阴气刺激感官导致的。” 顾葳蕤拍手道:“太好了,要是以后我死了,你也能看见我,如果你死了,我也能看见你,咱们还是可以不分开的。” 季寥不由一愣,他突然想到自己只想陪顾葳蕤一生一世,没想过要是顾葳蕤死了,她变成鬼,自己也要永远和她在一起么。 他现在算是第三世了,如果不出意外,后面可能还有第四世、第五世以及很多世人生,正是因为这样,他觉得陪顾葳蕤一生一世并不算什么。 可小女郎显然是永生永世都不愿和他分开,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和顾葳蕤呆在一起,还是很开心。但他死了,可未必会变成鬼,甚至可能到不知什么地方,再次成为人,如同这一世般。 “季寥你干嘛不回我,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对吧。”小女郎眼泪簌簌落下来。 季寥定了定神,觉得没必要想太远的事,他现在的心意是真的,而自己也准备瞒顾葳蕤一辈子他是另一个季寥的事,所以他道:“葳蕤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开心,真的。” 顾葳蕤破涕为笑,抱住季寥道:“我也是。而且季寥自从我上次在府衙见你后,总觉得你变了,你变得很好很好,我从前老是做噩梦,在梦里,你真的好可怕,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我现在真的能感觉到你很用心的在照顾我,我给你惹了麻烦,你也不怪我,二十四节气被毁了,你也只是关心我的状况,我其实一点都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季寥笑了笑,将小女郎横抱起带回房间。 一夜无眠,第二日中午船就开到了沧州府的码头。 外面码头出现不少人,围着另外一边的一艘商船,还有捕快衙役将人群隔开。季寥他们从码头另一边靠岸,顾葳蕤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不少,正由仆役一箱一箱的搬出来,过了一会,就有人来给季寥通报事情。 那人正是四季山庄在码头这一片的负责人,他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码头发生的怪事说了一遍。 原来今天大清早,这艘商船就停靠到码头边上。因为商船没有本地的标识,便有码头苦力的小头目过去,想问问商船的人要不要卸货,结果一靠近,就看到甲板上整整齐齐摆着数十具湿漉漉的尸体。 那小头目一看慌了神,就连忙让一个手下跑去报官。 因为事情太过诡异恐怖,所以衙门反应很快,将商船围住,并请来最好的仵作。 现在仵作得出的结果,那就是这些人全都是憋气憋死的,但是口鼻胸腹都没有大量进水,显然不是溺死,可尸体身上的水迹,又显得十分奇怪。 这桩案子诡异离奇,现在都有人在传那商船是闹鬼了。 不过衙门捕快还是得硬着头皮查下去,因为商船上有一个尸体身上竟然搜出东宫采办的腰牌,此事显然涉及到了当今太子,府衙想瞒下去,只怕都瞒不住。 而且新来的沧州知府还是太子一系的官员,据说下了死命,要严查此事,据说商船上还有什么重要东西遗失了。 第55章 砚台 季寥将整件事听完后没有多说什么,等到顾葳蕤的东西都搬完,季寥和顾葳蕤上了另一辆马车,他们准备直接回四季山庄。 “你说商船的事会不会跟那口棺材有关。”顾葳蕤同样听到了关于商船的事,想起昨夜遇见的诡异,她觉得两者会有关联。 季寥道:“应该是有关系的。” 顾葳蕤道:“你说会不会牵连到我们,毕竟咱们可是看见了那东西,听说这种东西只要碰到了,就很难摆脱。” 季寥微微一笑,道:“不会,我想昨晚那鬼东西是被我吓跑的。” 顾葳蕤道:“你又在开玩笑,不过也难说,对了,这么久我都忘了问你,上次你怎么将我体内的冥愿力量化去的,你是不是对付那些东西特别有办法?” 她越想越觉得好奇,摇晃季寥手臂,想知道答案。 季寥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说他的体质特别,那些阴气他可以直接吸收,并无任何副作用。 顾葳蕤道:“原来是这样,话说那些阴气亦是一种强大的能量,你吸收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季寥道:“老实说我也很奇怪,但实际上真的没有变化,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阴气去了哪里。” 顾葳蕤对于这类事了解也不多,但她觉得季寥的能力很神奇,说道:“要不你下次见到慕青时问问,她兴许知道什么。” 季寥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她把我杀了。” 顾葳蕤道:“我又不笨,上次在张园里,我便猜到她可能对你有些不同,不过你还是不能主动去找她,到现在我都觉得她十年前突然杀了张家所有人,实在太邪门了。” 季寥道:“所以这种人咱们最好是不要再跟她接触,但是我其实挺想再见她那只黑猫。” “那只猫?我想起来了,当初我被张家小姐的冥愿附身时,曾远远瞥见过它,你猜我那时生出了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顾葳蕤露出奇异的神色。 季寥好奇道:“我知道它有许多特别的能力,甚至能抓鬼,但你那时看到它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倒不好猜。”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它特别高贵,我当时心里还生出一丝自卑。”顾葳蕤道。 季寥笑道:“这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不过它确实很特别,还有就是,它和慕青的关系我总觉得挺特别的。慕青仿佛不把它当宠物,它也不像是认慕青做主人。” 两人绕了一圈,又提起慕青。 顾葳蕤突然有些小小的不高兴,虽然一开始是她提起慕青的。其实她不怕慕青,但她觉得季寥跟慕青似乎有种自己不知道的关系,这是女人的直觉。 季寥很聪明,接下来便没有提慕青。 但今天很不凑巧,他们回到山庄,耳朵里又传来慕青的名字。 季寥带着顾葳蕤去季山的书房,刚和父亲将顾葳蕤介绍一遍。顾葳蕤便瞧着桌上的一方砚台惊讶道:“叔叔的砚台是水云石做的,还是出自郑大师的手笔。” 季山暗自高兴,儿媳妇果然家学渊源,一眼就看出砚台的来历。原来这天下的砚台以水云石制作的为最上品,而制砚手艺又以郑大师为最佳。 郑大师二十年前就已经作古,如今出自他手笔的水云石砚台,放眼天下,也不超过三个,在识货的人眼里,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便是皇宫大内,都未必能找出这样一方砚台出来。 季山笑道:“葳蕤说的一点都不错,说起来能得到这方砚台,还是拖了寥儿的福。” 季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山道:“寥儿你去西江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叫慕青的朋友,这方砚台就是她派人送来的,我很喜欢,而且你的朋友居然也知道我对郑大师制作的砚台很感兴趣,这件事我可连你都没告诉。” 季寥便是不用看都知道季山真心喜欢这方砚台,而且对这礼物远比他上次送的盆景要满意。 他暗自抽了口冷气,因为腰间的软肉直接被顾葳蕤掐住了。 季山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继续道:“话说这慕青是谁,寥儿怎么认识的。我本来坚决要回一份礼物,可是那来人根本不要,我见他坚持,便准备留他吃顿饭,悄悄将礼物放到他身上。这人当真是好酒量,我同他饮了十几坛花雕,他硬是一点醉意都没有,期间我试过好几次悄悄在他身上放一件珍贵的玉坠,哪知道每次都被他避开,此人武功之高明,我看当今江湖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可瞧他言谈举止,竟是对那慕青尊敬得很,我说你这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待季寥回答,顾葳蕤道:“叔叔,那慕青是个比我大十几岁的姨娘,季寥去西江时跟她认识的。你说她那么大年纪还没儿女,季寥又讨人喜欢,兴许她是把季寥当自家孩子看了,所以才送你礼物。” 季山道:“是吗,可是?”他突然看见顾葳蕤正掐住儿子的腰,不由心里一笑,登时明了,这是风流债,于是把要出口的话吞回去。原来之前慕青送的礼物上还有拜帖,上面是用伯父来敬称他的。 帖子里她又称季寥为贤弟,显然是跟季寥平辈论交。 但此时要是说出来,新来的儿媳妇还不得生气,到头来还是儿子遭罪受。 季寥道:“关于慕青的事,父亲不必问了,但这方砚台,怕是得藏好,否则咱们山庄怕是要有些麻烦。” 季山道:“这砚台又怎么了?” 季寥将砚台拿起来,其右下角沾了一些印泥,他用右手的大拇指肚将印泥抹去,上面露出一个不及米粒大小的苍龙标识。 古语有云:“东宫苍龙,房、心。”因此在苍龙本朝还有一个特别的含义,那就是代表东宫,东宫便是太子的住所。 季山道:“怎么这砚台还能跟太子扯上关系,你那朋友难道抢了太子的东西?” 季寥暗道:这位小姐姐莫说抢太子的东西,怕是连皇帝都敢杀。 第56章 含沙射影 季寥暗中思忖,嘴上却解释道:“此物亦可能是他们从其他渠道得来的,但到底是东宫之物,如今落在我们手上,就算交出去,怕也是解释不清楚,因此我才劝父亲藏起来。” 季山久经世事,当然清楚季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有些可惜这方砚台要被暗藏起来,他道:“那就听寥儿的。” 季寥微笑道:“早先不知道父亲喜欢这类物件,现在算是知道了,我后面一定为你寻一件差不多的回来。” 季山道:“你把顾姑娘带回来,爹爹已经很高兴了。” 顾葳蕤脸色一红道:“叔叔叫我葳蕤就成。” 季寥哈哈大笑,从手里取下一枚淡青色的玉戒指,他道:“葳蕤,叔叔将这枚戒指给你,今后你就是四季山庄半个主人了。” 那玉戒指是四季山庄历代庄主的随身之物,代表庄主的权威,季山将此物交给顾葳蕤,便是很认可她。 顾葳蕤虽然不知玉指的意义,但见是季山手上取下来的,便知道此物珍贵,她道:“叔叔,这戒指我不能要。” 季寥却替小女郎接过,轻轻巧巧的将玉戒指戴在顾葳蕤的素手上,含笑道:“葳蕤你不用推辞,父亲是一番好意。” 季山笑吟吟道:“葳蕤这四季山庄将来有一半都是你的,所以你不用客气。” 顾葳蕤道:“叔叔,你这么信任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以为要好生讨好季山一番,哪知道季山竟只见了她一面,就如此信重。 季山微笑道:“寥儿既然喜欢你,那你一定是很好的,何况我作为父亲,对他的选择自然只有支持。咱们四季山庄起身草莽,规矩并不多,你在咱们家不必拘禁,就当自己家一样。”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因为最近季寥比过去开朗阳光很多,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得到很大改善,季山以为是源自顾葳蕤的影响,所以对这个儿媳妇是满意至极,更有说不出的感激。 顾葳蕤当然不明白这点,季寥倒是能猜到,却不说破,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他本不爱纠结家里的俗务,如今一家人其乐融融,是他想看到的。 过了一会,季寥的侍女小芹过来,告诉他们给顾葳蕤准备的小院已经整理好了。毕竟两人尚未成亲,所以不好住在一起。 季山便让季寥带顾葳蕤去看看自己的小院,有什么不满意之处,也可以改。 一路上穿堂过户,小芹暗自打量顾葳蕤,只觉得对方娇美动人,举止大方,心里既为公子感到高兴,又微微一酸。 很快就来到一所小院,里面种满幽兰玉竹,暗香袭来,尤为醉人。 季寥对小芹道:“我临走时不是让种些牡丹、蔷薇,如何种上了幽兰玉竹?” 小芹道:“老爷说顾小姐出身诗书之家,幽兰玉竹的清雅应该更合她品味。” 顾葳蕤嫣然一笑,柔声道:“季寥,我很喜欢这里。” 小芹见顾葳蕤没有异色,似乎很喜欢这里,心里松了口气。 季寥暗自一叹,又对小芹温和地说道:“小芹你还有事,先去忙,我带葳蕤看看这里就行了。” 小芹就听了季寥的吩咐离开。 等到小侍女走后,季寥道:“我那时候只是让他们随便种些花草,想到牡丹和蔷薇你都很喜欢,便随口一说,让他们事先种下,其实现在看来院里种牡丹和蔷薇是最好的,毕竟幽兰和玉竹都属阴,你现在又中了寒毒,本来就阴气过重,如此一来,你住在这里是有损无益。” 顾葳蕤道:“没事的,要是换了院中的花,便辜负了叔叔的好意,我怕他会伤心。” 季寥摇头道:“我对他如实说下你的事。” “别。”顾葳蕤拉住季寥的手,幽幽道:“你说了我的事,难道还能瞒住二十四节气的事,若是接着撒谎,那要怎样才能圆过去,而且瞒叔叔那些事,我已经心里内疚,若是继续对他撒谎,我更是没法心安。季寥,从前的事,咱们不说,就当忘了吧。要是叔叔知道你曾经干的那些事,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季寥轻轻道:“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些事本就不是他做下,但季寥既然成了季寥,从前的事他也不得不担当下来,因此这些事带来的麻烦,他是没法忽视的,但他亦不惧任何后果。只是顾葳蕤忧心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季山知晓从前季寥的所作所为,父子俩怕是又要生出芥蒂。 顾葳蕤道:“那也可以不说,对么,我知道你也有事瞒着我,但我永远不问。” 季寥心里一颤,顾葳蕤冰雪聪明,自己终归到底还是让她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小女郎说出这句话后,仅是看着季寥,目光里唯有柔情。 季寥纵看不见,那份心意确确实实能感觉到。 她爱的是过去的季寥,还是现在的他,其实都不重要。因为现在顾葳蕤对他是真心实意的,绝没有半分掺假。 季寥突然懂了男女间的爱情,那不是在于身份,不是在乎容貌,而是一种感觉,或许是天长地久,或许只是一刹那,但爱上那一刻,定然是真的,无关其余。 小女郎爱上了他,而他呢。 季寥不太确定,但此刻他只想她快乐,不忍看到她不开心。 季寥想说点什么,小女郎却用玉指点住他的唇,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不了,我每天晚上偷偷来跟你睡就行了。” 季寥心里一软,抓住她的手,唇从佳人的指尖离开,道:“我一定会早点将你身上的寒毒驱除。”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做成一件事。 顾葳蕤浅浅一笑,她又蹲到一株脱水枯萎的幽兰旁边,指着它道:“季寥,你看它是不是病了。” 季寥走近,放出对草木的感知,这株幽兰果然病了,而且像是被灼伤。但小院阴凉,左右又无火迹,它到底如何被灼伤的。 他手指摸到一片花叶,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豁口,里面竟有一粒尘沙,显然是才留下不久。 季寥微微蹙眉,那粒尘沙中竟有火毒,季寥手指肚很快就起了个热泡。 顾葳蕤也发现不对劲,忙将季寥的手指肚放到明眸前一看,沉声道:“这是含沙射影的内功。” 第64章 练气成丝 适才神秘少女说砚台里有玄嗔道人的灵引,现在毕宿五又说摩天崖原本的主人叫玄嗔居士。 因为神秘少女也是异人,她提到的玄嗔道人是异人的可能性也很大,故而季寥很难不把两个玄嗔联系起来。 毕宿五不知道是没有听到神秘少女说的玄嗔道人,还是有意不说,反正没有继续往这个话题说下去。 季寥不管毕宿五的真实想法,直接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毕宿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他回答时,目光有些闪烁。 季寥却听到了他的心跳和血液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了异常。他猜出毕宿五有所隐瞒,但没有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毕宿五就走了,季寥将注意力放在卓青身上。 他现在身体很烫,全身的气血游走很快。季寥替他把了脉,发现他的任督二脉竟然通了。任督二脉是所有经脉中最难打通的,一旦通了之后,修炼内力便十分容易。不过季寥倒是没多震惊,便是身体的原主,十七岁那年便将任督二脉打通了。 卓青显然是因为困在鬼灵柩里,经历生死危机的考验,将潜力激发,才豁然贯通经脉。实际上要不是季寥将他提前救出来,就算他打通经脉,也是无济于事,终究会被闷死。 但这也是一件好事,卓青是季寥想要重点培养的,他因祸得福,将来对季寥会有更多助力。 收好砚台,用掌力将附近的痕迹清扫一遍,季寥就一手提起卓青,在山野里奔驰。他内功进展是常人的十倍,哪怕是服用千年人参后,勇猛精进到如今的程度,内力进展的速度也未曾慢下多少,每天都有所进益。 如今他的速度又比才去西江时快了一成,全力施展下,在青天白日里,若是稍有失神,旁人连他影子都难看到。 他速度越快,耳畔风声就越大,但这种自由奔行,却极富魅力,让人不自觉便要沉浸其中。 不多时季寥就回到四季山庄,命人将卓青安置下来。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季寥并未说太多,而是借口自己要闭关修练武功,将摒弃跟外界的联系。 再次回到四季山庄的密室,季寥将千金栓放下。这千金栓是用特殊的金属打造,重达千斤,除非从里面开启机关,否则外面很难有人闯进来。 之所以要这样做,乃是因为季寥准备好好研究一下那砚台。为了防止外人撞见或者打扰,唯有在绝对安全的密室里,才能放心。 砚台是水云石打造的自是无疑,这种石头不像是一般的石头那样有种很生硬的感觉,摸起来手感很舒服,而且就算是在炎炎夏日里暴晒,水云石落在手中,也是冰冰凉凉的。 至于砚台整体的雕工更是没得说,但季寥正是从砚台的雕工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是那处苍龙标识。 这本是象征东宫的标识,但是为何东宫的人非要在上面做下标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会破坏砚台浑然一体的美感。 当季寥注意力集中在那块苍龙标识上时,仔细感受上面每一丝纹路,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苍龙的鼻子。那里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若朱砂痣般。砚台每一处地方都是冰凉的,唯独这里竟有些暖意。 还有一件让季寥意外的事发生了,那股当初涌进烈火符的气流再度出现并且一股顺着那个细微的凸起,涌进朱砂里。 季寥仔细感受自己体内那股气流,却找不到它到底从何而来。仿佛是凭空冒出,无根无底。 气流涌进砚台后,砚台也发生变化。 好似由此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季寥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透明的小人正在修炼。对方体内运行着一条红线,像是内力修炼法门,但是比季寥的四季心法更复杂,甚至一些极为细小的经脉,都有红线通过。恍惚间,季寥竟发现自己变成了那个透明小人,体内的一切都被他感知。 红线正是代表一种介于内力和精神力之间的奇异能量,居然跟他体内凭空生出的气流十分相似,但是更凝练一点。 随着红线运行,这股能量便越来越凝练。最终从他手指尖冒出来,好似蜘蛛吐丝。那能量成了一条无形的丝,而且能能受季寥的意念被随意操纵。 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响起,画面消失。 季寥脑海里涌进一段口诀,通篇都是详细说明一篇叫做《练气成丝》的功法,而他适才作为透明小人修炼的功法,正是这篇《练气成丝》。 他手里砚台已经四分五裂,碎块掉在地上,可他手里却多出一枚钤印。这钤印十分精致,入手温软。 ………… 夜深,水凉风自湖心吹起,无数莲叶随之而动,摇曳多姿,仿佛无数婀娜的舞女。 慕青手里正把玩一只峥嵘青葱的小剑,这便是藏剑山庄耗费十年时光铸就的诛邪。此剑以五名铸剑师心头热血开锋,又以相国寺法云禅师三日三夜的诵经声加持,最终出炉时,引来大雨倾盆,实是称得上一柄绝世好剑。 只是又有什么用呢,慕青不是邪祟,也不是旁人能诛杀的。 她面前倒着一个长髯的中年道装男子,正是暗自守护藏剑山庄的剑修。此人快一百五十岁了,一口飞剑能隔着数里地杀人,却杀不了慕青。 对面春波碧湖之外,正是一座孤峰,那里满山尽是枫树,每到秋来,尽是红叶翻飞,肃杀苍凉,亦代表藏剑山庄的剑。 此时尚未立夏,自无红叶,但满山也是红的。 那是红彤彤的火光,周围十数里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藏剑山庄自此便在江湖上除名了,陪它一起下葬的还有这座孤峰。 满山的林木都禁不住这场大火。 中年剑修似乎还有一点气息,扭着头看向那满山大火,嘴角动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却也只能死在这荒草中。 生来人不知其名,死后人不知其姓。 第65章 颦儿 心宿二依旧是一身鹅黄衣衫,她款款走来,艳丽不可方物,但是到了慕青近前,便从一朵娇花变成绿叶。 世间几乎没有女子能在慕青面前不被比下去,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慕青都找不出任何瑕疵。她一颦一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能教人失魂落魄。 她实是不需要通过动手来害死一个人,长得像她这样,本就可以祸国殃民。但是慕青很少仗着自己的美貌来对付谁,她若看不顺眼一个人,要么自己动手,要么让属下动手,从来都是直接干脆。 “教主,藏剑山庄一门共计一百八十五口,只走脱了一人。”心宿五毕恭毕敬道。 她说这句话时,倒在荒草里的剑修也咽下最后一口气,眼中似有欣慰也似有极沉重的悲伤。 慕青懒洋洋道:“跑了谁。” 心宿二道:“藏剑山庄的三小姐,叫做叶眉,眉毛的眉。今年十五岁,她是乘坐一只白鹤逃跑的,所以我们没追上。” 慕青道:“那白鹤也是藏剑山庄养的么?” 心宿二道:“不是,藏剑山庄之前从未有过饲养白鹤的记录。” 她说完后,微微一顿,道:“教主,此事可能跟异人有关。” 慕青道:“便是有关,也是无妨的。那帮人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关心他们的事,若是不长眼,那也是他们倒霉。” 她轻轻挥起衣袖,便有狂飙将死去的中年剑修卷起,湖心叮咚一声响,这位剑修就栽进湖水里,至于最后是葬身鱼腹,还是成为虾食,都不是慕青关心的事。 于她而言,手上的死的是剑修,还是江湖剑客,都没什么区别,终归只是一条人命而已。 心宿二亦无什么异色,旁人眼里不可匹敌的剑修,对她而言,只是个比较强大的人。 她早已懂得一个道理: 教主是高高在上的神魔,然后才是其他人。 心宿二道:“教主那我们还继续追杀那个叶眉么?” 慕青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看着办,小色猫,我们走。” 黑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倏地一下窜进慕青的怀里。 接下来心宿二只见湖波荡漾,却不见慕青影踪。她不由摇头苦笑,又有些羡慕北落师门能长伴教主身边。 …… 季寥从密室出来,就得知藏剑山庄被灭门的事。他早有准备,听到后还是有些震撼。 随着藏剑山庄覆灭,江湖人人自危,生怕魔教打上门。近些时间,更有官军往西江调动,似乎也是为了魔教。 至于四季山庄更是客似云来,比以往热闹不知多少。 这些江湖人当然不是来做客的,他们是为了请四季山庄牵个头,商量一下如何对待魔教。 毕竟自从藏剑山庄覆灭后,若论江湖声望,财力雄厚,四季山庄都是江湖第一流。 季山不是一个喜欢争名夺利的人,对于不请自来的江湖人多是不堪其扰。 故而季寥一出密室,便给请去季山来。 事情的大概季寥已经了解,他问季山:“父亲是什么打算,若是真的不厌其烦,咱们封山便是。” 季山摇头道:“这么做,江湖人岂不会笑话咱们四季山庄。我虽然不在意这些,但祖父辈攒下的声望也不该让咱们随意败坏。” 季寥道:“可我们也不能任由这些江湖人聚集过来,他们良莠不齐,受苦的终归是附近的百姓。” 季山道:“我考虑的也是这个,对此我有个想法,就是得看你。” 季寥道:“什么办法?” 季山微微一笑道:“他们想让咱们牵头,从而处在成为风尖浪口,这自然是不行的,可这些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商量大事,咱们总不能赶人走,更不能不让他们商议。我想的是折中一下,择日就让你和葳蕤成亲,这样一来,也算是给江湖同道找了一个聚到一起的借口,他们要谈什么就谈什么,我们绝不参与。至于招待他们的花销,到时候也能通过礼金收回一些。” 说到最后,季山笑了笑。四季山庄不差钱,最后只是季山在开玩笑。 季寥淡然一笑,问道:“父亲此事可先跟葳蕤说过了。” 季山道:“还没,因为如此一来,毕竟拿你们的喜宴做了文章,有些亏待葳蕤,我思来想去,还是得你去跟她说。” 季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我去跟她说便是。” 季山见季寥模样,不由解释道:“毕竟我怕她对我产生芥蒂,你要体谅。” 季寥心想:这儿子果然是亲生的。 老爹发话,季寥只能认下这口锅。后面季山又问了一下那天的事,季寥只说赶去后,便看见卓青倒在地上昏睡不醒,其他事是不清楚的。 季山也对此事不甚在意,何况卓青醒来后也说了一些事,全然没涉及到当日神秘少女和季寥的所为。 如今卓青经历一番大难,更稳重了点,处理事情,颇合季山心意,现在季山就让他和赵掌柜去负责招待那些一般的江湖人。 出了季山书房,季寥不急着去见顾葳蕤,近来山庄里住进了一些江湖人,他准备先去外院逛逛,看看有没有身怀绝艺之辈混进来。 四季山庄的外院也很大,亦有花园,只是打理的没有内院那般整齐,有些地方常年不住人,还有杂草。 路过一处花园,季寥忽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大师兄就是在沧州府城被人暗害的,而且他的遗物,居然发现了许多记载四季山庄少庄主季寥信息的纸,你说他好端端关心千里之外的四季山庄少庄主干什么?”一个男子极小声地说道。 “所以师父才觉得此事有蹊跷,你想想大师兄好巧不巧在四季山庄眼皮子底下被暗害,他又收集了季寥的信息,说不准季寥就是幕后凶手。”另一个男子低声回道。 他们说话声音其实压得极低,可是季寥耳朵太灵,故而听得一清二楚。 季寥略作思忖,便怀疑这两个男子怕是跟二十四节气的某位成员有关。屈指算来,离二十四节气覆灭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对方发现蛛丝马迹前来查探倒是情理之中。 先前说话那人道:“可是这季寥是个瞎子,你说他能有那么大能耐么。” “谁知道他是真瞎,还是装瞎,咱们总得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师兄的仇咱们一定要报。”另一人冷笑道。 忽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那人冷笑的同时,竟突然出剑。季寥只听声音,便知此人出手极快,在江湖里也算一个好手。从声音来判断,此人的剑势应当猛烈迅捷,拔剑的声音毫无停顿,再从他的呼吸声判断其内功家数,怕是西北快剑门的人。 二十四节气中只有芒种出自快剑门。 “你是谁。”出剑的人用剑尖抵住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问道。 “我叫颦儿,我不是四季山庄的人。”小姑娘忙摆手道。 “师兄,我曾见她出现在季寥的未婚妻顾小姐身边,她在说谎。” “不是,我是那天晕倒在路边,乃是顾姐姐救的我。” “你怎么会晕倒在路边,你是什么来历!”出剑的男子冷声道。 “我家里遭了强盗洗劫,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我逃了很远,实在累得不行,便晕倒在路边,还是顾姐姐心肠好救了我。”小姑娘梨花带雨道。 第66章 叶底藏花 “你家里遭强盗洗劫,为何你一个小姑娘能逃出来?”出剑的人显然心思细腻。 他说话间,突然剑尖往前一刺,下手狠绝,显然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这时候一片嫩叶忽然间击中他手部的太渊穴,剑势不由一偏,从小姑娘耳畔掠过,只切落她一缕发丝。 “是谁。”出剑的男子像四周望去。 最后他朝前一看,才发现小姑娘身边多出一个年轻男子。 “诸位到我家做客,还是莫要妄动刀兵为好。”季寥微笑着说道。 出剑的人惊讶道:“你家,你就是季寥?” 季寥含笑点头。 “我们刚才说的话,看来你也听到了。”出剑的人厉声道。 季寥悠悠道:“我便是说没听见,两位怕也是不信的。” “既然听见了,那我们就说个明白,我们大师兄马千里是不是你害的。”那人问道。 季寥摇了摇头道:“不是。” 他嘴里刚吐出这两个字,两个快剑门的弟子手里的长剑就被他夺去。这一下动作,犹如电光火石,饶是快剑门以出手快著称,见到季寥的速度依旧骇然欲绝。 随后两个快剑门弟子看到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这精钢打造的铁剑,在季寥手上被他当面条一样掰碎,不一会,满地都是碎铁片。 “我若是说谎,下场就如这长剑一样,两位总该信了吧。”季寥轻飘飘说道。 两个快剑门弟子何曾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此时脸上骇然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季寥有此神功,要杀他们两个,也如屠鸡宰狗,既然能耐心跟他们解释,只能说此事确实跟他没关系。 季寥不等他们开口,便径自带着叫颦儿的小姑娘离去。 不一会到了内院花园,此处更为幽静。 季寥对着她道:“你姓什么?” 小姑娘似有些害怕,低声道:“陈。” 季寥摇头道:“不,你姓叶。” “公子说什么,我不姓叶,我家里也没有人姓叶。”小姑娘抬起头道。 季寥微笑道:“江湖之中,各家武功我虽然说不上如数家珍,大体还是知晓一些的。藏剑山庄的武功,我前些日子更是有心留意了一下。而且你的手上还有常年使重锤打造东西才会留下的老茧,按理说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大户人家出身,偏偏你的皮肤特别娇嫩,这可不像是干过其他粗活的样子。可见干铁匠一类的活于你而言是一门必修的功课,而非谋生的手段。何况你适才虽然没有躲避那快剑门弟子的剑,手上的动作却是藏剑山庄独有的“叶底藏花”一式的起手。” 小姑娘脸上露出惊骇,喃喃道:“你不是眼睛看不见么。” 季寥淡然道:“眼睛失明,但不代表就‘看’不见。” 小姑娘泫然欲泣道:“我确实是姓叶,来自藏剑山庄,你要把我交出去么。” 季寥悠悠道:“你能从魔教手里逃脱,我又怎么留得住你,我既然留不住你,又如何能把你交出去。” 他不为所动,显然很是清楚小姑娘绝不简单。 小姑娘道:“你认为我能从魔教手里逃出去么?” 季寥道:“我知道像你这个年纪内功一定不深,招式就算练得似模似样,也决计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怎么看,藏剑山庄就算有一百个人能逃出来,似乎也轮不到你,但是我相信事实,你确实逃出来了。” 小姑娘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能逃出来?” 季寥道:“你愿说我便听,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你。” 小姑娘道:“我一定要说,那是一只白鹤救了我。” 季寥“哦”了一声。 小姑娘讶然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季寥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好奇。” 小姑娘忍不住道:“你这么聪明,难道就猜不出?” 季寥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就算我很聪明,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猜。” 小姑娘道:“聪明人都想得多,你一定在想,我是在引诱你来追问我,我一定心怀叵测,想要从四季山庄得到什么,我告诉你,你都猜对了。” 她说到最后依旧是一本正经。 季寥忍不住一笑,道:“那么心怀叵测的叶小姐,你到底想怎么办。” 小姑娘道:“你知道是哪只白鹤救了我么,就是你知道的那只。” 季寥道:“好,你没有说谎,那我也没必要否认,我确实知道一只白鹤,也确实猜到是那只白鹤,可这又如何?” 小姑娘道:“我是白鹤主人的朋友。” 季寥道:“所以呢,我可不是白鹤主人的朋友。”他心里回忆起那个神秘少女,想着她要是愿意跟自己做朋友,那也是一件事令人愉快的事。季寥见过不少女子,但称得上极为特别的并不多,让他感到十分舒服的更少,神秘少女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可季寥能感觉到她是个很纯粹的人,既不是天真,也不是烂漫,而是一种纯粹,无俗念。 小姑娘道:“你知道的,朋友间是很少有秘密的,所以我知道了一件事。” 季寥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来四季山庄是为了我。” 小姑娘淡淡地道:“你总该清楚我活下来,便不是为了一个人活着。” 她稚嫩的面庞多出一丝坚韧。 在这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她有着一丝须眉男子都未有的峥嵘。 季寥感觉到气氛的转变,突然对这个小女孩更多了一分怜惜,他声音柔和下来,说道:“能活着总是很好的,不管是为了谁。” 他只能安慰到这里,毕竟他不能劝小姑娘放弃报仇,因为世间最难的事是放下,最不应该做的事是叫别人放下。 小姑娘道:“你果然和顾姐姐说的一样,她说我就算对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太为难我,更不会劝我放弃报仇,顶多稍稍安慰我一下,她说的基本都中了。” 季寥悠然道:“有一点不对,我还没确定要怎么对待你。”他心里却想着,看来葳蕤是知道小姑娘来历的,她果然很是不喜慕青。 第67章 简单的理由 小姑娘道:“你不会为难我的,我很确信这一点。” 季寥轻笑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小姑娘道:“因为你是个好人。” 季寥被人无数次称赞过,有各种各样的形容词,但说被说成是个好人尚属首次。他哑然失笑道:“就算我是个好人,我也不会帮你。” 小姑娘油然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想让你帮我。” 季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毕竟我是个聪明人。”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道:“那怎样你才肯帮我。” 季寥笑而不语。 小姑娘道:“你已经有顾姐姐了,否则我会像戏文里那样以身相许做条件,不过我年纪小,何况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要是对我有兴趣,我也愿意侍奉你,藏剑山庄的武功和铸剑秘法我都可以告诉你,甚至我还有修炼飞剑的秘诀,以及藏剑山庄的藏匿起来的财富在哪,我也知道。” 她说出的每一件东西,都十分打动人,尤其是飞剑之术的秘密,怕是任何江湖人都难以拒绝。 季寥微笑道:“你说的东西都很好,但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么?” 小姑娘道:“不知道。” 季寥悠然道:“我本以为你孤苦伶仃,十分可怜,现在却发现,你还是拥有很多的。至少世间九成的人,都不及你拥有的多,因此你不太值得我同情了。” 小姑娘道:“只要你肯帮我,这些都是你的。” 季寥摇了摇头,说道:“你想要从我这里要的东西,在白鹤主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而你又是她的朋友,为何你不去找她帮你。” 小姑娘道:“她没法帮我。” 季寥终于生出一丝好奇,说道:“为什么?” “她们的门派是不允许干涉世俗恩怨的,而我已经是是非之身,更没法拜入她们的门派,但我要报仇,也只有寄希望得到她们那种力量。”小姑娘道。 季寥道:“那种力量确实很厉害,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付出一切,得到那种力量,也可能没法报仇。” 小姑娘道:“想过,但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季寥轻轻一叹,说道:“你现在多大了?” 小姑娘道:“十五岁。” 季寥道:“你十八岁时可以再来找我。” 小姑娘道:“那时你会帮我?” 季寥笑着摇头,道:“不会,但我觉得你到了十八岁,或许跟现在想的会不一样。” 小姑娘道:“我到了八十岁都还是会和现在想的一样。” 季寥神情淡然,没有说话了,他手指如拨弄琵琶,点向小姑娘胸前的大穴。她见状又做起那招“叶底藏花”,这一招精妙绝伦,进可攻,退可守,变化多端。 但季寥没有理会,他出手太快了,根本不给小姑娘反应时间。 小姑娘嘴巴不能说话,四肢也没法动,只剩下眼皮子还能动弹。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样簌簌落下,但季寥实在狠得下心,没有继续理会她。 他看向另一边,悠悠道:“你来了。” 顾葳蕤从一侧花丛走出来,叹息道:“她其实挺可怜的。” 顿了顿后,顾葳蕤又道:“但你做得对。” 说话间顾葳蕤咳嗽起来,她比过去脸色更苍白了。 季寥握住她的手,渡入一些内力,皱眉道:“你没有服用压制寒毒的药了?” 顾葳蕤轻轻道:“那药又不能治根,服用一段时间,便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季寥道:“我总能找到办法帮你根治的,你不要担心。” 顾葳蕤微笑道:“我不怕。”她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医术已经不亚于她师父了,所以她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那寒毒已经深入骨髓,除非彻底洗精伐髓,否则是治不好的。 好在她至少还能撑住两年,这段时间可以跟季寥在一起,一起去完善医经,以及让季寥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最后一件事,于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顾葳蕤又指着小姑娘道:“你准备将她送走么?” 季寥道:“送走她,她还会回来。” 顾葳蕤好奇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季寥道:“保密。” ………… 小姑娘身子并不重,季寥将她装在网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山庄。他还没告诉顾葳蕤关于季山的提议,因为还有一件事他需要处理。 季寥的感觉是与生俱来的,他没有眼睛,却能感受到很远的地方的人和物,尤其是一些特殊的人,他对这类人的感觉尤为灵敏。 神秘少女又来了,她在山庄外远远的注视着庄内。 明明离山庄还有很远的距离,季寥却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 很快到了一处瀑布,清泉击打岩石,流水淙淙,草木峥嵘,神秘少女仍旧是青衫绿袖的打扮,她身上仍是散出冷香,混合在四周的水汽里,同草木青香融而为一,教人不禁联想到蓝天、白云、青草、微风。 季寥轻轻一甩,网兜就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小姑娘被悬挂在半空里。 神秘少女道:“你这么快就找出灵引了,玄嗔道人的练气成丝,你也打下了根底。” 季寥道:“都是托姑娘的福,不知姑娘又来我四季山庄做什么。” 神秘少女道:“不太放心小叶眉,所以我一直暗自看护着她。” 季寥道:“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很不错。” 神秘少女道:“我们很小就认识。” 她惜字如金,季寥若不多问,她好似也不愿多说。 季寥又道:“你的能耐明明很大,为什么不帮她,还让她来找我,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师门的规矩没法违背?” 神秘少女道:“实际上我救她出来时,便已经违背了师门的规矩,只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帮她更多,而且我也是希望你能拒绝她。” 季寥道:“我确实拒绝了她,不过为何你想我这么做。” 神秘少女道:“我朋友很少,怕一点都不给她希望后,便失去这个朋友,何况你和她不是朋友,她就算恨你,你也没什么。” 季寥想过很多缘由,万万想不到神秘少女指点小姑娘来四季山庄的目的竟是这样。而她说这番话,竟是如此理所当然,季寥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68章 秘闻 季寥继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恨极我了,会来伤害我或者我身边的人。” 神秘少女愣道:“可你也很厉害啊,她伤不到你,不过你身边的人就难说了。” 她又沉吟一下,面露歉意道:“这一点我没考虑到,对不起。” 季寥见她这般坦诚直率,便有指责她的心思,此刻也淡了。不过他对神秘少女这类人还是很好奇,因此干脆趁此机会询问一番,他道:“你要是觉得抱歉,能不能说说你们的事。” 神秘少女有些迷惑,说道:“什么我们的事?”她还以为季寥是在问她和小姑娘的事,可又觉得不对劲。 季寥耐心道:“就是拥有跟你类似力量的人的事,我听有人称呼你们为异人,你能跟我说说么?” 神秘少女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如果别人问,我是不应该说的,既然你问,那我就说说吧。”她见季寥揭开砚台的秘密,找到灵引,又打下了练气成丝的基础,故而季寥算是半只脚进了她们的圈子,给他解释一番,自是无妨。 季寥做洗耳恭听状,他也确实挺好奇。 只听神秘少女接着道:“世间有八种基础的自然之力无处不在,我们将之称为天、地、山、泽、水、火、风、雷,掌控八种自然之力的任何一种,都意味着和普通人划开界限。至于如何掌控这八种自然之力,也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天生就具备这个能力,这样的人多半是具备妖魔的血脉,或者在母体时,沾染了代表各种力量的先天精气,我们将之称为灵体、半妖、半魔,其实他们已经不能算人,至多拥有人类的外表,但无论是寿命,还是智慧,都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甚至可以算是另外的种族。 第二种便是通过修行,修行的流派很多,但归根结底,分为三类,道家、佛门、旁门。道家修行法的源头是《帝经》,佛门修行法的源头是《无字经》,至于旁门修行法的源头是《天魔经》,这三本无上经文出现的年头已经不可考证,但都是可以使人脱胎换骨的无上宝典。 《帝经》共有五部,分别由道门五大派保管。《无字经》一直供奉在那烂陀寺的藏经阁里,而那烂陀寺的历代高僧,经由无数年对《无字经》专研,已经延伸出数百种神通,但迄今为止,只有一位菩提多罗尊者真正参悟出《无字经》的核心内容,他由此留下一部《洗髓经》,可以使肉体凡胎打下无比雄厚的道基。至于《天魔经》一共十二卷,里面记载了种种不可思议的邪法,甚至各种逆天改命的奇术,此书曾经引起过很大的风波,最后散落多处,世间偶有天魔经出现,那也是一两残卷,比如南疆一带流行的巫蛊之术,就是天魔经的一些皮毛演化而来。 因为我们的能力都是通过修行得来,故而我们自己称呼我们这类人为修士,也就是修行之士的简称。” 季寥听了之后,便觉得世间之广阔,远不是他看到的这样子,他问道:“听你的描述,我大开眼界,只是为何很少有关于你们的事情流传出来。” 神秘少女道:“因为我们这种人都很少,跟世俗的牵扯也不会太深,这次要不是那鬼灵柩出现,害了许多人,你也是遇不到我的。其实还有一个缘故便是,一旦成为修士,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我现在修行的年头还不算久,因此对世俗还有些兴趣,若是过个百年,我恐怕就没什么心思出来。” 季寥道:“那你们能活多久?” 神秘少女道:“如果修行非常高深,据说能活过千年,一般而言,都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季寥道:“难道就没有长生不死的?” 神秘少女道:“不清楚,但我所知的,还没有修士能够长生不死,便是那位菩提多罗,据说也在一千五百岁时坐化了。真正长生不死的只有仙佛。” 说到这里,她眼里有些萧索虚无,淡然道:“据说仙路早已经断了。” 季寥道:“仙路是什么?” 神秘少女摇头道:“这是一个传说,据说修行到很高深境界的人,本来能够成仙成佛,但是成仙成佛的路已经断了,所以无论修炼到何等厉害的境界,最终都难逃一死,绝无例外可言。”她顿了顿,又道:“但我以前听我师父讲过一个故事,据说在很久以前,曾经有人中过一个古老神秘的诅咒,那诅咒的大概内容是让一个人从此不老不死,永远都得在世间受苦。” 季寥讶然道:“这算是什么诅咒,应该是祝福吧。” 神秘少女道:“我也问过,师父告诉我,那诅咒的内容可能不止这些,据说真正中这个诅咒的人,确实活得极为痛苦。我还问过师父那人是谁,师父没有说,她只是讲那个人是一个禁忌的存在。我又问那人还活着没有,师父很肯定的说一定活着,因为那个诅咒是没法解除的,所以那个人也不会死。“ 季寥听了这个故事,突然又想到自己,他总觉得自己和那个人有些类似吧。那人是不老不死,而自己却是活到了第三世,很大可能会继续活很多世。 只是他还是很奇怪,为什么那人活着,就会在世间受苦。到底是什么苦。 季寥道:“多谢告知了,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玄嗔道人是谁?” 神秘少女道:“玄嗔道人是清微派的弃徒,练气成丝就是他的成名绝技,大约在五十年前,他流落到人间,曾经被一个人救过,因此为了报答那人,就制作了一个灵引,现在看来他连自己练气成丝的秘诀都放进了里面。九年前玄嗔道人回到清微派,那时他受了重伤,不久后便坐化掉。他临死前曾吐露出自己将一生积攒的修行资源都保存在落星湖某处秘府里,而他的灵引,便是开启这个秘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