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魂羯鼓》
1. 第 1 章
暴雨如注,蜿蜒盘绕的国道上,一辆黑色路虎在雨幕中疾驰。
昂贵的造价保证了车内的环境干燥温暖,车子后座安安静静,只有副驾驶间时不时响起键盘的敲击声。
司机从后视镜中扫了眼后座,面色有些担忧。
“怎么了老于?”注意到司机的举动,副驾驶响起问话声。
敲击声没有停止,问话的人仍在忙碌。
“周秘书,江总真的要亲自去那个地方吗?”司机有些不安。
“你是有什么顾虑吗?”被称作周秘书的男人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周秘书,你给老于我透个底,这次陪江总出差的,真的就咱们俩吗?”老于看了眼后视镜,后座的人正安安静静的睡着。
周渊停下手中的工作,捏了捏眉心。
“出发前的工作,你都做好了吧。”周渊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雨丝,正色问道。
老于连连点头,低声道:“那些锤子、钉子、锯子、绳子、刀子......”
“够了,别把江总吵醒了。”老于的话被周渊打断。
周渊看着车窗外的雨幕,低声自语:希望这次会一切顺利吧。”
车子在国道上快速行驶,从高空往下俯瞰,黑色的车身和山体的蚂蚁毫无区别。
***
后排的男人眉眼俊美,剪裁合体的西装衬的人矜贵自持。男人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彼此交握的手指修长洁净,圆弧的甲面修剪齐整,预示这具身体有着轻微的强迫症。但浓密眼睫下的小片青色,难掩这具身体的疲惫。
江淮序睡得很不好,他已经连着熬了两个通宵,为了不耽误事,临出发前还特地让秘书买了一杯浓缩咖啡。
没想到上车没多久,还是陷入了昏睡。
梦中的景象光怪陆离,大片大片的墨绿色山脉彼此勾连,在雨幕中牵连扭曲。雨雾朦胧之间,江淮序隐约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在山间沟壑中缓慢步行。
江淮序无法判断那人是男是女,只知道那人一身黑衣,背着包在雨中徒步独行。那人的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塞满了东西。随着那人不断翻越山脉,江淮序几乎能闻到周围的青苔泥土味儿。
梦里的视角没有缘由,忽远忽近,他想看清那道人影的长相,知觉却犹如深陷泥沼,桎梏的他快要喘不上气。他越是挣扎,身上的沉重感就越让人无法忽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紧勒住全身,就在江淮序以为自己会重堕熟悉的黑暗时。
恍惚中,他似乎听见了鼓声。
***
江淮序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巧停在路边。
副驾驶和驾驶位空着,他的司机和秘书,没有在车内。
车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江淮序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下了车。
路面上掉落了不少泥块和树枝,国道傍山而建,一旦遇上大雨滂沱的天气,路面难免会有堆积。
做工精良的男士皮鞋踩在柏油马路上,很快溅起一脚泥水。
山里的雨势刚歇,空气里泛着一股泥土和植被交织的气味。
江淮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看见两个穿着黄色雨披的熟悉人影。
其中一人注意到身后的动静,惊呼出声:
“江总,您醒了啊。”司机放下手中的工具,跑向江淮序。
“发生什么事了?”江淮序看向自己的司机。
“周秘书正在给公司打电话,让黄秘书向当地市府申请了直升机救援的通行许可,但是总部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因为受当地天气影响,空管部门没有批准,所有飞行交通都不予起飞,黄秘书已经让法务部出面交涉......”
“救援?前面塌方了?”江淮序捕捉到关键字句,眉头皱起。
***
出发前,江淮序查过这片区域,他们此行要去的目的地被群山环绕,连高速都还没来得及修建,这地方路网并不健全,早年只有普通的公路,说是公路,不过是和合村之力共同铺的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后来被政府勘查发现,渐渐并为国道。
江氏集团在三个月前竞标成功,成功买下这近二千亩的土地。江氏集团的野心当然不止这些,集团早就派出工程部来看过,这里虽看起来地处偏远,但并不是没有进出路线。更何况,总部早已拿到内部消息,当地市政府早已将此处规划进运输工程线路,很快就会在此处建造铁路,等江氏集团的度假乐园和度假酒店竣工,这里也差不多通路了。
江淮序这次来,明面上,为的是集团事务。
江氏集团是H市的龙头企业,集团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对家的人盯着看着。这次江氏集团能迅速拿下土地,用的是时间差和信息差,打得业内措手不及。现在消息一出来,各路对家哪里还坐得住,纷纷派人去和政府洽谈竞标合作。
这里的蛋糕这么大,江氏集团总不能独吞吧。
江淮序抢先在众人前出发,是因为得到内部消息,市政府在收储土地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阻力。
其中一个叫孔山的村民,伙同几户人家,不同意政府给出的补偿征用费,想要坐地起价。政府那边给出的办法,自然是继续协商,做到尽量安抚。但让江氏集团担忧的是,这个协商工作已经进行了小半年。
集团的钱早已经打出去,多等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度假乐园的工程已经动工,假日酒店的项目如果不能及时跟上,财务部给出的收益会直接腰斩。
老爷子派孙子出面处理,一是为了历练江淮序,二是为了堵江家旁支的嘴。
***
“江总,不止前面塌了,我们回去的路也塌了。”司机一脸焦头烂额,黄色雨披上沾染了不少落叶和褐色泥水。
江淮序看着司机满手的烂泥,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他这一路过来都在昏睡,没能及时发现路况。在司机说申请了总部直升机救援时,江淮序就明白,他们这趟怕要出师不利了。
江淮序皱眉望向远处的山头,远处山势堆积着厚重的云雨,这意味着,如果不抓紧时间,等到云雨移动,这里很快会再次下雨。
周渊拿着铁锹气喘吁吁跑来:“江总,黄桐已经去找董事长了,我跟老于清理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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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我们来时通往下方山林的路,前面的国道是肯定不能走了,还不知道坍塌了多少公里。这里实在太偏了,国道估计都多少年没进行联合检查了。
江淮序看着自己狼狈的秘书,沉声应道:
“先上车,你跟黄桐随时保持联络,我们即刻离开国道。”说罢转身走向车子。
老于和周渊对视一眼,立即跟上。
黑色路虎旋即驶离国道。
在三人离开不久,一道清瘦的人影踏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山道。
来人在观察了一会儿地面的轮胎印迹后,走向了车子离开的方向。
***
车子在山林道里横行,压断不少掉落在路旁的树枝。
周渊一边打开卫星定位系统,一边打开地图。
“江总,此处距离我们原本要去的孔家村还有一百三十公里。由于我们绕行国道,预计需要额外驾驶两小时。”
周渊见江淮序没有出声,便明白自己老板的决定。驶离国道,并不一定要继续初始目的地。
但江淮序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们当然可以从山道绕行回程,但这么一来,政府和当地村民的协商工作势必又要延迟。尤其是这里还发生了塌方。
车子在山道中行驶的车速并不快,老于是个经验丰富的司机,早年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什么山路窄道都开过。
山路崎岖不平,比起平整的国道,颠簸的滋味并不好受。
周渊的体力不如老于,刚在国道搬运泥石土块就耗费了他不少体力,现在又在山道颠行。周渊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肠胃喉舌齐齐挪位,保不住什么时候就涌出体外。
老于坐在驾驶位开车,山道不如国道,需要随时注意路面,但好歹和副驾驶相近,察觉到周渊的煞白的面色,老于无奈出声:
“周秘书,你再忍忍,这里的路老于我不能开快。”
周渊一脸弱柳扶风,他被颠的不行,好不容易咽下翻涌的五脏六腑,压根说不出话,只得白着脸摆摆手。
坐在后排的江淮序注意到秘书的难受,提出暂且找个地方停车休息。
“江总,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老于是个司机,平时负责开车,一般领导让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但现在是在野外,他们这里三人,老于自认只有自己的经验最丰富。
“我们虽然离开了国道,但是上面才有过塌方,这些山道是平时附近村子的人上山才开辟出来的路,别看这里植被挺丰富的,保不准哪一处就没有夯实的土层。而且刚一路开过来,我还看到了不少坟包和墓碑,这有坟,就有人。我估计我们已经快到村子附近了。不过我们还得继续往开点儿,农村人虽然一般会把坟墓的选在村子附近,但是坟包多的地方,毒虫蛇蚁也多,等坟包少点,我们就可以停车了。”老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都是给领导办事,周秘书跟他是一根绳的。
老于自认想的十分周到,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周秘书。
“不行,不能停在这儿,老于,我们马上走,绝对不能进村。”
2. 第 2 章
周渊的脸色依然不好,他拿起手中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担忧道:
“我们现在应该在花轿村附近,距离我们的目的地孔家村只剩八十公里。这个村子......十几年前出过恶性案件,因为性质过于恶劣,整个案件几乎都被封锁,当时主事的几个家伙里,两个判了死刑,三个判了无期,剩余的也基本判了十来年。”
“这么严重!”老于惊呼出声,“那公司把项目建这儿附近,岂不是晦气!”老于心直口快,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好在江淮序并没有计较。
周渊闭了闭眼,强忍下身上的不适后,摇头说道:
“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事情发生以后,整个村子就被强制搬迁。原本我们从国道走,是绝对不会经过这里。”
但人算不如天算,周渊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块罪恶之地......
“周渊,你也说了这里已经荒废了,我们只需要在外围停留一会儿,并不会进去。”
老于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还好领导没跟自己计较。听江总的意思,他似乎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
“江总,我没事。咱们还是别停留了,虽说是十几年前的事,但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没准儿那伙人已经被放了出来......”
周渊的状况很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在强撑。
“老于,你注意下附近的坟包,尽量避开新坟。”江淮序出声提醒老于,结束了讨论。
周渊还想继续劝说,怎奈才缓和的翻涌再次袭来,周渊只得苦着脸将其强行压下。
等到车子停下,周渊第一个冲下车,扶着树就开始狂吐。
老于心有戚戚,他倒不是想吐,但是这一路过来神经都高度紧绷,现在一松懈,四肢也的确有些酸麻。看着江淮序挺拔的身影,老于内心感叹,自己果然是老了。
车子停靠在林子附近,江淮序让老于照顾周渊,自己从后备箱拿了砍刀,说去周围看看。
老于瞳孔震颤,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神情悲怆地目送江淮序离去。
江淮序虽说年岁不大,但在这种大公司工作,就算江淮序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只要他是江氏集团的继承人,他老于也一样当领导尊敬,更别提江淮序是董事长心中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眼看着江淮序的身影被密林掩盖,老于从驾驶位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吐的昏天黑地的周秘书。
周渊借着老于的胳膊站稳,好不容易缓过神,眼神涣散地扫了一圈周围,突然意识到自己老板不见踪影。
看着不远处大大小小坟包,周渊顿时着急起来。
“江总人呢?”周渊不住的打量周围。
“江总说他去周围看看。周秘书你感觉怎么样?”老于语气沉重。
“江总一个人去的?”周渊的语气又急又快。
“这里就我们三人,江总让我在这里看着你,可不就只有江总一人吗?”老于说道。
“江总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或者有带什么东西?”周渊眼皮一跳。
“江总就让我照看你,不过江总从后备箱拿了一把砍刀。”老于话音刚落,就察觉抓着他的周秘书身子踉跄了一下。
老于看着周秘书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又担心起来。
临出发前他就觉得不太妙,老于以往跟着老爷子,生意场上的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唯独这次被指派过来,老爷子忧心忡忡地跟他叮嘱了许多遍,要他好好照顾他的大孙子,话里话外的中心意思,是我的大孙子行事作风跟别人不同,要他多看顾着点,尽量顺他的心意行事。
“当时交给你的购物清单里,有那把砍刀吗?”周渊的声线有点发颤,不可能啊,他都是按照以往的购置添的,怎么会多了一把砍刀?
老于摇摇头,周秘书让他买的物件他都清点过。虽说匕首锯子锤子之类的东西不太符合江淮序青年才俊的总裁身份,但是老于想起老爷子的叮嘱,便还是一一照办了。只不过这份清单还是让老于内心有了些不妙的猜想,尤其他们这趟出门,是要去和当地村民协商搬迁的事情。
从周秘书口中得知此次出行只有他们三人时,老于的脑海中甚至脑补出许多刑法中不可描述的画面。而且看周秘书这细胳膊细腿的模样,很有可能这个助纣为虐的“助”还得落在自己头上。
好在老于也没有纠结太久,在看到江淮序从后备箱拿出不知道藏哪儿的砍刀后,老于很快有了决断。老爷子待他不薄,当年要不是老爷子给他口饭吃,他不可能有今天。这次,就当把当年的恩情还在老爷子的大孙子身上了。
周渊无法得知老于内心所想,老于是董事长那边派过来的司机,并不熟悉江淮序的为人。周渊也不清楚董事长有没有跟老于解释过江淮序的情况。
就在周渊打算拉着老于一起去找江淮序的时候。
人回来了。
周渊急忙上前,在仔细确认江淮序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后,周渊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老于在边上默默观察,周秘书是个好秘书,不仅如此,还是个十分忠心的人。
就跟他当着跟着老爷子一样。
连周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原本因回到花轿村而产生的应激心理,早已随着江淮序的回来而消散。
江淮序将砍刀递给周渊,对二人说道:
“花轿村有了变化。”
周渊一惊,连忙问道:
“有人回来了?”
江淮序摇摇头:“村子里大部分还是荒废的,不过,我们这次或许可以不用去孔家村了。”
周渊不明所以:“为什么?”
江淮序的眸色藏着些许冷意:“孔山等人,现在就在花轿村。”
“什么?!”周渊面色愕然,随即愠怒,“有人泄露了消息!”
老于立即明白过来,他们这趟出来,除了集团内部的几位,压根没人知晓。
除了内鬼,还会有谁能如此迅速的传递消息。
岂料江淮序摇了摇头:“我们这次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老于是爷爷派过来的,这事儿除了爷爷没人知道。而且我的司机留在公司,集团里所有人都只会以为我带着你去和政府洽谈工作。我们来的这一路,除了遭遇山体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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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也再没有别的任何意外。”
周渊点点头。忽然想到,遭遇山体坍塌后,因为叫不醒江淮序,周渊只得和老于两人一起开路,再后来,前路后路断绝,无奈之下,周渊给留在总部的黄秘书打了电话,让他跟当地市政府申请直升机通行许可证。
“江总,是不是那通救援电话......”周渊隐去剩下的话语,有些不安。
江淮序摇摇头,俊美的脸色显得有些冷漠:“不会是黄桐,时间上来不及。”
江淮序递给他周渊地图,指出上面的一条细线:“从花轿村去孔家村,虽然只有八十公里,但如果是从孔家村到花轿村,需要的时间却是两倍之久。”
“花轿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但花轿村地处上游,水势湍急,顺着筏子去往下游的孔家村,毫不费力。但倘若是孔家村的人想要去往花轿村,则需要走山路,逆水行舟,实不可取。”周渊分析出其中的原因,却更加疑惑。
他们从国道下来,速度不算快,但如果和孔家村的人比起来,对方绝不会比他们更快到达花轿村。
所以,对方只能是,早比他们先一步来到了花轿村。
江淮序走向路虎的后备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登山背包和登山手杖,等再出现在二人面前,江淮序身上做工精良的西装被简易的登山装所代替,甚至原本俊美的面孔上还沾染了不少泥水。
“江总,您这是?”老于第一个瞪大双眼。
周渊隐约猜到江淮序想做什么,却没有出声阻止。
“你们两个待在车里,没有听到讯号,不得擅自进村。”
江淮序说完,便拎上砍刀,头也不回的进了密林。
***
花轿村荒废多年,马路电线早已被拆空,但如今密林山脚下的一栋小二楼旅店,却亮着三五盏灯晕。
江淮序猜的没错,孔山等人,的确早早来到了花轿村。
满身泥泞的江淮序一出现,立即引起了小二楼的注意。
“什么人?”江淮序听见里面的人对着自己吆喝。
“住店!”一道清瘦的人影从江淮序的身边风一样的掠过。
江淮序没料到自己身后会跟着人,脚步停顿,不由得慢了几步。
“你们什么人?”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面露不耐,光着膀子站到门口。
“走了那么久的山路,终于见着灯光了,今晚可算不用住野外了。”
那人快人快语,一边说话,一边解下身上的背包扔到地上。那黑色背包没拉严实,江淮序看得真切,背包边缘露着一杆双管猎.枪。
显然,那刀疤脸也看见了,原本站在门外的身子,条件反射般退回了门内。
江淮序挑了挑眉。
那人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你们允许住客外带食物吧,我刚在山上猎了几只野兔子,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和调料。”
刀疤脸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人二话不说,突然从脚上掏出一把匕首,三两下剥了兔子的皮,挥刀之快,刀疤脸甚至没看清对方剥皮的动作。
只一刹那,对方就拎着血淋淋的兔子皮进了门。
3. 第 3 章
“哎哟我的包!”那人将兔子皮扔在柜台,又迅速折返到门口,勾起背包后,再度冲回了店内。
江淮序跟在后面,长腿迈过门槛,进了旅店。
柜台上的兔子皮不见踪影,江淮序借着灯光,看到地面一条淅沥的血痕,那血迹最后没入一扇门后。
刀疤脸原本先看见的江淮序,但那人后来者居上,一通惊人的操作让他瞬间忘了还有一人。
那个带枪的他一时半会不好打发,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小白脸,总能赶走。
刀疤脸正要开口赶人,话到了舌尖刚要吐出,忽然眼皮一跳。
绿豆般的小眼在店内灯光的映照下,瞧见了一把成人手臂长度的砍刀。
刀疤脸肝胆乱颤,这俩难道是来打劫的吗?
“请...问...有什么事吗?”刀疤脸小心措辞,从自己皮滑平整的大脑里翻出了礼貌用语。
“住店。”江淮序表明来意。
刀疤脸颤了颤脸上的肥肉,一个两个都住店,当这里是度假酒店呢?刀疤脸绞尽脑汁,有枪的他惹不起,带刀的他也弄不过。这荒郊野地的,只有脑子有病的才会来这儿玩,国家都说了,精神病杀人不用负责。要不说人逼急了,就会聪明呢。刀疤脸反应过来,那人是突然出现的,跟这个小白脸极有可能不是一伙的。
刀疤脸眼珠一转,挤出一个笑脸。
“这个...实在不好意思,这楼只剩一个房间了。”
***
刀疤脸的话音刚落,屋外忽然接二连三落下数道惊雷,白色电弧不知劈在密林哪个角落。
霎时,滂沱大雨从漆黑天幕倾泻而下。
小二楼的窗户很快响起密集的雨声。
刀疤脸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种情况下,不论谁留宿外头,都得送半条命。
“多少一间?”江淮序盯着柜台上残留的血迹,那是兔子皮留下的。
“这个...您看刚刚那位客人...”刀疤脸吞吞吐吐,希望眼前的小白脸能自己识趣些。
“他不是还没付钱吗,房费多少,我出双倍。”江淮序将砍刀放到柜台,盯着刀疤脸说道。
“不...不用双倍,一...百...就成。”刀疤脸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眼瞅着江淮序的脸色,磕巴着报了个价格。
这小白脸脑子肯定有病!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就在刀疤脸在抽屉里翻找钥匙时,一道声音幽幽从远处响起:
“老板,生意不是你这样做的吧?”
江淮序扭头,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砍刀。
这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刀疤脸谄笑着后退,心里头盼着这俩赶紧打起来。
这小白脸浑身脏兮兮,虽然没像头一位那样来个现场扒皮,但这不声不响的劲儿,还是令人打心里头犯怵。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刀疤脸没忽略江淮序的手,这小白脸可自始自终都没放开过他那把砍刀。
江淮序先前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现在到了屋内,倒是能瞧见几分。
这人斜靠在门框边上,鸭舌帽的帽檐遮了对方三分之二的脸。装束是从头到脚一身的黑色。不同于江淮序身上的登山装,人穿的里三层外三层,黑色皮衣,黑衣牛仔裤。皮衣的领口没有拉严实,露出里头的黑色高领毛衣。脚上蹬的一双黑色中帮靴。
对方的黑色皮衣明显偏大,牛仔裤并不修身,延伸至脚踝的大半裤腿被收进了中帮靴内。
黄色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映的对方手中的匕首忽明忽暗。
刀疤脸见二人没有沟通也没有打起来的意思,不由得发苦。
“这个...二位,房间的确只剩一间了,但...但那是个标间,有两张床。哈哈哈...有两张床。”
温绒收起手中的匕首,抬了抬下巴:“听说你愿意加倍付房费,但我不习惯跟人分享房间。”
江淮序:“你要多少。”
温绒:“一千。”
江淮序:“三千,要你两只兔子。”
温绒转了转眼珠,这是个有钱人,收起匕首笑了笑:“成交。”
***
密林里,周渊和老于躺在车里吃东西,
他们这趟出来,变故实在多。
车里没了江淮序,俩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俩人的五脏庙开始嘀咕,周渊忽然从座位底下掏出一大袋零食。
在本着友好交流的谨慎态度,两人踩着不出卖各自领导的底线,彼此热切地分享了集团内部中高层领导们的桃色新闻后,老于对周渊的称呼逐渐从客气的“周秘书”变成亲切的“小周”。
除了密林深处突如其来的雷击声让二人有所惊讶,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继续等待江淮序的指令。
”小周,你听说过农村的“哭坟”没?”老于吐了口茶叶在杯盖里。
周渊嚼着薯片皱眉,不明白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就从八卦变成了封建迷信。
老于见周渊一脸不信,哈哈大笑:“看来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
周渊瞅了瞅外头,坦言道:“老于,你看看咱们周围,这么多坟包,说这话题,不合适吧。”
“哈哈,我还以为你不信呢,原来你是害怕啊。”老于拍拍周渊的肩膀,补充道,“这哭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老家是西南那边的,我们那儿的风俗是家里人走了以后,每年都要来坟头跟前哭一回,哭满三年。这样家里人才走的安心。”
周渊盯着外头,淡淡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是西南人嘛,小时候家里穷,家里十几口人,吃不起饭,我就被卖到了南方。现在咱们周围这么多新旧老坟,这不就勾起点回忆呢么。”
周渊皱眉:“既然吃不起饭,为什么还要生这么多?”
“嗐!我们那会儿哪懂这些,那鬼地方就那样,越是穷,生的越多。过了好多年,村里人找上我,说是我爹妈不行了,家里的男丁之前都卖光了,现在只能联系上我,问我能不能回去扶棺。”
周渊将视线从外头收回:“一般不都是重男轻女吗,怎么你们那儿专门卖儿子?”
老于苦笑一声:“其实我也不是他们亲生的,亲生的哪舍得卖呢。”
周渊冷笑:“那可说不准,你知道下面这个村子为什么叫花轿村吗?”
老于看着周渊满是戾气的眼神,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想。
车子外头的雨还在瓢泼,炮弹般的雨势不断砸落在车顶,俩人在车内坐着,沉默着收了声。
远处的密林被狂风骤雨撕扯着,隔着造价百万的车窗,竟听出一股呜呜泣涕的哭声。
***
眼瞅着俩人在自己面前谈拢了价格,刀疤脸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的性命得到了保障,要钱的总比要命强。
将楼上的钥匙递给江淮序后,刀疤脸表示目前只有一楼接了电,二楼目前的采光依赖于相对淳朴的方式,说完便迅速从抽屉里掏了两根备用的红蜡烛。
江淮序拿着蜡烛,同温绒一前一后上了楼。
温绒一手拎包,一手勾着一串烤熟的野兔。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虽然看着不算特别强壮,但从裤腿走动勾勒的线条来看,衣服底下估计都是结实的肌肉,屁股还挺翘。
温绒见过块头练得很大的男人,也见过不少精瘦的体型。电视新闻上的变态杀人犯,基本都是后者。
而且吧,对方这衣服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质量看着倒是比自己身上的好上许多。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来自己是个女的,她在下山前,特地调整了自己声道的粗细。
不过看出来了也不要紧,温绒盯着江淮序的后背。她这些年,做人皮子的手艺已经愈发熟练了,要是这男人跟那些人有关,温绒不介意做了他。
要是这家伙挂了,这身衣服或许能归了他。
裤子算了,这家伙腿太长。把外套留下吧。
江淮序能感受到后背那股灼人的视线,知道对方在打量他。
进了房间,江淮序将蜡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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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桌子上,表示温绒可以先选床位。
温绒打量了会儿这个所谓的标间,墙皮和地板都已经斑驳的不像样。
倒是床上的被子看着像是新换上的。
温绒走到靠窗的床位,探头往外看去。
楼底下停着三辆车,里头没人。
窗户上黏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窗锁不见踪影,瞧着像是被焊死了。
从房间的安全逃生角度出发,温绒该选靠近门的床位。
但是打从一进门,温绒就察觉到,这个房间的卫生间不对劲。
卫生间里头的灯是坏死的,那个男人打从进了门,就一直靠在卫生间门口,看似是站在一旁,让温绒方便选床位。
但也正因为他的站位,导致温绒无法直接看到卫生间的情况。
温绒在心中骂道,蠢货。
一道惊雷在窗外划过,骤然亮起的白色电弧将屋内照得亮堂无比。
温绒背对窗户,正好清楚地看见卫生间的透明玻璃上吊着一个人影。
看身型,应该是个女人。
温绒看向江淮序,那抹突如其来的闪电不仅让她看清卫生间的异常,也让她得以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模样长得不错,要是做成了人皮子,倒是有点可惜。
温绒将手中的背包扔到靠近床头的位置,打算去楼下要点纸巾。
路过的江淮序身边,顺手将手中的烤兔递了过去。
“给钱。”温绒理直气壮地伸手。
江淮序勾起唇角:“我的钱在车上。”
温绒收回手中的烤兔,心头有些不快。
但又觉得自己应该给对方一个机会,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冤大头也不是那么容易遇见的。
温绒:“你车呢?”
江淮序:“在山上。”
温绒思考了一会儿,语气严肃道:“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交易里没有延期付款这一项,所以我要加钱。”
她在经过山道的时候,的确有看到过车辙印。
江淮序:“可以,正好我也有桩生意想和你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这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赚的道理,合该赚上一赚。
既然都要谈生意了,温绒觉得也该适当的找个台阶给对方。
温绒干脆地将手中的烤兔递了过去,江淮序没有拒绝。
温绒扯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长腿一跨,下巴撑在椅背上,示意江淮序可以开始了。
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江淮序放在桌子上的红色蜡烛,烛火在桌台上轻轻跃动,柔和的火苗将温绒鸭舌帽下的半张脸勾勒的细腻柔软。
这是个女人。
江淮序放下肩上的登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温绒。
“我想请你,陪我演一出戏。”
温绒接过照片,上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夫妻俩抱着一个婴儿,满是甜蜜。照片的女人,温绒细细看了一会儿,漂亮的要命,这么漂亮的女人,生出的孩子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倒是这个男人,虽然长得高大英俊,但她老家的人说了。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利用女人。温绒将照片翻了个面,上面写着,1983年9月一家三口-山川照相馆。
“那是我的母亲,她失踪了。
“你想让我帮你找她?”温绒眯起眼睛,找人的买卖可不划算。
江淮序言轻笑,温绒听得皱眉,她可没听出任何好笑的意思。
“我刚说了,我想请你陪我演出戏。”
温绒一时有些尴尬,这酬金还没谈呢,自己就已经显得挺不专业的了。
看吧,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耍把戏。
要不是被他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她怎么会下意识认为,要做的事情和照片上的人有关呢。
好在温绒不算个面子薄的人,温绒直奔主题:“怎么演?”
这次,或许她可以先听听办事的内容,再决定抬不抬价格。
江淮序盯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字一句道:“我想请你,扮演我的母亲。”
4. 第 4 章
温绒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压下舌根。
有病吧。
根据照片上的时间推论,他母亲现在应该至少已经有四十了。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温绒很愿意让他看看自己的样子。
让一个刚满二十岁的花季少女扮演已婚妇女是不道德的。
这主动送上门的生意,果然不好做。自己还是适合做些老家榜单上的生意。
就在温绒琢磨着用什么理由体面拒绝这门生意时,江淮序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温绒下意识接了过来。
这一次,照片上只有女人的侧脸。
温绒翻过照片背面,2003年9月-山川旅社。
“那是我母亲失踪二十年后,首次露面。”
温绒听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叙述,拿着照片的手背第一次泛起了鸡皮疙瘩。
“你母亲保养的不错。”温绒干笑一声。
整整二十年,一个普通人类女性,脸上丝毫没有岁月衰老的痕迹,永远保持着二十出头的容貌。
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诡异。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温绒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江淮序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他并没有回答温绒的问题。
而是继续说道:“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在我父亲电脑里发现一个文件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母亲的照片。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母亲早已生病去世。家里也没有母亲的任何照片。我的父母曾经非常相爱,至少从我父亲保留的那个文件中,我是这么解读的。”
“我离开了我父亲的书房,没有去当面质问他。我和他的关系并不融洽,他整日喝酒,似乎对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在他眼里,我和空气没有区别。”
“他只会在特定日子清醒,那时候,距离我发现母亲照片,刚好过去一年。也是在那一年,我的爷爷把我接回了主家。”
“在被接回主家以前,他告诉我,他在一家银行里存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放着有关我母亲的所有资料。以及我母亲留给我的信件。”
“信上写了什么?”温绒忍不住问道。
江淮序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因为角度的关系,温绒并没有看见。
“没来得及看,他就死了。当然,他也没来得及告诉我密码。”
温绒震惊于故事离奇的走向,一时没能控制表情。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同时看向大门。
“二位需要用餐吗?”刀疤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温绒放下照片,迅速起身来到门口,她没有感受到门外人的气息。
她上楼的时候已经拿上了自己猎的兔子,刀疤脸没那个胆量再来多事。
温绒看向江淮序,烛火的照亮范围有限,男人的半张脸笼在黑暗里,温绒没能太确定对方的表情。
他俩到目前为止还没谈酬金的问题,温绒觉得自己没必要提前上岗。
门外很快再次有了动静。
温绒这次离门近。那声音几乎是擦着她耳朵边响起。
***
“小周,你相信江总...真的杀了他的爹吗?”老于抱着保温杯,迟疑问道。
周渊叹了口气,将剩余薯片渣倒进手心:“当年江总才11岁,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成年男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旁支的那些老梆菜们,年年揪着这个不放。每年都不消停。真是存了心的想刺激董事长。”老于瞅着车窗外黑漆漆的环境,纠结要不要出去上个厕所。
周渊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喝光的矿泉水瓶,边掂量边说:“事关自己的利益,这些老家伙当然坐不住。等到江总拿到董事长的股权,哪里还有他们喝汤的份儿。”
“当年出事的时候,我没在董事长身边,就是之前说的哭坟那事儿,老家来人,想让我回老家扶棺的事儿。”老于看着手中见底的保温杯,或许这就是命。
周渊看向老于,这已经是老于第二次提起这事儿。
”嗐。瞧我,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个,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老于见周渊没接话茬,意识到自己这是又犯絮叨的老毛病了。
“老于。”周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老于苦笑一声。算是默认。
周渊明白了,他们这趟出来,明面上是跟着江总出差,其实是在考验他俩。
一个区区钉子户,哪里需要集团总裁亲自上门去办。自有法务部门跟政府去扯皮。
“那些人里面,有人跟当年的事儿有关。”
老于点点头:“当年我不在,但是自打我从老家回来,董事长就住进了医院,那段时间接替我工作的老方也被辞退了。我后来给老方打电话,号码却已经变成了空号。”
“董事长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那段时间里,旁支的人每回来探望董事长,都带着自家的小辈,殷勤的跟个献宝似的。”
“也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小江总。”
周渊皱眉,这和自己知道的有出入。
“我记得江总很小就出国念书了。”
老于点点头:“江总是在12岁的时候出的国,我见到江总的时候,他才11岁。确切地说,是在他过完11岁生日的时候。”
“董事长那时候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去接个人。”
周渊立即明白,董事长让老于去接的人是江淮序。
“你知道,我是在哪儿接到的人吗?老于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周渊的直觉告诉他,老于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一定会涉及到各自领导的底线。
“那地方现在已经改名了,现在叫安定医院。但是在十二年前,它被称之为普善疗养院,也就是我们说的精神病院。”
车内陡然响起塑料瓶被捏瘪的咯吱声,周渊脸色铁青,这怎么可能!
如果老于的话是真的。也就是说,董事长他亲手把自己的孙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就意味着,或许董事长,是打心底里认定,年仅11岁的江淮序,是杀了他儿子的真凶。
老于看着周渊的反应叹气。他当年,何尝不是这么想呢。
***
温绒重新坐回椅子上,外面的东西看起来没有胆子直接闯进来。
“你想聘请我扮演你母亲,是想演给谁看?”该不会是楼下那几个亡命徒吧。
“那人现在还没来,等他来了,我会告诉你。”江淮序将照片放回包里,神色平淡。
温绒点点头,觉得是时候该谈价格了。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拿到定金。
“我按小时收费,不论亲熟,不打折扣。先前我与你还有笔三千的买卖没有结算,你先把它结了。”
江淮序:“可以,等雨停,我就去车上拿给你。”
温绒:“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去吧。”
江淮序笑道:“温小姐——”江淮序剩下的话语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截断。
江淮序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没有试图挣扎。
温绒面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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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匕首正稳稳横在江淮序的脖子上。
只要稍稍一寸进,这个漂亮男人的脑袋就会离家出走。
这个家伙不简单!不仅早早看出她是女人,还知道她的姓氏!
“温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江淮序对着随时能让自己脑袋搬家的女人,柔声说道。
“谁派你来的。”温绒的嗓音冰冷异常。
温绒像一只凶猛敏捷的狸猫,弓伏在男人上方。
她仅靠单手的力量,死死钳制住江淮序的双臂。
江淮序的大腿被对方的膝窝钉死在床上,温绒踝足发力,勾扣住了男人的膝盖后窝。
烛火的光影在两人之间肆意倾洒,这是江淮序第一次看见她的双眼。
她的眼尾偏长,整个眼型像极了的开而不盛的花苞。这样的眼睛,心思都比较单纯。
江淮序没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温绒此刻的瞳仁漆黑一片,淬着惊人的寒意。
“你的匕首上,有一个小字,我猜那是你的姓。”江淮序看向她头顶的鸭舌帽,原来是拿别针扣住了,难怪动作幅度这么大都没掉。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女人?”温绒面上不显,实则已经恼火。她早该想到,早在他要让她扮演他母亲的时候,就该意识到对方已经猜到了她的性别。
都怪自己被对方可怜的身世牵着鼻子走!
这个男人实在可恶!竟然拿自己的家事卖惨!
“虽然你改变了你的声音,身高也比寻常女性要高出许多。但是你的呼吸声太轻。男人的呼吸声,没有那么轻柔。”江淮序感受了一下身上的重量,嗯,体重也很轻。
温绒皱眉,这人的眼睛未免太毒,又或者说,是这家伙的观察过于细致。她出门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被看穿,这还怎么演。
温绒并不觉得楼下的刀疤脸能看穿自己的乔装。
“如果你没遇上我,你该找谁陪你演戏?”温绒没有立刻放开江淮序。
她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一早就计划好了安排,还是临时起意。
如果对方是早有安排,温绒一定毫不犹豫,立即将他做成人皮子。可如果是后者,那这男人的胆子,未免太大。竟然敢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如此隐秘的家事。
还是说,他早有打算,没想着让自己活着出去?
温绒眯起眼睛,脑子里闪过多种可能。
“我的司机和秘书,还在山上的车里等我。如果没有遇上你,我应该会直接动手。”江淮序平静说道。
温绒感受着身下这具身体的力量,他连她都打不过,居然敢对上那些亡命徒。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真是老家的人派来抓他的,供出司机和秘书,岂不是提前让她有所防备。
温绒松开了对男人的禁锢。
江淮序得以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人不重,力气倒挺大。
“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江淮序看向坐回椅子的温绒。
能在瞬间出手轻易控制一个成年男性,眼前的女人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胜常人。
“没那必要,我不是要扮演你的母亲吗,你叫什么我说了算。”温绒恹恹说道。
一道不同于先前音色的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这声音轻灵糯软,带着丝丝凉意,语调婉转间,流露出女儿家的些许娇脆。
倒是和她本人的身手迥然不同。
江淮序将视线转向她的靴子,黑色皮质的刀鞘里,如今正裹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这是个离家出走的年轻女人。
5. 第 5 章
温绒拿起自己的烤兔开始啃,她被人家观察了个底朝天,为求心理平衡,也只能在嘴上找个补,这男人还有求于她。短时间内不会和自己翻脸。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今自己兜里摸不出两块硬币,还得指望这个冤大头给她送钱。
温绒索性调整了喉骨的声带,反正说好了要扮演他母亲,早晚要用回女人的声线。
嗯,这家伙太弱了,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温绒心满意足地啃完烤兔肉,走向了卫生间。
江淮序缓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烤兔肉的外观算不上美观,但里面的肉质不仅没有膻味,还意外的酥嫩脆口,可见烤肉的人对自己的食物很是用心。
一个年纪轻轻,身手不凡,同时还具备丰富野外生存能力的女人。
放在哪里都不常见。
年轻意味着涉世未深,所以能够被他讲述的故事牵动心神。
身手不凡代表她经受过刻意的训练。
拥有如此身手,仍需要刻意掩盖自己的行踪。
不论背后追寻她的人是谁,都不是寻常人可以轻易招惹的。
这是个危险的女人。
江淮序放下吃了一半的兔肉,指尖彼此摩挲。
他或许用的上她。
卫生间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温绒一边洗手,一边在黑暗中观察镜子中的自己。
她已经在外面奔波了三个月,除去外面那个可疑的家伙,就剩楼下那些亡命徒。
她可不是碰巧来的这儿。
温绒摸了摸腰间,她这三个月一路走来,断断续续也收集了不少人皮子。
但她还缺个皮芯子,希望这里的东西,不会让她失望。
温绒甩干残留在指尖的水渍,斜倚在卫生间门口。
这个男人吃东西的动作倒是慢条斯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家伙。
不过,这家伙的胆量倒是不小。
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能悠闲自得,温绒眼底泛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绪,和那家伙一模一样。
都是疯子!
要不是为了钱,她才懒得搭理他。
温绒抬起下巴:“你,去楼下拿点纸上来。”
江淮序侧头:“你不怕他们合起伙来宰了我,你拿不到酬金吗?”
温绒挑眉:“你知道楼下有几伙人?”这家伙都没进厨房,怎么未卜先知的。
江淮序:“我下山前,在山上清点过人数。”
温绒抿直唇线,这家伙倒是精明。温绒有些好奇,他就一背包,要是没遇上她,直接动手能行吗?
莫非是他的司机和秘书很能打?
眼前这个男人,来历不明,但出手大方,不讨价还价。
温绒认为后者是不可多得的优点,其他的瑕疵可以被包容。
但言多必失,温绒不想暴露自己的好奇心。
“你要下楼?”江淮序面向温绒。
“不然呢,等楼下主动给我们送东西吗?”温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江淮序微微勾唇:“你知道刚才外面敲门的是谁吗?”
温绒:“是谁都不会是那个刀疤脸。”温绒懒得跟他多嘴,手刚握上门把,又停顿了。
自己下楼当然没问题,但是这房间里可还有个东西呢。
放任这家伙跟那东西相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温绒有些举棋不定,虽说她跟这个男人的买卖仅限于扮演他母亲,但是在那之前,要是这家伙不小心死了,她的买卖不就没着落了吗?
真是麻烦,温绒面无表情转身,所以说,她还是适合做死人的生意。
活人买卖就是麻烦。
江淮序看着温绒嫌弃的表情,知道自己这是被当成累赘了。
“你,坐到椅子上。”温绒出声命令。
江淮序挑了挑眉,虽然疑惑,到底是从善如流地起了身。
“咔嚓。”江淮序看着手腕上的青绿色“镣铐”,有些不解。
“老实呆着别动,我不回来,不论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装作不知道。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温绒补充道。
跟普通人解释起来太麻烦,反正自己不过只去一会儿的工夫,想来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温绒干脆的出了门,临了还在门上加了道保险。
防止刚刚的不明气息再来捣乱。
真是操不完的心,温绒一边走向楼梯,一边感叹。
整个二楼不过一条走廊,温绒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五分钟后,温绒探出脑袋看向二楼的第三个房间,等了这么久都没出现,那东西应该是走了。
温绒看着楼道台阶上密密麻麻的鞋印,翻身下楼。
***
江淮序拿起手中吃了一半的兔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的肉质。
上楼的时候江淮序举着蜡烛走在前面,蜡烛能够照亮的空间有限,拢共几米的光源范围,一双乌黑的脚掌,缩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但等他举着蜡烛走到那处拐角,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结合刚才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不难推断出,这小二楼里,或许还存在着别的东西。
窗外的雨势依旧没有停歇,漆黑的夜幕时不时亮起几道电弧。
江淮序看向窗外,月黑风高骤雨夜,今晚恐怕不会太平。
温绒的背包被扔在靠窗的床头边上,江淮序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而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腕上的“镣铐”。
这个东西不像手铐,也算不上情.趣用品。
环与环之间的串联模式倒是有些像小孩喜欢的九连环。
这这个环只有两个。
江淮序侧过身子,拿起桌子上的红色蜡烛。
由于没有烛台,随着蜡烛的燃烧,红色的石蜡逐渐滴落,凝固在蜡烛的底部。
江淮序将燃烧了一半的蜡烛凑近手腕,火光跳动间隙,江淮序终于看清了扣着自己的“镣铐”。
这是一种玉石做成的手铐,沉甸甸的色泽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有了缓慢流动的趋势。
江淮序拿着蜡烛怼了半天,也没找出这个玉石环扣的锁眼。
这东西倒是精巧,拆分了能做手镯,合二为一可以做手铐。
更关键的是,没人想得到,这东西可以成为禁锢人的器具。
江淮序长腿抵着床柱,若有所思。
那位温小姐一身全黑的装束,明显是想扮作男性,身上不会挂有明显的女性饰品。
所以这个东西只能是她从兜里掏出来的。
但对于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而言,带多余的饰物,不过是个累赘。
她缺钱,却没有卖掉这个东西。
那就只能说明,它的功能本就不是一件饰品。
自己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巧合。
也就是说,她准备的这个东西,原本不是给自己用的。
他为了孔山等人而来。
那她,又是为谁而来呢?
江淮序垂眸思考,浑然不知漆黑的卫生间,正缓慢挪出一截黑影。
***
温绒毫无声息的落地,活似一只轻巧灵活的黑猫。
早在烤兔肉的时候,她就观察过厨房的情况。
那厨房只被清理了大概,厨房边角是一团脏污的黑色。
看起来,负责打扫厨房的人不过是用水泼洒了地面,沉积下来的灰尘被黏团纠葛,裹成黑色污渍。
住在这里的人,只大概清扫了灶台和水槽。水槽上有根新接水的水管。温绒进去的时候,管子还在滴着水迹。
水槽里头堆了不少碗。
厨房的灶台上,搁置着半桶油,半瓶酱油,还有一袋用白色塑料袋装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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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
东西都不是全新的,更像是从哪里拿的。
温绒落地的地方正巧对着柜台,刀疤脸不知去向。
旅店的大门半开着,外头的雨水顺着门缝被风刮进屋内。
室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水的冷意。
温绒走向柜台,瞧见上头搁着半瓶喝剩的啤酒,地上积攒了不少烟头。
柜面上既没有手机,也没有扑克,这荒山野岭的,还能真做生意不成?
温绒在二楼窗户的时候点过,小二楼后面停了三辆车,但是楼里却只有刀疤脸一个。
车里的人看来是不在。
要不然,以她一开始的阵仗,人早出来镇场子了。
一楼和二楼的格局差不了多少,无非是多了一个会客厅。
这地方是农村,弄不起城里头那样的酒店,不过是个自建房改造的半民宿。
温绒看向左手边的厨房,那扇门现在关着,门缝底下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漏出来。
外头还在下雨,刀疤脸会去哪?
干一天活就要监一天工,这刀疤脸的敬业精神还不如自己呢。
温绒叹气,楼里来了客人,连个住店的手纸都没准备。
现在还不见踪影,自己没付这房费果然是对的。
温绒绕过柜台,一手捏起鼻子,一手将指头缩进袖子,垫着衣袖勾出柜子下面的抽屉。
柜面好歹还算干净,内里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温绒甚至在抽屉里看见了盘根纠错的蛛网。
刀疤脸看起来并没有耐心去收拾这一切。
守着这脏不垃圾的桌子喝酒抽烟?
这人的精神面貌可真够乏味,温绒在内心腹诽。
是在等他的同伴?还是在等什么人?
柜台正对着大门,屋外是瓢泼的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颇有股铺天盖地的架势。
就这种天气,谁会来?
温绒眯起眼睛,外头的雨雾蒸腾,叫人瞧不清远处的景致。
花轿村虽说已经废弃了,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地方是少有的老天赏饭吃。
三面环山,一面抱水。
这叫聚气有致,有出有进。
山扣人气,水涌活息。
温绒在外颠扑三月,专往偏僻的地界跑。
也算见识了不少穷山恶水。
但就是这么独一处的好地儿,却是个荒废的。
真是稀奇。
温绒收回视线,继续勾着手指开抽屉。
第一个是空的蜘蛛网,第二个塞了不少瓜壳纸屑。
和着这家伙连垃圾都不丢,就地处置掩埋了。
在开到第三个抽屉时,温绒明显感受了不同于前两个的重量。
温绒一使劲,瞳孔骤缩。
里头躺着五六把老式枪.支,边上还垒着铜黄弹匣。
温绒冷着脸,一口气开完剩余的抽屉。
被打开的抽屉袒露肚皮,绳索铁钩应有尽有。
准备的如此充分,怎么见了她反倒安分守己起来。
温绒冷哼一声,这刀疤脸倒是会演戏。
初见她时慌成那副模样,私下揣的东西倒硬气的很。
他这火力可比自己牛多了,多少对得起亡命徒的风格。
温绒看向柜台底下的三个立式矮柜,毫不留情地抬脚踹去。
随机被踹的矮柜不堪重击,咯吱挪了位,露出底部留下痕迹的灰尘印子。
温绒盯着那印子歪了歪头,头顶接的灯泡晃晃悠悠,光源不算太明亮。
不太对劲。
这矮柜被人挪动过。
东西是立着的,但柜子底下的印子却有被反复摩擦的迹象。
温绒弯腰蹲下,毫不犹豫地伸手猛拉柜门。
黑漆漆的柜子里头,折着个人影。
6. 第 6 章
温绒在看清里头的东西后,顿时火冒三丈!
妈的!有人截了她的胡!
她走了那么多山路,就冲着几个人皮子来。
结果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就被人家连锅带铲地给端了。
温绒气得牙痒,她好不容易赶到这儿,要知道这年头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亡命徒本就越来越少。
她一边逃亡,一边还要做生意,已经够落魄的了。
现在居然连穷鬼的生意都有人抢!
温绒蹭地站起身,刚要拧身找人算账,余光倏尔瞥见抽屉里的铜色,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力量卸了一半。
她得把东西拿了。
截她胡的家伙把尸体藏矮柜里头,就说明对方不想惊动人,搞不好,对方还没走。
至于为什么要藏尸?
温绒扯了扯头顶的鸭舌帽,这种藏东藏西的家伙,一看就是没胆量的孬种。
敢截她的胡,要是被她逮到,她非扒了那家伙的皮!
温绒粗暴地将尸体从矮柜里扯出来。
等到尸体被拽出落地,温绒面上一怔。
她没见过这张脸。
***
矮柜的尺寸,想要塞下一个成年人,得另辟蹊径。
比如,被塞进去的这个人,从小骨骼柔软,可以任意弯曲自己的关节。
温绒倒不是没见过这类异于常人的群体,只不过如今世道太平,这种奇.淫.巧技基本上不再流传。
刀疤脸不知去向,柜子里头塞了具僵硬的无名氏。
温绒有些不耐烦,她还剩俩矮柜没开。
这要是再开出两具无名氏,她今晚也用不着在这儿落脚了,收拾东西走人得了。
温绒干的人皮子的行当,收敛的是最后一口气。
常言道:人活一口气。
不论在尘世里如何摸爬滚打,只要有一口气吊着,浮尘里的.肉.体.就能继续走动,继续搅和进这红尘喧嚣里。
她的羯鼓不会骗她,这儿一定有她要的东西。
但眼下这无名氏一看就已经死透了,再没有回魂的余地。
温绒转身去开剩下的矮柜。
幸好,里面再没有被折叠的无名氏,只有几个蛇皮袋子。
温绒长吁一口气,她得加快动作了。
要是楼上那个再出事,她的日子就没法改善了。
温绒先将折叠的无名氏塞进蛇皮袋子,再将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通通装了进去。
雁过拔毛,龙过收鳞。
这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温绒扛着蛇皮袋子回到二楼,一开门,看见江淮序正一脸闲适地坐在窗边发呆。
男人听见开门声,扭头看她。
温绒不是见过好看的皮囊,恰恰相反,她在离家以前,身边围绕的都是优质皮胚。
皮胚子们个个养尊处优,及时行乐。
但眼前的男人不太一样。
温绒最初以为,江淮序也是羯鼓让她收集的人皮子之一。
但羯鼓却在他靠近后没了反应。
温绒近距离的观察过江淮序,这个男的不属于普通老百姓。
不论是做工精细的衣服,还是对方养尊处优的行为习惯。
都证明这是一个身居高位的人。
这样的人习惯于被人伺候,被人围绕奉承。
而不是出现在荒野僻静之地。
男人的手被铐在一块,他背靠椅背,长腿屈膝在身侧。
房间里的红烛跃动着微弱的光芒,在他周身铺出一层细腻的光晕。
看见她回来,江淮序的微勾唇角,朝她露出一抹笑容。
温绒拧起眉头,笑这么灿烂干什么,她又不会给他打折。
一想到自己这趟下楼,平白无故损失了一个人皮子,温绒就有些气恼。
好在眼前的客户还活蹦乱跳。
温绒扫了眼黢黑的卫生间,里头的东西还在,但是气息比她走前淡了不少。
算了,她没工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原住民。
走进屋内,温绒将肩上的蛇皮袋子丢在地上。
想了想,又从里面掏了一把.枪出来。
江淮序本就没指望温绒会给他回应,也不在乎她对他冷淡的态度。
门开的时候他就瞧见了温绒身后的蛇皮袋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分量。
这是搜刮了不少东西回来。
江淮序好整以暇地看着温绒丢下东西,又翻找东西。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是,跟楼下起冲突了?
烛火挑出温绒俏丽的下巴。
江淮序垂下眉眼,对方此刻的容貌更偏向女性了。
会易容,会变声。
江淮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温绒身上的变化。
温绒“啪”地一声把枪扔桌上,抬起下巴看向江淮序。
“说说吧,你之前在山上看到了多少人。”
江淮序眼里盛笑,这是在下面碰到钉子了。
“算上楼下那个,一共六个人。”
温绒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抿起唇线。
一对六。
打起来倒是不怕,她可以一口气放倒。
但她又不是来打架的。
况且人数一旦集中,她还得分神辨认。
就算是恶人堆,也分恶鬼头子。
“遇到什么事了吗?”江淮序轻声问道。
温绒忽然仰起脸,冲着江淮序冷笑:
“这么多人,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呢?”
他的理由要是不能让她满意,温绒眼珠晶亮,她就趁机加价!
“因为他们不在,而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江淮序解释道。
温绒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蹙眉问道:
“他们去哪儿了?”
江淮序:“不论他们去哪儿,都会回到这里。”
温绒盯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不打算告诉自己。
很好,钱还没给呢,就摆上谱了。
温绒冷哼一声,手腕使劲儿,从蛇皮袋里抖出折叠的无名氏。
“劳驾您看看,认识这位不?”
袋子里的东西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江淮序眨眨眼,气性挺大。
烛火微弱,江淮序正要笑着解释,眼眸猝然撞进一具骇人的尸体。
温绒看着男人肉眼可见的沉默,心情终于舒畅。
让你笑个不停。
“怎么,吓到了?”温绒探过身子,想要近距离欣赏男人的表情。
温绒的动作掩去大半烛光,江淮序低着头,全身顺势拢进阴影。
屋子里静悄悄。
温绒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反应。
他不怕吗?还是自己老家那些蠢货太次了?
这要是换作他们,早就大呼小叫了。
温绒直起身子,索然无味地踢了踢地上的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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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随着温绒的动作,再次勾勒出江淮序的半边身子,火光重新舔舐上男人的脸庞。
温绒低头观察无名氏,错过男人一闪而过的冷漠。
“你打算怎么跟警方解释?”江淮序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温绒斜睨他一眼,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到底还是奉公守法的家伙,遇到事情,找帽子叔叔。
温绒:“知道害怕了?”
江淮序:“是啊,怕得很。”
温绒拧起眉,这家伙真讨厌。
“怕还跟我合作?不怕被认成同党吗?”
江淮序抬抬手腕,一截明晃晃的“镣铐”醒目异常。
“他们或许会认为,我是人质。”江淮序恢复笑容,对着手腕调笑道。
温绒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心理素质果然异与常人。
他要是大呼小叫,或者尖叫着朝自己大吼大叫,她还能坐地起价。
“他是孔山的弟弟,去年刚被放出来。”江淮序淡淡开口。
“熟人啊?”温绒讶异,这家伙不会真跟这帮亡命徒一伙的吧,还是说对方为他做事?
这无名氏面目狰狞,双手被凹折进前胸,腰腹以下被强行折叠。
身高目测在一米七左右,难为这体格,还能塞进小孩躲猫猫的柜子。
“我的目标是他哥哥,不是他,至于他为什么会出事,我并不清楚。”江淮序似乎对无名氏的死状不感兴趣。
“你找他哥,现在人家弟弟死了。你们的警察一来,你的麻烦会不小吧。”温绒抓到苗头,顿时有了兴致。
江淮序捕捉到对方的用词【你们的警察】。
“你不怕警察找你麻烦?”江淮序将问题抛了回去。
温绒牵动一边的唇角讥笑,对此不置可否。
江淮序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
这样的人不会被轻易招揽,除非对方改变主意,主动走向他。
江淮序晃了晃手腕:“不打算给我解开吗?”
温绒看向男人手腕,那是她的琼魂锁。
一旦上锁,除了她,无人能解开。
当然世事无绝对,在她老家,琼魂锁其实从来不是一对。
一块琼魂对应一面羯鼓。
她有两块琼魂锁,自然有两面羯鼓。
她是个异类。
老家的人为此忌惮她,憎恶她。
但偏偏,她又被选中。
他们奈何不了她,只盼着她早点被送去祭祀。
温绒看着男人手腕上宛若荧光棒的手环,感受着腰间羯鼓的分量。
羯鼓很安静。
以往被琼魂锁扣上的猎物,羯鼓都会兴奋不已。
看来眼前的男人的确不是她这次的猎物。
温绒走到江淮序身边,没等他看清动作,手腕便已经空无一物。
江淮序揉了揉手腕,被拷了这么久,行动的确不便。
“温小姐,你......”
“啊啊啊————!”
尖锐的惨叫声猝然洞穿楼层,江淮序的话被打断。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温绒听到刀疤脸恐惧扭曲的声音。
温绒很快听出有人正往楼上冲。
从脚步声判断,来人至少有四个。
温绒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的无名氏,算上这个折叠玩意儿,外面应该还剩五个。
还有一个,会在哪儿?
7. 第 7 章
江淮序看向温绒,外头动静不小,不知她会怎么应对。
“看来他们提前回来了。”江淮序笑道。
“是啊,好戏就要开演了。准备好了吗儿子?”温绒粲然一笑,衬的半边俏脸霎时盈盈无边。
江淮序看得一怔,随即笑着摆了个“请”的手势。
房门被捶打得哐哐作响。
“狗娘养的杂种蛋子,都给老子滚出来!”暴喝声踹着门板愤怒叫嚣。
江淮序眼中闪过厉色,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一抹黑色残影。
门板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掀飞,骤然发生的攻击打的门外一个措手不及。
外头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掐断。
屋内的烛火被飞速带起的气流摁灭,江淮序视网膜中的最后一幕,是温绒嚣张睥睨的背影。
女子的身影半蹲在地上,她的脚下,是一扇脆弱不堪的门板。
温绒能感受到门板底下躺着的昏迷的喘息声,她对自己的力量有把握,是把人撞晕还是撞死,她有的是经验。
黑暗中间或传来肉.体.的撞击声,惊呼声,江淮序甚至听见了人体喉道气流不畅的呜咽声。
江淮序坐在黑暗中,思考着自己或许应该再出一份保镖的费用。
物体沉重的拖拽声从房门口传来,有人正朝他这个方向过来。
烛火被再次点燃,毫无预兆的光源使得江淮序的眼睑微微眯起,是熟悉的呼吸声。
江淮序抬脸看向来人,俊美的脸上挂起无害的笑容。
温绒扔下拖着一串累赘,举起烛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淮序。
他倒是轻松,温绒灯下看男人,越看越不爽。
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收定金,这笔买卖越看越不划算。
还演戏?
要都是些弱鸡,不如直接打一顿来的快。
说起来,这男人似乎没跟自己解释演戏的目的是什么?
温绒唇线微抿,她或许应该问一问。
啧,真麻烦。
“感谢温小姐的出手相助,或许,我们之间的交易,可以再增加一项内容。”江淮序笑着提议道。
温绒内心顿时熨帖无比,连带着原本烦躁的心情都浇灭了不少。
主动加钱的好事,她这是要时来运转呐!
“好说!”温绒翘起唇角,放下手中的烛火,转身去搜那一串累赘玩意儿。
江淮序看着温绒认真搜刮的劲儿,不免的觉得有趣。
他或许知道该怎么留住她了。
借着重新点燃的烛火,江淮序得以仔细观察被温绒拎回来的串联人团。
其中一人的喉咙被绕过的绳子反扣双手,这种绑法非常考验人体的柔韧性和意志力。
只要忍得下一时的痛楚,倒也不是不能挣脱。
就看被捆的人是要自己的脖子还是自己的双脚了。
剩余三人口歪眼斜,两条胳膊全部软在身侧,看上去是被卸了关节。
这几人里面,都没有江淮序要找的孔山。
温绒搜完身,麻溜地将四人扔进卫生间。
江淮序一直地看着温绒忙前忙后,直到她叉腰从卫生间出来,才开口问道:
“不问问他们什么情况吗?”
温绒摸了摸刚塞满的口袋,心满意足的回道:
“跟这样的家伙没什么好废话的,我们下楼一趟,楼下估计出了问题,他们在这儿不方便,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温绒快步走到靠窗的床铺,将背包背起,经过江淮序身边时,顺带拎起他的包和砍刀。
江淮序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态度转变倒是快。
温绒端起烛火,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拿了许多东西。
她扭身走回江淮序跟前,自然地将砍刀递了过去。
“你还是拿着防个身吧。”
她在前面开路,基本可以保证绝大部分的安全。
但保险起见,客户手里还是得有个趁手的家伙。既然他原本就带着砍刀,应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温绒自认考虑全面,信心满满地带着江淮序往楼下走去。
***
前不久上楼,还是江淮序走在前头,现在下楼,俩人反倒换了顺序。
温绒率先一步来到楼道转弯处,考虑到身后带了一个人,温绒这次没有选择翻身下楼。
一步一个印子,温绒腰背挺直,目不斜视。
江淮序在后面看得好笑,她实在是太单纯。
小二楼的楼梯属于农村自建房的直角楼梯,地面虽然蒙尘,但地砖坚固耐用,使用寿命比起木质楼梯,要好上不少。
俩人来到楼梯转角,恰好能瞥见一楼柜台上的一抹光源。
温绒站定在原地,没有着急下台阶。
刚那一拨人怒火中烧地往楼上冲,说明楼下一定发生了让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现在,那里有个背对他们的人影。
江淮序高出温绒大半个头,温绒看到的,他自然也能看到。
被温绒关在卫生间的四个人里面,不仅没有江淮序要找的孔山,也没有他们之前在楼下碰到的刀疤脸。
温绒其实并不在意,她先前下楼的时候就没看见刀疤脸,又在他坐的柜台底下发现了无名氏。
原本以为,刀疤脸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但在刚才爆发冲突之前,温绒的确听见了刀疤脸的声音,
温绒侧过脸,竖起手指,朝江淮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之前下楼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一个背对的人影,至于激的四个男人气愤不已吗?
他们刚才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楼下这人要是正常,不会无动于衷。
江淮序留意到,她戴着露指的黑色皮质手套,圈起的指尖莹润干净,指腹侧面轻触双唇,侧脸微微偏向他。
温绒眼神专注地盯着下方的人影,没在意江淮序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对方没有动,似乎没注意到有人下了楼。
温绒故意将鞋底摩擦出声响,下方的背影终于有了动作。
那人转过身子,有些惊讶的看向温绒,随即挂上笑脸: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温绒面色狐疑,身形在不经意间晃动一瞬,随即快步下楼。
“还有别的空房吗?刚那间有股发霉的味道。”温绒对着那人脱口而出。
江淮序抬起脚步刚要跟上,眼前的视野忽然开始膨胀浮动。
非要让江淮序形容的话,他的五感,像是在一瞬之间,被嵌套进了水池里。
温绒的身影明明就在不远处,但对他而言,俩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水墙。
江淮序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胳膊,手臂传回来的力量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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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他,这里的阻力很大。
从他站的角度,可以模糊地看见温绒正在同眼前的人说话,
看上去貌似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的问题。
这堵无形的隔阂,似乎在告诉他,此路不通。
江淮序微微侧身,没有在身后感受到类似的阻力。
看来,是要他往回走。
眼前唯一的光源开始闪烁不定,他的身后是漆黑的楼道。
江淮序最后深深看了眼温绒,转身走入黑暗。
***
在江淮序消失的须臾间,温绒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楼梯。
“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房间都已经满了,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减免一部分房费。当然,如果您愿意等一等话,或许会有新的房间空出。”
柜台的询问拉回温绒的注意。
打折?空房?
她这是在一家旅店?
温绒扫了眼柜台,台面干净整洁,上面放着一本入住登记簿和一些宣传册。
入住登记的纸面上均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字迹和联系电话。
温绒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姓氏。
【203号房—温】,她的名字边上,还有个被黑色颜料涂抹的名字。
上面的名字分两栏,一行是打印字体,另一行则是黑色签字笔。
“天都已经黑了,还会有人退房?”
温绒抽出边上的一张宣传册,上面印着整个村子的游玩景点和地图。
站在柜台身后的人浅浅笑道:“有的客人住不习惯,就会退房。而且村子里不止我们一家民宿,有的客人第二天想去近一些的景点游玩,重新选□□宿也是常有的事。”
温绒看着手中巴掌大点的游玩景点,没拆穿对方的话。
“客人有兴趣参加明天晚上的花轿游行吗?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柜台报名参加。”
温绒挑了挑眉,花轿游行?这年头还兴这种玩法?
那人见温绒面露不解,主动解释:
“花轿游行是我们花轿村惯有的传统,只要有新人结婚,我们就会举办这样的活动。一般来这儿的游客都会参与。”
“这么说,明天有人结婚?”温绒将手中的宣传册翻了个面,册子背面是一潭清澈见底的垂钓景致。
“是的,明天刚好有四位新人结婚,所以今天房间都住满了。”见温绒有兴趣,那人递过了一张红色宣传单。
“这么多?”温绒接过宣传单,有些惊讶。
宣传单上印着花轿游行盛典几个字,宣传单上一群人围着篝火嬉闹庆贺,每个人的人脸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具体长相,唯有四顶花轿清晰可见的立在画面中央。
整个宣传单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违和感。
这篝火庆典,非但没有瞧出热闹,反倒有些诡异。
这庆典活动看着不太靠谱。
温绒没什么兴趣,她来这儿是办正事的。
温绒正要拒绝,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
办事?
温绒轻摁太阳穴,她不是来玩的吗?
“客人可以看看我们的有奖竞猜规则,如果最后成功辨认出真假新人,将会获得五万元现金奖品。”见温绒没有反应,那人指了指宣传单右上角的一行小字标语。
“好的,报名参加。”温绒面色平静,语气坚定。
8. 第 8 章
温绒了解完活动规则后,就拿着宣传单和宣传册子回了203房。
打开房门,房间里摆着两张床,明亮的白炽灯将屋内照得一目了然。
床上铺着看似干净的白色床单,她一个人,怎么会定一个双人床位的房间?
温绒放下手中的东西,脱了身上的外套挂椅子上。
没了外套的遮挡,温绒腰间的东西显得格外惹眼。
她这次出门,居然带了两个包?还真是不嫌重。
温绒拉开其中一个包,里头放着一套贴身衣物,这是她自己的东西。
她平时出门习惯轻装简行,一个背包足以容纳所需。
现在她的行李中,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一个新背包。
温绒自己的背包是最常见的黑色男款,另一个背包的材质,显然比她原本的那个要好上不少。
不说材质,光是背包的开口做工就远超她自己的背包。
具体表现在,温绒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包的拉链。
这个包不是她的。
温绒坐在椅子上,再次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
她对这个房间有印象,说明她的确入住了这里。
入住登记簿上,有自己的姓氏,边上还有一道被涂抹划黑的字迹。
会是这个背包的主人吗?
温绒抚上腰间的羯鼓,鼓面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回应。
羯鼓这个东西,自古以来都是作为乐器使用。
体量巨大,十分惹眼。
相传羯鼓出自外夷,以公羊皮覆面,故曰羯鼓。
传入中土后,达官贵人便以此为乐器,调酒助兴。
羯鼓的鼓面庞大却柔软,在传入中原前,夷族往往喜欢用它作为阵鼓,用以激发将士们的血性。
传入中土后,贵人们自然不喜凶伐之气,找了乐曲工匠们,在试用了多种不同材质的鼓槌后,发现用黄檀和狗骨制成的鼓槌,敲击鼓面时产生的声响最为清越动人。
后来更是改进了羯鼓的鼓面材质,采用陶器做鼓面。
这时候的羯鼓已经从庞大浑厚的阵鼓迭代为寻欢作乐的圆柱细腰鼓。
但因彼时的帝王极其喜爱羯鼓,故保留了原名。
当时最负盛名的事例,便是羯鼓传花。
帝王尤爱羯鼓,每每性情所至,便在内庭击鼓吟诗。
《太平广记》记载,那一日,宿雨始晴,庭院花柳将吐,玄宗见此景,兴致大发,命人取来羯鼓,临轩击趣,名曰《春光好》。曲毕,花柳皆已吐蕊。【1】
至此,羯鼓传花成了一桩美谈,同时迅速在坊间流传。
温绒将下巴抵在椅子上,弓身垂手,背靠桌子,撑着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论是宫廷演奏的羯鼓,还是阵前杀敌的阵鼓,都拥有独立且完整的光滑鼓面。
但温绒的腰间,此刻正紧紧缠着两块奇形怪状的半截鼓面。
***
温绒来自一个十分偏远的村落,刚跑出来那会儿,她甚至被满地乱窜的车子吓得失语。
有个女人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和她们那儿完全不一样。
那是个迷路的女人,她说她是阴差阳错进的温绒的村子,但村里人拒绝和她交流,也拒绝帮助她。
没有村里人的指引,她无法离开。
温绒遇见她那会儿,才三岁。
村里人厌弃温绒,无视那个迷路的女人。
但那个女人似乎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得不到村民的帮助,她依然在温绒的村落里存活了下来。
后来,那个女人收养了温绒。
在温绒学会并掌握了这些能力后,那个女人在某一天不见了踪影。
那个女人不见了以后,村里人对温绒的态度变得更加恶劣。
以往村里人看见她,脸上不过挂着明显的鄙夷和厌恶的神情,但在那个女人不见了以后,村里人甚至对温绒进行了围追堵截。
温绒能明显的感觉到,村里人已经容不下她了,他们早晚会动手。
她不能坐以待毙。
村里人无视那个女人,是因为那个女人是外来人。
村子很少出现外来人员。
很少,不代表没有。
每隔七年,村子里会出现一批黑色长袍的外来者。
这些人会住在祭坛附近,直到祭祀结束。
每当祭祀开始,温绒的记忆就会断层。
直到祭祀结束,她才会渐渐回想起自己遗失的部分。
温绒第一次经历祭祀那会儿还很小,抚养她的女人说,那是罪恶的禁忌。
14岁那年,温绒在接触祭祀后发现自己出现记忆断层,在恢复记忆后,开始计划出逃。
温绒的想法自然瞒不过女人,她没有阻止温绒。
温绒原本有机会在14岁那年离开那个不见天日的村子。
那个机会稍纵即逝,年轻的心性加上不俗的身手,使得温绒胆大妄为。
但她失败了。
抚养她的女人从此下落不明。
温绒在村子里的日子愈加艰难。
她唯一庆幸的,是村子里尚未发现她做了什么。
但温绒不明白,她的计划明明毫无纰漏......
***
温绒抚摸着腰侧的鼓面,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手里的另一个背包显然不是她的东西,她用不起这样的好货。
温绒经历过两次记忆断层,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在大脑一片空白时仍旧表现得游刃有余。
楼下的前台接待员不好对付,这是温绒在看见对方时的直觉预警。
温绒闭眼回忆刚刚在楼下的画面,那人的站位,似乎有点问题。
但对方的态度始终谦和,在交流过程中,温绒始终没能找出内心的违和感。
她的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细腻的流沙,温绒对此并不陌生。
她有两个选择。
等待记忆自行恢复。
又或是,利用羯鼓唤醒自己,找回记忆断层的部分。
帝王击鼓,引得花柳枝条竞相开放的美谈,只有未开化的愚民才会听信。
手握重权的九五至尊,除去问天卜地一事,早已没有了需要亲自动手的东西。
古人相信,音律可牵引天地之七,从而达到问天的效应。
而羯鼓,更是居于八音之首位。
温绒站起身,解下缠绕在腰间的鼓面。
史书古籍并没有点明羯鼓传花的真正意图。
简单的音律做不到上达天听,但可牵引寰宇境内的生灵魂息。
问天卜地的祭品,离不开血肉代价。
牵引生灵的价码,也从来不便宜。
温绒看着被铺在床面上的羯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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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沉默。
羯鼓虽然是她的贴身之物,村里人也因此忌惮她。
但只有温绒自己清楚,她和羯鼓的关系,还真算不上好,顶多...是各取所需。
雪白干净的床铺上,蠕动着两团漆黑蜷缩状物。
那是温绒刚从腰上取下的羯鼓。
***
老实说,如果这玩意儿不是从小就和自己朝夕相处,温绒绝不想把这东西缠自己身上。
没有女孩能接受自己身上长了这么个丑玩意儿。
温绒前二十年的不幸,几乎都来源于继承了这两面羯鼓。
但是如果没有羯鼓,她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哪有机会活到现在......
温绒看着自己的羯鼓,盘腿坐上床铺。
她这回是跟随羯鼓的指引来到这块荒僻的村落,至于为什么会住进这里的小二楼。
温绒复盘脑海中的记忆,她记得自己一路过来时跋涉的远山云海,道路旁的碎石瓦砾和翻折断枝。
之后的一切的内容,再无法被清晰的回忆。
已经可以确定,她的记忆断层,是从进入小二楼开始。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温绒会当机立断离开这里,迅速找一个寻常人不会误入的僻静之地,静静等待自己的断层的记忆归拢。
但温绒莫名有种预感,她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顺利从这里脱身。
走不了,那就不走了。
床位上的羯鼓缓慢蠕动,在感知到温绒的气息后,开始朝温绒的方向缓慢靠近。
温绒的羯鼓,是活的。
这也是为什么,温绒会被村子里的人视为异类。
两块奇形怪状的羯鼓通体呈黑色,但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鼓面上下浮动,活似一张漆黑的口器正在喘气。
支撑鼓面行动的是八根纤细的黑色细足,不同于昆虫等节肢动物的肢体,这些细足上并没有生物的绒毛性征,即便是单独拿出来细看,也不过是冰冷的钢针触感。
但偏偏,两个鼓面都依靠这些细足进行活动。
这些细足看似纤细易折,实则坚硬异常,和它呈现出来纤弱易折截然相反。
温绒沉默地看着朝自己靠拢的羯鼓。
凡是羯鼓停留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滩淡褐色粘液。
这些粘液粘性十足,这也是羯鼓得以缠在温绒腰上的原因。
淡褐色的粘液在雪白的床单上尤为醒目刺眼。
在她的老家,每家每户的村民,都拥有自己的羯鼓。
大多数村民的羯鼓都干净朴素,只有她的羯鼓,不仅会动,还会边爬边吐。
令人作呕。
羯鼓缓缓向温绒靠近,攀上她的膝盖,爬过她的大腿,最后再次缠上她的腰间。
温绒在小的时候尝试过许多种方法,将羯鼓丢到火堆里,它们毫发无损。
将羯鼓丢到村子边界的悬崖下方,不出几日,羯鼓便会再次自己爬回来。
温绒甚至试过用劈柴的砍刀砍向羯鼓,那些看似纤弱的细足,会在受到攻击的瞬间,向上翻折,护住鼓面。
温绒比谁都清楚,这些细足的坚硬程度,远非刀具可损。
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会爬会躲。
她的羯鼓,怎么看都算不上一面单纯的乐器。
只要温绒还活着,这两块怪异诡谲的羯鼓,就会永远跟着她。
9. 第 9 章
“乞婆娑。”
温绒的双唇轻启,低声翕动。
不同于常见的发音,这是独属于羯鼓的音律语调。
只有特殊的音调,才能在没有鼓槌的辅助下,调动鼓面共鸣共振。
缠在温绒腰间的鼓面很快有了反应,温绒面露痛楚,忍受着羯鼓带来的连锁反应
随着鼓面的收缩鼓动,钢针般坚硬的细足逐渐收紧,几乎快要勒入温绒的皮肉之中。
即便羯鼓的细足真要嵌入体内,温绒也并非不能忍受,真正让温绒感到不适的,是细足分泌的粘液。
这种粘液具有酥麻的特质,一旦沾上,人在顷刻间,就会陷入难以动弹的境地。
羯鼓并不会伤害自己的契约人,但倘若需要和羯鼓共鸣,即便是契约人,也要向其支付代价。
温绒和羯鼓共处近二十年,按理早就应该习惯。
但像温绒这类怪异的羯鼓,在老家都是异类,不仅找不到参照物,就连典籍藏书中,都少有前例可循。
在那个女人没有出现之前,温绒可以说是被自己的羯鼓喂养长大。
这还是温绒动用羯鼓,成功逃离村子后才意识到。
温绒虽然成功地逃离了村子,但也为此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没有得到祭坛的认可,私自离村,刻在羯鼓上的密语,会连同契约人一起,降下严苛的惩罚。
当年温绒踉跄着离开村子,本就受了重伤,第一波反噬来临之时,温绒心脏骤停,毫无预兆地栽倒在了路旁。
等温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塌陷的坟堆棺材里。
她的边上躺着白骨森森的主人家。
温绒对自己为什么会钻进棺材里的行为毫无印象。
她四肢酥麻,丧失行动力。
温绒甚至觉得,如果这个时候棺材里钻进一只老鼠,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啃噬自己。
不过她全身毫无知觉,想来就算被老鼠吃了,她也不会感受到痛苦。
温绒这一躺就是十来天,在这期间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直到记忆逐渐恢复,她才意识到自己昏迷的原因。
她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除了羯鼓和琼魂锁,再没有别的。
有谁会帮助自己呢?
直到温绒离开棺材,看到了满地的痕迹,也是在那个时候,温绒意识到,没有人帮她。
等到温绒从棺材里爬出来,才发现这具棺材并不是简单的塌陷,它似乎是被一种外力从坟包里强行扯了出来。
坟包为此凹陷,棺材板顺势倾倒,这才有了温绒暂时的容身之处。
温绒在棺材四周,以及棺材的内部,看到了大量褐色粘液,这是她的羯鼓爬动过后才会留下的渍迹。
这些渍迹一直往外延伸,随后又循环往复。
不同于温绒熟悉的,这些渍迹的颜色很深,似乎是层层叠加所致。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羯鼓似乎十分忙碌。
没有人帮自己,温绒在那一刻,庆幸自己的羯鼓没选择把自己拉进臭气熏天的腐尸堆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这才发现,以往时刻缠绕在自己腰际的羯鼓,此刻竟然没有在身上
。
温绒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温绒从来没有吃饱过。
饥不果腹,这种感受很难捱。
看着棺材边上大量的动物尸体,温绒沉默了许久。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羯鼓会捕食。
她也不知道她的羯鼓会对她反向喂养。
羯鼓从小缠在她身上,温绒从没有见过羯鼓主动进食。
温绒最终在棺材底部找到了自己的羯鼓。
她有些犹豫。
温绒一直将自己不受村里人待见的原因归咎于这古怪的羯鼓。
如今的自己,却被羯鼓所救。
甚至有可能,更小时候的自己,都是得益于羯鼓的照顾才存活到现在。
她现在已经离开了村子。
她已经自由了。
温绒不清楚羯鼓做了什么,或许羯鼓是为了自保。
看着棺材底部小了不少的羯鼓,温绒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丑陋不堪的东西,也不是没有感情。
毕竟是救了自己,温绒伸手将羯鼓从棺材上摘了下来。
似乎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羯鼓顺从的缠绕在了温绒的胳膊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劳累过度的关系,羯鼓罕见的没有立刻爬到温绒的腰上,反而安静地呆在了温绒的胳膊上。
羯鼓的份量轻了不少。
或许她以后可以和羯鼓好好相处。
毕竟,从今往后,她也只有它了。
就在温绒升起这个念头时,她的手腕猛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那是羯鼓的细足扎进了她的体内。
随着细足的动作,鼓面很快有了起伏。
温绒面色骤变,想迅速将羯鼓取下。
但四肢很快传来酥麻,羯鼓在有意识地往她身体里注入粘液。
它在控制她!
温绒恨不能掐死刚刚心软的自己!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温绒将自己重新跌回棺材。
她不能暴露在外面。
温绒很快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在流失,那是羯鼓在她身上汲取血气所致。
等温绒再次醒来的时候,羯鼓已经回到了她的腰间。
温绒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腰部,羯鼓一动不动,似乎任由温绒发泄。
该死的丑东西!
羯鼓在她身上这么多年,从没有主动攻击契约人的情况。
它分泌的粘液,也不过是让它缠在自己身上。
“你最好永远别从我身上下来,否则,我一定把你有多远扔多远!”
温绒恶狠狠地冲它咒骂道。
当然,温绒最后还是食言了。
温绒初离村子,又不懂村子外的人情世故,那个女人只教了她遇事的身手,并没有叫她如何辨明欺骗和谎言。
温绒这一路过来,遭遇了不少险事,如果不是有羯鼓傍身,她很难有好果子吃。
时间久了,温绒逐渐意识到,村子外面的世界,和她在村子里遭遇到的,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温绒不明白羯鼓想要什么,她将自己和羯鼓的关系,定义为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
羯鼓一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它才会帮助温绒逃离村子,这是温绒的初步推测。
她在村子里偷学的曲目,羯鼓很少愿意配合。在温绒已知的音调里,羯鼓愿意配合的,【乞婆娑】是其中之一。
古老的音节不断从温绒的口中低声倾泄,温绒感受到羯鼓开始分泌粘液,她的身体逐渐摇晃,不受控制般往身后倒去。
漆黑的细足逐渐变得通红,鼓面颜色也逐渐由黑转红。
温绒閤眼躺在床上,似乎对羯鼓的变化无知无觉。
细足不断变长,宛若抽条的细柳,从温绒的体内延伸出来。
鲜红的细足分裂成密密麻麻地细状物,以温绒身体为中心,缓慢四散延展,似乎在嗅探着什么,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整个房间被细足占据,如果温绒此时睁开眼睛,便会发现,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毛孔,都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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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细足的存在,这些血珠纷纷依附在细状物上,欲落不落。
温绒的身体被细足承托,逐渐离开床面。
柔软的脖颈因惯性往后下仰,少女头顶的鸭舌帽掉落在地,露出温绒完整的面孔。
直至温绒的身体被彻底抬至半空,占据整个房间的血色细状物在瞬间回拢,将少女缠裹其中。
血红色的细足犹如节肢动物一般,撑托着半空中的人形血茧。
温绒在半昏迷中听见了鼓声。
沉重的鼓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好吵。”
温绒迷糊着抱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鼓声似乎轻柔了不少。
暴雨如注,似乎有一辆黑色的suv在公路上疾驰。
温绒的视角被拉伸着,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那辆黑色汽车。
天上似乎破了个洞,无数雨水从天而降。
温绒看见汽车内部的三个人影。
前面的两道人影正在彼此交谈。
后排的人似乎陷入了睡眠之中。
前排的对话随着温绒的视角变得逐渐清晰。
他姓江?
温绒提炼出前排二人的对话内容。
温绒最后瞥了眼昏睡的男人,发现自己的视野再次腾空。
那是一条蜿蜒的公路,在黑色车辆未及之处,无数泥石正滚滚塌落。
前面危险了!
温绒的心没由来的一紧。
她的意识漂浮在半山腰,看见黑色车辆停了下来。
很快有两个男人从车内出来。
还有一个呢?
温绒盯着车子。
车门被打开,温绒看清男人的侧脸。
那是个年轻男人。
高挺俊美的眉眼下,凝结着身居高位的冷漠。
男人看向远处云雨的方向,温绒不由得一愣。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黑色车辆停留了没一会儿,再次启动,驶向了蜿蜒的小道。
温绒静静地悬浮在半空,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道路旁。
没一会儿,那道身影便跟上了车辆驶离的方向。
那是她自己。
温绒眼前的画面一转,看见男人换了一身衣服,手上拎着一把砍刀,走向了密林下方。
另外两个人被留在了车上。
温绒有些好奇车内的情况,但又想跟在男人身后。
他是要去杀人吗?
温绒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略一停顿,天色便已换了颜色。
密林下方是一栋小二楼,一楼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泡。
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正坐在一楼柜台前喝酒。
温绒扫了一眼,便将视野移至了二层。
那个拿着砍刀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腕被铐了起来,温绒认出那青绿色的“镣铐”
这好像是自己的琼魂锁。
这么说,自己也跟着这男人进了小二楼。
她怎么没看见自己?
温绒下意识想进入房子内部,意识却受到了阻碍。
无奈之下,她只能飘在窗外观察男人。
男人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不为所动。
从温绒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小二楼的洗手间里,一道黑色的阴影正从里面挪出。
看着死了有些年头。
温绒有些担忧。
这个家伙不会出事吧。
黑色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男人身后,就在它即将有所动作时,那人转过了头。
“滚。”
温绒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感受到了身体的下坠。
10. 第 10 章
温绒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脑海里被塞入了许多画面,这些画面并不连贯。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一定见过那个男人。
看上去,跟自己似乎有些关系。
温绒揉着浑身酸痛的胳膊,从床上坐起身,将地上的背包拿了上来。
还是要想办法打开这个包,既然她自己的背包还在身边。只能证明,她手里的另一个包,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温绒回忆着羯鼓传递给她的画面,那人似乎是背了个东西在身上。
这次,她将整个背包所有的缝合线都摸了个遍,终于在肩带底部一处,找到了内嵌的拉链。
藏的真够严实的。
温绒拉开背包拉链,将里头的东西倒在床上。
这个包不仅开口设置的巧妙,就连位置都在肩带这一面。
和寻常背包的设计截然相反,难怪她之前一直找不到。
看着床单上的东西,温绒有些傻眼。
这个家伙看着衣冠楚楚,怎么包里尽带些心狠手辣的玩意儿。
原本雪白的床单早已染上了褐色渍痕,那是羯鼓残留下来的。
如今上面正零碎倒着几柄匕首,温绒眼尖,一眼看出都是开了刃的。
如果说匕首还能勉强被解释为拿来防身,那这锤子、钉子、锯子和绳子又是什么情况?
温绒又在包里掏了掏,从夹层里翻出两张照片和一个钱包,里头放着一些名片和证件。
黑色烫金的底色,表明名片身份的主人地位不俗。
上面印着一行漂亮的花体字母,温绒看不懂。
随手将名片翻了个面,这回看明白了。
上面言简意赅地印着七个字。
【执行总裁江淮序】
姓江?温绒回忆起车上那两人的称呼。
原来他叫江淮序。
看这名片的排面,似乎来头不小。
放下手中的名片,温绒又拿起那两张照片。
照片被保护的很好,边缘甚至有层硬壳,看起来是被塑封了。
上面的一家三口,瞧着挺温馨和睦。
照片上三人的笑容,让温绒不自觉的勾了勾手指。
可真幸福呀。
照片背后有一行小字,1983年9月-山川照相馆。
温绒将视线看向第二张照片,不同于之前的一家三口,这次的照片上,只有一位年轻女性。
是第一张照片里的那位母亲。
照片背后同样有行小字,2003年9月-山川旅社。
都叫山川?
温绒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轻蹙眉头。
如果照片背后的时间是真实的,那这两张照片的时间跨度,未免太大。
照片的女人,不仅容貌毫无变化,就连气韵都如出一辙。
温绒仔细观察着两张照片,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似乎,她曾经看过这两张相片。
温绒盘腿蹙眉,根据时间推断,这个背包的主人,应该是相片上的婴儿江淮序。
名片上的执行总裁头衔,证实着江淮序此人的身份不俗。
1983年的相片,和2003年的相片。
江淮序的长相,可以说集合了他父母的所有优势。
江父的长相英俊不俗,但男人的嘴角虽然笑着,眉眼间却蹙着一抹凝重。
过于出色的外表,登对的夫妻,似乎很容易让人忽视这小小的瑕疵。
江母不论怎么看都是明艳的大美人,这一点在江淮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二十年不老的容貌,会不会过于超前了?温绒有些咂舌。
根据照片的时间推断,江淮序今年应该是25岁。
如此年轻的母亲,实在世间罕见。
莫非是有钱人有着别出心裁的奇特保养术?
江家挺有钱,考虑到自己的拮据现状,那倒是说得通了。
或许她是这个叫江淮序男人雇来的保镖。
保镖给雇主拿包,倒也合情合理。
毕竟她的琼魂锁,不至于轻易给出去。
虽然这东西,温绒一直觉得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
***
温绒摸了摸身上的琼魂锁,她的琼魂锁和羯鼓是一对装,他们老家所有人驭鼓的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琼魂锁。
以往她接单出任务的时候,并不会随身携带。
不过如今她逃离了村子,自然是把能带的都带在了身上。
毕竟琼魂锁存在本身,不过是为了指引羯鼓的方向。
要是留在了村子里,保不齐被他们追查到自己的下落。
温绒从怀里掏出琼魂锁,那个女人说过,这算得上是个漂亮的首饰。
但首饰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又不能让她吃饱饭。
她也不能轻易卖了它们,毕竟是跟羯鼓有关的东西。
无奈之下,温绒只能将它保管起来。
琼魂锁还是老样子,绿油油的色泽晃得人心烦。
温绒不喜欢绿色的东西。
她小的时候没人要,村里人不高兴她出现在村子里,只要看见她的身影,就会上前驱赶她。
不得已,温绒只能一直呆在林子里,满林子全是绿色,绿的让人害怕。
到了晚上,密林更是会窃窃私语,满目的绿色逐渐沉淀成黑黢黢的黑影,朝着温绒扑晃过来。
三岁的她,不会说话,但知道害怕。
村里人的尖叫呵斥,密林深处的戚戚作响声,都让她害怕。
温绒是拿到了自己的羯鼓后,才开始被那个女人教着学说话。
那个女人消失不见后,温绒也试图去找过。
毕竟那是唯一和她有关联的人。
那个女人,应该不是死在了村子里,她或许......只是先一步离开了。
对于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鼓村,为什么呆了那么久,又为什么抛下她......
温绒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收留了她。
她或许早就死了。
温绒没有太多关于自己三岁以前的记忆,她甚至怀疑,自己得到羯鼓的方式,恐怕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
温绒摩挲着手中的环状物,眼神逐渐晦涩。
如果不是这对琼魂锁,她的生活,或许会变得不同......
想要正式成为羯鼓的契约人,首先得找到属于自己的琼魂锁。
温绒其实记不太清自己第一次进入誓约碑界的情形。
她那时候才四岁,每天满脑子只想一件事,不饿肚子。
据那个女人说,当时所有人都在限定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选完了各自的琼魂锁。
唯独她,是最后一个出来。
烟丝燃尽,温绒从里头一步三喘地钻出了脑袋。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温绒是个无爹无娘的孤儿,长得又营养不良。
温绒长大后推测,选东西是个力气活,她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多余力气选那玩意儿。
她估计就在里头随便晃了晃,这是温绒对自己的猜想。
话虽如此,根据那个女人的回忆。
温绒从里头晃荡出来的时候,在碑界外等候的众人,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甚至当场就有人要求村长废弃温绒的契约资格。
琼魂锁不限定样式,但每个人都只能选一个。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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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魂锁,对应一面羯鼓。
但那会儿温绒的手腕上,挂着两个绿油油亮橙橙的环状物,惹眼的要命。
这意味着,她会比别人,多一面羯鼓。
***
驭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羯鼓对自己的契约人要求极高,不是至纯的血脉,压根无法牵引羯鼓。
强行驭鼓,只会招致羯鼓的厌恶和反噬。
温绒从小被村里人排斥厌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来自于她的身世。
更别提,温绒牵引出的羯鼓,是那么的骇目惊心。
出了碑界,得了琼魂锁,下一步,就是进鼓林。
村长驳斥了反对的意见,将温绒带到了鼓林。
温绒的身世,在村子里不是秘密。
鼓村是个隐秘而居的大村落,他们避世而居,自成一体。
这样的生活习俗持续了近百年。
但很快有人意识到,常年不与外界通婚,他们的后代之中,出现了一部分不被羯鼓认同的人。
那些人,不是痴傻之人,就是身患弱症。
一个生来残缺的人,自然不可能驾驭的了羯鼓。
但羯鼓的传承不能被断送,幼童痴傻之症越来越多,长此以往,等待鼓村的结局不言而喻。
开始有人提议和外界通婚的可行性。
鼓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原则,他们严密执行着数百年来的制度,排斥且抗拒外人的干扰。
他们祖祖辈辈都守在这里,不与外界通讯。
驭鼓需要纯正的血脉,但他们的后代虽然保证了血脉,驭鼓的脑子却出了问题。
祭司怀疑,是孕育后代的母体出了问题。
孩子都是女人生的,既然孩子出了问题,那自然是女人出了问题。
有人出了个主意,派一批人,去外面抓了十几个新鲜干净的女人回来。
只要让那些女人怀孕,顺利生下孩子。
再让那些长大的孩子进入碑界,查探琼魂锁的反应。
只要琼魂锁有反应,就说明这些外来人生的孩子可以得到羯鼓的认同。
为了防止抓来的女人逃跑,鼓村的祭司在第一时间命令村民弄瞎了这些外来人的眼睛。
但这个计划的实施,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被抓回来的女人当中,只有少部分活了下来,能顺利撑到待产的只剩寥寥几位。
最终,只有四个孩子活到了进入碑界的年龄。
这四人中,仅有一位顺利从里面活着出来。
祭司亲自带着这个剩下的孩子去了鼓林。
村子里的村民在鼓林外头等了一晚上,也没见那孩子出来。
即便是鼓村的人,一辈子也只能进入鼓林一次。
人一旦从鼓林获取属于自己的羯鼓,鼓林便不再向其开放。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回村。
等到第二年,村里又有孩子到了选鼓的年龄。
这一回,村长额外叮嘱了这些孩子,进入碑界和鼓林,一定记得看看里面有没有去年进去的那几个小孩。
幼小的稚童们懵懂的点头。
很快,这些孩子从碑界出来,他们有的手上抓着东西,有的两手空空。
后者,自然是没有得到誓约碑界的认可,这也意味着,他们终身都无法驭鼓。
村长带着一部分孩子去了鼓林。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批得到了琼魂锁的孩子里,最终顺利从鼓林里出来的,竟然只有三位。
村长慌忙让人请来祭司,但无论怎么询问,那三个孩子的回答都如出一辙。
“他们被吞了。”
“被什么吞了?”祭司的皱纹挤成一团,神情骇人。
“鼓。”
11. 第 11 章
老祭司急匆匆赶回祭台,取出自己的羯鼓,打算祝祷问鼓。
谁也没想到,仪式才进行到一半,鼓村的祭司便浑身发抖,无数血泪从眼眶溢出,最后只听得“啵”的一声。
两颗染血的眼球,从老祭司的眼中脱眶而出,
直到天色昏沉,老祭司才从昏迷中醒来。
失去了眼球的老祭司形容惨淡,眼眶凹陷。
像是一夜之间便到了行将就木的状态,在门外等候的村民甚至担心,眼下这老祭司的模样,似乎随时会撒手归西。
老祭司醒来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众人以为,老祭司要说些什么时,祭司伸出宛如枯槁的双手,向侍从要来了一卷黑色文书。
老祭司颤抖着双手,将祝祷中接收到的信息用密文逐一写下。
写完以后,老祭司长叹一口气,将密语文书收了起来,朝屋外等候的众人摆摆手。
声音嘶哑道:“都回去吧,这一切都是鼓林的意思。”
老祭司挥退众人,不再说话。
众人不理解祭司说的那句话,又不忍追问如今气竭形枯的祭司,只好想着等第二天再来问个清楚。
岂料等到第二天村民过去送饭,这才发现老祭司并不在屋内。
祭司才没了双眼,怎么会轻易离开屋子呢?
鼓村的村民立即开始搜寻,祭司对鼓村而言,其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终,有村民在祭台上发现了祭司残破的躯干。
祭司苍老的头颅被搁置在祭台中央,他的四肢被粗暴地扯断,钉死在祭台四角。
和躯体一起不见的,还有属于祭司的羯鼓。
祭司的死很快引发鼓村的骚动。
鼓村长久以来的常态被打破,按照以往的惯例,祭司会在感应到自己寿数将近的那一天,选择好下一位接任祭司。
但现在祭司死的蹊跷,鼓村顿时慌乱起来。
村民七嘴八舌,有人想要仿照祭司祝祷问鼓,又害怕重蹈老祭司的惨状。
有人提议看看祭司留下的那份密语文书,那时候老祭司刚出事,这是他醒来以后做的第一件。
众人连忙赶去祭司的屋子,发现文书被放在祭司的枕头,似乎是摆好了位置等众人去看。
鼓村的祭司永远只有一位,密语的传授也是口耳相传,但祭司手下有三位侍从。那是祭司从小培养的孩子,虽然祭司没有明确说明,但众人猜测,如果不是祭司死的离奇,下一任祭司,应当是从这三人里挑选。
三位侍从的密语水平并不相同,这是老祭司刻意为之。好在破译一份密语,还是足够了。
密语的文书被破译后,屋内的众人陷入了长久了的沉默。
至此,众人才明白,为什么祭司不在一开始将这内容说出,为什么祭司会离奇的死在祭台上。
老祭司,为了鼓村,献祭了自己。
但根据密语文书的内容,献祭的人数还远远不够。
一切的变化,来源于他们让外来人的血脉进入了鼓林。
鼓林并不在乎鼓村人的变化,似乎它的存在,只为完成羯鼓的传承。
老祭司也没有留下别的只言片语,那份密语文书,不过寥寥几十字。
上面唯一的要求,是需要在十八天内,向鼓林献祭十八面羯鼓,而鼓村的羯鼓全都来自于鼓林。
羯鼓和契约人之间的关系,虽达不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但鼓村人都知道,一旦绑定的羯鼓出现破损,契约人不死也会重伤。
老祭司闭口不言,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定。
村长率先起身,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老祭司的屋子。
众人在村长离开后炸开了锅。
“献祭十八面羯鼓,也就是说,现在还剩十七面,老祭司死的那么惨,鼓林到底要的是羯鼓,还是人命。”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们去抓了外姓人,现在外姓人玷污了鼓林,鼓林要降罪于我们。”一位妇人愤愤骂道。
“林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怨恨你自己男人睡了那些外姓人,你要是想拉着我们干活的背锅,把你男人叫来,他播的种,他难道就干净!你不会以为你男人还跑得掉吧!”
妇人活似一副被踩中尾巴尖似的跳了起来,眼瞅着伸手就要去挠那汉子的脸。
“不好了!不好了!村长他…….他死了!”
屋子外传来尖锐的叫声,好似一碗寒冬里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泼向屋内众人的脸。
那妇人煞白着脸瘫倒,原先叫嚣的汉子也是面皮颤抖。
老祭司和村长,竟是二话不说,直接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大家伙都先别吵了,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吧。”老祭司的仆从站起身来,向屋内的众人鞠躬道,“请各位放心,我们三兄弟,会给各位再争取三天时间,但是鼓村的传承不易,绝不能断在我们手中。”
说罢,三人起身出了门。
“我已经是老头子了,活的够久咯。”一位老者拄起手中的拐杖,晃晃悠悠地迈出了门槛。
“各位慢慢商议,我的命是老祭司救回来的,家中除了母亲和妻女,还留有一幼子,待我走后,希望各位能帮扶我的孩子长大。”一位中年男人缓缓起身,向屋内众人作揖。
“大勇你留下,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你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是自己照顾吧。”说罢,那人挥手道别,抢先出了屋子。
原先和那汉子吵架的妇人望着外头消失的人影,咧嘴苦笑:“一个个舍生忘死,义气的很呐。”
“娟,地上凉,你先从地上起来吧。”边上的女人看不下去,想去伸手扶她。
妇女被颤悠悠地扶起身,眼神涣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倒是便宜了你们这帮短命种。”说罢便推开女人的手,摇摇晃晃出了门。
屋内众人沉默着,直到外面再次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众人再也忍不住,齐齐奔向惨叫的源头。
那是祭坛的方向。
没等众人赶至祭坛,远远便望见一团蓝色的火焰,将一人包裹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抓着瘫倒在地上的村民狂吼。
瘫倒在地的男人抹泪哭道:“她...她自己烧了自己的鼓,然后…….然后她身上就起火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那人癫狂地哭喊道。
不同的羯鼓,有着不同的弱点,这件事,只有羯鼓的契约人清楚。
契约人攻击羯鼓最脆弱的部分,会被羯鼓认为背叛誓约,必会遭受惨烈的反噬。
“阿娟的男人,早就跟她不同心了,她或许是想求个解脱。”先前扶人的女人看着被蓝色火苗包裹的人影,只觉得喉咙发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人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苦笑着望向祭台方向。
“祭司死了,村长也死了,如今娟也走了,他们…...还是不肯出山吗?”
一个汉子上前拉过女人,打断了她的话:“走吧,先去召集剩下的人,把密语的事情说了,看看还有多少自愿的吧。”
女人被拉着走远,等她再次扭头,看向不远处逐渐熄灭的蓝色火光时,那里已经没了女人口中的阿娟。
***
日头偏西,祠堂里围满了不安的村民。
没了以往负责主持集会的人,鼓村村民显得十分骚动。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选个话事人出来吧。”先前被拦下的陶大勇站了出来。
“大勇,我听人说老冯替了你一场,要我说,也没必要选什么话事人,羯鼓的传承不能断,鼓林要求我们献祭,那就找出事的源头人。把参与这事儿的人揪出来,谁提议,谁执行,谁就去献祭。”此话一出,祠堂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屋内众人的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沈山,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满的一方终于还是出了声。
“我的意思清清楚楚,我们谁都不想惊扰那些人。如今十八只差十,看在大伙都是同村的,还有八天的时间,你们自己好好商量。”
“你这是逼着我们去死!我倒是不知道,祭司和村长死了,现在鼓村轮到你沈山做主!”
“宋幺儿,你别以为仗着你家老头岁数大,就敢这么对我说话。你要是怕死,可以让你家老头上,柳老爷子的风范,我看挺值得提倡。”
宋幺儿面上一寒,先前死的一个老头,就是沈山口中的柳老爷子。
他不想死,他还那么年轻,他怎么能死呢!
外面...外面还有......
就在众人针锋相对之际,忽然有人疑惑:“当时是谁提议的这件事?”
宋幺儿看了眼说话的人,那是村里前几批没有得到琼魂锁的人,宋幺儿面露不耐,一个连羯鼓都没有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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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和什么!
就在他想出口训斥时,一股异样霍然攀上脊背。
当时祭司派人去外面,宋幺儿虽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太在意。
鼓村避世近百年,也不知道外头世道变得如何。
能有机会出去看看也好。
他生来就没离开过鼓村,鼓村虽然很大,但能供年轻一辈消遣的地方却是有限的。
鼓林占据了鼓村后山的绝大部分区域,除了小时候取鼓的时候进去过,之后便再不允许再踏足。
誓约碑界同样如此。
宋幺儿小的时候,也冒出过去外面看看的念头,但他早在小时候,就和羯鼓签誓,擅自离村,祭坛不会让他好过。
宋幺儿记得年幼时的自己,曾经有个玩得来的小伙伴,他们天天凑在一起上蹿下跳。
儿童的时光总是很容易打发,对着树根地下的蚂蚁窝,都能消磨大半天的时间。
但是有一天,他的小伙伴不见了。
家里的老爷子告诉宋幺儿,他的同伴擅自离村,受到了祭司的惩罚,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离村?
年幼的宋幺儿对这个词感到害怕,那是大人们为此严令禁止的行为。
宋幺儿不明白同伴的行为,为此悲伤了好一段时间。
但左右不过是少了陪自己玩的人,孩童的记忆,太容易被覆盖。
长大后的宋幺,正式接触了羯鼓。
虽然取鼓是在年幼时期完成,但那会儿还太小,不过是抱着羯鼓吃饭睡觉,并不需要额外做什么。
但是长大后就不一样了,像宋幺儿这样年纪的同龄人,每日不是修习音律,就是和羯鼓共鸣。
祭司当时派人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反应来着?
宋幺儿有些茫然,他想不起来了。
离村是大忌,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
他家的老爷子为什么没有阻止自己?
现在祭司死的干脆,村长也抹了脖子。
这是不是等于,提议此事的人,就是祭司?
即便不是老祭司,拍板做决定的人,最后还得算到祭司头上。
宋幺儿回过味儿来,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
老祭司死的会不会太干脆了些?
他自己一把年纪,死了不要紧,要是只献祭几个,村子里也能解决。
十八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抹了零头,到底还有十个。
宋幺儿可是知道当时派出去的人选,祭司当时只选了三人去办事。
他就是其中之一。
三,又如何凑得上十呢。
对于他们鼓村的人而言,抓人不过是件轻而易取的事。
毕竟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自身的羯鼓。
鼓林要求他们献祭羯鼓,不过是取回属于它的东西。
找几个没天赋的垃圾不就行了。
即便他们人人有羯鼓,驭鼓的天赋也并不相同。
老祭司有必要临死都不透露半分吗?
那三个仆从破解的密语文书,真的如他们所说吗?
宋幺儿想到此处,只觉得浑身犹如被万蚁啃食般难受。
“你想干什么!”沈山的咆哮声将宋幺儿的思绪拉扯回拢。
宋幺儿呆呆地看着眼前忌惮的面孔,先前还不满自己的沈山,他怎么露出这种神情?
“幺儿,你先把鼓放下。”一道反复的哀求声送进宋幺儿的耳朵。
宋幺儿扭头望去,那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在哭。
为什么要哭?
宋幺儿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凉飕飕地,就好像身体里破了个大洞。
鼓?什么鼓?他的羯鼓吗?
宋幺儿低头看去,一只干枯的手掌钻入宋幺儿的眼仁,五指微微弯曲着,上面的皮肤爬满了老人才有的褐色斑痕。村子里老祭司的手,好像就是这样。
如今这只手,握着一样他十分眼熟的东西,那是他的鼓槌。
那是他的手。
“哈哈哈,哈哈哈。”宋幺儿捂住自己的眼睛,只有一首曲目,可以令人在转瞬间衰老。
【百岁棺】
这是老祭司去年新教他们的音律。
直到宋幺儿的眼珠掉出眼眶,他都没来得及跟他母亲说些什么,剧痛席卷而来,黑暗在瞬间吞没了他的视线。
12. 第 12 章
“嘀嗒,嘀嗒。”
宋幺儿听见耳边传来滴水声。
我在哪儿?
我还活着吗?
他的眼睛……宋幺儿回想起昏迷前袭来的剧痛,下意思抬手触摸脸部。
上手触摸的瞬间,宋幺儿不禁瑟缩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用砂纸在他脸上轻轻摩挲。
他的手......
是啊,他的皮肤早就因为【百岁棺】而衰老。
宋幺儿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眼睛…...如今已经只剩塌陷的眼眶了。
有人用药草包裹了他的眼周。
宋幺儿静静地躺了会儿,觉得有些口渴。
他还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现在想想,他还能活着,也是件怪事。
老祭司教他们的【百岁棺】,是曲谱里相当蛮横霸道的存在。
百岁百岁,终岁而棺。
这本就是一曲丧乐。
宋幺儿的双手绞在一起,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怎么可能会给自己鸣击死人的东西。
宋幺儿撑着自己起身,岂料动作才做了一半,脑袋就撞到了一块硬物。
宋幺儿眼眶生疼,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更是加剧了他的痛感。
犹豫着抬手,宋幺儿摸到一手液体。
铁锈味儿钻进宋幺儿的鼻腔,有东西撞破了他的脑袋。
宋幺儿向上伸出手臂,这回,他摸到了粗粝的石壁。
他没有在家里。
难不成,他被装进了棺材?
宋幺儿麻木地思考,这世上莫非还存在着石头做的棺。
“嘀嗒。”
水滴声再次在宋幺儿的耳边响起。
宋幺儿神经一跳,他在彻底醒来前,似乎就听过这滴水声。
棺材里总不至于漏水。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宋幺儿努力撑着自己坐起身,他如今没了眼珠,就是个瞎子。
为避免再次撞坏脑袋,宋幺儿这回放慢了起身的动作,
很快,他就感受到脑袋顶到了一块粗粝的凸起。
宋幺儿拿手摸了摸,还是石壁。
他这是被关了起来?
不,这说不通。
现在关他是没用的。
除非,有人用囚禁的名义,借机救了自己。
但除了自己的家里人,谁会大费周章的救他。
如果是家里人救的自己,那村里的事…….
他在出事前,祠堂里的大部分人,可都巴不得自己赶紧献祭。
宋幺儿痴痴地笑出声,可惜啊,没能如他们的愿。
宋幺儿无法理解老祭司,无法理解村长。
说死就死,是因为有这种决心,所以才成为祭司和村长吗?
宋幺儿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老祭司骗了他。
宋幺儿当然知道,抓那批女人的用意是什么。
村里的痴呆儿越来越多,这些人注定无法驭鼓延寿。
对于他们这些长期用鼓的人而言,羯鼓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
这是鼓村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据村里的老人说,他们的祖辈因为某种原因,受到了可怕的诅咒。
这份诅咒延续至子孙后代。
祖辈为寻求破解之法,从一方士手中学习了羯鼓的秘录。
代价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要永远继承并守护羯鼓的存在。
修习羯鼓后,他们的血脉果然得以保存。
甚至,他们还从中习得了羯鼓其余的力量。
羯鼓的这部分力量,给他们带来了滔天权势。
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频繁使用羯鼓的力量,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岔子。
根据鼓村的记载,他们的祖辈一共经历过三次搬迁。
在第三次搬迁后,当时的祭司,做了一个决定。
他们将不再出山,永远守着誓约碑界和鼓林。
***
宋幺儿的驭鼓能力,在同辈中算不上出挑,硬要说,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所以,当初老祭司找到他,跟他说要委以重任,宋幺儿好是膨胀了几天。
直到,临出发前,老祭司跟他们说了出村的具体安排。
羯鼓的力量和音律有关,他们三人合奏击鼓,在深夜催眠了外面的一整个村落。
那些女人,是自己跟着他们回来的。
他们是为了救鼓村,他们没有错。
只要生下孩子,他们会送这些女人回去。
只是让宋幺儿他们没想到,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没活下来。
这个任务,失败了。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没有一个得到羯鼓的认可。
宋幺儿说不清自己的感受,羯鼓看中血脉,这是他们从小被灌输的认知。
但是村子的血脉出了问题。
他们自己的不行,外面的血脉也不行。
鼓林到底怎么了?
宋幺儿循着水声摸索,他一边试探周围,一边挪动身体。
直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水浸湿。
宋幺儿摸到了潮湿的青苔。
周围很安静,宋幺儿除了听见滴水声,再没有别的虫鸣鸟叫。
看样子,他被人放在了一处狭窄的洞穴之中。
洞穴边缘有一处水潭,宋幺儿伸出胳膊,试了试水的深度,不算深。
但他看不见,无法确认水潭的大小。
又或者,这个水潭很大,他摸到的仅仅是清浅的边缘。
宋幺儿从小在村子里疯跑长大,鼓村的每一处地方,他都知道。
这里不会是誓约碑界,也不会是鼓林。
这两个地方,即便是鼓村的人,也只能进去一次。
有水源,宋幺儿心想,他暂时死不了。
他趴在水潭边缘许久,也没有感受到了身上温度的变化,宋幺儿确定,现在应该是晚上。
宋幺儿摸着粗粝的石壁,再次爬了回去。
既然有人将他搁置在这里,说明不希望有人发现他。
他已经瞎了,不适合暴露在外面。
宋幺儿躺了两天,每一次苏醒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虚弱。
他失去了眼睛,草药已经不再起效。
再不想办法找到吃的,他会饿死。
死…...
宋幺儿终于想起一件事,既然他没死,岂不是代表,他的羯鼓也没被献祭。
虽然这事儿并不绝对,但……万一呢!
宋幺儿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了些精神,他又开始在石壁上摸索。
他的羯鼓不大,如果救他的人真的是他家里人,必然会将他的羯鼓藏起来。
至于家里人为什么不带他回家,想也知道,如果真是家里人保了他,他们家现在,必定处在风口浪尖上。
他在祠堂当众击奏【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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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宋幺儿不敢去想,会有多少人因此受到牵连。
他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他为中心的范围,如果没有羯鼓抵挡…...
宋幺儿脊背轻颤,他…..不是故意的。
石壁粗粝不堪,宋幺儿摸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能找到自己的羯鼓。
没有鼓,没有食物,他早晚会死。
救他的人,是不是一时脱不开身,再等等,或许就来了。
…...
***
陡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温绒惊出一抹冷汗。
门外有人?
不,没有人的气息。
会是那些东西吗?
温绒摸着琼魂锁皱眉,有些不想理会。
羯鼓的力量会让自己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存在,温绒早已习惯。
但敲门声还在持续。
真够坚持不懈的,温绒有些无奈。
这敲门的架势,似乎自己不去开门,敲门声就不会停。
这年头,这些东西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
温绒将床上的东西装回江淮序的背包,下床去开门。
房门打开,走廊上空荡荡的,一如温绒心里预料那般,外头没人。
永远都是这套把戏,温绒翻了个白眼。
温绒转身将门摔上,还没走两步,敲门声再度响起。
温绒没有犹豫,她快步走向江淮序的包裹,迅速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一柄最大的匕首。
这一次,温绒还没来得及握上门把手,屋外的敲门声便截然停止。
似乎有东西正在屋外盯着里头的动静。
呵。
温绒嘴角上扬,好看的弧度里含着明晃晃的嘲讽。
门把手随着温绒的动作往下拉扯,又随着温绒的放手而恢复原位。
果然,在门把手停止转动后,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温绒无声轻笑,她提起匕首,对准屋外的声源,发力的手臂在瞬间绷紧,以迅雷之势将门板捅了个对穿。
匕首泛着寒光,准确无误地扎在房门上。
门外很快传来挣扎的动静。
温绒这招是自己在河边抓鱼的时候研究的,温绒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钱,离村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过得挺拮据。
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过湖边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翻山越岭,抓的基本都是野兔花蛇。
虽然外头的东西跟鱼没关系,但自己这扎鱼的手艺,看样子还没生疏。
温绒有些高兴,江淮序这匕首的质量不错,回头问他要一把。
她拉开房门,得意地看向自己的猎物。
那东西一身破烂,眼眶被匕首扎穿,钉死在门板上。
这些东西,死前什么样,死后还是什么样。
温绒将它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贴着门框,看不清长相,个子倒是不矮,手脚均漆黑一片。
光看外表,像是被火烧死的。
倒是安静,除了挣扎个不停,被捅了也没闹。
温绒没工夫搭理它,她倒是不介意门上扎个吉祥物,但这门开着也不合适。
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家伙从门上扯下来。
匕首寒光一闪,抽落不少门板的木屑。
那东西捂着一只眼眶,怯生生地低头,似乎不敢看向温绒。
温绒拿起匕首朝它比划两下,摆出一张酷酷的臭脸。
“再敲门,把你另一只眼眶也捅了!”
13. 第 13 章
“出去。”温绒没好气的摔上门。
门在合上的那一刻,那东西似乎似乎有话想说。
刚和羯鼓结束共鸣,温绒的五感远胜平常。
这东西,有点怪。
她身上仍然残留着羯鼓的力量,按理这些东西会远远避开才对。
主动找上门的,可不常见。
温绒坐回床上,继续研究江淮序留下的东西。
钱夹里除了卡还是卡,这家伙的包里除了黑色的卡就是金色的卡,温绒抽出里头的几张,上面印着她看不懂的文字。里面的钱币倒是花花绿绿。
温绒有些犹豫,她真的很缺钱。
这男的十有八九是她的雇主,但是温绒忘了自己是否拿过人家的定金。
温绒撇撇嘴,这家伙这么有钱,应该不至于坑她。
干这行的,最忌讳因小失大,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要是江淮序死了,她倒是可以痛快拿走。
温绒看着手中的证件,这是一个暗红色的小本本,本以为里面会记录一些内容,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长了一副很难让人忽视的相貌,不过瞧着似乎不太爱笑,俊美但冷漠。
看着有些生人勿近,温绒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很爱笑才对。
也不知道她的雇主现在去了哪儿,要真是不小心死了,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温绒合上证件,将东西原原本本的放回了背包的夹层。
这些工具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锋利,没准儿她用得上。
“叩——叩”
门外响起两声停顿的敲门声。
还没走?
温绒有些恼火,这些东西,真是愈发能耐了。
仗着自己心软,就敢蹬鼻子上脸。
她可不是那善心活菩萨,超度亡灵的赔钱事儿,她干不来。
似乎是意识到里头的人不想回应,那敲门声里头隐约透着一丝委屈。
“叩————叩”
这回间隔的更久了。
这是缠上自己了…….
温绒没好气地看向门口,倏的一愣。
这门刚被自己扎出一个窟窿,她忙着找线索,倒是忘了这茬。
温绒四下看了看,没瞧见合适的,一时半会儿要找个堵门眼儿的东西也挺难。
当温绒的眼神瞥过桌上的宣传单,这东西......
团成一团或许也能用。
温绒抽过桌上的宣传单,上面的篝火嫁衣被温绒揉成褶皱,只手掌轻轻一团,便布满了折痕。
堵个窟窿刚好。
温绒曲起指关节,假装没看见窟窿外头的视线。
这种东西,你越给它反应它越来劲。
只要自己不理它,过会儿它自己就走了。
温绒打算洗个头,她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别的还好打理,就是洗头不方便。
野外总归不如屋子里头舒坦。
等她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温绒略略在门口停顿。
气息还在,倒是敲击的频率变慢了许多。
温绒眯了眯眼,真够执着的......不对!
温绒漂亮的眼眸猛然瞪圆!
不对,那东西不是在敲门。
那是曲谱的间隔停顿!
门把手在瞬间被打开。
温绒冷冷注视着外头的东西,原来竟然是她自己小瞧了她。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竟然在外面遇见了老乡。
温绒冷笑,谁能料到,在这么偏僻的犄角旮旯里,还能遇上同乡呢。
他们鼓村的人,可真是猫抓老鼠,专挑耗子洞。
温绒这回没有大意,目光顺着对方的脑袋,一寸一寸下移。
打人先打鼓。
这跟阴人先掏裆属一个理儿。
【鱼鸟盘陀】
这是鼓村里的人从小修习的第一个曲目。
不过温绒比较倒霉,她的第一首乐谱,学的是【杀盘阵】
【鱼鸟盘陀】这种三岁小孩的都会的东西,她反倒是长大以后才接触。
为此,她对这首曲子的感情格外不同。
鼓村的每一首曲谱,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鱼鸟盘陀】可以为被理解为儿童的睡前摇篮曲。
讲述的是古时候有种鸟,它喜欢吃鱼,但捕鱼的技巧却不高明。
为此,这鸟在捕鱼一项上,经常扑空。久而久之,它就只能去抢别的鸟的食物。
这鸟捕鱼不行,抢食到是个好手。
同族中常常有鸟为此备受迫害。
一日,饱受夺食之恨的同族向其透露了一个秘密。
原来,这里的鱼群会在特定的日子里聚集。
那时候的水面上下,四处都充斥着鲜美的鱼群。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水流。
鱼群聚集之处,水流的流速会比平时快上许多。
如果把握不好俯冲捕食的时机,很容易被湍急的水流卷入。
甚至有可能葬身鱼腹。
很少有过捕鱼成功经验的鸟听后,顿时跃跃欲试。
它捕鱼不行,但却对自己的力量颇有自信。
身为鸟类,速度是它的与生俱来的天赋。
再者,它十分喜爱鱼肉,全是鱼群的水面。
岂不是它进食的绝佳场所。
等到那一日的到来,它避开同族,特意选了个最宽阔的视角。
它要一展雄风,洗刷以往的失败。
当水面开始变得湍急,一直盘踞在空中观察的鸟果然看见鱼群在源源不断的汇聚。
它在空中振翅加速,瞄准时机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但让鸟大惊失色的是,它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速度,在水中全然无法伸展。
曲目的最后,这只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群朝它汹涌而来。
对方低头勾肩,显得有些瑟缩。
这是低头示弱?还是说对方身上没有羯鼓?
温绒的右手时刻贴着自己的腰线。
这家伙出自鼓村,这绝不会有错。
“我想……请你帮个忙?”
对方见温绒一直冰冷地打量自己,却始终不开口。
它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个险他必须要冒。
“说。”温绒惜字如金。
“我……我想请你……为我击鸣一曲【曲婆娑】。”
温绒扯出一抹无声的笑容。
“你的羯鼓呢?”
一提到羯鼓,那东西不禁颤抖起来。
“我的…坏了。”
“东西呢。”对方虽然低着头,但温绒注意到,自己只要一问羯鼓的事,它就哆嗦个不停。
它在害怕。
“我...我不知道。”它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羯鼓去了哪儿。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温绒盯着眼前的东西,语气变得凝重。
能够在鼓村外面,击杀一位驭鼓的人。
这里面的事情如果不搞清楚,温绒今晚都会睡不安稳。
听到温绒提问自己的死因,它不由得抬脸望向温绒。
空洞的眼眶只剩两团黑漆漆的阴影。
温绒沉了心神,事情有些麻烦了。
她警惕来自己鼓村的追捕,也畏惧未知的危险。
尤其是和羯鼓有关的风险。
“进去说吧。”温绒错开身位,让出空间。
虽然瞎了,却不影响视物。
温绒盯着老乡的背影,轻轻合上了房门。
***
江淮序走在阴影中,他的耳畔不时响起人群跑动的声响。
但他的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在这条走廊上走了很久,而他们的房间在二楼的第三个位置。
以他的速度和步伐,他已经来了走廊的末端。
但他仍没有感受到走廊的尽头。
太长了。
江淮序停下脚步,对方似乎打算和他玩捉迷藏游戏。
未知的力量,未知的空间。
要是换成当年11岁的自己,或许会被吓得哇哇大哭。
可惜......
江淮序提起手中的砍刀,让它沿着墙壁滑动。
金属刀具很快在墙上留下印记,直到江淮序听见一簇“咯哒“的清脆声。
那是门的位置。
江淮序摁住门把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漆黑的房间在开门的瞬间跃起火苗。
江淮序的眼前摆放着两支高高的烛台。
边上挂着一套喜服。
看尺码,像是给他准备的。
白烛配喜服,这是起的冥婚摆件。
孔山…...
是江淮序的线人。
如今线人失踪,线人的弟弟离奇死亡,他自己被莫名的力量困在废村的小二楼里。
怎么看,都是穷途末路。
江淮序后退至门把手,门外似乎抵着一股力量,他被困在了房间里。
房间里没人,白色烛台是在江淮序进房间后的瞬间被点燃。
一旦烛火燃尽,房间便会再度陷入黑暗。
它在让他选。
但,选择毫无意义。
江淮序走向烛台,将白色长烛从烛台上卸下。
冥婚的仪式,从点燃烛火开始。
烛光熄灭的那一刻,便是迎娶入洞房。
火舌吞吐着红色喜服,似在无声厉叫。
“咯哒”一声,江淮序看向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
这是要他走的意思。
想着外头无穷尽的走廊,江淮序没放过烛台上的另一支蜡烛。
江淮序后脚刚走出房门,身后的门把手便自动落锁合门。
这是生气了。
江淮序勾了勾唇,谁让自己烧坏了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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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呢。
有了烛火的照明,江淮序得以看清走廊的情况。
走廊的长度,似乎恢复了正常。
江淮序扭头看了眼房间上方的号码。
208号。
***
温绒看着沉默坐在椅子上的老乡,从洗手间用漱口杯给它倒了杯水。
多少敷衍了一番待客之道。
好歹是同乡,人家在这儿出事,回忆往事免不了触及伤心事。
温绒没有立刻答应它的请求,转而让它进了屋。
它自然明白温绒的意思。
”攻击的我人,击鸣的是【鱼鸟盘陀】。”它垂着头,说出了自己死前听到的声音。
【鱼鸟盘陀】是睡前摇篮曲,它只有安抚催眠的音效。
”你怎么会离开鼓村?”温绒有自己的盘算,羯鼓的曲目当中,【鱼鸟盘陀】从来都算不上攻击类曲谱。
不过凡事无绝对。
就好比她的羯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我被派出来找一个人。”
“找谁?”温绒眼神微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问问村里的情况吗?”老乡抬脸看向温绒,语气变得有些不安。
“你想问什么?”温绒侧过身子,走向江淮序的背包。
她看似拿东西,实则不过是为了避开眼神交触。
她这所谓的同乡,死状算不上平和,不仅眼睛没了,鼻子也少了半截。
丢了羯鼓,没了记忆,却有问题等着自己。
这个问题,恐怕只会和鼓村的近况有关。
温绒的身份特殊,她在村子里并不受待见。
万一,她给出的答案不符合对方的期待…...
“村里的事情解决了吗?”似乎是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温绒明显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事情?
村子出了什么事??
温绒佯装在背包里掏东西,实在迅速思考。
不能说已经解决了,万一对方追问起来,很快就会驴唇不对马嘴。
也不能说没有解决,万一他再问现在村子的情况,温绒也编不出一个标准答案。
他说他被村里派出来找人,说明他找的这个人,一定和村子的事情有关。
但眼下的情况,只能说明,那个人并没有被找到。
温绒略略停顿,侧脸微抬。
“他们总有办法。”温绒神情冷淡,一脸平静地说道。
对方听到温绒的回答,显得有些沉默。
温绒倒是觉得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死了都还没放下,说明这件事已经重要到相当严重的程度。
温绒一边琢磨,一边想了想自己认为严重的事情。
行踪暴露。
被鼓村派来的人抓回去。
饿死。
那个女人…...
“是啊……他们总会有办法的。"温绒看向老乡,一个身死他乡的家伙,还在惦记老家的事儿,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大概就对村子一片忠心,但是他死了,死在了没人知道的犄角疙瘩的偏僻之地。
估计不太好受。
温绒对鼓村没有归属感,她从小到大遭受的恶意,都来自于那里。
她也没有安全感,她从小过的朝不保夕。
好在也有那么一段日子,她不用担心被虫蚁啃噬,被寒霜覆体。
有庇护所的感觉,很好。
“说说你的事吧。”温绒见对方没有怀疑自己,快速拨正话题。
***
“我被村里派出来找一个人,在这里,我发现了对方踪迹。但是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很快躲藏了起来。我身负任务,必须把他带回去。因为羯鼓的存在,我们彼此选了个心照不宣的地方进行比斗。当他现身时,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感。那个时候我发现,他当时的实力,已经远在我之上。”
“我输了。我恳求他为了村子,跟我一起回去,他拒绝了我。”
“无奈之下,我击鸣了【疏勒女】,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想将他强行带回。后来发生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他仅用一曲【鱼鸟盘陀】,就化解了我的杀招。之后,等我再次醒来,我遗失了我的羯鼓,他也再次不见了踪影。
“直到前不久,我听见了你击鸣的【乞婆娑】,你的击鸣中有着我没有的力量。”
“我之所以想要请求你为我击鸣一曲【乞婆娑】,是因为我在重伤昏迷之前,他曾经默默说了一些话。但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因为过度使用羯鼓的力量,出现了严重的幻听,无法辨析他说的内容。我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背叛村子。”
温绒面色平静地听完对方的讲述,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出声打断。
她的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什么样的违和感?”温绒有些疑惑。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喜服。”
14. 第 14 章
“喜服?”温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鼓村的人,怎么会在外面穿喜服呢……
温绒收拾好被她翻来覆去的背包,面向同乡。
“你想我帮你击鸣【乞婆娑】,可以,规矩你知道。”温绒抱着胳膊,正色直言。
“……."同乡一时有些沉默,尽管早在被温绒问及羯鼓的时候,它就有做好心理准备。
同样来自鼓村,求助其他驭鼓者为自己击鸣,自然知道需要支付的代价。
他们和外面的人,本就不一样。
温绒见同乡不说话,自然明白对方的难处。
早在得知对方弄丢了羯鼓,温绒就知道她拿不到该有的回报。
不过,她另有打算。
“你我都来自鼓村,如今你落了难,我帮你,是情理之中的事。”温绒眼见自己的同乡缓缓抬头,语调一转,“你知道规矩,虽说是同乡,但你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不过…如果你能帮上我的忙……”
“你说!只要是我能帮上的。”坐在椅子上的东西蹭地站起身。
温绒莞尔一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在办事之前,我需要你告诉我这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就说多少。”
***
温绒本想让它帮忙找江淮序,但转念一想,雇主是死是活,倒也不是很重要。她是缺钱,但也得有命花。温绒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拿走驭鼓师的羯鼓。
对于驭鼓师而言,羯鼓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
鼓村里的人,和外面世界的人不太一样。
这是温绒逃离村子后观察到的。
外面的世界,生活着许多不同年龄段的人。
比如,老人。
那些老人的家里,往往还有几位中年人。
这跟鼓村的情况很不一样。
温绒很少在村里看到老人。
鼓村里唯一一位年纪大的老人,是祭司。
就连村长的年纪都不大。
温绒离开鼓村后在循环往复的山道里走了很久,久到温绒的双腿都忍不住打颤。
但她还是不敢停下来。
村子里的鼓师们能力各不相同,温绒趁着那帮人进了祭坛,确认村里的祭祀已经开始,这才敢展开行动。
如果鼓村的鼓师们依然都留在村子里,温绒绝不会找到机会逃跑。
温绒必须确保鼓师们都进了祭坛。
有的鼓师擅长追踪,有的擅长隐匿。
一旦被这类鼓师察觉并缠上,温绒绝无把握自己能顺利离开。
***
鼓村里的那些驭鼓师,从小就会开始修习乐谱。
越是天赋卓绝的鼓师,掌握的能力越是恐怖。
温绒曾亲眼见过高段的鼓师,在瞬间夺走低段鼓师的性命。
鼓村内部有规定,凡是在祭坛上进行的比斗,均不论生死。
这样的生死比斗,只允许发生在祭坛上。
好在这种情况也不多见,虽然说冲突在所难免,但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你打我我打你,最后变成两家互殴,村子里的人又大多连着姻亲,如果不立下规定,鼓村恐怕早就死于内斗了。
更何况,涉及到比斗,往往是因为利益冲突。
如今的鼓村,偶尔也会接一些外面的生意。
如果有两个鼓师看上了同一个单子,相执不下,便可申请祭坛比斗。
同段位的鼓师之间,往往点到为止。
祭坛切磋也好,比斗也好,不过是展现自己的实力的方式。
虽说大部分鼓村里的人,都拥有驭鼓的能力。
但正所谓男女有别,能力自然也有差别。
并不是所有人的驭鼓术,都能走的长远。
羯鼓的鼓面珍贵异常,鼓师们又从小开始习乐。
每一次击鸣,对鼓面而言,都是一次损耗。
驭鼓师的鼓面如果损坏,便意味着此人的鼓师生涯到此为止。
温绒曾经偷听到一种说法。
如果自己的鼓面出现破损,又不想放弃鼓师的身份。
唯一的办法,便是修复破损的鼓面。
但这又谈何容易呢。
每一面从鼓林出来的羯鼓,都是不同的。
鼓村里不存在两面一模一样的羯鼓。
这就好比当一件衣服破了,常见的方法,自然是拿一块相似的布料进行缝补。
但破裂断碎的织物边缘,即便是再精细的针脚,还是会留下接驳的缝线痕迹。
更何况是缝补一面羯鼓。
寻常的路子走不通,自然就要走野路子。
鼓林的羯鼓虽说各不相同,但至少同根同源。
鼓村的人,会先入誓约碑界,得到适合自己的琼魂锁。
在琼魂锁的指引下,进入鼓林选鼓。
所有人都以为,羯鼓认主,是在得到羯鼓后。
但根据温绒听来的说法,要成为羯鼓的契约人,并不是简单将羯鼓带出鼓林就行。
实际上,那些被带出鼓林的羯鼓,仍旧处于无主状态。
想要给羯鼓换鼓面,最快最好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拿到一面新的羯鼓。
温绒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
鼓村里有一部分人,并不长寿。
这类人,在村子里的地位低下,俗称短命种。
听老一辈的人说,鼓村里的人,都背着诅咒。
如果能够得到鼓林的承认,学习驭鼓,成为鼓师,或有一线生机。
而那些无法驭鼓的人,只能短寿而亡。
那些好不容易拿到羯鼓的人,怎么会轻易给出自己的羯鼓呢。
按照那个说法,这不等于将自己的性命拱手让人吗?
所以,眼前的同乡,在遗失自己羯鼓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会早亡。
但,遗失是一回事,被人抢夺又是另一回事。
虽说温绒自己的羯鼓认主,丢了也能自己爬回来,但万一呢?
温绒自己虽巴不得羯鼓离开她,但要是羯鼓被人主动抢走。
这又成了两码事。
鼓村的祭祀在她的羯鼓上刻下了密语,这密语会不定时发作。
如果不是羯鼓的存在,上一次密语发作,她就会遭遇危险。
但根据羯鼓事后种种反应来看,温绒意识到,似乎并不是自己离不开羯鼓。
反倒是羯鼓离不开她。
温绒身上最大的秘密,是她并不是鼓村的人,却仍旧成了驭鼓师。
她在毫无鼓村血脉的前提下,得到了鼓林的认可。
温绒从没忘记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没有忘记他们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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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言语。
【脏东西】
【亵渎者】
【背誓的岐途】
【轻浮的血脉】
小时候的温绒不理解,后来的她慢慢拼凑出了真相。
她不是鼓村的人,所以不受待见。
她不是鼓村的人,所以没有寿命困扰。
她不是鼓村的人,得到羯鼓便等同于夺走了他们的东西。
她不是鼓村的人,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变得像他们那样不人不鬼。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她不属于这里。
所以她必须离开这里。
***
鼓村的人不会帮助她,不过没关系,眼下正好有了落单的。
它又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温绒摆弄着手中的匕首,这个地方不安全。
通过【乞婆娑】,她已经知道自己和雇主一起,进入了这栋小二楼。
如今雇主下落不明,她记忆受损。
原以为,她是遭受了密语的反噬,连带脑子出现记忆断层。
现在看来,她脑子并没有出问题。
是有什么东西,搅浑了她的五感。
温绒可没忘记,【乞婆娑】带给她的画面里,并没有楼下那个诡异的前台。
原先存在的前台,应该是个打赤膊的男人。
现在在楼下呆着的东西,是男是女,还真不好说。
***
“我劝你,尽快抓紧时间离开这里为好。”对方在听完温绒的问题后,语气不由得变得凝重。
“以你的实力,破开这里的迷障,是早晚的事情。但,你不要再去找那个男人。”
“你知道我和谁一起进来?”温绒顿住把玩匕首的指尖,听这意思,她的雇主恐怕已经陷入了麻烦之中。
“早在你们第一趟上楼,我就发觉他不太寻常。一开始我以为你们都是来自鼓村,本想现身向他求助,但是我在靠近他以后,不仅没在他身上感受我们鼓村的气息,反倒察觉到一股恐怖力量盘踞在他身上。后来你独自下楼,我本想跟着你一块,却险些撞上这里的【秽】岁,那东西伪装成楼下的第一批受害人,敲开了房门。”
“他开门了?”温绒有些震惊,【乞婆娑】到底漏了多少东西给她,究竟是她现在实力不济,还是这里真的有东西在干扰她?
“是的,他不仅开了门,还能跟【秽】岁沟通。这个男人不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但是鼓村避世太久,远不知外面的人心险恶。我被困在这里的一段时间,早已目睹太多残杀。我劝你办完事情,速速回村为好。”同乡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顾虑。
温绒眨眨眼,回村是不可能回村的,听这语气,这里似乎是个不祥之地。
“我暂时还需要用到他,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温绒含糊其词,没将话说死。
同乡略皱眉头,有些不太赞成。
明明眼前的同乡都已经焦成一坨了,温绒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安的情绪。
都死过一回了,怎么还如此惊惧?
“他应该去了208号房间,所有进入迷障的男人,都会被引到那里。”
“那里有什么不同吗?”温绒记得自己所在的房间是203号。
“那里……是待嫁房。”同乡的语气有些不自在。
15. 第 15 章
“你进去过?”温绒不由得脱口而出。
面对同乡的沉默,温绒轻咳一声。
听听这都什么话,待嫁房?
所有进入【迷障】的男人,都会被引进待嫁房。
所以这个房间,是专门为男人准备的。
她的雇主,十有八九会在那个房间。
那她现在待的房间又是什么房?
“你变成现在这样,也和那个房间有关吗?”温绒没有放过对方语气中的不自在。
同乡停顿片刻,无奈说道:
“是,也不是。”
“你或许听说过,这个村子,盛行一种古怪的嫁娶仪式。”
“你说的,是花轿游行?”温绒想起楼下那东西给她的宣传单。
“是,一旦待嫁房里的人数被满足,花轿游行就会开始。”
“人数?”楼下那东西的确提过,明天有四位新人结婚。
温绒那会儿还觉得奇怪,这也太赶巧了。
不对,那东西说的是四位新人,不是四对。
也就是说,真正参与的新人,会有八人!
江淮序看上去似乎已经被预定了,他算一个,失踪的赤膊前台算一个,还有两个会是谁?
温绒脑海中闪过楼下的登记簿,似乎所有入住小二楼的房客,都会在上面留下名字。
温绒记得自己那一栏,边上有个被涂抹的痕迹。
被涂抹掉的名字,看起来应该是她的雇主。
同乡见温绒蹙眉,沉声解释道:
“这里的嫁娶方式,和我们鼓村有些不同。他们这里,娶的是男人。”
“娶男人?”温绒挑了挑眉,“谁娶男人。”
“应当……是女方。”
“应当?你不是进了那个房间吗?你没见到娶你的人?”温绒觉得有些奇怪,迎娶新人而已,管他男人女人,她这同乡怎么别扭起来。
“这个不重要,你没有被选中,说明你离开这里的希望还很大。”温绒眼瞅着它要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们的交换条件。”温绒有些不耐烦了,说个事儿还要自己反复提问。
“你非要救那个男人吗?”同乡的语气有些颤抖,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救与不救,是我的事儿,你要做的,是告诉我所有的信息。”
温绒态度强硬,花轿游行是在明晚,即便江淮序现在已经进了208号房,只要庆典还没开始,温绒就有就有机会把人带出来。
温绒救的不是江淮序,而是她的钱袋子。
“既然如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同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密林里头的气息,你来这儿,走的应该是山道。”
温绒点点头。
眼前的焦影长呼一口气,还来得及。
“我虽然不清楚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但根据进入这里的那一批批人次,这里的迷障应当是一年一开。”
“当年我跟着那人的气息,阴差阳错进入这里,那晚随我一起入住这里的,还有一群年轻人。”
“那群年轻人一行总共十人,有男有女,我和他们一起,被分到二楼的房间。”
“而整个二楼,只有十个房间。”
温绒转了转匕首,人数不对,那一行人里头有十个,算上同乡,应当是十一人。
“你想的没错,我们的人数对不上。但在当时,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
“二楼的房间被分为单号和双号,那一晚,女人都在单号房,男人则都进了双号房。”
“当天晚上,我曾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但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并没有出门查看。”
“等到第二天一早,我先一步出了门。我下楼的时候,楼下的前台还趴在桌子上睡觉。”
“由于我到达这里的时间是晚上,前一晚我并没有来得及观察这里的情况。等到出了小二楼,我才意识到,这里的格局不对劲。”
“你从山道下来,应该能将整个村子的地貌尽收眼底,这里的地势乍一看得天独厚,三面环山,一面抱水。属于村子选址里头难得的好地势。”
温绒收起匕首,示意它继续往下说。
“【山扣人气,水涌活息】这本是化解地煞的好地势,若这里是四面环山,反倒困顿,但这个村子的情形,坏救坏在了那一面水上。”
“我出了小二楼以后,就直接上了山。你从密林山道下来,应当有留意到山凹处的遍地坟包。”
“外面的人有土葬的习惯,这不奇怪。”温绒虽然不清楚它接下去要说什么,还是出声解释了一句。
她出村以后也算见识了不少,不同于鼓村的人死后,会被扔到后山悬崖。
外面的人,似乎对遗体看得格外重要。
“那你应当没有掘开里面的坟包。”
温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有病吗?
谁会好好走在山道里,突然脑子一抽去扒人家的坟。
吃饱了撑的吗?
鼓村的人果然没一个正常。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类人,出门办事之前,祭司都会提前和我们说一番外头的情况。”
“外面的禁忌,我们一般都会避免触碰。”
“但我追踪那人已有数月,我在小二楼附近感受到他的气息,偏偏进了楼后,那气息又消失不见。”
“密林虽然是个藏人的好去处,但野外变数颇多,这里的地势又如此诡谲,我料想他不会轻易留宿野外。”
“所以你猜他藏在了坟包里?”温绒有些咂舌,这家伙知道的明显比她多,在温绒看来,三面环水,一面抱水,是难得好地势。怎么到了人家嘴里,又变成了地煞。
“这是合理的推测,但等我掘开了这里山上所有坟包,里面也没有他的踪迹。”
“你掘开了所有的坟包?”温绒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匕首,这得是多大的毅力。
她没记错的话,山上的坟包少说也有八九十,但那还只是一小片区域。
它就不怕等它撅着屁股挥铲子时,被那人提前察觉到,反过来将它击杀吗?
不,不对。
温绒心中一惊,鼓村的人不会舍近求远,鼓师决定要做的事情,那必然是有把握的。
这恐怕跟对方的羯鼓有关。
温绒屈了屈手指,能在一口气内掘开近百座坟棺,不仅对驭鼓师的要求极高,对方的羯鼓,恐怕能力也非同寻常。
这个家伙在被烧成这副模样以前,实力应当在中段鼓师和高段鼓师之间。
“虽然早在观察到这里的地势后,我就对这个村子起了怀疑,但直到掘开山上的坟包,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地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温绒忍不住出声询问。
岂料对方摇了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埋口空棺材?”
“山上大部分的棺材,都没有尸骨。但也有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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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棺材,放了一套衣服。”
这是什么意思?
不放尸体放衣服?
温绒有些无法理解,如果说鼓村的抛尸悬崖,是为了防止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再度出来。
那这里的又是何意?
难道是为了告诉村里人,这片地儿属于我们家?
人死了不可能没有尸体。
尸体不在棺材里,去了哪里?
还是说,一套衣服就能代表一具尸体?
温绒转念一想,或许是人家家里人想留个念想。
但为什么有的棺材里是空的,有的却又有衣服呢……
不放东西的人家,难不成就没有念想?
棺材都埋了,放样东西进去应该不难吧。
这个村子,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新娘子成了男人,棺材里头没有人。
温绒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脑子里掠过一道猜想。
但她毕竟没有掘过山上的棺材,这个想法还有待确认。
温绒示意对方继续,焦黑人影缓声道:
“我虽然没在那些棺材里找到那人的踪迹,但也并非毫无发现。至少,我知道了那人为何会选择此地作为藏身之所。”
温绒听得一愣,旋即冷汗攀上脊背。
她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那个没被抓到的人,会不会仍旧可能停留在此地。
温绒不清楚自己的羯鼓有没有掘开几十个棺材的本事。
但温绒知道,以她现在的体力,每个月至多只能支撑三次杀阵。
击鸣羯鼓会耗费大量心力,倘若在击鸣过程中,她的密语反噬不慎发作,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可不想再被拖进棺材里躺着。
更何况,这里的棺材,还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劲儿。
要是那人不在此处,那还好说。
但那人要是继续隐匿在这里,他们这一伙人,恐怕都会被对方拿来当作炼鼓的材料。
“说说看。”温绒假装有些兴趣,实则脑子已经开始盘算撤离。
不管那个人在不在,温绒现在都没了继续探索这里的兴致。
她原本想知道,这里存在着何种风险,现在倒好,知道的内幕越多,越是心惊肉跳。
那是眼前这个被烧的黢黑的中段鼓师都搞不定的存在。
先前温绒还疑惑,鼓村居然也会出叛徒。
听描述,似乎还是个高段鼓师。
要知道,高段鼓师,在村里可是仅次于祭司的存在。
就连村长,都要对他们毕恭毕敬。
放着村子里的高人一等的地位不要,跑到这犄角旮旯里苟着。
这得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啊。
“山上的空棺材,被人按照二十八地煞的位置,刻意掩埋摆放。”
“为的是,孵化。”
温绒抬眼望去,黢黑的同乡被烧的手脚乌黑一片,早已看不出身上的装束。
在温绒看来,她能依稀辨别出对方的五官,都是得益于羯鼓对她的五感增幅。
“你说大部分棺材里头都是空的,仅有部分棺材,里头摆着一套衣服。”
温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里头摆的…应该是寿衣吧。”人死了,如果没有尸骨,于情于理都该放套寿衣进去,但想到这个村子的古怪之处,温绒又些不确定了。
黢黑的人影摇摇头。
“有衣服的棺材里头,摆的全是喜服。”
16. 第 16 章
又是喜服。
温绒蹙眉心疑。
这些棺材难道是用来孵化喜服的吗?
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丧葬仪式,还是另类的嫁娶方式?
“我先前不建议你去找那个男人,也是因为如此。普通人进了208室,只有穿上喜服,才能从里面出来。但只要穿上喜服,就等于上了名单。”黢黑人影的语调变得忽高忽低,温绒不着痕迹地后退,她这个同乡,看上去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什么名单?”
“人都穿上喜服了,还能是什么名单,自然是迎亲嫁娶的礼单。”
“方便问问,你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吗?”温绒背靠墙面,开始蓄力。
“我…..”黢黑人影略一卡顿,回话的语调变得有些古怪,仔细辨认的话,甚至能从对方的腔调里辨析出几个古怪的腔调。
“我自然是靠我的羯鼓。”
“那你的羯鼓呢?”温绒循循善诱,同时撩起衣服下摆,手指触上羯鼓表面。
很快,一根纤细的细足蜿蜒攀上她的手腕。
“是啊,我的羯鼓呢……你有见过我的羯鼓吗?”黢黑的人影忽然坐立不安,它喃喃自语,“我要去找我的羯鼓,我还要回村,我要回家。”随着人影的动作,它的身形开始摇晃膨胀,黑影站立的地面很快扑簌出一堆黑色粉末。
温绒冷眼旁观,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随着地面的黑色粉末堆积增多,温绒愈发忌惮。
她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同乡的身影,唯有地面一滩黑色粉末,仍旧传来说话的声音。
温绒压下心头的惧意,放出身上的羯鼓。
早在让它进门之前,温绒就有所察觉。
遗失了羯鼓的鼓师,忘记自己的死因。
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
鼓村的鼓师,死后往往会变得不人不鬼。
这类东西,已经不能被简单定义为人或物。
鼓村的祭司,称呼这类东西,为【人虫】。
只有极少数鼓师,能在死后短暂维持人形。
温绒看着从黑色粉末堆中爬出的东西,轻声呢喃道:
“诅咒从未停止。”
出现在温绒眼前的,是一条胳膊长的黑色软体虫,它昂起头颅,朝空气不断嘶鸣。
整张丑陋的虫脸上,豁开一道口子,里头是遍布着狰狞可怖的倒刺。
它的脑袋上,顶着一坨肉疙瘩,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感光器官。
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人虫头顶的肉疙瘩上面,依稀存在着属于人的五官。
据祭司的说法,那是人虫的储存最后记忆的区域。
说它是虫,是因为体形相近。
这类人虫,能在短时间内变幻自己的形态。
它们只会凭借着本能进行觅食,生前所有的记忆和能力,都会成为人虫拟态的猎食资源。
人虫没有任何感情意识,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进食。
人虫虽然形态各异,变幻不定。但只要足够狠心,还是能够勘破人虫的拟态,只不过大部分亲人,都下不去手罢了。
鼓村的人长期用鼓,人体早已被羯鼓的力量侵蚀。
一方面,他们需要羯鼓给他们续命。
另一方面,他们又需要向羯鼓支付代价。
鼓村的人死后,人虫会从尸体析出,倘若不能及时处理掉遗体。一旦人虫破体而出,便会迅速进入拟态猎食之中。
温绒不确定自己死后,会不会也落得这副模样。
虽说她身上没有鼓村人的血脉,但她毕竟驾驭了羯鼓。
“抱歉了。”温绒垂眼望向地上的人虫,“答应你的【乞婆娑】恐怕是不能为你击鸣了,看在你为我提供了那么多信息的份上,既然你生前最后听到的是【鱼鸟盘陀】,想必一定印象深刻。”
温绒轻叩缠绕在腰间的鼓面,一道悠扬清妙的音律以温绒为中心,层层涤荡而出,曲调由一开始的若有似无,到环绕包裹整个空间。
人虫头顶的肉疙瘩随着曲调的变奏而蠕动着,最后缓缓挤出一张人脸。
温绒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人脸,还是一片黢黑,看来它到死,都是这副模样。
空洞的眼眶里早已没有了泪腺,但温绒就是觉得,它在悲伤。
不是说人虫都没有情感意识吗。
或许老祭司说的,也不一定都对。
“快……走。”温绒没料到失去拟态的人虫还能说话,叩击鼓面的手指略一停顿,肉疙瘩上的人脸很快溃散消失。
随着音律的不断攀升,【鱼鸟盘陀】也即将迎来尾音。
这条人虫自始自终没有朝温绒作出攻击的姿势,但这不代表,温绒可以手软。
趁着曲目最后一个音节,温绒没有犹豫,一道柔软的细足从温绒腰间弹射而出,从上至下,贯穿了人虫的整个躯体。
“你还真是荤素不忌。”温绒嫌弃地吐槽着自己的羯鼓。
那条细足并没有在一击即中后迅速收回,直至将人虫的躯体吸食殆尽,只剩一张薄薄的黑色虫皮,这才将细足抽出,缓缓回到温绒身边。
不过这次,细足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收回去。
“这东西的皮我用不上,你没必要吃了它。”温绒没好气地说道。
细足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似乎不太理解。
“你需要的是人皮,这东西算不上人。”温绒罕见地耐着性子解释。
那根细足在半空中凝滞片刻,旋即拐向卫生间。
温绒默许着羯鼓的行为,她要离开这里,少不了羯鼓的帮忙。
温绒没有忘记,如今这个房间,住的可不止她一个。
***
温绒盘腿坐回床上,椅子被人虫坐了,上面还残留着一堆黑色粉末。
虽说人虫已死,这些残留物不过是一堆死物。但温绒出于某些特殊的心理,决定如果雇主回的来,那个位置她就送给他。
正当温绒琢磨要不要直接去208号看一番,黑色细足串着个人团从卫生间晃荡出来。
“它已经死了,你就算吸食了它,也没什么用。”
那根细足在半空中一愣,旋即愤怒地将人团甩到地面,气咻咻地趴在床尾不动了。
大概是神经紧绷了太久,温绒竟然觉得此刻有些好笑。
真是可笑。
温绒轻笑几声,她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鬼地方,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可以过上踏踏实实的生活,她没想过自己能过上多么幸福的日子,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生活。
老天竟然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温绒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止不住泪。
温绒抬起脸,清丽的面容满是讥笑,与之相对的,却是淌满泪痕的双眼。
谁能想到,会在这种偏僻之地遇上呢。
手刃同乡,非但没能给温绒带来喘气的余地,反倒将她的情绪逼到顶峰。
她受够了鼓村带给她的影响。
整个鼓村,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虫窝。
温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张薄薄的虫皮被羯鼓摔在了墙角。
明明都已经这副样子,还想着劝她快走。
温绒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从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虫身上,感受到久违的善意。
自己难不成是个煞星吗。
只要是对自己稍微好点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黑色细足似乎是感受到温绒的情绪不稳,缓缓从床尾滑至床脚边缘。
被细足扔在地上的人团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太恐怖了。
这个房间的女人看上去好像疯了。
又是笑又是哭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难道不是前台送上来加入她们的吗?
呜呜呜。
这个女人不仅干掉了常据二楼的诡异黑影,还带了一个恐怖的宠物。
人团好端端龟缩在卫生间的水槽底下。
冷不丁钻进一根恐怖的黑色细足。
二话不说就将它串了对串。
它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从没想过自己死后还能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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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的一天。
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如此恐怖的东西!
那根细足光是靠近自己,它就觉得自己快要魂飞魄散了。
虽然它不觉得自己身上还有这些东西。
但它就算只剩一团意识体,它也不希望自己会消失。
它总觉得自己还有事儿没完成。
人团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小块儿,祈祷自己不会被看见。
那个女人朝着墙角过去了,她捡起了那块皮。
在人团震悚的注视下,温绒将东西叠吧叠吧,收进了背包里。
温绒收拾好背包,将东西都放到了床上,最后再依次检查了一番是否还有遗落的东西。
她打算现在就去找江淮序,雇主是死是活,总要有个数。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是硬闯,也要闯出去。
起身的时候,温绒眼神瞥到地上的鸭舌帽,一摸头顶,看来是在共鸣的时候掉的。
温绒弯腰去勾帽子,冷不丁撞上一对惊恐的双眼。
温绒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她刚才心情不好,倒是忘了羯鼓给她勾了个东西回来。
“自己出来。”温绒冷冷扔下话语,起身坐回了床上。
人团哆嗦着将自己从床底挪了出来。
呜呜呜,这个女人果然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
它不想死啊,虽然它早就死了,但是它不想消失!
它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女人刚才和黑影聊的话它都有听到。
她需要什么?
它能为她提供什么?
这个女人没有一开始就杀了黑影,就是因为黑影有用!
虽然它没听懂一部分内容,但是它记得女人提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
是了!和这个女人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这个女人在找那个男人。
黑影说男人去了208号房间。
人团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它记得黑影是它们这层唯一一个活着从208号房间出来的家伙。
虽然它最后的下场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至少比它们强。
平时黑影从不进屋,和它们保持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
那个男人恐怕凶多吉少…...
不!不行!
那个男人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事了,它焉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温绒看着人团从床底下缓缓挪出,那动作之慢,要不是知道这东西被羯鼓吓傻了,温绒真想一巴掌把它薅死得了。
烦死了。
弄死算了。
她已经没工夫搭理这类东西。
这些东西一旦现身,如果置之不理,后面搞不好会折腾点事儿出来。
温绒不允许自己的计划存在不确定因素。
人团简直要被温绒的眼神吓得屁滚尿流。
它绝对没看错,这个女人动了杀心。
她杀黑影的时候它不敢动,她现在要杀它了,它还是不敢动。
它怎么能这么窝囊!
它必须自我拯救!
“我知道你要找的男人在哪里!”人团鼓起勇气,双眼紧闭快速说道。
它必须赶在温绒动手以前将事情说出去。
温绒眯起眼睛,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东西躲在卫生间里偷听。
人团睁开双眼,眼看温绒误会了它的意思,连忙补充道:
“他现在就在门口!但是如果你现在不去把他拉进来,别的房间不会放过他!”
比温绒动作更快的是黑色细足。
黑色细足从床脚猛地蹿起,将人团抽成陀螺。
温绒快步走向门口,用力摁下门把手。
门后露出江淮序那张惹眼的面容。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角红彤彤的,偏偏双唇微抿,眼神里危险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
温绒看见男人皱起好看的眉眼,举着手中的烛火问自己:
“谁欺负你了?”
17. 第 17 章
温绒张了张嘴,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柔软的烛火打在男人高挺的眉眼深处,给他平添了几分温柔。
温绒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
他比照片上,比羯鼓传给他的画面里,还要好看。
江淮序一手托着一枚长烛,一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是正打算往里开门。
他想过或许会在里面看见温绒,也想过里面会空无一人。
唯独没想过,会在开门的一刻,撞见温绒哭泣落泪的一面。
江淮序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到底是女孩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淮序皱起眉头,再次轻声问道。
温绒回过神,下意识将男人拉了进来。
趁着房门的合上的瞬间,温绒抬起手背,快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江淮序保持着被拉进来的姿势,眼看着温绒的脸被越擦越红。
女孩的鸭舌帽掉了,尽管脑袋上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这是江淮序第一次完整地看清温绒的长相。
花苞状的眼睛红肿一片,眼尾还残留着些许泪痕。
江淮序举着手中的长烛,将温绒慌乱的模样尽收眼底。
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
虽然江淮序对温绒的了解有限,但她绝不是会平白受委屈的性子。
以她的脾气和性格,此刻哭天抹泪的应该是别人才对。
她的身手和胆量都异于常人,手段又干脆利落。
会是谁,让她有落泪的可能?
温绒感受到停顿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头一次尝到了窘迫的滋味。
原本暴烈负面的情绪蒸腾一空,取而代之是脸上源源不断的滚烫。
没事的,不过是被雇主看见自己略略不敬业的一面。
雇主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扣钱。
嗯……应该不会的。
温绒试图平复情绪,故作镇定地抬头看男人。
“我刚准备去找你。”话音刚落,温绒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的声音怎么回事!
怎么一股子夹着鼻腔的声调。
她…她这是在跟自己的雇主撒娇吗!
温绒瞪圆双眸,迅速闪身进了卫生间。
“砰”的一声,江淮序眼疾手快,抬手圈住手中的烛火。
烛火微微晃动一番,躲过熄灭的命运。
看着甩在自己面前的卫生间推门,江淮序微微一愣。
这大概是……不好意思。
江淮序举着蜡烛走向床铺,床上放着两个背包和一把熟悉的匕首。
江淮序将手中的烛火放到桌上,扫了眼地上的黑色粉末,以及蜷缩在桌子底下颤抖的人团。
看来,她跟他一样,都能看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
温绒坐在厕所上的马桶上,努力低声清嗓。
她这是怎么了?早在羯鼓传递回来的画面里她就已经见过江淮序了。
按理,即便她的五感被迷障搅浑,也不至于对着自己的雇主失态。
一定是她刚刚一连两次操纵羯鼓,力量使用过度,体力一时不支。
温绒在下山之前,调试过自己的声带粗细,她又是击鼓又是疯癫哭笑。
声带一时走岔,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克服了自己的羞耻心后,温绒托着下巴又开心起来,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的雇主回来了。
温绒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她的雇主是正常人,她也是个正常人。
等做完这一单,她就有钱了,她就可以尝试着融入外面的生活了。
温绒深吸一口气,自认为已经平复好心情。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雇主,不能一直晾在外面。
温绒打开卫生的推门,抬眼望去。
男人双腿交叠,姿态惬意地坐在床铺边缘,他一手拿着砍刀,一下一下的点着地面,另一只手拿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黑色细长条,缓慢而有力地戳着桌面底下的一团熟悉人影。
温绒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根黑色细长条看着挺眼熟。
呵,真是巧了,居然跟她的羯鼓长得一模一样。
那团窝囊废人团也挺眼熟的。
好像是她打定主意要抹杀的东西。
蜷缩在桌子底下的人团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戳吧,只要不弄死它,它能承受。
温绒缓缓涨红了脸,身体仿佛浑身过电一般。
她能清晰感知到羯鼓传过的情绪。
她的羯鼓很高兴,很满意。
满意到想立刻马上吸食了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着羯鼓的黑色细足,暖色的烛光映的男人修长的指节清晰分明。
就连平日里被温绒嫌弃的难看细足,被男人握在手里后,仿佛浸润了上好的抛光油蜡,看上去不仅竟然没那么讨厌了,还平添了一丝神秘。
而此刻,男人指腹间的热源,正通过羯鼓的反应,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腰间。
温绒猛然回神,上前一把夺过江淮序手中细足。
真是够了!
***
江淮序侧过身子,眉眼微抬。
看起来,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
温绒狠狠捏着自己的羯鼓细足。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羯鼓会暴露在雇主面前。
她最近果然是太纵容它了!
温绒将手反扣到身后,在江淮序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用指甲抠着掌心的物体。
羯鼓乖顺的呆在自己的契约人手中,温绒的力量对它而言不过是挠痒痒。
为了不让自己的锋利割伤温绒,黑色细足主动放软自己的硬.度。
“还好吗?”江淮序眼看着温绒的表情变来变去,缓声问道。
温绒一边分身催促着羯鼓收回细足,一边挤出嗓音回答江淮序。
“没、事。”
看来她不愿多言。
江淮序顿住手中的砍刀,他还以为…….温绒的失态是因为自己。
趁着温绒进卫生间的工夫,江淮序检查了自己的背包。
他的东西被动过,鉴于被拿出的匕首,以及里面虽然被打乱顺序,但仍旧摆放整齐的证件。
翻包的只会是拿包的人。
在他们两人被分开之前,温绒主动拿过了他的背包。
江淮序不觉得温绒是那种会随意翻他人东西的人。
她这边,恐怕是遇到了什么事。
回想起她揍人的架势,江淮序言唇角微勾,她要拿的话,肯定是光明正大的拿。
所以,她这边究竟出了什么情况呢?
“温小姐,我想我们应该有必须谈一谈眼下的状况。”
温绒一愣,旋即点头。
“要不,我们谈一谈分开后各自遇到的事情吧。”江淮序主动提出建议。
“可以,你先说。”温绒犹豫一番,决定先听雇主的话,“不过,最好是从我们相遇开始说起,这里的情况繁杂,我们从头捋一遍,防止信息的遗落。”
江淮序没有反对。
温绒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她自认自己的雇主不会接受鼓村的事情。
他们萍水相逢,她要做的,是完成雇主的委托。
黑影同乡的事情,温绒不打算提及。
她短时间内的记忆断层,并不会影响她办事,更何况通过羯鼓,她也已经将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
当然,如果江淮序愿意主动跟她说一些她没看见的细节,温绒也十分乐意听一听。
江淮序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之后便垂眸不语,等着温绒的答复。
他没有瞒着她。
温绒缩了缩背在身后的手指。
江淮序说的很细节,包括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又为什么,会选择和她交易。
随着江淮序的讲述,温绒渐渐感受到罩在自己身上的迷障被戳出一个小洞。
江淮序的确是她的雇主,只不过俩人起初的生意,仅限于扮演他的母亲。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他俩而言,也是始料未及。
温绒有些心虚。
她头一回遇到这么坦诚的雇主。
自打她离村后,虽然一直游离在偏远之地,但为了生存,温绒难免要跟外面的人打交道。
温绒帮人干过农活,割过水稻,甚至有一回还帮人照顾过小孩。只不过最后一份工作她并没有拿到酬金,温绒以为的照顾小孩,是别让孩子乱跑,但她没想到,那个雇主还要求她辅导作业。简单的她还能应付的来,再深一点的,温绒也没辙了。
鼓村教的大多跟乐曲音律有关,她的知识水平和文化体系,跟外面本就有差别。
外面的人,好坏参半。
他们大部分都愿意支付她报酬,偶尔有克扣的,温绒也没去计较。
人家愿意给她口饭吃,温绒觉得也行。
那些欺负她的人,温绒当场就报复回来了。
那些对她好的人,也不过是钱货两讫。
温绒从来没遇到过像江淮序言这样好说话的。
她原本还想着要找什么借口,让江淮序先开口。
没想到男人压根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她绞尽脑汁想的那些理由顿时都没了用武之地。
以前跟她接触的雇主,总是喜欢打探她的过去,仿佛所有人都想着从她身上得知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前的男人却没有。
温绒觉得,自己曲起的手指有些发痒。
江淮序是她离村以来,第一个没有欺骗她的人。
但她,可能做不到像他那样。
她身上的秘密,过于惊世骇俗。
他们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眼前男人愿意对自己坦诚,或许……是信任自己的一种体现。
温绒暗暗决定,如果江淮序愿意,她可以考虑让她成为自己的回头客。
温绒不打算发展任何长期的雇佣,她从来都是干一票挪一地儿。
她没有外面合法的身份证明,这一项便注定了她签不了任何长期有效的工作。
曾经有户人家看她割稻子利索,想让她每年都过来帮个忙。
温绒笑着拒绝了。
她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江淮序钱包里那种小卡片。
即便有,她也不敢持有。
她总是担心,鼓村会派鼓师来抓她回去。
这也并非是没有依据的推测,她身上的密语反噬随时有可能发作。
要想摆脱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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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的影响,除非她能够真正舍弃羯鼓。
但她现在还没有独立生存的实力。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羯鼓的帮忙,她一个人还真割不完那三千斤的稻子。
***
“你的意思是,这里附近一直住着一个老人?”温绒对江淮序口中的这个神秘老人有些好奇。
江淮序点点头:“他是帮我母亲拍摄照片的人。”
“所以当年那家山川照相馆,就是他家开的?”温绒想起江淮序背包里那两张照片背后的信息。
这家照相馆后面变成了旅行社。
“应当没错,这里也是我父母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江淮序平静地说道。
“听我爷爷说,我父母在这里一见钟情。当年我父亲下乡采风,在这里遇见了我母亲。俩人迅速坠入爱河,很快就有了我。只不过,我爷爷并不赞成这桩婚事。”
温绒忍不住蹙起眉头,照片上的俩人最终生下了江淮序,只不过下场是一死一失踪。
“我父亲曾把有关我母亲的所有信息留在了一个保险箱内,但是,我并没有找到那个保险箱。后来我派人去调查发现,那个箱子,在我父亲出事前的一天,被人提前取走了。”
“你查到那个人是谁了吗?”温绒忍不住追问道。
“嗯,那人......曾经是我爷爷的一个司机。”
“是你爷爷让人取走了你母亲的东西?”温绒有些难以置信。
一个老人家为什么要拿自己孙子的东西?
江淮序转了转利在手中的砍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来这里,是因为和一个叫孔山的人有过约定。我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被我爷爷监视过。这也是为什么,我把我的秘书和司机留在了山上。”
“你之前说,死在柜子里的人,是孔山的弟弟,有没有可能,孔山也已经遭遇了不测呢,只不过还没有被我们发现…….”不是温绒给他的雇主泼冷水,而是这里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是更倾向于,他发现了什么,只是暂时不方便现身告诉我。”江淮序轻笑一声,“有时候,我们不应该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我付他钱,他帮我办事。他的弟弟出事,不能代表他也出事。毕竟我跟孔山的交易里,并没有他弟弟什么事。”
“那有没有可能,是孔山需要帮手,他找了他的弟弟,结果没想到,俩人都出事了。”温绒尝试着说服江淮序。
江淮序点点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没等温绒露出赞成的表情,男人笑着补充道,“只不过,孔山的弟弟去年才被放出来,而我跟孔山的合作,从很多前就已经开始了。”
温绒愣了愣,虽然她对外面的社会运行法则不太了解。
但她能交换概念。
江淮序的身份,好比是鼓村里最有威望的人的后代,温绒一直都知道,鼓村里看似是老祭司的权力最大,但鼓村实际背后的力量,是一群很少出现在明面上的家伙。
鼓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老祭司负责做决定,村长负责传达。如果老祭司和村长真的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为什么鼓村里的人,从来不向往祭司和村长的地位呢。
即便是村长,也对高段鼓师敬重有加。
温绒虽然看不明白老祭司的态度,但是有一点,温绒知道。
如果这两个位置是好东西,老祭司和村长他们,一定会把这个位置留给自己的孩子。
但历代鼓村里的祭司和村长,都没有将位置传给自己的孩子。
江淮序若是鼓村的人,他现在在做的事,无疑是在全村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就连老祭司和村长,都不过是那背后人的眼睛。
温绒倒吸一口凉气,江淮序的爷爷不希望他知道母亲的事情。
想也知道,江淮序父亲的家境应当十分殷实,温绒虽不太明白执行总裁的概念,那但张烫金底的黑色卡片,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巨额财富的气息。
按她雇主说的,他的母亲不过是偏远山村的一位姑娘。
即便长得再清新脱俗,美丽动人。也抵不过人家抬手的身价。
温绒望着男人的侧脸惋惜道,娇颜易逝,但财富永恒的概念,她还是知道的。
不对啊!温绒忽然打了个激灵,江淮序的母亲,可是过去整整二十年都没有衰老。
难不成,雇主他爷爷反对俩人的结合,是一早就察觉江淮序母亲的不对劲吗?
温绒忽然觉得,鼓村这种变态村子,和不老的妖怪相比,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可比性。
说到底,鼓村里的鼓师,也不过是吹拉弹唱的一种,鼓师们外出接单的时候,往往会给自己套个身份。
要是本身携带的羯鼓比较小,倒也不用费什么心思。
但要是本身选的就是大号羯鼓,那往身上堆的名头就多了去了,什么杂耍了,丧葬师了。
温绒想了想自己的羯鼓,跟雇主的母亲比起来,自己这东西,恐怕就一造型奇特的小宠物。
要是鼓村的人知道江淮序母亲的存在,搞不好会敲锣打鼓的把她迎进村。
谁让鼓村里没本事的人都短命呢。
长寿不衰这种事,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铤而走险。
“江淮序,你也会和你母亲一样吗?”温绒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