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艾尔登法环回来的路明非》 第一章 回归 落叶捎来讯息，在雾的彼端，我们的故乡交界地，褪色者已经当上艾尔登之王。 高耸入云的黄金树下，是交界地的王座，艾尔登之王的居所。自从褪色者修复艾尔登法环，衰颓时代已然行走百年。 路明非端坐王位，时常在睡眠中度过，记忆深处的腥风血雨渐渐远去，只有偶尔几个面庞在梦境的黑暗中闪过，勾起王的沉思。曾经破碎战争下，濒临毁灭的交界地中，那个一路杀死半神，掠夺律法碎片的褪色者，就如同一开始那个胆小的高中生一样，成为了记忆中的影子。 他现在是无上意志的代行者，黄金律法的神祗，交界地的王和最强的战士。或者说，是无上意志的傀儡，与最初从天而降的黄金树和野兽没有区别。 曾经击碎黄金律法的神祗玛丽卡，是否也是如此认为呢？ 王座上的漫长岁月中，路明非无数次如此思考，当时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也许他可以成为那位暗月魔女的伴侣，拥抱群星；也许他应该更加努力，彻底修复律法的缺陷，而不是匆匆复原法环；也许可以接受王城底部那癫狂的赐福，好救下那个女孩...... 他已经没有机会，他掌握着黄金律法，黄金律法也深入他的身躯，无上意志也不会允许第二个玛莉卡出现。 ...... 城市的晚风带着菠萝的甜香，吹过少年漆黑的短发，那双缓缓睁开的双眼中，倒映着整个城市的灯光。 一百多年前，路明非就是这样坐在天台边缘，欣赏着南方小城的夜景，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却到了昏暗沉闷的教堂中，教堂门内侧靠墙躺着一个巫女的尸体，带着血的字迹刻在地上，莹莹发光：即使引导早已破碎，也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 那是传奇故事的开始。 从蔷薇教堂重新出发后，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高架桥上车流涌动，灯光汇成飞速前进的光流。 他试着集中精神，想要脱离这略显陌生的幻梦，紧接着他的神态变了，低下头，凝视自己的双手。 稍微感知一下后，就能发现这不是梦，他曾经到过梦境的世界，还杀死了那条守护挚友的死龙，他分的清，这是现实，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个人无比渴望回到的地方——地球。 历经一百余载，重新变成普通人么。 路明非莫名露出一丝笑意。 那个真正执掌一切的无上意志，会因为王位不见王影而陷入烦恼中吗？哪怕一丝。真是让人期待啊。 他在天台边缘站起，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什么，是城市的晚风，是迟到的渴望，是脱离神祗枷锁的自由。 “哥哥。”有人轻声说。 此时，路明非也皱着眉睁开眼，黄金般的瞳孔中流转着熔岩般的光。 仔细感受这个身体后，他立刻就察觉了，这副身躯并非凡人，而是蕴藏着类似熔炉的力量。交界地最初的神是熔炉，最初的生命交织在一起，是后来者将祂们分来，而黄金律法就是后来者，是无上意志通过星空送来的力量——种子与野兽，种子生长成了几乎遮蔽天空的黄金树，野兽则是盘踞黄金树底部的艾尔登之兽。 因此，熔炉百相更原始，也更接近生命的本源，现在他感觉身躯与血液中沸腾的力量就是与之相近的存在。 地球的世界，也不简单啊。 “交换么？”男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四周的光芒忽然清冷起来，楼顶的晚风消失了，似乎有个静谧的领域张开，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现世的事物蒙上一层雾气般的流影。 路明非转过头。 穿着黑色小夜礼服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坐在他旁边，大约十三四岁，稚嫩的模样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双目是耀眼的黄金色。 梦境? 路明非立刻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的领域中，领域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交换么？”男孩无视路明非警惕的神色，轻声重复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没有什么好交换的。”路明非视线停留在男孩身上，轻轻后跃，从天台护栏落到地面。 存在不明，拥有领域...... 路明非估算着自己的胜算。 他并不熟悉身体里的力量，手中也没有趁手的武器，能依赖的只有战斗的记忆，那些在无数生死间磨练过、斩杀过半神与神祗的战技。 男孩依旧远眺夜幕下的城市，侧脸蒙着淡淡的流光。 “哥哥，这一次，你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说完，这个身姿轻盈的孩子站起身，回过头，他的黄金瞳忽然明亮如火焰喷涌。 路明非感到一股威势扑面而来，立刻放低重心，站稳步伐，准备迎敌。想象中的攻击没有到来，他只觉得脑袋中撕裂般闪痛，就像酣眠时强行醒来，与此同时，现实的声音与光线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块，将梦境激得支离破碎。 四周的光线骤然暗淡，菠萝的香甜味吹进梦境，城市的喧嚣与嘈杂重新成为夜晚的背景音。 路明非看向男孩站立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他收起战斗的姿态，沉思片刻，看向远处与天际线接壤的城市灯火，眼神恢复平静，炽亮的黄金瞳熄灭。 熔炉的力量，掌握梦境的孩子...... 这比回到普通人的和平年代更令人高兴，超凡的力量意味着超凡的世界。他已经不是那个在蔷薇教堂中如幽灵般徘徊的少年了，艾尔登之王的王位，是铸造在无数敌人的尸骸之上，修复法环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压抑得太久了。 他是战士，有着刻骨悔恨的战士，如果不能在战斗中死去，不能向敌人咆哮着宣泄怒火，那他心中的火焰只会将他自己燃烧殆尽。比起成为王位上的骷髅与傀儡，回到这样的世界怎能不令人高兴？希望这个世界也有几个半神需要屠戮，最好还有一个高高在上、有如终焉的神明作为最终的敌人。 一个个面容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曾经可以或者可能可以拯救的人，因为他的随波逐流和迷惘而死于律法缺陷导致的乱世，这是玛莉卡的继任者、高高在上的艾尔登之王心底的阴霾，是迟早引起第二次神祗叛逆无上意志的导火索。 这一次，他势必贯彻自己的意志，以王的意愿赐予救赎、毁灭和宿命，绝不允许无妄的牺牲和悲剧，至少不能再接受仅有自己苟活的结局。 城市的远处，黑影们在高楼的窗前窃窃私语。 “他自行觉醒龙血了。” “奇怪。” “他是个怪物，你看，他主动熄灭了黄金瞳。这样的适应能力，简直是混在人类里的纯血龙啊。” “我们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哪怕他真是头纯血龙觉醒，又有什么用呢，剧本早就写好了。” “哼哼......” 谈话在冷笑声中结束。 第二章 暗流 路明非的婶婶、叔叔还有便宜堂弟路鸣泽，此刻不约而同，嫌弃中略带惊恐，看着“兽性大发”的路明非。 路明非端庄坐在餐桌前，手上动作不停，将饭菜与米饭送进口中。 婶婶做了四五人份的米饭早就被他吃完，此时电饭煲中煮了第二锅，婶婶看着他的吃相，迟疑得多加了两杯米粒。 她看这个寄宿在自己家里的便宜侄子不顺眼，吃饭上却不会亏待。但是......路明非已经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三四人份的饭菜，简直是性情大变，令人害怕。 一家三口没一个人敢出声。 最后是叔叔在自己老婆那瞪大得要冒火的眼神中，咳嗽了两下，小心翼翼地询问，“明非啊，我知道高考压力大，有什么焦虑地就说出来，叔叔婶婶一定帮你解决，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啊，身体是最宝贵的......” 在他们眼中，路明非一次性吃这么多东西无疑是自残行为。 路明非停下用餐，视线扫过不知何时紧挨着做到自己对面的一家三口，他们一开始是环绕坐在餐桌四周的，三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却不尽相同。婶婶盯着他的饭碗，有些惊魂未定；叔叔脸上挂着挤出的笑容，像个业余的心理医生，估计是模仿的电视剧里的人物；路鸣泽则是有些不耐烦和嫌弃。 “婶婶做的饭很美味。”路明非略带歉意，他似乎不小心吓到这家人了。 根据口感和味道筛选的粮食作物，通过精妙的电器，增加压力以烹饪到烂熟的程度，吃下去颗粒饱满，软糯香甜。这在饱经战乱的交界地，是贵族也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在路明非的观念里，如果超凡的力量发生冲突，凡人一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甚至绝望之中。 如此看来，即使有着类似熔炉的力量存在，地球和交界地也是不同的，这里凡俗世界的表面维持着某种不约而同的和平。 “我吃好了。”路明非站起身，回到了他和路鸣泽共享的房间，关上门。 隔着门，一家三口小声议论。 “明非精神绝对不对劲！” “一定是看那些外国片子看的，你看他那吃饭的架势，跟着了魔似的。还是鸣泽上进，爱好文雅，喜欢引人向善的文学。” “妈我不想和路明非住在一起，他有点吓人。” “没事，你去隔壁住吧，再坚持两个月就行了，记得进去搬枕头被子的时候别说话刺激他。” ...... 路明非的听力极其灵敏，他并不在意隔壁的猜疑，坐到电脑前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金色的瞳孔。 “金色瞳孔的图片。” “6种最稀有的瞳孔颜色，你真的都见过吗？” “人类最稀有的三种瞳色：特别是最后一种，迄今为止......” “金色美瞳搭配什么发色最好看？” ...... 路明非仔细浏览网络上的信息，完全找不到真正相关的词条，图片和视频基本是动漫和游戏里的人物。 要么是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稀少到不足以翻起波澜，要么是有某股力量掩盖了表面的网络世界，这股势力可能是出于善意也可能出于恶意，现实世界的平静也可能是这个组织刻意维持的。 不，不一定是一个组织。 路明非回忆交界地的那些势力和首领，褪色者聚集的大赐福、想要摆脱神人身份束缚的暗月魔女、信奉无形之母的鲜血君王、想要守护黄金王朝的末代君王蒙葛特......这个世界的暗面，也许也潜藏着理念不同的势力，它们只是维持着平衡和潜藏的共识。 路明非打开网络论坛，输入标题：震惊，人类的眼睛居然能变成黄金色，他好像是超能力者! 紧接着，他编造出一个普通高中生放学在小巷子里遇到长着黄金色眼睛的超能力者犯罪的故事。 点击发送后，他关掉论坛，又打开一个略显简陋的购物平台，在搜索栏输入：长剑。 相关的商品并不多，在线上平台也不能试手感，那些明显是装饰性的长剑不是他想要的。在交界地时，他使用过的武器种类繁多，剑，刀，斧，槌，长枪，甚至还有用星兽和古龙的牙齿铸造的特殊武器。但即使是普通武器，经过修古先生强化，不是一般武器比得上的，那位曾经为玛莉卡锻造弑神武器的铁匠大师，他经手的武器伴随了路明非成王之路的大部分时间。 没找到满意的武器，路明非关掉购物网站，决定改日找线下实体店买武器。 他看向状态栏，论坛消息和聊天软件消息同时在跳动，聊天软件有三个人发来了消息。 陈雯雯：“去啊，后天见。”回复的是要不要参加文学社活动的留言。 路明非的问题留言在18个小时前，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他礼貌回复：“我可能有事，不能去了。” 他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世界的暗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激活了体内力量的时候，那个男孩带着他的梦境找了过来，那么有理由怀疑，别的什么东西也会找过来。长久的旅途，已经将他变成了行动比想法快的人，而和高中同学交际的优先级无疑很低。 另外两个备注是老唐和诺诺的，是游戏频道认识的人，此时都邀请他打游戏。 路明非干脆无视了，将自己头像的状态切换成灰色下线。 他打开刚刚发帖的论坛，第一条消息是系统删除他的帖子的提示，同时论坛管理员给他发来一则消息。 “你好，路明非先生，这是一份邀请，请于明天上午十点，至丽晶酒店赴约。” 路明非关上电脑，来到窗前。鱼儿似乎轻易就上钩了，但是这样的直钩钓到的鱼，真的是猎物么，也许是水下的庞然大物，扯动鱼饵，就等着垂钓者握紧鱼竿，好猛然发力将其拉下水饱餐一顿。 窗外夜幕低沉，没有星光，城市的灯火将云层映照成暗红色，此等景象在交界地是看不到的，哪怕是王座下的王城罗德尔，在法环修复后，几十年也未能恢复繁荣。 他的眼神漠然而遥远，恍惚间回到了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如枷锁般的王座，轻声自语。 “真是......令人期待。” 第三章 面试 第二天，丽晶酒店，路明非背着小提琴包，踏入酒店大厅。 作为小城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内部装饰富丽堂皇，路明非却对此无感。他居住在黄金树的底部，整座王城依托庞大的树体建造，凝聚了黄金时代的一切繁荣，是交界地没有陷入战乱时黄金王朝强大的象征。而路明非每天醒来时，就会看到这样偌大的王城匍匐在他脚下。 有服务员早已等候于此，他上前搭话，姿态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恭敬，“请问是路明非先生吗？卡塞尔学院的贵宾在行政楼层等您。”他在丽晶酒店工作，平时接待过许多有钱的大人物，多少有些鉴人的能力，面前的少年带着一股富贵的气质，目光坦然，姿态放松却又习惯性昂首挺胸，会见的客人还是住在总统套房的贵宾。 这是一位富家公子。 路明非记下卡塞尔学院这个名字，跟在服务员身后，坐电梯来到九楼，最后到达VIP餐吧。 服务员在门口停下，路明非独自进入，一男一女两人已经在座位上等候多时。 路明非知道，眼前就是删掉自己帖子并发出邀请的人。他从背上取下小提琴包，单手提着包带，缓缓走过去。包里是实木的棒球棒，他在连锁超市买的，小提琴包则是路鸣泽初中时学音乐留下的，那会学生流行考音乐证书。 听到脚步声的两人，同时投来目光，路明非也看清了两人的面貌。 一个身材瘦高的青年人，一个长相甜美的女人。两人穿着墨绿色的西装，银色领口细边，金色衣扣和袖口，最令路明非注意的是他们胸口用银线刺绣的徽章，一半繁茂一半枯死的巨树。 两人都是亚洲面孔，眼睛也是偏黑的深褐色，没有非人的迹象或金色的瞳孔。 但是路明非能够让眼睛颜色变普通，别人未必不能，不能就此判断两人的身份。 坐着的两人同时站起来，用中文做自我介绍。 “路明非同学你好，我叫叶胜。” “我叫酒德亚纪。” 叶胜口音纯正，是个中国人，而酒德亚纪似乎是日本名字。 “管理员？”对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路明非并不疑惑，世界暗面的庞大势力，能够迅速而准确地消除庞大网络世界上一个不起眼的帖子，那调查一个人的身份应当轻而易举。 “是的。”叶胜承认，他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由酒德亚纪拿出一封信交给路明非。 路明非拆开信封，目光扫视，快速审阅。 这是一封大学的回信，第一句还是对婶婶帮他提交的芝加哥大学的留学申请的拒绝，却在一个“但是”以后，转而介绍起名为卡塞尔学院的联谊学校，按照信中所说，名为古德里安的教授很快就会到中国面试他。 路明非刚刚在服务员口中得知这个学校的名字，卡塞尔。 “所以你们是其实是一个学校的学生？”路明非收起信纸，面色怪异。 “路明非同学，你先坐下，我们就是来给你解释的。”叶胜态度诚恳。 路明非走到两人对面的座位，平静地坐下了。 他愿意倾听这两个年轻人的解释，这比他预想的局面要好得多，至少对方还没表现出敌意。 “我们猜测，你应该是觉醒了力量。”叶胜说到力量的时候，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一旁的酒德亚纪面前打开着一部笔记本电脑，似乎准备记录什么。 整个餐吧空无一人，连门口的服务员都消失不见，正午的阳光照进金碧辉煌的大厅，仿佛有实体化的寂静在空气中凝固，叶胜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 路明非没有回答，叶胜继续说下去，“诺玛调查过你的行程，帖子里的时间点，你在叔叔家里，上午玩了两局网络游戏星际争霸，下午和晚上也没有出门。”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路明非平静的脸色，“我们推测，这篇文章具有强烈的指向性，是你虚构了主人公和时间地点，而这个拥有黄金色瞳孔的人，是你本人。” 路明非神色不变，他没有想过要隐瞒，“没错，是我。” 叶胜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凝重，酒德亚纪则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击着。 “你们也是拥有这个特征的人对吧？它是什么？”路明非问，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这些信息。 “路明非同学，这是一个意外，那封录取通知书本应该今天送到，但你在前一天提前觉醒了。”叶胜没有回答问题，“你本应该在接受录取，签署保密协议之后，加入我们，并且在3E考试中觉醒和测试力量。” “在你签署保密协议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能向你透露。”酒德亚纪补充道。 “我明白了，你们今天是给我安排的特殊面试。”路明非忽然说道，“我愿意加入卡塞尔学院。” 他在成王之前，先后加入过许多势力，大赐福，鲜血王朝，火山官邸......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站到他地对面的组织领袖，百智爵士、鲜血君王、亵渎君王等等，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相比于未知组织可能带来的麻烦，路明非现在更迫切地想了解地球的超凡力量。 就算卡塞尔学院的背后真的是居心叵测的野心家，那又怎么样呢？杀穿就是了。 叶胜看向酒德亚纪，这个声音温柔的日本女孩接过话题主导权，“本来对于学院还有一场面试，判断待录取者是否是拥有力量并且素质达标。但是，学院经过决定，对你进行特殊流程，无须再测试，只要你向我们证明你觉醒了力量这一点即可，比如点亮黄金瞳。” 路明非点点头。 这个卡塞尔学院不像正常概念的学校，对待觉醒者路明非，叶胜负责，现在对待待考察学生路明非，负责人就变成了酒德亚纪。他们之间必然有清晰的职权划分，一个是任务执行官，一个是考官。 身为艾尔登之王，路明非除了黄金律法，还掌握着诸如熔炉、古龙、火焰、野兽、鲜血、腐败、癫火、龙飨、格密尔熔岩魔法、观星魔法、寒冰魔法、黑夜魔法、结晶魔法、卡利亚王家魔法、泥人魔法、死咒魔法、重力魔法、辉石魔法、血系魔法等繁杂的力量，他本人就是使用各种力量的宗师。 因此他能够轻易掌握体内这种类似熔炉的力量。 叶胜和酒德亚纪注视着路明非。 路明非闭上眼睛，缓缓睁开时，叶胜和酒德亚纪忍不住站起身，随着目光而笼罩他们的恐怖气息，仿佛是一头真正的龙类在注视他们，那种威严对A级混血种也是严重的负担，两人都是艰难地挺直脊柱。 那是一双仿佛流淌着熔岩的眼睛。 第四章 S级 路明非熄灭黄金瞳，叶胜和酒德亚纪呼吸明显有些错乱。 “路明非同学，现在我信了，你确实是S级。”叶胜苦笑。 “S级？你们的评级体系吗？”路明非问。 叶胜和酒德亚纪重新坐下，酒德亚纪从手提箱中取出一部手机，交到路明非手中，叶胜则是为他解释，“我们的学生按照血统，从A级到E......现在应该是F级最低了，分为不同的阶级，而在A级以上则是精英中的精英，S级，路明非同学，在我们出任务之前，学院中有消息称你是校长钦定的S级。” “是么。”路明非并不在意评级，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卡塞尔的校长，他居然对一个大洋彼岸未曾蒙面的高中生给出最高的评价，而且，他路明非还真就拥有这样的力量。他不得不产生一种疑惑，自己前18年的生活真的是真实的么，不会是被严密监视着吧？ 可惜眼前的两人大概不知情，他们连任务对象的评级都是通过不能确定的消息确定的。 他点亮那部手机的屏幕，手机还有一半的电，点开醒目的文件夹图标，里面有个孤零零的联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这是古德里安教授，本应该是他来主持招生的，但他要明晚才到，通过这部手机给他打电话，你的学生身份就会正式生效。”酒德亚纪贴心地为他解释。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拨通号码，对方秒接了电话。 “明非？是明非吗？”古德里安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是路明非，请为我激活身份吧，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语气平静。 “太好了，幸好没出意外......”古德里安教授欢欣鼓舞地松了口气，“咳咳，那么按照流程，我再问一句，确认吗？” “确认。”路明非觉得这句话就像他曾经使用的纯血骑士徽章，接下来一个隐藏着的庞大世界将为他打开，里面是同伴还是野心家还未可知。 “验证通过，选项开启。路明非，出生日期1992年02月14日，性别男，编号A.D.0013，阶级‘S’，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数据库访问权限开启，账户开启，选课表生成。我是诺玛，卡塞尔学院秘书，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欢迎，路明非。” “剩下的事诺玛都会解决好，明非，接下来你等着我过去就行。”古德里安教授语气轻快，简直要吹出口哨来。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淡定地递回手机。 “这部手机是你的，路明非......学弟。”酒德亚纪笑着说，她又转头看向叶胜，一只手捂着胸口，“一个活生生的S级，现在要叫你学长了，什么感受？” 叶胜也放松下来，取下胸口挂着的微型摄像头，从审查者的角色中脱离，恢复他们平日的相处，“欢迎你加入我们，路明非学弟，接下来的两天你可以准备一下，不过很遗憾我和亚纪都有任务，就不和你顺路了。” 看着叶胜伸出的手，路明非站起身，与他握在一起。 “顺便问一下，你的小提琴包里真的是小提琴吗？”酒德亚纪眨巴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路明非也不避讳，将小提琴包平放在桌上，打开后，露出其中崭新的棒球棒，上面还贴着超市的价格标签。 “我不确定你们是什么样的存在，防身用的。”路明非语气平淡，“幸好，现在我们是同伴了。” “哈哈，是啊。”酒德亚纪略带尴尬，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说起来，学弟你这做法倒是像那个狮心会的现任会长楚子航，他也是你们中学的。” “所以学院决定在仕兰中学多面试一些名额，这里确实人才辈出。”叶胜评价。 “学弟，我们一直在丽晶酒店，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们，明天古德里安教授来的话，也是住在这里。”酒德亚纪合上笔记本，长舒一口气。 ...... 正午时分，路明非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脑袋里却没有想关于卡塞尔学院的事情，他放空脑袋，踏着拼接花纹的地砖，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投落到他的身上。一阵风吹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哗哗的响。 又是一年春天，路明非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一开始在交界地挣扎的孩子，现在模糊得像记忆中的影子，那个恐惧而彷徨的家伙...... 不知不觉，他来到平时经常光顾的报摊，大爷算是他熟人了。 “明非啊，都说你要去留学啊。”大爷搭话，以为他又是来买最新版的《小说绘》的。 “过两天的飞机，以后恐怕见不到了，大爷。”路明非在报摊前蹲下，拿起最新的《小说绘》。 “你这孩子，说话怪伤感的，出国留学是好事，回来是海归。”大爷觉得路明非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怪，“现在啊，不讲资历了，只有学历才是出路。” “嗯。”路明非递过零钱，买下《小说绘》，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大爷眯起眼，探头看向路明非的背影，看着那个身姿笔挺的家伙，他忽然知道路明非哪里不一样了，这孩子没看《家用电脑与游戏》。 “男孩总是会一夜之间长大呀。”大爷平时也读报摊上的书，此时一句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句子涌上心头，不由得喃喃自语。 路明非接着又去了便利店，买了一些菜，还买了婶婶念叨很多次快要用完的袋装奶，叔叔一直没反应过来。 他打开门的时候，婶婶正在摘芹菜，这个中年妇女回头看到路明非和他手中提着的东西的时候，眼睛瞪得像鸡蛋，却支支吾吾只说出一句弱弱的“明非，你回来啦，菜......放地上就行，你回房间里歇会吧。” “婶婶，我被录取了，美国学校，卡塞尔学院，大后天的飞机，楚子航上的那个学校。”路明非淡淡说道，“我刚刚是去面试。” 婶婶听前半句还想说什么，后面听到楚子航的名字，便不作声了。 路明非回到房间，电脑上又有新消息，是那个诺诺发来的，却不是游戏邀请，而是聚餐邀请。 第五章 礼物 叔叔回来后，婶婶拉他到厨房里说话，隔着两面墙壁，路明非听的一清二楚。 “喏，这都是路明非中午买回来的，还给路鸣泽买了小说绘。”婶婶声音压得很低。 “这怎么了？”叔叔说，“我就说明非是个好孩子，这不就是懂事了么。” “啧，我告诉你，你没看到他回来的时候那个样子，一脸无所谓的告诉我他被楚子航那个学校录取了。”婶婶继续说。 “这是好事啊，”叔叔有些高兴，“说明咱们那几百美金的申请费没白花。” “你怎么反应不过来啊，你不觉得路明非这几天有些反常吗？”婶婶语气深沉，“我可听说过，有一些人自杀之前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人会变得热情奔放，低调压抑的人会变得肆意疯狂，还会挥霍钱财，在自杀前绝不会露出一丝预兆，然后等热情过后，他们就会恢复本质然后自杀！你不觉得明非就是在骗我们吗？楚子航可是去年最优秀的学生，路明非就这么轻松被录取了？而且我看不出来他激动或高兴的样子，等到去上学的那天......” “嘶——”叔叔好久不说话，“我去试探一下？” 不一会，路明非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叔叔走进来，“明非啊，最近学习压力大吗？” 路明非颇有些无奈，花了好些时间才打发走他。 他打开聊天软件，几个小时前，他拒绝了诺诺的聚餐邀请，对方自称是卡塞尔学院的大三级学生，古德里安教授手下的招生组人员，以学姐自称，邀请路明非吃饭。 路明非正准备明天去找个地球的铁匠，买把趁手的武器，于是无情的拒绝了。 此时，他打开聊天框，接着回复，“学姐，我接受宴请，请帮我传达给古德里安教授，我的家人想要见见学校的老师。” 他没有打电话给古德里安教授，那部手机要是掏出来，估计婶婶立刻就坐实他挥霍钱财的自杀推测。 片刻后，诺诺的大脸猫头像跳动起来。 “那就后天晚上聚餐一下吧，不过你明天来一趟丽晶酒店，有个人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路明非也不多问，言简意赅：“好的。” 看到简短的回复，电脑前的诺诺试图揣摩网络对面少年的心理画像，侧写的能力却好像遇到一面不存在的墙壁，之前所有的细节都诉说着一个敏感而怯懦的男孩，然而现实里的男孩却拒绝了师姐的邀请，屡次搜索冷兵器商品，就像这个衰仔一夜变成了杀胚，她皱起眉，“龙血觉醒就能把一个人改变的这么彻底？” 另一个聊天页面，名为“索尼克”的人发来消息，打断了诺诺的思索，“怎么样？‘S’级接受礼物和邀请了吗？” “接受了，没问原因，也没道谢，甚至不在乎礼物是什么。” “我也不需要道谢。”索尼克传来一个视频，“这是今晚论坛置顶的帖子，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注定会站在我和楚子航的高度，如果楚子航缺少武器，那我也会赠送给他。” “我明天就去见见他，正好他的那些同学的面试也在明天。”诺诺早就看过那个视频，是新闻部狗仔头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任务记录，视角在叶胜身上。隔着摄像头，那个少年短短几秒内露出了獠牙，活像个冷漠的君王或者地狱的恶鬼。 第二天，丽晶酒店。 录取楚子航的美国大学，卡塞尔学院，一共给仕兰中学发出16份面试通知。路明非的班里，像是陈雯雯、苏晓樯、赵孟华、柳淼淼等风云人物全数在场。16个人，几乎是整个高三年级最优秀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一方面不想给一墙之隔的考官留下坏印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面的休息区坐着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穿着休闲的衣服，慢跑鞋、牛仔裤、白背心、蓝色竖条纹衬衣，头顶还戴着棒球帽，高挑的身形陷在真皮按摩座椅中，那双明媚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明明是对视，却让人觉得她眼中放不下任何人影。 真是个骄傲得如同太阳的女孩。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卡塞尔学院的招生人员，让一些男生不禁心生畅想，进入楚子航的学校，成为这一届的风云人物，去了美国，学校里还有遍地的长腿师姐，未来好像明艳得照出阳光来。 就在这时，路明非姗姗来迟，他坐的出租车司机和一个碰瓷的吵了起来，差点被拉去派出所作人证。 路明非第二次来这个豪华酒店，轻车熟路，拒绝了服务员姐姐的指引，坐电梯来到行政层。 他先是注意到沿着一排椅子坐着的高中同学，随后便看到了向他招手的红发女孩，想必她就是诺诺。她的发色很特别，不像是染的。 路明非想到了神祗玛莉卡的神性化身——红发的拉达冈，金发的神祗和红发的王，既是伴侣也是同一体。 他和高中同学隔空对视，挥手打招呼，随后跟着诺诺去了喝茶用的茶座，四周绿植环绕，围出封闭的小空间。 他自然是没有看到，同班几个人有些呆滞的神情，和他们僵硬的挥手姿势。 “那是路明非？” “是吧......” 和诺诺坐在对面，路明非也是打量了一下这个艳丽而慵懒的女孩，“我是路明非，你好。” “你可以叫我诺诺。”诺诺目光在路明非身上来回扫视，让他有些疑惑。 “你眼睛不舒服吗？”路明非心直口快。 诺诺撇撇嘴，收回目光，“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反转的关节或者翅膀之类的。” “我是普通的人类。”路明非为她解答疑惑，紧接着说，“进入正题吧，学姐，你邀请我见面，你想要知道什么，或者这还是你们考察的一部分，都请开始吧。” “你怎么这么着急啊，学姐见见学弟不行么？”诺诺皱皱精致的鼻翼，不过还是拿出放在座位旁边的纯黑色手提箱，放在暗色玻璃茶几表面，轻轻推到路明非面前。 手提箱的密码锁卡在解锁状态，路明非轻轻扳动卡扣，箱子应声而开，短短瞬间寒气扑面而来，冰冷的感觉却转瞬即逝，仿佛错觉，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躺在中央，它的锋利剑刃隔着空气，就能让人感到微微的刺痛感。 第六章 同学 路明非的手轻轻抚过剑身，这是一柄汉八方剑，剑中间是墨青色，锋利的剑刃则是雪银色。剑柄是不知名的黑色金属，有严重磨损的痕迹。它的剑鞘崭新而现代风，是涂了黑漆的木制工艺品，雕刻着未上色的浮雕。 “一把仿铸的剑，名字是赤霄。”诺诺解释。 “这礼物送给素未谋面的人，有些贵重。”路明非察觉其中蕴含着活跃的力量，那是对金属的某种增幅，有些像在交界地时，砥石小刀进行锐利和厚重质变过的武器一样。在地球，路明非不知道能够给武器“质变”以赋予力量的手段难度如何，但绝不会是烂大街的货色。 “对送礼的人来说，它不算什么。”诺诺不以为意，“这只是他表示很欣赏你的方式。” 路明非反应过来，他合上手提箱，直视诺诺的眼睛，“素未谋面原来只是我单方面吗？你们监视我多久了？包括我的网购平台搜索记录对吧？” “诺玛几乎可以监控网络世界的一切，不是专门针对你。”诺诺摊手，“这次任务和你有关，所以才调取了你的信息罢了。” 路明非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他继续问，“还有什么事吗？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想要用这把剑换什么，我会尽力去做，坦白的说我确实需要这样的剑。” “都说了是他欣赏你。”诺诺耸了耸肩，“倒不如说，他以后要是和你对上，更希望的是你不会因为这个礼物而手下留情。” 路明非心里刻画出一个别扭又中二的人，也没多说什么，“替我谢谢他。” 褪色者从不拒绝白嫖。 他提起手提箱，确认诺诺这次邀请除了送礼物真的只是想见见他，于是站起来转了360度后，离开了这个大厅中的小小空间。 诺诺靠在沙发上，昂首望着天花板，“衰仔真的一夜进化了......” “柳淼淼到了吗？”叶胜推开会议室的们，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制服。 “到！”柳淼淼站起来，神情紧绷着。 “请进去面试。”叶胜露出温和的笑容。 柳淼淼进入会议室，叶胜在外面把门关上了。剩下15个人的目光都盯在叶胜身上，以至于谁也没在意提着黑色手提箱重新出现的路明非。 “学弟。”叶胜挥手打招呼，“下午没事的话就留在这里吧，古德里安教授说他希望下了飞机就能见到你。” 路明非本想拒绝，却又看向一旁神色各异的熟人们，思索了一下。 他实际上现在是空闲中，在和古德里安教授签署纸质文件以及保密协议前，他无法获得卡塞尔学院真正的隐秘知识。 至于修炼，这段时间他试着熟悉过体内的力量，结果发现，这股力量虽然强大，却只能强化他的肉身，无论如何不能引导出任何影响现实的魔法或者祷告形式的“法”。在交界地，任何对祷告、魔法甚至律法的运用，都需要精神力的强大。他推测，是自己的精神力出现了问题，而这又与地球这个类似熔炉却又不是熔炉的力量有关，只能进入卡塞尔学院后再做分析和调查。 所以在去卡塞尔学院之前，他唯一要做的只剩下寻找一把武器，而现在一把趁手的武器已经在他手中了。 在交界地时，作为褪色者的路明非也有空闲的时候，通常是在打败了强敌或者长途赶路之后，他会和那个名为梅琳娜的女孩在温暖的赐福光辉附近扎营，后来梅琳娜死了，路明非就很少休息了。 这时，一抹徘徊在蔷薇教堂——艾尔登之王旅途的起始地附近的影子，忽然浮现在路明非脑海中。也许，这两天可以暂时的休息一下。 “好吧，只要不会打扰你们的面试。”路明非点头同意。 他和叶胜进入会议室，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每个面试者似乎都因为路明非而分心，特别是柳淼淼。她本来就因为面试官酒德亚纪的奇葩问题而崩溃，正在心里琢磨着对方问这些关于外星人、超能力之类的东西，是不是故意耍人。 紧接着他就看见，路明非跟着另一个面试官进来，坐在一边旁听。 这是做梦吧...... 柳淼淼彻底放弃了，她举手表示弃权。 路明非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同学，他曾经的几乎一半世界都在这里，另一半在那个寄宿的家庭。 等到所有人面试完，酒德亚纪整理着面试者的资料，诺诺推门而入。 “喂，‘S’级，你的几个同学似乎在等你。”她指了指门外。 “好。”路明非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与诺诺侧肩而过时，她幽幽说道，“在签署保密协议之前，你还有机会。” 路明非皱眉，诺诺却头也不回地与他错肩而过，纯银四叶草吊坠微微摇晃。 推开门，陈雯雯、赵孟华和苏晓樯并没有离开，他们都是文学社的成员。 “路明非！”苏晓樯喊了一声，她的目光在路明非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观察一个怪物似的。 “你们是在等我吗？”路明非问。 “当然，路明非，你是不是认识卡塞尔学院的人？”赵孟华不愿相信路明非被楚子航的学校录取，此时问的有路明非是否是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去的意味。 “算是吧。”想到可能一直在监视自己的校长，路明非点头。 “那你是不是已经被录取了？”陈雯雯问出几个人最在意的问题。 “后天的机票。”路明非言简意赅。 三人一阵沉默，最后是陈雯雯首先开口，“我们准备明天最后进行文学社的活动，算是告别会，你有时间来吗？” “有时间地点了告诉我就行。”路明非微笑。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他们都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他气宇轩昂，他举止温和，他彬彬有礼，不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更不像是哪怕两天之前的白烂少年，简直是楚子航的翻版，那个压在所有仕兰中学精英头顶的一片阴影。 难道卡塞尔学院是个专门培养楚子航们的怪物学校吗？一个通过关系进去的废柴都能一夜变成精英。 接下来，路明非委婉表示自己还有事，匆匆道别后，三个同学离开了丽晶酒店。 路明非回过头，只见诺诺靠在打开的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第七章 电影 大约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到达丽晶酒店，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目光便锁定在路明非身上。 “你好！路明非！”他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路明非的手。 “您好。”路明非打量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穿着邋遢的西装和一条肥大的裤子。 这就是掌握世界暗面力量的卡塞尔学院的教授吗？ 察觉到路明非的视线，古德里安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蓬松的头发，“明非你一通过声纹验证，我就让诺玛调早了航班，准备得有些匆促哈。” “多谢教授的重视。”路明非客套了两句。 他第一次见大赐福的那位百智爵士时，可是被警告说路人不可行逾越之举。与之相比，古德里安教授的热情确实令人感到亲和。 “明非啊，你这身板真是结实。”古德里安按着路明非的双肩，轻轻拍了拍，“不愧是‘S’级。”他眼神在路明非身上游走，欢喜得像个和失散儿子久别重逢的老父亲，一副惊喜得不知道看哪的样子。 “我通知了叔叔婶婶，明晚的宴会上还请您说服他们，他们觉得我被骗了。”路明非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这位教授，光看外表还真有点像个骗子，他只好开口叮嘱。 “没问题没问题。”古德里安没把这个当回事，连忙从自己的手提箱中拿出许多文件，递给路明非，“我们先签字。” 叶胜沉默着上前，递给路明非一只笔。 路明非简单查看一番，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协议，甚至还有一份意外死亡后托运遗体的保险。 他眼都没眨，签上自己的大名。 交界地的死亡律法，还是他从“黑剑”玛利喀斯手中解放而归还于众生的，死亡对褪色者来说，就像是喝水吃饭。 签完所有协议，路明非好不容易拒绝了古德里安的苦苦挽留，才终于从酒店脱身。 深夜，丽晶酒店行政层的套间里，诺诺悠哉地喝着咖啡。 “见到觉醒后的‘S’级了吗？”聊天软件的对话窗口中，“索尼克”询问。 “见到了。”诺诺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击，“和资料上相比，可以说是变了个人。”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诺诺无语，这个家伙这么关心未婚妻对陌生男人的看法，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他有什么怪癖呢。但她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作为侧写者得到的心理画像。 “我不知道，有些矛盾。” “不知道？”对方快速发来消息，似乎很疑惑。 “这么说吧，你觉得校长会参加自己幼儿园的聚会的？”诺诺想着下午时候，见到以前暗恋对象的路明非只是挥了挥手，却在接过赤霄后，对同学耐心而上心起来，甚至接受了同学告别会的邀请。 “校长？你似乎对他评价挺高的。” “我通过他的眼神、动作、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这样的人要么是深山里的僧侣，心思澄净，要么是时时刻刻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思想，不去想一些东西，那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S’级，也可能是一头纯血龙之类的。”诺诺回复。 “反正不是会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东西对吧？他之前的聊天记录里确实拒绝了同学的邀请。” “他们明天聚会，我会跟着去看看。”诺诺说。 “一个货真价实的‘S’级，学生会是适合他发光发热的地方，绝不能让他落入狮心会的手里！”“索尼克”对‘S’势在必得。 另一个聊天页面里，此时也很热闹。 “明天大家都有时间吗？”陈雯雯在群里问。 一群人纷纷说有有有，大家都是高考生，生活里除了学习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占用时间，除了路明非。 他回复了一句，“我晚上有事。” 群里为之一静，刚刚欢脱跳跃的留言突然停止了，只有那句“我晚上有事。”孤零零的留在聊天记录底部。陈雯雯、赵孟华、苏晓樯和柳淼淼下午结束面试后，已经将路明非被卡塞尔学院录取的消息传播出去，此时每个看着手机或电脑屏幕的人都沉默了。 一个废材，突然从他们领先的赛道的末尾跳出去，现在站在终点的领奖台上，俯视着他们，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曾经的废柴。其实还是这些孩子太稚嫩，放在成年人的世界，此时早就彩虹屁漫天了。 苏晓樯打破宁静，“就你屁事多，晚上有事那就下午呗。” 她刚洗完澡，打开电脑，见到路明非沉默一众文学社成员的局面，毫不留情。 “那就下午包个电影院去看电影吧。”陈雯雯跟着回复。 群里重新活络起来，大家七嘴八舌，最后敲定方案，看一部名为《Wall-E》的动画电影。大体讲的是地球的收垃圾的机器人觉醒智能，爱上飞船文明派来地球的探查机器人诺瓦的故事，大圆满结局。 “路明非和我一起去买票吧，大家把钱都给路明非。”陈雯雯说。 群里大家一片附和，路明非作为文学社理事，平时做的就是收钱和跑腿，这事交给他是惯例。而且，众人心里终于找到一丝安全感：就算废柴通过关系鲤鱼跃龙门了，还是要给众人跑腿，废柴的影子仍然笼罩着他。 “好，我没问题。”路明非回答。 群里又静下来，路明非以前从来没有正式回复过这类来自陈雯雯的安排，都是默认答应。 这句普通的回复，在他们眼里，就像是皇帝给太监呈上来的奏折批红一样。刺眼而陌生的文字，击碎了年轻人心理幼稚的安全感。 他不是废柴了，他是路明非，以后就是如同楚子航般耀眼的人物，让他跑腿是经过他同意的。 第二天上午，路明非和陈雯雯去电影院包了厅。 陈雯雯又去花店买了一袋风铃草，抱在怀里。两人并肩走在鹅卵石铺就的沿河小路上，风和日丽，春天特有的草木气息盈满四周，河水潺潺而流。 “路明非你以后会在美国发展吗？”陈雯雯问。 “不知道。”路明非摇头。 “其实回国挺好的，现在就业形势不错。” 路明非不作声，他觉得旁边的这个穿着白棉布裙子的女孩说话弯弯绕绕的，似乎在说就业形势，却又像在劝他回国发展。 第八章 告别（上） “你很重视同学情谊啊。”路明非评价。 陈雯雯忽然愣住了，她呆呆看着身侧这个眼神温和的少年。她确实心里有些细腻的情愫，对高中同学间必将因为分离而逐渐淡去的情谊和记忆而悲伤。但是，为什么一向说些白烂话的路明非，今天突然言辞如此犀利和严肃了？ 路明非停下脚步，不是因为陈雯雯，而是远处遥遥等待的红发身影。 “你先回去吧，我下午会准时赴约。”路明非指向远处，“有人在等我。” 陈雯雯视力没有路明非这么好，却也隐约看到一抹红色。想必是面试那天的女孩，她现在是路明非的学姐吧。 陈雯雯独自离开了，沿着岔路走向另一个方向。 路明非没有立刻去见诺诺，而是踏着草坪，来到河边。 他这一路，与陈雯雯的交流大多是沉默和回答。在交界地，路明非遇到的能够交谈的神智清醒的人不多，沉重的命运下，他听到的更多是窒息般的呼喊，特别是那些角落里偶然留下的白灵意识，那些只言片语间直白的执念、悲叹、绝望和祈祷，就是他们的一生、半神战争下芸芸众生的写照。 哪怕是那个陪他走了许久的女孩，也是风尘仆仆，怀着沉重的心事和宿命。面对面坐着时，在黄金赐福的光辉下聊天的所有时间里，她的反应加起来也没有陈雯雯短短一小时内表现出来的丰富多彩和天马行空。 路明非在和陈雯雯这样普通的高中女孩的交谈中，终于察觉自己的些迟钝和不适应。 自己也许已经不擅长面对这样美好的，像阳光下的泡沫般的生活了。 但是，为什么要不耐其烦的凑上去呢......因为曾经确实有个人无比渴望着这一切。 他低头看向水面，倒影中与他对视的，是一双迷茫而绝望的眼睛，那是趴在蔷薇教堂附近小水塘的少年。他第一次死亡，是在蔷薇教堂的黄金赐福复活，在那里躺了几个月，喝小池塘里浑浊的积水，吃樱桃模样的野果，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像个孤魂野鬼。 那个时候的少年，渴望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有叔叔婶婶堂弟的家，一群甚至看不起他的同学，还有那个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的美好女孩。 可是每天睁眼，看到的还是断壁残垣和游荡的怪物。 现在，路明非吃过了婶婶做的饭，重新听到叔叔的吹牛，看着路鸣泽徒然给“夕阳的刻痕”发一些再也不会有回应的情话，参加文学社同学的聚会，还和陈雯雯独处了良久。 虽然迟到了很多年，他终究还是到达了，完成了记忆中的影子少年的执念。 路明非丢下一朵河岸生长的蒲公英，它落在水面，破碎了狼狈少年的倒影，一声叹息随着水流和淡淡的波纹，无声无息流向远方。 那一丝温柔和脆弱，从那个女孩投身火炉那天，珍藏至今，就在此了结吧。 从那个世界回来的是路明非，艾尔登之王。 诺诺悄悄来到路明非身后，凝视着这个行为突然文艺起来的‘S’级，他的行为无疑是黛玉葬花式的，但是埋葬的究竟是什么呢？ 路明非转过身，和诺诺短暂对视。 一阵春风拂过，诺诺却有一瞬间感到寒冷，那来自侧写从路明非身上读取的信息。这个少年不再抑制自己的内心，如果说之前他是将自己无死角藏在剑鞘里的利剑，那么现在，他出鞘了。 诺诺在几个人身上感受过同样沉重的意志，分别是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昂热校长和狮心会会长楚子航。路明非却与他们都不同，那几人多少带着仇恨、痛苦和怒火，是典型的复仇者，路明非的意志却不带有情绪，更像是想要完成某个宏伟志向的帝王。 这一刻，她对这个衰仔彻底失去兴趣。 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会侧写的妞能搞定的，给男朋友的帮助到头啦，能不能让他加不加入学生会，就看新手入学后学生会会长本人的操作了。 “学姐......”路明非开口。 “我只是路过，正好看到你而已。”诺诺抢答，这话有股老动漫里傲娇少女的感觉，但她知道，面前这人绝不会误会的。 “原来如此，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果然，路明非留下冷酷的话语，和貌美如花的学姐分道扬镳。 诺诺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后，独自靠近河边，刚刚路明非扔下去的蒲公英已经在水流中消失不见，她撇撇嘴，盯着河面自言自语地吐槽，“学院是该开门课研究下龙类对花花草草的兴趣......” 下午，电影院。 放映厅里开着灯，却依然昏暗，路明非坐在后排，孤身一人，前方的年轻人们叽叽喳喳地聊天，分别在及，大家欢笑中总带着些喋喋不休。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向路明非搭话了。 是赵孟华。 “作为卡塞尔学院的高材生，你等下给大家致辞吧，这是正式一些的服装。”赵孟华递过一只提袋，提袋里是衬衫、西装和领带。 “我就不了，致辞还是让社长或者你来吧。”路明非对致辞不感兴趣。 赵孟华若是在从前，一定会再劝劝，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嬉皮笑脸的路明非其实很逆来顺受的，多劝几句他一定会答应。 但是，赵孟华沉默地离开了，他对路明非从始至终的平静态度感到陌生，拿不准对方的认真程度和底线。 他很快回到人群，恢复了平时的自信和从容，只是再也没有向路明非坐着的方向投过去任何视线。 很快，灯光暗下来，放映机开启了。 荧幕上不是经典的国家电影局的绿幕和金龙作为开始画面，而是一行字。 “陈雯雯，Lve，Yu！” 三个穿着西服的人，精准地站在三个位置，分别组成i和两个o，合起来就是“陈雯雯，i Love You！” 路明非意识到刚刚赵孟华在说谎，穿西服上台并不是致辞。 他看向站起来的赵孟华，皱眉。 这家伙在故意针对自己么？ “今天本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已经大声地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道不悦和探究的目光。 第九章 告别（中） 随着一道光束聚焦在陈雯雯身上，赵孟华安排好的人顿时起哄起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她来到赵孟华面前。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的声音引爆了众人的情绪。 大家都围上去，为这刚凑成一对的情侣叫好。毕业表白成功、万众瞩目，哪怕是多年以后同学聚会，也是所有人都能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群之中欢声笑语，陈雯雯脸红到脖子根，拉着赵孟华的手。赵孟华则是看向路明非，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路明非与他对视，顿时回过味来。 原来那个少年对女孩的爱恋早就人尽皆知了，今天他们就是冲着暗恋了三年的衰仔来的。 真是麻烦。 现在要起身离开吗？ 忽然，苏晓樯“哇”的一声哭，捂脸向门口跑去。 路明非目送苏晓樯的身影到门口，突然发现诺诺就站在门侧的角落，一直盯着他。 这时，人群之中也有人察觉赵孟华那富有挑衅意味的视线，于是喧闹声安静下来，更多若有若无的视线投向路明非。 路明非一下成了放映厅中新的焦点。 “这样的话，就小小出个气吧。”路明非站起身，沿着过道缓缓走到台前，跨步上去，人群自觉让开路。 他来到赵孟华身前，与其对视。 赵孟华身旁的陈雯雯想要出声，被赵孟华用力拉向身后侧。 赵孟华也是出风头惯了，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只激起他的好胜心。但他对上路明非那深褐色的眼睛，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随即是愤怒。 一个关系户罢了，真觉得自己行了？ “路......”他率先开口。 路明非一拳打断了他的话语，那是势大力沉的一击，拳头将赵孟华的脸创得扭曲，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倒退，连带着陈雯雯一起摔在地上。聚光灯下，众人将所有细节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是赵孟华嘴角飞溅的唾液。 没人来得及阻止，路明非出拳速度太快，也太突然。 路明非一路走下来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该怎么做，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动真格有些欺负人，而且容易出人命。但是要说狠话，并非他擅长的。 只有控制力气，用普通18岁少年的力道打一拳了。 场面寂静了一秒，顿时慌乱和嘈杂起来。 女孩有的尖叫，有的去扶起摔倒的陈雯雯和昏迷的赵孟华，男生们则大吼大叫，有的还上来对路明非拉拉扯扯，叫嚣着要给赵孟华讨回公道。远处，门口折回的苏晓樯脸上挂着泪珠，满脸呆滞，身旁的诺诺则是一副“啊？就打了一拳吗？居然没有都杀了。”的表情。 路明非在推推搡搡间终于有些烦了，环视一圈，所有面色激动的男生都面色苍白地低下头，后退让开路。 他短暂开启了黄金瞳，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走到门口，诺诺耸肩，主动向他解释，“那个赵孟华今天存心要整你，我过来以防你闹出人命。” “我看你也没上来阻止我。”路明非稍微整理下凌乱的衣服，和诺诺并肩朝万达影城的大门口走去。 “怕你连我一起办了，来控场是义务，控不控得住不是我能决定的。”诺诺摊手，“而且那家伙是挺欠揍。” 门口停着一辆深蓝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诺诺轻按钥匙，车灯亮起。 路明非坐上副驾驶，诺诺则拉开主驾驶位的车门，电子仪表盘依次亮起，方向盘缓缓下沉，两人都没有说话。 万达影城门口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是正在打车的苏晓樯。 路明非按下车窗，向她挥手。苏晓樯则是小跑到跟前，先是看了一眼主驾驶的诺诺，随后才低声对路明非说，“谢谢。” 路明非看着这个眼眶通红的女孩，她把眼泪擦干了，却还是很憔悴。 “不客气。”他没有解释什么。 两人再没有什么可说的，寒暄告别后，诺诺踩下油门，深蓝色的跑车低声轰鸣，汇入柏油路上的车流。 前往丽晶酒店的路线有一段高架路，时间不在高峰期，车辆稀疏，诺诺逐渐加速，一辆一辆地超车。 “如果我刚才动用了不属于普通人的力量，打死了赵孟华，会怎么样？”路明非问。 “我一定第一个跑，然后，就是执行部的人接手。幸运的是，执行部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现在就在这个城市，你逃脱不了正义的制裁的。”诺诺满脸无所谓。 “你们果然不是个普通学校，优秀的年轻人，是指叶胜和酒德亚纪吗？”路明非看向诺诺。 “没错，他们和我都是A级。”诺诺脸上没有自豪的神色，话锋一转，“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主动放弃，学院会派人给你洗脑清除记忆，然后你就可以去泡那个叫苏晓樯的姑娘，她家蛮有钱的。” “听起来不错。”路明非评价，“但不适合我。” “什么适合你？陈雯雯？” “你刚刚还在担心我杀人，为什么又觉得我会和那两个女孩谈恋爱？”路明非皱眉问，他觉得诺诺话里话外离不开他的高中女同学。之前在面试那天也是，像个谜语人一样，说一些后悔和机会之类的。 “啧，”诺诺咋舌，“师弟你真是不好玩。”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快到酒店的时候，诺诺才重新开口，“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管是觉醒还是什么，反正在我们的资料上，你一夜从废柴变成了冷面精英，这种情况，在学院看来，是极其危险的，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大家都忽视了这一点。”她驾驶着跑车减速，向酒店附近的停车位驶去，“龙血会侵蚀混血种，使他们变成龙类般残暴和嗜血，总之就像变了个人，和你很像哦。” “所以你一直在试探我？”路明非消化着她口中的信息。 “我才没那兴趣，纯粹是帮别人，外加有点好奇而已。”诺诺停好车，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路明非拉开车门，突然回头看向诺诺，满脸认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师姐。不过我可以保证，我是路明非，任何事也不会改变这一点。若有一天，真有什么东西要我腐化为非我......我会在那之前终结祂和我。” 说完，路明非头也不回地离开，朝酒店走去。 诺诺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吐出一句。 “我靠，又一个中二少年......” 第十章 告别（下） 天黑不久，路明非的叔叔婶婶到达了丽晶酒店。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路明非如果不是臆想出来的招生组，那多半就是传销组织或者给人洗脑的邪教了，因此没敢带上路鸣泽。 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服务员到达VIP餐吧，这对夫妇心里“坏人就是有钱”的感觉这才消散。 宴请者已经端坐主位，一位身材魁梧的白发老人，打扮得文质彬彬，他左手坐着一男一女，穿着墨绿色的精致制服，右手边是路明非和一个红发的漂亮女孩。五个精英气质的人同时将视线投向这对夫妇，一时间，婶婶准备好的呵斥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路明非首先站起来，向身边介绍叔叔婶婶，随后又向叔叔婶婶介绍了古德里安教授和叶胜、酒德亚纪、诺诺三个学长学姐。 简单客套后，主宾落座，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盛放在银制餐具里被送上来，叶胜则是将准备好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和校园建筑的相簿，一一向路明非的叔叔婶婶展示。很快，餐桌上的气氛便活络起来。叔叔婶婶打消了最后的一丝疑惑，和古德里安教授的交谈中有意无意透露老路家还有一个上高二的好男儿，成绩比路明非还好。 这个趋势一直持续到古德里安掏出路明非父母的照片和信。 那封信，路明非第一次见古德里安的时候就看过了，还被古德里安亲口转述的信末尾的那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搞得哭笑不得。 照片和信，以及路明非爸妈是卡塞尔学院的名誉校友的事，解释了卡塞尔学院为什么接受一个成绩并不理想的衰仔。 一切疑惑都解开了，晚宴在酒店大厨的精湛手艺中圆满结束，回家后，路明非就收拾起了行李。 诺玛给路明非订的是第二天晚上的机票。 第二天晚上，机场航站楼。 叔叔、婶婶、路明非和路鸣泽各自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排队托运。两个大行李箱、背包和编织袋，在所有候机的旅客中也是极其显眼的。 办完托运后，路明非背着小巧的电脑包，里面是眼罩、小枕头、零食和饮料，他和叔叔一家三口在安检口停下脚步。 “这学校也真是的，连个暑假都没有，这才几月啊，就让学生去学校。”离别之际，叔叔感慨。 “是我的情况特殊，属于特招生，比正常开学提前。”路明非编了个理由解释。他的机票是自称学院秘书的诺玛买的，时间也是她定的。原因嘛，根据诺诺说的危险“混血种”的消息，也不难猜。 放任一个自己觉醒，而且没受学院控制的“S”级在外界，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想必是令人不安的。 “那么，我就走了。”路明非说道。 他忽然向后两步，神情认真，向叔叔婶婶两人弯腰鞠躬，“叔叔，婶婶，谢谢你们对路明非这六年来的照顾，再见了。” 叔叔笑了，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到底是懂事了，走吧，去了美国要好好学习。” 路明非点点头，背着包跟上人群，混进了安检的队伍中。 就这样，路明非以一种漠然而遥远的心境，对曾经少年渴望的一切作出了道别。 叔叔只是欣慰的笑，路鸣泽则是有些不耐烦，婶婶对于突然礼貌懂事的路明非不是很习惯，保持了沉默。 他们并不知道，艾尔登之王如此郑重的道别，意味着真的几乎不会再见面了。 ...... 芝加哥火车站，路明非跟随人流，挤进教堂般装饰风格的候车大厅。 按照诺玛给的行程，他乘坐的美联航班机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然后再到芝加哥火车站坐火车去卡塞尔学院。 路明非现在的力气，带着婶婶准备的繁多行李很轻松。婶婶在行李上充分发挥了专业家庭主妇的心思细腻，甚至考虑到美国学校的饭菜可能不合胃口，给他带了个高压锅，这样就算蒸米饭吃也能坚持生存。 他拿着车票，先去列车时刻表查看了这趟CC1000车次的火车，发现上面没有这趟车。他感到一丝不对劲，又挨个问了站内的值班人员，得出的结果是，没人知道这辆车，但是车票又确实是真的。 这很有可能不是一辆固定发车的车次，如今之计只有等车次不知何时的发车或卡塞尔学院主动来接了。国内大学基本都有学生去最近的火车站或者地铁站迎接新生，以展示学校对待新生之友好和重视，还能避免刚高中毕业的稚嫩的少年少女们被每年开学季在各地站台刷新出来的黑心出租车司机坑骗。 路明非找不到座位，只好靠着墙角，坐在大号编织袋上，里面是一床十二孔的棉被，现在充当了沙发的角色。 人来人往，一辆车次到达，人群中就分出一拨人排队进站。 等了许久，依然没有CC1000车次的播报，但是一个微弱可怜的声音逐渐靠近过来，“One dollar，just one dollar......” 第十一章 列车 路明非看向那个高大魁梧的乞丐，他穿着花格衬衣和洒脚裤，胡子拉碴，一副讨好的模样，向每个过路的人露出笑容，然后重复一遍那句讨饭话。 年轻人忽然注意到正看着自己的路明非，眼神一亮，“大爷，赏点饭钱吧，我不是乞丐，只是钱包丢了，我是大学生。”他切换出一口流利的中文。 路明非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看到他从挎包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课本。 “芬格尔·冯·弗林斯，大学生。”年轻人指了指手里的书籍封面。 路明非熟悉书名的写法，英语混着拉丁文，卡塞尔学院的那些文字协议上就有这种东西。 他微笑着掏出一张十美元和一张两美元的纸币，递给芬格尔，“我相信你，我也是大学生，从中国来留学的，帮我买一份三明治可乐套餐，谢谢。” 一份套餐六美元，芬格尔立刻理解了这位年轻人的意思，屁颠屁颠地接过去，“遵命，小的这就为您效劳。” 他很快端着两份套餐回来，坐在路明非让出的半边编织袋上，大口吃三明治，大口喝可乐。 “兄弟，你是哪个大学的豪杰啊，有空小弟找你玩，带你坐灰狗畅游芝加哥！”芬格尔吃完后，和路明非称兄道弟起来。 路明非一愣，不久之前游戏频道里有个人也这么说过，好像叫老唐，他屡次邀请路明非打游戏都被拒绝，追问之下，路明非告诉他自己在准备去美国留学，那人也是如此承诺。 美国人这么喜欢乘坐灰狗出行么...... “我是卡塞尔学院的，新生，今天来入学。”路明非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回答了芬格尔的问题。 “我靠！”芬格尔转过身，一把拉住路明非的手，“师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师兄你好。”路明非并不意外，他看到芬格尔的书的时候就有所猜测，“我们等的应该是同一辆车，你知道什么时候到吗？” “一般开学的时候会有一辆，最近是特殊发车，有个中国的‘S’级学生要提前入学......”芬格尔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弱下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路明非，“斗胆问一下，学弟你姓甚名谁啊？” “路明非。”路明非说。 “你就是‘S’级？”芬格尔大惊小怪，噌的一下站起来，“那师弟你等什么车啊！走，咱们去VIP通道。” 芬格尔自己只带了一只挎包，就主动承担了路明非的一半行李，这个看上去落魄的年轻人，力气未必比路明非小，扛着装着高压锅的大背包，拉着一只行李箱，带着路明非直奔VIP通道。 车站VIP通道有专门的检票机和安检口，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卫站在入口的红地毯两侧，看上去十分敬业。 经过交涉，在路明非的车票成功通过验证后，芬格尔也以朋友的身份跟着他进入豪华的VIP候车厅。 里面的装饰风格和外面大有不同，没有了候车大厅的大理石墙壁、圆柱和上世纪风格的圆形壁灯，里面装饰得颇具现代简约风，沙发和小圆桌被镂空成书架的矮墙隔成一个个独立的私密空间，橘黄的暖色灯光下，乘客并不多，除了偶尔的小声交谈声外，十分安静。 芬格尔和路明非找了个位置放下行李。 “你的票刷过检票机，学院的人很快就有反应了。”芬格尔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扫荡了一圈饮料零食区，双手抱着满满当当的一堆吃的喝的返回座位。 路明非接下他递过来的一瓶罐装可乐，没要零食。 “师兄，现在不在正常开学时间，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路明非问。 芬格尔奋力咀嚼嘴里的原味薯片，他刚抓满了一把塞进嘴里，显然三明治没有填饱他的肚子，话语在薯片的碎屑间含糊不清，“我要补修学分，所以只能牺牲宝贵的暑假时间了，正好趁着你的专属车次回学校。” “我是‘S’级，现在是人尽皆知吗？”路明非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对这个卡塞尔学院愈发好奇。一个拥有貌似是暴力机关的执行部的学校，里面的学生拥有诺诺口中的“龙”的力量，却和普通大学的学生一样，要为了学分奔波。 “知道的人挺多的，毕竟师弟你可是几十年来第一个‘S’级嘛，惊才绝艳，大家都很关注的。”芬格尔有些心虚，守夜人讨论区上的视频还是他上传的，路明非的面孔可以说是因为他才传播甚远。 “原来如此，几十年来的第一个，怪不得这么重视。”路明非若有所思地点头。 “嘿，来了。”芬格尔突然指向专属通道的尽头。 路明非看过去，一个穿着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检票口旁边，他的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列车员徽章，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刷卡机，真就像个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CC1000次快车，乘客准备登车了，乘客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打破候车厅的安静气氛。 路明非很快察觉到不对劲，零零散散分布在卡座上的乘客们没有任何反应，门口的警卫也没有投来视线，一个穿着诡异的乘车员凭空出现了，却没有引起任何好奇的围观，总不可能是他们习以为常了吧，芬格尔说过这车也就卡塞尔学院开学时才发车。 芬格尔自觉地扛起行李，“师弟快走吧，咱们的车来了。” “他好像不对劲，别人看不到他？”路明非皱眉。 “那是他的言灵效果啦，等你接受开学指导以后就知道了。”芬格尔解答了他的疑惑。 言灵？ 想必那就是“龙”的力量表现出的“法”了。列车员的“言灵”的效果不就是黑夜魔法中的“化为无形”吗，那是路明非在海市蜃楼魔法师塔获得的小魔法，能够使施展者的身影难以辨识。 “瑟利亚的刺客们使用的魔法——他们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魔法卷轴上如此记载。 路明非则完全将它作为赶路魔法使用，虽然弱小的怪物基本不能看破魔法的效果，但对上强大些的存在时就没什么用了。 而他曾经的敌人们，已经不能用强大来形容，最弱的也是碎片君王之一的半神，“接肢”葛瑞克。 第十二章 入学辅导 芬格尔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嘟”的一声。 “芬格尔，现在当上‘S’级的苦力了吗？”列车员打量他一眼，“你今年的阶级又降了。” “现在是‘F’了？”芬格尔耷拉着脸，不过随即又欢喜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谁说是苦力，我和‘S’级是哥们！” 路明非不置可否，只是默默递上自己的车票。 这个刚认的便宜师兄似乎也很出名，而且是以不好的方式。 列车员手中的验票机发出了欢快的音乐声，他一改对芬格尔时的冷漠和嫌弃，搓了搓手指，颇有些期待地对路明非说，“欢迎你，路明非！”随即，居然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和笔，“能给我签个名吗？” 路明非只好用略潦草的笔迹写下自己的姓名，交还给列车员。 感觉卡塞尔学院的‘S’级真的很稀缺，人人都把他当成珍稀动物。 两人跟着心情不错的列车员走上月台，终于看到了那辆为路明非准备的车次，它并不像列车员的打扮一般古老，只是在高速列车的黑色流线型车身上装饰了一些白色藤蔓花纹。 卡塞尔学院的人还是很务实的，古典艺术并不能替代新款列车的速度。 列车唯一开着的门里，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黑色的西装，胸袋里插着一只鲜红的玫瑰花，头发银白如雪。 他在阳光下带着笑意，银灰色的眼睛像是火炬。 路明非和他的眼神对上时，一种面对强敌才有的凝重感扑面而来，那是和A级的叶胜、酒德亚纪两人身上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个人，很危险。 他在离男人三四步的距离停下来，这是他最熟悉的进攻和防守距离。 “路明非，我终于等到你了。”老男人轻声说。 就像是老套的RPG游戏里，等待拔出圣剑的主角出现的角色，终于等来了命定之人，于是要向他发布任务或者交给他绝世法宝。 “昂热校长！”路明非背后的芬格尔惊叫。 “芬格尔，希望你今年能够成功毕业。”昂热也看到了路明非身后的魁梧身影，笑容收敛了一些，仍然和善地送上自己的祝福。 这一刻，他完全是个亲切的长辈和教育家。 路明非这才反应过来，眼前就是疑似早就认识自己，很可能还知道自己身上力量的秘密的卡塞学院的领袖。 “您认识我？”他径直问道。 “到车上再聊吧，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解答问题的。”昂热耸耸肩，让开车门的位置，做出邀请的动作。 路明非当仁不让，跟了上去。 芬格尔则慢了一拍，他将一个隐秘的迷你相机收回挎包，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大新闻啊，绝对是大新闻。” 列车在春色盎然的树林中疾驰，优雅的老男人端起红茶，啜饮一口，看向橡木条桌对面的少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几人坐在装修精致的车厢里，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墙纸，实木包裹的舷窗，墨绿色真皮沙发，满满的欧式风格。落座的路明非和芬格尔换上了叶胜那套制服，服装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路明非翻开袖口，墨绿色线刺绣出他的名字，MingFeiLu。 芬格尔乖巧地坐在一旁，默默享受热巧克力。 “我的‘S’级，听说是您评定的，能问问原因吗？”路明非与昂热对视，问出最有疑点的地方。 昂热笑了，却没有直接回答，“你觉得‘S’级与你并不相称？” 他的目光中满是欣赏与赞叹，对这个少年的锋利的眼神，对那个视频里熔岩般的黄金瞳。 路明非挑眉。 这个反问直接将问题踢了回来，他现在的灵魂是从交界地回来的，历经一百年战乱与王座的熏陶，也许配得上‘S’级的评价。但原本那个普通的18岁少年，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可揪着不放的话，为什么他性情大变就是绕不过去的点。 路明非也不遮掩。 “你们的录取信，是在我觉醒‘龙’的力量之前寄出的，我不觉得那时候我的评价该是‘S’级。” “不不不，”昂热摇头，“不应该将这两个时间段的你分开来看，你只是恢复了应有的优秀本质。” 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好吧，那我说一些能够说服你的事实。你的父母，路麟城和乔薇妮，都是货真价实的‘S’级，因此，你哪怕是一头返祖的纯血龙类也不奇怪，当然，只是玩笑。” 路明非略微感到惊讶，他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简单，却没想到两个人都是‘S’级。他自己作为‘S’级，接触卡塞尔学院的短短时间里，只觉得自己像个大熊猫一般珍惜，人人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都有些怪物的倒影。 而且昂热话语中还有值得在意的信息，这里的人类拥有“龙”的力量，是通过血脉传续的？ 那样似乎就说得通了。 “接下来还是先进行常规的入学辅导吧。”昂热看着沉思的路明非，递过去一份文件。 路明非直接将这份保密协议翻到签名的地方，迅速签好了字。 昂热接过签完字的文件，也不墨迹，开始了他口中的入学辅导，向路明非介绍起卡塞尔学院的学制和封闭式管理方式，基本与普通的大学并无区别，直到最后终于介绍到了一切的核心——“龙”。 他站起身，来到身后的巨型油画前，抓住蒙着油画的帆布的一角，优雅地拉开。 一幅史诗般的油画展现出来，记载着仿佛是神话时代的场景。 天空是铁青色混合着火焰的颜色，唯一的一株巨树矗立着，已经枯死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织成一张密网，支撑住皲裂的天空。荒原上枯骨满地，黑色的巨兽正从骨骸堆的深处腾起，双翼挂满骷髅，张开巨大的膜翼后，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 “这就是龙......”路明非眯起眼睛。 画中黑色的巨龙，它的身躯、翅膀、头颅等等，都和路明非曾经遇到过的古龙和飞龙十分相似。那些在黄金律法之前统治着交界地的古老生物，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是天空的王者，驾驭着火焰和雷霆。 “哥哥，有何感受？” 男孩在路明非身后轻声问。 路明非十分确认，自己身后只有芬格尔一个人，而他绝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是梦境！ 第十三章 教授啊，你被聘书蒙蔽双眼 路明非回过头，立刻意识到自己又陷入梦境中了。 芬格尔的身影消失不见，他那半杯热巧克力还放在桌上，只是已经冷透，凝固在杯中。就好像瞬息之间，这趟列车行驶了漫长岁月，所有人都已经逝去，只有路明非自己迟迟醒来。 那个男孩，坐在车厢后侧靠窗的位置，正盯着窗外出神，银白色的月光沐浴下，如同一尊美到极致的雕像。 “什么感想？”路明非第二次进入男孩的领域，已经不再惊慌，他得知了世界的部分真相，对男孩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男孩回过头，昂首看向路明非身后的油画，表情轻蔑而戏谑，“那我换个问题吧，哥哥，死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路明非察觉到男孩与第一次的状态有所差别，这一次他似乎交流欲望很强，“都是第二次见面了，不先报个名字吗？” “上次是哥哥你主动召唤我，对于我来说，这才应是第一次与哥哥你见面。”男孩纠正路明非。 “你叫我哥哥，可我没有弟弟。”路明非摇头。 “我叫路鸣泽。”男孩淡淡说。 饶是淡定如路明非，此时也感到匪夷所思，他眼前这个优雅漂亮的男孩，无论如何不能和婶婶家那个小胖子的形象重合。 “好吧，路鸣泽，你屡次将我拉入梦境，是为了什么？”路明非接受男孩的说辞，对方的不想说出真名也无妨，那不是重点。 路鸣泽没有回答，起身来到路明非身侧，近距离端详那幅油画。 “历史所记载的最古老的皇帝，龙皇尼德霍格。” 路明非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昂热的词，于是静静地倾听。 “黑龙之王尼德霍格，数千年之前他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是一座永远被冰雪覆盖的山，杀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尸体放置在山顶，他的双翼一直垂到山脚。他的血像岩浆一样流淌下来，染红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带着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变成暗红色的云，降下鲜红的雨。杀死他的人沐浴着雨欢呼，他们称呼那一天为‘新时代’。”路鸣泽轻声说。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路鸣泽说的场景就在窗外重演，他听到了风雪中远远传来的铁锤击打在铁锥尾部的声音。 他一直克制自己不把视线从路鸣泽身上移开，但此时却身不由己，这个自称路鸣泽的男孩动用了梦境的力量。 路明非侧头看向窗外，火车正高速奔行在浩瀚的冰原上，素白且泛着微蓝的冰层覆盖了直刺天空的山，天空是浓郁如血的红色，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鲜红的，沿着车窗往下流淌。就在那座冰峰顶上，图画上那只巨龙静静地趴着，双翼一直垂到山脚，浓腥的鲜血染红了整座冰峰。成群的人正沿着龙的双翼往上爬，爬到顶峰的人围绕着龙首，他们以尖利的铁锥钉在龙的颅骨上，奋力敲打铁锥的尾部，每一次钻开一个孔，就有白色的浆液喷泉般涌出，片刻就蒸发为浓郁的白气，那些人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路明非微微睁大眼睛。 地球的龙王么。 他也曾艰难斩杀过交界地的龙王，普拉顿桑克斯，祂是古龙的至尊，隐藏在天空之城中心风暴的时空夹缝中。当废墟和风暴随着时间倒流而归位，高耸如云的石柱再次立起，气势恢弘的祭祀场便从时间长河之中复现，而那如一座小山般的古代王者，就在漫天雷暴的苍穹中央沉睡。 与其说是遭遇，不如说是觐见。 路明非看到祂的第一眼就做好了在登上天空之城以后，第一次死亡的准备。那个时候他已经击败众多半神，身负数个大卢恩，无论谁见了他都不会怀疑他成王的资质。但是他百分百的确认，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神话生物。 “想必是场艰难的战役。”此时，路明非看着窗外欢呼的人们，眼中居然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光彩。 “那是一场盛大的叛乱。”路鸣泽说。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甚至复现了本应是神话中的场面，简直就像在现场，”路明非转向他，“那么你是屠龙的勇士，还是龙类的遗族？” “哥哥，我现在只是好奇，真面对上他，你还能保持这样的觉悟和勇气吗？”路鸣泽没有回答，他语气严肃，转身走向车厢后段。 梦境似乎即将崩溃，若隐若现的明媚阳光透进来，照在路明非的脸上，而梦境的模糊的黑暗在逐渐吞噬路鸣泽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路明非感到一丝不忍和悲伤，但他没有流露出来，而是解答了路鸣泽之前的问题，“很久以前，死亡对我来说是重新开始。” 路鸣泽猛然回过头，死死盯着路明非的脸。 路明非继续说着，“但现在的话......” 他的身影已经完全陷入璀璨刺目的光芒中，就像一场午睡将要被午后的日光晒醒，但他最后的话语却平缓而字字清晰，追着路鸣泽而落入黑暗。 “死亡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我已力尽。” 少年最后一瞬的目光，似乎要比阳光炽烈一万倍。 “好吧，我就先小小的相信你一回好了，哥哥，只有一回哦......”路鸣泽在黑暗中如此回应。 有人在午睡中醒来，摘下眼罩，看向旁边的人。 “诺诺，还有多久到BJ？”古德里安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角，咽下口水，询问一旁的红发女孩。 “还在巡航，不过已经快了。”诺诺看着飞机舷窗外无边无际的白云和湛蓝的天空，回答道。 “哇，昂热校长亲自接见了明非。”两人坐在商务舱，古德里安使用的是飞机的WIFI，此时对着守夜人讨论区中一张刚刚上传的照片傻笑，“我就说明非注定是精英中的精英，这气势，比之校长也不逊色啊。” “我倒感觉咱们这位‘S’级是个大麻烦啊......”诺诺幽幽说道。 “大麻烦？我觉得明非挺好的，还重感情，专门参加个同学的告别会，还把那部手机留给他叔叔了。” “是么。”诺诺偏向窗外，额头靠在玻璃上，心想那是你没去现场，没看到那家伙那双恐怖的黄金瞳。要是叶胜和酒德亚纪还在这，没有去四川的话，应该挺有共鸣。“我觉得，他告别的不是那些同学，倒像是一头龙在告别自己的人性。” “不要乱说！，明非是校长钦定的‘S’级，绝不会是危险混血种。”古德里安皱眉。 诺诺没有说话。 教授啊，你是被终身教授的聘书蒙蔽双眼了，危险混血种哪有那种程度，怎么也得是头三代种往上啊。 第十四章 帕西 依旧是在飞速行驶的车厢里，黑暗褪下，光芒亮起。 芬格尔举起双手，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师弟，别吃我！” 路明非保持回头的姿势，亮起黄金瞳，看向车厢后段，那是路鸣泽消失的地方，芬格尔正好被他的视线覆盖。这个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说话的方式，让他想起宁姆格福的白面具，那家伙也是这般对他的命运一半做出指引，一半又在旁敲侧击和暗示：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相信自己一回，是什么意思？相信就是相信，为何只有一回呢？ 我现在只是好奇，真面对上他，你还能保持这样的觉悟和勇气吗...... 路明非联想到这句话，似有所悟。 “是灵视吗？龙皇尼德霍格确实对混血种有种冥冥中的号召，这恰恰佐证了你血统的优秀。”昂热似乎并不在意路明非的失态，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恢复平静，回过神来正在仔细打量着油画。 “校长，你确定只是优秀？”芬格尔举手，弱弱地问道。 昂热面带微笑，“天才注定与众不同，我相信明非，他就是我们中的The One！” “画上这位‘龙王’是你们的敌人还是始祖？”路明非问。 他不在乎自己是‘S’级还是The One，在交界地，听的奉承和诋毁都已足够，他现在想知道的是男孩相信的那一回，什么时候到来。 他怀疑，那家伙要给自己安排个大的。 “都是。”昂热继续讲述，“根据北欧神话《老爱达经》的记述，诸神黄昏的时候，它会把世界之树伊格德拉修的树根咬断。那一天，世界毁灭。几千年来，无数人寻找龙、研究龙，卡塞尔学院是集大成者。在卡塞尔学院，所有课程的最终目标都是，”他直视路明非的双眼，“屠龙！” “那我进去的就是一座培养屠龙勇士的学校。”路明非了然。 “很好的觉悟！”昂热眼中掩饰不住的欣赏，“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件事已经进行了几千年。人类谱写这一部没有龙的历史，但是另一部历史的每一行里都有龙族的身影。但是这个秘密太过惊人，如果它被泄漏，可能导致的恶果无法判断。所以我们称为‘血裔’的若干家族，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共同持有这个秘密，并且负担了屠龙的使命，他们不断培养擅长搏斗、咒术、魔法和炼金术的后代，把他们送上屠龙的战场，一次次把龙族复兴的努力埋葬，直到今天，卡塞尔学院继承了他们的遗志。” 他说完，静静等着路明非消化这些知识，却没想到路明非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他在哪里？” 昂热立刻意识到路明非指的是油画上的尼德霍格。 “龙，尤其是初代种和次代种，是很难杀死的，他们的身躯可以被摧毁，灵魂却能够陷入沉睡，然后在将来苏醒，再次降临世间。”昂热语气平淡，眼中却闪烁着冷芒，“龙类基本都在地球某处沉睡着，但他们终将苏醒，包括尼德霍格，那一天就是人类的末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龙族苏醒之前，找到他们，将他们彻底杀死。” 路明非愈发觉得路鸣泽说的相信一回，很可能就是某个强大龙类，甚至是尼德霍格的苏醒。 “那你们现在找到多少龙类的沉眠之地了？”路明非问。 “很多，但是远远不够。”昂热摇摇头，“你今天了解的已经够多了，好好休息一下，两天后会有一场单独为你进行的3E考试。” 路明非只好不再继续提问，反正进了学院时间还长。 “3E考试？”芬格尔凑过来，“不是只有预科班的高中生会提前考试吗？一个暑假而已，学院都等不来了，有必要给学弟单独办一场？” 他提问的时候向路明非使眼色，眉毛飞舞，似乎在说“看吧，我绝对是你的好兄弟。” “不是学院，是校董会，他们对于明非的那段视频耿耿于怀呢。”昂热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和芬格尔一唱一和。 大致了解情况后，路明非便跟着芬格尔前往卧铺车厢休息。 昂热回到座位，端起骨瓷茶壶，将空掉的茶杯重新斟满，深红色的茶水热气腾腾。 他看向路明非看油画时忽然转身面对的方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似有所思。 ...... 除了CC1000车次，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方式只剩下空中交通，因此到达站几乎就是学院的前哨点，与卡塞尔学院的大门相隔很近。卡塞尔学院的大门进去后是一段圆拱形的走廊，走廊一侧的阳光猛烈而安静，金色的光辉在走廊中流淌。 微笑的年轻人笔直地站立在大门一侧，金色的长发遮住半边面孔，出奇的清秀。 “您好，昂热校长，我是校董会秘书帕西，受命来监督对路明非学员的3E考试。” 路明非、芬格尔和昂热校长刚从火车上下来，便遥遥看到这个年轻人在等着他们。 走到近前，路明非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隐藏的很深的审视。 “校董会要求的3E考试应该在两天后吧。”昂热淡淡说道，“路明非刚到学校，需要休息一下。” “当然，我的行程提前了两天，今天只是来迎接诸位。”帕西冰蓝色的眼睛中并无波动。 “那就好，我还以为那些老家伙要马上把我们的明非解刨研究呢。”昂热露出笑容，与帕西伸出的手握在一起。 帕西没有回答，也不在意昂热对校董会的不尊重。 他默默跟在三人后面不远处，倒像是一位沉默寡言的管家，跟在主人的身后。 校长命令芬格尔带领路明非去宿舍，暑假期间校工们早就放假了，不过这个在校园里呆了八年，从“A”级一路降到“F”级的废柴绝对是个好向导。 校长则和帕西前往了另一个方向。 “师兄，我这个暑假一定要和你住在一起吗？”路明非进入脏乱差的寝室后，忍不住皱眉。 芬格尔一步跨过地上的薯片包装袋，否认了路明非的说法，“不止暑假，你的导师是古德里安教授，这个以后应该就是你的双人寝。” 第十五章 废柴 路明非睡过的地方，包括潮湿腐臭的沼泽、蚊虫肆虐的森林、腐败滋生的污染之地、暗无天日的地下废墟等等，他可以接受非常恶劣的环境。 但是床底下有块猪骨头这种事，他着实接受不了，按照这个世界的分类，就是睡在自己产生的厨余垃圾上，和路明非能接受的环境恶劣是两个概念。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芬格尔只好不情愿地和他一起打扫了寝室，如果学院的风纪委员看到这一幕，估计眼珠子要掉下来。 芬格尔也有话说，他是脸皮厚，但是脸皮对于一个疑似龙类的家伙管用吗？ 深夜，两人都躺在床上。 “我说，师弟啊，你不觉得奇怪吗？”芬格尔率先打开话题。 正在冥想中尝试调动精神力的路明非，被他吵醒，睁开眼睛，“你说什么地方奇怪？” “所有东西都很奇怪啊，师弟你作为当事人没感觉吗？”芬格尔从自己的床位探出头，一副满肚子槽要吐的样子，“你看，学弟你是校长钦定的＇S＇级，但是去接你的不是招生团，而是执行部的精英组合，诺玛给你提前买了车票，校长亲自给你做入学辅导，刚下车居然还有校董会的人来找你，要给你单独进行3E考试。” 路明非同意他的看法，但他一是不太在意这些，来这个学院只是为了了解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和世界暗面的真相，二是这些疑点说到底并非学院和校董会是源头，源头其实是他自己。 “校长有些事没告诉我。”路明非觉得所有人里面，也许就校长知道的最多。 或者，如果能找到自己的父母，也能解答疑惑，毕竟自己身上特殊的“S”级血统，就是来自那老两口。 “说不定你是他的私生子，他作为一个＇S＇级，绿了另一个＇S＇级也没有难度。”芬格尔的脑洞再次不靠谱起来。 路明非已经习惯这个跳脱的师兄，他脑子里也有些乱。 在交界地哪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到了大赐福，什么也别说，先去干掉两个半神再上桌说话。 参加暗月魔女的组织，先击败碎星将军拉塔恩，再进入永恒之城寻找弑神武器，帮助菈妮摆脱神人的命运。 哪怕是火山官邸，那个被堕落的大法官所统治的誓要亵渎黄金律法的“邪恶”组织，进去了也是主动给几个名单，要求先去杀几个投名状。 在交界地，所有的目标都是明确而具体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只等着一个天命褪色者的出现。 哪有现在这样让人猜谜的，而且谜团还是自己。 不过，路明非也不是喜欢空想的人。 “无所谓，至少目前，我对卡塞尔学院的目的——屠龙，还是有兴趣的。”他闭上眼睛，继续冥想。 芬格尔不以为意，“得了吧，咱们学校毕业不屠龙也没别的能干。” “那你呢？” “啥？”芬格尔懵了。 路明非再次说，“师兄，你在这里留了八年，是为什么？” “我？我挂科呗，要是能毕业，我一定去古巴分部，那里的妞腿长胸大。”芬格尔侃侃而谈。 “挂科？师兄你以前可是＇A＇级的学霸啊。”路明非再次睁开眼睛，他握住了枕边的剑柄。 诺诺朋友送的那把赤霄剑，通过卡塞尔学院的托运流程通过海关，傍晚被一架直升机运来。 了解了部分龙族的信息后，路明非已经猜到这是一把炼金刀剑。 “都说了是以前啦。”芬格尔嘟囔。 然而他的脸色忽然地变了，一丝轻微的碰撞声落入他耳中，还有黑暗中隐约的风声，仿佛有一丝锋利的线正在切割空气。 不是错觉！ 芬格尔汗毛直立，头皮发麻。他敏捷地一个鲤鱼打挺，凭借敏锐的直觉躲过黑暗中不可见的利刃，半跪在床尾，同时也看到了攻击的人。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光线暗淡。 是路明非从床上跃下，单手反持剑，以一种握匕首的攻击方式发动斩击。 他的速度轻盈得诡异，以至于跳下的动作和出剑的声音几乎同时发生，而除此以外，他再没有别的动作，将声音压制到最小。 “师弟！”芬格尔确实没想到路明非这么果断，连忙叫一声。 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白天在火车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的主人把路明非夺舍了。 路明非缓缓站直，收起赤霄。 “师兄，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血统是不会衰退的，因此你哪怕是废柴，也不会是以这种方式荒废的废柴。”他语气平淡，似乎刚刚那个凌厉出击的人消失了，重新变回了夜谈的舍友。 “就为了这个？师弟，我要是没躲开，不就成了冤死的真废柴了？”芬格尔瞪大眼睛。 “我相信师兄。”路明非摇头。 他确实相信芬格尔，从火车上芬格尔直面他的黄金瞳的时候开始就相信了。 那时候，芬格尔虽然表面一副怂货的模样，但他的身体、眼神、语言的表现，比叶胜和酒德亚纪好得多。 若干年前，芬格尔不仅是“A”级，而且绝不是普通的“A”级。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芬格尔一手握拳放在胸口，另一手做发誓状，“我留级是为了我女朋友啦。” 路明非眨了眨眼睛，有些尴尬。 他本以为这个便宜师兄会给出一些特别的原因，比如要报仇，或者要完成一些特殊的战士修行之类的。 如果要是那样，路明非愿意伸出援手。 但是，爱情的话…… 很遗憾，艾尔登之王是孤独地坐在王座上。 “我相信你。”路明非认真说道，他沉默地爬回自己床上。 “你就不多问问？”芬格尔狐疑地看着他，就怕他一言不合拿师兄试刀。 “到这种程度了，师兄你还骗我的话，那就算了。” 路明非叹了口气。 “师弟啊，我怎么感觉你有故事啊？”芬格尔见路明非恢复平静，顿时支愣起来，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路明非躺在柔软的床上，思维平静如水。 “我睡了。” “我靠，你这样我要睡不着了！”芬格尔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第十六章 火焰 路明非的3E考试安排在地下二层，在一个貌似是实验室的地方，里面的器材搬走的差不多了，只有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课桌，冷冷的白炽灯光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门口，除了之前见过的帕西，还有两个陌生的身影，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一个面目狰狞的推着氧气瓶的男人。 路明非跟着光头男人的指引落座，看着桌子上的白纸和铅笔。 光头男人板着脸，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我是曼施坦因，这场考试由我监考，不要试图作弊，这里有经验足够的反作弊手段！” 也许意识到听众只有路明非一个人，他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厚重的铁门缓缓闭合，传出类似液压机的声音。 “嘭”一声沉重顶撞声后，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路明非一个人。 路明非想起芬格尔这两天给他科普的知识，3E考试的缩写是EEE，拼写是Extraction EvaluationExam，意思是血统评定考试。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龙族血裔对于“龙文”会有共鸣，共鸣时会产生“灵视”的效果，也就是自然而然会看见龙族文字浮现在脑海里。这能力对龙族血裔非常重要。龙族血裔有被称作“言灵”的超自然能力，在他的“领域”内，他以龙文说出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因此“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对龙文不敏感的学生通常能力不足，经过3E就要降级，太差的勒令退学。 考生进入考场的后，只会获得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没有任何提示。学院会播放混在强劲音乐里的吟诵龙文的录音，对于龙族血裔来说，龙文会和精神共鸣，从而产生“灵视”效果，龙文是一种象形文字，混血种通常会“看见”不可思议的景象。 路明非拿起铅笔，房间角落墙壁上的音箱已经开始播放节奏激烈的摇滚乐。 门外，实验室狭窄的走廊中，三个人默不作声。 “这间实验室是装备部用来研究生物炸弹的，将小型化的精炼硫磺炸弹安放在蟑螂这样的隐蔽生物身上，所有蟑螂的头部和大脑都已经通过精密手术摘除，同样精密的电极控制系统连接在蟑螂的剩余神经系统上，以通过模拟生物信号操纵它们进入一些人类无法到达的缝隙，实现暗杀或者突袭。”曼施坦因率先打破安静，介绍起房间的本来用途。 “只不过，精炼炸弹的小型化和小蟑螂们的生物能消耗问题无法解决。”一旁的男人跟着说道。他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 如果说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是屠龙的胚子，执行部便是已经打磨锋利的屠龙利刃，而施耐德，就是那个握着剑柄的持剑人。 他和曼施坦因同属卡塞尔学院，和帕西隐隐对立。 两人注意力的焦点，既集中在房间中数个传感器传回的数据上，同时也集中在帕西手中的银色手提箱上。 只是这个校董会直属秘书并无搭话的兴趣，他那露出的一只冰蓝色的瞳孔中好似真是结了冰似的。 路明非仔细倾听，果然听见了节奏激昂的音乐下，似乎有个人在低声地吟唱着什么，像是诅咒，又像是圣咏。 他拿起铅笔，闭上眼睛，意图与那低沉的声音产生共鸣，却没有任何感觉。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普通混血种？他没有像芬格尔说的那种感觉——被伟大主宰召唤。 也许等下真要考虑下，打晕外面的几个人，然后去图书馆抢资料跑路的计划了。这两天他试过进入图书馆，却因为没有学生证而被拒绝。 正当他思维发散时，忽然，漫无边际的风声远远的吹来，夹杂着劈里啪啦的声音。 “哥哥，该醒来了。”路鸣泽的声音如一块石子击破水面，盖过了一切，摇滚乐、低语和风声都被压下。 路明非猛然睁开双眼，呼吸一窒。 他站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那真实的呼吸间的炽热，猛然扑进嘴巴和鼻子里，刺痛着气管和肺部。 心神巨震。 一座巨大的石头建造的大锅，仿佛屹立在天穹的顶端，头顶是火烧般红透的云层，下面是无法看透的迷雾，大锅的四周，粗大到足以让四五个人并排走的铁链一端固定在锅体，另一端向下方雾气的深处延伸，消失在视野的极限，如同天路。 “哥哥，这就是你心里最印象深刻的地方吗？”路鸣泽站在一旁。 这个地方究竟是灵视，还是路鸣泽创造的梦境，都已经无所谓了。 久远的故事，终于死灰复燃，路明非一直不想回忆的东西，从那遥远的大雪里追了上来，像是从故人坟墓爬出的恶鬼。 他没有说话，缓缓走上前几步，来到大锅的边缘盘腿坐下，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大锅的内部，红色的火焰在其中燃烧，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洋。 那是足以威胁到黄金树的巨人火焰，从神话般的故事中的战争一直燃烧至今。 “哥哥......” “我现在真的有一点需要安静。” 路明非食指抵在嘴唇，皱眉看向路鸣泽，他的一半脸庞在火焰映照下红光跳跃，另一半则隐藏于阴影中，那双眼睛中燃烧着什么。 不是黄金瞳，也许是映照的火光，也许是他的灵魂。 路鸣泽感受到来自这个有些陌生的哥哥身体涌出的海啸般的情绪，像个乖巧的受训的小孩子，走到他旁边坐下。 两个渺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火焰大锅边缘依靠着，聆听火焰燃烧的声音。 除此以外只有无穷无尽的风，它们从红色的云层吹来，带着焦味和温热，又向着铁链延伸的迷雾深处吹去。 ......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路明非心绪恢复平静。他知道自己其实还坐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眼前只不过是从他的记忆中拾取的一块碎片。 就算再真实的梦境，缅怀也该适可而止了。 “路鸣泽，你上次说信任我一回，是代表什么？”路明非看向旁边坐在大锅边缘、摇晃双腿，像是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孩童的路鸣泽。 “哥哥，这次也是你主动叫我来的哦，”路鸣泽眯着眼，盯着大锅里的火焰，“这就是你的灵视，能够出现在现在这样的哥哥的灵视里，倍感荣幸。” 路明非无奈，这孩子好像听不懂人话，从来不回答别人的问题。 “我该怎么醒来？灵视的时候不应该画出龙文吗？现实里的我在睡觉？”他站起身，皱眉问起一些更具体的东西。 “那种东西无所谓啦，我会帮你写的，保证哥哥你不会丢掉‘S’级的头衔。”路鸣泽说起“S”级，似乎带着不屑和嘲讽，“不要急啊，哥哥，难得能窥视哥哥你的内心。” “我的内心？”路明非仰头，看向漫天的厚重云层，他不觉得自己的内心有多值得窥视。一个并不完美的王，成王之路上没有荣耀，只有死亡和悲剧。 “哥哥，你觉得你能改变一切吗？”路鸣泽再次开口，幽幽说道，“火焰代表着怒火和毁灭，拥有这样内心的人一定想要改变什么吧。” 改变什么？ 路明非皱眉。 他确实是想要改变什么的，只是以前的他被黄金律法绑定，虽是神祗，却也是囚徒，毫无办法。现在他回到这个世界，还没搞清楚状况，要说有什么东西要改变的话，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你说，为什么有人甘愿接受毁灭的命运？为什么将宿命看作王也无可奈何的神赐？” 他轻轻悲叹。 路鸣泽微微睁大了双眼。 云层随着王的愤怒而散开，露出它上方的庞然大物——那仿佛遮蔽了整个世界的天空的黄金巨树，神明意志的象征。它正被红色火焰所燃烧，无穷无尽的灰烬和火花像是雪花般纷纷扬扬。 路鸣泽不禁赞叹，“这就是哥哥你的世界吗？我终于看到了。” 路明非仰头看了良久，长呼一口气，像是呼出了波涛汹涌的思绪，然后将一脸得逞模样的路鸣泽推下了巨人大锅，看着急速坠落的身影，他淡淡说道，“梦境该结束了。” 这家伙完全是来窥视的，从头到尾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路鸣泽坠落着，脸上却露出肆意的笑容。 “世界的bug啊，终于发生在哥哥你身上了！你不是火焰走出的复仇恶鬼，你是带着忤逆意志的君王，你的愤怒要以神明之血来宽慰！” “我很期待啊，哥哥，你能走到什么程度！” 第十七章 安全 “实验室温度异常！” 诺玛毫无感情的平淡声线随着终端上高频闪烁的红灯响起。 曼施坦因面色凝重，顶了顶自己鼻梁上的细圆框金丝眼镜，凑到显示屏幕上，颤声道，“温度到900度了！” 施耐德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不禁握紧手中仅有一个按钮的小巧装置，拇指顶开了按钮的透明保护罩。 实际上，他们猜测过路明非是龙血比例很危险的混血种，却没想过他的言灵会是如此高危的言灵。 这样的言灵如果失控...... “炽？还是君焰？”曼施坦因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温度恢复正常。” 紧张的气氛下，诺玛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并没有改变糟糕而未知的情况。 实验室里八个全方位对准路明非的高速摄像头全部损坏，传输来的画面只有一片黑暗，死寂的黑暗。 这只能说明他停止了自己的言灵，但是目前他本身是什么状态毫不可知。 施耐德的手指已经把按钮压下三分之一，稍微再施加一丝力量，无数的毒气和水银蒸气就会从实验室顶端的环状通风口喷涌而出，淹没里面的活物。 “这个实验室里配备了汞蒸气和毒气释放管道，是用来防止实验体泄露的。”施耐德声音嘶哑。 “诺玛，能恢复监控吗？”曼施坦因问。 “录音、音箱、摄影设备全部损坏，推测是高温导致的传感器融毁。”诺玛如实回复。 “要打开门查看吗？”曼施坦因转而看向施耐德，致命的开关就在这个呼吸声如破损风箱般的狰狞男人手里。 学院范围内，都被副校长的言灵·戒律笼罩，没人能够使用言灵，然而刚刚一瞬间摧毁了所有内外连接设备的温度，绝对是龙类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事故了，我们一开始准备要面对的只是危险混血种，现在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随时准备让诺玛拉响警报。”施耐德语气坚定。 “两位，接下来请让我接手。”这时，一直沉默的帕西发话了。 这位干练的秘书打开那个银色的手提箱，里面是一把银色M500转轮手枪，还有一个圆柱形的石英玻璃密封管。 这是一把有成年男性小臂大小的手枪，由著名手枪制造商史密斯维森在2003年推出，发射点50马格努姆大威力手枪弹，破坏力惊人。密封管中则是一粒修长的子弹，弹头是暗红色的，里面有血一样的光泽在流动变化。 两位卡塞尔学院教授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枚子弹上。 贤者之石，除地水风火以外的第五种元素，纯净的精神元素，人类炼金术的巅峰，用来杀死次代种甚至初代种的武器！ “你们的准备真是充足。”曼施坦因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他已经觉得情况诡异起来了，这根本不是校长在电话里说的“给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安排3E考试”那么简单。校董会到底把这个中国男孩当成什么对待？龙族亲王复苏？ 施耐德静静看着帕西将贤者之石作为弹头的子弹填进那款素有“手炮”之称的大口径手枪之中，准备按下自己手里的按钮。 这样的配置，几乎万无一失，哪怕里面是头纯血龙类也可以解决，连警报都不用拉，反正现在校园里也没什么人。 “咚咚咚！”里面响起了敲门声。 曼施坦因一愣，他们都已经把里面的家伙想像成在灵视中失控的危险混血种，却没想到疑似疯狂嗜血的家伙出来的方式不是踹开或撕裂铁门，而是彬彬有礼的敲门。 “咚咚咚！”敲门声很有规律，似乎这位呼唤开门的人很有耐心和礼貌。 施耐德收起按钮。 这让曼施坦因疑惑地看了他两眼，这位铁血操刀人一向杀伐果断，现在居然放下了屠刀？ 疯了，都疯了。 施耐德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液压装置加固锁住的铁门，他只是想起了一个学生。 “诺玛，开门吧。”施耐德语气冷冽。 帕西双手握枪，正对着路明非身高计算下的头颅位置。 曼施坦因深呼一口气，感到液压推动的铁门的开启是如此漫长，那缓缓打开的门缝里，好像有腥风血雨将要汹涌而出，淹没所有人。 他们处于的走廊实际上是实验室的第二道防线，尽头有着诺玛操纵的重型榴弹武器箱，搭载在最先进的自动瞄准平台上。这里毕竟是装备部那帮疯子的生物炸弹研究室，严加防范是必须的，校长对于设备部的安全设施建设经费总是批的特别宽松。 一旦他们三人阵亡，迎接敌人的就是重火力防线和整个学院的警报。 门终于打开了，面色平静的少年拿着一沓画满图案的答卷，站在门中央，他的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却没有点亮黄金瞳，眼睛依旧是深褐色，在走廊单侧灯光下，澄澈明亮，完全没有一丝暴虐或者狂暴的迹象。 施耐德看向帕西，这个来自校董会的执行人保持着举枪的姿势十几秒后，才放下手枪。 他的行动是通过领口挂着的微型摄像头和右耳的耳机被指挥着，也就是说，校董会中负责此事的高位者，承认了卡塞尔学院的新“S”级的安全性。 帕西收起那套足以重创甚至杀死初代种的装备，无声的离开了走廊。 一场风暴就这么平息了？校董会究竟为什么对路明非这么重视？“S”级虽然稀有，却不是没有，事实上，一代代的屠龙领袖中，都有几个是天资纵横的“S”级天才。 施耐德心怀疑惑。 “你的言灵还需要考察。”他看了一眼路明非身后漆黑一片的实验室，声音沙哑。 这个少年不似进入考场时那般目光炯炯、精神旺盛，竟然有些走神，和那个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少年3E考试完一样。 曼施坦因收起路明非的考卷，放进密封文件袋，又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这是你的学生证，有了这张卡，你才真正拥有‘S’级权限。” 路明非接过薄薄的信封，眼前一亮。 他终于可以前往图书馆了。 第十八章 封神之路 “什么？你没有言灵？”芬格尔嘴里含着一大块猪肘子，满嘴肥油，瞪大眼睛惊呼。 “没错，那位施耐德教授带我去地下实验室测试言灵，但是我完全引导不出龙文的力量，即使再怎么集中精神听龙文吟唱，最终还是没感到和精神共鸣的东西。”路明非的桌子上摆放着厚厚一摞书籍，都是些《龙族谱系学》、《龙与言灵术》、《所罗门之匙》、《龙族血统论》、《龙类基因学》之类的书。 除此以外，还有一本古英语词典和一本拉丁语词典。 3E考试已经过去两周，路明非这段时间几乎全都泡在图书馆，很多知识繁奥晦涩，并不容易掌握，只好浅尝辄止，但是他还是初步建立了关于龙族的知识框架。 包括在龙族远古的主宰地位、龙族那位至高龙皇、龙皇直接繁衍并赋予力量的初代种、尼德霍格创造另一位同等位格的白王、白王叛乱、白王被尼德霍格挫骨饮灰、人类和四大君王的叛乱、龙皇之死、龙族时代的终结以及人类文明到如今的发展。 如果要路明非来评价，这倒是和玛莉卡打碎艾尔登法环以后的交界地某些方面很像——有着神祗血脉的半神握着各自的权柄引起战乱，神祗的大型家庭伦理剧。最大的区别在于，地球的凡人成功占据了龙族沉寂后的时代，而交界地则在无尽的战乱和绝望中，等待预言中的褪色者拯救世界。 “言灵是龙类和混血种最重要的武器，没有言灵岂不是像瘸了条腿，你居然还能保住＇S＇级的评级？”芬格尔语气透着浓浓的愤世嫉俗，“纯黑幕啊，你还说你不是校长的私生子？” “无所谓，我本身比很多言灵要厉害的多。”路明非也了解了不少言灵知识，当然包括最基础的言灵序列表。 上面很多言灵看起来就是魔法或者祷告的效果，根据不同的系列对应不同的元素力量，大部分归属于青铜与火、大地与山、海洋与水、天空与风四大体系，还有少部分效果和元素力量不好分类。 对于路明非来说，魔法和祷告都是手段，和战技以及武器没有区别，有最好，没有也不必失望。现在的他还手握赤霄这样的炼金刀剑呢，在交界地踏上旅途时，身上可只有从尸体堆中捡的一个大木棍。 “这倒确实。”芬格尔恶狠狠地啃了一口猪肘子。 自从那晚和路明非坦白了自己的“A”级实力，路明非就隔三差五拉着他去实战场地切磋。路明非的格斗技巧，他从未见过，那些千奇百怪的招式，有的大开大合霸道无比，有的灵活阴冷令人防不胜防，有一些还感觉缺少了部分动作似的。而且路明非本人在战斗的节奏、距离、敌我预判等方面，敏锐得像个无声无形的鬼魂一样，别说攻击，想碰到他都需要花费精力。 芬格尔通常是被胖揍的那个。 作为补偿，路明非承诺请他吃一个学期的晚饭。 暑假的食堂人员几乎都放假了，只提供德式炖猪肘子给值班人员和部分留校学生。因此，路明非对于食堂套餐的真正上限知之甚少。芬格尔暗暗决定，现在被揍得越狠，开学了就要吃得越多。 而路明非结合书上的知识，以及在芬格尔身上的实践，大约知道了混血种的实力水平，这是一种攻击性很强的力量体系，释放者本体却十分脆弱，一颗普通的子弹就能对付大部分低阶混血种。 他估计，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依赖言灵，想要战胜曾经交界地的那些强敌，估计会比较困难，容错太低。 不过，他最近在图书馆的深处发现了几本不能借出的书籍，里面含糊不清地提及了人类窃取神的权柄，以及混血种的“封神之路”。路明非是带着目的看书，像是炼金机械原理之类的书，只会大致扫瞄一眼那些复杂到令人眼疼的图纸，而涉及“力量”的信息才是他会仔细查阅的部分。 似乎有部分信息被刻意抹除了，特别是“封神之路”，只有一本卷宗提到一次，而且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在其他书籍中出现第二次，它就像个图书馆这个浩大海洋中一块孤岛，露出水面的只有四个字，很难不让人想象它水下的庞大底座是何模样。 他尝试问过昂热，昂热只是回答还没到让他知道的时机。 除了宿舍、图书馆、练武场和装备部的实验室，他最常去的就是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距离英灵殿不远，是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被树丛包围着，从外面看简陋得就像一个车库，不过里面完全是另一种感觉。这个屋子整个就是个书架。一楼二楼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镶嵌着磨砂玻璃，上面落满了去年秋天的树叶也不清扫。 四壁除了油画就是高到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着成套的精装本和古籍拓印本，贴着书架的楼梯和平台高高低低，方便人在这个巨大的书架屋里爬上爬下。 得知昂热活了一百多年后，路明非经常来串门，将许多观看书籍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提出来，他觉得昂热就像个极高级的人工智能，只要输入模糊的关键词就能蹦出一大堆知识，比芬格尔那台电脑好用多了，有时候还能听到一些只有老人嘴中才有的生动的历史故事。 不仅如此，昂热还知道他父母的信息，朴实的小研究员和家庭主妇那光彩耀人的另一面：骄傲如太阳的“S”级天之骄子和半个卡塞尔学院屠龙精英梦中情人的“S”级美女。 这些都是路明非回到宿舍会记到笔记上整理的东西。 暑假将近结束，两个月转眼而过。 这天下午，阳光暖洋洋的，隔着宽大的办公桌，路明非给自己倒满锡兰红茶，淡定地啜饮一口。 “校长，有本炼金术卷宗里提到，混血种身体里可以看作存在两个精神，一个是人，一个是龙，分别代表两种血统的强弱。” 第十九章 爆血 “你居然了解到这一步了，”昂热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到桌上，缓缓开口，“还记得你之前提到的封神之路吗？” 路明非竖起耳朵，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混血种的脑海中同时存在着人类属性和龙族属性的两个精神，冲突的两个性格中，往往总是人类的性格占优势，因为基因比例更高。而隐藏的龙类性格，则是完全的另一个样子，龙类是笃信力量的种族，他们的性格中也有狂暴凶猛的一面，跟龙类性格比起来，人类中暴君也不过像是温顺的小绵羊，冰海铜柱表记载，黑王尼德霍格在镇压了白王的叛乱之后，曾把这个同类剥皮吞噬，不知道是不是夸张，不过龙族确实是个暴戾的种族。” 昂热停顿一下，看向沉思不语的路明非。这样的秘闻，不是所有混血种第一次听到都能接受的，平白无故得知自己因为基因问题而是天生的多重人格症患者，有时比得知世界上有龙更让人不安。 可是路明非只是沉思。 他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得知混血种诞生的肮脏而血腥的历史：人类与龙族强行交配直至后代稳定。这个信息很关键，它说明在混血种的文化里，人与龙的关系不是单纯的勇士与恶龙，同时也是仆从与主人、小偷与神明。 封神之路...... “难道，混血种的基因是不稳定的？”他疑惑，但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老师，包括他自己身体里确实流淌着龙血，也没见暴走或者高发遗传疾病。事实上，在资料中，混血种相比较于普通人，基因是具有优势的，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往往身体也更健康。 昂热露出笑容，“明非，你的思维很敏锐。” 他接着说，“龙族基因是远强于人类基因的，他们虽然是爬行类，却是爬行类进化的终极状态，他们的基因凶猛，具备很强的进攻性，甚至能够吞噬或修改其他种族的基因序列，混血种的基因确实是不稳定的，而且变化的方向一定是从人向龙，不可逆的转化。” 路明非还记得高中的生物知识，此时可以理解。 昂热继续深入讲解，“龙类基因一次次的修正之后，最终混血种会变得非常接近纯血种，人类的部分被吞噬掉，龙类的部分益发觉醒......” “这就是成神？”路明非串联了前后的信息。 “这种情况准确来说，是堕落，”昂热摇摇头，“当龙族血统超过50%的时候，这种情况会自发进行，但强大的龙类基因无法完全清除人类基因，这些在龙类看来不纯净的东西就像是渣滓一样保留下来。因此混血种不会真正进化为纯血龙类，只会变成名为‘死侍’的东西，他们在进化到最后一刻时就会死去，失去自我，就像是行尸走肉。” “也就是说这一个过程，整体是走向毁灭。”路明非其实已经猜到“封神之路”的意义了。 交界地有一位半神，“亵渎君王”拉卡德，他将身体交由弑神大蛇吞噬，意图以灵魂夺舍大蛇来获得亵渎的力量。然而他的结局，是被大蛇反向影响，霸主的雄心壮志沦落为卑贱的贪欲，最后被路明非这个褪色者斩杀。 亵渎之路意味着沉重的代价，乃至自我的丧失，换来的则是远远超越自身的强大力量。 拉卡德融合了弑神大蛇后，几乎以毁天灭地之姿战斗。如果不是格密尔骑士们为了挽回自己侍奉的主人的名声，寻找来了那把用于狩猎不死大蛇的大矛，路明非还真不一定能顺利击败他。 想来也是悲剧。 无名的骑士带着大蛇狩猎矛，走向自己曾经无比尊敬却已经堕落的半神主人，战斗至死，将这武器留在半神身前，直到漫长岁月后有人前来终结这污秽的命运。 “整体是毁灭，”昂热肯定了路明非的后半句话，“但是混血种在面对龙类的战场上，尤其是人类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其实处于完全的劣势，因此......” “因此，临时改变自身的血统，短时间内保持清醒并获得力量，就成了必要的武器。”路明非淡淡说道。 昂热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神色，对于这个思维带着果决杀气的年轻人愈发欣赏，随后继续介绍，“即使龙族血统没超过50%，混血种在训练后，也能够在保留主人格的同时，又对主人格进行压制，从而释放出第二人格。这时候不仅仅是精神发生变化，龙类基因也像是能感应到这种变化似的开始活跃，你的身体里属于龙类的各种隐藏特征都被活化，龙类基因开始修改人类基因，这就是‘爆血’。” 与路明非想的基本没有区别，即使得到某种力量的代价巨大，在面临绝境时获得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极其具有诱惑力的。 爆血就是以不可逆的毁灭换取龙类——神明的力量。 “‘爆血’是禁忌之术，它短瞬间活化了龙族血统，带来的副作用是，可能突破50%的‘临界血限’。一旦突破，你就像是进入下降轨道的过山车，没有任何力量能把你拉回来。这种技术是魔鬼，血统瞬间纯化带来的快感，会让你沉浸在‘无所不能’的幻觉中。如果你对于力量太过贪婪，魔鬼就悄无声息地引你跨过界限，把你推向深渊。”昂热盯着路明非的眼睛，更具体地描述它的后果。 “我知道的。”路明非点头。 今天在校长这里获得的知识，补充了他对龙族和混血种的认识的又一块空缺。 所谓神明之力，以凡人之身窃取，其实也是诅咒。 “明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些急切地想要了解龙族，当然这是好事。”昂热见路明非似乎准备离开，又说道，“今天有个好消息，我想会比图书馆里那里那些古籍更吸引你。” 路明非眨了眨眼，有些好奇，“什么好消息？你们又成功杀死哪只复苏的龙类了？” “并不是，”昂热说，“但比较接近，‘夔门计划’有了很大进展，我们有可能找到青铜与火之王的寝宫了。” 第二十章 水下 傍晚，太阳即将落下去的时刻，最后一缕残红透过玻璃，投落到路明非沉静的脸上。 宿舍里静悄悄，芬格尔去食堂取餐去了，暑假食堂不提供外送，这段时间一直是两人轮流去取餐。 心跳声在寂静中响起。 从一开始若有若无，到后来随着路明非呼吸的一起一伏，“噗通！噗通！”，愈发清晰，如同擂鼓般缓慢而有力。 同时，路明非体内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源源不断的养分输送到肌肉和四肢百骸，在剧烈的新陈代谢中化为生物能转化后的废热，炎热的夏日时节，他的身上冒出炽热的汗蒸气！ “呼——”路明非睁开眼，黄金瞳缓缓熄灭。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已经掌握了名为“爆血”的技巧。 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压低自己的思绪，以释放所谓的“龙族”人格。不过很遗憾，即使做到心如止水，自我意识感知降低到极致，也没有另外一个暴虐嗜血的性格出现。 有些失望。 回到地球许久，一个真正的龙类都没见过，连自己身体里的“诅咒”都不露头。 阳光已经彻底消失，窗外浅蓝色的天幕完全张开，逐渐笼罩温热正在消散的夏夜。 这时，校长给他配备的手机终于响起了。前些时间，昂热同意了他参与潜入三峡水库水底寻找龙王寝宫的“夔门计划”，并且承诺会在出发前通知他。 “明非，来停机坪吧。”接通后，昂热语气轻松，没有询问他是否准备好，也没有多说任务详情，得到路明非简短的答复后，就挂断了电话。 仿佛这不是要去找初代种龙类的麻烦，不是需要校董会批准的绝密任务，不是程序复杂的危险行动。倒像是父子俩将要出行去海滩度假，一家人装好行李坐在车上，就等着还在房间收拾行李的长子下楼。老爸打了个电话，催促说快来啊，阳光和沙滩等着我们呢好儿子。 路明非已经为这个任务进行了数天的潜水训练，行李自然早就收拾好了。 提着两个白色泡沫打包盒的芬格尔踢开宿舍门，看到的就是背着赤霄、手里提着黑色行李包的路明非。 “你不吃饭啦？”芬格尔瞪着眼睛，举了举手里塑料袋装着的热腾腾的打包盒。 “有任务，两份你都吃了吧。”路明非言简意赅。 “你还没入学吧，这才9月份，一天正经课程都没上呢，就被执行部当满世界跑的驴使唤了？”芬格尔吐槽，“还有，我怎么感觉你对我的饭量有偏见。” “我主动要求的。”路明非再次震惊芬格尔。 “好吧，你是精英你是‘S’级，师兄我是废柴啦，不能理解。”芬格尔将两份饭菜都放到自己桌子上。 路明非不再理睬他，推门而出。 芬格尔看着空荡荡的宿舍，良久后，喃喃自语，“真是不知道珍惜校园时光啊......” ...... 一行人乘坐昂热专属的直升机，到达芝加哥国际机场后，转乘一架执行部包下的小型商用客机，前往中国。 长途跋涉后，这个由两个“S”级组成的豪华阵容，终于到达当地的卡塞尔学院分部。 作为执行部专员，路明非住进了学院安排的酒店，大约一周后，行动终于开始了。 昂热并不参加直接行动，他是校长，同时也是校董会的代表，扮演的是总指挥的角色，不会干涉具体任务。现场的任务负责人另有其人，是教魔动机械设计学的曼斯·龙德施泰特教授。 这位教授才是直接向昂热负责的人。 执行下潜任务这天，雨很大，狂风骤雨中呆在一艘船上，四面八方望去，只有夜色下波涛汹涌的水浪，深不可测的水体呈现漆黑色。 路明非站在“摩尼亚赫”号拖船的后舱门前，他刚刚向曼斯教授申请下水，被拒绝了。 叶胜和酒德亚纪正在穿戴潜水设备，曼斯教授在旁边检查救生索。雨水铺天盖地的砸在他们身上，这样的天气说话要大声喊才能听清。 路明非看了片刻，转身回到后舱，他现在的造型有些奇特，身上穿着通体漆黑的保暖衣，背着那柄赤霄，像个睡衣剑客。前舱是卡塞尔任务人员的作战部兼指挥中心，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眼前的屏幕操作着，他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呆在后舱。 后舱内有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旁边坐着的妩媚动人的妇人，想必是他母亲。 路明非坐到两者对面，他不知道这样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婴儿存在，也不想多问，只是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以他现在的龙族知识储备，也能够猜测到，那个婴儿应该是血统或者言灵特异，才会成为任务的一部分。 美妇人抬眼打量了一下闭目养神的路明非，同样保持沉默。 这艘船吃水很深，在暴风雨中也只是规律性的摇晃，淹没一切的雨声隔着钢铁船舱显得有些沉闷。 平静一直持续到曼斯进来，但他脱下防水衣后，立刻急匆匆地前往了前舱，没有给妇人或者路明非下指令。 与昂热不同，曼斯教授其实并不将路明非看作任务的一环。 不可否认，已经通过3E考试的“S”级注定是璀璨升起的明星，但现在此时此刻，他顶多是校长安排来跟着任务磨炼的新生，只有旁观的份。在没有接受学院课程和执行部培训的情况下，参加这样疑似龙王级的任务，已经足够配得上他“S”级的身份了。 至于真的下水执行任务，曼斯更相信自己人。 现在船上的人与叶胜、酒德亚纪两人的联系只剩下那条救生索中的信号线，水下的传感器信号会穿过50米深的水层，在监控终端化作电子图像以及声音。 曼斯站在显示终端前，耳机里是两个鲜活有力的心跳，对应着屏幕那上一起一落的绿色折线。 叶胜和酒德亚纪正逐渐接近水库的底部，两人应该正身处四面八方的无尽黑暗包裹中，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通过信号线传输的带着雪花噪音的空洞声音。 正常人处于这种状态，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深水恐惧症，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但叶胜两人的心率并没有剧烈波动，由于水压的原因略微有些急促，在正常波动范围。 不愧是近年来执行部最优秀的年轻人。 第二十一章 下水 执行部一共增派了四个小组，分别向XZ、XJ、格陵兰和墨西哥，全世界合计有大约一千三百人在探寻“龙墓”的位置。最接近成功的曼斯教授小组，目标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高贵的初代种，四大君主之一。 这个将在长江展开的计划名为“夔门计划”。 路明非坐在船舱里，正回忆着昂热透露的信息。 某一个瞬间，雨声忽然消失了，将夏日的炎热都能浇透的暴风雨的阴冷，猛地渗入了船舱里。 路明非睁开眼。 不出所料，对面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坐着的是个穿黑色西装扎蕾丝领巾的男孩。如果推开前后舱的隔门，里面那些忙碌的专员包括曼斯教授，也一定都消失了。 “路鸣泽。”路明非叫出对方的名字。 船舱停止了摇晃，仿佛外面的风浪已经平息了，可是风雨间淡淡的水腥味依旧浓郁，是从路鸣泽身上散发出来的，后舱大门洞开着，他好像刚从水底爬上来一样。 “哥哥，你确定要继续前进吗？”路鸣泽趴在摇篮上，俯身逗弄着里面的小婴儿。 婴儿的面色红润，却没有呼吸，也没有任何动作，像个栩栩如生的瓷娃娃玩具。路明非知道，这是路鸣泽的梦境的缘故，这家伙的梦境里除了自己和他，其他都是假的。 “前进？你是说底下的龙王宫殿吗？”路明非试图套取情报。 “龙王？不过是逆臣罢了。”路鸣泽有一瞬间流露出极其厌恶的神色，“但是对哥哥你来说，算得上很危险啊。” 路鸣泽的话证实了水库下面就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所在。 “危险吗？”路明非摇头，“他如果真在底下，我现在和他可是隔着50米深的水库。” “快了，如果你继续参与进去，会直面他的。”路鸣泽幽幽道，“我知道哥哥你身上发生了一些事，你现在斗志昂扬还激活了混血种的力量，但是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他目光真挚，话语里透出隐隐的腥风血雨，就像是地狱列车的列车员，出于好心拦住上车的无辜旅客，最后问他一句，是否确认要上车，一旦答应，后面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一路向地狱高歌猛进。 路明非忽然明白过来，现在水下的大家伙估计就是路鸣泽口中的“相信你一回”的那一回了。 路鸣泽现在是最后一次劝他停下。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停下这一说。”路明非淡淡笑着答复。 “你们......么。”路鸣泽目光闪烁，无奈地摊手，“那就只能看哥哥你的表演了。” 风雨声重新涌来，有人猛地推开了前后舱隔门。路明非转头看去，是略显焦急的曼斯教授。 同时，路鸣泽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推开的后舱大门也关闭了。 “时间有限，要打开青铜之城，我可以使用‘钥匙’么？”曼斯在通电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婴儿和女人。 “曼斯教授，我申请下水。”路明非站起身，语气坚决。 曼斯教授皱眉，有些恼怒地看向他，然后突然露出一瞬间的惊愕，随即表情恢复平静，“刚刚校长同意了，你和我一起带着‘钥匙’下潜。” 他收起电话，来到摇篮旁，轻手轻脚地抱起婴儿。 “使用他可要当心，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钥匙’，这么高的龙血纯度，再难找到第二个，楚子航也没法和他相比。”女人说。 “可他比楚子航乖多了，”曼斯逗弄婴儿，“别摆出这么不相信人的样子，你只是他的养母，我们大家都很喜欢‘钥匙’的。” 说完，曼斯便抱着婴儿前往前舱，取潜水设备。 路明非将剑从背上摘下，准备等会绑在潜水服的腰间，这种携带方式方便在水下拔剑。 妇人却忽然向他搭话了，“你不害怕吗，你知道底下是什么吧，就在刚刚，水下发生了地震，你的同学现在可能就在危险中。” 路明非诧异地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女人，她脸上神色复杂，看起来确实挺在意的。 “害怕是没法前进的，就像是烟雾比火焰杀死的人更多一样，有时候带来死亡的不是危险，而是恐惧。”思考了片刻，路明非分享了自己关于战斗心境的小小认识。 女人陷入沉默。 路明非不在意她能否接受这个解释，她毕竟没在那个噩梦般的世界待过，体会不到那种前路绝望想要了结自己却发现连死亡都被禁锢了的感觉。 曼斯教授很快归来，带着自己和路明非穿戴潜水设备。 他特制的潜水服在身前有一个硬质透明材料的囊，里面是穿着超小号潜水服的婴儿，路明非则穿上另一套普通潜水服，两人之间连接着信号线，以在水下交流。 站在暴风雨里，只觉得风雨飘摇，自然的力量狂暴得要将人扯碎了似的，然而一入水，一切狂乱的声音和景象都被庞大的水的世界吞噬，就又是另一种令人敬畏的可怖感觉。 下水后，两人朝着深水逐渐游去。 后舱之中的女人目光冷冷的，“连恐惧都能掐灭，真是无情到令人害怕啊。” 也不知道她想起了谁。 水下十分安静，除了呼吸声，只有气泡翻涌的声音。 两人很快接近叶胜和酒德亚纪所在的区域，四个人的射灯光柱终于将幽绿色的昏暗驱散了些。 他们的正前方矗立着一面青铜巨墙，向着上下左右延伸，看起来没有边界，无限大。路明非清晰的听见曼斯教授呼吸变得急促。 早就等待在这里的叶胜和酒德亚纪两人，也是紧紧拉住彼此的手。 看着两人，路明非短暂失神了一瞬。 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见过，很久很久以前，在化圣雪原漫天的暴风雪中，无天无地，冷得好像世界尽头，时间断流。 是啊，这样的孤独，只有两个人抱火取暖才能宽慰。 “信号线。”曼斯的声音将路明非唤醒，在他眼里这个“S”级似乎是被吓到了。 路明非回过神来，平静地递过新的信号线给叶胜和酒德亚纪，接好之后，曼斯教授又给两人更换了氧气瓶。 第二十二章 开门 为叶胜和酒德亚纪更换了装备后，曼斯教授轻轻蹬水，靠近青铜墙壁表面。 “抓住我。”曼斯教授的声音在三人的耳机中响起。 叶胜和酒德亚纪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路明非也跟着照做。 曼斯教授闭上眼睛，伸手按在青铜墙壁上，低声吟唱。像歌唱又像咆哮，磅礴之音不仅在通讯设备中传来，还直接穿透了钢盔与深水，在几人的脑海深处回荡。 路明非紧紧盯着曼斯教授的背影，那些音阶他记得。 在卡塞尔学院地下的实验室里，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带着各种龙文吟唱的录音，一段段播放给路明非听。路明非没有感到共鸣，却把每一段声音都记了下来。 曼斯教授正在使用的，是其中的一个。 言灵?无尘之地。 曼斯教授同时打开了自己的潜水头盔。 路明非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从曼斯教授氧气瓶中涌出的、人工配比以适合人类长时间呼吸的混合空气，在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下，旋转着向四周挤压水流。 由气体组成的空泡，以曼斯教授为中心向外飞速扩散。 那不是对风的简单牵引，在气流与水接触之前，就有什么“空”的东西就已经推走了水——在几十吨重的水压下。 路明非清楚地看到，“空”与水的交界、这个巨大空泡的外壳，从他的潜水头盔上经过时，不容拒绝的强大排斥力，连一丝挂在玻璃表面的水滴都没有留下。 是的，那不是简单的驭风，引起的也不是路明非所熟悉的风暴的力量，而是对风的更深入的运用。高密度的风旋转着，被完美的压制在狭小的领域中，以达到“排斥”的效果。 在这个领域中，几人站到了水底的干燥地面上！ 曼斯教授的言灵同时吹去了青铜墙壁上的斑驳铜锈，露出底下的青黑色的金属表面。一幅巨大而诡异的浮雕展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个含着火柴的扭曲人脸。 曼斯教授小心翼翼地从潜水服的腹腔抱出婴儿，“宝贝，剩下的事情靠你了。” 路明非看着那个婴儿踉跄站起身，小脚丫踩在曼斯教授的手上，然后身上的气势发生了变化。 如果路明非移动到正面，他就会看到婴儿此时神色肃穆，黄金瞳明亮。 这个小家伙挺直腰板，将手指按在青铜雕塑的额头。血液从他手指头涌出，沿着青铜缝隙缓缓流淌。 青铜雕塑的面孔活了过来，他的痛苦扭曲的神色随着那些青黑色的金属的蠕动，竟然表现出惊喜的表情。 这让它的表情看起来又像哭又像笑，狰狞而恐怖。 婴儿开口，发出低沉的仿佛巨钟的吟唱。 路明非没听过这段龙文，他在心里默默记忆着。 根据之前对其“钥匙”的称呼，应该是某种打开门或者寻找路的言灵。 片刻后，青铜人面的表情不再变化。 曼斯教授将婴儿抱回怀里，“钥匙，足够了，你太棒了。” 然后，青铜人面缓缓地张开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铜壁深处传来金属加热碎裂的可怕声音，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漆黑洞口出现在青铜壁上，上下都是那张青铜人脸的牙齿，绝不是人类的牙齿，一枚枚锋锐得像是匕首。 “这就是入口了。”叶胜低声说。 路明非轻轻跳跃到那张“嘴巴”的边缘，弯下身子俯视黑暗，就要准备跳下去。 “学弟！”酒德亚纪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路明非略带疑惑地回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 他现在不是单打独斗了，有团队和指挥的。 刚刚回到潜水服腹腔的婴儿，此时眨巴着清澈的眸子，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而曼斯教授神色严厉，颇为不满。 “路明非，我们只是送＇钥匙＇下来，叶胜和亚纪才是行动组合！”曼斯声音低沉地说道。 他没有多余时间和精力教训这个不听命令的“S”级，立刻看向叶胜，“你们大约有两小时，这个青铜人面是用纯净的物质容纳精神做成的活灵守卫，高纯度的龙族血液会让它暂时地满足，但它也是会闭门的。” 他从潜水服的绑带上解下固定着的漆黑色的铁盒子，递给叶胜。 “龙王诺顿还没到苏醒时间，目标是找到他的卵，但如果不能，就直接毁掉。装备部给的东西，炼金设备，能毁掉卵，引爆前要避开至50米。” “收到。”叶胜竖起大拇指。 曼斯教授再次看向路明非，准备叫他撤离。 回到船上以后，必须向校长投诉这个不听指挥的家伙。 “唉——”然而，酒德亚纪忽然惊呼。 三人同时看到。 路明非干脆利落地挥剑，炼金剑的锋利剑刃将信号线切开一个整齐的断口，露出了里面的铜制导线。 断开的信号线无力的垂下，同时路明非和曼斯教授之间的直接通讯也切断了，只剩下通过船上的总控中心作为中转的通话。 “路明非！”曼斯教授愤怒中带着惊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路明非平静地将赤霄收回剑鞘，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这个行为会给曼斯教授，乃至叶胜和酒德亚纪都造成莫大的困扰吧。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面真的是青铜与火之王，而且大概率会活过来。在路鸣泽口中，“龙王”对于“S”级水平的他都很危险，叶胜和酒德亚纪很难安全完成任务的。 信息来源是路鸣泽，不能直接解释，只好先斩后奏。 “有人在邀请我进去。”他轻声说。 听到路明非答复的曼斯教授、叶胜和酒德亚纪瞬间感到惊悚，脊背发麻。 水下的安静突然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原来行为怪异和莽撞的“S”级并不是发疯和桀骜。他在什么时候被感召的？“钥匙”开门触发活灵的时候吗？还是下水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在他们都将注意力放在门上的时候，那座宫殿里的某种有意识的东西沟通了所有人背后的“S”级。无形无影，却直接对血统最高的混血种对话。 它是谁？它要干什么？它听见了曼斯口中的计划？ 活灵那漆黑的大嘴里也许不是任人宰割的龙王之卵，而是…… 想到这，三人都觉得周身有些冷。 第二十三章 青铜城市 曼斯教授是这次任务的直接指挥，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甚至包括全员撤离。 但他立刻否决了。 先不说地震打开的缺口稳不稳定，还有普通人的潜水考古团随时会干扰行动计划，只说宫殿里真的存在龙王，如果他真的苏醒了，还和“S”级意念交流，那么晚一分进入就会多一分危险。 这次行动不仅不能取消，还必须摧毁任何可能或已经苏醒的东西，哪怕风险巨大。 所谓屠龙，本就是这样的事。 作为指挥官，不仅是计划的制定者，亦是面对复杂且意外多发的战场态势时，进行临时决策并且为之负责的角色。 曼斯教授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他很快收起了所有的震惊与不安。 “路明非，你确定是听到邀请了吗？”他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剑，直抵着路明非，“不是幻听？有没有具体字句，念出来给我们听。” 有时人会因为精神原因，听到幻听，然而那并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类似做梦时看到的模糊景象——潜意识里的模糊的念头。正常人听到声音，经过听觉神经传入大脑皮层相应工作区，经过海马体或者其他未探明的神经结构分析、存储，形成信息。幻听的时候，人直接从潜意识得到信息，加上诱发这种现象的环境大多使人紧张或者情绪剧烈波动，因此更会忽略细节，误以为中间的“听”的过程真实存在。 这时，你让他复述听到的话语，他或许能表达意思，却不能给出精确无误的语句，一般表现为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如果你继续前进，会直面他的。”路明非一字一句说，将路鸣泽神神叨叨的话节取了部分，“教授，这是原话。” 曼斯一直观察他的神态，见他没有表现出努力思考的模样，也没有眼神慌张、嘴唇蠕动或者鼻翼无意识扩张的说谎表现，于是相信了“S”级所言。 他的目光从路明非身上移开，低垂着落到青铜人面的狰狞面孔上。 路明非、叶胜和酒德亚纪，很快从耳机中听到了他冷静的声音，“青铜与火之王的宫殿疑似存在对高血统混血种存在召唤的活物，现在计划改变，路明非加入，作为‘S’级血统的感知者。同时我会立刻向校长报告这件事，调用更多火力前来。你们的任务目标不变，多加一条，遇到活的东西直接击杀，必要情况下允许撤离。” “收到。”叶胜和酒德亚纪立刻回复。 路明非认可地看了一眼这个卡塞尔学院的教授，也回复道，“收到。” “祝你们好运。”曼斯戴上头盔，收起言灵撑开的领域。水流立刻将失去力量的空气压缩，巨大的空泡的光滑边缘忽然剧烈地收紧，像个正在被揉捏的纸团，又在一秒后向上浮去，碎裂成密密麻麻的大小气泡，消失在众人头顶幽暗的水中。 路明非的身影几乎纹丝不动，叶胜和酒德亚纪却被骤然推过来的水流冲击下倾斜身体，不过两人很快稳定下来。 曼斯最后看了三个年轻人一眼，启动了背后的水压助推装备，如同一条黑鱼，高速向上远去，直到连射灯的灯光都被黑暗吞噬。 “我们进去吧。”路明非话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沿着倒灌回来的水游进漆黑的洞穴。 他这回记住了，做事之前先打招呼。 叶胜和酒德亚纪在后面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叶胜本想让学弟殿后的，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甩在后面了。 “用你们国家的话怎么说来着，”酒德亚纪揶揄道，“咱们就是被扑在沙滩上的那个东西。”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叶胜淡淡说出全句，“原句出自宋代刘斧的《青琐高议》，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比喻万事万物不断前进。” 卡塞尔学院推行全中文教育，只是师生们学汉语的地方都不尽相同，一些网络平台和用语往往更吸引年轻人，比如酒德亚纪。教授里则流行看中央广播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不仅准时，而且语言量几乎固定，适合作为每日锻炼。 “好啦，别教我古诗了，咱们快跟上学弟。”酒德亚纪撇了撇嘴，像个课堂上玩闹被教书先生教育的小孩子。 这么一分神，紧张都消散了些。 三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游动了许久，直到头盔的射灯向上时照到一面宽阔粗糙的银色镜面，那是无穷无尽的深渊般的水的边界，水面。 从水中探出头，是一个巨大的空穴，四方的墙壁和穹顶皆是青铜铸造，地面就是与外界连通的河水。 三人游向不远处的青铜地面，一条贯穿水面的桥梁，干燥的青铜表面只比水高出几十厘米。 “这座城市简直像是被淹没后建造的，难道他建造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了？”酒德亚纪惊叹，同时她缓缓扫视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通过头盔上的摄像头实时观看的曼斯教授他们也看清环境。 “墙上有花纹。”一个女专员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是曼斯教授的助手塞尔玛学员。 叶胜听到后，靠近那面“墙壁”，“这里是叶胜为您现场播报，塞尔玛，那可不是花纹。” 酒德亚纪和拔出剑握在手里的路明非也靠过去，三人一同仰头看。 数不清的金属圆盘布满一面高度数十米的青铜巨墙，青铜牙互相咬合在一起，组成精密而巨大的结构，就像一个巨人使用的机械表机芯掉落到三只闯进巨人家里的蚂蚁面前。 “是炼金机械，看这种手笔，这里绝对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城市。”曼斯教授说，“他的寝宫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处，不要逗留了。” “收到，我能感觉之前用来探测的‘蛇’环游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叶胜回复。 路明非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边跟着叶胜前进，一边向身边的酒德亚纪询问“蛇”是什么。 “学弟你可算有点学弟的样子了。”酒德亚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这才是学弟嘛，有问题就问学姐，有危险也不要一马当先，知道吗？” 她的中文居然熟练到使用成语的程度，想必有个好老师。 第二十四章 大殿 “蛇”是叶胜的言灵。 以本身为中心释放数道生物电流，对外界进行探测或传递电磁信息。在低电阻的环境中，如雨天、金属线路密布的区域、铁轨沿线、水体内部，该言灵拥有惊人的巨大领域。 极限的例子是命名者本人曾经借助这个言灵和放大线圈，身在美国却探查到西伯利亚境内的通古斯大爆炸，可以理解为他的领域在放大线圈的增幅下覆盖了整个地球。当然，通古斯大爆炸引发的元素乱流极其强大也是他能够成功探查的原因。 在路明非和曼斯下来以前，叶胜就是依靠自己的言灵探测水下，隔着水底的岩层发现了青铜之城的存在。 那个时候，叶胜的一条“蛇”不仅进入了青铜之城，还发现了某种可怕的存在，并且恐惧地在原地环游。 言灵的本质是以精神力量影响一定时间和空间里的自然规则。 能让“蛇”恐惧的，必然是某个强大的精神。 在卡塞尔学院的资料里，那个精神应该在沉睡中，但“S”级现在却说却与他沟通过。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些冷？”叶胜低声说。 他已经带着路明非和酒德亚纪，顺着“蛇”所指引的方向前进了很远，途径好几个空荡荡的空穴和联通空穴的青铜甬道，有时能够行走在干燥的青铜古路上，有时却需要潜水通过狭窄昏暗的通道。 在快要接近“蛇”的所在时，几人忽然发觉他们已经到达了一个特殊的大殿。 从半截沉在水中的甬道潜水进入，踏上大殿地面的那一刻，一股阴冷的氛围便萦绕不去。 他们身上的潜水服不仅完全与外界隔绝，而且有独立的供氧、气压和循环系统，优质的保暖材料可以使人在深水中也不会失温。 但是大殿中的阴冷似乎能够穿过人类的科技，像是有鬼魂趴在人身上，发出森寒的低语。 “也许是位置原因，炼金术中，五芒星代表五种元素，右下角是火元素。这座青铜城也是以炼金术为基础修建的，类似中国古代的风水学说，龙王寝宫会在青铜城偏下的位置，你们已经接近这座城市的最深处了。”曼斯教授在通讯中为他们解答。 大殿极尽宏伟，至少数十米高，四个角落各有从地面连接至天花板的青铜柱。 从正面进入，两侧分别是数排俯身鞠躬的蛇首人身雕像。 沿着雕像鞠躬的道路前进，尽头是一株青铜树，树干粗壮，古老的根系盘虬错节，树干的顶端直达天花板，铸造者将它的枝叶雕刻在天花板上，辐射出半个穹顶那么大。 路明非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这个大殿的天花板、墙壁，还有那些雕像，却没有发现他一直在警惕着的潜伏的敌人或者伪装成雕像的怪物。 在交界地时，他进入过许多地下墓穴，那里面的环境和青铜城十分相似，但是比青铜城热闹得多，每一个拐角甚至是头顶都可能趴着怪物，令人防不胜防。 “‘蛇’的位置很近，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和这里一墙之隔。”叶胜眼底亮着淡金色的光辉，越是靠近“蛇”，那股恐惧便愈发清晰，它不受控制地匍匐和环游，却不敢离去，简直像奴仆见到了自己的帝王。 “亚纪，你将摄像头对准天花板，诺玛说那些扭曲的树枝和叶子是龙文。”曼斯教授远程指挥着，“叶胜、路明非，你们在周围探查。这是一座炼金城市，君王的寝宫有可能是通过特殊的机关和通道进去。” “好的。” 三人在庞大的大殿中分散开。 路明非手持赤霄，剑尖垂地，剑身与手臂呈直线，像是长剑预备势中的愚者势，却是单手持剑。 他缓缓漫步在那些雕像中间，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最可疑的东西。 雕像们穿着中国古代的袍服，捧着中国风的牙笏，低着头显出恭敬的样子，头部是眼镜蛇的模样，细长的脖子从袍服的领子里探出来，极其地突兀。 行走在他们中间，总觉得他们的眼睛在注视着来行人。 忽然，路明非真的感到一丝冷冷的目光，从背后传来。 他手中的长剑一直微微偏转方向，倒映着右后方大约60度范围内的景象。 他转过身的瞬间，抬剑横于身侧，重心压低，形成一个斩击的预备架势，随后银月般的弧形剑光横斩而出！ 曾经路明非以长刀施展这种战技，出手奇快，攻击范围巨大，能够瞬间逆转战局。现在他手中虽然是直剑，但此时的艾尔登之王对攻击距离的把控也不需要追求攻击范围，只需要精准就足够了。 诡异地跟在路明非身后的是一尊蛇脸人雕像，面对面的瞬间，赤霄锋利的剑尖划过它的纯银铸造的双眼，留下一指深的切口。 刚刚的目光，就来自于它那双眼睛在黝黑的青铜表面上闪烁的孤戾银光，像是在眨眼。 雕像不知以什么方式在移动，此时却静默着，两行漆黑粘稠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珠子上的伤口流出，顺着青铜面颊和鳞片的缝隙蜿蜒流淌。 “嘭！”一声沉重的轰鸣响彻大殿，是枪声。 路明非抬手一剑，沿着一道短短的直线，猛地贯穿这个诡异雕像的喉咙，又上前猛踢一脚，将它踹到远处的甬道溢出的积水中，然后立刻朝枪声的方向赶去。 大殿四周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如同有人操着两块锈蚀的铁片，贴着你的耳朵狠狠地摩擦。此刻类似的声音被数百数千倍地放大了。四周的青铜壁上，数以万计的青铜齿轮缓慢地开始转动，巨大的钟声回荡在洞穴的内部，青铜齿轮上的锈迹开始剥落，牙齿咬在一起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所有蛇脸人同时动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牙笏，细长的蛇颈弯曲，仰头看着穹顶，像是一场古老的朝圣仪式。 路明非快速在雕像间穿梭，昏暗之中，头盔射灯的光芒照亮一张又一张诡异的面孔，那些蛇脸人的眼珠子全都泛着银光，像是黄泉路上前赴后继扑过来的鬼魂。 第二十五章 故事 路明非赶到叶胜和酒德亚纪所在的地方。 叶胜手里拿着的那把SSP-1枪口还在冒着青烟，他站在酒德亚纪身后，以一种摔跤中的锁技控制住酒德亚纪的动作。两人不远处，同样有一尊诡异移动的蛇脸人雕像，它的脑袋被子弹击中，碎开巨大的缺口，残留的嘴角居然在微笑。 “怎么回事？”路明非问。 “可能是因为那些龙文，”叶胜指了指穹顶，“亚纪连续拍照，相当于按照一种次序来读龙文，会产生‘灵视’，精神不受控制。” “我把信号线切断了，还启动了什么东西......”酒德亚纪脸色苍白，看向不远处墙壁上的青铜拉杆。 她与船上连接的信号线断开了，一截挂在她腰间，另一截断在地上。 “亚纪很可能启动了青铜城的机械系统，它现在知道有人潜入到君王的寝宫了，也许会有防御设施醒过来。”曼斯教授的声音带着凝重，“准备撤退，这次潜入已经变成正面入侵了，那不是你们能做到的。” “不，教授。”叶胜说，“我的‘蛇’并没有感到危险，它还在那里环游，我们还有机会。” 没等到曼斯教授的思考和回复，青铜城的变动自己就结束了，那些刚刚猛烈转动的齿轮骤然停下，一切轰鸣的声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墙壁边缘那些堆积的被震落的铜锈堆，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 “发生了什么，诺玛检测到震动停止了。”曼斯教授问。 “我想我们找到寝宫了。”沉默片刻后，叶胜在通讯中报告。 青铜树背后的墙壁打开了，那墙壁在漫长岁月的铜锈掩盖下看上去是一体的，实际却有无数的青铜区块组成，大的有几层楼高，小的只有几十厘米，简直像一面密密麻麻的不规则魔方。 现在，在复杂的机械运转后，一部分区块移开了，露出了十米多高的大门。 大门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等到几人都将手电照射过去，曼斯教授通过摄像头，也看清了那扇门的全貌。 “行动继续吧。” 叶胜和酒德亚纪都掏出枪，路明非则是拿着赤霄，三人缓缓走进那令人不安的黑暗。恐惧来源于未知，现在则相反，一切情报都在揭示那扇门里的存在，但越是了解越会恐惧。那里面是笼罩着人类历史的阴影、永恒不死的主宰、无数宗教信仰中神明的原型，或者以更官方的方式称呼，青铜与火之王诺顿。 大门连通一条甬道，按照之前探索的经验，前方就会是和大殿连通的另一个房间。 甬道墙壁刻着无数扭曲纠缠在一起的繁茂枝叶，包括地面和天花板，就像是大殿里那株青铜巨树的树冠不仅在墙壁上生长，还生长到了背后的甬道里。 那这就不是甬道，更像是通向某个树屋的树冠空隙。 “不要看那些树叶。”酒德亚纪低声说，表情带着后怕，“它们会引起灵视。” “只要不有规律地按照顺序读取，不会有问题的。”叶胜拉住酒德亚纪的手，轻声安慰。 路明非眼神一凝，手中的赤霄猛然刺向叶胜和酒德亚纪的中间，有人站在两人拉住的双手前，面露怜悯和嘲讽。 “哥哥，你又召唤我。” 赤霄锋利的剑尖距离路鸣泽眼睛几厘米时停下，路明非止住自己的力道，收起长剑。 从始至终，路鸣泽面色没有变化，仿佛一点也不害怕被长剑洞穿。 “我产生了灵视？”路明非问。 他看向叶胜和酒德亚纪，两人身上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停留在青年与女孩视线的交汇，死亡和灾难实质化的压迫下，却仿佛有火光在两人眼中流动，是彼此的倒影，又像是什么东西的尽头。 “他们就要死了。”路鸣泽声音低沉，“何必呢，哥哥，这世界如此美好，何必选择最残酷的那条路呢......你顶不住的。” 路明非目光越过甬道，看向那漫漫黑暗。 “给你讲个故事吧。”他目光闪烁，像是透过那黑暗看到了某个肮脏狼狈的身影，“有个人注定要成为救世主，可他却是个胆小懦弱的家伙，在死亡和伤痛面前吓得躲在阴暗潮湿的废墟角落里，停滞不前。对于一个小人物，整个世界的现实与命运实在是太庞大了，庞大到令人绝望。” 路鸣泽神色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明非。 “在那个世界，灵魂是不死的，躯体却会腐烂和轮回。”路明非说着，眼中流露出对故事主角的一丝怜惜，“于是那个人喝臭水沟里的污水，吃牲畜饲料用的果子，居然也活下来了，还在那个废墟附近游荡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眯起眼，“那个人遇到了另一个人。” 路鸣泽感到他情绪的波动，意识到故事的主角的命运转折点来了。 “对方是个衣衫褴褛的狼狈家伙，头发掉光了，脸颊几乎是蒙在骷髅上的一层皮，不像是活人，却偏偏四肢健全，拿着生锈的长剑，在道路上游荡。而那个懦弱的家伙心思其实很敏锐，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和他有着本质的不同，面前的可怜家伙其实已经死了，灵魂在不知道多少次轮回的时候就已经扭曲、腐朽、消散，留在原地的是因为缺少死亡律法而腐烂不死的尸体。那家伙吓坏了，发疯一样地跑开，直到跑到一个沼泽地，他在黑色的积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和刚遇到的怪物没什么区别，只是他还没有彻底失去灵魂。” “后来他痛定思痛，前往拯救世界，成为了大英雄？”路鸣泽挑眉，试探着询问接下来的展开。 “差不多吧，”路明非淡淡的笑了，“我想说的是，有一天你见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于是火焰灼烧，雷电撕裂，刀剑劈开血肉，喷涌流出的血，视野的黑暗，声音的远去就都不再可怕了。” “所以死亡吓不倒哥哥你啦。”路鸣泽叹了口气，明白了路明非的意思。 路明非越过叶胜和酒德亚纪，走向甬道深处的黑暗，“这样的死亡，我经历过无数次。” 第二十六章 寝宫 “他马上就要醒来。” 时间恢复流动，路鸣泽消失，路明非从殿后的身位，变成走在叶胜和酒德亚纪前面，没有因为梦境结束而重置。 这或许不单纯是梦境这么简单，路鸣泽真的能影响现实。 路明非将这件事记下，这会颠覆路鸣泽这个存在的本质，对方不是仅在精神上入侵了自己的意识那么简单。 叶胜和酒德亚纪恍惚了一瞬，忽然发觉殿后的“S”级走到了前面。 “我们之中有人产生灵视了吗？”叶胜立刻在通讯中询问，他看向酒德亚纪，对方摇摇头。 “刚刚路明非的摄像头和通讯故障了。”曼斯教授的声音也在通讯中响起，“他什么时候走到前面去的？” “亚纪的灵视里，一个蛇脸人雕像变成了我，有没有可能我们陷入到幻觉中了？”叶胜手中的枪正处于激发位，一想到前方的“S”级实际上可能是那种青黑色的诡异雕像，他不禁握紧枪柄。 “不，亚纪在幻觉里第一件被诱导的事就是隔断信号线，说明幻觉是不能欺骗摄像头的。”曼斯教授反应很快，让塞尔玛将三人的摄像头视角调在一起，对照位置和细节后确定路明非不是幻象，“路明非没问题。” “教授，我没事。”路明非的声音响起，他扬起了手电，“这里就是大门了。” 曼斯教授看到的屏幕上，路明非的视角忽然明亮起来。 叶胜和酒德亚纪也立刻跑着靠近过去。 这是一扇青铜大门，如果不是正中心同样有一个叼着火柴的青铜人面，就像甬道的尽头是死路一般。 “来得及让‘钥匙’下来吗？”叶胜问。 “不行，你们的氧气大约只够30分钟了，只能回来再进行第二次下潜，诺玛已经将你们经过的路线进行建模，第二次我们会有效率的多。”曼斯凝视着那扇布满铜锈的大门，“看样子龙王没有苏醒，时间在我们这边。” 路明非忽然打开了手腕处潜水手套与潜水服的密封环，他们在进入青铜城后，潜水服的气压就在诺玛调节下与青铜城的空穴中的压力相当。 他切开自己的手指，然后将血液点在青铜人面嘴唇边。 殷弘的血液在青黑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变得漆黑粘稠，随后渗入了金属之中。青铜人面真的开始变化，坚硬的表面蠕动着，痛苦狰狞的表情忽然崩溃了。 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乎连痛苦都无法阻止它的惊恐，它张大了嘴，越来越大。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没人敢相信有“人”能把嘴张这么大，除非他没有颌骨，嘴巴的结构和一条能吞象的巨蛇相似。 “看来路明非的血统也足够打开活灵看守的门。”曼斯教授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惊恐的青铜人面。 叶胜摸了摸腰间的黑匣子，那里面的炸弹是为了摧毁龙王的卵准备的，“看来咱们可以完成任务了。” 青铜人面如青铜城入口那只一样，打开了门。 路明非和叶胜在前，酒德亚纪在后，三人以三角形的阵型进入，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却几乎立刻将龙王的寝宫照亮了。 这是一间小屋，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历史书插图里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还有窗户，只不过窗外是漆黑的金属墙壁。 狭小的空间内，强手电的光多次反射，令没有被手电光直射的区域也蒙蒙可见。 “这就是龙王的寝宫？”酒德亚纪咽了口唾沫，“为什么我感觉在这里住着的是正儿八经的人类？” “没人能断言龙族最高贵的初代种的形态，他们可以是神话里的救世主，也可能是盘踞山峰的庞大怪物。”曼斯教授说。 叶胜走到这间屋子连接的两间卧室。 里面摆放着藤制的床，漫长岁月过去了，已经布满灰尘，除此以外只有墙上挂着的两袭白色“深衣”，很难想象一头龙穿着这种儒雅的衣服的样子。 他们进来的地方看上去是堂屋，酒德亚纪沿着不大的空间仔细搜索，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里面只摆放了一张矮桌，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茎像是铁丝拉成的，另外有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叶胜已经看过，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我的‘蛇’一直沿着这个地方环游，不会有错。”叶胜搜索过一番，与搜查另一间卧室的路明非汇合。 “要是我，我肯定也把卵藏起来，这个龙王可是炼金大师，说不定会有些小机关。”塞尔玛咬着手指，喃喃说道。 不仅是水下三人仔细寻找，船上的曼斯教授等人也都紧盯着屏幕，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同时诺玛已经通过多摄像头传回来的图像对龙王寝宫进行精细建模，也许在上帝视角的3D模型中能看出怪异之处。 “实在不行将炸弹安放在这里也可以，这个炸弹的安全范围在50米，核心杀伤区覆盖整个屋子足够了，你们的氧气不多了，实在不行就撤退。”曼斯教授说。 “好吧。”叶胜从腰间取下黑匣子。 路明非站在一旁，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路鸣泽嘴里说的那么急迫那么可怕，仿佛龙王张开黑洞洞的大嘴等着他们走进肚子里，可现在他们就要完成任务撤离了，安全回到陆地，叶胜和酒德亚纪回归执行部，他回到卡塞尔学院，美好的和平继续下去，大家都岁月静好。 “咦？”酒德亚纪盘腿坐在矮桌前，侧歪着身子，头和矮桌的边缘同高。 “这里有个机关，”她看向叶胜，“我没有按，会不会是暗道的开关之类的。” 叶胜听见她惊呼的时候，已经装好炸弹，正在确认触发装置的信号，立刻到她旁边单膝蹲下，凝视那个微微突出桌子侧面的凸起。 第二十七章 苏醒 “炸弹已经放好了，不妨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叶胜将手指轻轻覆在小机关上。 路明非和酒德亚纪立刻分别向两个方向警戒，以保证机关触发的动静立刻被察觉。 隔着5mm厚的潜水服材料，叶胜按动了机关，他清楚感受到矮桌内部的某种结构啮合在一起，发出轻微的震动和脆响。 而机关触发的位置并不隐蔽，就在叶胜背后。青铜墙壁打开，一个青铜人偶沿着滑轨移动出来在桌边跪下，他手中托盘里是干瘪的葡萄。 “原来是上菜人偶？”酒德亚纪正对着那个人偶，连托盘上有多少葡萄都能数出来。 叶胜扫视青铜人偶一番，皱眉转头看向人偶滑出的空间，那是一块从青铜墙壁上掏空的区域，手电光束将其照的明亮清晰。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感到了极致的恐惧，恐惧到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直涌上天灵盖。 “走！”他站起身，大喊。 那里面，一共有三个东西。 深处是最显眼的铜罐，黄铜质地，表面满是暗绿色的铜锈，隐约可以看到阴刻的、犍陀罗风格的花纹，双蛇守卫着一株巨树。 另外两件东西则是真正让叶胜感到匪夷所思和剧烈危机感的东西。 酒德亚纪因为角度位置看不到，青铜人偶出来的缺口内两侧，分别用崭新的铝质角码固定着红外发射器与接收器，刚刚青铜人偶出来的过程已经激活了这个人类的灵敏科技产物，它触发的则是固定在铜罐口部的某种注射装置，注射主体是一个灰锡瓶中的东西。 叶胜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是灰锡瓶正处于倒置的姿态，毫无疑问，无论它是什么，现在都已经完全进入了铜罐之中。 这是个阴谋！ 有人早就进来，装好了这东西，等待着他们来开启机关，或者那装置本身就能定时触发。 来不及多想了。 他感觉到那条被他留在周围警戒的“蛇”正在逃离，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蛇”是他的忠实奴仆，始终栖息在他的意识深处，而此刻，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迫这条“蛇”逃离主人。 “快走，这是陷阱。”叶胜忍着脑袋中的剧痛，抬枪击中那个已经空了的灰锡瓶，他意识深处其他的蛇在惊恐地游动，想要挤爆他的头。 铜罐中发出沸腾冒泡的声音，罐身上繁密的花纹间出现密密麻麻不规则的黑洞，有东西在它体内腐蚀而出，反应生成的大量气体产生巨大的压力差，于是气体从狭小的洞里溅射出来，带着暗绿色的雾状液滴。 “立刻出去，到大殿的水里！”曼斯教授吼道，他也看到了铜罐身上的可怖变故，“甬道会吸收部分爆炸能量，还来得及！那东西还没出来！还来得及！” 酒德亚纪和路明非立刻跟着叶胜，沿着来路狂奔。 无法言喻的低吼从他们背后追上来，回荡在甬道中，焦灼狂躁。 “他重临世界了。” 耳机里传来女人的低语。 “难得听你这么认真的说话。” 穿着深水潜水服的高挑女人坐在江边，暴风雨中的河水波浪冲刷着她那被漆黑紧身材料包裹的大长腿。 话音刚落，就听到什么酥脆的东西被咀嚼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因此变得含糊不清，“老板说，这次可能会改变一切。” “像是老板说话的风格。”女人扶额，“他老人家一句话，我可是在底下跑断了腿！” “哼哼，底下现在可热闹了，”对方似乎兴致勃勃，“卡塞尔那帮家伙似乎想引爆炸弹了。” “你在酒店里吃薯片看电影，我在这淋雨，搞不好还要给咱们的小白兔擦屁股。”女人摘下潜水头盔，露出底下白皙修长的后颈和扎成马尾的漆黑秀发，她抬起明艳的面庞看向头顶的灰暗雨云，叹了口气，“那个炸弹不会把康斯坦丁直接解决了吧？” “怎么会，那可是青铜与火之王，即使是残缺的，照样对金属和火焰拥有权能，而且，那还是他的城市，”通讯中夹杂着撕开塑料包装纸的声音，“老板就算改变了计划，给小白兔准备的也是四大王座上的半个，逼格不比一个低。” ...... 昏暗的大殿里，路明非三人朝着甬道奔去，直到水没过大腿后，三人猛地扑入水中。 “引爆！”曼斯教授果断下令。 指令下达两秒后，叶胜安放在龙王寝宫的炸弹轰然爆炸。 隔着足够远的距离，三人潜在水中，都感受到了青铜城和水剧烈的震动，轰鸣的声音像一枚炸雷在耳边绽放，片刻后，水面上闪烁出朦胧的火光。装备部改装后的炸弹，如果说安全距离50米，那很有可能50米内都是致命杀伤。 “回收！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曼斯教授语气恢复平静，“炸弹就算没有造成杀伤，里面的炼金药剂也会和水以及金属发生强烈的连锁反应，迅速耗尽青铜城里的空气。他不得不离开青铜城，校长承诺的火力支援已经到了。” 然而，火焰和声音停歇后，震动并没有停止。 青铜城再次启动了，这次的变化更加剧烈，在甬道的积水中，都能感受到喷涌而出的狂乱水流，就像是这座城市打开了缺口，数百亿吨江水正在倒灌而入。 如果说现在是有个人拿着水壶在浇蚂蚁窝，那他们就是呆在蚁穴最深处的三只小蚂蚁。 同时，与曼斯的通讯忽然断开了，似乎是城市的变化切断了信号线，说不定就是那个活灵干的，它的牙齿那么尖利。 “撤退。”叶胜和酒德亚纪还能通话，两人之间还剩着单独的信号线连接，但两人和路明非已经失去了交流。 叶胜看向路明非，见这个“S”级没有自己单独行动，松了口气。 三人在奔涌的水流中游动，到达前一个空穴。 然而，从水中爬上来后，他们终于知道了信号线为何断掉。 整个空间仿佛重组了一般，来时的甬道已经关闭，这里成了一处死穴，断掉的信号线就掉落在甬道不远处，不出意料的话是被严丝合缝的青铜门生生搓断的。 第二十八章 龙王 水位在不断上升，空穴里的空气正在减少。 “水一定是从洞口涌入，水下说不定有缺口。”叶胜涉过浅水，到空穴的中心探头向下看。 空穴大半淹没在水中，几人之前是站在中间的青铜桥梁上，现在这唯一的落脚之处已经被水淹没。 他看向漆黑的深水，那里面现在就存在着一个不断涌入水流的口子。 但是几人的氧气量都不多了，如果在水下受困，或者洞口狭窄到不足一人通过，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死亡，而且是最痛苦的窒息而死。很多深水潜水员死于气泡栓塞，当气泡顺着血管到达大脑的时候，其实人就昏迷了，痛苦只有短短片刻。 “龙王是要拉我们陪葬吗？”酒德亚纪紧靠着叶胜，她和叶胜之间的信号线已经收进收线器许多，是为了防止接下来在水中被障碍物缠住。 “在龙王眼里，我们应该是小虫子，你会找虫子陪葬吗？我猜是爆炸触发了寝宫里的其他机关。”叶胜依旧冷静，“龙王不会无聊到在自己家里装自毁装置，可能是防御系统或者逃生系统。” 他灵光一闪！ 也许可以回到寝宫查看，寝宫是有窗户的，但窗户外是青黑色的金属墙壁，说明这间寝室很有可能不是固定在暗无天日的最底层，而是本来处于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后来通过某种大型机械装置，实现了位移。 如果刚刚的铜罐里装的是龙王的卵，那这不就是一种逃生装置吗？ 想象一下，古代的某天，某个强敌攻入青铜城，或许是强大的混血种，或许是另一个龙王，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不敌，于是将自己的卵藏在寝宫，并启动了炼金机械，藏到了城市的最深处。 古代没有能够摧毁如此巨大的金属城市的武器，而使用金属与火焰的言灵的顶点就是诺顿本人，这里绝对安全。 那现在会是某种逆向变化吗？ 叶胜看向通向大殿的甬道，忽然瞳孔一缩。 断开通讯的路明非，现在摘下了潜水头盔，一个人正对着甬道，将背影留给两人。 他在干什么？ 叶胜深吸一口气，一个个检查头盔显示屏幕上的指标，外界压强、温度、深度、潜水员心率，还有......氧气含量！ 氧气指标缓慢跳动着，居然在上升，几乎到可以正常呼吸的水平了。 青铜城没有启动奇怪的“陪葬程序”或者“后背隐藏能源”，它是在重组，而且联通了外界，空气确实在水压作用下快速逃逸，但新鲜的外界空气也在涌入，也许通过山体里某条裂缝，也许通过某根秘密通向外界的通风口。 “亚纪，确认下潜水服内部压力大小，可以摘下头盔了。”叶胜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即使刚才被疑似龙王追逐时也没有这么欢快。他们接受过训练，在危险情况下克制自己的慌张与恐惧，却没有练习过克制喜悦。 屠龙本就是在死亡刀尖上起舞，活下来就该尽情庆祝。 检查了压力差在安全范围内，两人也和路明非一样脱下来头盔。 “路明非，我们回寝宫！”叶胜呼吸着带着锈味的空气，立刻呼喊路明非。 但路明非却做了个奇怪的姿势，他回过头，伸手示意两人不要靠近。 路明非是最早发现氧气能够呼吸的，但他来不及提醒那两人，因为他的听力十分灵敏，隔着积水的甬道，就听到了一个逐渐清晰的心跳声，如鼓声激荡，沉稳有力。 在另一端的大殿。 “龙王没死，而且出来了。”路明非提着赤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淡。 叶胜和酒德亚纪猛地止住身形，他们也听到了，心跳声，隔着厚厚的青铜墙壁和甬道，声音渐起，赫赫如雷霆，让人忍不住想象它泵出的鲜血像条寒冰解冻的大河，在血管中奔流，为每个细胞输送去磅礴的力量。 “水下有路，我们潜下去，然后撤离，在江面上我们火力占优！”叶胜立刻做出决断。 路明非摇摇头，“逃不掉的，这里可是他家，只能有人留下来断后。” “不试试怎么知道？”酒德亚纪也有些着急，“我们一起走。” “你们信任我吗？”路明非忽然问。 叶胜和酒德亚纪都愣住了，不知道“S”级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作为同伴，他们当然信任自己的学弟。 “信任。”叶胜只好如此回答，安抚路明非的情绪。 路明非微微一笑，“那就好，我会赢！” 他点亮了黄金瞳，同时开启了爆血，一时间，青铜空穴中，第二个有如雷霆的心跳声响起，不比隔壁的龙王声势小。 即使曾经见过那熔岩般的眼睛，叶胜和酒德亚纪却也不受控制的垂下视线，感到呼吸困难。 但是两人心里的慌张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了。 是啊。 他们来自最精英的屠龙学校，学院的宗旨是杀死所有复苏的龙类！ 而眼前之人虽然刚入学，却无疑是他们中最精英的一个，s级！那股气势，就好像四大君王不算什么，他会搞定一切，轻松得就像实习课拿学分。 古老的屠龙战场上，就是这样的人杰一次次将复苏的爬行类怪物送回沉睡之中！ “不要浪费时间了，学长。”路明非身上升腾起丝丝炽热的雾气，声音深沉。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同时穿戴好装备部特制的潜水服，开始增加潜水服内的气压，然后最后看了一眼路明非，跳进水中开始下潜。 路明非回过头，手握赤霄，一个猛子扎入甬道的积水中。 他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 从另一头的水中浮出后，他沿着大殿已经倾斜的地面缓缓走上去，水面已经上升到一定高度，东倒西歪的蛇脸人雕像有的沉在水里，有的半露出水面，银色的眼珠子在火光照耀下莹莹发亮。 沿着本来通向青铜树的道路看去，一道耀眼的仿佛被熔岩包裹的身影站在尽头，恐怖的高温扭曲了空气，使得升腾的火焰和烟雾如同他在水面的倒影，破碎而闪烁。 第二十九章 路明非的意志 很少有人知道，艾尔登之王早期的战斗是很鸡贼的。 因为能够在黄金赐福一次次的复活，路明非每次遇见强敌，都是通过死亡获得信息，等到对敌人了如指掌以后，他就能打蛇打七寸，直击要害，就比如龙装大树守卫，那些身披黄金重甲的高大骑兵其实对毒抗性很低，于是路明非就收集毒花，做一些毒粉去对付他们。 这样的战斗是不对等的，也是总能奏效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法环破碎是因为它的不完美，也就是世界的命运，玛莉卡深知这一点，她也知道即使众多半神持有律法碎片混战，也很难改变命运，因为祂们都在命运之中。于是她提前将褪色者们送到交界地之外，就是为了给未来的命运增加一些变数。 作为褪色者的路明非是动，交界地的敌人们则处于静，以动击静，总是占据主动的。 就这样，他和临时女巫梅琳娜小姐，一边通过读档杀敌，一边向着黄金树前进。 虽然在途中已经得知了梅琳娜要做什么——以身为火种烧毁黄金树，但路明非总觉得，一路走来，身侧的女孩并不是有强烈自毁倾向的人。 再不济，到交界地其他地方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火种，到时候路明非咔咔就给他绑过来，直接丢火焰巨人大锅里，一样能完成任务。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梅琳娜不死心眼，愿意跟他商量合计的情况下。 律法破碎，黄金树长出了拒绝的刺，即使身负律法碎片的准王到达王城，也无法进入其中修复破损的法环。只有一条路：以能看见“火焰虚影”的人为火种，利用巨人火焰焚烧黄金树，再释放死亡，令它打开自身的封闭，让具有资格之人进入，拯救交界地。 从始至终，梅琳娜都是身负如此命运，从未怀疑从未害怕，所以她也不需要与身边的准王商量交流，不会说“哎呀，路明非，你觉得我要不要真跳进那火里面呢？”这样的话。 于是她在那漫天大雪中，在那仿佛世界边缘的大锅顶端，不容拒绝地让褪色者陷入昏迷，投身于火焰。 “我一直注视着交界地，心想着，这个世界必须被修复，也认为，必须让死亡平等降临......你准备好了吗，做好犯下重罪的心理准备了？” 这是路明非昏迷前最后听见梅琳娜诉说的话语，他多年后回忆起，还是会感慨，这算什么重罪啊，烧了个树而已，如果选择癫火的力量，要去烧掉整个世界，那种才是需要准备和衡量的重罪。 可是那个时候他太年轻，太懦弱，不懂得所有人话语中真正代表的东西，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的具体模样，轻易被“命运”、“世界”这样的词语吓到。 于是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那之后，他变得沉默，变得强悍，身上总是穿着沉重的铠甲，总是伤痕累累的赶路，从天空城到燃烧的王城，最后直面拉达冈与艾尔登之兽。 在这期间，他再也没有在黄金赐福复活过，即使圣杯瓶中滴露已尽，即使生命垂危，也决不放弃。 他的心里憋着一股劲呢，想要向谁证明什么。 我也可以认真的，我也可以完成什么沉重又伟大的宿命，我不是被神明与律法摆弄的木偶人，不是只能靠着黄金赐福战胜敌人。 只要你说一句，我不想死，我会为你杀尽一切障碍，什么狗屁律法，什么狗屁半神，我路明非也不是比那种东西弱到哪里去的存在。 然而当旅途走到尽头，无敌的褪色者做完一切，转身四顾，依旧空无一人，那个他想向其证明的人早已埋葬在火焰巨人大锅的灰烬中了。 ...... 所以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实际上珍惜的很，这是他能够再次前进的机会，无论前面有什么，是龙，是神，还是世界末日。 在这绝境般的水下青铜城，路明非身上的战意昂扬到令人睁不开眼睛。 他将赤霄横于身前，左手轻缓地抚过剑身。 在交界地，没有蕴含元素能量的武器可以被附魔，增加杀伤力。路明非在战斗前经常做这样的动作，现在即使没有附魔的能力，仅是动作也能成为一个开关，“势”的开关。 随着指尖离开剑尖，路明非眼中已经没有情绪，视线冷冽地扫视着预言中要毁灭世界的怪物，寻找进攻的机会。 龙王周身都被炽热的火焰流体包裹，那是经过高温熔化的青铜流体，发着炽亮的光。他似乎被路明非的眼神激怒了，抬起手，熔岩般的炽炎像一朵绽放的致命花朵，一瞬间展开到十几倍于原尺寸的尺度，将整个青铜大殿彻底照亮，亮如白昼。 一时间好像火山喷发，无数高温炽亮的火焰张开大网，笼罩向路明非。 那不是简单的溅射，布满水汽的空气里先是凭空闪烁出火花，然后剧烈的燃烧起来，向外爆发喷射。 路明非在他抬手的时候就已经做出躲开的动作，却没料到对方能隔空控制火焰爆炸，高温熔化了他身上的潜水服。但潜水服的材料撑住了考验，只是破开仿佛被野兽利爪撕扯般的裂口，没有自燃。 他沉默地检查身体状况，黄金瞳中毫无波动，没有惊慌，也没有痛苦，仿佛只是在查看什么东西的受损程度，然后判断它能否再供使用。 爆血是一项奇异的技能，他的身体不仅经受住高温，而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暗红色的烫伤痕迹在缓慢的修复。 他回过头盯着龙王，然后忽然低伏下身体，敏捷地像个猎豹一般在蛇脸人雕像间快速穿梭，向其靠近。他手上最好的武器是赤霄，需要近战搏杀。 每一次踏在青铜地面，小腿深的积水都爆散开，剧烈的震动让水滴高高溅起。 龙王接连制造火焰射流与爆炸，都被他提前察觉并躲了过去，不过期间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多处被高温灼伤。 第三十章 狂怒 路明非迎着炽热的火焰，双手握着赤霄，来到龙王近前，他看不清龙王在火焰包裹下的躯体，于是迎着对方亮如烈阳的金色眼睛，弓步踏前，以“贯刺”的动作，刺向对方也许是心脏的位置。 赤霄的剑刃在靠近龙王身体的时候，忽然感到巨大的阻力，发出金属碰撞声。 令人牙酸的尖锐刺响，好像路明非攻击的不是生物体，而是一个巨大而坚固的钟。 龙王虽是人形，体表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龙鳞，那些龙鳞扣在一起，比炼金刀剑的剑刃还要坚硬。 路明非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如果刀剑不足以击破敌人的身形与防御，那就只有以打击弥补杀伤力！他移动身形，那是种以敌人为中心画出圆弧的脚步，需要使用者在借力过程中不断改变姿态和发力，以保证加速度沿着圆弧相切。 从战斗效果上来看，他几乎如鬼魅一般，移动到龙王的身侧，一瞬间斩出5刀，四个方向的斜斩，最后一记横斩。 五道震耳的碰撞声连在一起，声音便不再刺耳，似乎有些轻灵，像是用木棍猛敲颂钵。 本是造成多处伤口的连续攻击战技，路明非却控制斩击在同一点。 环绕龙王的某种领域，还有那些青铜炽流，令赤霄的剑身覆盖着一层炽红的熔岩，分不清是火焰黏附在上面还是剑刃本身发生了融化。 路明非握着剑柄的手在剑柄的高温下嗤嗤作响，同时也因为连续释放全力的斩击受到反震而颤抖。 他不得不后退了。 龙王发出狂暴的吼声。 路明非知道，他刚刚叠加的攻击，已经破开了龙王的防御，就在其左手臂的某一点。 “那是哥哥的剑......” 路明非第一次听到龙王的声音，飘忽遥远，像是荒原的大雪中一声带着寒冷的叹息。 随着龙王声音落下，白色的强光在青铜大殿中出现，那光芒并非亮起，而是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一切。 光芒，降临了。 路明非闭上眼睛，隔着眼皮，也觉得视野被灼烧得红亮。 他明白，愤怒的龙王要发起致命一击了。 在完全致盲的情况下，他很难在适当的时机躲避，况且对方隔空控制爆炸的能力本就令人防不胜防。 几乎是绝对的被动和不利局面。 但是，冷静就像是刻印在路明非的本能里，在那无数次的复活与战斗中，他早就是足够勇猛的战士，衰仔并非一夜进化。后来那些堪称绝望的生死瞬间，他眼神中的残忍与寒冷再也没有动摇。 杀意再一次释放。 某种变化发生在路明非身上。 血统进一步被纯化，高压血流洗过全身，不可思议的细微变化深入每一个细胞，浓郁如酒的力量在血管里流淌。细小的绒毛从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一层铁青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而如果是在显微镜下，那些“绒毛”被数百倍地放大之后，每一根都是盾形，有着年轮般的纹路，前方尖锐如剑。 这些“剑”正刺穿路明非的皮肤，呈现出鳞片的外形，覆盖他的全身，随着他的呼吸，它们收拢、张开，收拢、再次张开，鳞片下粘连的血肉因为剧烈升高的体温蒸发出大量血红色的蒸汽，粘在鳞片上的血迹也迅速干涸。 二度爆血！ 路明非手中的赤霄，发出欢愉的颤抖，里面的某种“灵”在欢呼雀跃，剑刃嗡鸣。 他的精神扩大出体外，仿佛有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内，即使没有眼睛和耳朵也能感知外物。 风，爆裂的风，仿佛一颗炮弹撕裂了沿途的一切，向他冲来。 路明非偏斜着身子，右手握着赤霄在身后弯出一个夸张的角度，他以一种下蹲蓄力的姿势猛然发力，掠向暴冲过来的龙王。 即使炽热的开路龙炎几乎贴着他的面庞燃烧，他也没有动摇自己的判断，直到最精准的那个时机，赤霄以巨大的角度从右下方斜斩而上。 这次攻击没有被弹开，剑刃撕裂了龙王的皮肤、血肉和骨头！ 路明非在斩击的反作用力中旋转身体，借力弹开，在空中划出“V”字形的轨迹，躲开了龙王致命的冲撞。 他落在坚实的青铜地面上。 在龙王的猛烈攻势中，水早就快蒸干了。 光芒暗下，路明非恢复视野。 只见无数可怖的熔岩黏着在他身上，缓慢的燃烧着，青黑的龙鳞发出爆响，还冒出丝丝青烟。 而赤霄剑居然已经融毁了一半，某种液体附着在上面，像浓硫酸溶解泡沫那样，不断吞噬着剑身，剩余的长度不到一半。 路明非沉重的喘息着。 “看呐，哥哥，在力量与权柄面前，你连举剑的能力都没有，他没有第一时间摧毁你的剑是因为这让他想起了至亲之人，现在，你要迎接他的狂怒了。” ...... 这一夜，所有没有处于任务中的“A”级以上学生和执行部成员，都收到诺玛发来的一份加急信息。 “紧急情况，两名执行部成员和一位“S”级学生陷在青铜与火之王诺顿的宫殿，机关被触发，出入的道路被堵死。他们的氧气每一秒钟都在减少，我们必须为他们尽快找到出路。你们中有人的血缘来自他。这里有一张图片，是执行部成员酒德亚纪拍照的龙文资料。根据猜测，它有可能是关于这座青铜城铸造的碑记，希望你们集中精神去阅读它，如果产生灵视，请立即试着解读地图。” 附件里是一幅幅照片拼接成的巨型青色穹顶，还有一个三维模拟的城市构造图。 隔着海洋与大地，白昼与黑夜，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屠龙精英们都对着手机或者电脑上的图像冥想。 隔着门，是四个女人咯咯的笑声，楚子航给她们点了夜宵。 他贴着墙端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没有开灯，面前屏幕中是一幅繁复茂盛的大树图案。 随着呼吸节奏的改变，一双汽灯般的黄金瞳在黑暗中亮起。 他激活了自己的血统，好从那些扭曲的枝干和树叶里看出文字，拯救三个人的生命。 第三十一章 契约 傍晚时分，群山围绕的热那亚湾，层层叠叠的晚霞染红了天空与水际，海鸥云集低翔，成群落到退潮后的湿漉沙滩上，布满贝类、螃蟹和搁浅小鱼的海滩是海鸥们丰盛的餐桌。 恺撒每年会在波托菲诺过最热的几周，住在Splendid山顶酒店常年租的套房里。这小镇上意大利富豪云集，奢侈品云集，却又朴素自然，还是极好的潜水港，水下满是红珊瑚和古代轮船的残骸，鱼群在其上悠然游动。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园。 本该是游泳后惬意的晚餐时光，恺撒却独自面对着电脑屏幕，校董会秘书帕西站在他的房间门口，阻止所有可能会进入房间打扰他冥想的因素。 鲜红的夕阳霞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泄入室内，也落在金发贵公子毫无表情的脸上，他的眼底闪烁着一丝淡金，仿佛是灿烂正午骄阳的些许残留。 ...... 深夜，藏在高楼大厦后的破旧小区。 31号楼是一栋红砖外墙的老楼，水泥砌的阳台，绿色油漆的木窗，说不清它的年代了，楼道里只有几盏昏暗的白炽灯照亮，墙上贴满“疏通下水道”或者“代开发票”的小广告，“15单元201室”绿色的木门内，却是另一幅景象。 正对着门的，居然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夜幕深沉，城市灯火稀疏仿佛是摇摇欲坠的落水星子。窗户大开，晚风灌进来，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很难想象这种老楼里会有带落地窗的敞亮房子，这里原本大概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电路改造后设备被移走了，空出这么一间向西的屋子。就一间，连洗手间都没有，空空的，一张摆在屋子正中央的床，一个老式的五斗柜立在角落里，另一侧的角落里是一个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全部家具就这些。 身形单薄的少女盘腿坐在蓝色床单上，正对窗外，哼着某个动漫的主题曲，本是激昂的旋律在她口中却有些空灵，仿佛从太古回荡至今。 她的身侧放着点亮屏幕的手机，那棵大树让女孩想起了故人。 风吹起她的发丝，漆黑的眸子里幽暗如深井。 ...... “视野恢复了！”耳机里的女人嚷嚷，“还好这个机位离得够远。” “快说，里面怎么样了？” “人类已经无了，现在是两头龙在互殴。” 青铜大殿内，路明非的身影像是黑色的流星，在地面、墙壁和青铜柱间飞快弹射。 追在他身后的是一道张开着火焰翅膀的身影，龙王的骨翼撕裂了自己背后的血肉，破体而出，其上炽热的火焰肆意宣泄着热量，他掠过的地方，青铜建筑与蛇脸人雕像都像碰到热刀的奶酪，瞬间融化成炽红的流体。 路明非几乎不是在依靠眼睛战斗，只能靠精神领域勉强预测攻击。 他的身边不断爆发出炽热的火焰，每一次爆炸的红热气流都会打断他前进的轨迹，在他身上留下短暂的灼伤痕迹。虽然随着他沉重的呼吸，体内暴躁的龙血很快就能修复这种伤势，但是他对自身的感知很清晰，那就是生命力在消耗，精神力在透支。 他所感知的精神领域，可以模糊预测龙王的火焰攻击，那是自己身体周围空气中忽然点亮的热源，随后是就是猛烈的爆发。如果不是这种能力，他早就被龙王融化了。 一个呼吸间，眼前可能是爆发的火焰，也可能是死亡。 龙王携带着澎湃的热量再次接近他。 路明非就像之前做了无数次那样，提前做出感知，猛踏在落脚处，迅速转向。 但是这次不一样，龙王没有跟上来，在路明非的精神领域感知中，那团热源直直撞到青铜墙壁上，爆散开来。 那是一个火焰化做的假身，龙王本身不知道在哪个瞬间隐藏了自己，等待着疲倦的路明非误判这一次。 路明非感到剧烈的危机感像电流那样在他身体里流淌，他狰狞着低吼，抬起手臂交叉在胸前，想要抵御即将到来的攻击。 一切都已经晚了，龙王撕扯掉了他的手臂和肩膀。 那是一只瘦削白净的手臂，它的主人发动攻击时与路明非几乎贴在一起，一个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脸儿小小的，眉色很淡，有一双黑得匀净的眼睛。他身上穿着那件小号的雪白深衣，鬼知道它的材料怎么承受住可怕的高温。 简直像是从修仙电视剧里走出的宗门小师弟——如果没有背后那对骨节狰狞的龙翼和左手臂上露出森森白骨的伤口。 路明非倒飞出去，撞到青铜墙壁上落下，瘫坐在墙角，鲜血从巨大的撕裂伤口喷涌而出，顺着炽热的青铜墙壁流淌而下，嗤嗤作响，冒出白汽。 他身上的龙化现象正在消失，脸上青黑色的硬质凸起和植物根系那样扩张的毛细血管褪下。 声音在远去，视野在暗淡。 熟悉的死亡，多少年没有品尝过了，再一次从记忆里追上来。 “哥哥，我说过，你顶不住的。” 路鸣泽蹲在路明非面前，打量着这个正在死去的怪物般的面孔。 青铜大殿里的时间陷入静止，龙王身上正在重新燃起火焰，炽红的青铜流体从他身边的地面涌起，像个花苞一样正在包裹住他，一缕缕的热气像是蛛丝一样布满穹顶和地面之间，半截蛇脸人雕像上红热的熔岩滴落，就那么悬浮在半空。 一切都停滞在路鸣泽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路明非感到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死亡仿佛在远去。 “你现在可以说出你真正的目的了？”他刚刚还即将陷入黑暗的永眠，现在却语气轻淡。 路鸣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俯视着路明非，“到头来，还得是我帮你啊，哥哥。” “你读过《浮士德》的，对吧？魔鬼靡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赌，靡菲斯特成为浮士德的奴仆，一旦靡菲斯特令浮士德满足于俗世的快乐，主仆关系就解除，而且浮士德的灵魂归魔鬼所有。我的条件和这类似，我和你签订一份契约，我为你实现愿望......” 第三十二章 不签 “看来我猜对了。”路明非呼吸中带着嗬嗬的杂音，龙王的攻击震破他的内脏，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混进了气管里，他对路鸣泽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我现在知道你的目的了......恶魔？” “那又怎么样呢？”路鸣泽不以为意，“哥哥你意志再坚定，也改变不了残酷的命运。还是接受我的交易吧，一个残缺的四大君王而已，你就快死了，只靠自己是没用的。接受契约，我几乎可以为你做到一切，那个龙王就会是开胃菜，把他的兄弟当作赠品好了。” 路明非挣扎着站了起来，在路鸣泽的梦境里，死亡像是真的被隔绝在外。但他知道，这都是幻觉，也许路鸣泽离开的一瞬间，他就会轰然倒地。 “路鸣泽？还是恶魔？你暴露你的底牌了。”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揭开谜底的轻松，“你觊觎的是我的灵魂还是肉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向我揭示了一件事——我自己就是最强的那件武器，强大到你这种将龙王作为棋子的家伙都要以契约夺取。” 路鸣泽皱眉，他感到了一丝不安，沉默地注视着路明非用手握住伤口，将那些正在流血的血管死死挤压住。 “我一直不确定所谓龙类的‘杀戮之心’更深处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路明非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像他在火车上讲述死亡那样，黄金瞳重新亮起，“这是个陷阱，你看出我是那种向着未知和高处前进的人，于是就故意留了个线索激我，但你搞错了一件事，路鸣泽，我从来不是什么王者，充其量端坐王位而已，权力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接受恶魔的交易，但我是褪色者，一个战士！” 他的声音随着某种力量的涌现而在喉咙中化作咆哮。 “所谓褪色者，我们生来一无所有，光明、黑暗尽在前路，力量、诅咒尽加我身。永远不要以为一个褪色者失败了，即使他的生命已到尽头，即使敌人强大如高山不可越！” 三度爆血！ 致密的鳞片重新生长出来，连带着血淋淋的骨刺，鳞片下的肌肉如水流般起伏，而后猛地绷紧成型。他浑身的骨头发出震耳的爆响，膝关节逆翻。一对青黑色的狰狞翅膀撕开背后的血肉，猛然展开，带起狂风。 他被龙王撕扯掉的手臂上伤口上，血管、神经攀附在新生的骨质上生长而出，鲜血淋漓，最终血肉丛生鳞片覆盖，青黑的鳞片先是张开，然后扣在一起，青黑油亮。 路鸣泽的梦境结束了，但他就站在角落，脸上没有表情，默然看着路明非走向龙王。 龙王感到了危险，眼前的人类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于是他愤怒地低吼，令火焰与金属炽流重新降临。 路明非微微躬身，身影像是离弦之箭，速度快到让黑影扭曲。 龙王被他击中，两人纠缠在一起，撞到厚重的青铜墙壁上，龙王挣扎的动作令青铜快速融化，很快墙壁都凹陷进去一块，炽红的流体在两人周身流淌，却被无形的领域隔开。 路明非布满细密鳞片的双手握住龙王的翅膀，猛地用力将其扯下，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带着金色色泽的血液喷涌。 龙王恐怖的嘶吼声响彻大殿。 爆发的火焰从路明非身体各处涌现，龙王此刻不遗余力地发动了攻击，瞬间爆发的无数爆炸将路明非推开。 随着龙王的愤怒，整个青铜大殿都涌起亮紫色的粗壮雷电，那些青铜铸造的一切纷纷熔化成仿佛活过来的火蛇，片刻后，密密麻麻的熔岩刀剑在空中成型，剑尖对着路明非落下。 这是一场要毁灭一切的剑雨。 连地面都化为岩浆般的液态，向上形成牢笼。 路明非盯着疯狂而狰狞的龙王，忽然明白了，对方其实心智并不成熟，就像个小孩子玩弄虫子，一开始看到虫子居然带着自己兄弟的武器，于是就朝虫子泼点热水试探，后来虫子突然咬了他一口，他就愤愤地扯掉了虫子的手足。 现在虫子变异成了恐怖的怪物，孩子不能再抱有玩耍的心态，他用上全力，要把面前的敌人杀灭。 火雨落下，与牢笼合并，巨大的炽亮球体在大殿中形成，将路明非封印在其中。 整个大殿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缓慢熔化的断壁残垣，水汽都被彻底烤干，空气中只有澄净的热量辐射，扭曲着空气和光线。 龙王站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转过身，似乎想要拾起自己被撕掉的骨翼。 忽然，一道浑身红亮的身影破开了熔岩，路明非双手交叉抱着头颅，再次撞向龙王，以尖锐的利爪撕裂对方的身躯。 ...... 叶胜和酒德亚纪缩在某一个空腔之中，他们沿着能够通行的道路前进，却遇到了某种可怕的生物，叶胜通过言灵·蛇提前发现了对方，于是带着酒德亚纪躲到了一处入口狭窄的空腔。里面有充足的氧气，但是那个可怕的生物在外面不断游动，封锁出路。 叶胜尝试通过“蛇”向曼斯通话，但是这座城市里的某个恐怖精神，令“蛇”没走多远就会失控暴走。 不难猜测，那就是龙王了。 但是，这端坐龙族王座之上的可怕生物，好像在狂怒和惊惧，蛇失联前最后传回来的信息里，叶胜仿佛听见了怒吼和痛嚎。 他有一个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念头，路明非不会是在压着龙王打吧？ 想到那个平时沉静不言，关键时刻却亮起恐怖黄金瞳的学弟，叶胜还是不能相信他怎么把龙王逼成那样，用那把名为赤霄的剑？诺顿可是掌握金属与火焰的强者。用潜水服上的配枪？那里面只有普通子弹。总不能是用拳头吧？ 他不再多想，继续用“蛇”不断勘探门口的那条巨大的生物，因为持续使用言灵，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体温降低到很危险的地步。 酒德亚纪在他背后，双手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 这一次，叶胜有了新的发现，门口的家伙忽然焦躁不安起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转向，向着青铜城深处赶去。 陷阱？ 叶胜决定还是出去看一看，他们早点出去，就能带着援兵回来救学弟了，这一路上青铜城生成的新路线他都牢牢记得，丝毫不敢忘。 第三十三章 美梦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路明非浑身浴血，裸露出骨头与内脏的庞大伤口缓慢的恢复，却被龙王的剧毒的血阻止，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倒地的龙王靠近。 整个青铜大殿完全化作了球形的溶洞，遍地是堪堪凝固的红热青铜。 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龙王身体几乎被路明非拦腰折断，那是两人最后一击互换的致命伤口。龙王明显并不精通空手搏杀，而路明非使用起尖锐的爪子，挥舞起来像是无孔不入的歹毒旋风。 “哥哥，是你赢了。”路鸣泽与路明非并肩行走。 他那套黑色小夜礼服纤尘不染，衣角甚至都不会随着强对流现象的气流起伏。 路明非沉默不语，他还能听见龙王微弱的呼吸，虽然吸入的一大半空气都从肺部的空洞泄露。 他要过去，确保摧毁对方的心脏、脊椎和喉管。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里的资料对初代种的描述太可怕了，永恒的生命，不会死亡，只会再次陷入沉睡，从神话时代不断复苏，活到现在。 即使路鸣泽说他只是残缺的存在，也要谨慎对待。 “说实话，哥哥，你在仅仅掌握几乎为无的权柄的情况下，重创处于异常状态的康斯坦丁，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但是，哥哥你也快要灯枯油尽了吧，就算以极致的‘杀戮之心’释放力量，那副身躯的顶点也就于此啦。” “哥哥，杀了他是没用的，他就是力量的容器而已，他的兄弟掌握的是智慧，打起来可不会用刚复苏的人形身躯和你硬拼啊。” “康斯坦丁的龙侍就要过来了，你还能战斗吗？那头畜生忠心的很，他撕碎了你之后就会去杀了那两只在这座城市里乱转的小老鼠，卡塞尔那艘船上的武器连给你们报仇都做不到。” 路明非来到龙王身前，终于不悦地出声回应一直唧唧歪歪的路鸣泽，“不要将人称呼为老鼠。” 路鸣泽无奈的叹气，也跟着他蹲到龙王康斯坦丁的残躯对面，双手捧着下巴，“这是什么？纠正弟弟的发言礼仪吗？” “听着，恶魔，现在我还不想纠结你、这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或者那个尼德霍格到底是什么，你们的力量和我知晓的古龙不一样，混血种也不像是失去鳞片和永恒生命的飞龙。”路明非神色淡然，在康斯坦丁身边单膝跪地蹲下，那模样像是要宰杀一条案板上的死鱼，“但那些进化到极致的混血种，叫死侍对吧，生命强盛灵魂死去，切切实实是我比较讨厌的玩意。所以小心点，如果你也是这种被力量所驱使的野心之火，我不介意掐灭你。” “哥哥，你所希求的，当然是我所爱的。我们一起，可以做到一切！” 路鸣泽站起身，张开双臂，发出令人振奋的激昂发言。 路明非不想理他，伸手准备拆解康斯坦丁身上的零件，先从胸腔开始。 但他的手在半空停住了。 艾尔登之王眯起眼睛，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了。是不是又不小心因为路鸣泽那些鬼话，想起了过往，所以产生了幻觉？ “卧槽......”百年未如此失态的路明非轻声说。 一个残缺的圆环，上面用炽红的颜色组成一柄插进火焰的剑。这个圆环就在康斯坦丁的身体深处，在他用手碰触之后缓缓浮现出来。 这东西意味着的背后存在，可不是他来到龙族世界看到的这些力量能比的了。 路鸣泽看向路明非，他没见过路明非那么阴沉和疲惫的脸色，就好像一瞬间有腥风血雨从他身后扑面而来，在那种恐怖的地狱中，连天神都会翅膀炙为焦炭而坠落进深渊，死亡也只是悲惨命运中的短暂休憩。 路明非令自己冷静下来。 毫无疑问，这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在卡塞尔学院那么多讲述世界真实面的资料中，绝对没有提及任何象征力量本身的“环”。交界地的律法，是神祗之上的无上意志所留下，以艾尔登法环为载体，碎裂后便是大卢恩。 现在，康斯坦丁身体里就是一块大卢恩。 “你见过尼德霍格？”路明非问，“他是龙族的起源，但他上面有没有更高的东西？就是那种能够以‘无上’来形容的。” 路鸣泽恍惚间觉得眼前之人不再是冷面却友好的杀胚少年了，而是某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他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龙皇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如果说和他平级，或许有，比如新的黑王，但是比他更高的存在......上帝么？”路鸣泽皱眉，他意识到路明非看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他看不到。 路明非点头，他判断路鸣泽没在说谎，于是长长吐出一口气，幽幽说道，“这里的文明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真是难能可贵。这个美好的世界，我的许多故人挚友，想必一生所期盼的也不过如此了。” “现在告诉你吧，路鸣泽。”路明非盯着他的眼睛，“美梦结束了，有个比尼德霍格麻烦的多的家伙来了。” 路鸣泽沉思，“哥哥你的敌人吗？” 路明非摇了摇头，伸手握住那个残缺的大卢恩，“敌人说不上，我以前给他打工。” 路鸣泽来不及理解他的话语，瞬间又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几千年过去了，他想过路明非这次会改变命运的轨迹，却没想到一个真正出乎他意料的东西出现了。 很久之前，人类行走于封神之路，能够接近那伟大的生命形式都是奢望，后来封神之路断绝，人类的前进更是只有沦为怪物。 现在就在他眼前，王座上的权柄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用手触碰，被剥夺了。 无上的伟力从天而降，灌注到路明非的身体里。 但路明非的眼神是那么凝重，好像这点力量不足以让他放宽心哪怕一丝，火焰与金属碎屑围绕着他缓缓起舞，是欢呼也是臣服。 “康斯坦丁是吧？你知道他的兄弟在哪吗？这并不完整。”路明非伸出手，一团凝聚力恐怖热量的仿佛迷你太阳的缩影出现在他手心。 路鸣泽见证了不应该存在的神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他短短几秒就掌握了“王”的权柄而惊讶了。 第三十四章 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的身体上，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骨刺、鳞片、骨凸和利爪纷纷收回体内，龙化现象在消退，但本应该流尽鲜血的身体却在快速复原，血肉增生的速度肉眼可见，新生的肌肉裹挟着错位的骨头重回原位。 不消片刻，康斯坦丁就变回了恬静酣睡的少年。 路明非挥手，青铜大殿里的炽红墙壁、天花板、地面纷纷快速冷却，所有的热量集中到康斯坦丁身边，熔化了周围的地面，重新塑形，最后化为一个牢笼。 他能感受到，自己获得的大卢恩，十分活跃，向他开放了对应的权限。但是，它又不像是真正的大卢恩，反而和现在昏迷的龙王拥有丝丝缕缕的联系，更像是通过龙王的身体孕育的不完整的律法。 龙族有四大王座，或许代表着四个大卢恩？在四大君王之上的黑王是否也对应着更高层的核心律法？ 路明非想起昂热说过，将来的某一天，黑王和四大君主都将苏醒，而卡塞尔学院的目标就是在世界各地寻找这些龙类沉睡的卵。 卡塞尔学院拥有遍及全球的执行部和网络世界的强大人工智能作为触手，将会是一个强力的助力，自己一开始的选择应该没错。 无论世界的真相如何，只要一直向着高处前进，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路明非激活康斯坦丁的大卢恩的时候，能够看到视界内的火元素，它们像是薄薄的一层流动的雾气，覆盖在事物表面。 而一个体型巨大，火元素十分旺盛的存在，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青铜大殿，直到猛然撞击在凝固冷却后的青铜固体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像是一枚炮弹击中了城墙。 路明非正好想要做个实验，他抬起手，轻轻扬了扬手指，随着他的动作，青铜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凭空撕开了数十吨重的青铜凝结体，放开了一道洞口。 门外的生物拖着庞大的身躯，鱼游而入，那是远比康斯坦丁更像龙的生物，拥有流线型的矫健身体，像个浑身覆盖着龙鳞的巨大鲨鱼，但是他的头颅却切切实实是龙的模样，金色的眼睛里流淌着震怒和悲伤。 他扭动身躯，背部隆起的岩石般嶙峋的脊椎咔咔作响。 浓烈的火元素在他嘴里凝聚。 路明非打了个响指，这是一种具有象征动作和声音的方式，向元素传达握有权柄者的意志。那只怪物凝聚起的元素力量立刻溃散，转移到路明非指尖，化做一个火球。 怪物是拥有智慧的，没有表达出恐惧，但眼睛里闪烁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路明非径直走到它面前。 在它意图吐火的时候，无数根青铜柱刺便从它落脚的地面涌起，刺进它鳞片的薄弱处，沿着骨肉和肌肉游走，甚至包裹住了心脏，现在那颗富有生命力的心脏旁边，数根尖锐的铜刺像是小蛇般扭动，仿佛在攻击前吐信子试探。 路明非将手按在它的头颅上，那狰狞的骨质比一般金属还要坚硬。 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要杀死到垂危境地才能提取卢恩？”他自言自语。 “哥哥，你在做实验吗？”路鸣泽化身好奇宝宝，贴在路明非覆盖手掌的地方左看右看，“话说卢恩就是哥哥你所接触到的力量？” 路明非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他感到这个世界出现的大卢恩和交界地的那些并不一样，更像是直接以龙族的身躯为载体，还没有脱离出来成为单独的存在。 那么，普通的低等龙类体内，会不会有生命轮回过程中受赐的卢恩力量呢？在交界地，每个生命都能拥有卢恩，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生命的力量。 只能拆开试试了。 随着路明非念头的生出，这头足以摧毁卡塞尔学院此次行动所有战力的“低等龙类”的身躯轰然解散。 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的金属从他体内，斩断了所有筋腱、骨头、肌肉之间的连接。 这头龙类只发出一声短暂的哀嚎，因为同时它的大脑和脊椎也被粉碎，但是那双无神的瞳孔中却依然跳动着微弱的金色光辉。 路明非没有任何发现。 看来真的只有龙王拥有大卢恩，普通龙类甚至连可供掠夺的普通卢恩都没有。 “哥哥，他只是个奴仆，你想找到康斯坦丁身上那种力量，是不可能的。”路鸣泽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此时出言解释。 “龙王对于人类这么强大，为什么不一起苏醒过来，反而要等着人类找过来逐一击破？”路明非问。 “因为这就是命运。”路鸣泽叹了口气。 “命运是什么？” “这就是命运。”路鸣泽耸耸肩。 路明非又不想理他了，转身回到康斯坦丁身边，思考着怎么处理这个已经没有龙王权能的家伙。 就在这时，康斯坦丁的眉头皱起，猛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 他的目光停留在路明非身上，轻声开口，“你见到我哥哥了吗？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路明非看向路鸣泽。 路鸣泽摊手，“我也不知道，到这个地步了，哥哥，就算你再掏出神光棒变身我都只会鼓掌，而不是惊讶。” 路明非手中凝聚出细长尖锐的青铜锥，抵在康斯坦丁那双镜面般的双眸之上，“我也在找你哥哥。” “哦，这样啊。”康斯坦丁好像没看到那尖锐的凶器，有些失望的耷拉下眼皮，“如果你看到我哥哥，请帮忙转告我，谢谢。” 说完，他又昏死了过去。 路明非等了片刻，将青铜锥收回。 他之前的印象并没有错，龙族的力量并非简单的力量，这是一种诅咒般的权限，拥有这个权限的人就会疯掉，变成暴虐的高高在上的“神”或者“王”。 也许这就是康斯坦丁的真面目，也许真正的康斯坦丁在失去力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无所谓。 真相如何，路明非并不在乎，他现在的判断是，康斯坦丁已经变成了人类混血种那样的稳定人格，鉴于大卢恩可能存在的不稳定性，他不能将其贸然杀死，或者留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出城 路明非在像倾倒成一堆的沥青般的青铜地面里，找到了赤霄的残骸。不知为何他并不能操纵铸炼赤霄所用的金属，于是只能破开青铜，弯腰捡起。 本来朴素却有威严的八方剑剑身已经摧毁的不成样子。 路明非随手熔化了一大堆青铜，在他的操纵下，炽红的球体悬浮在半空，微微电芒闪烁，液滴翻涌，不断有杂质被挤开，滴落地面嗤嗤冷凝。 最终一团已经不像是青铜的金属精华与赤霄在高温下熔合，重新塑形，复原原本的剑身。 路明非本来想换把用习惯些的长剑、阔剑，或者巨剑，但是赤霄体内残存的“灵”不支持这么做，按原样铸造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之前那种被强化般的状态，却还能留有一些效果。 恢复后的赤霄，比之前重了一些。 路明非挥舞剑刃，切割空气发出锐鸣，然后端详着自己锻造的长剑，他不仅能够完全操纵金属，还能够感受到它们的状态。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军事科普书籍，上面说大型飞机的机翼在出厂前，经过的最后一道测试是载荷破坏测试，而这个测试有一种奇怪的指标1～1.2。 下限可以理解，如果还未达到载荷，机翼就破坏了，说明出厂是非常危险的，成品也是有问题的。但是有个上限就很奇怪，载荷不应该越大做好吗？ 书里的解答是，如果机翼能够承受超过1.2倍载荷的强度而不破坏，就说明设计没有将飞机结构和材料的潜力完全挖掘。 人类的工程师们追求的不是越大越好，而是将材料、工艺、成本、结构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现在他手中的剑，使用的“死去的金属”，也叫“再生金属”，就是完全榨干了金属的全部潜力，它如果断裂或破损，只说明这种材料锻造冷兵器的极致也就如此了。 那本书里还说，这项试验是最枯燥的，因为到这一步，飞机已经基本成型，而工程师们需要做的就是给机翼均匀地加装载荷设备，这个过程既无聊，也没有创造性，而且试验进行的时候，需要非常多人员的参与，以及十分详细的记录，所以如果破坏实验成功，那将是值得欢呼的时刻。 人类工程师结合人力、计算机、物理学、材料学、数学等诸多学问，进行的精密测试得到的效果，如今路明非抬手可得。 只是消耗他的精神力。 他收起赤霄，回到寝宫将另一套尺寸更大的“深衣”套在康斯坦丁身上，然后控制青铜牢笼悬浮在自己身侧。 他本可以留下再探索这个青铜城，但是路鸣泽提醒他，叶胜和酒德亚纪就快在死路的甬道底部窒息而亡了。他们本可以在空穴中等待救援，但为了早点回援，不惜冒险在龙侍离开后，再次开始探索出路，不幸在氧气快耗尽时迷路了。 路明非以青铜铸造出一副全身铠甲，抬着青铜牢笼里的康斯坦丁，朝出口走去。 金属一定范围内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他沿着上层的道路前进，面前闭合的青铜门纷纷打开，有齿轮卡死的墙壁，他就直接破开。 前进不久后，他就到达了叶胜和酒德亚纪的头顶。 隔着厚厚的青铜，下方是一个迷宫般的黑暗甬道，已经灌满了水，那是青铜城换气时储存外围地区溢出的进水量的地方，叶胜跟着水流探测时门是通的，但等两人到达后门就关了，因为储水空间满了。 路明非继续前进，底下的甬道也在沉重而颤抖的巨响中再次缓慢张开大门，供水里的两人通行。 叶胜的“蛇”立刻发现了能够通行的缝隙，两人立刻跟上了上方路明非的步伐。 上下层，四个人，几乎同步前进。 为了防止被“蛇”发现，路明非再次释放出二度爆血时那种精神领域，以隐秘而温和的方式，阻止“蛇”探索到他脚踏的地面以上。 在叶胜的感知中，在头顶的区域，似乎出现了一层导电性近乎绝对绝缘的材料，令本就虚弱的“蛇”不愿靠近。但他在生死存亡之间，来不及多想，只要不是龙王在头顶，其它的都不必现在去考虑。 就这样，上下两方的通道几乎同时顺利到达青铜城边缘。 路明非等待叶胜和酒德亚纪上浮离开后，才破开青铜墙壁。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他低声吟唱龙文，曼斯教授的那种领域以他为中心展开，高压从内而外，排斥着水或者别的杂质。 言灵·无尘之地。 路明非控制自己以缓慢的速度浮上水面，尽量靠近江边。 他不能像控制火焰那样操纵风，也看不到自然界的“风”元素，但是获得了一个至高权限后，其他的元素就可以通过“言灵”吟唱的方式掌握，这种能力威力有限，占用的精神力消耗也极小。 踏上松软的淤泥地，路明非将康斯坦丁放下，将青铜牢笼拆散成无数碎屑沉江。 半小时后，一家酒店的大门走进穿着诡异的两人。 一个穿着青黑色骑士盔甲的人，扛着穿大号汉服的小孩，走进大厅，不知是不是昏暗光线加深夜值班的缘故，前台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没看到铠甲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任何脚印或水渍。 外面可是下着暴雨。 还是说酒店采购的地毯质量太好了？ 前台没有多想，他本身是个二次元，经常参加漫展，因此只是认为对方精致的COS服很帅，甚至想跟对方要个合影。他隐约觉得这个组合在动漫里挺常见的，却一时想不起来能对得上号的角色。 “唉，工作后几乎不看新番了，也许是新番里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前台依旧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刚参加工作时和客人套近乎可是惹过让人身心俱疲的麻烦，现在的他只会做到分内的工作内容。 当对方在要求出示身份证时，对方却只是指了指电话。 “我可以先用下电话吗？” 出乎意料是个温和的少年音色。 前台取下有线电话，礼貌地递到对方手上。 第三十六章 昂热 通过声纹识别，诺玛确认了“S”级学员路明非的位置，并且立刻为他证明了身份并订下豪华套房。 支付款项的账户是酒店记录中的最高级的VIP之一，正在办公室隔壁宿舍中酣睡的大堂副经理被电铃吵醒，又立刻得知客人不需要高规格的客房定制以及负责人接待，于是用内线电话提醒前台一定要礼貌接待，还有送上最高级的果盘和饮料。 打发走客房服务后，路明非将康斯坦丁扔到一张床上，然后独自坐在客厅的一整面落地窗前。 这个套间位于酒店顶层，并不是“房间”，而是一整个装修精美的公寓，三室一厅，附带五脏俱全的小厨房。 隔着落地窗，外面的暴风雨猛烈，狂风呼啸，深夜的灯光本就不多，微弱的像萤火。 路明非盘腿而坐，赤霄平放在腿上，他的目光透过雨幕，隐约能看到远处的江面。 他在思考。 康斯坦丁和大卢恩之间的联系暂不确定是何性质，目前必须将其控制并且保证存活。 还有卡塞尔学院，他只了解到其对学生开放和宣传的倾向性信息，一个传承在人类文明暗面的组织，不可能凭借片面之见定性，至少其作为龙族的敌人之外持有什么立场有待观察。 他认为暂时不能告诉卡塞尔学院关于康斯坦丁的身份，顶多和部分值得信任的人员进行合作。或者说，只有和部分人合作，才能拖延这个庞大混血种组织的顶层察觉真相的时间。 他不是出色的权谋家，只能尽可能冷静客观地思索现在的处境，想好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情况。 最大的好消息是自己已经拥有了一个初代种大卢恩的力量。 当你手里什么都没有，权力的大门都对你紧闭，当你手握一个大卢恩，就有了上桌参与棋局的资格，而当你手握几乎全部大卢恩，世界的重担就会落到你的肩上。 凌晨，雨停歇了，天空是一张深蓝与墨色晕染的幕布，只有冷风还在呼啸。 暴雨很少持续长久，否则就会是灾难了。 酒德亚纪带着两个执行部的专员找了过来，路明非穿着酒店的白色袍式睡衣，给他们打开了门。 “学弟，你没事......吧？”酒德亚纪神色迟疑，她挺担心路明非，没有接受休息就向曼斯教授申请加入接应路明非的任务。 但是路明非看起来好好的，浑身一点伤也没有，甚至没有黑眼圈。 完全是睡了个好觉刚醒的样子。 按照流程，一位负责医疗的大姐姐上前，摘下身上挎挂的医疗箱，给路明非仔细做了检查。 最后的结论是，路明非很健康，只是略微低血糖。 “学弟，在你休息之前，曼斯教授希望你能做一个简短的任务汇报。”酒德亚纪说。 “没问题。”路明非点头。 他已经将龙王控制，那座城也就没有了最大的危险，随便编造一下就可以了。 在他的讲述里，他没有看到龙王，而是进入甬道后被青铜城的机关变动困在一个空穴中，但他离龙王寝宫很近，听到了龙王似乎是打斗的声音，最后在青铜城的再次变化下不慎撞晕，醒来就在河边了。 很模糊的描述，却和叶胜的说法有许多对应的上的地方，比如龙王在某个战斗中似乎落入下风，比如青铜城最后一次的变化，打开了向外的通路。 远在江面的曼斯教授认可了他的报告，没有对报告所不允许的模糊用语过多苛责，毕竟，路明非只是个新生。他能在水下表现出那样的勇气，就值得“优秀”的任务评价。 后续的任务就和路明非没有关系了，他只需要回到学校做详细的纸质报告就能领学分了。 ...... 关于康斯坦丁，路明非的解释是从河边醒来后捡到的混血种孩子，并且要求对昂热单独汇报。 酒德亚纪确认完路明非的安全后就离开了，她要回去和叶胜参与后续下潜或指导。 路明非带着醒来的康斯坦丁，乘坐执行部的专车，来到昂热的指挥所。 说是指挥所，实际是一个高级会所的顶楼，客厅外就是配备泳池的开放式天台，暴风雨的缘故，上面很多非固定设施都已撤下，银发老人坐在白色石桌前，正对着入口，正在喝茶。顶楼的风很大，老人的头发却没有一丝凌乱，眼神中只有从容。 路明非确认没有别人在，开口询问，“校长，你确定没人偷听吗？” 昂热眼神扫过他和身后的康斯坦丁，语气轻描淡写，“你在这里可以汇报足够隐秘的事情。” “好吧。”路明非指向康斯坦丁，“他是青铜城里面的人。” 昂热的灵骤然放大，一切都缓慢下来，风、摇摆的灌木、茶杯上浮的热气、风吹落檐角的雨滴。他在缓慢的空间里挥舞折刀，气流爆发，缓缓吹起康斯坦丁两鬓的发丝。 言灵·时间零。 路明非不受影响，伸手截住了昂热的折刀。 仅仅用两根手指夹住。 “你可能误会了学院的宗旨，明非，我们不与龙和谈。” 昂热微眯的眼神如刀般凌厉逼人，但他没法更进一步了。 “不是和谈，我只要求保证他的存活，并且给他伪造一个身份。”路明非无奈的说道。 “要我保守秘密么？对谁？校董会？”昂热微笑，却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你似乎更信任我。” “因为你更纯粹，”路明非直白地称赞，“我不能确定混血种除了屠龙以外的目的，但你，绝对是那种为了杀死龙类不惜会向恶魔许愿的家伙。” “还有，我杀了青铜与火之王两兄弟的一个。” 这句话令昂热冷静下来。 他优雅地收起折刀，两人周围的时间也恢复正常。 “这和你对曼斯汇报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 “我选择信任你，也是因为你似乎知道更多，比如你知道我能杀死龙王。”路明非与他对视。 “你也确实做到了，不是么？”昂热笑笑。 第三十七章 合作 “‘S’级已经超出了学生甚至教授的范畴，我在诺玛资料库的权限，几乎可以查看所有学院调查过的混血种资料。”路明非依旧挡在昂热和康斯坦丁之间，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给出一丝机会，下一秒昂热的折刀就会插在康斯坦丁心脏上。 “所以你想要我这个除你之外的另一个‘S’级，帮助你包庇龙族？” 路明非摇头，“他的情况很复杂，至少从身体到精神都不再是龙。” 昂热若有所思，他的身影在大风中站的笔直，“他曾经是龙？” “我拿走了他的‘大卢恩’。”路明非淡淡解释。 他知道，昂热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因为他是纯粹的复仇者。而恰恰因为昂热那强烈的复仇欲望，想要说服他只有坦诚相待。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昂热没有惊讶，也没有深究“大卢恩”的含义。 这个身姿挺拔的老人收起了攻击的姿态，缓步走回座位，并示意路明非在对面坐下。 “龙失去了力量，就已经死了。”昂热淡淡说道。 “也就是说可以谈判？”路明非接过他倒满的一杯红茶，一口闷了。 “龙王真正的死亡后，会产生‘龙骨十字’，秘党里有通过‘龙骨十字’炼制‘贤者之石’的技术。”昂热看了康斯坦丁一眼，“换言之，我需要用他的骨血做个测试，你所说属实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合作。” “毕竟，我只需要他们的死亡，全部。”昂热微笑。 “好。”路明非松了口气。 “在我们开始具体的商议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如果这场谈判破裂了，你会怎么做？”昂热察觉他的神色变化。 “带着这家伙逃走，也许会成为你们和龙族共同的敌人，那可就艰辛了。”路明非语气唏嘘，转动着手指间的骨瓷茶杯，神色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那种情况，对他来说似乎真的只是辛苦一些罢了。 昂热对他的“狂妄”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猜的没错，‘秘党’确实不是单纯的屠龙慈善基金会，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为了你所掌握的东西。” “那你呢？”路明非问。 “我老了，活得够久了，有生之年能看到龙族的灭亡就足够了。”昂热摇摇头。 在这之后，两人进行了漫长的谈判。 最终，核心的交易是，昂热保守秘密，路明非则要在每次得到龙王的信息时前往参与战斗。其余的内容基本都围绕着康斯坦丁，比如康斯坦丁要配合昂热的人做生物研究，在康斯坦丁的心脏上安装微型炸药，如此才能获得“A”级学生“王伟”的身份。 这个名字是路明非取的，力求可信和普通。 “对了，我要求无需参加你们全部的课程的特权，由我选择性上课。”路明非最后又加了一条。 “居然不是全部不上吗？” “你们的课程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路明非做出评价。 “哈哈，真是令人倍感荣幸的评价。”昂热苦笑，“那我也有个条件，你需要教授实战格斗课程。” 路明非没有完全同意，“选择性授课，不可以强制要求。” “我可是扛着整个校董会的压力啊，你连上上课都要嫌弃吗？”昂热挑眉，“那我再附加最后一个条件，你要在‘自由一日’帮我教导两个出色的年轻人。” “没问题。”路明非伸出手，与昂热握在一起。 ...... 曼斯教授在三峡的工作很快从探索变成了打捞，持续了大约半个月，最后连本地的混血种家族也加入进来。 昂热在这期间不仅要和混血种家族谈判，还要兼顾任务进度，校董会也找他了解情况，甚至还有远在卡塞尔学院的半年度财务报表发过来。 等到局势稳定，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昂热这才带着路明非与康斯坦丁坐专机返回卡塞尔学院。 高空巡航的客机处于平稳的气流中，舷窗挡板放下，机舱内只开着暖色的照明灯，昂热在前舱喝酒，路明非则和康斯坦丁对着坐在沙发上。 康斯坦丁侧头看向唯一一块打开的舷窗外，看着那一望无际的云海和近在咫尺的湛蓝天空，目露怀念之色。 路明非在见昂热之前就尝试审讯过他，但是他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和他哥在白帝城生活的模糊印象。 “怎么样，有想起点什么吗？”本来闭目养神的路明非睁开眼睛。 康斯坦丁摇摇头，只是双手捧起面前的一杯苹果味芬达，低头小口啜饮。 在昂热的私人飞机上找到除了酒和白开水以外的饮料并不是易事，不过看来龙王也喜欢这种冰冰凉凉刺激味蕾的高糖分饮料。 “希望你见到你哥哥的时候，能认出来。”路明非也不失望。 不管康斯坦丁是不是说谎，昂热已经承诺，他有办法让其说出真话，甚至记忆起遗忘的东西。 机身微微颤抖，开始倾斜角度。 路明非也打开自己一侧的舷窗，只见云海倾斜，并逐渐攀升。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晴朗的芝加哥国际机场。 几人转乘直升机，飞过芝加哥市区、郊外和一片山地，终于到达卡塞尔学院。 走下飞机的第一时间，昂热就带着两人前往装备部的地下设施，找了一处无菌室为“王伟”也就是康斯坦丁手术。 令路明非惊讶的是，医疗人员进行麻醉后，昂热居然将他们驱走，选择自己操刀。 他熟练地在康斯坦丁胸前切开极小的切口，让无菌铂金细丝进入他体内，缠绕在心脏周围的动脉上。 这是种爆破设备，借助心脏造影，准确地把导线设备插入心脏周围，每根导线都会关联一处主血管，必要的时候，它们会造成极其轻微的爆炸，但足够把心脏周围的全部主动脉炸毁。即使龙王的再生能力都无法在所有主动脉被毁的情况下自愈。 控制装置只是指甲盖大小的薄片，藏在肋骨的边缘，全套装置加起来不过十几克重。 第三十八章 入住 安放炸弹的手术很简单，昂热做好时麻醉效果甚至还没过，那些裸露的伤口在浸透两小块白色棉纱后，出血速度已经停滞。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昂热推开满是精密手术仪器的架子，将另一个工具看上去粗犷的多的架子拉到身前，拿起其中不锈钢制的微型环锯，那是骨质活检取样器，一般用于骨质病变取样或者动物的生物学研究取样。 细长的空心柱状体的末端有细齿，能够切割坚硬的骨皮质，通常装在在牙科手锯上使用，昂热调整了一下转速后便开始在康斯坦丁身上取样。 路明非站在旁边，一直看着他装了将近十个采样小玻璃管的骨头样品，分别用本体的血液浸泡。 手术至此才算结束，最后康斯坦丁浑身各处都缠绕上了白色的止血绷带，甚至包括脑袋。 昂热将康斯坦丁身体的样品整齐排列在一个保温箱内。 “今天已经做完最重要的部分，后续有研究需要我会通知你。”他摘下口罩，如释重负。 路明非走上前，撑开康斯坦丁的眼皮，漆黑的瞳孔比正常状态缩小，对光线反应微弱。 “怎么看都是人类对吧，包括他的骨骼和内脏，甚至是麻醉后的瞳孔反应，要知道麻醉用量是按照正常成年男性的标准进行的。”昂热也靠过去，探身打量。 “接下来，他最好处于我的监视之中。”路明非说。 “当然，‘王伟’的导师是古德里安，师兄弟理应住在一起，不是么？”昂热早就安排好了。 不久前，远在俄罗斯的古德里安得知校长今年不止给他安排了“S”级路明非，又来了另一个“A”级的中国学生时，可是十分的高兴。 “真的吗？昂热校长，真是太感谢您了。” 在这个胖乎乎的前哈佛教授看来，他的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聘书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路明非则对昂热的周到安排很满意，觉得自己没找错合作对象。 昂热观察了一会后，见康斯坦丁的生命体征稳定，自由呼吸功能逐渐恢复时，就脱下手术服，带着样品离开了。 接下来是做全麻的医生进来，一直到康斯坦丁完全清醒，并且对呼唤反应正常，才放路明非推着康斯坦丁离开，到达临时准备的病房，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个轮椅。 康斯坦丁躺在床单洁白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做了什么。 路明非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双手找不到扶手，平放在大腿上。他坐在王座上漫长岁月，这已经成了刻印在他下意识中的习惯。 “你的名字是什么？”路明非突然问。 康斯坦丁看向他，脱口而出，“王伟。” “很好。”路明非点头。 他和昂热对康斯坦丁进行过商谈，要求他扮演名为“王伟”的少年，交换条件是帮他找哥哥。康斯坦丁记忆模糊不清，脑子在某方面还有点迟钝，但一涉及自己老哥，情绪和干劲就很旺盛。 ...... 学生宿舍303室。 “什么？我还以为咱们已经建立稳固的师兄弟情谊了！”芬格尔嚷嚷，“现在为了一个陌生人，你让我搬去304？” 路明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康斯坦丁，面色淡然，对“F”级师兄的指控无动于衷，“这是学校的安排，而且不就是对门吗？” “那也应该是他到对面去啊。”芬格尔还是振振有词，“我和这间宿舍的感情坚不可摧，说什么都没用！” 路明非早就料到这一点，叹了口气，祭出自己的王炸，“开学后，我会指导一门选修课，如果你报名，我给你满分。” “真的吗？大哥。”芬格尔脸上的严肃荡然无存，几乎立马就握住了他的手，“是真的我这就搬行李。” “真的。”路明非点头，“受昂热校长邀请开设的课程，是实战课的分支。” 芬格尔本来不太信，听到“实战课”就立刻信了，要说卡塞尔学院谁对路明非的战斗能力最了解，非他莫属。 他向路明非再三确定之后，立刻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其实根本不用收拾，304就在对面，把东西一件件搬过去就行了，路明非也一起帮忙。 303宿舍里一下空荡了许多，阳光占据了大面积的空间，些许尘埃在空气里如同蜉蝣沉浮。康斯坦丁因为是病人，没有帮忙搬行李，他自己挪动轮椅，进入窗边的阳光里，静静的仰头望天。 “喂喂，你这新室友有点文艺啊。”芬格尔将东西安置好，又回到303里来。 卡塞尔学院不像是普通大学对严重过剩的高中生名单进行名次筛选录取，它招收的学生本身就具备特殊性，因此不能控制人数。304就属于这一届新生人员缩减造成的空房间，目前只有芬格尔一个人住。 “比床底下有块猪骨头好。”路明非瞥了他一眼。 “你不说我还忘了，师弟，”芬格尔眨了眨眼睛，“之前说好的请吃饭，可别不算数。” 路明非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学生卡递给他，“我觉得你不会忘的。” 康斯坦丁入住卡塞尔学院1区303宿舍的第一天，芬格尔用“S”级的学生卡点了一桌豪华大餐，主菜是煎鹅肝、鲱鱼卷和烧鹅，配松露面包作主食，饮品是和鱼子酱很搭的香槟。 食堂的外送服务周到，白衣侍者推着餐车进来，在宿舍里架起桌面，铺上雪白的桌布，摆设好银质刀叉，盛着香槟的冰桶放在中央，三只冻过带着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三人面前，最后点燃一支蜡烛，退了出去。 鉴于康斯坦丁不喜欢喝酒，路明非给他点了一大瓶Dr Pepper汽水。 芬格尔一叉子捅进烧鹅的焦黄脆皮，油滴滋啦冒了出来，“哇，这才是生活！天天啃猪肘子快给我吃成猪肘子了。”他一手松露面包，一手叉着一只鹅腿，吃相凶神恶煞。 反观路明非和康斯坦丁，这俩都是细嚼慢咽的主，不过明显路明非吃的速度也不比芬格尔差多少。 “师兄，你了解‘自由一日’吗？大概是什么流程？” 吃的差不多了后，路明非开口入正题。 第三十九章 宣布 “师弟，你想要参加自由一日？”芬格尔一愣，“那你最好先考虑加入学生会或狮心会的一个。” “两个组织？”路明非之前只是粗浅了解“自由一日”，知道它是这个校园的学生活动，却不曾想到，似乎还会牵扯到卡塞尔学院年轻学生的势力划分，“给我详细说说。” 芬格尔意犹未尽地叉起最后一块鲱鱼卷，沉吟了一下，“其实也不复杂，现在学生里有两个耀眼的新星，哦，以后得加上师弟你，就是三个了。学生会头头叫‘恺撒’，A级，狮心会大哥则是你校友，叫楚子航，超A级。这两大势力针锋相对，谁也看不惯谁，‘自由一日’就是他们约架的日子。” 路明非从昂热嘴中已经得知恺撒和楚子航二人，他考虑的是怎么个“教导”方式。 直接赢下‘自由一日’吗？ 好像并无意义，按芬格尔的说法，人家本来就是打架的，注定有一个输家一个赢家，这样做也只会增加一个输家罢了。 “师弟，你在考虑加入哪边吗？”芬格尔见他沉思，便问道。 “我不打算加入任何一方。”路明非摇摇头。 他加入卡塞尔学院是因为这里是混血种的大型势力，能够了解到龙类、混血种和龙类力量的情况。而学生之间的争强斗勇的派别划分，他并无兴趣。 “他们约架，是以什么形式？”路明非问。 “除了不准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准造成人员伤亡，不准带校外陌生人参观意外，几乎无限制。”芬格尔不愧是在这里呆了8个年头的人，虽然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参加这种活动的人，但对规则确是熟稔。 “混血种的身体强度比普通人强，普通人械斗都不能避免伤亡，第二条规则怎么确保？智斗吗？两边人摆摊下棋？”路明非记忆里小区里的老树下，围成一团的大爷们下象棋也能起非常激烈的争斗，但确实不会有伤亡。 “不不不，”芬格尔摇头，“他们用‘弗里嘉子弹’，一种炼金弹头，击中目标时会迅速粉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的痕迹。里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剂，会让人立刻昏迷，能作为实战麻醉弹使用。” “既能够模拟生死战斗，还具有安全性。”路明非懂了。 他原本还以为混血种也有能让人复活的方式，来进行类似“红灵决斗”的竞技战斗。在交界地，别的时空或者掌握某些特殊方法的人，能够以血红灵体的方式穿梭世界，进行战斗或者恶劣的袭击。 相对应的，则是友好的金色灵体，他们是跨越世界的友谊化身，为孤独的成王者献上并肩作战的追忆的好人。 “那学弟，你准备以个人第三方势力参加？”芬格尔察觉路明非的意图。 “没错，而且我还得同时击败恺撒和楚子航。”路明非不甚在意地说道，明显还在思索“教导”的方式，“你有什么头绪没？” “我觉得可以开个盘口......”芬格尔神色呆滞地喃喃道，随即立刻改口，“不是，师弟，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搜集情报！”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是学生会的成员吗？”路明非之前听芬格尔提过一嘴，那时他只以为“学生会”是个学生组织，对学校和社团老师负责的那种，在团体活动中扮演组织者和维护者的角色，没想到会是械斗团伙。 “哎呀，会长哪有师弟亲。”芬格尔挑眉。 ...... 美国深夜时分，守夜人讨论区的访问高峰期，上万人在各个讨论区发帖刷版，漆黑的界面上，白色的即时信息一条条往上蹦。 “惊爆新闻，‘S’级学生路明非3E考试后声称未觉醒言灵，是否是受到校方保密的高危言灵？” “校长亲自进行入学辅导，两代‘S’级的对望！”这个主帖有配图，正是芬格尔在三个月前于芝加哥联合车站站台拍摄的路明非和昂热的对视，透明圆拱穹顶洒下的金色阳光，令两人仿佛沐浴在光环之中，带着浓浓的宿命感。 “‘S’级学生路明非是校长私生子吗？已知路明非和校长私生子没有同时出现过......” 路明非的相关消息热度居高不下，整个学院的学生甚至是化名的老师都在热议这个今年的风云人物。这背后固然有“S”级光环的原因，但芬格尔这个守夜人讨论区的大黑手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幕后推动者。 这些消息有的是他本人以“S”级舍友身份曝光，有的则是新闻部的优秀狗仔们精心编造的，用来引导路明非的“废柴”人设。 很多帖子下面，路明非的可公开生平资料并非隐秘，包括败狗般的高中履历，因此大部分的学生都认为路明非是个搞笑“S”级，大体类似于搞笑诺贝尔奖之于诺贝尔奖。也有部分人用之前流出的叶胜任务录像片段反驳，但在芬格尔的操纵下，流量少的可怜。 不需要让所有人相信，只要能够引导大部分人，就够了。 路明非不关心这些论坛，他有时间更愿意阅读诺玛的数据库，或者去图书馆。而且因为昂热的承诺，路明非最近的几节诸如“魔动机械设计”和“龙类家族谱系入门”的课都没去上，他准备去听一听的大一课程只有“炼金化学一”和“古诺尔斯语”。 路明非缺课的情况很快被有心人整理总结，发布在讨论区，成为“废柴论”和“私生子论”的有力论据，甚至还滋生出更小众的“校董家族继承人论”，因为不上课的行为和学校里另一位加图索家族的“恺撒·加图索”相似。 这一切都如芬格尔所愿。 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就到“自由一日”的时候，路明非的相关话题才稍微停歇，关于“自由一日”以及两位主角恺撒和楚子航的讨论热度高起来，每个帖子底下，都是学生会成员和狮心会成员的赛博战场，甚至争论到还没“自由一日”就有人相约在实战课碰碰拳脚的程度。 而这个时候，一个帖子突然在讨论区中置顶。 “‘S’级路明非或将以个人第三方势力加入‘自由一日’赢家争夺战！” 第四十章 剑骸 “个人？S级不会是被这两天的帖子气昏头了吧？” “就算他真有S级水平，真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的？” “呵呵，狂妄。” “我怎么感觉不对劲，S级知不知道自己参加自由一日了啊？芬格尔。” 下面的回复一条接着一条，基本都对路明非的狂妄行为保持质疑，倒没有前几天争论恺撒和楚子航的高下时那样大的火气，因为没人觉得路明非是认真的，或者说真能获得赢家，毕竟就算窝在某个角落里直到战斗结束，也算是参加自由一日。 很可惜，帖子底下的留言一直到四位数，关注者们也没等到路明非的出现，辟谣或是官宣都没有。 相反，“S”级的舍友“F”级芬格尔却十分活跃。 “消息货真价实，路明非亲口说了，他要同时打败恺撒和楚子航。”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再次放出猛料。 虽然已是下半夜，留言区的回复还是再次飞速刷新起来。 “我有预感，这将会列入守夜人讨论区的传说事件。” “猛！” “S级的宿舍是在1区吧，他不来上课，我都没见过这大神长什么样。” “初生牛犊不怕虎。” “芬格尔，你不是在坑害新人吧？” 很明显，在自由一日之前，这都会是全校，甚至是已经毕业飞往世界各地的执行部成员或者考古队成员的热议话题。毕竟事件的主角包括了楚子航和恺撒，这两人没毕业，就已经在实习课中参与过许多任务，能力和名气都很大。 诺顿馆大厅，恺撒半躺在沙发上，面前的投影屏幕上一条条信息高速闪动，几乎都与路明非有关。诺诺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你觉得他想干什么？打赢我和楚子航，然后在学校里建立自己领导的学生结社？”恺撒问。 “他不像是喜欢管着别人的人。”诺诺语气平淡，“但是他如果真的决定了，那就是百分百认真。” “听起来，我们似乎又多了一个楚子航当敌人。” “楚子航是超A，路明非是S。”诺诺纠正。 “放心，3E考试之后，‘S’级血统至少确定了，我从未小看他。”恺撒耸肩。 诺诺看向那屏幕上的留言，里面似乎有部分人已经开始认可路明非了，大多是今年的新生，她看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行，走了，苏茜估计还在等我回去熄灯。”她提起背包。 恺撒目送她离开。 ...... 第二天，路明非起床后洗漱完毕，看了一眼以卡塞尔学院风景写真为背景的课程表，上面显示上午有一节炼金化学课。 他收拾了一下课本和笔记，背着执行部发的挎包，前往阶梯教室。 沿着绯红色的鹅卵石路，穿梭在建筑群和草坪中间，路明非却发现一路上的学生甚至老师向他投来的视线都格外集中，正常走路遇到陌生人扫视也就一两秒，可这些人都用在动物园观猴的专注度打量他。 他来到阶梯教室后，更是引起一阵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居然都在讨论他。 连讲台上整理文件等待上课的老师也一直若有若无的打量他。 “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 路明非挑了离自己最近的座位坐下，旁边是一个女生，受到接二连三的注视后，路明非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好，路明非，我叫亚莉克希亚，很高兴认识你，能给我签个名吗？顺便偷偷告诉你，我支持你哦！”少女似乎是北欧人，皮肤白皙，有着淡金色的卷发，眼睛是漂亮的淡蓝色。 路明非点头。 亚莉克希亚递给他笔和记事本，同时握拳在胸前晃动，似乎有些激动。 路明非签完字还给她，同时好奇地问，“支持我什么？” “参加‘自由一日’啊！那些学长学姐们都看不起你，但我相信你，你是‘S’级！”亚莉克希亚说道。 路明非想到一路上受到的瞩目，“所有人都知道了吗？” “应该吧，你的消息已经占据好几个守夜人讨论区的头条了。”亚莉克希亚迟疑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路明非摇摇头。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停止喧嚷声，教炼金化学的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一些扭曲的象形符号。 亚莉克希亚偷偷看向满脸专注地打开课本的路明非，悄声说，“路明非同学，你要不要组织一个社团？我觉得新生里面很多人都会愿意加入的，而且‘自由一日’毕竟是团体活动。” “谢谢，不过我自己就可以。”路明非脑袋里浮现出在王座上时，隔三岔五进来汇报杂事的王城骑士，他们甚至连黄金树每段时间落叶的总重量多了少了都要汇报，着实令人神经衰弱。 当领袖除了风光，还有逃不掉的责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所有人负责。 但这在亚莉克希亚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透着浓浓的意气风发的独行侠的味道。 不过，在后续课程时间里，满是交流欲望的亚莉克希亚再也没有找到交谈的机会，因为路明非听课十分认真，对照课本、教授说的内容和黑板，适当时做些笔记，除此以外就是沉静地思考。 反倒是亚莉克希亚，被教炼金化学的老教授点名了两三次。 这天晚上，守夜人论坛多出了一个路明非的后援团成员，与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人激情对线。 ...... 简单吃完晚饭，路明非打开昂热给他配备的笔记本电脑，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进入诺玛的数据库。 他打开卡塞尔学院网站下的守夜人讨论区，注册了名为“剑骸”的账号，开始浏览前一段时间的帖子。 果然，他的资料以及宣称要加入“自由一日”的帖子热度都在前几。 简单看了一遍，基本确定是芬格尔在引导。 就在这时，芬格尔抱着一沓A4纸推开宿舍门。 “师弟，这里是楚子航和恺撒的资料，绝对是整个校园里最齐全的。”他将打印了满满内容的资料一股脑放到了路明非的书桌上。 第四十一章 加入 路明非翻开资料，里面内容丰富，除了姓名籍贯等常规信息，还有成绩单和实习课评分这些普通学生查不到的信息。更重要的是，里面有对两人战斗风格的刨析，用实战课老师评价、实战录像分析和执行部专员在论坛里的称赞帖等纷杂内容拼凑出来。 甚至有恺撒的言灵信息。 言灵·镰鼬，序列号59。 以日本妖怪为名的言灵，释放者对着领域内的风下令，风如同被他奴役了那样，把一切声音捕捉来交给他。使用者对敌人位置和状态的感知程度惊人，搭配枪械，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足以改变小型常规战争的胜负走向。 从青铜城里出来那天晚上，路明非走在暴雨笼罩的岸边泥地，一步释放一个言灵，将施耐德教授给他放过的龙文都试验了一遍，其中就包括镰鼬。在领域之中，雨滴的破碎、泥土的飞溅，甚至是一片草叶被风折弯，气流游走于坚韧而扭曲的纤维骨架上、在起伏的叶面震颤微鸣，都在声音的世界里纤毫毕现。 路明非知道卡塞尔学院被言灵·戒律的领域笼罩，在校园里恺撒是无法使用言灵的，但他试着想象，一个显赫的混血种世家的A级继承人，从小就被引导着感受自己身体里龙血的力量，拥有和使用着这样的领域长大，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天生的统治者！ 他在领域里主宰生杀予夺，他是手握枪械的生命收割者，或者短兵相接时最冷静和狠辣的刺杀者。 对于这样的人，路明非心里有了“教导”的方案。 他又拿起楚子航的能力介绍，可是上面只有“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和“破坏性的任务风格”，没有言灵这样的重要信息。 芬格尔察觉他的疑惑，贴心的解释，“楚子航的言灵没有公开，可能是特殊言灵或者危险言灵，前者信息公开容易被针对，后者则是需要对本人进行不同程度的管制。” 路明非点头，将桌上纷乱的资料重新整理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开盘？我看你准备的挺充分的了。” 芬格尔摇了摇头，“不行啊，师弟，还不够，卡塞尔里都是些体内淌龙血的人精，太刻意会把鱼吓跑。毕竟我是出了名的‘穷鬼’，押注必须有合理的缘由。” “比如让所有人认为，你是被我迷惑了，对吧？”路明非微笑，“你目前明面上的发帖都是正面宣传，有一定程度的夸张，再暗地里公布我的负面资料，其实根本不用公布，评论区底下的两大社团成员自己就去搜集了，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没本事又狂妄的人，你的押注才真正无辜纯洁，甚至令人不忿。” “害，就是师兄我混口饭吃的手艺。”芬格尔有些得意，“没有这点本事，咋当新闻部长啊。” 路明非洞若观火，却没有参与过这样的事，感到些许有趣。 “那我帮帮你。”他说着，打开了最热的“参战帖”，手指在键盘上轻敲。 刚平静下来的热门贴回复区，ID为“剑骸”的用户发言：“质疑这么多，个人参与者是不被允许吗？是怕输给我很难看？” 很快就有人察觉到这口吻是路明非本人。 “路大神，是你本人吗？” “我的建议是吃点褪黑素，睡眠质量好，不会白日做梦。” “@村雨@狄克推多，速来回复，别让咱们路大神久等。” “牛逼，这要是到时候被打的屁滚尿流你还混不混啦？” “给我气笑了。” “卧槽，这就是年轻人吗？” “我想看到血流成河！” 正是刚吃完饭的时候，守夜人讨论区活跃人数本就多，回复区立刻就被路明非本人回应激起惊涛骇浪。 很快，被自家小弟通知的恺撒和楚子航，都看到这条消息。 狄克推多：“当然允许，‘自由一日’不限制参与者，把自己赌注压在桌上，就有机会赢得大奖。” 路明非看向芬格尔，“赌注？” “恺撒说‘自由一日’没有赌注不够刺激，所以赢家能够使用学院里的诺顿馆，还能获得和一个女生谈恋爱三个月的特权。恺撒付出的赌注是一辆布加迪威龙，楚子航的是他的炼金刀剑，御神刀·村雨。”芬格尔解释。 路明非思索了一下。 剑骸：“我的赌注是，一门选修课的满分评价，赢家的社团成员报名就能拿满分。” 回复区底下再次沸腾起来。 “这是一个学生能做到的？” “S级权限好像确实和A级以下的不一样。” “卧槽，这还不是关系户，太赤裸裸了。” “前段时间喷私生子论的那些人，叫？” “不是吹牛的话，我也想加入学生会或者狮心会了。” 卡塞尔学院是一所培养屠龙者的学校，毕业后工作包分配，绩点评级其实并不如普通大学重要，但是自诩为精英的年轻混血种们，哪个不是心气颇高，在能够竞争的地方绝不会放弃证明自己，高绩点就是他们能产生自我认同的指标之一。 “自由一日”本就是这种心态的产物，那个诺顿馆除了作为豪华别墅，还代表着强者和赢家的身份，这些东西就像是被铸造成皇冠的金子，比普通黄金更吸引着身体里流淌着龙血的年轻人。 狄克推多：“同意。” 村雨：“同意。” 评论区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因为这场貌似是闹剧的事件，此时已经得到官方确认，今年的“自由一日”不再只有两方游戏玩家。 这种情况下，似乎说些嘲讽的烂话已经有些无聊了。 芬格尔向路明非竖起大拇指，“师弟，干得漂亮。” 路明非笑而不语，递过自己的学生卡，黑色的卡片表面的银色纹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芬格尔茫然地接过来。 “开盘的时候，帮我压我自己，10000块吧。”路明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将芬格尔带过来的资料放到一边，一边拿起炼金化学书，对着笔记和诺玛数据库的资料开始复习。 他想要完全复原甚至升级赤霄——通过炼金术，理论上以青铜与火之王大卢恩的权能是能做到的。 “师弟，你这就太黑了，少压点吧。”芬格尔苦着脸。 第四十二章 血之哀 自由一日前夜，校园里走动的学生变少了，两大社团的成员聚集在己方大本营，商讨战术以及准备武器弹药，一颗颗携带弗里嘉弹头的子弹被压入各种型号的弹匣里。除此以外，校医院的护士医生们也格外忙碌，他们将医疗器械收纳进医疗箱，往住院部大厅运来大量便携式担架和抢救设备。 整个卡塞尔学院处于风雨欲来的气氛中，未加入社团的学生们尽量避免外出，每个空荡荡的窗户在十几个小时后都可能是射击口。 路明非如往常一样，从图书馆归来。 夜幕之下，人影稀疏，路灯掩映在茂盛的景观树间，光线沿着枝条和树叶攀爬，向校园的柏油车道投下仿佛群蛇纠缠的黑影。 灌木间沉睡的测速仪忽然亮起来。 它是如石碑般的小型设施，由教导处主任曼施坦因申请建造，针对一些在校园里飙车的学生，平时处于待机中，只有高速物体经过它的测速区才会报速，并且亮灯，测速数据直接发送到诺玛手中。 路明非看向它的一瞬间，上面的光芒就高速频闪起来，绿色的限速显示和红色的超速警告叠加出现，显示屏上的线条扭曲着，形成杂乱的霓虹。 同时，远处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就好像黑暗中有吞噬光明的怪物缓步走来。风沿着树隙间的黑暗游走，沙沙作响。 路明非并不惊慌，透过这仿佛是恐怖片的场景，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言灵·戒律带来微弱束缚感消失了。 换而言之，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 最后一盏灯熄灭，重新亮起，一个男孩赫然出现在路明非面前，穿着小号的卡塞尔学院制服，仰面与他对视。 “哥哥，你还真是无趣。”对着路明非脸上仿佛写着“果然是你”的表情，路鸣泽无奈摊手，“有这样的观众，魔术师的积极性都要被打击没了。” “你来的正好。”路明非则不慌不忙地拉开挎包，掏出笔记，嘴里念叨着术语，“炼金术里，‘精神’与其余‘元素’的结合，必须以纯净的物质容纳，如果在冶炼的过程中，这个载体......” “哥哥。”路鸣泽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等你拥有了完整的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这些东西就无需思虑，任凭你的意志而操纵。” 路明非只好收起笔记，“那你知道康斯坦丁哥哥的下落？” “我就是来说这个的。” 路鸣泽打了个响指，风在这短暂的梦境中涌起，摇晃茂密的树冠，旋转的气流捕获两片脱落的枯叶。它们相互螺旋翻飞游动，悬浮在路鸣泽的两指头上方。 “你知道血之哀吗？”他注视着彼此吸引的叶片说。 路明非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看过的知识。 所谓血之哀，是混血种除了力量以外，身上另一个区别于普通人的特质。 在学院的理论中，有龙族血统的人不算真正的人类，血统带来的‘言灵’之力，让混血种和人类产生疏离。当混血种处于人类社会中，这种精神上的底层暗示积年累月地影响混血种的心理，表现为一种“孤独感”。 这种“孤独感”并非虚无缥缈，就像是抑郁症造成的情绪和心理问题，由病理性的生理基础决定。抑郁症的生理基础可能是多巴胺、5-羟色胺分泌失调，而对于混血种来说，“血之哀”的生理基础就是龙类的基因，无法缓解，只有在同类中孤独感才会消除。 所以龙族血裔会自然而然聚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不止混血种彼此吸引。”路明非问，“龙王也会？” 路鸣泽点了点头，“昂热的调查结果你不是看了吗？康斯坦丁体内没有龙王的骨血和精神，说明你口中的‘大卢恩’是以一种不应该存在的异常彻底的机制剥离了王的权柄，只留下血统界限以下的龙血和人类的身体。你难道不好奇他是否还有血之哀吗？” 昂热的报告，路明非已经看过，身为龙王前身躯的康斯坦丁的骨血中什么也没提炼出来，甚至连危险混血种的反应程度都没有。这至少说明康斯坦丁的安全性，以及龙王失去“大卢恩”后可能在精神层面上彻底死亡。 “所以你实际上知道‘诺顿’在哪对吗？”路明非皱眉。 路鸣泽后退两步，“哥哥，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攻击欲望。真是令人伤心呐，在那些错误百出的混血种卷宗中，你也是格外在意‘梦境’这个词语。但你终有一天会发现，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密和值得信任的人。” 路明非有一瞬间确实有逼供的想法，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你最好是。” “诺顿是否遵循太古的血誓，追寻同类。在那之前耐心等待吧，哥哥。” 落叶摇摇晃晃地坠地，路鸣泽的身影在树影随风的闪烁中倏忽消失。 路灯光恢复了正常，夜晚的卡塞尔学院也没有风，路明非看去，那个测速仪在灌木角落里如漆黑的石碑，从未点亮。 ...... “‘自由一日’桂冠花落谁家，年度竞猜开始！” 守夜人讨论区上，芬格尔已经开始开盘。 学生会和狮心会的成员肯定赌自己家赢，除此两大社团外的学生、老师甚至是毕业生，也会参与进来，毕竟这样既有热闹看，又能增加刺激和参与感。 恺撒和楚子航的身上，赌注不断攀升，而路明非的大头照下面只有寥寥几个押注者。芬格尔特意用的路明非高中时拍的证件照，少年眼神中带着茫然和忧郁，微微驼背地抬头看向镜头，显得有些蠢萌。 芬格尔目前只在路明非身上下注了100块，他会在封盘的最后时刻注资。 “再有三分钟封盘！还未下注的请即刻投下你们的赌注，所有赌注都要在明天自由一日前打入我的账户，由我代为管理，否则视为无效。”芬格尔蜷缩在1区宿舍的活动室里的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弹跳如飞。 十几个学生围绕着他站着，表情严肃，紧盯屏幕。 有人负责对时间，有人则操作汇款的账户，所有人的行动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前进而有序进行。 第四十三章 刹那 芬格尔的计策成功生效，但最后有六个人汇入了加起来接近10000美元的巨款，押注在路明非身上。芬格尔认识其中五个人，分别是执行部专员叶胜、酒德亚纪，教授曼施坦因、古德里安和施耐德。 第六个人ID是“山中薄雾”，看账号注册时间是新生，汇款也是唯一有零有整的。 芬格尔动用权限，简单查了一下，是最近出现的一个路明非的粉丝，在讨论区里高强度巡逻，每个帖子都能看到TA和诋毁路明非的发言对线。 “山中薄雾”是帚石楠的别称，作为挪威的国花，花语是孤独。 芬格尔没有多想，他深知操纵新闻的真谛永远不是引导所有人，而是筛选和诱导大部分人。在这方面，他无疑是成功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路明非在第二天暴打学生会和狮心会。 “老大，虽然我们都相信您的投资眼光，但路明非真的有那么强吗？他如果真的做到了，岂不是说明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很失败？”一位留着小胡子、戴厚片眼镜、皮肤略黑的寸头男生顶了顶自己的眼镜，冷静问道。 “不，那只能说明卡塞尔学院教育理念的成功，因为前所未有的天才诞生了，这才是这所学院现在真正想要的。”芬格尔摇头。 男生点头，似有所思，“如此高的回报率，也是我们想要的。” 每个人闻言都露出笑容，对这场赌局丰厚的回报感到满意。 ...... 清晨，随着时钟指针重合，整点的到来点燃了寂静的氛围。 各种型号的枪械爆鸣，喷吐火焰，密集的弹道从建筑的每个窗口射出，交织成网，向对方的藏身之所火力覆盖，力图消耗对方第一波有生力量。 等到枪声稀疏下来，双方都开始派出小分队，向对面建筑前进。 小队后方是又一轮密集的火力压制，数支P-90枪口喷射出锥形放射状的青烟，枪声连成一线，这种由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研制的冲锋枪，使用5.7毫米的高速率子弹，沉重的弹夹里可以装下50发子弹，有着14发每秒的高射速，5.7×28毫米弹药可以轻易的穿透具有三级、四级甚至于五级防护能力防弹背心，使用弗里嘉子弹后威力依旧不俗。 但小队的交锋很快变成双方狙击手的较量。 学生会和狮心会之间是一片停车场，几乎没有障碍物，狙击手在这种地方杀人如点名。 连续几波攻势受阻，双方又重回对射的阶段，指挥所内乱成一团，会话机中声音嘈杂，干扰极大，双方都在干扰对手的频段。 就在这时，狮心会建筑的顶层传来了奇怪的报告。 “发现路明非！发现路明非！卧槽，真的假的......他能用言灵！！！”下一秒，通讯陷入静默，似乎是队员失去了行动能力。 楚子航坐镇在中层，拿起身侧的村雨，立刻起身前往顶层，但是被狮心会副会长兰斯洛特伸手拦下，“我去吧，你是王牌，应当和恺撒对阵。” 楚子航点了点头。 他们都低估了路明非，本以为他会躲起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战斗刚开始他就出击了。之前守夜人讨论区上全是芬格尔放的假信息，这个家伙在最后时刻在路明非身上压了数万美金。 路明非根本不是没有言灵，而是拥有能在言灵·戒律内使用的特殊言灵，或者也可能是副校长在领域里赦免了他。 如果他是昂热的私生子，那副校长按辈分就是他干爹这等人物！ 这一切，芬格尔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兰斯洛特是大三年级的法国学生，本是狮心会会长的候选，但楚子航的出现，同时折服了老会长和这个法国男人。 他带上全副装备，身后跟了几个冲锋小队成员，以前后队形，摸向顶层。 在这期间，顶层的所有人都在频道中静默，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兰斯洛特举着枪，谨慎地在顶层楼梯露头，和队员配合，枪线覆盖所有的攻击方位。 这栋建筑只有一个楼梯，然而路明非并没有选择在最好的阻击地点发动攻击。 兰斯洛特小队轻易占据了半个顶层空间，他们一边搜索，一边静悄悄地前进合围。一路上能看到许多顶层成员的“尸体”，他们都被弗里嘉子弹击中，横七竖八地躺在自己的射击位里，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挣扎，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好消息是，路明非的言灵不具备高危性，各个房间里只有枪械造成的破坏，大多还是狮心会成员昏迷前下意识扣动扳机造成的。 直到最后一个房间，兰斯洛特示意停下，由两个队员分别在门两边使用撞门锤，其余人分为警戒架枪位和突击位，保证所有人不被同时击倒。 随着破门锤的重击，木门锁舌爆响脱落，门应声而开。 突击位的三名队员快速翻滚进入，稳定身体后半跪在地抬枪，瞄准房间的所有角落。 “副会长，路明非不在这。” 所有人都进入房间，除了房间内一名倒在窗边的狙击手，确实没发现路明非的身影。 作为指挥官的兰斯洛特眉头紧皱，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顶层！ 这里不是真正的顶层，在此之上还有光秃秃的屋顶，但是在那里毫无遮掩，连狮心会的狙击手都不能保证存活，所以他完全没想到这点。 “去顶层！” 兰斯洛特下令。 他并不惊慌，路明非如果选择前往顶层，只会是自寻死路。 他们回到楼梯处，留守防备的队员报告没有发现路明非，更加确定了路明非没有下楼，而是选择成为困兽。 兰斯洛特向顶层的楼梯出口扔出烟雾弹，爆点在出口外，形成团状的烟雾，使得出口的枪线防守点从狭小的出口变成环形的一圈。 狮心会成员同时从烟雾的各个方位前出。 这一次，他们受到了反击，密集的枪响几乎压成一点，弹道穿过烟雾，精准命中了大部分队员。但兰斯洛特翻滚躲过致命攻击，抬手一枪，直指路明非枪声的方位，他做过训练，蒙眼循声射击。 游戏结束了，就算是龙也躲不开子弹的速度。 但是下一秒，他知道了路明非的言灵是什么。 路明非一手拿着突击步枪开火，另一只手提着一柄长剑，抬手一剑劈开了子弹，弗里嘉弹头在剑刃上爆开一朵嫣红的烟雾。 “是刹那！” 兰斯洛特被补枪之前对着会话机大喊。 第四十四章 狙击手 言灵·刹那。 极速的言灵，言灵·时间零的下位同时也是唯一的死敌，能够成倍地提升释放者自己的行动速度，加速效果以2的倍数攀升。初阶刹那仅能提升2倍的速度，二阶则达到4倍速，三阶是8倍速，四阶是16倍速......七阶刹那就能突破到128倍速。 路明非没有使用这个言灵，他纯粹以身体反应和力量达到了刹那的效果。 击倒兰斯洛特的小队后，他看向天空。 天空中先是出现小黑点，拖着弧线的尾烟，近了才看清是一群水桶大小的弹头，覆盖了正面战场，在某个操纵者的精密控制下，分别在不同高度爆炸。 白色的烟幕喷薄而出，如同瀑布般垂直落下，浓密的白烟立刻遮蔽了两栋建筑以及停车场。 学生会指挥中心，恺撒的参谋立刻认出那是由机械发烟设备发射的“烟幕炮弹”，这种大型烟幕弹药通常由师旅级单位释放，能够形成纵横几公里、高大百米的烟幕，对军队集结地和重要基地进行整体遮蔽。 “考虑到天气、风向还有装备部可能做过的改装，这些烟可能会在这片楼间狭小区域持续长达十分钟！” 所有人都明白，在学院周边能进行这种操作的只有诺玛控制的安防设备，也就是说某个人调用了远超学生级别的武器援助。 “楚子航做不到这种程度，他的导师施耐德不会对‘自由一日’感兴趣，只能是‘S’级，路明非真是校长亲儿子啊？”学生会的高层干部目瞪口呆。 一直盯着监测屏幕的恺撒沉默不语，窗户的视角已经被覆盖，即使是建筑角落的摄像头也逐渐被白雾影响。 “这是我们共同的机会，十分钟结束战斗。”他做出自己的判断。 从开战的时刻起，学生会安排在外的狙击手便全部被静默出局，只在频道中留下短促的惊呼，“路明非！” 路明非拔掉他们的眼睛，又遮蔽了战场，谁也没想到他一个人的加入就让“自由一日”完全变了模样。 “这样才有趣，如果不是学院不允许，我也会调用这种改变战场情景的设备，就像游戏里换地图。”恺撒全副武装，带着自己的两把沙漠之鹰和学生会成员一起行动。 对面的楚子航也做出相同的判断。 他们本就苦恼于无法突破彼此的火力网，而且缩在楼里也会被从破损的窗户渗入的烟雾影响，搞不好被路明非用言灵·刹那逐个击破。 路明非站在屋顶边缘，静静俯视着下面如云海般的烟雾。 这是他向昂热要求的，在看了之前的“自由一日”的情报以后，他觉得学生会和狮心会的作战对于年轻学生来说算得上硬核，却和屠龙相差甚远。从卡塞尔学院的资料里可以看出，人类与龙类的战争依靠炼金术、对龙类剧毒的物质和高血统混血种的个人战力，现代以后有了科技进步，但在执行部报告中与龙类交锋多在龙类遗址或者龙墓，通常是遭遇战。 双方摆开架势互射的情景脱离实际。 所以，路明非提议制造战争迷雾，在可见度低下的环境中作战，就像他和叶胜、酒德亚纪在青铜城里，在手电光照射下探索漆黑复杂的甬道系统。 这个距离，刀剑和枪械都是决胜兵器，生死就在一瞬间。 他的视野中，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是一团团高热量人影，几乎所有人倾巢而出。少量人留守在建筑出入口，其余人分散成小队，尽量避免前后队形，对着前方扫射后再前进。 双方的战术出奇的相似。 路明非将赤霄归鞘，握着突击步枪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他面前恰好是狮心会的一个四人小队，对方听见了沉重的撞击声，不用小队长的指挥，所有人立刻集火，子弹将烟雾穿开细长的通道，却只发出击中地面、墙壁的声音。 路明非闪身来到几人一侧，斩击与子弹几乎同时到来，三个人被弗里嘉子弹击中倒地，剩下一个是最先开枪的那个男生。 赤霄停留在他脖颈处收回，路明非失望地一枪结束了他。 这个人反应快速，却对于攻击的判断和反击不够敏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遭受的不是射击，而是冷兵器近身，矮下身子试图减少被弹道覆盖的几率，几乎将脖颈送到路明非刀下。 和芬格尔比都差远了。 卡塞尔的学生原来是这种平均水平？ 对面学生会的队伍很快循着枪声对这里进行零散的覆盖射击，路明非轻松闪过，再次隐身于雾中。 狮心会和学生会的队伍犬牙交错地混在一起后，彼此都不再忙乱射击，以防误伤友军。 烟雾中时有爆发小型冲突，两方小队相遇时相距只有短短几米，射击、冲锋、躲避亦或是传递信息，都需要极快时间内反应。 恺撒即使不动用言灵，听觉也比普通人敏锐，做不到听心跳声的程度，听脚步却绰绰有余，很多次他都是隔着烟雾进行击杀。 “还剩七个小队，上一波狮心会用枪声引诱几乎全歼了我们三个小队，留守人员反馈，东门已经被占领。”通讯频道里，学生会的高级干部低声汇报情况。 “进入狮心会的建筑，现在烟雾在消散，很快能见度就会到能够架枪射击的程度。”凯撒低声回应，“我们还有一个狙击手。” 两个建筑旁的小山上，一个人伏在地上，深红色的学生会作战服外覆盖着狙击手伪装，她在狙击镜中寻找着所有除了学生会以外的人员。 “有没有看见路明非？”通讯频道中，有人问道。 “看不到狮心会，看不到路明非，鬼知道那家伙在哪。”狙击手低声吐槽。 背后忽然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 “SHIT。” 狙击手立刻松开枪械，双手举起，然后乖巧的关闭了耳边的通讯。 “师弟，我投降。”狙击手转过身，赫然就是曾经古德里安手下的招生团成员，诺诺。 站在她面前的，则是举着枪的路明非。 第四十五章 刀战 “‘自由一日’，还能允许投降？”路明非不解。 诺诺举着双手，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当然，‘自由一日’很自由的。” 路明非放下突击步枪的枪口。 诺诺也放下双手，舒展着肩膀，又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在这趴了这么久，难受死了。” 这个家伙确实散漫和娇生惯养，在招生组时就给路明非这种感觉。 “这些烟雾都是你搞的？听说你还能在副校长的戒律下用言灵？”诺诺好奇地问，朝路明非靠近了一些，上下打量他。 “是诺玛做的。”路明非回答。 “诺玛本质是台电脑啦，总是有个操纵者的，你就别谦虚了学弟。”诺诺摆出无语的表情。 路明非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开口问道：“你对楚子航认识多少？” 诺诺显然没想到路明非会这么问，没好气的吐槽，“我男朋友的宿敌？你就不能问问我关于恺撒的问题？问楚子航你该去找苏茜。” “苏茜又是谁？”路明非皱眉。 “我室友，楚子航的秘书。” “你是她舍友，说说你知道的。”路明非显然不会现在进烟雾里去找一个没见过的女孩。 诺诺思索了一下，“恺撒的反面？恺撒跟学生会干部泡酒浴的时候，楚子航应该在每日训练完冲冷水澡，完全是苦行僧式的人物。非要说什么的话，他应该是在追寻某个东西，所以每天过得像上战场前夕，这点很受执行部的老大喜爱，很多人觉得他就是下一个执行部部长。” 路明非点点头，似有所思。 就在这时，诺诺不知不觉已经靠近路明非到一个暧昧的距离，垂下的手掌中银光一闪，一把小巧的银色左轮从袖口滑到手中，极其快速地抬枪。 按摩手腕的时候击锤就被压倒了，子弹随时可以激发出膛。 路明非与她对视，眼神毫无波澜。 诺诺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隐约间空气中有道模糊的闪光。 左轮贴着她的手指上方的部分被切来，露出其中精巧的机械结构，子弹从弹舱滑落到地上。 路明非的手中握着赤霄，诺诺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拔剑出鞘的。 没等她在说些什么，一颗弗里嘉子弹就在她脑门上炸开。 已经进入狮心会建筑中的恺撒心有所感，看向烟幕笼罩的窗外，耳机里诺诺已经停止响应好几分钟，不出意料也是被路明非拔掉了。 “比我想象的棘手。”恺撒嘴角弯起弧度，“楚子航剩的人也不多，这下真是三方对决了。” 烟雾几乎散去的差不多了，双方刚刚爆发过一场大规模对射，几乎消耗了大部分有生力量，双方都只剩两三个小队，而且交错隐藏在双方的建筑里。 “楚子航，接下来冲锋还是巷战？我想路明非就躲在某处等着呢。”恺撒的话筒接通广播系统，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楼间回荡。 “他的言灵是刹那，只要子弹够，人数对他来说不重要。”楚子航同样用广播系统讲话，将自己的副会长传来的情报公布出来。 “原来如此，那就一波结束战斗，胜者对付路明非。” “好。” 随着双方领袖达成共识，躲藏的学生们改变策略，不再躲藏，几乎都从柱子后、窗户后和拐角冒出，甚至还有两个伏在“尸体”间借助剩余烟幕掩护的家伙。他们服从冲锋的命令，隐藏打黑枪或许能够获得胜利，却会给社团抹黑，学生会和狮心会都是兄弟会性质的结社，这群精英中的精英将“自由一日”的荣誉看得很重。 子弹掠过空气的声音再次密集响起，残余的烟雾也终于彻底散去。 这场游戏里还站着的参与者短时间内减少到个位数，随着恺撒一枪命中二楼的一个狮心会成员，停车场中只剩下他和楚子航。 两人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在刚刚的枪战中，有第三方的射击参与进来，并且贡献了大部分的击杀。 路明非一手端着突击步枪，一手提着长剑赤霄，缓缓从已经无比稀薄的雾中走出。 他一开始要求释放烟幕弹，其实是想连同恺撒和楚子航麾下的社团成员一起试炼。但是没想到在烟中连续袭击了多个学生小队后，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反应过来，根本达不到锻炼的效果，于是索性清场，回归最初的初衷。 三人视线在彼此身上打量。 路明非率先松开步枪任由其落地，转而双手握剑。剩下的凯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也收起各自的枪械，拔出自己的佩刀。楚子航手中是一把日本长刀，恺撒手中则是双持猎刀。 “谁先来？”路明非问道。 恺撒耸肩，“我和楚子航先来吧，不然人家说卡塞尔学院的学长欺负学弟呢......” 路明非摇头，“我的意思你们谁先跟我打。” 恺撒收起笑吟吟的表情，与楚子航对视一眼，站了出来，楚子航则退后。 他摘下深红色作战服配套的头罩，金子般耀眼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希腊雕塑般的脸，眼睛是罕见的冰蓝色，目光冰冷。 “你比我想象的要优秀，‘S’级。” 路明非点了点头，淡淡说道，“谢谢你送的剑。” 恺撒从始至终没提过这一点，路明非平时也没有见到他的机会，因此一直没有道谢。 “只是欣赏你。”恺撒满脸无所谓。 两人没有更多言语，相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视线相撞，几乎同时箭步冲刺。 路明非的身影快到模糊，甚至卷起风尘，他跃起的同时双手举剑过头顶，只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以极速。 恺撒双手握着名为“狄克推多”的猎刀刀柄，甚至来不及抬起，事实上他刚踏出一步，路明非就到他面前了。 风是没有形状的，但路明非身上泛起坚硬波纹而颤抖的衣物、倒伏的发丝和周身肆虐的风暴，无一不彰现出他的高速。他撕裂了空气，于是被撕扯的空气就成了风，这种声音在镰鼬的领域里是尖锐的爆鸣，恺撒听过无数次，那是枪口射出的子弹。 第五十一章 卡塞尔学院普通的一天，校园里发生了爆炸。深夜，明亮的火焰直冲天际，短暂映亮了装备部的地表建筑。 爆炸的照片和视频第一时间被发布在守夜人讨论区上，底下开了一个赌局猜灭火时间，显然这所山上校园的师生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 食堂餐厅里有震感，这座巴洛克装饰风格的大厅足以容纳1000人同时就餐，树形吊灯的光辉略微闪烁。 此时，仅有寥寥几个学生在吃夜宵。 路明非、康斯坦丁和芬格尔占据一个角落，凑了一桌。桌上摆着堪称丰盛的饭菜，烤整鸡、熏猪腿肉、牛肉汉堡、蔬菜沙拉，还有大份土豆泥。 芬格尔似乎任何时候胃口都很好，趴在餐桌上大啃大嚼。 路明非只是喝了点果汁，他是陪康斯坦丁来的。距离催眠康斯坦丁的审讯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最近将计划中要阅览的炼金术资料、龙族历史整理、言灵学等资料看得差不多了，正好有些空闲，已经考虑要不要去教授一堂实战课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挨着路明非坐下，放下了自己的餐盘。是个淡金色头发的女孩，穿着合身的小号墨绿色制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娇小，介于少女和孩子之间。 “你好。”路明非打招呼。 他以为又是来向自己要联系方式或者签名的女生，在图书馆中这种情况发生不止一次了。 “Zero。”女孩带着些微的俄语口音。 “什么？”路明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懂得这个单词的意思，却不知道它代表什么。 “我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零。”女生淡淡地说。 “哦哦哦，我认识你！”芬格尔咽下嘴里的猪腿肉，惊呼，“大一女生里的人气第一！” 芬格尔某种意义上来说，既经营着新闻部又经营着守夜人讨论区——或者说这俩就是一个东西，对于校园八卦有着极其宽广的消息来源。 路明非对这家伙已经很了解，他能叫出名字的女生，详细资料估计就在他电脑里，包括三围的那种。 “你好，零。有什么事吗？” 路明非对于不相关的普通人，总是很有耐心。 他在交界地征战的过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怪物厮杀，有神智的、失去神智的、像人的、不像人的……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和它们没什么两样。 只有遇到篝火边的商人或者能够交谈的战争幸存者时，路明非才会感到自己依旧活着，活在人类中间。 因此，他从不觉得被人搭讪是令人不悦的烦扰。 “我来和你交换联系方式。”零的表情依旧很淡然，完全没有路明非之前遇到的那些女生的激动和兴奋。 路明非点了点头。 零得到路明非的同意后，掏出一部Vertu手机，拨打路明非的号码。 路明非的号码在守夜人讨论区上独占一个热帖，知道的人非常多，害的路明非不得不打开了诺玛支持的骚扰拦截功能。 他将零的资料备注为“大一，零”，就要存入分类为“二”的联系人集。“二”集合中有几十人，另一个名为“一”的集合中则只有寥寥几人，分别是昂热、芬格尔、恺撒、楚子航、王伟、古德里安、诺诺和施耐德。 “别把我放在‘二’里面。”零淡然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路明非皱眉，盯着少女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他检查自己在此世的记忆，确认没见过这个俄罗斯裔的娇小女孩。 他没太在意，新创了名为“三”的联系人集，将零放进去。梅琳娜曾经评价过，说他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奇怪的执着，说这话的时候是路明非坚持搭配白金之子面罩使用大乌龟壳大盾。 “师弟，怎么说？”路明非回过头，就见芬格尔眼里放光，一幅看好戏的模样，“这妞对你有意思啊！正好你最近闲得慌，聚聚餐约约会，包能搞定的。” “你还是吃饭吧。”路明非无语。 …… 在路明非的铁拳威胁之下，芬格尔最后也没敢在守夜人讨论区上刊登诸如“新生的双子星，天作之合？”“高冷女王与漆黑隐士不为人知的二三事。”之类的新闻。 但是芬格尔有一点没说错，最近路明非确实闲下来了，除了整理自己的笔记，就是去和昂热打听执行部挖龙族遗迹的进度。 下午，一区303宿舍。 阴雨天，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水滴顺着玻璃缓缓爬行，留下短暂淡漠的痕迹。这样的水滴在窗户上有无数个，仿佛无数个倒悬的微小世界，窗外的风景被这样一个个迷离的光影所分割，顿觉狭小逼仄。 路明非合上炼金学笔记，他每次整理笔记都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新的感悟或猜想，上面已经是花花绿绿一片。 就在他抬头看雨的时候，康斯坦丁去上课前忘记下线的社交软件发出提示音，老唐的熊猫头像在通知栏跳啊跳。 路明非点开消息记录，老唐一共发来两条消息。 第一条还是那欢脱的语气，“兄弟，怎么样，后天有空吗？来纽约找我玩，我给你买票！” 第二条消息是一个详细地址。 “有空，介意我带个朋友吗？”路明非面无表情，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什么朋友？”老唐问。 “会玩星际争霸的同龄人。”路明非回答。 “okok！”老唐立刻打消了疑惑，“不就是多买张票吗？对兄弟我小case啦！我是担心到时候陌生人之间没话题，同是战友就没问题了。” “那就说定了。” 路明非点击发送后，关掉了聊天页面。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昂热的电话，短暂的几秒后，电话接通，传来爽朗的声音，“明非，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需要一些炼金材料。”路明非说。 “没问题，去找装备部的负责人带你去冰窖。”昂热没有问他具体需要什么，或者要做什么，只是表达自己的无条件支持。 第五十二章 古德里安赢麻了 路明非和康斯坦丁请了半个月长假，因为老唐说做灰狗巴士横穿美国需要花费数天。一来一回选择不同线路，就能饱览异国风光。 出发这天，伊利诺伊州北部的深山车站中，寂静的月台上站着三个人影，他们脚下摆着手提的行李箱，齐齐望向铁轨的尽头。 汽笛声扑面而来，红松林也跟着震动起来。一列银色的高速列车出现在轨道的尽头，速度极快，拉出的疾风带着落叶旋舞。它尖啸着进站，但当它停在月台边的时候，又像丝绒落地那么轻柔。CC1000号支线列车的动力很强劲，能把一架A380客机拉到学院来，可今天只加挂了一节车厢，因为月台上乘客足够重要，有资格让学院为他单独派车。 其实路明非连请假都不用，他的权限在昂热操作下已经是客座教授，加上“S”级血统，理论上在卡塞尔学院里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车门打开，路明非和康斯坦丁走进去，后面跟着的是拿着三人份行李的芬格尔。 芬格尔本来不在邀请名单里，奈何他得知了303宿舍两人的旅游计划后，死皮赖脸地想要加入进来。 路明非只好再次询问老唐，并且提出由他承担来自康斯坦丁和芬格尔的开销，但是老唐豪气的表示无论如何不能让客人掏钱，作为东道主的他一定安排的周周到到。 毕竟在老唐眼里，路明非就是个寄宿在别人家里的刚上大一的小屁孩，不远万里到了美国找自己玩还得自掏腰包，让他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但如果他知道路明非账户上校长奖学金、教授奖学金和还有“S”级信用卡额度加起来能瞬间调用几十万美金，就不会这么想了。 CC1000跑在专为高速列车设计的无缝铁轨上，几乎没有震颤和噪音，窗口直射进来的金色阳光十分澄净，只有树影掠过时微微闪烁。 康斯坦丁和芬格尔坐在一起，用笔记本电脑看一部最近上映的澳大利亚电影，名字是《查理和布茨》。 查理是个固执又任性的老头子，生活的不如意让他丧失了热情，每日都在郁郁寡欢之中度过。看到父亲的精神状态如此之糟糕，身为儿子的布茨心里十分着急，尽管父子两人之间有诸多的争执，感情十分淡漠，可毕竟血浓于水，布茨决定主动出击，改变这一现状。 布茨将查理带上了车，欺骗查理他们要去钓鱼，可实际上，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远在3000英里外的约克角。得知自己受骗，查理大发雷霆，可在儿子的一再坚持下，他只得默默忍受。路上，女孩杰西搭上了他们的顺风车，杰西的乐观和开朗逐渐改变了父子之间紧张的气氛，也化解了两人多年以来结下的误会和冤仇。 芬格尔并非欣赏这种充满人文风光的温情满满的公路片，他只是喜欢女主杰西的演员摩根·格莉芬，这个澳大利亚甜妹笑起来就像秋日的阳光在你心底蔚蓝的天空中流淌。 这家伙收藏的很多电影都是根据女演员的颜值来分类的。 路明非独自坐在窗前。 三人的行李收纳在车厢交接处，但路明非随身携带一个漆黑的手提箱。箱子看上去像执行部的配置，特制的表皮粗糙而坚韧，可是上面却没有刻着茂盛生长的世界树的银色铭牌。 路明非看着对面吃着薯片喝着可乐沉溺在剧情里的两人。 他这趟其实是准备去屠龙的，不知为何芬格尔加入后就像是度假了。用“F”级废柴本人的话说，“没有学业压力，没有工作烦扰，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谁也不知道下次这种无拘无束的旅游是不是要等到自己快老死、朋友几近失联的时候了。” 废柴有废柴的哲学，精英们出生入死赢得荣誉，废柴们吃喝玩乐乐此不疲。 “真是宽容的世界。” 路明非想道。 他走过去，拍了拍芬格尔的肩膀，打开了手提箱。 里面是校董会秘书帕西曾经使用的同款M500转轮手枪，已经填入四发子弹，剩下一枚封在石英玻璃密封管中，弹头暗红。 “两发弗里嘉子弹，两发炼金子弹，最后是贤者之石。”路明非对上满脸茫然的芬格尔，一边将手枪放到他手中，一边说道。 “等等等会儿！”芬格尔几乎跳起来，“我收到的消息是你的纽约朋友邀请我们坐灰狗周游美国！怎么现在好像和次代种的龙扯上关系了？这是贤者之石？” “‘S’级任务，只有校长和我知情，还有人家一开始没邀请你。”路明非淡淡地说。 “我现在能下车吗？”芬格尔苦着脸。 “晚了，现在档案里你已经是任务人员了，拿着枪，我相信师兄你的能力。”路明非合起里面只剩下贤者之石的黑箱子，一起交给他。 “我说古德里安教授批假这么爽快呢......”芬格尔知道执行部任务系统的严格，于是躺倒在座椅中，脑袋枕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古德里安批假的时候何止是爽快，简直是笑嘻了，新加入麾下的“S”级学生和“A”级学生第一学期就执行“S”级任务，还带上了“F”级的吊车尾！简直是囍上加喜。 ...... CC1000支线地铁的始发站位于奥黑尔机场，通过那个车站，大量的物资被转运去伊利诺伊州山中的校园。 奥黑尔机场是美国第四大国际航空枢纽，排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洛杉矶国际机场和迈阿密国际机场之后，路明非三人在这里乘坐赫尔墨斯航班前往肯尼迪机场。 不知学院使用了什么手段，箱子里装的枪械和利器没有被安检扣留。 飞机就很快到达了肯尼迪国际机场，路明非几人取回行李后，按着老唐发来的指引，找到了标识着“AirTrain”的航站楼地铁站，老唐说他就在终点站Jamaica站等着，在那里可以转乘坐Z线前往布鲁克林——老唐的家。 第五十三章 老唐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前进，路明非很快就看到高举“路明非”汉字牌子的老唐。 他看起来和视频通话里的模样没有区别，一张很喜相的脸，一头黑发，还有一对标志性的下塌眉毛。 “明明！这里！”老唐也看到路明非几人，伸手高呼路明非在游戏群里的ID。 芬格尔艰难忍笑，想看路明非的表情却只收到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他立刻收起嬉皮笑脸，不过靠到了路明非身边，用胳膊肘轻撞路明非，低声说，“你不是说来屠龙的吗？这哥们明显是人类吧？穿的衬衫还是亚马逊上的打折牌子。” “我一开始就没说是龙，不然你枪里的前两发子弹也不会是弗里嘉子弹。”路明非说。 芬格尔瞬间高兴起来，“所以这个任务看似是高危的‘S’级，实际上还可能是悠哉的旅行？” “看情况。”路明非不置可否。 说话间，他们已经挤进了老唐所在的接机人群中，老唐推着一个小推车和几人会合，“兄弟，一路辛苦，来来来，把行李放上来。” 芬格尔立马凑上去，几人的行李都是他拿着，他一股脑堆到小推车上。 “你好你好，我是芬格尔·冯·弗林斯，德国人，叫我芬格尔就行。”芬格尔热情地拉住老唐的手，上下摇晃。 “我叫罗纳德·唐......叫我老唐吧。”老唐明显没有料到看似孤僻的路明非有这么热情的朋友，茫然地被他拽着握手，“芬格尔兄弟，你中文说的真好。” “我们学校全中文教学，我这也就是平均水平。”芬格尔说。 “是吗？”老唐一愣，“不愧是贵族学校。” “你好，老唐。”路明非上前，接下芬格尔的位置，礼貌性地握手，“我是路明非。” 老唐这下彻底感到迷惑了，眼前的路明非气宇轩昂，穿着的衬衫加牛仔裤是以前在视频通话里见过的装束，可是这一股领导人见面般略微内敛的热情和礼貌怎么回事？ “路明非兄弟，你上大学后变化蛮大的。”他喃喃道。 “对了，这是王伟，之前有段时间是他在玩我的号。”路明非又介绍站在后面的康斯坦丁。 “哦哦，原来是萌新啊，不好意思，之前打你打的有些猛......”老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种上手难度高的游戏，玩家圈子一般对新人很好，虐菜被认为是不道德的。 但是康斯坦丁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半晌不说话。 老唐皱眉看向路明非，“兄弟，你这朋友......” 路明非脸上冷冷的表情立刻让他愣住了。 “他是你哥哥吗？”路明非轻声问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下头，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是不是，”老唐挠了挠头发，满脸都是疑惑，“兄弟，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哥哥？是我错过哪句话了吗？我怎么听不懂。” 路明非看了他一眼，忽然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哦，没什么，他和你一样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我心想没准他是你的弟弟呢？” “怎么可能啊？”老唐目瞪口呆，不能理解他的思路，“几个月没见，明非你怎么从吐槽役变成电波系的了？” “哎呀，师弟他有时就是这样。”芬格尔及时调节有些僵硬的气氛，“老唐兄弟，我们还是先去买票吧。” 几人这才动起来，往售票处走去。 芬格尔和老唐走在前面，芬格尔忽然趴在老唐耳边低声说，“我们学校开学有些不好的传统，明非师弟他那个受刺激了。”说完指了指自己脑袋。 “什么？”老唐本就疑惑地思索着，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立刻明白了，露出气愤的神色，“你们这样是违法的！我告诉你，别欺负明非在美国无亲无故，我要带他去法院起诉你们。” 芬格尔立刻揽住他的脖子，“嘘——别大声，我们学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已经治疗过了，眼下只要不刺激他，就能慢慢康复，这不是校长特批了长假让他来找你玩吗？校长是个老家伙，也怕学校出事。” “最近别提这些，起诉也要等他恢复了再说，放心，我是明非的师兄，我站在你们这边的。”芬格尔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胸脯，咚咚作响。 “真的？”老唐将信将疑。 “有医学证明的，校长那老家伙逃不掉法律的制裁，但是一切先依着病人不是？”芬格尔循循善诱，很快让老唐相信了九分。 路明非和康斯坦丁两人落后几个身位。 “长得很像？”路明非问。 康斯坦丁点点头。 “但不是本人？性格或者气息不像？” 康斯坦丁再次点头。 “行，我知道了。”路明非看出他没在撒谎。 ...... 出了地铁站，已经是晚上，两侧街道上行人稀少。 老唐所在的街区在纽约的北部，这里的建筑看上去颇具历史感，古旧的墙壁上涂满了各种风格的涂鸦，有的巨大涂鸦覆盖了三层楼高的一整面墙，画中的人物看上去是个墨西哥人，他灯笼大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路灯照耀下的街道。 街两边是商铺，人行道上有一些摆摊卖些小商品的小贩。除了柏油路和人行道十分宽阔以外，几乎和中国小县城的街道没什么区别。 几人步行没多远就到了目的地。 老唐住的房子是在一个六层的小楼，进门后是客厅兼厨房，不过看上去厨具没怎么用过。 再往里面走，就是最大的房间——卧室，一张双人床占了几乎一半的空间，床头床尾几乎都贴着墙，显得有些拥挤。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上下开合的狭窄窗户，窗前是一个摆放着电脑的书桌，旁边有个小架子，上面有些杂物。 老唐将床上摆放的散乱衣物抱成一团，塞进了嵌入墙壁的衣柜里。 “不好意思，有点乱哈。” 路明非几人将行李放在地上，芬格尔率先扑倒到床上，“没事没事，乱点才好，有亲切感。” 老唐掏出手机看了眼，“我点了餐，一会做好了我去取。” 他点了四大份波多黎各三明治，还点了一些小玉米油条之类的小食。 平时他自己很少吃这么好，主要是现在他眼里明非是病人，就咬咬牙点了些好吃的。 第五十四章 老唐 酒足饭饱，四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卧室里。 路明非、芬格尔和康斯坦丁横躺在双人床上，老唐则在地下铺了防水布和被子，凑合住一晚。他已经订了四张第二天的灰狗巴士票，从纽约出发到旧金山，全程大约花费五天时间。 深夜，窗外透进来淡淡偏红的光，大城市的夜空都是这样，万家灯火映照天空中的大气，反射下来就是暗红色。 芬格尔入睡的极快，睡姿也不老实，老踢路明非屁股。 路明非索性坐起来，靠在墙上闭眼养神。在那些断壁残垣里，点上一堆温暖的篝火，他就能这样歇息一晚，相比之下，遮风避雨的房顶和柔软的床铺已经是舒适的环境。 “兄弟？”老唐小声说，“你也睡不着吗？” 路明非睁开眼，正对上黑暗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上床来睡吧。”路明非起身下床。 “不是不是，我能习惯地铺啦，兄弟我做的工作也是风餐露宿的活儿。”老唐连忙拒绝，“我就是今天吃的有点多，平时都不吃夜宵的，不健康。我的意思是......开几盘？” “好。” 老唐和路明非轻手轻脚地挪动位置，老唐将房间中的隔断拉开——一道深色的帘子。路明非抬头去看，帘子的轨道在天花板上，和医院病房床位间的隔断类似。那些轨道似乎和这个房子一样古老，钉子的花纹都在锈蚀中不可见。 “这房子以前是一个私人医生的，他在这里治病救人。”老唐注意到路明非的视线，为他解惑，“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哈哈。” 路明非没有说什么，坐在老唐旁边，看他打开了电脑，电脑的光被帘子遮蔽，不会影响到床上睡着的两人，简直像隔出一个小小的网吧包间。 “老唐，你在这里待多久了？”趁着游戏在加载，路明非问。 本来准备开导“病人”的老唐被抢了话头，迟疑了片刻后如实相告，“高中辍学之后就在这里住了，你知道的，兄弟我无父无母，全靠自己。” 他言语间带着些许云淡风轻的自豪。 “你就没试过回去找你的亲人吗？”路明非又问。 “试过，因为工作原因去过中国，但是这无异于大海......”老唐顿住了，似乎一下没想起那个成语。 “大海捞针。”路明非淡淡地说。 “对对对，大海捞针。”老唐一拍额头，“我学中文学的晚，这些典故什么的记得不清楚。” “你就一点没有小时候的印象了吗？”路明非紧盯着他的表情和眼神。 “记事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了。”老唐摇了摇头，“我也想过有没有一对男女，在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到处找我，但是这么多年了，一封属于我的信都没寄过来过。” 他没有注意到路明非的右手垂下，椅子下是漆黑的手提箱——刚刚趁着黑暗拿过来的。 他只是觉得路明非对他的身世这么在意，估计是“精神问题”发作。很多时候心理出问题的人向你倾诉，其实是想找共鸣。这种时候，不能僵硬地劝导，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思路给予鼓励。 “兄弟，跟你说个我从没告诉别人的事。”老唐酝酿了一下，试着露出“饱经风霜”的笑容，但他偏喜相的面孔严肃时让人觉得人畜无害，笑起来则带着傻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工作了这么久，还是住在这个破旧的街区，平时日常开销都紧巴巴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路明非摇头。 “因为我定期捐钱给小时候收留我那家孤儿院，我的账户涉及一些不清不楚的国际转账，所以是匿名的。”老唐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怅然，眼中倒映着屏幕中的光，像蒙上一层迷离的雾气，“没人要我干这些，也没人知道，一个自己都吃不饱饭的人要当蒙面英雄，是不是有些可笑？” “不，对于那些接受你帮助的孩子来说，怎么会可笑？你自己也在那里生活过，应当最明白。”路明非摇头。 这下老唐倒是被整不会了，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在反被路明非开导。他看了眼电脑光芒照耀下满脸平淡的路明非，深感装逼装不过现在的“神神叨叨”的路明非，于是索性把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 “其实我是想和你说，兄弟，咱们这些人确实是生下来就挺废的，确实比不上那些家庭好或者有天赋的人。但是，怎么说呢，我，你兄弟，很早就想通了！咱们这种人就算再卑微，再无能，还是活着对不对？只要活着就有咱们的人生，也许工作不稳定，也许住在黑暗狭窄的出租屋，也许吃了上顿没下顿，也许永远不能站在世界中央光芒四射。但那又怎么样呢，谁到头来不是两眼一闭挖个坑？我们经历的只是过程，一段可能只是毫无意义的过程，所以管他的呢，我们还能打《星际争霸》，我们还能一起坐灰狗游美国，我们还能当匿名的好汉，太他妈拉风了，哪天兄弟我暴毙了世界上还有人铭记我的善行，在他的想象里我英俊潇洒高大威猛！” 老唐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完都大喘气了，眼神里满是舒畅，也许这些话他本要带进棺材里，今晚不知怎么就向这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少年倾诉起来了。 “这是一种颓废的价值观。”路明非评价，“没什么是注定的，如果你想光芒四射，你应该努力。” “合着我说半天净是自我感动了。”老唐翻了个白眼，“我也是半夜脑袋抽风了，跟你说这些，兄弟你这种人啊，还得是用游戏来治愈你！” 路明非靠着椅背，双手抱胸，“你玩吧，我看着就行。” “那就好好看着，你兄弟我用人生换来的技术。”老唐进入游戏后，神色立马振奋起来。 在那无数个夜晚里，老唐也许就是憋着这些话，在纽约角落里的陈旧楼房中，煎熬着也享受着他默默无闻独属自己的时光。 第五十五章 旅途 第二天，老唐是被芬格尔踹醒的。 他不记得昨晚玩游戏玩到几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路明非扶着他倒在了床上，然后耳边有很响的呼噜声。 直到上午，从噩梦中惊醒的芬格尔猛踹出一脚，一下将几人全部惊醒。 所以一直到洗漱的时候，芬格尔还是在和老唐道歉，“老唐兄弟，我这是老毛病了，下回你睡我后面，我踢墙壁！” “没事。”老唐大度地表示原谅。 早餐就在老唐楼下的餐馆解决，餐馆老板是个波多黎各人，热情招待了这几个当天的第一波顾客。 随后，几人拿上行李，在路边等出租。 从老唐家到车站一共花了60美刀，大个儿的芬格尔坐在副驾驶和司机唠嗑，路明非三人挤在后面，开着的窗户风勉强吹散拥挤的闷热。一路上，芬格尔倒是和司机聊得开，最后下车时司机大叔还约定下次有空一定带芬格尔去自己家里聚聚。司机是个本地的农场主，说是家里有个能跑马的大农场，现在已经留给大儿子经营，自己就开着这辆老维多利亚皇冠做出租，心情不好就不出来，找个酒馆喝上一天。 几人下车后，司机大爷一脚油门，这辆90年代的老车轰鸣而去，有这么潇洒生活的大爷也许车改装得比跑出租几年的收入都贵。 “真是潇洒。”老唐看着大爷的尾烟，心生向往，“以后我干票大的，也买个农场养老。” “不不不，那套太老了。”芬格尔有不同的意见，“新式农场应该做成景区式的。”随后向老唐侃侃而谈一堆关于花卉和果树、动物饲养区、凉亭、野餐区、咖啡厅、社交平台上宣传、卖有机水果蔬菜之类的宏篇大论。 给老唐说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看起来不靠谱的芬格尔倒是有一副商业头脑。 但是芬格尔转眼间就露出色狼的贼眉鼠眼，说最后再起个罗曼蒂克的农场名字，把房子设在超大泳池前面，就能实现每天在家门口欣赏被吸引来的漂亮妹子的曲线。 老唐把前面一系列透露着精致和细腻的农场设施连在一起想，瞬间明白过来，“牛逼。” 看他的表情显然是把啤酒、农场、田园牧歌的想法抛掷脑后了......不，也许啤酒没有。 两个志同道合的准农场主一直商量细节到候车大厅里，才将一份详细的养老计划商量出来。 候车大厅其实很小，也没有几个人在排队。 几人很快找到自己要坐的大巴的检票口，没什么安检手续，穿着制服的男人简单核对了几人的车票信息就放行了。 那辆巨大的肌肉车停在停车场里，涂着蓝红白灰的车漆，高大而沉默，车头的“GREYHOUND”字样，也就是俗称的灰狗巴士的由来。 放好行李后，几人沿着前门一小段楼梯上去，里面的内饰统一是漆黑的座椅，左右各两列双人座，前后排列的不是特别挤。 车上没有人，路明非一行是最早上车的乘客。 四个人坐在同一侧靠窗，随身背包就放在一旁空着的座位上。 一直到发车，车上也没上来几个乘客，除路明非几人外，一共也就三个人，每个人都能占据自己和旁边的座位。 灰狗驶出停车场，汇入纽约的车流中，两侧的高楼大厦和繁华街区快速后退，很快到了郊区，只能看见繁茂的绿化树，几乎没有高层的房子了，也许那个司机大爷的家就在这里的某处。天空阳光炽烈，隔着灰狗的深色玻璃车窗依然令人眼累。 芬格尔得知老唐带了不少零食，于是坐到了他旁边。 老唐的背包里装的满满当当，面包干、芝士条、薯片、脆椰片、玉米片，甚至还有奥利奥，都是些高热量的零食。芬格尔一边撕开薯片，一边不忘给路明非和康斯坦丁也分了些。 行驶了大约几个小时，等到第一个休息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车上众人都有些劳累和昏昏欲睡。这个休息区只留了20分钟外出时间，老唐喊上芬格尔去快餐店买鸡肉卷和可乐。 然而乘客们没有全部回来，老唐和芬格尔抱着鸡肉卷和可乐往回跑时，剩下三个乘客里的两个在外面似乎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最后司机联系公司，将那两人的车票取消了。不取消那两人也不能继续坐车了，他们明显更需要救护车。 旅途继续。 接下来一段路没有绿化树，似乎上了美国的高速，柏油路没有护栏，和旁边一望无际的草原接壤。远处有一些低矮的山，在夕阳落下后残留的红霞中像是黑色的剪影。云呈现纵横的带状，层层叠叠分层清晰，使得天空看起来几乎贴着大地。 漆黑的大地、灰色的云，还有车窗外凉爽的风。 芬格尔抢过老唐的一边耳机，一边嚼着鸡肉卷，一边哼着耳机里传来的激昂旋律。 那是老唐随便找的用来提神的一首歌，名字叫《Easy Rider》，逍遥骑士。 激烈的伴奏中，有个不羁的嗓音宣泄他正在燃烧的旅途。 不知是不是哪里触动了芬格尔，他猛喝一口可乐涮了涮嗓子，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唱起来。 Start the engine now 现在就启动引擎 Broke the heaven，sail to hell 打破天堂，驶向地狱 As fire of freedom burn all 自由之火燃烧所有 We are the last hunter 我们是最后的猎者 We are Easy Rider 我们是逍遥骑士 I will not sink here 我不会沉沦于此 But I can drunk tonight 但是今晚可以放纵沉醉 We will reach the crazy shore 我们将到达疯狂的对岸 There are Burning Road 那是条燃烧的道路 他根本是第一次听这首歌，唱的只能说勉强在调上，不过他很快拉着老唐一起唱起来，于是变成了合唱，参差不齐的声音反而将双倍的跑调变得和谐。 只是完全没有了原唱的那份深入灵魂的呐喊的感觉，老唐在“rider”的拉长高音中甚至破音了。幸好车内的听众只有一个坐在车尾的陌生乘客和司机，他才没觉得多尴尬，学着芬格尔用可乐涮嗓子，继续跟上芬格尔的节奏。 第五十六章 胜利之剑 太阳彻底落下，残余的热量在大地上蒸腾着，白日阴影里藏着的冷气随着夜幕的晕染蔓延开来，向着深蓝的天空，向着斑斓变化的云彩，这时的风儿就这样无拘无束，同时带着傍晚的温热与冰凉。 伴随着耳边跑调的歌，一切都是那么舒适。 但是路明非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舒适。 手机传来信息。 “能确认身份了吗？”发信人是昂热。 ...... 两天前，校长办公室。 隔着办公桌，路明非与昂热相对而坐，茶杯中热气袅袅。 “龙王，会隐藏在人类中间吗？”路明非拿着一只大信封，里面是一张老唐的照片，老唐和一群人在一张桌子旁玩牌，背景是个咖啡馆，阳光从落地窗里照进来，老唐年轻的脸上一抹明亮。 “我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和龙王、初代种，或者说‘四大君王’直接相关的资料，连他们的存在都是通过冰海残卷推测出来的。”昂热说，“他们是终极的生命，能够从死亡中归来，改变形态也许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把戏。” “真名罗纳德·唐，美国籍华裔，一个被收养的孤儿。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高中辍学，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穷人区里，接一些秘密的工作赚钱。”路明非又拿起资料，轻声复述，“以龙王拥有的那种力量，他完全可以过得更好。” “也许他还没有觉醒？”昂热淡淡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如果龙王复苏后会和混血种一样，有一个感受和唤醒自己血统的过程呢？” “那现在就是杀死他的最好时机。”路明非立刻说。 昂热欣慰地笑了，却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如果他现在依然可控，完全可以把他送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解决，毕竟要考虑安全性、成本还有一些不可控因素。” “如果他不是龙王呢？”路明非问。 “给他洗脑送回去，用学院对待普通人的流程。”昂热说，“那样就说明龙王之间没有必然的吸引性——也就是血之哀，之后康斯坦丁接触的人物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地排除了。但是在那之前，无论他是人还是龙，罗纳德·唐必须慎重对待。” “计划是什么样的，常规武器对诺顿有用吗？” “一个陷阱，科学让我们掌握了能够削弱龙类的手段，而炼金术和贤者之石是杀招。”昂热递给路明非一份档案，上面介绍了一套以水银为主填充物的小型炼金矩阵，“由副校长设计的小玩意，这次会在任务中使用。” “很好。”路明非点头。 “在那之前，你们只要把他送到指定地点就行了。”昂热微笑。 ...... “他也许有血之哀，暂不确定是龙王，我们没进行更激烈的试探，巴士正在靠近任务地点。”路明非回复。 任务地点是路明非几人出发后确定的，本来预定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和山丘间完成这场“狩猎”，后来考虑到路途遥远和执行部的物资仓库分布，选择了相对离纽约更近的德克萨斯州北部的潘汉德尔高原，那里除了沙土岩石，只有一些旱生植物，是合适的作战地点。 任务最终代号“Sword of victory”，胜利之剑计划，等级S。 路明非几人需要在阿马里洛的灰狗换乘站点下车，将老唐带到执行部布置好的陷阱里。 此时，任务的主人公老唐已经疲惫得睡着了，靠在车窗上，嘴角流着哈喇子。 芬格尔也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 车内是没有灯的，一片黑暗，窗外的荒原飞速后退，远处似乎有城市的光亮。 大约两小时后，灰狗再次停进了标有“Greyhound”牌子的停车场，牌子上画着瘦削的灰色猎狗，它飞扑向前，处于奔跑的姿态。 这一站，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 车上所有人都要带上行李下车，这里是一个换乘点，有许多饮料和零食自动贩卖机，穹顶有三层楼房高，声音嘈杂。 四人占了一排座椅，除了路明非，其他人都有些萎靡不振，坐了一天的车，难免腰酸背痛。 “我刚刚看到有麦当劳，你们还吃点啥吗？”老唐问。 路明非和康斯坦丁纷纷摇头。 出乎老唐意料的是，芬格尔也拒绝了，他只好说，“好吧，我一个人去。” 他站起身，一边捶自己睡觉时靠窗的那边肩膀，一边朝麦当来窗口的方向去了。 “师弟，去外面走走？”芬格尔等老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立刻对路明非说道。 路明非点点头，嘱咐了康斯坦丁，“你在这里等我们。” 这里是灰狗的换乘站点，外面布置和服务区没什么区别，远处亮着灯的只有一些低矮的建筑，除此以外只有灰狗换乘大厅和加油站灯火通明。 路明非和芬格尔沿着停车场的边缘行走，能看到远处一些工作人员在清洁和维护灰狗大巴。 “师弟，我一直在试探老唐，完全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他顶多是个野生混血种，不过这世界上的衰仔有一半都可能是野生混血种啊。”芬格尔低声道，“任何伪装都是有破绽的，尤其是逻辑漏洞，但是我已经通过收藏夹把他的XP都摸透了，还是没找到破绽，清一色的胸大腿长的妞，从访问次数上来看，也不像临时装出来骗人的。” “昂热说过，我们并不了解龙族。”路明非也在思考。 那天晚上，他听着老唐的诉说，也是完全没法将其和暴怒时的康斯坦丁那样的生物联系起来。 “如果龙类都是爱吃薯条可乐的家伙，那屠龙可就太轻松了。”芬格尔吐槽，“而且他也没必要和我们演戏吧？还请我们吃饭......要是我，肯定是杀人越货直接跑路。” “越什么货？贤者之石？”路明非疑惑。 “肯定是你的信用卡啊，里面可是有十万美金的额度，不能浪费。”芬格尔回答。 路明非不再理他，他在脑海里思索着一路走来老唐这个人物形象的方方面面，还有之前网络上的交流细节。 “话说师弟你还带了康斯坦丁来，他的言灵是血系结罗吗？”芬格尔又说。 路明非瞥了他一眼，“你确定想知道康斯坦丁的身份？” “算了算了，你这样说里面肯定有问题。”芬格尔摆摆手，“我啥也不想知道。” 第五十七章 旅馆 路明非和芬格尔回到换乘大厅的时候，老唐已经回来了，拿着热腾腾的薯条，正和康斯坦丁在你一根我一根地吃着。 “你俩去哪了？”老唐向两人招手。 “坐车太久了，感觉有点闷，出去透透气。”芬格尔说。 老唐打了个哈欠，神色有些迷糊了，“这段路没啥好看的，等到后面就找个景色好的地方玩几天吧，现在先忍忍。” “期待。”芬格尔点点头，和路明非坐回座位。 四人在这里休息了一会，随着大厅时刻表的提醒，才返回了灰狗大巴。 车辆里面有股淡淡的清新剂的味道，每个座位上方都打开了深蓝色的夜灯，看上去整个车内部都莹莹发亮，焕然一新。 不过几人归位后，都有些倦了。 灰狗的椅背可以调到很低，几乎相当于躺椅，躺着勉强还算舒适，老唐和芬格尔几乎躺倒就响起了鼾声。司机换了一个人，上车后就发动车辆驶离停车场，到了夜间的高速公路上。 车体微微震颤着，窗外已经是黑暗一片的无人区。 很快，除了司机，车上的所有人都睡着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路明非是最先醒来的。 窗外是漫天的朝霞，正处于太阳还未升起只照亮了云层的时刻，这个阶段一般持续十几分钟后，光线才会逐渐照在大地上。清晨静悄悄的，公路上没什么车，远处的大地在黑暗中连成一片，灰狗简直像行驶在世界边缘。 手机屏幕亮起，昂热再次发来消息。 “炼金矩阵已经就位。” 路明非看了一眼就按下了电源键，暗下去屏幕上是一张映着红霞的面无表情的面孔。 车内的静谧很快被芬格尔哼哼唧唧的声音打破。 “早上好，兄弟们。”他调起座位，缩在座位上像个弓紧的大虾一样伸了个懒腰。 老唐醒来擦了擦口水，康斯坦丁揉了揉眼睛，也一同坐起来。 此时金色的阳光从天际线升起，大地瞬间金光灿灿，一时之间有些耀眼。残留的夜色只剩下山丘的背面、灌木和岩石的阴影里。 “来来来，吃个早饭。”老唐拿出他的背包，给每个人发零食。 路明非接过一包玉米片，吃起来嘎嘣脆，咸咸的，混杂着芝士的香味。 这一觉醒来，大伙都精神饱满，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前欣赏公路两侧的景色。灰狗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草地覆盖了一切，偶尔夹杂着孤零零的树、灌木丛和小山包。 这就是做灰狗旅游的一个好处，能够欣赏沿路美景。 行驶到中午的时候，灰狗再次停靠，依然是一小时休息时间。 众人在快餐店买了热狗，蹲在快餐店屋檐的阴影下，喝着冰可乐啃热狗。 “下一站，好像是阿马里洛吧？”芬格尔不经意地问起。 “对，你去过那里吗？”老唐说。 “没有，就是听过一首歌叫阿马里洛的早晨。”芬格尔耸耸肩，“讲的是一个德州牛仔的生活。”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德克萨斯州。”老唐喝了一口可乐，“唯一的印象就是桑迪的老家。” 芬格尔来了兴趣，“桑迪？听起来是个妹子。” “不是人，是一只德克萨斯松鼠，动画片海绵宝宝里的。”老唐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孤儿院有一台老彩电，每天中午就放海绵宝宝哄我们午睡。我那个时候觉得德克萨斯州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连松鼠都十分硬核，会空手道还会造火箭。” “那就这么决定了”芬格尔突然站起身，“咱们在阿马里洛下车吧！你们的意见呢？” “可以。”路明非点头。 康斯坦丁跟着路明非点头。 “这么草率吗？”老唐挠了挠头。 “我们四个大老爷们坐灰狗横穿美国，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了，还在乎这点事草不草率？”芬格尔豪气万丈。 “好。”老唐只好同意了。 这次上车，司机又换了，但是没有进行打扫卫生。灰狗再次上路，司机并不知道，下次停靠的时候就是他眼中的这个奇怪乘客组合的旅途终点。 窗外的风景发生变化，草原渐渐稀疏，裸露的土地和岩石多起来，放眼望去，远处的山上都是嶙峋的石头。植物种类也不一样了，枝干蓬松叶片瘦小的低矮灌木变多，还有很多仙人掌。 这种变化，说明目的地就快到了。 阿马里洛处于德克萨斯州西北部干旱、平坦的潘汉德尔高原中心地带，是一个人口十八万左右的工商业城市。 工业方面主要是石油和天然气开采和供给，有几条输油管通往外州。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它还是美国核弹最后装配的唯一中心。 在这样的城市，卡塞尔学院，或者说秘党，安排了众多执行部人员在此，几乎是以一座城市拥有了一个分部。 灰狗到站的时候，又是夕阳西下。 天空晴朗，只有边际有些丝丝缕缕的低层云带。天空均匀反射着低角度的阳光，看上去像是天上的一片平静的霞海。 路明非几人下车后，带走了行李。 他们来到公路边，灰狗站离城市很近，这里也是有出租车的。很快，一辆黄色的维多利亚皇冠缓缓停靠在几人面前。 在老唐放行李的时候，路明非、芬格尔两人快速和司机对接，确认了对方是执行部的人。 “老唐，司机大哥推荐了一个便宜实惠的旅馆，咱们先去下榻？”上车后，芬格尔对老唐说。 老唐没有多想，他见识过芬格尔的交际能力，之前那个家里有农场的大爷如果没有儿子而是女儿，估计能当场牵红线。 “旅馆有吃饭的地方吗？”老唐问。 “有的。”司机回答。 “我没意见，有的吃就行，咱们走吧。”老唐说。 “大哥，那就带我们去吧。”芬格尔双手枕在脑后，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司机腹诽着自己按入学年份应该是芬格尔的学弟，然后一脚油门，驶上了戈壁中的泥土小路。 过了很久，天都彻底黑下来。 一开始老唐盯着两侧漆黑没有灯光的荒野发慌，等到不久后，前方真的出现一个亮着灯的三层小楼时，才收起了心里“被绑架了”的不安。 第五十八章 觉醒 老唐下车后，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他左顾右盼，路明非依然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王伟跟在路明非身后一言不发，芬格尔正在从出租车的后备箱搬下行李，司机胳膊靠在打开的车窗上，通过后视镜看着几人，也许是在等他们拿好行李关好门就踩油门离开。 面前的三层小楼背靠一座小山，门前就只有这条泥土路，看楼房的外墙似乎是新刷的漆。 老唐回头看向旅馆正对着的戈壁滩，无垠的荒土蔓延到天边，模糊的黑色天际线上方是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这里真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感觉会是毒贩选来制冰的那种地方，死了人警察都得好几天才能找到现场。 “兄弟，我怎么感觉咱们好像走进哪个鬼片的开头了。”老唐低声对路明非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是鬼，那还好。”路明非淡淡地说。 老唐心说自己兄弟神经病又犯了，根本没法正常交流，他又看向正和司机挥手告别的芬格尔，这才放下心来。恐怖片最讲究个氛围感，哪个鬼片的主角会是芬格尔这种淫贱双全的家伙？ 他深呼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多想，然而深呼气后，心跳反而更加快了。 他忽然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他活在纽约这二十多年，其实一个朋友都没有，从来没和朋友出来旅游、住司机推荐的旅馆、吃陌生城市的美食，这些以前对于他来说仅存在于电影和故事里。 后来长大了，他则对这些不屑一顾起来，觉得跑那么远去未知的地方，累得半死吃的还可能本地人吃腻了觉得想吐的东西，完全不如在家打游戏。 可是现在他真的有了几个朋友，虽然一个有神经病，一个不爱说话惜字如金，剩下一个则是比他还废柴，但是把芬格尔和王伟中和一下，也能算是两个正常人吧，然后治好路明非的病，他就有三个正常朋友了。 他们一起坐过灰狗，一起在汽车尾气里啃热狗，一起隔着车窗看陌生地方的日出日落。 现在迎面吹着混合尘土、植物腥气和出租车尾气的风，昏黄的灯光映着每个人的面庞，这一瞬间似乎真有些小时候幻想里所谓的自由气息，就是还差点啤酒。 “也不知道这么偏僻的旅馆卖不卖啤酒。”他喃喃道。 “什么？”抱着行李走过来的芬格尔问。 “没什么。” 司机的尾灯在路上渐行渐远，几人各自提着自己的行李，准备走进这间本地人推荐的旅馆。 入门的大厅居然正对一面墙，隔出了左右两个门口，没有人接待。 “有人吗？”老唐大喊一声，没有回应，却隐约有回音。 这么狭小的空间怎么会有回音，声音反射回来的间隔根本不足以让人耳察觉时差。 芬格尔身位悄悄落在了后面，他在拿行李的时候就已经取出来那把转轮手枪，像个黑帮混混一样别在自己后腰。 路明非沉默着，他拉住老唐的手，几乎是挟持他走进旅馆。 老唐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巨力牵扯着，跟着路明非前行，越过了那面墙壁。 他惊呆了。 墙壁后面根本没有旅馆，那是一个类似于体育场的大型空间，每层楼之间的地板都被拆掉了。穹顶之上悬挂着一盏大功率的灯，照得老唐眯起眼睛，但是他还是看清了，地面上一个巨大而繁复的“法阵”，线条是嵌入地面的凹槽，幽蓝色的水银在其中流淌。 与此同时，路明非、芬格尔和康斯坦丁都带上了面罩。 老唐彷徨地看向四周，那些本是承重柱的地方，竖起刻印着狰狞图案的柱子，水银从高处流下，化作白茫茫的蒸气。 “路明非？芬格尔？王伟？”他大喊。 然而路明非只是隔着面罩冷冷注视着他，一旁的芬格尔手伸到背后掏出一把手臂长的手枪，还把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体扔给路明非，路明非慢条斯理地拆开布条，里面是一把古董般的汉剑。 “罗纳德·唐！”路明非双眼亮起炽亮的光芒，好像金色的太阳，“今天是你的死期！” 连芬格尔都恶狠狠的，将左轮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陪你演戏过家家，真是恶心！” 恍惚间，一段陌生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他拿着薯条回到灰狗换乘大厅的时候，那个叫王伟的家伙握住他的手，眼睛里满是惶恐，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杀他，“哥哥，快跑，他们要杀了你。” 真是奇怪，明明不记得这段话啊。 可它太清晰了，不像梦，老唐都能记起在王伟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穿着不合身的衬衫，端着烫手的薯条。 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倒影里的人有些可笑。 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冷笑，令人浑身冰冷。 恍惚间又听见了更多仿佛梦呓的声音，它们如梦似幻，却又莫名的真实，好像真的在哪听过，在哪呢...... “哥哥，外面有很多人。” “我们就要死啦，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可为什么……不吃掉我呢？吃掉我，什么样的牢笼哥哥都能冲破。”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单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死真的让人很难过，永远永远，漆黑漆黑……像是在黑夜里摸索，可伸出的手，永远触不到东西……”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竖起战旗，返回故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哥哥……如果有一天竖起战旗，能够吞噬世界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君临世界！” ...... 老唐进入这个大厅的时候，角落里的播音设备就播放了龙文吟唱，没有像3E考试时那样藏在音乐旋律里，而是直接播放。 在路明非几人眼里，老唐忽然呆呆地走向前，几乎到了炼金矩阵的中心。 他忽然躬起身子，像是经受着什么恐怖的痛苦，然后撕扯自己的头发，发出无声的嘶吼。 “哥哥！”康斯坦丁忽然大喊。 第五十九章 龙王之心 老唐直起身子，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依然穿着杂牌的打折衣服，依然留着邋遢的鸡窝头，可是他好像站在山顶的俯瞰着，白茫茫的蒸气如同云海匍匐在他脚下。 他缓缓转头看向路明非，表情沉默而威严，炽热的气息从他身上冒出，刚刚唯唯诺诺的怂货，此时双眼中流露出熔岩般的威严，“这个人类不是我弟弟，你杀了康斯坦丁。” 路明非第一时间已经把身边的康斯坦丁扔出去，他的身上同时燃烧起同样的温度，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深褐色，平静无比。 炼金矩阵已经全力发动，执行部的直升机发出轰鸣，自远处的天际而来。 “师兄！”路明非低喝。 “在呢！”芬格尔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芬格尔瞄准了“老唐”的心脏，扣动扳机，暗红色的子弹划过一道明亮的痕迹。 子弹击中了青铜与火之王还未生出鳞片的皮肤，反应立刻生成，接触弹头内的纯粹精神的血肉立刻灰白崩坏，溃散着从身体上大块脱落，诺顿的脸色迅速的苍白起来，加上那些生长出一半的鳞片，像是某种诡异的雕塑艺术。 然而路明非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放松，与他面对面的诺顿，脸上正带着讥讽的笑。 “人类，你对炼金术一无所知。” 刹那间，时间慢到静止，然后迅速逆转，仿佛一场加速的默剧，破碎的弹头从他体内排出凝聚，倒退回到枪膛，芬格尔带着凝重的神情步步后退，炼金矩阵里的水银逆流，漫天的汞蒸气坠回地面，路明非和老唐开始后退，直到同时迈入矩阵的一刻。 在人类的认知中，时间箭头将过去和将来区别开来，使时间有了方向。而理论上，时间箭头至少有三种，首先是热力学时间箭头，在这个时间方向上无序度或熵增加；然后是心理学时间箭头，也就是我们感觉时间流逝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可以记忆过去而不是未来；最后，是宇宙学时间箭头，宇宙在这个方向上膨胀，而不是收缩。 现在，在这间执行部改造成炼金牢笼的废弃小楼中，初代种龙类实现了所谓的时间倒流，即使只有短短十几秒，也是人类科学只能定义而未能企及的伟力。 “几千年了，你们依然妄想向神挥刀？”诺顿淡淡说道，铺天盖地的龙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向四面八方压下。 芬格尔似乎因为时间倒流有些错乱，猝不及防被龙威影响，居然没有拿稳枪，本应激发贤者之石的枪械掉落在地，好像一瞬间经过了漫长岁月的腐朽，化作飞灰。 只有路明非，他在时间倒流结束的一瞬间就拿起赤霄，手中凝聚出火焰，流淌于剑身之上。 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下一秒世界毁灭，他也会捡起能用的武器，做好战斗的准备，无论敌人是谁。 这就是战士之心。 地面上和四周的柱子上的炼金矩阵发生了变化，花纹在扭曲，凹槽和柱子的制作材料开始溶解或是分解，未知的成分混杂进水银中，使得水银呈现出青黑色的色泽，楼房的整体框架摇晃起来，混凝土和钢筋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发出瘆人的扭曲和碎裂声。 灯灭了。 路明非剑上的火焰映亮了不远处诺顿的模糊黑影。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形状，庞大的翅膀在他背后展开，关节反转，显然是已经进入暴怒的康斯坦丁或者三度暴血的路明非的状态。 路明非最后回望一眼，康斯坦丁跪在地上双目无神，而芬格尔则浑身暴起膨胀的青黑色肌肉，艰难半跪在地。 下一秒，两人的模样就像是淡去的雾气或者落入水中的黑影，消失在视野中。 无边无际的水声从远处涌来，四面八方渗入磅礴的水汽，就像是一瞬间暴风雨笼罩了这个小楼。 光芒骤然亮起，炽烈的火焰围绕着诺顿的身体升入半空，在高空中火焰爆开，仿佛有双翼在那里张开。 路明非这才发现，他和诺顿已经回到了青铜城，那些炼金矩阵的图案变成某种生硬嵌入青铜墙壁和地板中的灰炭，已经被榨干力量而腐朽。 诺顿借用了副校长设计的炼金矩阵，实现了某种空间转移，跨越半个地球。 “你是老唐还是诺顿？”路明非问。 龙王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篡夺者，你是不是觉得罗纳德·唐是被我吞噬了？” 路明非沉默不语。 龙王继续以轻蔑的语气说道，“你还未拥有龙王之心，还不明白。罗纳德·唐确实是个真实的人类，但是人类就像是浪花，命运的风随意抚过就能让他们变了模样。而我们是站在海中央的存在，放眼望去，四面八方无边无垠，唯有世界的真实与孤独。” “那你就是诺顿了。”路明非给他翻译。 龙王诺顿轻笑，“这对你很重要吗？只有这样你才有决心举起剑？告诉你吧，炼金术里有个方法能够变更世界前进的方向，你所看重的那些人类，朋友？老师？亲人？他们转眼就会忘掉你，你把他们当同伴，对他们说‘是我啊。’他们只会把那颗贤者之石的射进你的身体。” “我原本就设想过那样的道路。”路明非淡淡地说，“确实很麻烦，混血种遍布人类聚居地，他们还有那台很好用的有名字的电脑，而你们则可能躲在尼伯龙根里，也许在我找到你们之前，就会被他们追上吧。” 那是一种举世皆敌的不利境地，可诺顿从他眼中看不出任何动摇，却感到某种熟悉的、冷酷而坚硬的东西。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存在不是他以为的人类那样，由柔软的骨血和飘忽的灵魂组成，不是被变幻无常的命运之雾迷惑的蝼蚁。对方不是至尊，却也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另一种礁石，语言无法动摇他，只有漫长岁月的孤独才能让他风化毁灭。 诺顿驱散部分火焰，以和路明非真正面对面地交谈。 “年轻的伪王，你所求为何？” 第六十二章 昏迷 执行部的专员仰头看过去。 那栋楼房被破坏得很彻底，整体框架十不存一，坚硬的混凝土在某种力量面前像豆腐块一样开裂破碎，徒留边角处的残破柱子和扭曲断裂的钢筋。自然界里这样的力量无不堪称天灾，但什么天灾会完美局限在一栋三层小楼里？ 在直升机的探照灯下，逆光的角度看上去，废墟的轮廓就像是从地底深处的刺向天空的狰狞爪牙。 “情况如何？”背后传来温和的声音。 专员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亚裔面孔，执行部A级专员，叶胜。 “目前没找到任何炼金材料残留，好像整个炼金矩阵都凭空消失了，还有楼房大约也缺失了30%的物质结构......看上去像是有从天穹探下来的一只手抓走了房子一样。”专员将先遣人员对废墟的评估复述了一遍。 他同时好奇地打量眼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对方眉眼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专员只在自己上级身上感受到过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据说这个中国人曾经带领小队无伤完成过“S”级任务，现在是执行部里的人气新星。 这次行动，总部派他来担任重火力支援组的指挥。 叶胜在直升机上就得知了部分情报，但到达现场亲眼目睹更觉得震撼。如果真有那样一只手拿走了房子的上半部分，它的身高至少会在百米左右！连龙类的骨骼和肌肉都无法支撑那样的身躯。 “伤员在哪里？”叶胜问。 专员为他指明了方向，那是医疗组在戈壁上临时搭建的一排军用帐篷。 帐篷里有不少受了轻伤的执行部人员，他们都是埋伏在楼房顶和旁边的行动组，疑似龙类复苏的事件发生时所有电力系统瞬间被切断，很多人在黑暗中摔落或者擦伤。最惨的一個家伙一屁股坐到了仙人掌上，现在还趴在床上，撅着缠满绷带的屁股墩。 叶胜从他们身边路过，脑海中尝试拼凑出事件的经过。 首先意外是突然发生的，行动组在全员断开联系时，没有一个人能向指挥中心发出示警。 然后则是最大的疑点——那股显然是龙族释放的伟力，它身处能够压制元素反应和削弱精神力量的炼金矩阵中间，却轻易地摧毁了那栋加固过的建筑，那股力量甚至是安静而内敛的，因此执行部人员几乎没受重伤。 叶胜来到帐篷最深处的病床，一个把白色毛毯像斗篷一样裹住全身的家伙正坐在床边。 据说在医疗部的人发现他的时候，这家伙被埋在两块天花板组成的三角空间里，不停对救助员说，“我是B型血！B型血！”，求生欲特别强烈。 后来医疗部的人给他做了简易的体检，发现他屁事没有，就让他从军用帐篷里滚蛋。 但这家伙死活不走，非说自己精神受挫，是病号要睡病床，负责人早有耳闻这个大名鼎鼎的“八年级”废柴，无奈之下给他安排了他队友旁边的床位。 “芬格尔。”叶胜说。 “稍等稍等！”芬格尔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电脑，“我这把摸了手好牌呢！” “你玩的是单机版本。”叶胜合上了芬格尔的笔记本。 “怎么了？你看不起电脑？”芬格尔嚷嚷着发牢骚，“以后机器人觉醒，人机大战最先杀的就是你们这些！” “那我是为人类而战死的英雄，而你按我们那边的说法就是狗汉奸。”叶胜居然接了他的话吐槽。 “我是德意志人，不在你们的体系里。”芬格尔嘴硬。 叶胜没有心情和他继续掰扯，神情严肃地说，“我是来问你这次事故发生时的详细细节的。” 芬格尔两手一摊，“我都写在战场简述报告里了。” “伱说你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叶胜说，“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芬格尔满脸无辜。 叶胜叹了口气，“那好，我来问，你来回答。” “行吧。”芬格尔耸肩。 “你昏迷前最后看到了什么？” “乌漆嘛黑一片，那盏灯一下就灭了，我说你们执行部的东西太不好用了，关键时刻老掉链子......” “你看不到，那能够感觉到吗？还有听觉呢？如果龙类释放言灵，它肯定会吟唱龙文，而且那么强大的破坏力，那头龙应该强大到龙威不可忽视才对。” “没有龙文，龙威倒是有。” 叶胜听了这句话后陷入思索。 芬格尔则好奇地问，“我听说你不是个直升机的‘机长’吗？指挥火箭弹和重机枪的，怎么关心这些上面的人操心的东西。你问的这些，早就有人审问过我了。” “没有什么上下，在龙类的战场上，每个人都应该尽职尽责，随时准备接下别人的重担。”叶胜淡淡地说，“而且，路明非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失踪了。” “你不是就在招生组接触了他几天吗？就有这么深厚的情谊了？”芬格尔问。 叶胜瞥了他一眼，“路明非入学后离校的那段时间，其实是加入了我和酒德亚纪的小组执行任务，在这期间他几乎算是舍命救了我们。” “我看他回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 “因为他比较......幸运。”叶胜斟酌了一下词语。 确实是幸运，昏迷之中随着水流飘出了青铜城，虽说那时青铜城正在打开向外的通道，但概率依然小到离谱。 “对了，那个叫王伟的新生还没有苏醒吗？”叶胜问。 “就在那呢。”芬格尔指了指对面的床位，“这小伙子有点胆小怕人，估计跟我一样也是被坑骗来参加任务的，被救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叶胜走过去，打量着沉睡着的白净少年，“也许是急性应激反应，有的病人会通过睡眠来保护自己。” “可能是吧，反正医生说他身体没受什么伤害。”芬格尔踩着白色的一次性拖鞋，也凑过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王伟”忽然蹙起眉头，露出介于慌乱和狰狞之间的表情，似乎梦境里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第六十三章 恶神火焰 火元素迅速消耗，失去平衡的元素形成暴乱的紊流，一场猛烈的元素风暴正在形成。 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交战的双方。 无数次的交锋，令赤霄和熔岩长刀失去原有的形状。势大力沉又极速反复的碰撞下，炼金武器也不可避免地耗尽生命。 在这个过程中，路明非和诺顿都是一边战斗一边操纵和提纯被他们融化和捕获的金属，不断修复自己的武器，填补缝隙和裂痕。他们是几乎是用灼热红亮的剑胚在作战，厮杀就是刀剑的锻打。 诺顿的熔岩长刀变化比较少，它本就是临时熔炼出来的武器。赤霄则几乎变大了数倍，路明非不可能在作战的过程中保持它精致的汉剑形状，于是剑身不断的裂开，又被填充进新的物质。 它现在更像是路明非在交界地时使用过的巨大又粗旷的巨剑，那种剑超越人类挥舞的极限，亦能用来斩杀非人之物。 两人再次以极速相撞，刀剑悲鸣，又是一次震荡出闪电、强对流和小型地震的交锋。 这一次，路明非没有继续冲向诺顿，而是落到布满红热青铜残骸的地面上。 打了这么久，他早已发觉这里不是真正的青铜城，或者说不是现实里的青铜城。他和诺顿已经冲破了不知多少面青铜墙壁，依然没有到达尽头的迹像，这里应该是诺顿创造的“尼伯龙根”。 也就是一种用炼金术制造的虚构空间，它的内部空间折叠、时间停止，而且这个空间是真实存在的，是在真实空间的基础上的修改，只要在现实穿越某种界面，就能进入这个空间。 正常情况下穿越界面几乎不可能，除非获得创造者的许可。 路明非粗重地喘息着，他的身上有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伤口处的细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损伤，骨质重生、血肉增长、鳞片复位。对面的诺顿也不好受，那柄巨剑在路明非手中足以破开龙鳞，龙的体表防御力惊人，体内却相对柔弱。 是该结束鏖战了。 诺顿如此想。 他口中忽然念诵起玄奥的龙文，在此之前他和路明非都是以意念直接操纵元素。 一個崭新的领域被激发出来，诺顿周围的金属铁屑像是被无形的漩涡牵引，围绕着他旋转飞舞。与此同时熔岩长刀表面也飞起炽亮的“星星”，那是熔化的金属液滴。周围的金属汇聚，长刀的“星星”飞离，刀身正在重新诞生，粗糙的旧胚和杂质褪去，新生出的剑刃平滑圆亮，火焰般的美丽花纹藏在镜子般的刀面之下。 诺顿并不担心路明非偷袭。 现在两人不再高速移动，王域与元素领域稳定下来，清晰的边界像是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一堵半透明的墙，紊乱的元素风暴被领域挤压，全部缩在那面薄薄的边界间，那里雷电与火焰肆虐。 而最后一次交锋的时候，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现在都在争分夺秒地恢复伤势。如果路明非拼着残躯想打破冶炼的过程，诺顿有把握在领域中一击致命。 路明非则静静看着诺顿冶炼那把刀。 那和他在卡塞尔学院中了解的方法完全不同，冶炼的过程中不止用到火与精神，而是五大元素相互纠缠和转化，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靠近材料的极致平衡点，同时还埋入了某种炼金领域。 路明非承认自己在这个方面比不上诺顿。 他不急于打断对方的“冶炼”，反而闭上眼睛，更加沉静地呼吸。 四周包裹着他的有狂风、有擂鼓般的心跳、有焰星爆裂的噼啪、有电弧击穿空气的爆鸣、有铁屑相撞如海浪般的密集细响，还有骨骼和血肉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和磋磨，一切清晰得仿佛展开了言灵镰鼬的领域。 然后一切都静下来。 他进入了一种类似禅定的状态。 心的黑暗之中，亮起来的是另一个自己。 诺顿一边紧紧盯着路明非，一边淬炼着手中的炼金兵器，使它上升一个层次。然而，随着某个时间的临近，路明非越是安静，诺顿就越是不安。按道理，两人都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几乎就要到了预想中路明非发起进攻的时机。 可是路明非还是那么安静。 就在这时，诺顿感到身后一片火元素的异常，有一个朦胧的球形范围，范围内的火元素波动微弱，却在龙王感知中清晰无比。 那东西察觉到自身被发现了，立刻活跃起来，开始试图“挤”进了诺顿的领域。那是纯粹的火焰与毁灭，是比路明非刚释放时已经强大了数十倍的“恶神火焰”，连火元素至高君王的王之域短时间都无法拆解掉它。 诺顿这才意识到，想要结束战斗的不只是他。 新神将他某种超越精神的东西融入了那个言灵，它不受新神的控制，却能够掩饰自己的火元素波动，能够自动追踪到敌人身后，能够吸收能量壮大己身，皆因它已经蜕变成有生命的“自然意志”。它一直在王的战场边缘徘徊，直到诺顿发现它后，才不加掩饰地释放出那股意志：毁灭。 有一些言灵不是太古权限，却拥有相似的毁灭力量。 究极言灵！ 新神创造了属于他的火焰究极言灵！ 诺顿再也不想去重铸自己的那把刀，即使它完成的时候能够决定胜局。 他全力催动所有能叠加在自己身上的防御言灵，同时疯狂鼓动骨翼想要逃离。 然而，“恶神火焰”激活了。 奇点消失，被约束的能量突破了事件视界，高温令中心物质发出足以灼伤龙类眼睛的光辐射，周围气体瞬间被推动到数十万个大气压——放一块炭进去理论上会被压成金刚石。下一个阶段，高能粒子流射线以超高速逃逸，随后激波形成。 至此，诺顿脚才刚刚离开地面，他的身体以和奇点的距离分层，鳞片、皮肤、血肉、骨头逐层崩溃和化为灰烬。 杀死他的甚至不是火焰，只是冲击波。 第六十四章 BUG 时间再次静止。 诺顿的身躯大部分已经化为焦炭，他的人形身躯拥有上千块骨骼，仍然完好的不足五分之一，四肢被剥离，胸腔与颅腔完全被焚烧殆尽，干涸炭化的内脏组织和软组织像是枯萎了的漆黑藤蔓，紧紧贴在残余的骸骨上。 然而，火焰不能再进一步了。 世界在微观结构上完全陷入静止，正常情况下此时所有物质都达到了绝对零度的概念。但是在失去时间维度的“历史”中，人类的科学概念没有任何意义。 诺顿在最后一刻，用残留的意志打通了时空道标间的通道。 简单来说，龙类眼中的世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卷曲维度，它们可以在曲率合适的时空坐标点留下“道标”，然后以究极的炼金术实现奇迹——打通世界维度以外的通道。 当他经历这个通道，本质上是进行不会产生时空悖论的时间逆流，当他作为观测者抵达通道的终点时，将有新的历史线开辟出来。所以在龙的世界观中，宇宙不仅仅有一个单独历史，它有所有可能的历史，每一个历史都有自己的概率。 而在这個新的“历史”之中，诺顿提前知晓了路明非的杀招。 那个未知的火焰究极言灵，爆发的力量靠的是极致炼金领域【生命缔造】中的“自然意志”，它是毁灭的具现化，本质则是与言灵无尘之地相反的“坍缩”——对火元素施加龙王级的坍缩。 其本身的能量没有达到颠覆性的能级。 因此它爆发后，能量衰减极快，除了已经造成的冲击波，其余力量都无法造成远距离杀伤。而在这尼伯龙根的青铜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能削弱冲击波的无限重叠的青铜甬道和空穴，宏观尺度下，曲折回环相互连接的空腔就像是人类枪械消音器的结构。 诺顿只需要避开这次出其不意的突袭，然后炼制完成那柄被赋予部分“贪婪之罪”概念的长刀，胜利就已经决定！ 身怀“人类之心”，却想要行使神权，这份贪婪就以骨血来偿还！ 潘汉德尔高原那场时间倒流的默剧，再次上演。 世界开始踏上一场短暂的逆熵之旅，正在发生的“未来”是观测者所记忆的“过去”。“恶神火焰”那层极速扩张的激波缓缓收缩，边界经过的地方，焦黑的碎屑逆着风压飞舞，落到诺顿残缺的身体上，拼接在一起，细胞复生，组织凝结，器官恢复，复杂的生物系统重建。 直到最后一枚鳞片在的震动中闭合融入流线型的体表，诺顿完全复生。 这时的“恶神火焰”已经缩小到迷你的光源，正在熄灭。 时间逆流的速度变得更加迟缓。 诺顿不以为意，实际上，他虽然能用炼金术开辟出来世界维度外的通道，但对于时空道标之间的东西并不十分了解。对生活在世界维度中的生物来说，那东西甚至不能以时空来描述，所有的规则在那里都将失效，就像是恐怖的BUG。 每一次经过通道的过程都不尽相同，有时观测者还会看到和听到可怕的幻象，所以“时间逆流速度不均”并不是足以引起不安的状况。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 时间逆流慢到极致以后，居然真的停下了。 诺顿被困在了通道的半途，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在这里言灵和元素力量都失去作用，也就意味着他可能会永远迷失。 他除了清醒的意志，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能力。 而在这穿透世界线的静默中，诺顿注意到了路明非的异常。 少年的睫毛微微抖动，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那是一双没有感情和理智存在的眼睛，流淌着森严冰冷的金色熔岩，只有纯粹的敌意凝聚在里面，像是野兽。 时间倒流所经过的正是观测者所记忆的历史，以诺顿的记忆力，绝不可能记错历史的细节。 只有一种可能性：路明非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浑身覆盖青黑色鳞片的少年缓慢地挣扎着，好像在和某种强大的力量拉扯，动作就像抽帧的电影。 名为恐惧的陌生情绪在诺顿心底炸开。 极致炼金领域的【时间逆流】只是通过开辟新的历史线的改变时间轴，什么鬼东西能在世界维度本身中改变历史？理论上在每一个最小时间尺度上，世界的历史线都在跳跃！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面对诸神黄昏的发生。 除了那位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谁能做到如此？ 诺顿想要挣扎，想要摆脱，却连呐喊出那句“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都做不到。 他这才明白，真正的胜负在路明非闭眼的时候就决定了。对方是世界的BUG级的东西，能在历史的过去和未来同时杀死他。 远处有人观战，轻蔑地嗤笑。 “真是条蠢龙，我哥哥这种人怎么可能吃第二次亏？” ...... 路明非在交界地没有对付过以时间为武器的强敌，在执行部改造的小楼里却第一次见到了。 这个世界没人能够理解路明非学习超凡力量的方式，他曾经在无数的卷轴上学习魔法和祷告，将精神操纵力量的玄妙过程记忆下来，这个过程无法以语言描述，却刻印在本能里。当他接受言灵、炼金术、元素力量的时候，依然不停歇地记忆着。 在那场时间倒流中，他以初代种至尊的视角，旁观了诺顿的操作，这绝不足以让他立刻掌握龙族炼金术的巅峰成就，却足以让他熟悉其释放时的征兆、精神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 他捕捉到的就是“松动”。 那是潜伏在超级细微的时机里的“松动”，即使路明非能感受到，也难以捕捉。 除非让另一个自己来。 要说路明非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不是半神、神人、神祇或者艾尔登之兽，而是永恒之城的文明意图造王时，留下的产物——仿生泪滴。 它能够模仿敌人的一切，甚至包括神器和律法的力量。 第六十五章 击杀 路明非在战斗技巧和战斗意志上的第一次蜕变，就是在与“仿身泪滴”的战斗中。 一个与他力量、技巧和武器盔甲完全相同的敌人，路明非占据不到任何优势，甚至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绝不是能够投机取巧的敌人，唯有在无数次的对战中寻找一丝微弱的胜算。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路明非反复挑战“仿身泪滴”，却无法像以前的战斗一样，逐渐摸清对方的路数。 战斗简直像是在照镜子，敌人的攻击是他熟悉的战技、魔法和祷告，而他必须做到超越这种熟悉，直到达到极致，才有胜利的机会。 他不记得自己倒下了多少次，只觉得那双熟悉又陌生的冷冽眼睛，几乎像梦魇一样，闭上眼就能看到。 有一次他盘腿而坐时，居然疲倦得睡着了。 他的身体并不劳累，精神却脆弱不堪，在这种情况下，他进入了一种真实的清醒梦。 梦里“仿身泪滴”迎面向他走来，发起攻击，而他居然能够下意识地格挡或躲避对方的每一次攻击。 那是之前的每一次交锋的碎片和缩影拼凑出来的东西，他在梦里无休止地重复这种缝合起来的战斗。 醒来之后，路明非有所领悟，再度挑战仿身泪滴。那是最后也是最漫长的一次交手，路明非打到后面精神都开始恍惚，每一次挥刀、每一次躲闪、每一次释放魔法和祷告，疲惫就如一丝一缕的水流在他身体里累积，直到成为海潮般压倒性的疲倦。 刀剑的劈砍声，火光闪灭，照亮那双熟悉而陌生的漠然眼睛。 到达交界地以来，经历的苦痛、迷茫、绝望，平时被压在心底，此时却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 “累啊……” “疼啊……” “为什么……” “一定做不到吧……” 这些话语他从未说过，却幻听般出现在战斗的间隙，让路明非感到一种憋屈的愤怒。 他不仅愤怒那些哀叹的懦弱，还愤怒无法控制内心的自己。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同时也放弃了精神的疲倦，放弃了对战斗的厌恶，放弃了欲望和恐惧，直到心中没有过去与未来，仅剩下眼中倒影的刀锋。他依然被对方压制，依然每一招都被对方维持着微妙的压制，但是那双眼睛却逐渐和对方相仿。 直到冰冷而纯粹。 直到某一個瞬间，他开始占据了上风。 直到他击倒了“仿身泪滴”。 “仿身泪滴”是完美的路明非，可它败给了路明非的纯粹战斗意志。 后来路明非知道，那种状态名为“心流”，去除了名为“理智”的剑鞘，全然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 后来很多次绝境般的战斗中，路明非就是凭借着这种野兽般的战斗状态逆转胜负。 …… 回到地球后，路明非第一次唤醒了藏在“心流”里的另一个自己。 于是微弱的炼金领域、时间狭缝中一丝不同寻常的精神波动，还有世界逆流时那虚无缥缈的“松动”都数十倍地在他感觉中放大。 就像是开启了时间零，去抓住黑暗中白驹过隙一般的电光。 当时机出现的瞬间，路明非的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起来，他在时空狭缝中睁开了眼！ 路明非一步步靠近诺顿。 诺顿的时间停留在发觉“恶神火焰”的那一刻，正在进行铸造长刀的最后一步，铁屑与火焰围绕在他周围，镜面般漂亮的刀身倒影着冷漠的黄金瞳。 那一刻君王似乎胜券在握。 路明非走到他身前，只是做出了朴素的斩击，用超越人类挥舞极限的巨剑，从诺顿的肩膀斩落。诺顿的鳞片崩裂，然后是肩胛骨、胸骨、肋骨、脊椎骨的断裂。 炼金巨剑的剑锋之下，生物组织全部以粉碎的方式毁去。 随后，时间恢复。 诺顿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身体瞬间感受到了濒死的危机，神经系统命令心跳加快、肾上腺素分泌、肌肉群收缩作出防御姿势。 但是一切都晚了，接受神经末梢命令的组织器官们已经先一步损毁。 龙王轰然倒地。 龙血在血管中的超高血压下喷射而出，溅在地上像是黑色的墨迹，很快汇聚出一片血池。 “路鸣泽。”路明非退出心流，疲惫地将巨剑插进青铜地面，然后轻声唤道。 瞬间，刚刚恢复流动的时间再次静止。 路鸣泽穿着那套小夜礼服，蹲在失血过多而瞳孔涣散的诺顿旁边，饶有兴趣地拨弄他脸上那些细密的鳞片。 “哥哥，你还不使用那种掠夺的力量吗？”路鸣泽问。 路明非看向诺顿的身体，他确实已经看到了大库恩的模糊轮廓，但他这次不打算直接拿走大卢恩。 大卢恩与龙王的关系，大卢恩出现的方式，还有能够提取大卢恩的临界点他都不清楚。 这一次可以观察一下。 趁着路鸣泽静止了时间，路明非蹲在诺顿身边观察。 诺顿的领域已经溃散，只剩下残破的龙躯，身边没有火元素的波动，也没有精神力的外散。 大卢恩的轮廓隐藏在龙王胸腹部的躯体中，像是不与实体重叠的虚影，和现实世界的物质和元素都没有强烈的联系。 “诺顿现在处于一种什么状态？”路明非问。 “他这次复苏还没来得及制造用来重生的‘卵’，现在生命即将耗尽，他的精神将和残骸一起化作龙骨十字。”路鸣泽回答。 “和上次康斯坦丁的状态相比呢？” 路鸣泽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哥哥，你是想知道龙类的力量如何被掠夺和吞噬吗？我可以告诉你。” 路明非确实没想到路鸣泽这一次不仅乖乖回答问题，还主动透露更多，他点了点头。 “龙类之间通过吞噬骨血的方式掠夺力量，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掠夺基因。”路鸣泽神色淡漠地陈述，“但是龙王不一样，龙王死后留下的王座是龙骨十字，吞噬龙骨十字不仅是吞噬龙王的基因，还是吞噬他们与元素权柄对应的精神信标。” 第六十六章 猎犬长牙 “我明白了。”路明非说，“完整的龙王身躯和精神其实是一个容器，当他们死亡时，被承载的东西却不会消失。” “没错，哥哥。”路鸣泽打了个响指，欣慰地笑了，“龙王和权柄根本就是两个东西，权与力不和龙王的生命共存亡，它们还不配！” 路明非觉得今天的路鸣泽表达欲很强，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愫隐藏在戏谑的表情之下。 “那你呢？你也是某個权柄的容器吗？”路明非立刻问道。 “我本应该是。” 路鸣泽语气轻松，可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却有看不见的腥风血雨席卷而来，隐隐的哀泣声在黑暗的深渊里回荡。 “哥哥。”路鸣泽按住路明非的手。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自己拔出了巨剑做出攻击的姿态。 “这样的你，才叫人放心啊。”路鸣泽又说了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路明非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是恍惚间看到一双巨大的黄金瞳睁开，咆哮声和怒火像是电流一般肆虐过他的身体。 似乎路鸣泽一句话就能引起他内心深处的共鸣。 “我们之间......是双生子吗？”路明非皱眉。 在和诺顿的战斗中，他不仅能够在时间逆流中找到世界维度的“松动”，而且在最初的三度爆血时内心也没有丝毫被所谓的杀戮之心/龙王之心影响，这些都说明他很特殊，甚至比初代种的龙王还要特殊。 在卡塞尔学院的情报中，四大君主之上就只剩下黑王与白王。 “黑王还是白王？”路明非眯起眼。 路鸣泽静静地与路明非对视，“都不是，但是终有一天我们会对上那条黑龙，这是所有历史的共同命运，它就是‘诸神黄昏’以前所有历史的总和，没人能够躲过。” “听起来我们是一边的。”路明非评价，“但是伙伴的前提是坦诚相待。” 路鸣泽点头赞同，“关于我的一切，总有一天你会亲眼看见。在那之前，能让我先了解你吗？” 路明非疑惑，“你想要听故事？” “当然，伱已经用一个完整的四大王座证明了那个故事的真实。”路鸣泽摊开双手，像是个神棍又像是激昂的演讲家，“哥哥，你那伟大的灵魂我应该拿不走了，那么，能否与我共享王的旅途呢，也让我看看，哥哥想走的王者之路！” “讲故事的话，等我有空和你慢慢说。”路明非并不介意诉说自己在交界地的经历，“只要你听完了也能和我坦诚相待就行。” “不不不。”路鸣泽露出肆意的笑容，那双金色眸子中光芒瞬间炽烈起来，像是燃着火，“我会进入你的记忆结成的梦境里，只不过需要哥哥你的许可......你准许吗？” 路明非心存警惕。 路鸣泽曾经以力量诱惑他签署契约，说明对于路鸣泽来说，需要的就是“认可”来夺取某种被称为“灵魂”的东西。 “不用担心，哥哥。”路鸣泽见路明非沉默，只好无奈地将手按在胸口保证，“我只是将要进入你的记忆里，除此以外没有任何陷阱，真要说的话有危险的反而是我，因为在那里我也会失去力量，很有可能迷失。” 路明非思考了片刻后，决定相信他。 路鸣泽的话语里并没有文字陷阱，如果路鸣泽通过一句“许可”就能入侵，那就没有必要搞一个复杂的契约，只要诱导他说出那两个字就行了，不一定是中文，甚至是别的语言里的拟声都行。 “我准许了。”路明非说道。 路鸣泽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把漆黑的伞，撑开后遮住头顶，“哥哥，我的事已毕。在诺顿身上行使你那奇迹般的力量吧。” 路明非在与路鸣泽的对话里得知了想知道的东西，便不再等待，伸手去触碰诺顿身体里的大卢恩。 诺顿的大卢恩和康斯坦丁不同，不仅颜色较浅，环中甚至没有图案，空空如也。 接触的同时，同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灌注至路明非的身体里。 路明非感到两个大卢恩瞬间被彼此吸引，并且融合在一起！ 一瞬间，世界在路明非的眼中完全变了模样，火元素在视野中更加清晰，同时还有较为稀薄的其他元素出现，大地、水和风。众多言灵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以前他使用那些权柄无数遍，无比的熟悉，如臂挥使。 除此以外，他还感到对于火元素的控制更加深刻。 他打了个响指，时间静止前已经吞噬了两个火之王的战斗余波从而氤氲出恐怖气息的“恶神火焰”忽然亮起，然后像是眨了个眼，骤然熄灭。狂暴的火元素从核心那一团乱麻的集合中分出几道有序的路径，快速逸散。 最后，火球中心只剩下一团致密无比的金属物质，它在均匀的压力作用下通体圆润，泛着漆黑的金属光泽。 路明非又拿起诺顿锻造了一半的那把刀和赤霄化为的巨剑，三者同时悬浮在他身前，纯净的火元素结成小型领域开始熔炼，球体熔化为热流和熔化的巨剑组成一个炽亮的球体，在这期间杂质和废物不断从中排出、滴落。 最后路明非得到一团更加纯粹的再生金属材料。 他将这部分材料融入半成品长刀里面，加固同时也是重建长刀不完全的部分。 他无法完成诺顿刻印进去的半截“炼金领域”，虽然他在权柄进化后对金属的精华和杂质的概念理解的更加深刻，却没有获得基于炼金术的“炼金领域”的知识，那是诺顿这个个体的智慧，无关权柄。 长刀的成品最后是一柄接近两米的曲刃刀，刀身由两道波浪形的优美起伏组成，除此以外十分朴素，只有血槽作为装饰。 这把刀在交界地的名字是猎犬长牙。 “具有些微起伏波浪形剑身的大型曲剑，是猎犬骑士们的武器。” 它是一把名副其实的强攻剑，在战斗中能打出撕裂性的攻击。 第六十七章 零 路明非铸剑时，诺顿的身体已经褪去龙化。 现在趴在那里的是光着屁股的“老唐”，路鸣泽一手打伞，一手拿出了件衣服，嫌弃地扔到他身上。 “他醒来时会变成‘老唐’吗？”路明非问。 “谁知道呢？康斯坦丁现在的人格是由碎片记忆拼凑出来的，因为他苏醒时人格和龙格都不完全。”路鸣泽满不在乎地说道，“可无论是罗纳德·唐还是诺顿，都拥有清醒和完整的意识，两者绝不可能相容，理论上来说诺顿苏醒的时候罗纳德·唐就死了。诺顿有句话说的没错，与龙相比，人类弱小得近乎虚幻。” 路明非点头，挥手控制青铜化为牢笼包裹住“老唐”。 青铜城开始剧烈震动，巨大的青铜块从天而降，地面开裂，猛烈的狂风从黑漆漆的裂缝里涌出，金属撞击的轰鸣和金属疲劳变形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叠加在一起，像是一万座大钟同鸣。 “尼伯龙根就要崩溃了。”路鸣泽仰面看向头顶。 无数的破碎青铜城结构从黑暗中落下，但所有碎块都在三人头顶不远处偏转轨道，无形的领域外是毁灭性的灾难，领域中却平静得没有一丝风。 这一次不是路鸣泽的手笔，而是路明非。 “真是漂亮，哥哥。”路鸣泽称赞。 路明非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出去的办法。 “出口在哪？”路明非一手提着猎犬长牙，囚禁诺顿的牢笼则悬浮在一旁。 路鸣泽微笑着指了指上方，“尼伯龙根都是依靠现实而建造，这里看似是无穷尽的空穴和甬道套在一起，实则边界就在上方，三峡水库。” 路明非得知以后，再也不拖延，立刻携带着这个领域向上方移动，沿途落下的金属碎块越来越多，就像是在下一场纷纷扬扬的青黑色金属暴雪。 不知行进了多久，碎片的密度有所下降，逐渐稀疏起来。 坠落物开始夹杂别的东西，从稀稀落落到密集，竟然是雨水。等到路鸣泽说停下时，大雨几乎笼罩了一切，四周和天上都被绵密的雨线笼罩，水声好像有一座巨型瀑布在耳边不断砸落。 路鸣泽召唤来一块平坦而巨大的青铜城碎块，与路明非站在上面。 “哥哥。”路鸣泽说话的声音淹没在水声中，但以路明非的听力能清晰听到。 路明非凭借直觉意识到他要说的话并不寻常。 路鸣泽忽然靠近路明非身侧，高举着拿伞的手，伞的尺寸刚好遮蔽兄弟两人。 雨水突破了领域，轰然坠下，顷刻间伞外的空间就被雨线遮蔽，黑伞被成千上万个雨滴敲打，发出连成一片的“哒哒哒”声。 路鸣泽望着暴雨，淡淡开口，“我要离开了，这段时间都会不在，我想现在的哥哥应该不需要我的担心。” 路明非沉默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就要死了，不要死撑着，哥哥......尝试向什么呼救吧，不管有什么会回应你。”路鸣泽轻声说。 路明非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准盟友的关心。 “还有，记得那场3 E考试吗？”路鸣泽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确实有东西从哥哥你的灵视深处跟过来了。” 路明非瞳孔猛缩，扭头看向他，但是路鸣泽的身影已经消失，徒留声音。 路明非伸手接住黑伞的伞柄，伞下的空间空出了一半。 “水是介质，向上去吧。” 路鸣泽的声音从雨中远处飘来，似乎他不是突然消失，而是离开伞走向了漫无边际的暴雨。 路明非尝试呼唤路鸣泽几下，确定没有回应之后，带着诺顿朝着“天空”飞去。 按理说雨滴从在云层间形成，雨总是有個上界，但是路明非前进了很久，除了雨水越来越密集，雨滴之间几乎连在一起了，依然没有到达雨云。 忽然，隐约的铃声响起。 路明非寻找一番，发现源头在老唐身上——那件路鸣泽丢下的衣服。 他从中拿出了一部手机，那是昂热给他配备的，在对战诺顿时损毁，如今居然恢复如新。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联系人，是那个“三”联系人集里孤零零的“大一，零”。 那个俄罗斯的少女现在就在现实和尼伯龙根的界限附近，给他打电话。路明非按下接通键，并没有语音传来，只有刺耳的雪花噪音。 他并不失望，开始用心感受周围的元素，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尼伯龙根的“门”。 他带着诺顿向那里冲过去，一瞬间好像有无形的风膜抚过身体。 重力和环境音骤然发生变化，门的另一侧是三峡水库的水底，昏暗之中仅有一道明亮的探照灯光束从上投落，照亮了沿途幽绿色的河水，光柱向下消失在幽暗之中，路明非就处于这道光柱之中。 他的视力穿透光芒，看到了那个携带探照灯的潜水者——娇小的女孩。 言灵·无尘之地。 路明非周围的水纷纷退下，让出一个庞大的空腔。 零增加下潜深度，进入了领域之中。 这时路明非手中的手机也有了信号。 “钩锁。”女孩的声音轻淡。 路明非接过钩锁，挂在老唐的青铜牢笼上，然后自己握住牢笼的一根栅栏吊着。 他解除浑身的龙化，分出部分青铜铸造了能够遮羞的裙甲。 “上浮吧。”路明非在通话中说。 女孩似乎毫不在意路明非有没有穿戴防护设备，轻声在另一个通讯频道里说，“上浮。” 钩锁上传来巨力，拖拽着两人和一个青铜牢笼快速上浮。 到达水面时，正是黑夜，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在江面上方轰鸣，钩锁的另一端就固定在直升机上的收线装置上。 路明非记得自己和诺顿在美国进入尼伯龙根时，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他在青铜城里待的时间绝没有一天之久，按理说三峡的时间应当处于中午或者下午。 “零同学，我失踪了多久？”吊在半空中，路明非问。 “三天。” 第六十八章 助理成三 江面上下着大雨，可见度严重不足，但是庞大的直升机身在风雨中巍然不动。 那是一架大型多用途直升机AC313，也被称为直-8F 100型，属于典型的单旋翼带尾桨直升机，并列双驾驶构型。机体大面积地涂成白色，只有机头是红色，机身两侧则有天蓝色羽翼状涂装。 这款直升机是直-8衍生型号的衍生型号，就像是中国大多数的过渡性装备，已经改的和原机型几乎只有外形相似。不仅采用复合材料球柔性旋翼系统、发动机全权限数字电子控制、大面积复合材料结构和综合化航电系统，还配装了三台涡轴发动机，最大起飞重量13.8吨，最大航程为900公里，可一次性搭载27名乘客或运送15名伤员。 这是台原型机的复制品，本来这个机型要在明年初才会公开试飞，但是由于其主要是在直-8F基础上进行民用化改造，所以实际上单纯实现稳定飞行和运输功能并不是问题。 随着收线器的工作，路明非、零和青铜牢笼终于到达宽敞的运输机舱。 舱门处站着一个穿黑色行动服的女孩。 她看上是亚裔面孔，却不像执行部的人，留着一头染成栗色的长发，从站姿到神色散发出慵懒的气质。 零到达舱们外时，女孩伸手将她拉了上去。 轮到路明非时，路明非抓住青铜牢笼的手稍微用力，整个人就像只灵巧的雨燕纵身飞起，再在青铜牢笼上借力一踩，轻盈地落到机舱里。 “哇靠。”栗发女孩吐槽，“蜘蛛侠么你？” 路明非不是蜘蛛侠，他浑身只有一件裙甲，如果换成树叶，活脱脱一個原始人。 零依然穿戴着那套深水抗压潜水服，默不作声地坐到座位上。 “你们不是卡塞尔学院的人？”路明非一开始还奇怪为什么零会出现在三峡，以为是执行部在跨越半个地球的情况下锁定了尼伯龙根的位置。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苏恩曦，老板的首席助理。这位你已经认识了，她在我们团队有另一个身份，老板的特别助理。正在驾驶飞机的那个是长腿妞，老板的次席助理。”自称苏恩曦的女孩向路明非解释。 “所以你们是路鸣泽的人。”路明非立刻就猜到她口中的老板是谁，那件衣服是路鸣泽留下的，指引他找到尼伯龙根出口的还是路鸣泽，“他让你们来救我？” “那只是一小部分，主要是老板说要出趟远差，让我们三个暂时听你指挥。”苏恩曦丝毫不意外路明非能猜出老板的身份，“总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伱就是我们的老板了。” “我大概懂了。”路明非点头，“先给我件衣服穿吧。” 苏恩曦似乎早有准备，从一旁座位上的箱子里拿出一整套内衣、裤子、外套和靴子。 路明非接下这些衣服时，察觉上面有些淡淡的馨香，似乎是香水味，略带疑惑地瞄了苏恩曦一眼。 苏恩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别误会，那是套新衣服，只是箱子是旧的。” 路明非也不是十分在意，很久以前他的盔甲里即使已经充满血腥味和汗臭味也得忍着，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清洁盔甲的客观条件。只有到一些有水源而且相对安全的地方，路明非才能从赐福处取出积攒的肮脏衣物一口气洗完，然后点上一堆篝火，慢慢烤干衣服和盔甲。 那是少有的温馨时刻，全世界只剩下湿漉漉的衣服和噼啪作响的篝火，不用考虑任何事。 他转过身，换上了苏恩曦给的衣服。 上身是长袖的黑色衬衣，下身是黑色直筒裤，外套十分宽大，几乎是一件披风。苏恩曦夹杂了私心，特意挑选了这个搭配，让路明非看起来像是动漫《刀剑神域》的男主角桐谷和人，只不过路明非背后的武器并不是那对大名鼎鼎的黑白双剑——逐暗者和阐释者，而是一柄威风凛凛的两米大曲剑。 苏恩曦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偷拍。 这时，零取下了潜水头盔，然后一件件褪下潜水装备，她神色夹杂着一丝疲倦，应该是在水下等了很久。 “我来驾驶飞机吧。”她走到驾驶室。 “身体能撑住吗？”苏恩曦说。 “在这个风力下降落，还是交给我吧。”零语气平淡。 驾驶座位上的“长腿妞”先是开启了直-8F 100的AFCS（自动飞行控制系统）和SAS（增稳系统），然后才离开座位让给零。 “嘿，小怪兽！”驾驶座上的女人一来到机舱，就咋咋呼呼地和路明非打招呼，“我是酒德麻衣，现在是你的次席助理。” 酒德麻衣首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绝妙的好身材，曲线玲珑，傲人的长腿，细腰间别着两柄忍者直刃短刀。她将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像是运动少女，却又有一张明艳的脸蛋，淡淡扫了眼影的眼角修长，如同绯色的刀锋。 “你好。”路明非淡淡回了一句。 他已经有些疲倦了。 机舱门没有关闭，此时正在经过一片林地，一片漆黑，远处城市的灯火掩映在探照灯打亮的雨线间。 “你什么命令都可以提哦，哪怕是侍寝，助理就是这样的角色。”酒德麻衣耸了耸肩，没有因为路明非的冷淡而不悦，反而贴心地提醒他助理工作内容的涵盖范围之广，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到苏恩曦对面。 “只有你吧，我才不会答应这种超出合理范畴的要求。”苏恩曦听了酒德麻衣的话，撇嘴吐槽。 “皇女的话，也会言听计从的。”酒德麻衣不怀好意地看向驾驶员座位上的娇小身影。 路明非没有参加两个女孩间的插科打诨。 连班底都托付出来，路鸣泽看起来是真的离开了——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真的进入了他的“记忆”世界，也许是通过那种梦境的力量。 而这三个女孩里，零是安插在卡塞尔学院的眼线，酒德麻衣应该是战士，苏恩曦从职称上来看似乎是地位最高的那个，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也许是智囊或者管理者。 第六十九章 密谈 叶胜指挥的勘探工作已经进入收尾，几乎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按照学院那边传来的指示，他还让现场人员用无人机分区域拍摄了清理完的炼金矩阵遗迹。 这些照片会发送给副校长，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弗拉梅尔算是一个混血种家族，它传承的不是血统，而是知识。初代的弗拉梅尔本是一个巴黎的抄书匠，从失落的资料中重现了古代的炼金术，陡然变为炼金术的宗师，而且还是有历史记载的、唯一一个把‘贤者之石’炼成的人。 他总结的76句龙文，就是秘党目前能破译的全部龙文，每年卡塞尔学院的3E考试就从中挑选作为题目。 他是在15世纪初加入的秘党，姓氏的继承者们也都是秘党成员，每一代的弗拉梅尔都会把这個名字传给自己最器重的学生。 这一代的弗拉梅尔就是副校长，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条叱咤风云的好汉。 如果副校长都不能发现点什么，所有线索就都断了，只能定性为龙类复苏的悬案，类似的悬案有很多，通古斯大爆炸、夏之哀悼、维尔霍扬斯克北部冰封港口的爆炸、格陵兰冰海中的神秘心跳…… 这一次事件最大的损失就是S级路明非，疑似和龙类一起消失。 叶胜十分相信，路明非如果能成长起来，将会是惊艳一个时代的屠龙领袖，不仅因为他击败了恺撒和楚子航，更是因为让叶胜印象深刻的那个眼神……是雄鹰是狮子，是太阳般耀眼的强者。 这样的男人，就这么草率的陨落了？ 龙类真的不是早就暗地里苏醒了，然后有目的地狙杀人类中的天才人物吗？ “昂热校长刚刚到达了现场。”通讯频道里的声音打断叶胜的缅怀和思虑。 “好，我马上过去。”叶胜说。 他和现场人员交待了几句工作继续之类的话，随即离开，去和专程赶来的昂热会面。 也许是副校长真的发现了什么，校长很重视路明非的，他亲自过来就说明有希望。 昂热正在医院里。 执行部受伤较重的人员，在事发第二天凌晨已经全部转移到阿马里洛的一家私人医院。 一间双人病房中，昂热坐在床前，床上是生龙活虎的芬格尔。 “他是从什么时候昏迷的？”昂热问。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忽然大喊一声哥哥，罗纳德?唐就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黄金瞳的威压很严重，我根本抬不起头。”芬格尔所说的和他在简述报告里写的不太一样，“我开启了言灵才没被压得趴在地上，他那个时候也跪下了，但后来灯一灭我就失去了视野。” “在他喊哥哥以前，罗纳德?有什么异常表现吗？”昂热又问。 “没有，如果说那家伙是装出来的，那我们周围所有人都可能是龙。”芬格尔回忆了一些关于老唐的细节，包括那天他和路明非的深夜谈心，“他真的是另一位吗？” “现在还不清楚。”昂热淡淡地说，“我们的谈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当然。”芬格尔点头。 这家医院有卡塞尔学院控股，专业的医疗人员们选择病房前一般也会进行反窃听排查工作。 不到半分钟后，叶胜风尘仆仆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他看到的和睦温馨的师生时间，昂热用那柄著名的炼金折刀削苹果，芬格尔则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 “校长。”叶胜礼貌地敲了敲门。 “是叶胜啊，辛苦了。”昂热像个和蔼的长辈，“这次行动你的表现足够出色。” “不，我基本上什么也没做。”叶胜略带惭愧地说道。 “不必自惭，收拾残局和赢得胜利，都是指挥者的工作，这次事故不是你的错，即使你支援的及时也不会改变结果。”昂热颇为认真地劝导他。 叶胜眼前一亮，“副校长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没有，但我们已经能够评估是‘龙王苏醒’，因为青铜城发现了元素乱流的迹象，几乎和潘汉德尔高原事件同时发生。”昂热站起身。 “这么说，是青铜与火之王？”叶胜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就是那场变故的亲历者。 奇怪的是，那次事故后，执行部多次下水勘探，再也没有发现有龙类存活或复苏的痕迹，打捞了一堆废铜烂铁之后，学院就对青铜城探索的优先级就下降了一个等级。 “我们推测，这位冰海残卷记载的四大王座之一的初代种龙王，第一次苏醒时通过某种标记影响了路明非，这一次也许是刺杀。”昂热说。 “那我们……”叶胜深吸一口气，消化校长口中的超大信息量。 “分部已经在行动了，我这次来是带潘汉德尔高原事件的亲历者回学院进行催眠协助，回忆事件经过。”昂热已经将手里的苹果削完，递给了芬格尔，连在一起的螺旋型果皮完整地落到托盘上。 昂热用手帕擦去折刀上的苹果汁，而后收起，塞进衬衣袖子里的皮鞘中。 “我申请加入三峡的行动。”叶胜坚定地说。 “我同意了。”昂热立刻果断地答应了，他的眼中有欣慰，“很多遭遇龙类的混血种会被龙威的阴影笼罩一辈子，看来水库底下路明非对你的影响很大。” “是的。”叶胜承认，“我觉得他就是带领我们打赢战争的那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昂热拍了拍他的肩膀。 …… 支线专列CC1000次列车飞速行驶，向着山顶校园。 装修成维多利亚风格的车厢内，昂热和芬格尔对坐，一旁的医用担架车上躺着昏迷的康斯坦丁。 上午的阳光炽烈而灿烂，透明的光路中能看到液滴状的热汽，那是昂热泡的红茶。 “我回去真的要被催眠吗？”芬格尔问。 “极端情况下，大脑会欺骗你。”昂热轻轻摇晃桌上的茶杯，“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没见过真实的世界，我们的感觉来自于视网膜、耳蜗、皮肤、嗅觉细胞、味觉细胞等等传来的神经信号。当大脑判断这些信号有害时，有时会扭曲部分信息。” “缸中之脑？”芬格尔居然还读过这类哲学书，反应过来昂热所说的概念。 第七十章 催眠 “对，缸中之脑，Brain in a vat。”昂热说，“希拉里·普特南提出的假想：一个人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而且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等也可以输入。” “所以龙威就是基于类似的原理？”芬格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直接影响生物的神经信号，来产生恐惧的情绪甚至是幻觉？” “暂时还不清楚，龙类的‘精神’并非灵魂和心理现象这种抽象的唯心概念，它能够直接影响客观世界中的元素力量，在龙类的科学——炼金术中，精神本就是元素之一。”昂热是个出色的教育家，此时这個车厢俨然变成了小课堂，虽然听众只有“F”级的芬格尔，“既然是客观存在的东西，就能够通过观察和实验得到经验证据，从而描述、理解和预测！” “呃......”芬格尔转头就发现了校长口中激昂发言对应的残酷现实，“可是到头来，不还是要用到催眠这种古典技术。” “因为我们的科学技术起步得太晚了——相比较于龙类的天赋伟力、炼金术和远古文明......好在学院已经有这方面的研究项目，最新报告里他们完成了名为DishBrain的体外神经网络，大约由80万-100万个活的脑细胞组成，规模接近于蟑螂的脑部。”昂热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继续说，“他们在脑细胞下面放置了微电极，用计算机控制的精密电流施加刺激，现在正在找寻类似龙类精神压制的神经信号模拟，假以时日我们也许会掌握自己的大脑，连普通人都能直面龙王。” “这方面，我们真的就只研究过蟑螂大脑那么大的神经组织？”芬格尔试探着问，“直接研究人脑......不是更快？” 昂热瞥了他一眼，“去年梵蒂冈教廷才刚发表了现代社会的新七宗罪，里面靠前的就有人体实验。” 芬格尔知识面颇为广泛，对这七条早有耳闻，分别是基因改造、人体实验、环境污染、社会不公义、令人贫困、贪财无度和自甘堕落。 “我觉得吧，咱们学校的金主们心都黑得滴墨，估计里面每一条都犯着点。”芬格尔吐槽。 对这一点，昂热不置可否。 秘党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这些混血种家族的代表们坐在一起，现在叫校董会，以前则是长老会。他们是世界暗面真正的权力者，传承的时间甚至和黑王血裔的历史等长，在那些蒙昧和血腥的黑暗时代，他们就以无所不用其极的铁腕手段著称。 那个时候可不讲人权，只要能获得力量和武器，把人活祭都不算什么。 他们屠龙从来不是为了保护人类或者尊重人权，而是和龙类争夺象征权力的宝座。 “等哪天龙类真的死完了，他们就会从世界的阴影里走出来，接管空出来的王座。”昂热说，“但这是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战争——物种之间的你死我活，抱有这种想法，就注定无法真的对抗龙族。” 这时，担架车发出异响，车上躺着的穿病号服的少年猛地坐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昂热的热血发言所激，实际情况则是他刚从噩梦惊醒。 康斯坦丁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车窗外的猛烈阳光，似乎还没缓过神。 “吓我一跳！”芬格尔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诧，那短暂的一瞬间他在座位上稍微坐直了身体，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昂热略带笑意地看着康斯坦丁，“你醒了，做噩梦了吗？” 康斯坦丁听到声音，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空洞的眼神却好像没有对焦，“我哥哥死了。” “哪个哥哥，路明非？”芬格尔问。 康斯坦丁摇头，没有说话。 “只有两个，那就是罗纳德·唐喽。”芬格尔这句话是对昂热说的。 昂热没有回应芬格尔，而是温和地问康斯坦丁，“你叫什么名字？” 康斯坦丁看了看芬格尔，犹豫了一下说道，“王伟。”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昂热起身，走过去解开康斯坦丁身上的束缚装置，那东西连接着康斯坦丁的四肢和担架车。 “就这么草率确认没问题？”芬格尔挑眉。 “催眠需要让目标处于放松和舒服的环境，所以很多搞巫术的神棍会制造特定光线的环境，还会点熏香，当顾客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心理就被影响了，加上精湛的话术的引导就会产生通灵的错觉。”昂热让康斯坦丁躺到车厢自带的沙发上，一边还跟芬格尔解释，“世界上最厉害的神棍其实是中国的算卦先生们，他们直接在大街上骗人，纯靠技术。” “啊？不是要回学院再催眠吗？”芬格尔疑惑。 “回学院就来不及了。”昂热说，“你等会也一起。” ...... CC1000次列车抵达站台，一道身影早已在站台等候，校董会秘书，帕西·加图索。 他依然是那副一丝不苟的干练模样，面对着从车上下来的银发老人、F级废柴和A级新生。 “我没接到通知说校董会秘书会来。”昂热对上一身黑衣的金发年轻人，淡淡地说道。 “校董会对这次潘汉德尔高原事件很关注，我是来旁听对亲历者的催眠审讯过程的。”帕西说出自己的目的，或者说他背后代表的那些大人物的目的。 “催眠报告我们会第一时间发给校董会。”昂热收敛笑容，“难道校董怀疑学院会有所隐瞒？” 帕西露出来那只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我只是执行者，尊贵的校董们如何考虑不是我该想的事，您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代为转达您的不满。” “这次催眠你当然可以旁听。”昂热却表现出通情达理的一面，“我当然不会针对你。” “至于不满......我会亲自去质询。” 第七十三章 龙血阶级 “钱不是黄金，不是纸，而是信任，它是人类之间最好、最高效的互信机制。金融，正是一个只跟钱打交道的行业。”苏恩曦顺着说下去，“你猜，当一个神一样的种族出现在人类面前时，会发生什么？” 路明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和在现实中已经发生的行为相关：混血种不约而同地隐瞒龙族的秘密。 “信任崩溃？”路明非问。 “首先，经济会崩溃。”苏恩曦幽幽地说道，“所有政府和金融机构的信誉大打折扣，造成全球性恐慌，货币疯狂贬值。而这种程度的经济动乱投射到现实就是社会秩序崩溃、战争、哄抢生存资源，再然后就是兴起新的宗教和信仰，相当一部分人会信仰龙类，将它们视为神明和救世主。” “会这么严重？”路明非疑惑。 听起来龙类只要站在联合国大会的讲台上喊一嗓子，人类就不攻自破了。 “这些只是推论，经济体系、社会体系和信仰体系的崩溃是一個漫长而波折的过程，中间没准还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重回部落时代，或者人类政府通过管控和调节抗过这种危机，那就有可能促成人类史上第一次全球大联合。”苏恩曦耸肩，“总之，原有的秩序将会完全崩溃。” “全球联合，听起来很好。”路明非试着想象了一下。 毫无疑问，人类最强的武器——核武器能对龙类和龙王造成有效杀伤，一颗不够那就饱和式打击，一枚搭载分导式核弹头的高超音速导弹能摧毁一座人类的城市就同样也能摧毁一座龙类的城市。 然而，苏恩曦说的也有道理，战争不是摆开架势互相倾泻火力。在核武器消灭龙类之前，同样也可能落在人类和混血种头上。 “所以混血种不敢赌？”路明非说，“不敢赌人类群体性的理智和团结？” “何止是不敢，简直是将保密当做第一要务。”苏恩曦说，“混血种的血统优势不仅表现在样貌、力量和言灵上，还有智力。虽然没到跨物种级的差距，但人类近代以来的大部分科学进步背后都有混血种的影子。他们渗入政府机构，投资研发项目，建立垄断资本，一定程度上控制着世界的走向，而现代的混血种势力们最擅长的还是操纵舆论，任何一条可能导致龙类存在暴露的信息，在送到情报机构、人类政府部门或者报社之前，就会根据紧急性划分等级出现他们手中。” 路明非想起他在网上发布的那个关于“金色瞳孔”的帖子，卡塞尔学院几乎在几分钟内就处理掉了，还委派了叶胜和酒德亚纪来面谈。 想来如果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来的也许就不是招生组，而是执行部的洗脑人员。 “但是随着科技的进步，这种秘密总会暴露，分辨率越来越高的卫星、日渐增多的摄像头和越来越多的自媒体博主迟早会抓拍到实质性证据。”路明非想了想，提出问题的关键。 “其实已经出现不少影像资料导致的直接泄密了，这还是在混血种能够通过网络入侵当事人设备删除本地保存信息的情况下。”苏恩曦说，“混血种们暂时还能控制的住，只要清除掉大部分真正严重的泄密信息，剩下的边角料自然会被当成都市怪谈、剧本炒作或者特效制作。” “听起来，混血种是秩序的守护者。”路明非评价。 “也不尽然，龙类的贪婪也遗传给了混血种，如果他们拼尽全力维护一种秩序，其本身必然是秩序里获利最大的阶级。”苏恩曦似乎忘了自己也是混血种，以淡漠的语气说道，“他们在人类社会中控制着相当大比例的政治经济资源，甚至是军事力量，本就是黑暗中的统治者和既得利益者。如果龙类掀起全面战争，混血种绝对能短时间调动大量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所以他们不需要和人类合作，只需要人类世界不失控就行。” “混血种，也是龙。”路明非懂了，“他们的手段只是比龙类温和和高明。” “可以这么说吧，人类那部分血统保证他们不会把人类当成食物，仅此而已了。”苏恩曦并不否认，“他们也不需要直接吃人，哲学、社会科学、经济学、政治学的发展，让他们能以一种更加文明和体面的方式剥削人类。” 路明非知道，不是所有混血种都有这种想法，比如叶胜、酒德亚纪、诺诺、恺撒、楚子航、昂热、芬格尔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此等腹黑分子。 苏恩曦说的其实是群体，或者说阶级。混血种在智力和体力上的优势，决定了他们能够掌握大部分的生产资料，这种优势地位的稳固性由基因决定，比普通人类中任何资本主义阶级都更加牢固，甚至可以直接称之为龙血阶级。 路明非紧接着就想通了。 这个阶级和明面上世界的王座之间，其实只差龙族这一个障碍。 他们屠龙，并非为了人类或者正义，而是为了和龙类抢夺生态位。 “原来如此。”路明非说，“是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这句话是酒德麻衣问的，她一直静静听着首席助理给老板汇报情报，这期间每一个问题和回答她都能理解，却不明白路明非这句没头没尾的感慨。 “混血种世家们。”路明非吐字清晰，“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可以结交的盟友。” 这时，零回来了，她身前披着一件略大号的围裙，俨然一个小厨娘。 “来吃饭吧。”她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 餐厅设立在一楼，是一张石材和木材拼接设计的椭圆桌，大约可以同时八人用餐，桌子中间摆着烛台和工艺品装饰。 零没有点亮那些白色的蜡烛，只是打开了餐厅顶部的灯。 桌子上摆了四份餐具，陶碟搭配玫瑰金的刀叉和筷子。餐点分别有红菜汤、土豆泥炖蘑菇和罐闷牛肉，作为夜宵已经算是丰盛。 第七十四章 催眠 卡塞尔学院，特殊心理教研室。 芬格尔躺在特制的座位上，心理辅导教员富山雅史坐在他面前。房间角落的音响里播放着肖邦的B大调夜曲Op.32 No.1，这首夜曲的主题由柔和的琶音引入，随后由右手旋律展开，仿佛是弹奏者在诉说一段动人的故事。 富山雅史手中垂下一块怀表，雕花珐琅的表盘上，银蓝色的指针竟然是倒着走的，答答答答，答答答答，时间一秒一秒地回溯。 芬格尔盯着看了一会，只觉得盘面上的雕花图案都动了起来，像是繁花盛放，又像是一台巨大的机械里万千的齿轮旋转。他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在这样的放松、全神贯注和心生联想的状态下，立刻就深深陷入了麻痹和幻觉之中。 富山雅史嘴里还在低声吟唱，言灵·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睡神的名字，这个言灵能引导目标进入深睡的状态，借助道具的话效果会更好。 为了配合这次行动，副校长暂时撤掉了言灵·戒律。 这间特殊心理教研室分成两部分，中间用单向透光玻璃隔开，一边是采光良好的被监控室，另一边则是布置成暗室的监控室。这种玻璃的两面拥有截然不同的物理属性，正面对可见光的反射率达到92%，透光率仅有5%，几乎就是一面镜子，反面则相反，反射率低透光率高，因此可以实现单向透视。 监控室内，只有两人，昂热和帕西。 他们正在旁观富山雅史对陷入深睡状态的芬格尔提问，那些问题都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关于潘汉德尔高原事件。 “你叫什么名字？”富山雅史声音轻柔，从简单的问题开始引导芬格尔潜意识的思考，“在胜利之剑计划中是什么身份？” “我是芬格尔·冯·弗林斯，‘F’级学生。”芬格尔在睡梦中流畅地回答，“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身份，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路明非的网友见面会，听说能免费旅游和有人请吃饭我就去了。可那完全是路明非、校长和古德里安的阴谋，他们早就知道计划，却在我被执行部登记在行动名单后才告诉我。” “你们什么时间和地点见到罗纳德·唐的？” “傍晚的时候，在机场的地铁站，他举着路明非的名字接机。” “那个时候他表现出龙类特征了吗？” “没有，哪条龙会穿亚马逊的打折衣服？那件衬衫甚至宽大的不合身。” “你们和罗纳德·唐坐了两天大巴，在那之前还在他家里住了一夜，这期间他有表现出异常吗？” “没有，就是一个有点小钱但不多的单身汉，住的地方除了床就是电脑，甚至看不出来有其他爱好。” 富山雅史目前问的都是芬格尔在简述报告上写过的东西，基本确认无误，接下来才是真正要从他脑海深处挖掘的真相。 “在计划的收网阶段，进展顺利吗？” “一开始很顺利，那家伙傻乎乎的很好骗，而且一看就是没什么朋友的那种，稍微引导下话题他就同意在阿马里洛下车了，紧接着在执行部派来的出租车上他表现出来一些不安，那完全是因为沿途的荒无人烟的环境，是個人被司机带到那种地方都会不安，后来到旅馆后他嘴里还嘀咕着要买点啤酒来喝。” 富山雅史点了点头，目前芬格尔的回答和报告中完全一致。 “那么你们进入炼金矩阵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进去以后，罗纳德·唐似乎被吓到了，是路明非强制把他带到了矩阵中。”芬格尔平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好像有什么在他记忆中折磨着他，眉头蹙起呼吸急促起来，像是个做梦溺水的人。 监控室内，屏幕上芬格尔的心率逐渐变快，最后居然到了160次/分钟。 富山雅史意识到芬格尔正在和自己的梦魇争夺主导权，于是轻轻拍他的手臂，轻声安慰，“别怕，别怕，你现在很安全，你看到了什么？” 与之前的流畅回答不同，芬格尔这段的描述结结巴巴，似乎承受着痛苦。 “路明非转身大喊让我带王伟撤离......罗纳德·唐亮起了黄金瞳......他好像变了个人......不，是有人用他的身体在说话......他说......人类......我将赐予伱生命！” 说完最后一句话，芬格尔猛吸一口气，就像是溺水的人爬上了岸，他从座位上弹坐而起，差点撞到到富山雅史的脑袋。 “催眠结束了。”富山雅史对芬格尔说，同时也是通过麦克风和监控室里的人说，“在引导下，你重新经历那段记忆，就像是一趟行驶在潜意识里的列车，现在那趟车撞车了，这就是你昏迷的真正节点。” 监控室内，帕西取出控制台中的存储硬盘，向昂热彬彬有礼地道别后就离开了。 在催眠芬格尔之前，已经对“王伟”进行过催眠，两人的表述基本差不多，有一些略微的细节差别，反而更加印证了真实性。 芬格尔取下身上连着心电监测仪的电极贴，打开门，正对上昂热的视线。 “我表现的不错吧？” “很棒。”昂热说，“你的任务记录会留下优秀的评价，你和王伟的假期还剩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就在学校里休息吧。” “三峡那边......怎么样？”芬格尔问。 “最新消息，元素乱流已经开始消退了。” ...... 路明非醒的很早，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这栋房子应该是连带着装修和家具一起购买的，装修的风格是冷色调的简约现代风，客厅里除了沙发和几件工艺品摆件，几乎没有其他摆设。接近8米高的白色透光帘子遮住阳台的景象，不时有风吹进来，露出远处晨曦下的山野。 昨天晚上吃完夜宵后，路明非见几个女孩都有倦意，便提出谈话暂停先睡觉再说。 路明非短短几天，不仅从美国到尼伯龙根，又从尼伯龙根到路鸣泽团队的小基地里，接收的信息很多，于是他几乎一夜没睡。 第七十五章 入学辅导 楼上响起了脚步声，却不是苏恩曦她们几个女孩的——她们都穿着拖鞋。 这脚步声是光脚踩出的，还莫名有点偷偷摸摸和疑神疑鬼的感觉。脚步在悬挂式楼梯处停下，然后传来低声的自言自语，“这玩意......结实吗？” 那个悬挂式楼梯的台阶全是半透明的玻璃，由天花板垂下的绳索固定，属于极简风格，据苏恩曦说大约价值40万。路明非看到的时候就想，要是芬格尔在一定会嘀咕一句结不结实，现在果然被另一个家伙吐槽出来了。 犹豫了片刻，脚步声的主人终于下定决心，踏上了类似玻璃栈桥的楼梯。 片刻后，路明非就在楼梯的拐弯处看到那個蹑手蹑脚的家伙，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对方忽然惊恐地举起了双手。 “罗纳德·唐？”路明非笑着问。 “小的在。”老唐身体挺得板正的，莫名的滑稽。 他本是弓着身体脚尖着地，现在重心垂地点一下移到脚后跟，立马就清晰感受到那些做成粗糙海浪表面的玻璃纹路，于是表忠心的真诚神色立马添进去一些呲牙咧嘴的成分。 “下来吧，你的房间里我记得有鞋子。”路明非说。 “这不是以为被绑架了吗，不敢搞出来动静，路......路哥。”老唐又换成脚尖走路，踏上平整的地板才舒缓了神色，然后又立马唯唯诺诺地走到路明非身边，低头弓腰，双手别扭得不知道放哪，活像个第一次被班主任教导办公室的学生。 “坐啊。”路明非无奈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老唐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半个屁股悬空，腰背挺直。 “你很怕我？”路明非问。 “怕......不是，不怕。”老唐一个劲地摇头。 路明非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东西。 “说说看，你从那间旅馆到现在，都看到些什么了？” 老唐有些犹豫，嘴唇蠕动了半天蹦出来弱弱的一句话，“我说了你别不信，别觉得我是骗你。” “好，我保证。”路明非叹了口气。 老唐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始讲述。 “在那个跟邪教祭坛一样的地方，周围的那些鬼画符突然全部动起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填满蠕虫的泳池里，然后有人在我耳边哭，还有人说话，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听着还头疼，后来头越来越疼，眼前一黑，就到了......到了我小时候的孤儿院房间。” “孤儿院？”路明非皱眉。 “没错，我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但是还认得。”老唐点点头，“那时候我们一个房间住5个人，一字排开的五个涂白漆的铁架床，白色的床单和被褥。向南和向东的窗户都开着......我趴在窗户往外看，只有白光没有景物。” “我走出房间，沿着外面的走廊探索，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但摆设和我小时候的记忆里一模一样，最后我到了活动室。”老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那是个很复古的房间，四面墙上是薄荷色挡灰布，沙发也蒙上挡灰布被推到墙角，除了角落里的大立柜，其他家具都是些掉漆的木制品。整个房间都被隔着窗帘的半明半暗的光笼罩，家具明明没有积灰，但我总觉得积累了十几年的尘埃都在空气里飘着。” 听了老唐的描述，路明非想到了灵视的概念。 从诺玛数据库里的记载来看，大部分的混血种说自己看到的都是杂乱的线条、纠缠的蛇群、疯长的植物之类，只有极少部分人会看到真实感极强的场景。 老唐就像是这两种的混合体。 “还有吗？”路明非问。 老唐又犹豫起来，不过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活动室里有一台老电视机，以前每天我们睡觉前，阿姨们就给我们放录好的动画片，看完就回房间睡觉......这次的‘梦’里，整个房间就那台电视里亮着，里面是一个第一人称拍摄视角，‘主角’在......和你打架，伱们在一个无穷无尽的青铜城市里用刀互相砍，砍得毁天灭地，然后就没了。” 老唐说完后观察着路明非的表情。 他其实倾向于相信那是真的，因为他干的是赏金猎人这一行，经常钻古墓或者史前遗迹之类的地方，见过很多诡异的东西，比如......金色发光的眼睛。 路明非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老唐说的不仅是真的，那个拍摄位的“主角”还是他亲手宰的。 他有一个猜想。 也许诺顿苏醒的时候，确实干掉了老唐的意识，就在满眼都是线条的阶段，那是典型的灵视，混血种的灵视是觉醒龙血，老唐的灵视就是觉醒龙王。 觉醒了龙血的部分，就必然挤掉人类相应的一部分，当人类部分彻底丧失，混血种就变成了死侍。而诺顿是龙王，他觉醒的一瞬间就挤掉了老唐的全部。 但是，老唐看着怂，却意外地像小强一样坚强。他在龙王那浩如烟海的精神世界给自己做了一个保护壳，也就是那个孤儿院，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他没有完全失去与外界的联系，还能看到和听到外界的消息——通过那个电视机。 如果那场战争胜利者是诺顿，那他下一步就可能腾出精力将自己精神世界的爬虫彻底消灭，然而他失败了。 于是老唐复活。 “你知道龙吗？”路明非问。 “龙与地下城里那种？”老唐小心翼翼地问。 路明非确定了眼前的老唐除了旁观了那场战斗，脑袋里还是人类老唐的认知。 “那我先从黑龙给你讲起吧......” 十几分钟后，路明非完整地给老唐做了一次卡塞尔学院的入学辅导。 “卧槽，所以我们其实是猴子和爬行类的混血......”老唐听完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于是路明非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在老唐眼前演示，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绒毛在小臂上钻出，顷刻间就变成了细密的鳞片。 “卧槽！牛逼。”老唐凑上去，目不转睛。 他在那台老电视里其实看不清楚，以为路明非变出来的那副“铠甲”是某种盔甲，变身的过程就和魔法少女一样进入四维空间里穿好了再出来，所以看上去就是瞬间变出来的。 可真相是从皮肤里钻出来的！ ...... 二楼，苏恩曦趴在栏杆边缘俯瞰客厅，看的津津有味。 刚从房间里出来的酒德麻衣来到她身侧，好奇地问，“干嘛呢？” 苏恩曦脸色怪异，指了指下面，“看两个龙王讨论.....龙鳞的美甲？我估计尼德霍格都没见过这场面。” 第七十六章 龙的文明 阳台的窗帘已经完全打开，外面是阴沉的大风天，隐约可见远处的山岗，树木葱郁像是深绿色的墨染。 一楼客厅，四人会议变成了五人会议。 路明非换上了苏恩曦准备的那件浮夸的COS服，他是个对衣品无所谓的人，这一点梅琳娜也碎碎念过很多次。但是对于路明非来说，穿衣服的优先级依然是防御性大于舒适性大于有趣性大于美观性。 老唐洗浴后也找了衬衫和牛仔裤穿上，此时和路明非坐在一起。 酒德麻衣穿着黑色的皮衣皮裤，酒红色短夹克，三英寸高跟的红色绑带凉鞋，这个装束一开始震慑到了老唐，他以为酒德麻衣是个小太妹，剩下穿着家居服的苏恩曦和零则是她的跟班。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龙类了。”苏恩曦继续昨晚未尽的交谈。 路明非已经大概了解了混血种在这個世界所处的位置，现在话题就到了最重要的龙族。 它们是远古的神明，它们是人类的旧主，它们曾有灿烂辉煌的文明，它们是权与力的狂信徒，它们坚信毁灭是不顺从者最好的归宿，它们又是世界维度上最接近“真实”的观测者。路鸣泽似乎很了解它们，现在又能否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关于龙类，其实卡塞尔学院的资料已经足够丰富了。”苏恩曦说，“秘党捕获过一条正在孵化中的龙，他们用那个小家伙做生物学研究，得出了许多有趣的结论，比如精炼硫磺和水银对于龙类具有剧毒性，那个叫装备部的研究所做出来的小型对龙武器基本都依赖于这个生物学成果。” “现在我们继续那个问题，人和龙最大的差异。”苏恩曦话题一转，“之前说过答案是基因。龙类的DNA是四条螺旋，复杂程度远高过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它们在进化树上的位置非常高，因此拥有许多堪称神迹的力量，比如超高强度的骨骼和鳞片以及操纵元素的能力。他们的知识和力量蕴藏在基因之中，而且能够通过彼此吞噬骨血掠夺这种天赋宝藏。”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似乎是给路明非思考的时间。 一旁的老唐则纯粹当作听故事，目前为止他亲眼见过最诡异的东西只是那个“炼金矩阵”，还是人造的。 苏恩曦说的这些秘闻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趣。 路明非顺着苏恩曦说的思路思考。 龙类和人类同为智慧生物，与人类的差别却大的像是外星人，甚至有些像《星际争霸》中萨尔那加人创造的异虫，能够通过吞噬来掠夺基因中的知识和力量，这样的文明发展路线和人类注定是不同的。 “吞噬的越多就越强，甚至跨越血统等级......所以龙族的文明其实是一个倒立的金字塔结构，少数的强者掌握最多的信息和财富。这种结构发展到极致，必然是出现几个顶点一般的人物，它们能够代表整个文明。”路明非以异虫为思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就是黑王白王和四大王座上的四对双生子。”苏恩曦点头，“现在混血种对龙族文明遗址的发掘少得可怜，很难找到龙族聚居的遗迹，尤其是黑王尼德霍格被杀之前的遗迹，一处也没有被发掘出来。这是因为，龙族的文明其实是龙王的文明，而所有的龙王的城市都建立在尼伯龙根之中，那是最安全的孵化场。他们奴役人类修建了宏伟的城市，其中青铜与火之王居住在北方冰原中铸造了高耸如山的青铜宫殿，还有著名的擎天铜柱，黑王在上面钉死了白王，那根巨大的柱子上记录了黑王漫长的战史；黑王还曾下令修建跨越大洋的神道，根据推算神道宽四百米，是比今天的任何高速公路都庞大的工程。所有的这些遗迹都在尼伯龙根里。” “龙王或者龙王的卵也在。”路明非看了老唐一眼，让正在天外神游的老唐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 “没错，龙族从未没落。尼德霍格复苏那天，龙类的文明也随之复兴。”苏恩曦说，“但是龙类留下的预言中那天却是诸神黄昏......” 路明非神色有些恍然，轻声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因为尼德霍格就是‘族群’文明本身，它会杀死所有背叛者，然后开启新的文明。” 苏恩曦以为他是为这种崭新的文明体系惊讶，却不知他想的更远。 尼德霍格在他心里的画像轮廓越来越清晰，但比起神明或者律法承载者，似乎更像熔炉些？ “那么，你们现在有没有关于龙王的具体情报？”他问。 “有，也没有。”苏恩曦坦然说道，“目前我们知道的是青铜与火之王兄弟，康斯坦丁和诺顿，分别是沉睡在三峡水下的青铜城、化名罗纳德·唐在美国做赏金猎人......” 她还没说完，老唐忽然站起来，然后环视每个人的表情，又局促地坐了回去。 他惊讶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忽略掉那些神神鬼鬼的什么什么王，真正让他几乎跳起来的是“兄弟”这个词。 “就是说，我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老唐见话题似乎没有继续的迹象，便索性问了出来。 “是弟弟，他现在就在卡塞尔学院。”路明非说。 “那......”老唐迟疑地问，“我们爹妈呢？” 路明非只是大概和他讲了龙族和混血种的存在，并没有讲到黑白王和四大君主，老唐也就没联想到刚刚几人还在谈论的对象——尼德霍格身上。 “你的父亲是尼德霍格，龙族至高的黑之王。至于你妈，学术界暂时还没定论，流传最广的是黑王自我繁殖出了你和你几个兄弟姐妹。”路明非以专业的学术角度回答。 “怎么感觉你在骂我......”老唐喃喃道，“不是还有个白王吗？黑白配，说不定就是我妈呢？” “白王也是黑王创造出来的。”苏恩曦说。 “那是有点有悖伦理了......”老唐呆滞地点点头。 第七十七章 尼伯龙根 “你的父亲是所有预言中毁灭和终焉的代名词，而你则是四大王座上的初王，就没什么感想？”酒德麻衣盯着老唐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听起来再牛逼哄哄的有什么用？”老唐却格外的豁达，“我都二十多岁了，他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还有我那个弟弟，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王伟就是你弟弟，他的真名是康斯坦丁。”路明非说，“实际上他睡了快两千年，前不久才醒。” “卧槽......卧槽！”老唐已经记不得自己今天说过多少句感叹词，只觉得一个消息比一个消息劲爆，“你不早说？” 听到此种消息，他也顾不得面前几人是人龙混血的怪物，瞪大了眼睛问路明非。 “我们也不确定，实际上把你带到那個炼金矩阵里就是为了试探你是不是龙王诺顿。”路明非说，“在康斯坦丁的记忆里诺顿才是他哥哥。” 老唐听到这又有些泄气。 也就是说，他老唐做了二十多年孤儿，今天发现自己有了亲人，但是无论亲爹还是亲弟弟都不认他这个人类的身份，人家眼里的家人是那个威风凛凛坐在王座上的古代怪物...... 想到这，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忽然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借尸还魂的容器，是比孤儿更加孤独的存在——不是找不到父母或者父母死了，而是压根就没有人类身份的父母。 “别伤心，就算是以龙的身份，伱也没有亲情。”酒德麻衣适时地安慰，“黑王死了就是你们几个兄弟姐妹合伙干的，他扬言再次复活的时候要把你们几个不孝子全杀了，而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还炼制了七把用来杀死其他龙王的炼金武器，包括你最亲近的双生子弟弟康斯坦丁。” “啊？”老唐傻眼了，“我那个叫诺顿的人......龙格这么黑心的吗？” “也不能说是黑心吧。”酒德麻衣耸肩，“因为可能每个龙王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老唐木讷地点点头。 确实，是他想得太多了，龙毕竟和人都不是一个纲的生物种类，说不定人家亲情的表现就是互相吞噬。 那这种亲情还是算了，不如当个孤儿。 “我没问题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还是继续聊拯救世界的话题吧。” “刚刚说到龙王情报了。”苏恩曦便继续和路明非汇报情报，“除了青铜与火之王，我们还掌握了一个尼伯龙根的位置，就位于你和楚子航的老家，它在五年前开启过一次，放进去两个人，出来的是楚子航。” “里面是龙王中的一个？”路明非问。 “不清楚。”苏恩曦坦诚地摇头，“我们对龙王的了解都来自于老板，只有到必要的时刻他才会告知具体情报，除此以外只有一些布局，比如让我们监视这个尼伯龙根。” 路明非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坦诚？这种情报一般不能这么随意的泄露吧。” “没办法啊，上次老板出现的时候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路明非做你们的代理老板’。”苏恩曦颇为无奈地说，“他这个人有时候很任性，但是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必将实现。他说你是老板，我们就把你当成老板对待，老板要听管账丫鬟汇报情报，管账丫鬟能隐瞒吗？”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说一句黑王死翘翘，那不就完事了？”老唐似乎从自己是真·孤儿的阴影里缓过来了，居然插嘴吐槽。 “黑王可是你爹。”苏恩曦说，“刚才还在因为没有父爱而伤心，现在就要诅咒死他？” “什么父不父爱的。”老唐此时已经想明白了，跨着脸说，“他说复活了要砍死家里所有小孩唉！我那个龙格心那么黑，搞不好就是主谋，到时候他老人家要报仇万一找上我，我上哪说理去。” “放心，黑王的复仇是对整个世界，就是把所有人和龙一起屠了，不会有空专门来你家查水表的。”酒德麻衣淡淡地说。 “那不是更糟？”老唐捂脸。 “现在那个尼伯龙根有什么异动吗？”路明非赶紧把跑歪了的话题拉回来。 “没有，我们有人在监视它和尼伯龙根里失踪的那个人的遗物，那个人是楚子航的父亲。”苏恩曦回答，“我们也没法入侵尼伯龙根，想入侵要么进去过身上有烙印，要么被尼伯龙根的主人选择。” 这句话将路明非准备即日飞到老家那座小城的念头打消了，他思索了一下，“楚子航身上有尼伯龙根的烙印？他就是一把钥匙对吗？” “理论上是这样。”苏恩曦说，“但有烙印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不然楚子航早就进去给他爸报仇去了。” 这句话又将路明非把楚子航绑在车上冲进尼伯龙根的念头打消了。 “难办啊。” ...... 意大利，罗马。 弗罗斯特·加图索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一片阳光中。作为加图索家族实际上的负责人，他几乎每天坐在这里，足不出户地管理着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数十万职员。 这张“权力的桌面”上现在放着一台播音器，里面的对话已经放了两遍。 对话接近尾声，呼吸声忽然变得异常沉重，催眠对象像是咬紧牙关从自己的恐惧深处挤出了那句话，“人类......我将赐予你生命！” 然而可以想见，真正说出这句话的那位王者该有多淡然和居高临下，对他来说你死亡是你的错，因为你不顺从。 “对罗纳德·唐的调查进展如何？”弗罗斯特按下录音的停止键。 “我们买下了那栋老旧的公寓楼，对罗纳德唐住处的调查已经结束，没有任何和龙类或炼金术有关的东西。”帕西微微躬身，淡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挡了半张脸。 “三峡那边的情况呢？” “诺玛再次提升了青铜城的探索优先级，执行部暂时控制了水面，但是多次潜水后依然没有发现有龙存在，而且元素乱流几乎已经消散。”帕西说，“执行部进行的最坏推断是龙王已经孵化完成并离开，而S级学生路明非阵亡。” “或者转化为死侍。”弗罗斯特冷冷地说，“那是一句来自龙王的允诺，所谓生命即是获赐神血，成为神的仆从。” 第七十八章 盟友 对话进行到这里，路明非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老板，你的下一步指令是什么？”苏恩曦问。 “继续监视那个尼伯龙根，有情况第一时间报告给我。”路明非下达了自己作为代理老板的第一条命令，“至于你们的组织运作，你比我了解得多，就交给你托管吧。” “那卡塞尔学院呢？”苏恩曦说，“他们在潘汉德尔高原以及三峡派出了很多执行部的人在找你，你暂时要住在这里，短期内不能暴露在外。” “等会，路哥不是卡塞尔学院的人吗？为啥还不能暴露？”老唐倒是有些着急，“难道这个学院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伱们得把我弟弟搞出来。” “你弟弟在那里是安全的，有人会保护好他。”路明非安抚他的情绪。 “你在两个月内连续卷入两次疑似龙王苏醒的事件里，却安然无恙，第一次还能以幸运来解释，第二次就说明你身上肯定有秘密，以秘党长老会的作风，他们会判定你是死侍、龙类或者带着死人之国烙印的关键人物，不可能放任你游离在外。”苏恩曦似乎很了解卡塞尔学院校董会，“他们会囚禁你研究你，而如果你被判定为不受控制且无法捕获，他们就会对你下达通缉令。” “我有一個盟友，他答应我会挡住校董会的压力。”路明非说。 “昂热么？他不行。”苏恩曦摇头，“校董会本就对他有不满，这次事件他们会同时对昂热出手。” “暗杀校董会成员，扶持昂热为我们管理卡塞尔学院？”酒德麻衣说。 苏恩曦扶额，“不要那么暴力行不行，校董会的成员只是那些家族的代理人，杀掉了也只能惹怒他们而已，我们也不可能真正控制卡塞尔学院，这样做的结果只会是全面开战。” “不能开战。”路明非赞同苏恩曦的观点。 “我以为你会支持我。”酒德麻衣挑眉，对路明非的反应颇感意外。 “因为开战会让第三方有可乘之机，除了青铜与火，还有一个龙王苏醒了，就在那辆灰狗上，他跟着我们一路到阿马里洛。”路明非说，“诺顿察觉到了那家伙。” 所有人一齐看向老唐。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老唐瞪大了眼睛，“那车上除了我们不就只有一个乘客？肯定就是那个人吧。” “能够调查吗？”路明非扭头问苏恩曦。 苏恩曦皱眉，“调查肯定是可以的，坐一趟长途大巴肯定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但他既然敢跟着你们两人，就一定做了充分的准备，能不能调查出来有用的东西我没有把握。” “先做起来吧。”路明非说，“这就是我的第二道命令，至于卡塞尔学院，暂时不用管他们。” ...... 散会后，苏恩曦和酒德麻衣回各自房间处理事务，老唐跑到主卧隔壁配置豪华的电竞房中挥霍时光去了。 零则离开了这个豪华公寓，她出现在三峡是因为参加了实习任务，中间用探望亲戚的理由请了几天假，现在要回到执行部的下潜小组去。 卡塞尔学院的实习课难度弹性很大，如果恰好有龙族苏醒，学生就会被编入某个行动之中，如果运气不好没遇到龙类复苏，就只能做做挖掘龙族遗迹这类盗墓的活，而如果真没什么可安排的，连龙的坟头都没得挖，那去芝加哥动物园当义工照顾鳄鱼池，顺带研究一下爬行动物进化史也是可以的。 路明非一人坐在阳台。 阳台三面采用钢化玻璃围栏，视野开阔，有一张藤编躺椅和一个迷你圆形小桌子，正对着的方向是一片山野景色，山野对面是鳞次栉比的楼房。雨云几近消散，残余的云块间各不相连，阳光穿过缝隙洒下宏伟的光幕。 小圆桌上放着一部手机，手机卡已经更换。 他没有联络昂热，因为他相信昂热能主动联系过来，而且一定会做好保密工作。 等了没一会儿，真的有人打电话进来，不是昂热也不是其他联系人，屏幕上没有号码也没有来电属地，只有两个字：未知。 路明非按下接通键后，里面传出的声音略带雪花噪声。 “嘿，是明非吗？”昂热的声音经过处理，带着和声一般的背景音，但那爽朗的语气是他本人无疑，“诺顿解决了吗？” “解决了。”路明非如实告知，“现在我是不是不应该露面？” “哦？”昂热略感疑惑，“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 “能说明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其实也没什么，潘汉德尔高原上发生的事让校董会那帮疑神疑鬼的家伙有些不安，他们现在要派正式的调查团来弹劾我。”昂热语气轻松，丝毫没有要被革职的紧张感。 但是路明非知道他并不轻松，苏恩曦说他这次可能扛不住，“需要我的什么帮助吗？” “不用担心，他们在校园里找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这只是一次施压。”昂热说，“你的话最近就不要出现了，不然显得龙王诺顿做事不靠谱，不过可能一段时间后会需要你和我一起去校董会一趟。” “可以。”路明非答应。 “其实你也可以一直躲起来，只要我还是校长，执行部和装备部的支援我一样可以给你。” “不，其实我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个古老的长老会。”路明非淡淡地说。 “看来你这段时间知道了很多东西。”昂热轻声说，“在我本来的计划里你很久以后才需要了解这些。” “钱还够花吗？这段时间我都不能联络你了。”不过他立刻换上了欢快的语气，“这是用诺玛虚拟出来的ip和号码，你没法反向联络我。” “钱不缺的。”路明非说，“能不能让康斯坦丁过来我这边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的昂热沉默了一会，似乎觉得路明非这句话是试探，“是‘诺顿’的请求？” “不，是我的。” “我最近会被那个调查团拖住，时间没法保证。” “等你有空再处理。”路明非说。 “没问题。”昂热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明非，希望你没有误会，我是可靠的盟友而非无耻的要挟者。” “没有那个意思。” “和校董会那帮家伙较劲太久，也许是我昏头了，当我没说吧。”昂热淡笑。 第4章 夏弥 同一时间，路明非在诺玛数据库中的状态从“失踪”转变为“在读”，仅仅几秒后，“在读”学生的资料又全部自动删除，而执行部某个保密级别极高的任务中，多出了一个高阶执行官。 一直跟踪调查潘汉德尔高原事件的加图索家最先得到消息，弗罗斯特手中立刻得到了一切新情报。从路明非重新登陆学生账号的ip地址，到诺玛资料库中的变动，甚至包括那份新的S级任务。 弗罗斯特打开那份几乎是空白的任务说明书，差点气笑了。 “昂热想要消除证据吗？”他将几乎等同于废纸的S级任务文件摔在办公桌上，“通知最近的执行部分部，在路明非返校之前，给我控制住他。无论他身上有什么隐秘值得昂热如此兴师动众，都必须在下一次校董会会议之前查清楚。” “已经尝试过了，但施耐德违反行动章程，拒绝了出动行动组。”帕西回答。 “好啊。”弗罗斯特目光冷冽，“一个路明非，真是钓出不少不安分的家伙，他们还真想掩盖这种消息？那就把诺玛的数据发给执行部里家族的人，让他们截住路明非。” 帕西一愣，神色微妙地说，“昂热没有掩盖，他在学院的谈论区上公布了路明非凯旋的消息，好几個置顶热帖都有暗中操纵的迹像，那个叫芬格尔的新闻部部长以前是路明非的室友。” “那就再派调查组，直接去学院拿人。”弗罗斯特冷静下来，意识到昂热的目的并不简单。 “昂热将路明非塑造成了屠龙英雄，还公布了第一次三峡水库下潜任务的细节，现在路明非在学生里的声望已经是空前的高，昂热也许是想以此要挟我们。”帕西分析道。 “要挟？”弗罗斯特面不改色，“卡塞尔学院本就不是单纯的学校，它的核心其实是地下那些人。只要那些人认可路明非需要管控和调查，学生的意见并不重要。” 帕西神色微动，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简单查看一番，看向弗罗斯特。 “看你的神情，发生什么意外了？”弗罗斯特问。 帕西点头，陈述那条消息的内容，“昂热申请召开校董会会议，并且点明了会带路明非一同前来。” “动用家族的力量，将会议地址定在我们的地盘。” “是。”帕西转身离去。 ...... 路明非只背了一个背包，再次踏入芝加哥联合车站的大厅，他昂首望去，宏伟的穹顶并无一丝变化。 没人能想象，这个抬头望天的年轻亚裔旅客，两次来这里的期间经历了什么。 他刷了S级学生卡，再次进入VIP候车区。 这里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一进去，就有个女孩向他挥手。 “师兄！师兄！”白色羽绒服的袖子像是蓬松的棉花糖。 路明非有些纳闷，觉得自己并不显老，他是大一学生，理论上下个学期之前没人应该叫他“师兄”。 可那女孩喊得那么笃定，就算是看见了学生卡也应该保守地称呼为“同学”才对。 他走过去，突然发现女孩身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师兄好，我是夏弥，预科生。”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率先打招呼。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内搭米色的卫衣，胸口还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下身穿着紧身牛仔裤，搭配一双白色的雪地靴。 原来是预科生，怪不得见到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就可以喊“师兄”。 “你好，我是路明非，预科生为什么寒假结束就入学？”路明非坐在楚子航那一侧，同时好奇地问。 “我找了一个炼金系的老师，就趁着高中的寒假来学院实验室做一些简单的项目，也算提前适应环境吧。”夏弥毫不保留地说道。 路明非点点头。 卡塞尔学院里有些缺学生的教授确实会提前联系预科班里血统出色的学生。 “那你呢？”路明非又看向楚子航。 “诺玛给我订的票，返校。”楚子航言简意赅。 “喂喂，路师兄，你是学生会主席吗？”夏弥探头。 “为什么这么问？”路明非有点跟不上夏弥的思路。 “楚师兄是超A级的狮心会会长唉，可是我感觉他对你很尊敬的样子，听说学校里只有学生会能压狮心会一头，我就只好猜你是学生会主席喽。”夏弥满脸好奇。 路明非扭头看向楚子航，用眼神传达“伱为什么连血统和狮心会会长的身份都被挖的一清二楚？”的疑惑。 这个疑惑并非没有道理，夏弥不知道学生会主席是个意大利人，也不认识路明非这个S级，同理也不会知道楚子航的血统和身份，只能是在路明非来之前两人的谈话中得知的。然而以楚子航的风格，怎么可能和一个没入学的陌生女孩将话题进行到这种部分涉及隐秘的地步？ 他的社交方式，说好听点是礼貌疏远，其实就是闷罐子。 楚子航移开视线。 很明显，在路明非到来之前，两人间的话题是被夏弥主导。 “学生会主席叫恺撒·加图索，意大利人。”路明非给夏弥解释。 “那路师兄你是高年级的学生吗？”夏弥依旧星星眼，“听说大三大四的时候就要以参加实习课任务为主，你一定很厉害对吧？” “我是大一学生。”路明非摇头。 “路明非还是客座教授，教授选修课。”楚子航出声解释，“我和恺撒都选了他的课。” “教授？”夏弥瞪眼，“你是那个S级的幸运星？” 她忽然跳起来，啪地一巴掌就要拍在路明非身上，然而她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路明非钳住了。 那一瞬间，楚子航看清了。 路明非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模糊，实际上只是翻手扣住夏弥而已。 “你做什么？”路明非问。 “哇，师兄你果然很厉害。”夏弥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摸摸幸运星，再过几个月就是我这届的选拔考试了，蹭点运气嘛。” “幸运星？” 楚子航知道一些，“谈论区上有你两次疑似面对龙王的事迹，部分人认为你的能力是超级幸运，所以是幸运星。” “原来如此。”路明非松开夏弥，“现在你也算碰到了。” “师兄你这样一定找不到女朋友的。”夏弥恶狠狠地吐舌，揉搓自己的手腕。 第5章 欢迎会 随着到站的汽笛声，路明非、夏弥和楚子航分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踏出车厢，然而扑面而来的喧闹声让几人都愣住了。 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挤满了整个站台，所有人都手持鲜花彩旗，见到路明非的时候齐声喊出早就排练好的台词。 “屠龙英雄路明非！欢迎回家！” 路明非目光扫视过人群，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都到了，恺撒的蕾丝白裙少女团排列整齐站在后排，恺撒本人居然就站在旁边。 女孩们练过合唱，呐喊起来很卖力，同时整齐划一地挥舞手中的彩带。 路明非身侧，楚子航和夏弥不约而同地后退，然后悄悄融入了人群里。擅长射击的狮心会副会长兰斯洛特伫立在人群里，郑重地将两个彩旗交给楚子航，严肃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们是在交接隐秘情报或者某种珍贵的屠龙武器。 除了路明非，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有另一个焦点。 浑身黑色西装的老人站在人群最前面，英俊挺拔，银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欢迎的队伍以他为中心从两侧包住站台，像是展翼的鹰，他就是这只鹰的眼睛。 “欢迎回来，路明非。”昂热上前与路明非拥抱。 人群中还有数個举着相机的新闻部成员，他们带着黑色的耳机和鸭舌帽，在人群中游走，有的拍摄欢迎团，有的拍摄昂热与路明非，甚至还有拿着话筒“随机”采访路人的记者，被采访的同学以标准的播音腔赞颂路明非和昂热。 所有被采访的学生都一致同意：足以载入史册的屠龙英雄出现了。 新闻部的部长芬格尔没在现场，他坐在监控室，眼前的屏幕上是数个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而他则像是个导演般发号施令。 这场欢迎仪式还没结束，数篇相关报导却已经写好了，只差将照片插入排版中的空白处。 《新的屠龙英雄？两次面对龙王的传说人物究竟是......》 《卡塞尔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客座教授，曾在自由一日同时击败恺撒与楚子航！》 《理性分析，路明非的中学时代是否是奉命蛰伏？》 “如果校董会搞不掉师弟，下一任校长可就依然是他们无法掌控的屠龙者了。”芬格尔看着屏幕里那些欢呼的学生们，笑容意味深长。 欢迎会虽是演戏，那些人眼里的尊敬和崇拜却不全是假的。 站台迎接的下一个步骤，是花车游行。 昂热用鲜花装饰了他的那辆黑色玛莎拉蒂，亲自驾车，带着路明非从大门进入校园。几百名男生女生高举手中的花束围绕花车，花车缓缓而行，人声鼎沸，空气中飞舞着气球和丝带，隐约还有开香槟的声音。 这场活动比路明非想象中更加声势浩大，甚至还有庆功宴环节，就差再来个合影和演讲了。 ...... 深夜，校长办公室顶层。 路明非与昂热对坐。庆功宴刚刚结束，路明非脖子上还挂着花圈，他将其取下，放到一旁的空椅子上。 “四天后，一场特殊校董会会议将会在波托菲诺小镇举办。”昂热将准备好的文件袋拿出来，放在桌上，轻轻一推。 路明非拿起滑到自己面前的文件袋，拆开查看。 “里面是几个校董家族的资料。”昂热说，“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会千方百计把你定义成危险混血种。” “但也有一部分人，是我们的友方对吗？”路明非这段时间经常查看各种情报资料，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浏览。 加图索、洛朗、高廷根......这些强大的混血种家族，他们掌握着惊人的财富，在人类社会中控制政治经济资源，而且是卡塞尔学院的真正拥有者。 资料记述的内容和苏恩曦提供的情报差不多。 “这次表决是对你的审判，也可能是你的踏脚石。”昂热淡淡地说道，“所以他们会底牌尽出，也许你会被抽血检查和催眠审讯。” “与龙王战斗的人，反而要被怀疑吗？”路明非放下资料，问道。 “他们提出质疑的是任务的细节以及你的血统，同时也是一次对我的打压。”昂热说。 “我需要做什么？” “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我们只需到场就可以了。”昂热探身，将路明非身前的资料分成了三摞，“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给伱分清敌友。” 除了中立的两个家族，路明非注意到昂热说的友方实际上只有一个洛朗家族，资料里洛朗家族是欧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从事矿业和金融业，在校董会中出资仅次于加图索家族。 他又看向最后一摞的敌对方，里面是高廷根家族和加图索家族。 “加图索家族，校董会所有成员中最富有的混血种家族，他们一直想控制卡塞尔学院本部，对我不满很久了。”昂热微笑，“上次的调查组也是他们派来的，只不过无功而返。” 路明非对其有所了解，加图索家为黑道起家，后成为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混血种家族，出过七八个公爵，家风崇尚古罗马文明。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苏恩曦说加图索家的研究所的技术力甚至比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高。由此看来，加图索就是混血种世界里的庞然大物，一个超级家族。 “我知道了。”路明非点点头。 夜谈会结束。 路明非其实有一个问题没问，昂热也没说，但是就连芬格尔都看出来了，那就是昂热这次不仅是应对加图索家带来的指控，同时也是在将路明非推入混血种的权力高层，所有的造势和准备都是为路明非铺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路明非就是昂热选出来的下一任校长候选人。 对于路明非来说，混血种家族的力量不在于战斗力，而在于炼金术、情报和科技。在所谓的“诸神黄昏”到来之前，路明非并不介意在校董会中投入精力，以借此对付“太子”这种隐藏在暗处的麻烦家伙。 第6章 奥丁 楚子航敲响了一区303宿舍的门，为他打开门的是路明非。 卡塞尔学院的寒假刚结束，今天正是返校期的最后一天，楚子航没有课。他每一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此时却推掉了整个上午的行程，只因路明非向他发出议事的邀请。 他不明白自己和路明非有什么可议的，但依然准时赴约。 路明非的舍友不在，这似乎是一场密谈。 “在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前，这间宿舍将会处于诺玛的监控范围之外，她会从在所有电子设备上暂时离线。”路明非坐到桌前，给楚子航留出来位置。 楚子航心神一震，意识到路明非将要说的事涉及的东西不仅是密谈，而且是绝密。 难道是和之前校董会派调查组来的事件有关？他面不改色地坐到路明非对面，桌上有倒好的红茶，似乎是校长常喝的那个红茶品种。 “师兄，你知道校董会调查过你吗？”路明非直入正题。 果然不出楚子航所料，和校董会有关。需要回避诺玛就说明了一点，涉及到的人在诺玛的数据库中拥有相当高的权限，能够调用诺玛的监控数据。 “是关于我的任务执行记录吗？”楚子航从来都是好学生，思维活跃，听课时习惯思考老师的意图，他知道自己执行任务的过程有问题。 “是其中之一，却不是我今天要说的。”路明非摇头，“是关于五年前的那场台风。” 一瞬间，路明非清楚地感知到楚子航变得紧张起来，看来那件事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校董们对这件事很在意？”楚子航问。 “校董会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疑点，而且可能和你的血统以及暴力的行动风格有关联。”路明非说，“他们知道并不多。” 楚子航沉默不语，路明非的意思是他知道的比校董会多，只有跑得够远的人才有资格评价后来者的进度。 “师兄，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路明非直言，“我的目的是寻找龙王，希望能得到你的情报。” “好。”楚子航神色认真地点头。 他很快冷静下来，并且在心里迅速进行评估，最后决定信任路明非。他对于校内的暗流涌动有所察觉，而且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路明非、校长昂热和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是同一阵营。 施耐德教授不仅是他的导师，还帮他掩饰了许多任务报告里的问题。相比较于校董会，他更信任校长这一方。 “你知道尼伯龙根吗？”路明非问。 “龙类用炼金术创造的炼金空间，在神话中的寓意是死人之国，传说死人之国打开的那天，死者会向生者发起进攻。”楚子航像个好学生那样，一丝不苟地回答。 “没错，但是有一点伱并不清楚。”路明非指出其中不准确的地方，“创造尼伯龙根的龙类的范围仅限于初代种以上。” 这是他从苏恩曦那里得来的信息，龙族的文明寄托于個体身上，能够开创国度的存在无一不是高坐王座之上。 “也就是说，你进入的是尼伯龙根，而且遇见的是龙王。” 楚子航确实怀疑过那天雨夜所见的神话人物奥丁，也许是一位初代种的龙王，但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因为那种伟力似乎已经超出学院接触过的龙类范畴，甚至可以说是神明。 “龙王......你在三峡和潘汉德尔见过吗？”楚子航轻声问。 “见过。”路明非肯定地回答。 楚子航有些许震惊，学院公布的官方信息中，只是将这两个事件定义为疑似龙王苏醒，现在他在路明非这个唯一亲历者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也见过！ “那你见到的龙王有没有神话般的姿态？”楚子航问。 “没有，他们更像是披着龙鳞的人形生物。”路明非回忆起康斯坦丁和诺顿的模样，随即反问，“你在那个尼伯龙根里究竟见到了什么？神话中的某个存在？” “是的。”楚子航神色凝重，“我看到了北欧神话里的众神之王，奥丁。” “详细说。”路明非本来以为楚子航是和他一样遇见了某个人形龙王，现在却听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龙王们过于神秘，诺顿刚刚苏醒就能逆转时间以及跨越空间，却和康斯坦丁的形态相同，属于龙化的人形，这个奥丁听起来像是龙王的另一种形态。 楚子航于是从那场台风和那个男人来接他放学说起，一直到他独自开着迈巴赫从高架桥上逃离。他记得每一个细节，每天睡觉前回忆一遍这些事是他的功课，他会回想每个细节，直到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 “脑科学导论”的教员富山雅史说，人的记忆很靠不住，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沙地上的画，时间流逝，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富山雅史说这其实是人的自我保护功能，试想你能记住过去的每个细节，永志不忘，那么一生里最令你悲伤、疼痛、哀愁的画面就会不断地折磨你，你总也不能从过去的坏状态里走出来。 可楚子航不想忘记，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记着那个男人了。如果他也忘了，那个男人会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就是流着他一半血的楚子航。 路明非听完后，觉得奥丁和他目前遇到的两只龙王完全不一样，奥丁有坐骑，有仆从，甚至还有传说中用世界树树枝铸造的Gungnir作为武器。 如果是人类从他身上拓印出奥丁这一形象，那他的存在比人类文明还要古老，他是什么时候苏醒的？为什么守在那座小城的高架桥上？ “你父亲有没有提及奥丁想要的那个箱子里是什么？”路明非问。 “没有。”楚子航说，“他不想我接触龙的世界。” 第7章 “水是炼金术最常用的介质。”路明非分析道，“你和你父亲那天晚上并非误入尼伯龙根，是‘奥丁’趁着暴雨主动放你们进去，你尝试过寻找你父亲的档案吗？卡塞尔学院的执行部这一点做得很好，只要存在过就一定留有记录。” “我调查过，在执行部和毕业学生名单中都没有找到。”楚子航摇头，“我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它比学院接触过的任何龙类事件都要离奇。” “奥丁想要的东西，在混血种中的保密程度一定极高，你的父亲拥有时间零这样的言灵，显然是S级的超级混血种，所以可以推测他并不是被学院遗忘了，而是执行的任务保密程度极高，甚至不存在于诺玛的数据库，只存在于某些人手中的纸质文件。”路明非这些天对卡塞尔学院了解很多。 卡塞尔学院貌似由秘党演变而来，实际上却只是秘党的一部分，执行部、装备部、学院本部的教授和学生们，不过是秘党手中的武器之一，绝不是全部。也许楚天骄实际上直接听命于校董会，或者某一个家族。 楚子航也如此猜测过，却没有能力去验证。 但他听到路明非称呼楚天骄为超级混血种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同为S级超级混血种的路明非能够遭遇龙王全身而退，那个男人会不会也存在于世界的某处，等着自己去拯救呢？ “儿子，要相信老爹，伱活下去，我们才有再见的日子。” 他一直认为这句话是男人哄骗他离开的谎言，此时却有些恍惚。 “师兄。”路明非的声音立刻让他清醒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关于奥丁的线索，无论我们两人发现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互相告知，可以吗？” “好。”楚子航郑重地点头。 “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诺玛离线太久会引人注意。”路明非很满意谈话的结果。 楚子航离开后，路明非打开笔记本电脑。 他进入卡塞尔学院的教务系统，每個教授和学生都在其中拥有单独的一个账号，每个账号都对应着诺玛数据库中的身份编码，整个教务系统都由诺玛负责维护和管理。 路明非的学生档案已经被昂热删除，理论上失去了登录权限，但是客座教授的临时账号依然可以登录。 客座教授的个人主页信息几乎是空白，仅有姓名和注册时间，很多对正常教授开放的功能都是灰色不可访问状态。 他点开课程管理页，里面有一节名为“实战格斗课Ⅰ”的选修课。 这个特殊选修课并不和卡塞尔学院的其他课程一起排课表，而是由路明非这个任课老师自己安排场地和时间。 现在正是第二学期开始，课表刚刚排好，前几周的教室几乎都是全天占用，路明非几乎没有可选的余地，只有两周后才有空挡，是一个偏僻教室的晚间第一节课。路明非并不在意，勾选了那节课的占用申请并提交。 做完这些后，他又点开学生考核管理页。 里面大约有五十多名学生，自由一日开始时仅有几个人报名，自由一日结束当天报名的人直接爆满。 路明非找到芬格尔的名字，然后在平时分一栏中打上满分。 实战格斗课的平时分占比达到70%，考核成绩只有20%，剩余10%则是考勤。考核方式一栏暂时是空白，由任课老师决定，一般都是些课题作业、小组讨论、课前演讲、论文之类，而实战格斗课作为实践课大类的一员，路明非还能将期末考核方式定为实习任务。 他关闭电脑，也算是处理完了这次回卡塞尔学院要做的事。 在昂热的安排里，参加完校董会会议后，他就是执行部的高阶执行官了，不仅不用在学院中上课，还能从执行部拿薪水。 不过对于现在的路明非来说，那点薪水只够塞牙缝的。 ...... 路明非跟随昂热出发前往意大利之前，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是将图书馆的书还回去。曾经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是他了解龙类和炼金术的唯一途径，现在他已经有了路鸣泽留下的团队以及昂热的势力提供情报。 他从宿舍管理员那里借来了小推车，推着比人高的一摞书前往图书馆。 到了图书馆里后，他极有耐心地将所有书分门别类地放回去。图书馆里人很少，才刚刚开学，只有零星一些正在准备论文或毕业设计的高年级学生埋首在书堆里。 然而将炼金术相关的几本书放回书架时，他在阅读区靠窗的位置看到了熟人。 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戴着耳机，单手托着婴儿肥的脸颊，神情十分专注，面前摆着一本墨绿色封面的精装书籍。她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女孩的存在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这个风格古典而老气的图书馆一角。 也许是察觉了路明非的视线，夏弥忽然侧头，看向了他。 她眨了眨眼，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挥手喊道，“路师兄......” 喊到一半，她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图书馆禁止大声喧哗。 路明非挥手和她打招呼，继续还书，他放完现在的几本书，还有别的书籍区要去。 夏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因为路明非需要按照大类和索引号将这片区域的书找出来，地面上都是他分门别类摆列的书。 “师兄，你为什么不去借还处啊？”夏弥好奇地问。 “校工团去澳大利亚旅游还没回来，我的书太多。”路明非回答。 “我来帮你吧。”夏弥说着的时候已经拿起地上的一本书。 她沿着书架上的一排书走过，手指挨个抚过封面不同的各种炼金学书籍，然后找到空位将那本书插入进去。 两个人一起做，路明非关于炼金学的书很快就还完了。 “路师兄，你对炼金学很感兴趣吗？这些书你不会都看过吧？”夏弥中途发现路明非并非为了某个炼金实验或者写某个领域的论文而查阅书籍。 他借的书范围很广。 “大部分都浏览过。”路明非目光扫过书架。 上面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书都借来翻看过一遍。 然而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其中一本书上，他上次来时那本书并不存在，不会记错。他需要筛选要看的书，所以看过所有书的封面和名字。 第8章 书 那是一本名为《炼金的故事》的书，路明非将它取下，翻开浏览了一番，居然是一本汇总了从史前时代到20世纪期间发掘出来的重要炼金文物和相应研究结论的书籍。 卡塞尔学院在全球各处挖掘龙类遗迹，而学院里的教授们则负责研究挖出来的各种文物，他们用研究成果在学院的期刊上发表论文。然而和龙类有关的遗址遍布全球，炼金物品基本都会融入当地的文化风格。 比如东欧地区的炼金技师曾经用炼金药剂和某种用炼金术炼制的银色金属对付死侍，在民间传说中就成了用圣水和十字架克制吸血鬼。而在东亚，中国古代的炼金师们曾制造出能用语言激活的炼金咒符或令牌等物品，老百姓一般称之为法器。 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唯一的共性是与龙类的炼金术有关。 研究这方面的教授基本都是忙人，没人会有兴趣来整理一本汇总的介绍集，炼金物品之间基本没有联系，也就是说整本书的内容是跳跃式的，里面罗列的是考古队和其他教授的劳动成果，没有主旨也没有体系。 “师兄，别翻得那么快，我好像看到我炼金老师的名字了。”夏弥探头说道。 以路明非现在的记忆力，看一遍就能记住，而这本书中大多是对炼金物品的特写照片，有的看起来是直接在墓穴之类的密闭空间拍出来的，不需要停下来思考。 “你要看吗？”路明非看完后，将书合上递给夏弥。 夏弥接过那本书后，忽然问，“师兄你很擅长炼金学的样子，我入学后大概率是炼金系的，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帮我辅导功课？” 路明非没有立刻回答。 “会请你吃饭的。”夏弥叉腰，“漂亮师妹请吃饭哦。” 她称呼自己漂亮其实算是自谦，以路明非的判断，夏弥的颜值是能够竞争下一届的校花的。 “我从这学期起就不会常在学院了。”路明非解释，“炼金学的考试大多是实验，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那太可惜了。”夏弥吐舌，“还好我还能找楚师兄。” 路明非本想告诉她，楚子航也不会常在学校——他准备带楚子航回中国调查尼伯龙根，只要让昂热给楚子航布置一个任务就行。 但他没说什么，夏弥只是个偶遇两面的学妹而已，她入学后有的是愿意教她炼金学的学长们。 他收拾一下其余的书，和夏弥告别后就离开了。 等到路明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夏弥才靠在身后高大的书架上，翻开那本书，抹除掉其中几幅图片上附着的东西，合上后随手放回了书架上。 她哼着一首爱尔兰民歌，神色悠然，回到座位，百无聊赖地翻阅刚才那本她“苦思冥想”才能理解的炼金学书籍。 ...... 由于康斯坦丁和芬格尔同样注销了在读学生的身份，两个人都不用上课，路明非离开之前给芬格尔拨了一笔活动经费，让两人等自己回来后就可以前往中国和老唐会合，路明非下一步准备去调查奥丁的尼伯龙根。 出发这天，依旧是乘坐校长的专机离开。 到达机场后，转乘一架“湾流”公务机，前往意大利。 黑色的“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撕裂云层。 这种超远程商务机专为身价数十亿的商人、巨星或者政要设计。乘坐这种私人专机，他们能在几個小时的睡眠中飞越大西洋，登机时还是纽约的黑夜，睁眼时已是巴黎的凌晨。它被设计得极其静音，通常在平流层中飞行时，VIP们甚至觉察不到发动机在运转，设计师说它飞起来便如“巨大的蓝鲸在深海中游动”。 但这架湾流的噪音极大，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坐在里面居然能听见机翼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上方是灿烂的银河，下方是漆黑的海面，它隐藏在黑色的云层中，云层如大海，它是向着食物发起全速冲击的虎头鲨。 这架湾流由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改装，绰号“斯莱布尼尔”。斯莱布尼尔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骑乘的八足天马，它掠过天空的时候，总是如火流星一般燃烧。唯一的缺点是噪音超标，在装备部看来，极致的速度才是精湛工艺的体现，舒适感则可有可无。他们的工作是制造屠龙武器，武器工匠从不考虑舒适感。 “见过给坦克安装分区空调、加热靠垫和按摩座椅的么？”阿卡杜拉所长振振有词。 这架湾流是校长的爱物，平时不舍得动用，唯有出席世界各地的拍卖会时，昂热才会把这架宝贝从机库中调出来，一是为了学院的体面，二是拍卖结束他得带着一些“和龙族文明有关的禁忌物品”返回学院，私人飞机的话比较容易通过安检，除此之外，昂热宁愿委屈自己坐普通航班。 乘坐这趟航班，路明非那柄两米长的猎犬长牙终于不用再经过学院的托运途径了。 昂热依旧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胸口点缀着一只红玫瑰，他神色肃穆的时候看起来像是葬礼上的送葬人。 路明非在刚入学时就听昂热讲过初代狮心会的故事，那是以秘党不愿公布调查结果的“夏之哀悼”结尾的悲剧，也是路明非后来选择相信昂热的原因。 老花花公子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他心里只有一个孤独的复仇者，始终提着尖利的铁刃。 龙族夺走了他的一切，教会了他世界的残酷，从那一刻起他蜕变为世间最恐怖的屠龙者。 这样纯粹的人值得信任。 “紧张么？”昂热察觉路明非的视线，“你将要面对的是混血种中顶层的权力者们。” “紧张的是他们。”路明非收回视线，看向窗外，“受野心之火摆弄之人惧怕战士。” “所以野心膨胀的国王总是把游侠吊死在绞架上。”昂热语气中带着嘲讽的意味。 路明非知道他口中的国王是谁，他这个校长培养亲信，意图把控整个卡塞尔学院，以便在屠龙的时候能调动最精锐的团队。 现在国王不满了。 第9章 雨 意大利，波托菲诺。 路明非与昂热并肩漫步，昂热披着一件黑色的薄呢长风衣，围着考究的羊绒围巾，路明非穿着卡塞尔学院的冬季校服，仅在外面披了一件执行部发的黑色风衣。蜿蜒的小路一侧是依山而建的错落有致的房屋，另一侧则可以看到冰封的港口与大海。 波托菲诺建造的初衷是作为旅游海港小镇，在意大利语中，Portofino波托菲诺的本意是边界小港口。 这里的所有房屋外墙都刷上了鲜艳色彩：粉绿、黄色、褐色，以求与绿色山丘和蓝绿色海水呈强烈反差。就连政府修建公用设施，也充满了个性和特色，特意采用鲜明亮丽的的色调。 两人在路上所见行人很少，夏季才是这里的旅游旺季，世界各地许多非常著名的政界要人、金融巨子、明星名流都乐意选择这个惬意的小镇度假。 “现在不是来这里的最好时间。”昂热看向远处寒风萧瑟的海域，“再过四五个月，就能看见海、帆、绿树、巨石、橙木船和各种鲜艳花朵交相辉映，会很美，就像你们古代诗人所说的扬州的春天。” “扬州的美好不仅在于美景，还因为那里有诗人的朋友。”路明非还记得中学语文老师的教诲，“写诗的人不在去扬州的船上，他远远看着朋友的船帆消失在天际，眼前只有茫茫的江面。” “哦。”昂热点点头，好像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一個飘渺的幻影，那里柳絮如烟、繁花似锦，而且还有他的朋友。” 他也有这么一个埋葬在心底的幻影，浮光般飘渺，却藏着他仅有的一切。 他停下脚步，点燃一只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在迎面的冷风里溃散。 “明非，如果我们能杀死全部四大君主……我是说如果。最后一个龙王倒在血泊里的一天……也就是混血种们彼此开战的一天。” “我知道。”路明非也停下脚步，黑色的风衣下摆翻飞，“那是必然的结果，从混血种诞生那天就决定了。” 昂热一愣，“这次在中国，你真的知道了很多东西。” “现在我的身后，也站着一个混血种的势力了。”路明非坦然地说，“她们暂时效忠于我，给我提供了很多情报。” 昂热摇头，“但真实的情报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我会判断。” 昂热盯着路明非那张坚定和自信的脸庞，忽然无声地笑了，“不愧是我们的S级。” 他眺望远处，思虑了很久，一直到风抽掉剩下的雪茄，烟蒂烫到了他的手指。 “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拜龙族血统的恩赐，我还未死去。一百多年来，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剩下的时间也许不够我看到龙族历史结束的那一天。你就是我一直期待的、新一代的领军人物，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的一切都交予你来继承。”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现在我们进去吧，会议召开之前，还有时间品尝当地的美食。” 路明非这才意识到，旁边的一栋四层小楼就是昂热所说的旅馆。它矗立在半山腰，墙面漆成暖洋洋的橘色，每个面向大海房间都有一面窗户。 这里所有的房子都至少有一扇窗户朝向山下的海湾。 …… 房间里装修是极简风格，墙壁粉刷成纯白色，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画作和一个壁挂电视，家具只有椅子桌子和一间壁橱，墙角摆放着盆栽绿植。路明非走到床边，拉开窗帘，远远望去，这里位于半山腰，海湾尽收眼底。 他没有和昂热一起去海边酒吧，那些酒吧依山而建面朝大海，不仅提供酒还提供意式餐食。 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大床，铺着黑白花纹的被子和床单，他盘腿而坐，通过苏恩曦给他留下的手机查看消息，这台设备处于诺玛的监听范围之外。 苏恩曦每天都会给他发送整理好的世界各地关于龙族的信息和事件。 潘汉德尔高原上出现过一次的神秘龙王给他提了个醒，混血种对龙王的认识是狭隘的，他们觉得龙王都在沉睡之中，所以世界风平浪静。 然而龙王不一定苏醒了就立刻尝试毁灭人类世界，他们是进化到顶点的智慧生物，也许见识到人类文明如今的高速发展以后，会选择暗中积蓄力量，就像混血种的权贵们一直在做的。 几个月内，全球就有一百多起和龙族有关的大小事件，但多数都是野生混血种以及流传在外的炼金物品引起的，剩下的则是骗取流量的假新闻。 路明非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遇到两个龙王，完全是运气使然。他清楚这一点，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剩下的龙王和黑王一起出来就好了。 他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忽然意识到光线暗了许多。 来时的天气虽不算晴朗，天光却也明亮的很。 他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来阴沉的灰色雨云。 只有夏季才有这种突如其来的降雨，有时云层从天边出现到覆盖整个天空，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 以路明非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到山路和港口的景象。也许是天色变暗的原因，每个窗口都亮着灯，各种色彩鲜艳的墙壁被照亮，五光十色，十分漂亮。 但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冬季这里的人很少，却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 路明非打开房间角落里的行李箱，取出猎犬长牙。 这时窗外的雨水已经落下，这种天气下的应该是雪或者冰雹，然而听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明显是愈加猛烈起来的大雨，很快水汽就从窗缝渗入了房间里，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自行点亮了，就如外面每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的灯光一样。 路明非提着猎犬长牙，推开了房间门。 外面的旅馆走廊打开了所有吊在天花板上的球形照明灯，明亮无比，却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另一端涌来。 第10章 新神 在路明非的眼中，整个世界的元素组成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推开门的瞬间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尼伯龙根。 诺顿的尼伯龙根依附在水底的青铜城上，这个尼伯龙根居然出现在一座人类的旅游城市中。 窗外的雨水已经演变为暴雨，铺天盖地的水声淹没一切，搁着走廊窗户看去，浓重的雾气在雨幕中弥漫开，远处的灯火一点也不真切，像是幻影。 这说明尼伯龙根已经接近成型。 路明非不清楚这次的龙类是否将这座城市里的人类或者混血种容纳进尼伯龙根，如果那样他战斗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他沿着走廊前进，湿气不断侵入这里，走廊的地毯已经变得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会发出“吧唧吧唧”的水声。 大费周章地摆开这样的排面，路明非猜测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狂风骤雨突破走廊的窗户的瞬间，周围的水元素立刻波动起来，地上的水渍摆脱地心引力，逐渐汇聚成团。 大群的黑影们从积水里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们无一例外地身披漆黑的风氅，手提锈迹斑斑的武器，看造型像是从《魔戒》电影里走出来的戒灵，握着武器的手干枯苍白，生有锋利的爪。 风氅的兜帽中一個接一个地亮起了金色的瞳孔，瞳光像是飘忽的火焰。 它们是用水凝聚出的实体，路明非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他在试图感受这个过程。 这似乎是炼金术的一种。 黑影们也没有急着攻击，它们仅仅是堵住了走廊前后的道路。 黑夜、暴风雨、狂飙的豪华车、鬼魅般的追逐者、父与子、骑马的男人…… 楚子航讲述的故事里的一半要素已经出现了。 但路明非没有听到黑影们说话，楚子航说它们见到活人的时候会表达对血肉的渴望，现在这些黑影静默着不像活物。 …… 卡塞尔学院临时宿舍，万籁俱寂，地上流淌着皎洁的月光。女孩光着脚来到窗前，在月光中举起一面青黑色的方镜。 光滑的镜面中倒影的却不是宿舍内的景象，而是一个走廊，数不清的英灵们挤在一起，恐惧得不敢动弹。 “真是急躁啊，就这么急着试探吗？”她眼神淡漠，“哥哥。” “你不也是一样吗？”镜子中有朦胧的声音穿透镜面，连带着暴烈的风雨声，“妹妹。” 夏弥瞳孔猛缩，握住镜子的手用力，狰狞的骨节瞬间暴起，然而她很快收敛起力量，变得面无表情。 “是你故意让我拿到这面镜子的？” “本来只是试探，包括那些资料，也是我接的委托。” 夏弥甚至能想象出声音的主人在微笑，对方躲在暗处操纵着一切，她以为自己是观战的渔翁，却不曾想到自己也是棋子。 “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夏弥问，“我现在随时可以捏碎这个镜子，那样无论你有什么计划都白费。” “你不知道我在那面镜子里倾注了多少心血，它不是为你而造的。”镜子里的声音悠然地说，“它的诞生就是为了对付这个新神。” 夏弥心头猛震。 对方透露了绝密的信息，新神！ “相必你也发现了吧。”镜子里的声音轻声说，“我们的权柄从某一刻开始就发生了变化，我甚至一度以为是父亲已经苏醒。然而我等待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归来，却等到了这个奇怪的家伙。” “他是带来变故的源头？”夏弥皱眉。 “不知道。”镜子里穿出的回答很果断，“但是他已经获得了火的完整王座，一定比伱我更清楚这种变化。” “你是准备当面问问他吗？”夏弥眼中闪动着讥诮的神色。 “不……我准备研究他本身。”镜面跟着这句话颤抖了一下，“我知道你靠近他是为了什么，我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既然我们要走同样的路，那为什么不能是同伴呢？你是我又聪慧又有野心的妹妹，是父亲最完美的造物之一。” “我真的能信任你吗？”夏弥的手再次生出恐怖狰狞的变化，锋利的指尖贴着镜面，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伟大如你，真的需要别人的帮助吗？” “你的卵在那位楚先生身上，我还知道你的哥哥就在……”对方以淡淡的声音说出足以令夏弥心生寒意的信息。 “你还不是超进化体。”夏弥眯起眼，“否则你大可直接杀死他。” “我并非威胁你。”镜子里的声音再次恢复了悠然，“你无需跟我战斗，你我的敌人都是宿命！你的力量会帮助我度过诸神的黄昏，作为报答我会跟你分享这个世界。” “怎么做？”夏弥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我会给你开启‘门’，你只需要进入其中就可以了。” “不愧是哥哥，你才是我们之中炼金术的最强。”夏弥轻声说，她已经察觉到镜子里有个陌生的炼金领域正在苏醒。 “我会为你争取窗口期。”镜子里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旧神们的时代必将结束，我们可以携手成为新时代的神祇。” …… 路明非迟迟见不到正主，他前进，面前的黑影们就后退，黑影们始终和他保持距离。 不过在这期间，他发现了尼伯龙根里没有活人。 于是他决定出手。 没有挥刀，王域无声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汹涌的水汽直坠地面，狂风被无形的力量抚平，元素世界里出现一片寂静的死海，黑影们的身体颤抖着，坚持不到两秒后纷纷跪下，锋利的大腿骨骼刺破膝盖，镶嵌进地面。 他出手的一瞬间，正主就坐不住了。 楼下传来了古怪的脚步声，像是一群骏马正围绕着旅馆小跑，马背上的人倒拖着什么尖利的武器，在地面上划动，声音刺耳。 路明非轻轻将剑尖刺入墙壁，细微的裂痕从刺入点发散开，迅速扩大，蔓延出黑漆漆的蛛网状裂口。 崩裂的土石结构坠落殆尽，裸露出一条通道，直通向楼下的来者！ 第11章 大战 满天的雨滴都停滞在空中，路明非的身影穿过雨幕，留下一条通道，等他的身影远去，狂风的波纹才缓缓浮现，风里的雨滴逆着重力飞射而出。 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开启时间零的昂热。 不远处，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挂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毛皮上流淌着晶石般的辉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 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抠着地面，坚硬的路面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 马脸上戴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就喷出电光的细屑。 它的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像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一只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一切都和楚子航说的相差无几。 路明非轻弹剑刃，火焰顺着剑刃游走覆盖其上，一刀上砍斩出，明亮的剑弧在空中划出一个满月般的圆。 火光照亮奥丁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金色瞳孔没有一丝波澜。 奥丁从容举枪格挡，两柄武器相撞，无声的域扩散，冲击所过之处地面张开巨大的裂口，碎石飞溅，树木、房屋像是烧尽的灰烬，在狂风中消散。 奥丁反手攻击，Gungnir的刺击像流星，暗金色的光芒笼罩了路明非。 然而路明非的身影消失了一瞬间，躲开了密集的刺击，那是猎犬剑技的一部分，意味着第二次攻势已经蓄力待发。因高速挥动而拉出焰尾的猎犬长牙再次划出剑弧，这一次Sleipnir马腿尽断。 这只在神话中赫赫有名的八足骏马重重砸落在地，还未发出哀鸣，无数从地面直冲天际的高速火焰喷流便将其淹没。 火焰啊，吞噬一切！ 片刻后，一道薄薄的金色细线将火焰腰斩，露出被火焰包围的奥丁，是他横斩而出，那道剑气压缩成一线，高压气流阻断了火焰的路径。 站立在地面上的奥丁失去了几分威严，路明非这才意识到他与其说是战士，其实更像是位死神，身上带着浓烈的衰朽气息，那些从铠甲之下散落出来的绷带，就像是破碎的裹尸布。 奥丁的背后，八足骏马的身躯有一半已经被高速焰流撕碎，血肉骨骼先被扯碎再在高温的火焰中化为飞灰，高高抛洒到空中。 即便如此，奥丁的眼中也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而且奥丁虽能免疫路明非的王域，其本身却没有王域，他根本不像個活着的生物，反而有些接近死侍的概念。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强大的死侍吗？他的力量比诺顿和康斯坦丁都要强！ 路明非与其遥遥对望，两人脚下的半山腰已经毁坏殆尽，只剩灰烬和崩碎的土石，被狂风震飞的雨滴迟迟落下，所有地方都在冒出白茫茫的水汽，除了两人的身上。 路明非手腕抖动，猎犬长牙的刀锋高速震动，上面的红色火焰刹那间明亮起来，周围的空气爆开一道冲击波。 火焰的疗愈啊 火焰的庇佑啊 火焰啊，赐予我力量！ 以路明非现在的权柄，他的精神能够肆意赋予火焰以模糊的概念，这些附加在身上的言灵皆是高阶言灵，给他提供生命、强化和防护。 新生的龙鳞覆盖了身体，骨骼迅速地生长变形，发出冰川开裂般的声音，他的背后一双遮天蔽日的黑翼张开。 黑色身影身后带着电弧，暴冲上去，与奥丁的身影交缠在一起。流星般的火焰剑光刹那间像是逆着天空的暴雨，笼罩了整片废墟，三个迷你太阳升起，组成了没有影子存在的白昼。 奥丁手中的昆古尼尔艰难招架着猎犬长牙，同时还要应对周围在空中凭空生成的各种火焰剑刃虚影、火焰剑光、君焰、漆黑的高温焚化牢狱…… 昆古尼尔的流星剑光只能用来防御，即便如此，路明非的刀刃还是不断在他身上造成伤口，那些暗金色甲胄融化开狰狞的缺口，燃烧碳化的裹尸布下面露出青黑色的龙鳞。 …… 观战者暗暗心惊。 她试着想象自己与镜中的怪物对上，默默计算着胜算，最后只感到深深的不安。 秘党居然掌握着这种层次的战力！ 即便知道那些力量来自于火的双生子，但是龙王之躯与龙王之心是两回事，从未有人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那个聪慧又狡猾的哥哥说的没错，这家伙是新神。 他极度危险，身体里却藏着足以改变世界的诱人秘密。 “你的小傀儡好像撑不住几下了，还不出手吗？”她低声说。 “不要急，我亲爱的妹妹。”镜中声音安抚着她，“机会稍纵即逝，当然要珍惜。” …… 路明非与奥丁已经移动到海面，他们脚下的冰面先是破碎成无数碎块，随后在高压冲击波下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上下翻转，堆叠在一起，形成一道由雪白的冰组成的海啸，如一阵暴风雪肆虐到海岸上。 奥丁浑身狼狈至极。 恶神火焰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爆炸后几乎将奥丁的半边身体熔化掉，但是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不输路明非，某种类似纳米机器的超级细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他的身体，甚至那些毁坏的盔甲也能重新生成。 路明非张开双翼，狂风托举着他高悬空中，头顶的乌云已经在战斗的余波中破散开来，露出的却不是天空，而是一种灰蒙蒙的介于明暗之间的光，说明这里的确是尼伯龙根。 楚子航说他在中国进过奥丁的国度，现在看来他也许在意大利也有个窝。 奥丁站立在水面，抬起头仰视路明非，面具下的黄金瞳淡漠而冰冷。 他挥手，海水的表面立刻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尖刺”，从远处看那些尖刺好像是绒毛般细密，像是大海生出的毛发。 每一根毫毛都是一个亮着黄金瞳的黑影，他们一同抬头，海面骤然亮起成千上万盏灯火，仿佛这一刻星河落入水中。 第12章 命运 一只浩浩荡荡的死侍大军，他们沉默着站在海面上，正如预言中那样。 “在诸神的黄昏中，大海被破开，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中升起，船上站满了亡灵。那是死人之国向生人发动战争的军队。” 路明非俯冲而下，带起音障，将漂浮着碎冰的漆黑海面激起数米高的水墙。 他根本不管那些死侍，奥丁才是他眼中唯一的目标。 猎犬长牙再次劈砍在昆古尼尔上，而在他的身后，恶神火焰贴着海面爆开。 这颗恶神火焰是在战斗中吸收了大部分战斗余波的那个，轰鸣声中，水墙拔地而起，像是有一座水山在海面升起，周围海域的海面高度肉眼可见地下降。无数的死侍卷入其中，他们被海水、高温、冲击波撕碎。 死侍的破碎身躯重新化为海水，很快奥丁的死侍大军就剩下不足三成。 奥丁横置昆古尼尔，猛地与路明非势大力沉的回旋斩相撞，借着这股反震力加速远离路明非。 路明非停下追击的脚步，他和奥丁之间，一道水墙升起。 那水墙并非单纯地为水塑性，而是融合了某种炼金术的技巧，漆黑的海水改变了物理性质，虽然保持流体的形态，但路明非试着劈砍时，猎犬长牙却好像刺入在实心的金属中，反馈回来极大的阻滞感。 路明非见过类似的技术，在永恒之城。 永恒之城的剑士们使用诺克斯流体剑是一种剑刃形似小镰刀的异形剑，是将源自银色泪滴的液态金属锻造成的坚硬武器，在战斗中细如针的剑身可以暂时化为流体，能像软鞭般挥动。 路明非能够控制火焰直接蒸发掉水墙，但是水元素本就克制火元素，完全是吃力不讨好，他选择飞上天空。 然而在高空他才发现，四面八方，无数道逐渐增加高度的水墙都在向他合拢，就连头顶都有雨水凝聚出的水幕，完全是一副即将组装完成的牢笼。 他的骨翼扇起风暴，眨眼间他就摆脱了数十道水墙，然而他向着陆地的方向行进，却迟迟见不到海港和山上的小镇。 这个尼伯龙根现在才真正成型，它不是暴雨中的高架桥也不是寒冬中的小镇，而是一片无垠的大海。 除非路明非将所有的海水都蒸发殆尽，否则无穷无尽的水牢将永无止境。 他唤来最后一颗恶神火焰，在头顶的某处炸开，天空骤然亮起，天顶的水幕不堪重负，破开大洞。 路明非笔直穿过海量的白色蒸汽，朝着天穹飞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奥丁并非水的主宰，他只是借用大海施以这种究极言灵。天空并没有足够的水存在，雨水和强行抽调的海水不足以封住路明非，他很快到达云层之上。 而那些半明半暗的光并非天空的边界，路明非穿越这层如梦似换的光雾，到达了真正的天空。 他猛地停下身形，终于感到一丝震惊。 这个尼伯龙根根本没有天空的概念，倒悬的海面覆盖了天穹的所有空间，仿佛是镜中世界，天上地下两個无边无尽的海洋遥遥相对。 天上的海也涌起同样的水墙。 …… 夏弥感到一丝骇然。 尼伯龙根本质是一种炼金术迷宫，炼金迷宫的特点是必然要有一条能够逃脱的规则，这是缔造炼金迷宫的基础，即使看门人也不能违背。迷宫的规则不尽相同，有的复杂有的简单。 越复杂的规则越容易出现破绽，越简单的规则破解得越废力气。 现在镜中展示的尼伯龙根已经简单到几乎只有海和空气，也就是说很难通过取巧的方式破解谜题。 它不像是迷宫，更像是一座特制的角斗场，专为狩猎火之王而设计。 “妹妹，我们精诚合作的时候到了。”镜子里的声音悠悠说道，“我猜你仍然心存疑虑，就让我来为你解答一下。” 夏弥沉默，静候下文。 “你不必担心我的炼金领域有问题，因为它——”镜中的声音特意顿了一下，随后才揭晓答案，“拨动的是命运。” “因果分离？”夏弥猜到了一些东西。 “他的命运线松动之时。”镜中的声音没有接她的话，“你从‘门’进去，我知道你在他身上留了烙印。” “没人能操纵命运，你也不行。”夏弥轻声说，“伱想要我做什么？杀了他？” “那就随便你喽，妹妹。你得到精神，而我拿走他的龙骨。” …… 路明非不再逃离，海水形成的牢笼一层层地合拢，形成嵌套在一起的层层叠叠的封闭球体，最后这些球体融合，形成终极的牢笼。 路明非试图寻找奥丁，对方使用如此规模的炼金术或者言灵，其本身一定会陷入虚弱之中。 他无法做到蒸发掉所有海水，但是可以短时间内逃离这里，和奥丁做最终决战。 遥远的海面上，奥丁举矛向天，天空中乌云滚滚，不断地有雷电砸在矛头上，矛头变得闪闪发光，像是某种晶体。 他正对着的方向是顶天立地的水牢，它呈巨大而光滑的球形，表面反射着空中灰蒙蒙的光界，接触到光界“天空”的边缘处居然雾化出一缕云雾。 所有死侍们都高举武器无声地欢呼起来，仿佛这是一场盛典。 奥丁终于挥动了那支矛，动作轻盈，不像是杀敌，倒像是艺术家在挥动画笔，画出少女风中的一缕长发。 昆古尼尔真的在空气中画出了繁复的图形，那是朵用雷电绘制的花，它绽放的瞬间，雷电构成的纹路恣意地放射，隐约的白紫色电光从矛尖探向水牢深处。 同一时间，路明非察觉了链接到自己胸口的电流，他浑身浴火，沿着雷电来的方向在水牢中蒸发出一条通路。 “就是现在！”有人暴喝。 夏弥进一步激活镜子中的炼金领域。 路明非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些繁复错乱的花纹，那些蛇一样扭动的纹路只影响了他短短片刻，却改变了一切。 他刚刚冲出水牢，整个人却像失速的飞机撞击到海面上，激起高高的浪花和水蒸气。 奥丁停下投矛的动作，代表死亡命运的电光不知为何已经消散，昆古尼尔无法锁定目标。 要么是目标已死，要么是……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命运。 金色的雷电从海面升起，雷电之中，路明非的身影缓缓站起来，猎犬长牙之上流淌着澄净的金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