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商》 第1章 未婚夫结婚,新娘不是我 陶若筠站在长兴县县衙门口,手中攥着一张请帖。 今日县衙极为热闹,长兴县新任知县陆离大婚,新娘子是京师户部侍郎之女。 一时间,长兴县的各路官差、富商俱都过来庆祝,就连门口的乞丐都比以往要多。 陶若筠走向门人,将请帖和装好礼金的封袋交由那人,那门人见封袋上写着“礼金五两”的字样,立刻眉开眼笑,心想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大方。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重量不对,轻飘飘的。 陶若筠没有解释,冲那门人淡然一笑,便随着其他人一起走进衙门里,穿过仪门,走向县衙内宅的西花厅里等着。 新任知县是长兴县青山村人,在县里目前并没有私宅,因此婚礼地点便放在了县衙内宅。 此刻吉时未到,新郎新娘尚在路上,大部分人都围在老夫人老太爷身边恭贺着。 陶若筠远远坐着,并没有过去凑热闹。 她无心聊天,可是旁边的声音却传入她的耳中。 有人说“听说新娘子是京师户部侍郎的女儿呢,居然肯嫁到长兴县来,看样子真是情意相投啊。” 另有人说“哎哟,你别说,如今县太爷可是今非昔比了,我前几天见过一面,穿的,那叫一个光鲜。” 还有人说“我看将来更光鲜,这次是攀着高枝儿了。知县三年一任,我看不过就是过来走走过场,将来早晚要被岳父大人调回京师的。” 更有人说“你看看陆家二老,如今成了官老爷的老爷,哎哟,架子大的嘞。” 在一众恭贺羡慕嫉妒声中,还有一种声音悄悄的传入陶若筠的耳朵里。 “哎,你们看那个,是不是陶家女儿?之前跟陆知县订过亲的那个?” “还别说,好像真是,以前订过亲,怎么今天还来吃席呀?” “哎,我听说,陆知县回来第二天,就带着媒人和当时做见证的人一起去的陶家,当时我还以为终于要回来迎娶她,毕竟都订亲四年了,结果今天成亲,新娘居然不是她......” “听说照顾陆家二老四年,自己爹都没了,陆家二老还健康着,也是苦......” "何止啊,当初陆知县去京师读书,纳捐和生活费用,我听说都是陶家供的,这陆知县一回来就翻脸......"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陶若筠端起茶杯,淡定的喝着。 她和陆离定亲是四年前的事情,退婚书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那天陆离穿着青袍大帽,腰板挺直,气宇轩昂,和当时正在桃林里除草,身穿粗布衣衫,发丝被树枝勾乱,面色晒到潮红的陶若筠,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与京师户部侍郎的女儿情投意合,她愿追随我到长兴县,她的父亲会保我将来平步青云,阿筠,请你不要拖累我。” 四年供养,只换来一句不要拖累我。 陶若筠没有挽留,这样无情的人留了也无用,她只有一个要求,按照退婚的规矩,必须请当日立下婚书的人在场,一起立下退婚的字据,方能退回婚书。 等退婚人员到齐时,她也没有客气。 四年间的金钱付出,一一算过,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换来了一张借契。 七百两银子,三分利,一年内还清,在场人作保。 一群人立刻炸了锅。 要知道一个知县,一年俸禄不过区区二十几两,别说还要养家了,就是全部拿来还债,也不够利息的部分。 可是陶若筠不管,要么立下字据,要么她就告到州里,总之她得拿回钱财来。 陆离与陶若筠订过亲的事,户部侍郎柳家全然不知,陆离怕了,签了字据。却在第二天老太太派人送来一份请帖,要她来观礼。 还说什么照顾四年,就是阿猫阿狗也有了情分,理应请这一遭。 陶若筠没有拒绝,当下就打定主意,写了一张五两银子的还款收据放入封袋,作为礼金在今日一并奉上。 她想,要是新娘子见了,肯定惊喜。 就在她在一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有小厮来请她。 “这位姑娘,我家老夫人请你过去。” 陶若筠有些疑惑,这请帖就是陆母送的,送贴的衙役话说的难听,摆明了就是要羞辱她,现在请自己过去吵架么?难道这会儿礼金就拆了? 她看着满场宾客,起身随着小厮走到陆母身边。 陆母见陶若筠过来,笑着站起身来,拉住陶若筠的手往一边无人的角落里走去。 “筠姑娘,今儿的情形,你也见了,这么多人来恭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要是在从前,哪里敢想?” 陶若筠静静听着,不言语。 “那天呢,你陆伯父说话难听,你也别介意,死老头子就是那个性子,你都知道的。我们还是很喜欢你的,过去几年,你伺候我们两个老人家,又照应离儿,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陶若筠淡笑着,并不接腔。 “那天回来之后我们想了想,你都等了离儿四年了,虽然离儿另娶贤妻,但是你们好歹有四年的深厚情谊,怎么能说舍就舍掉了。” 陶若筠听了心中发笑,当日订婚后陆离便往京师读书,二人见面的次数还没有送银子的次数多,哪里来的深厚情谊。 要真是深厚,陆离怎么会一回来就要退婚。 “虽说这知县夫人你是当不上了,可是这知县的小妾也是好的呀。” 陶若筠闻言,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要纳她为妾啊。 陶若筠一把反握住陆母的手,抢过话来“伯母,今日是陆知县大婚,新妇还没过门,您就同我说这些,他们可知道?” 陆母讪讪笑道“无妨,这事我们做主就好。” “伯母,这恐怕不太好吧。陆知县读的是圣贤书,这说书先生都说了,坐怀不乱柳下惠,闭门不纳鲁男子。陆知县一向品行端正,这新妇还未过门,您就要给他纳妾,他定然不会同意的。再说了,我听闻这新妇是从京师嫁来,千金贵体,要是让她和她的娘家人知道了,怕是要说伯母办事不周,不给侍郎大人脸面。这要传出去了,要陆知县在同僚中如何立足呀?” 陆母面色尴尬道“我们可以先不说,等过些时日,一顶轿子抬你过门,也是一样的。” 陶若筠无心继续谈论下去,她觉得恶心,便拉着陆母的手往人群的方向走去“伯母,既已退婚,纳妾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万一被新妇知道了,这新婚之夜怕是不好过了。” 说着拉着陆母的手,将她送回人堆里,很快陆母便被其他人团团围住。陶若筠抽身,转头就要离了县衙,却在这时吉时已近,新人进了门来。 陶若筠站在人群中抬眼看去,只见陆离头顶乌纱,身穿大红圆领吉服,胸前缀着补子,肩上披红,脚上穿的是皁皮靴,手中握着同心结。 满脸堆笑,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而同心结的另一头正是今日的新娘。 那新娘穿着大红通袖袍,身披霞帔,头上盖着红布绸,看不清面貌的新娘子在婆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陶若筠见了,心情复杂。 第2章 一点私心 陆离一边走着,一边接受众人的恭贺。 眼神一转,就看见陶若筠站在人群里,脸色微变,又迅速转开去不看她。 陶若筠见了,转身走回花厅,没有去看他们拜堂。她坐在西花厅里,听见有声音从正厅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喊声停止,只见新郎新娘被人簇拥着进了新房,众人落座,准备开席。 陶若筠无心逗留,起身便离了县衙,径直往西街的天香楼走去。 天香楼的掌柜的是郭家夫妻,陶家酒坊的老主顾了。 自打陶父搬来此地,买下桃林,开了酿酒作坊,天香楼便在陶家买酒。 两年多前陶父去世的时候,郭家夫妻帮了不少忙,更是体恤陶若筠一个孤女,以后不再要陶家作坊送酒,而是让店中小二定时赶车来取,陶若筠心中感激,两家越发亲近起来。 今日县衙热闹,天香楼里顾客稀少,她一进门,郭家婶子便看见了她。 “筠姑娘,你今儿怎么来了?” 知县大婚,无人不知,新娘不是早就定亲的陶若筠,也有不少人知道。 这场闹剧,有人担心,有人看戏。 “婶子,我过来坐坐。” 郭家婶子听了,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去,“今日他们大婚,心里头难受吧?” 陶若筠但笑不语。 郭家嫂子见她不说话,便知道她的感受“你今儿不该来,城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事。” 陶若筠却说“我知道,我刚刚从县衙过来。” 郭家婶子大惊“你还去县衙了?” 陶若筠点头“嗯,陆家伯母送的请帖,我不去岂不是失礼。况且,我是要做生意的,难道还怕这些场面?” 二人在楼上一个空置的窗边桌坐下。 “贼老婆子,存心叫人难受。” 郭家嫂子有些愤愤不平,陶若筠却笑笑“我原先以为就是叫我难受,结果去了才知道,人家还想纳我做妾。当日退婚,吵的那样难看,今日居然有脸和我提纳妾。后来一想啊,八成是当日签下的借契还不上,才想了这么个招。进了陆家门,成了一家人,我还能讨债不成?不光不能讨债,我还得倒贴,想得还真是周到。心疼新妇,在乎名声,不肯挪了嫁妆还债,却要紧着我的钱花,我才不上她的当。” 郭家婶子听了,张大嘴巴“哦哟哟,我们筠姑娘是真的长大了,脑子不比嘴巴差。那你今日去,可封了礼钱?” “那是自然,这是礼数,我可不能落人话柄。” 郭家婶子笑道“说到底还是贴了银钱进去。” 陶若筠嘿嘿笑了“我给的,是五两银子.......的还款凭据。” 郭家婶子一听,一拍陶若筠的胳膊“你个小女子,怎的这么刁蛮,叫他们见了,不得气个半死,你也不怕把事情闹大。” 两人正说着话,郭掌柜的从楼下上来,随行一个小二端了茶食来。放下一看,有六安茶,松花饼,玫瑰糖糕,都是陶若筠平日里在村里见不到的。 “筠姑娘,还好吧?”郭掌柜的也是担心。 陶若筠笑笑,还未开口,郭家婶子已经把陶若筠退婚算钱,接受请帖,还钱凭证做礼金,新妇入门同时跟陶若筠说纳妾的事情一并说。 郭掌柜的听了,张大嘴巴“陆家这事办的,不地道,筠姑娘这事办的,解气。” “解什么气啊,那利息才多少,就该四年一并算清,立刻结算。”郭家婶子压低声音,“用官压人,不要脸面。” 几人都笑了,倒是陶若筠纳闷“退婚算钱的事情我没有仔细说过啊,你们怎的知道了?” “嗨,就徐婆子那张嘴,她能搂得住?没两天就传遍了。” 郭家婶子说着,脸色又沉了些,接着道“你往后要是走在路上听见什么了,你就当听不见,别生气哈。” 陶若筠听着不对劲,问道“听见什么?为何生气?” 郭掌柜的见了,索性说开了“我跟你先说,好过你在别人那里听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说你爱财,说你当初供那姓陆的读书,就是贪图他的前程,好做知县夫人,被人家看穿了,退婚了,就计较钱财,算计的人家知县不知道要白干多少年。有人听了信了,我们是不信的。明明是姓陆的还未退婚就先和他人结亲,新娘子都在路上了,他才来退。银子是本来就该退的,何况那么少的利息,哪里算计了?一帮人看不起我们商人,说我们爱财,我们做生意的,不计较钱财,那去做大善人好啦。” 陶若筠听了,转动手中的茶盅,道“我明白,这话我从他们口中亲耳听过,” 郭家婶子拍着陶若筠的手背“你别气啊,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别管其他人的。” 陶若筠点点头,忽地想起自己过来天香楼的原因,忙说道“掌柜的,过段时日就是端午了,可要些什么酒?” 郭掌柜的听了道“要的要的,雄黄酒今年多备些,我看今年知县刚刚上任,只怕这节日是要好好过的。我已经听说了,几个村子要一起赛龙舟,到时候人多热闹,肯定要酒的。” 陶若筠听了,记了下来,要郭掌柜的在端午节前派人来取就好。 酒楼里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郭掌柜的下去招呼,陶若筠又跟郭家婶子说了会话后才离开。 临走前,郭家婶子将那两盒子没动过的茶食用纸包了,一绺线绳捆了,勾着线头,递给陶若筠。 “带回家吃去,这个东西在家里不常见。” 陶若筠谢过接了,便和郭家婶子一起往楼下走。 天香楼外,艳阳高照,郭家婶子叹道“还真是怪了,这连着下了十几天的大雨,偏偏知县大婚这天放晴了。” 陶若筠道“下雨的时候可愁坏我了,桃林里的草肯定长高了,河水都快把农田淹了,我真怕今年粮食收成不好。” 陶若筠不种田,可是酿酒需要米呀。一旦收成不好,势必米粮要涨价,这对酿酒人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 出了门,陶若筠走在街上,打算逛逛后买些雄黄就直接回去,却听见有人唤她。 待回头看时,正是郭掌柜的。 郭掌柜的将陶若筠带到街边角落里,道“刚刚你婶子在,有些话我不好直说。” 陶若筠道“我跟掌柜的这样相熟,有话您就直说吧。” 郭掌柜的道“你父亲在时,我们两家便开始做生意,他酿的酒好,价格又公道,我这里的客人也都喝习惯了。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的手艺我们也都见识过了的,肯定没有问题。” 陶若筠不说话,只默默听着。 “你今年也十九了吧?按说是早到了婚嫁年纪,都是被那姓陆的耽误了。”郭掌柜的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跟你婶子也希望你能寻个好人家,可是也担心啊,你要是嫁了人,这酒还酿么?出嫁从夫,夫家可还能容你这样做生意?” 陶若筠这才明白,郭掌柜的怕她出嫁后夫家不许她继续酿酒,而且自己家有作坊,出嫁了,有没有作坊,还能不能酿是一个问题。她又是个女人,做了人家媳妇儿,好些事情就没办法自己做主。就算能酿,也未必是如今这个价格。 郭掌柜的见她不说话,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徐婆子不做人,把你名声都给毁了,将来要是说亲,难说啊。“ 陶若筠听了方才反应过来,原来传闲话不只是嚼舌根,还能毁人名声,让好人家望而却步。 “你这情况,肯定会有人上门说亲的,到时候你千万睁大眼睛,要是拿不定主意,你来寻你嫂子,让她帮你瞧瞧。女子一生不容易,千万别稀里糊涂的嫁了。我跟你讲这些话,虽有私心,也是真心为你好,明白吗?” 陶若筠点点头“我知道的,酒我是一定会酿的,如果将来说亲对象不许酿酒,我就不嫁。” “唉,要是人家真的好,倒也可以考虑的。” 陶若筠笑笑,这才别了郭掌柜的,去药铺买了雄黄,往云水村走去。 一路上回想今日也是有意思,陆母为了让陶若筠嫉妒,邀她去观礼,结果去了变成要纳妾。 她去观礼也不是祝贺,只是提醒他们的债务人身份。 这下到了天香楼,郭掌柜的又担心她停了作坊,拿不到物美价廉的酒。 真是各有各的私心,有趣的很。 第3章 落水 许是前些时日雨水多了些,以至河水暴涨,土质松软湿滑。 陶若筠走在河岸边,手上提着茶食和雄黄,小心翼翼地走着,防止滑倒。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脚下没滑,却是塌了。 岸边的泥土长久的泡在水里,底部又被河水冲刷,下方早已经被冲走大半。上面的路看着结实,底下早已空了,陶若筠一脚踩上去,泥土受不住力,当下便塌了。 陶若筠只觉得的身子一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伸手去乱抓,只抓住岸边一些杂草,半个身子已浸在河里。 河水滚着陶若筠的身子往下奔去,杂草长在松土里,一抓,那泥土便哗哗的落。 “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 陶若筠揪住杂草,拼命喊道。 远处有人瞧见了,要过来救人已是来不及,也帮忙喊人。 “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陶若筠抓紧杂草,眼看着杂草的根就要被全部拔出来时,一只手忽然出现,抓住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插进她的腋下往上一抱,陶若筠的身子离了水,两人抱着滚在地上。 刚一落地,陶若筠一把推开那人,匆忙爬起来。 那人跑来救人,却被人这么一推,坐起身来正要抱怨,却见眼前一个着竹红袄裙,外面套着一件槿紫半臂的女子,生的十分颜色,怨气一下消了。 却说陶若筠爬起身来,立时整顿衣衫,生怕有些不得体的地方叫人看了再说闲话。手指勾住的茶食在她的动作下晃动着。 那少年笑道“命都要没了,还没忘记点心呢?” 陶若筠这才向那人看去,就见这人头戴半旧的玄色罗帽,身穿青衣,腰系布带,脚踩布鞋,一派仆役打扮。 再去看脸,浓眉大眼,一双乌黑的眼睛小鹿一般滴溜溜的转,红唇白肤,甚是明丽,好一个俊朗小少年。 那少年见陶若筠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忙爬起来笑道“姐姐可是觉得我生得好看?” 陶若筠被他说的面颊绯红“你救了人也不可以这样乱讲话。” 那少年满脸堆笑“姐姐身上好香啊,不是脂粉香气,是什么味道?” 陶若筠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似乎有人在喊。 那少年听了,忙道“我要走了,你快回去吧,天要黑了,你那点心虽然外面沾了泥水,回去抖落干净,还能吃的。” 说完,也不理陶若筠,转身就向远处那群人跑去了。 陶若筠还没来得及道谢,人就已经跑远了。 她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哪有什么味道,要有也只有酒气。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湿尽,红裙上俱是泥土,黑乎乎的一片,有些心疼起衣服来,慌忙提着茶食往村里跑。 到了村里,天色将晚,她回了家,将雄黄摊开晾干,这才去换了衣衫。 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得去洗干净,可当她端着木盆走进院子,却见院子外有个男子朝里张望。 那男子见了陶若筠,笑道“有姑娘在家呢。” 陶若筠打量着那人,头戴玄色飘飘巾,身穿花青色对襟披风,脸颊瘦削,年龄四十有余。 陶若筠皱了皱眉,这人她没见过,应当是外地来的。 “有事么?”陶若筠站在院子里头问。 那人道“我在外面闻到好一阵酒香。” 原来是那人嘴馋了。 “你要买酒?” 那人讪讪笑道“讨杯水酒喝。” 陶若筠抓紧了装衣服的木盆,道“不大方便,我做生意的,只卖酒不送酒。” 那人道“我会些占卜算卦的本事,你看这样可好,我帮你算一卦,你请我喝杯酒。这样你也做了生意,我也做了生意,俱不吃亏。” 陶若筠听了明了,原来是个阴阳生。她犹豫着,不大想算,可又想听听。 “好,你进来吧。” 陶若筠让那人进了院子,没让进屋子。自己进屋端出一个小方桌,沽出一壶酒来,摆上酒盅,又把今日拎回来的茶食摆上,倒了杯酒,先喝了。 那阴阳生见陶若筠手法熟练,喝酒爽快,不禁夸道“姑娘,我看你做事爽利,喝酒痛快,不似一般闺阁女子。” 陶若筠道“一般闺阁女子岂会让你进门。” 那阴阳生笑道“果然,人活的久了,什么人都会遇上哈哈哈。” 陶若筠捡起一块碎掉的玫瑰糖糕塞进口中,道“你不是会算卦么?现在你酒也喝了,可以开始算了。” 那阴阳生要了陶若筠的生辰八字,眯着眼掐着手指算了一阵,待睁开眼时,惊喜道“姑娘,有福之人啊。命主伤官虽旺,但合酉化金,官星元神愈厚,将来夫妻必定和睦,白头到老。” 陶若筠想着今天的婚礼,端着酒盅不说话。 那阴阳生接着道“巳火拱金,辰土引之,这是财星牢固,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陶若筠想着那利息低廉的欠条,喝了口酒。 阴阳生又道“时透印绶,可助命主光辉灿烂,又制辰土之伤官。正所谓,木不枯,火不烈,水不涸,土不燥,金不脆,乃是一片气静平和之像。将来必定夫荣子贵,儿女双全。” 那阴阳生说完,见陶若筠不说话,便说出个引子“不过......” 陶若筠听他了半天的浮夸言语,突然冒出一个不过来,便问“不过什么?” 那阴阳生道“不过近日接连阴雨,小火遇大水,有淹没之相。但是不必担忧,只要有木能引火离水,一切就太平无事。若有此木出现,命主务必留意,此乃命中大贵人也。” 那阴阳生说的煞有介事,陶若筠也不禁回忆起下午她跌入河中,被一身穿青衣的仆役少年救上来的事,可是她都不知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那阴阳生见她不说话,也觉得无趣,说道“姑娘,我看你忙着洗衣,天色也不早了,黑透了就看不清啰,不妨先去吧。” 陶若筠想想也是,便道“那你慢慢喝,喝完了杯盏碗碟留下就行。” 那阴阳生道“那倒也不必。”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囊袋,将那壶酒全数倒了进去,又指了指那两碟碎茶食,陶若筠让他全都带走了。 那阴阳生心满意足的带着酒和茶食,临走又从衣襟里掏出几张符纸“端午就要到了,几张天师符送姑娘了,希望姑娘早日破除霉运。” 说罢出门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来道“姑娘,人生处处是坎坷,眼前条条是大道,一条不通换一条啰。” 说完一甩袖子,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唱着什么曲子,一路走远了。 陶若筠坐在桌边叹了口气,看见身边盆子里的脏衣服,起身拿了棒槌,到河边洗衣去了。 第4章 新婚夜 云水村里的百姓正在为雨歇放晴而欣喜,长兴县衙里更是热闹。 新郎新娘被众人早早送进新房,二人并排坐于床边。 几个婆子端起装满稻谷果子的食箩开始撒帐,一边撒一边唱着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 咿咿呀呀的把东南西北上下中唱了个遍才算完,婆子们唱完出去了,陆离也去招待宾客,只剩新娘柳云旗一人端坐房中。 过了一阵子,柳云旗觉得端着的身子渐渐疲倦起来,伸手欲掀盖头,却被身边奶娘金玉拦住了。 “姑娘,不吉利啊。” “我饿了。”柳云旗放下手说道。 身边丫头宝珠听言,忙去桌上端了碟玫瑰花饼来,柳云旗伸手取了块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比起京师,差远了。” 金玉道“姑娘,这长兴县跟京师自然是不能比的,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日子总还要过的。” 柳云旗半晌没有说话,盖头遮住,也看不见表情。 宝珠见她没有再取玫瑰花饼,便端走花饼,从桌上端来一杯瓜仁香茶递与柳云旗。 柳云旗接过,饮了两口才道“奶娘,你说我这么做对么?” 金玉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当日在京师,虽然鲁莽了些,但要不是李家那丫头给捅出来,咱们的事就成了。” 一提起李家丫头,柳云旗的盖头晃了晃,“若有机会再回京师,我一定要她好看。” 过了会儿,柳云旗又问道“来喜是随陆郎一起回来的,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金玉一听,弯下身子,压低嗓子道“有。原来姑爷在跟姑娘定亲之前,就已经跟这里一个陶家女儿结过亲了,都四年了,也不曾迎娶。他那么早回长兴县,就是为了回来退婚。我听来喜说,那姑娘也是个硬茬,退婚算钱要利息,一个不差,今日还来送礼了。” “送礼?陆郎请来的?” “我看不像,更像是老夫人请来的,她俩还到墙角说话了呢。” 陆离瞪大眼睛,问道“你怎的.......” "怎的不是处子之身?" 柳云旗裹着被子,倚在枕上,陆离见她早有准备一般,脑子里轰然一响,觉得天都塌了。 “好了,是不是处子之身,我现在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叫人看了笑话。” “笑话?我看我就是长兴县最大的笑话。”陆离咆哮着。 “你叫什么?你亏了么?” 离一时哑然。 国子监读书三年,成了监生,可是国子监每年有那么多监生,各个都在等着官职出缺,好被安排。 湖州府的长兴县至少富饶平安,还是自己的老家,如果不是柳云旗的父亲,他怎么会被安排来这里当知县。 他清楚自己娶柳云旗的目的,柳云旗也知道陆离的心思,要不是为博个一官半职,又怎么会到期不回,拿着陶若筠的钱财在京师走动。 而柳云旗,要不是在京师名声不好,觅不到好人家,又怎会下嫁给一个知县。 区别在于陆离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柳云旗对自己一往情深。 “你这是......这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在求官,所以才......” “你我各怀心思,又何必相互指责呢?” 陆离颓然的坐在地上“可我对你......对你也是有真心的。” 柳云旗一笑“陆郎的真心可廉价的很,陶家姑娘供你四年,还不是说扔就扔了。” 陆离听到这里,愤怒的指着柳云旗“你让来喜跟踪我,你让他查我?” 柳云旗道“分明是你欺瞒在先,我还没跟你拜堂呢,你的好母亲就忙着在喜宴上给你纳妾。我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见到这样欺负新妇的婆家,你有什么脸说我?” 陆离捶胸顿足“我造的什么孽啊!” “好了,”柳云旗恢复了平静“事已至此,上来睡觉吧,我困了。” 说完也不等陆离,自己翻个身子睡去了。 第5章 冲突 因为天香楼要了一批酒,陶若筠变得忙碌起来。 这天上午,陶若筠忙着将泡了一夜的米倒进大蒸笼里蒸,再将蒸熟的米饭摊在竹席上晾凉。待温度降下来,再混入碾成粉末的饼曲,等完全凉透了便放入瓮中,添上水,用黄泥密封,等待发酵五到七天。 正在她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忽听院子里有人喊。 “陶若筠!” 这声音里带着愤怒,陶若筠听了,忙出来看,却是陆母。 陆母见了陶若筠,二话不说骂将起来“你个贱蹄子,你敢害我离儿。” 说完也不解释,伸手便过来扯陶若筠的头发,边打边骂道“你个贱蹄子,你一个卖酒女,还想做知县夫人不成。当日退婚,本属自愿,你提的条件,我们也全都答应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要这样害我的儿子?” 陶若筠挣脱不开,只能辩解“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陆母用手指着陶若筠的鼻子骂道“你还给我装傻。我儿子拜堂成亲当日,你居然跳河自杀,那么多人都知道你跟离儿订过亲,你选在这一天自杀,你让离儿如何见人?你非要他背上一个辜负你的骂名么?” “我没自杀,你儿子不值得我自杀,少自作多情了。” 陶若筠也有些怒了,本来掉到河里差点没命,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结果被人传做是自杀,她才不会为了陆离那个负心汉自杀。 “离儿不值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身的酒气,手指粗糙,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抛头露面做生意,要不是看在你有钱可以供着离儿,你以为我们看的起你?” 陶若筠还未来得及插嘴,陆母又接着骂道“贵农贱商,别说到了离儿面前,就是在这云水村,你也是最低贱的一等。” “我低贱,我地位低,你家陆离就是被我这个地位低贱的人养了四年。知县又怎么样,读书人又怎么样?还不是白眼狼,负心汉。” 这边吵得不可开交,远处早已有人听见,纷纷跑来看戏。 “你说离儿负心,你不看看自己,你配得上么?”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看病吃药,我供完你们供陆离,花我钱的时候怎么不说配不上?” 陆母被气的直哆嗦“七百两的欠条不是你打的么?居然还要利息,你就是掉钱眼里了,下贱货。” “我下贱?我下贱你还巴巴的跑到我家里来找我,还让人给我送请帖,还在大婚的时候让我给陆离做妾......” 话音未落,就听见啪的一声,陶若筠的脸上慢慢出现一个红掌印。 众人见动起手来,连忙过来拉。 “谁稀罕你?谁家要你做妾?谁家倒了八辈子霉才要娶你过门。别说知县夫人当不上,你做妾也不配。” 陆母骂着,若不是众人拦着,只怕陶若筠又要挨几巴掌。 “老夫人,老夫人,别生气,你跟个孩子生什么气?” “孩子?十九岁的孩子?谁家孩子那么大?出门做生意算账的时候清清楚楚,回了家没家教就是孩子了?” 陶若筠捂着脸蹲在地上哭,李家嫂子陪在身边安抚着。 “别哭别哭,她是老人家,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母年纪大了,又是知县母亲,众人见劝不走,也不敢上手,只能围着她不叫她继续打人。 大抵是看穿了,陆母便仗着身份,双手叉腰,站在人群里接着骂。 “就你这样爱财如命没家教的女子,我倒要看看哪个好人家肯要你。老天爷就是开了眼,才让离儿在结婚前看穿了你,你就活该嫁不出去。” 陶若筠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怒骂道“我爱钱怎么了?你不爱钱,你还我钱啊?陆离不过区区七品小官,一年俸禄才二十多两,我倒要看看一年以后怎么还我七百两银子。是打算贪赃枉法还是去用新妇的嫁妆?我就等着看。” 陆母见她回嘴,又戳中了陆家没钱还欠债的软肋,气的直哆嗦“七品小官那也是朝廷封的,轮不到你看不起。我给你送请帖,好心好意让你来观礼,你送的什么礼?新妇见了怎么想?你是存心要给我们难堪。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在长兴县,不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说罢,骂骂咧咧的走了。 陶若筠捂着脸在院子里哭,李家婶子帮忙赶人。 “好了好了,都别看了,晌午了,该回家吃饭去了,都回去吧。” 这李家夫妻正是当年定亲时的见证人,也是陶若筠家的邻居,平时来往较多。 只是那天退婚退的匆忙,又不够体面,李家夫妻觉得有些没脸面来见陶若筠,所以好些日子没有走动了。 今天李家婶子听见动静,忙跑过来看,就看见陶若筠挨了打。 陆家本就仗势欺人,现在居然还来欺负一个孤女,李家婶子心中也是气恼不已。 “阿筠,还好吧?”李家婶子扶陶若筠进屋,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问她。 陶若筠抽抽嗒嗒的,哽咽着道“我没事。” “他们陆家,实在不是东西,可你......怎么会想不开?” 李家婶子担心陶若筠,怎么还会跳河自杀。 “我没有想不开,是那日河边小路要塌了,我踩了上去,一不小心掉河里了。” 李家婶子听她这样说,放下心来“没有就好,只是今天这场闹剧,那老太太怕是不会轻易罢休,往后你可得当心点。好在我们离城里远,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陶若筠听了,心中也不免担忧,这事似乎确实闹大了。 谁知陆母的幺蛾子还没有出,陶家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6章 新妇登门 陶家庭院外一座轿辇缓缓停下,一位妇人在婆子的搀扶下下轿。 陶若筠站在院中看去,只见那妇人身穿桃红袄裙,下身一袭白色百花纹样褶子裙,再看头上戴的是金丝荻髻,红色宝花挑心,金莲花的分心,一对儿草虫簪,三对花头簪,金花钿,云形掩鬓,一对儿压鬓钗,金葫芦耳坠子,这是配了全副头面。 陶若筠便已明白,来人身份不低。 一个丫头率先走到门边,不是宝珠还能是谁。 “我家夫人路过此地,特来看看。” 柳云旗在金玉的搀扶下进了院子,陶若筠引着几人往堂屋去了。 家中只有陶若筠一人,便道“我去烧杯茶。” “不必了。”金玉道“我家夫人坐坐便走,不必麻烦了。” 说着用手帕擦了擦椅子,柳云旗这才坐下。 柳云旗打量着屋子,眉头微皱“我听说陶家已经是云水村里条件不错的人家了。” 陶若筠站着道“我家酿酒,和县里酒家做些小生意,确实要比农家要好一些。” 柳云旗右手捻住手帕,放在鼻下说道“现下看来的确如此,不过将来可不一定。不过你家这味儿......” “我家酿酒,有时开了瓮查看情况,确实会有些酒气。” “嗯,所以陆郎不喜欢。” 柳云旗表情淡淡的,陶若筠分不清她今日来到底要做些什么,但至少说明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前未婚妻的存在了。 “夫人倒是不用担心你家夫主变了心意,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柳云旗听了陶若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不怒反笑道“陆郎当然不会改变心意,陆郎求的是功名。我爹爹人在京师,他不敢动那个心思。” “那你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何?” 柳云旗站起身来,打量着陶若筠道”我只是好奇,哪家的傻姑娘会支持我家陆郎四年,今日一见......我倒觉得陆郎配不上你。“ 柳云旗自顾自的说道“陆郎在这长兴县或许算得上人物,可要是离了长兴县,就什么都不是,更别提京师了。花女人钱财,通过婚姻改变命运,抛弃未婚之妻,这样的人可比不过自力更生的你。” 陶若筠刚想说话,柳云旗却话锋一转“可是你要明白,这官就是官,再低等的官,也要比商人强上百倍。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这是你们一辈子也爬不上去的位置。做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你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嫁了。至于知县的小妾......” 柳云旗冷笑一声,“他没那个胆子。” 陶若筠见她这样不客气,说话也更加直接“要纳妾是陆家人的心思,你不去跟你家夫主说,不去跟婆母说,却跑来我家说什么?你要这样肯动心思,不妨想想,怎么让陆知县尽快把钱还了,这样还能少算些利钱。” 柳云旗听了这话,心里生火。 还没进门的时候,陆家父母便惦记上了她的嫁妆,想来那日大婚,在婚宴上提出要纳陶若筠为妾,就是自己没有同意给钱贴补陆家的原因。 “钱财是夫主欠的,你找他去好了,跟我谈不上。” “既然谈不上,那就不要谈了,不过我很好奇,夫人说嫁人要门当户对,你堂堂户部侍郎的女儿,如何肯下嫁一个知县?这又是哪门子的门当户对?” 这是柳云旗的痛处,真正门当户对的人不肯娶她,她才不得不下嫁,甚至远离京师,远离流言蜚语。 陶若筠原先以为柳云旗嫁给陆离是情深意重,可是今日看来,柳云旗似乎有些看不起陆离。 可如果不是感情深厚,又为何愿意为他远离京师? 柳云旗怒火中烧“陆郎今日是知县,三年后可不一定,有我爹爹在,早晚都要门当户对的。” 陶若筠淡淡道“哦,那夫人可有些时日等了。” 柳云旗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撕碎,狠狠捏住金玉的手道“回去。” 柳云旗的步子不及进来时稳当,走的有些急了,人坐进轿辇里,金玉招呼着起轿。 “姑娘,这陶家女儿这样讲话,可要找人......” “不急,”柳云旗坐在轿中缓过神来,不急不慢说道“我们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先悠着点。她已经得罪了婆母,我看婆母不是个大度的,由他们去闹好了,我们看戏。” 金玉应了一声道“也对,姑娘也不必跟一个乡野村妇计较,她除了一张嘴还能有什么?咱们是知县夫人,不失气度才是好的。” 柳云旗没有吱声,金玉便没再出声,跟着轿辇一路回了长兴县。 柳云旗没有回县衙,她住不惯那个小地方,婚后没多久就使用嫁妆在长兴县泰安街置下了一套房产,又安排了几个小厮丫头照顾自己,却说什么也不肯让陆父陆母住进来。 新婚那一夜,她和陆离闹的相当不愉快,第二日一早草草的敬了茶,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回了屋。 倒是陆离,得知母亲在婚宴上跟陶若筠说要纳妾一事后愤怒不已,和母亲大吵一架。 加之知道了陶若筠的礼金是收款凭证后,更是怄的要吐血。 明明是喜事临门,却弄的一塌糊涂,全家没有一个省心的,而他必须要装傻,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离要演,柳云旗整日待在内宅也要跟着演,她不想受那窝囊气,索性拿钱出来置了房产,和陆离一起搬了过去。 倒是陆父陆母,做下了那样的事情,不被媳妇儿待见,也不好说些什么。想回青山村又觉得丢脸,况且四年没回去了,屋子田地都荒废了,眼下只能在县衙里熬着。 这一熬,就让她熬到了机会整治陶若筠。 第7章 新酒 陶家作坊从前只有陶家父女二人,陶父去世之后,便只有陶若筠一人支撑。 酿酒除了要技术,还要力气,动辄几十斤上百斤的粮食米饭需要搬动,半人高的酒瓮,搬进搬出的洗刷酿酒,往往会在一次大量的酿酒之后让陶若筠接连几天直不起腰来。 从前因为要供应陆离,非但不敢偷懒,还要增加酿酒的数量。 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存下的银钱也够使一阵子,因此并不急着大量的酿酒,毕竟小作坊再怎么大量,也比不过大作坊。 与其在同类商品上低价竞争,不如在其他方面动动脑子。 这一动就动到了水果上。 陶家有片桃林,是陶父在搬来云水村之后用几年时间慢慢积攒下来的,那桃林里的树是陶父牵着陶若筠的手一颗一颗种下去的。 原本就是打算酿造桃酒,酿造出来的酒分两种,一种要溜,一种不溜。 溜过的酒清澈透明,唯一的缺点是多出一道工序,价格也更贵。 不溜的酒,酒液橙红,桃香浓郁,微微带甜,因为少一道工序,会比溜过的稍便宜。 这已经是陶家作坊的特色,只是数量实在有限,每到酿酒季节,县里的几家酒楼便按照瓮的数量直接订走,只等发酵完毕来取。 县里有些富贵人家爱喝,加上量又少,价又贵,因此普通人极少饮到。 县里酒楼定了去,也多是供应这些贵客们。 至于大的作坊,则很少会酿制这类酒,毕竟成本高,价格贵,在长兴县里销量不大,还不如老老实实做烧酒白酒。 桃酒的成功让陶若筠见到了商机,既然桃子可以,那其他水果呢? 她用了各种水果做尝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因为这件事还被陆父陆母们指责过,水果昂贵,虽然用的小瓮,也有十几斤,万一失败了,不光水果,还有糖,全白费,太浪费钱了。 可是陶若筠不愿意,她喜欢尝试这些,从前陶父在的时候,总是支持她,还特意给她买了小瓮,就是为了让她尽情尝试。 而今年春天,她尝试的是枇杷酒,现下已经发酵三个月,可以开瓮了。 敲开瓮口封的黄泥,掀开纱布,往瓮里一看,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枇杷香气扑面而来,熏的陶若筠睁不开眼,赶忙转过头去,等挥发一阵再过来看。 酒瓮里,碾碎发酵后的枇杷肉渣早就沉了底,表面厚厚一层金色的酒液,陶若筠按照习惯,轻轻的将表面的酒液用木勺舀出,得了两坛子酒。 眼下着底下便要触到果渣,陶若筠取了一个囊袋,把漏斗插进袋口,装了一小囊袋放着,剩下的索性搅浑了。 搅浑了的酒液是没办法直接喝的,得溜一遍。 地上放一个阔口的木盆,上面放一个中间凹陷的竹筛,搅浑的酒液舀进去过滤,酒液倒入锅中,酒渣混入谷壳。 锅上铺着竹筛,用一个去了底,两头通的木盆扣住,就像一道围墙一般,将混了酒渣的谷壳围在中间。上面用一个形状奇特的锅盖扣住。 那锅盖长得像个半球,下面一圈紧紧贴着一个竹子围成的凹槽,等下面烧起火来,锅里的酒液蒸发,经过混了酒渣的谷壳,慢慢变得清透,最后形成蒸汽沾到盖上。等盖上的蒸汽足够多了,就会往下滑落,一直落到竹槽中,竹槽一处开了口,用个坛子在下面接住,那便是溜过的酒了。 她看着那透明酒液从槽中滴滴答答的流下来,眼泪也跟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他俩总会在这个时候围住坛子,盯着那酒看。仿佛那滴下来的不是酒,而是两个人未来的希望。 这些工具都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为她一生做足了打算,可是还是低估了人性,他没有想到饱读圣贤书的陆离会翻脸不认人。 但是这一切都不要紧,订婚四年,二人极少见面,这四年里陶若筠过的苦,过的累,但是不差,至少能赚钱。眼下不养人了,她没有理由过的更累更差。 从前都不怕,现在更没有理由怕。 她下定决心,要比从前过的更好。 端午节前几天的时候,郭掌柜的指挥店里小二来陶家取雄黄酒。 所谓雄黄酒,就是烧酒加上碾成末的雄黄泡制而成,端午一到,家家户户都有喝雄黄酒的习俗。 陶若筠酿的不多,毕竟家家酒坊这个时候都会卖,之所以自己也做一些,主要是供应天香楼,这是陶若筠和天香楼的约定。 陶若筠的果酒有特色,但是量少价贵,不可能全部改成酿果酒。于是陶若筠就想了个法子,既然想要好的果酒,那就要买一些便宜的白酒烧酒,价格与别家酒坊相同,也不存在吃亏。 第12章 来自陆离的报复 衙门里哪有什么地方住,只有牢里有空房。当下两人听了,都住了手。 陶若筠看着那少年,高大的身材硬是缩到跟她一般高,一脸天真,浑然不知自己今天闯了什么祸。 “唉~”陶若筠深深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当下就别了郭掌柜的,带着少年又回了回春堂,让大夫开了几贴药。 “这病啊,不好说,可能坏了脑子,不一定能好,只能先养着。你把这药抓回去吃几天,一天三次,看看情况吧。要是这几贴药下去不见效时候再看吧。” 陶若筠心里有数,脑子坏了,可能治不好了,要是问不出家人在哪里,她得照顾一辈子。 她的人生完蛋一半。 陶若筠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无妨,还有另一半。 对陶若筠而言,这另一半便是酿酒。 陶若筠甩不脱少年的胳膊,任由他扯着。 此时天色渐晚,好好的一个端午节,硬是在衙门里跪了半天。 当下她也累了,索性雇了辆马车,带着自己和少年一同回云水村。 坐在车上,陶若筠想尽办法打听少年的情况。 “可还记得自己名字么?” 少年嘿嘿笑。 “还记得家人在哪里么?” 少年嘿嘿笑。 “你之前为什么会出现在河边?跟你一起的是什么人?” 少年嘿嘿笑。 陶若筠问不出半句有用的话,索性换了问题“你喜欢喝酒么?” 既然钻进酒坊开了酒瓮,自然是贪酒的。 果然,那少年一听酒字,双目放光,口中喃喃念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什么乙?” 陶若筠不善诗词,要说文章,只有《北山酒经》熟悉些。 那少年也不答,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话,也不管人听不听的清。 陶若筠无法,问他“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你排行第几?” 那少年茫茫然,陶若筠也知道白问,索性不问了,说道“以后我叫你小乙好不好?” “小乙?” “对,小乙。” “好啊,小乙,小乙...小乙......” 此后没多久,云水村的人都知道陶家酒坊多了个名叫小乙的俊朗傻子。 马车在陶家酒坊门口停下,陶若筠付了四十文钱,这才拉着小乙进门。 “你认识这里么?” 陶若筠问小乙,小乙看着院子,笑呵呵的道“我喜欢这里,我要住这里。” 说着就往酒房里跑,陶若筠连忙拉住,把人拽去堂屋,严令他不许出来,不然就不给住在这里。 当下从屋里搜出两条铁链,一把铁锁,跑去酒房里查看。原先被打开的那瓮酒已经被人用纱布罩住,上面加了一个木盖,想来可能是李家婶子帮着盖的。 今日天色已黑,先处理小乙的事情,明日再来处理酒吧。于是转身出门,用铁链穿过门环,再用铁锁锁住,说什么也不能让小乙再靠近这里。 她回了堂屋,小乙还在那里坐着,嘴撅的老高。 陶若筠见了笑“生气啦?” “嗯。” 陶若筠见他答话正常,也纳闷起来“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那少年对着陶若筠喊“姐姐......” 陶若筠两眼一黑,不问了。 就在两人胡乱说话的时候,门外有人喊“筠姑娘?筠姑娘?” 是李家婶子来了。 “婶子找我?” 李家婶子道“晌午说好晚上来吃饭的,我刚刚见马车经过,猜是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还没吃饭吧?” “没呢。” “来我家,刚做好。” “好。” 陶若筠应着转身回屋拉着小乙一起出门去。 “这是......”李家婶子有些不解。 陶若筠叹气“说来话长,等下边吃边说吧。” “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