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手所植[gb]》
1. 薄雾凉
一场雨淅淅沥沥从早下到晚,奚山街上几家商户自知今天没什么生意可做,早早就关了门。
此时正值夜半,雨丝细密如烟。
暖黄色灯光透过落地窗打在潮湿的街道上,远远看去就像这无边雨幕中唯一的避难所。
作为一家花店的老板,程秋来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拆完新到的花材就马不停蹄的将其放入桶中醒花,同时检查旧花材有无枯萎灰霉,剪根打刺,然后将一包包湿垃圾扎好丢到门口。
等她专注地做完这一切,突然想起店里此刻还有一个人。
江驿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许久,此刻正趴在木桌上看着她,神情慵懒,眼中流露出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程秋来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对他说:“抱歉,忘了还有你在。”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把伞递给他。
江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递给自己的那把伞,没有接,只是讨好地伸手扯了扯程秋来的衣角。
抬眸,眼中似有雨雾。
程秋来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随手把伞扔到一边,牵住他的手带他快步走向楼梯。
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十分微妙,有时候仅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而潮湿雨夜就是对年轻的荷尔蒙,以及错落低吟最好的掩护。
雨停之时,万籁俱静。
程秋来站在二楼阳台目送江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屋,收拾起床上床下的一片狼藉。
先是道具的清洗消毒,又将不慎弄脏的床单换下来丢进洗衣机,一阵风不知从哪吹进来,程秋来莫名打了个冷颤。
卧室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白色纱帘此刻正随风上下飘舞。
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今夜空气沁凉,晚上睡觉该换一件厚些的衣裳,便起身朝角落的衣柜走去。
走到衣柜前,她停住了。
地板上,一小片水渍在夜灯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衣柜上有百叶窗设计的通风孔,孔道狭小,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可若是从里往外看,就不是一回事了。
程秋来忽然伸手一把拉开了衣柜门,跟骤然暴露在视线中,蜷着腿瑟缩在柜子角的小孩面面相觑。
程秋来眼神瞬间黯淡,额头冒出冷汗。
本以为是只为了避雨误闯进来的小野猫,怎会是个孩子。
眼前的小孩瘦小的像个鸡仔,细胳膊细腿,小脸尖下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瞪的老大,漆黑的瞳仁写满了惊恐无助。
程秋来没空去想他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刚刚在这个房间里,与江驿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尚算镇定。
一番深呼吸后,程秋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问他:“小朋友,你是谁?”
小孩不说话,默默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要藏进悬挂的大衣里去。
程秋来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脸上淤青,沉默须臾后,再次开口:“你刚刚,都看到了?”
小孩的眼眸中顷刻间浮上一层恐惧,一言不发,已是默认。
程秋来顿感眼前一黑,心理建设了良久才跟他解释:“刚刚走的那个人,我们是……情侣,你知道什么是情侣吗?”
“知道。”
“我们刚刚做的是……情侣之间允许发生的事,至于那些东西,不是刑/具,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很喜欢,对吧。”
小孩盯着她,讷讷地问:“你们……怎么跟我爸爸妈妈不一样?”
“……”
程秋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的荒诞场景,只好低声求他:“……你能不能先从衣柜里出来?”
小孩听话地从衣柜里钻出来了。
程秋来在发现他后没有打他骂他,也没有把他扔出去,依旧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这让他感到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陡然从昏暗的地方走到明亮的地方,程秋来终于得以仔细打量他,他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整个人瘦小纤细,眼下一颗红痣为原本清秀的五官凭添了几分阴柔。
当真是生的极好看的一个孩子。
程秋来指了指窗户:“你是从那跳进来的吗?”
小孩重新低下头,心虚移开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秋来恍然:“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奚山街位置偏僻,门市也就那么几家,早在十几年前还是一层带院民房,自从主路修起来,一代代居民擅自加盖扩张,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二层带阳台小别墅,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扩建过度,家家户户间距过近,尤其二楼,程秋来卧室的窗户跟邻居家阳台距离不到一米。
“你妈是舒曼秀?”
小孩摇头:“她不是我妈。”
程秋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那你爸叫……董……董耀辉?”
小孩再度摇头:“他也不是我爸。”
程秋来皱眉:“那你跟他们夫妻俩是什么关系?”
小孩表情认真:“我是他们的儿子。”
“……”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你却是他们的儿子?”程秋来觉得有趣,“我搬来这两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在学校住。”小孩为难地别过头,声音有些哽咽:“他们不让我回家住……我也不喜欢回来住,他们老打我。”
“那你怎么回来了?”
“在学校住被打的更惨。”
程秋来隐约猜到他都经历了什么,却也没有表露出更多的同情,虽然是邻居,但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何况,她都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呢。
可看着眼前小孩这幅可怜模样,狠话愣是一句也讲不出口。
程秋来顿时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她揉了揉额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亭。”
“姓言?”
“嗯。”
“言亭。”程秋来重复了遍他的名字,认真打量了他的脸后,皱眉问道:“你是男孩女孩?”
“男孩。”
“几岁了?”
“八岁。”
程秋来听到答案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直接浮现那句经典台词:
这他妈是八岁?
看着顶多也就五六岁,说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也不为过,可他竟然已经是个小学生了,这令程秋来陷入沉思。
言亭始终浑身紧绷着,只敢用余光窥伺她的一举一动,本来想着在这躲一会儿等董耀辉气消了就回去,没成想他刚藏好,这俩人毫无征兆地就闯进来了。
他等着程秋来结束盘问后大发雷霆,他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她会带着他去找家长,然后亲眼看着他们俩把他揍的半死。
“……对不起。”见她不语,言亭带着哭腔跟她道歉。
忽然,一双手扶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程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声对他说:“回去吧。”
言亭愣愣地看着她。
“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程秋来回头看了眼阳台窗户,冲他笑了下:“从这掉下去的话,会很疼。”
-
次日天晴,街上商铺陆续开业。
雨后空气清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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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店主都站在门口伸展四肢活动身体,右边时雨茶庄的白老板太极拳已经打了一半,左边曼秀美容养生会所卷帘门已经升起,隐约有争吵声断断续续传出。
不久后,男人气汹汹地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程秋来依稀记得某次跟隔壁老板娘闲聊时得知,她男人从事的是海上运输,每次一出门,少则十天多则数月,今天这一走,怕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了。
喂了喂浴缸里的几尾热带鱼,又打了几个花壳备用,做完一系列繁琐杂事后,程秋来打开冷藏柜,扫了眼琳琅满目的鲜花,依次在花筒中挑选起来,玫瑰,百合,洋桔梗,一大束拿在手里,张扬明媚,沁香怡人。
花束没有包装,就那么被她拿在手里,水珠顺着花杆往下流湿了手她也全不在意,直接去了隔壁养生会所。
一推开磨砂玻璃门,打扮精致的舒曼秀正阴着脸坐在柜台前喝茶,见程秋来进来,立马换了副脸色,勉强笑道:“哟,程老板又来送花了啊!”
程秋来笑着将花递上:“是啊,最近老是下雨,灰霉的花太多,反正也卖不掉,不如送给街坊邻居新鲜两天。”
舒曼秀笑着将花接过,熟练地插进前台空着的花瓶里,调整了花枝位置后又欣赏了会儿自己的作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我们几户跟你当街坊,真是沾了光了,妹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姐这,姐给你免费做面护。”说完回头打量着程秋来,笑道:“你这皮肤嫩的像水豆腐,也用不着做面护,年轻就是好。”
程秋来送完花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破天荒走到店里展示面护产品的货架上,随手拿起一盒面膜看起上边介绍。
她之前来店里都是送完花就走从不逗留,这次倒是令舒曼秀感到意外,“妹子你想要什么功效的产品?送人还是自用?”
程秋来:“我自己用,要熬夜修护的。”
舒曼秀一边给她找着产品,一边跟她闲聊:“你熬夜呀?是熬夜弄花儿,还是失眠睡不着?”
“失眠。”程秋来接过舒曼秀递来的一盒产品,漫不经心补了句:“昨天晚上,总听见小孩哭,声音离我房间挺近的。”
舒曼秀动作一僵,脸色又阴沉下来。
程秋来转头顺着店里木质楼梯往上瞥了眼,“秀姐,你家楼上,是住着个小孩吧。”
“那个孩子……”舒曼秀深吸一口气,努力对程秋来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脸:“不用管他,他马上就走了。”
程秋来研究着手里产品,不动声色道:“他是你儿子?”
“他既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董耀辉的儿子。”舒曼秀压低声音道:“那个小野种,亲爹不知所踪,五年前他妈带他改嫁给董耀辉,没多久就病死啦,董耀辉娶我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把他送走,可也只是给他找了个寄宿学校,花钱不说,在学校还不老实,小小年纪就三番五次的惹事,昨晚偷拿钱被他爸发现啦,被打的受不了跑到卧室还敢锁门,要不是我拦着,董耀辉都要把门踹烂啦!”
“我都要气死了,他什么时候能彻底消失才好!”舒曼秀越说越激动,忽然捂着肚子快步走回柜台后坐下,几番深呼吸才平复情绪。
程秋来打量着她微微显形的小腹沉默不语。
舒曼秀端着茶盏笑了笑:“你看出来啦?已经快五个月了。”
程秋来道:“恭喜。”
“吵到妹子了真不好意思。”舒曼秀低头抿了口茶,声音忽然轻松:“不过也吵不了你多久了,过几天一开学,他就走啦,至于往后的假期……”她摸了摸肚子,眼中满是母性的慈爱:“董耀辉总有办法好好‘安置’他。”
2. 森也
程秋来从曼秀美容会所离开时,丝毫未注意到二楼楼梯间藏着一双始终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眼睛。
她们方才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他离得远听不清楚,不过通过舒曼秀愤懑的语气也能大概猜到二人之间的对话内容。
言亭有些担心程秋来将昨晚的事告诉了舒曼秀,可通过舒曼秀稳定的情绪来看,大概是无事发生。
她就只是来送花的。
他认得她,隔壁森也花艺的老板,平常每个周五他回来后要么回家要么去找小瓜小果,经过她门前也就几秒的事,他有时好奇会朝里张望,隔着玻璃和纱帘能看到她站在操作台前忙碌的背影,而她对他一个小孩子没印象,再正常不过。
程秋来总给人一种恬静,谦和,与世无争的感觉,似乎摆弄那些花草绿植就是她毕生唯一追求,她该是超凡脱俗,不染纤尘的,而不该是昨晚他亲眼目睹的那样。
在二楼藏到上午十点,终于等到舒曼秀迎来了她的第一个顾客。
趁着她给顾客做面护聊家常的功夫,他偷偷从她身后溜出了门。
曼秀美容会所右边紧邻森也花艺,左边则开着一家水果店,终日弥漫在花香与果香之间,称得上是地段极好。
天天鲜水果店由夫妻两个经营,男的负责进货送货,女的负责守店,一对双胞胎儿子跟言亭年纪相仿,拜算命先生所赐得了两个很好听的名字,齐佑安和齐佑宁,但言亭觉得太过正经,于是擅自给他们取了小名,小瓜和小果,三人从小便相识,在昨晚慌不择路跑进程秋来家之前,水果店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街口小广场是三人的秘密基地,三名孩童并排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齐佑宁开始把一盒盒水果往外拿:“我妈说这些水果再不吃就要坏了,言亭你快吃吧!”
言亭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津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他忽然觉得有意思。
舒曼秀白收人家卖不出去的花,他白吃人家卖不出去的果子。
于是他学着舒曼秀的语气说:“我能跟你们当街坊,真是沾了光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齐佑安打量着他脸上隐约的淤青,震惊道:“你妈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打你了?”
言亭满不在乎,啃完梨子又拾起个火龙果,简单撕了几下皮就生啃起来:“只要我在家,哪天不挨打?他们巴不得我害怕,逃走,永远不回去才好。”
齐佑宁从小多愁善感,此刻已经替他红了眼,带着哭腔道:“他们怎么这样啊……要不你报警吧。”
齐佑安翻了个白眼:“警察才不管呢,大人打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才不在乎你犯没犯错,他们只在乎你服了没有。”
言亭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精辟。”
齐佑安说完又担忧地看着他:“话说,马上开学了,你还要回学校住吗?”
言亭继续啃火龙果,汁水沾的满脸都是,“嗯。”
最后一口吃完,强烈的饱腹感忽然转变成一种幸福感,言亭双手撑到身后,盯着头顶树荫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们知道吗,我马上就没有家了,再过几个月,就连那个小房间都不会属于我了,它会被留给我的弟弟,或妹妹。”
齐家兄弟俩俱是沉默了。
他们年龄还太小,对同伴的悲惨遭遇完全帮不上忙,但或许,他们有自己的法子为他减轻些痛苦。
“言亭,你来我们家一趟,有东西给你。”齐佑安说。
水果店里,两兄弟的母亲正弯腰整理着刚到货的苹果,各个新鲜饱满,散发着红润的光泽,见孩子们刚玩了回来,便一人给了一个,还不忘叮嘱洗干净再吃。
言亭注意到店里柜台上也摆着一束鲜花。
清新淡雅的搭配,精心修剪过的枝叶,他几乎一眼就能认出出自谁手。
言亭实在吃不下苹果,便将它随手放到桌上,转而问齐佑安:“你家柜台上那束花,是森也的程老板送的吗?”
齐佑安咬了一大口苹果:“是呗,她经常来送花,不仅给我家送,整条街的商户她都送。”
言亭微微一笑:“她人挺好的。”
齐佑安耸了耸肩:“不过我妈说了,花这玩意,不实用,谁天天没事盯着花看呢,看不了几眼它就蔫儿了,送花还不如送吃的。”
言亭没收到过花,却吃过好吃的水果,故而对齐佑安的话表示赞同,又忽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好奇问他:“对了,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齐佑安先是让齐佑宁关上了房间门,接着神秘兮兮地从床底下扒拉出个铁盒子,打开后,里边是些零零散散的钱币,他把数额较大的几张挑出来,数了数一共四十二块钱,一股脑塞到了言亭手里。
言亭握着钱一脸错愕。
齐佑安认真道:“这些钱是我们俩偷偷攒下来的,等开学后,你就请张超群吃饭,喝饮料,跟他搞好关系,让他收你做小弟,他就不会再打你了。”
言亭感动的眼眶一酸,又笑着把钱还给了兄弟俩:“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想张超群是不会收我做小弟的,他只会让我交给他更多的钱。”
齐佑宁又把钱强塞到他手里,带着哭腔道:“那你就多买点吃的,让自己强壮一点……至少,至少别太像个女孩子吧。”
言亭发了会儿呆,忽然伸手一搂一个,将三颗小脑袋紧紧凑到一起,哽咽道:“你们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以后发财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们。”
从天天鲜水果店离开时,高晓丽冷不丁将他叫住,因为兜里揣着钱的缘故,言亭吓了一跳,提防地转过身来。
然而老板娘只是拎了一袋水果递给他,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亭亭,这几个苹果拿回去给你妈吃,告诉她我明天抽空过去做个面护。”
走出店门,几步就到自己家。
这么近的距离,言亭特意从后街绕了一大圈,因为他忽然想看看程秋来在干嘛。
森也花艺挂着营业的牌子,店里却很清闲,程秋来此刻不忙,正独自站在鲜花冷藏柜前整理着花枝。
言亭就拎着苹果站在玻璃门外悄悄看她。
再见到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寻常人之间的交际大多是由浅至深,可初次正式见面,他已经见过她最不可告人的模样。
在他印象中程秋来是不善言辞的,从父母的闲聊里听到关于她最多的话就是,隔壁老板又送了花来,关于她的年龄,身世,和家乡,他们一无所知。
言亭觉得程秋来长得很好看,即使平常素面朝天,举手投足间也难掩清贵,大概是养花喝茶的日常太过悠闲的缘故,她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慵懒模样,眼中无光,发髻散乱,似乎随时都可能闭眼睡上一觉。
程秋来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刚打了个哈欠,就发现了正小心翼翼立在门外的孩子,她一愣,随即招手让他进来。
言亭有点紧张,还有点想落荒而逃的冲动,可脚步不知怎地不听使唤,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讷讷推门走了进去。
他仿佛忽然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身周围绕着鲜花,空气中弥漫着香甜,左侧花架上摆着各种绿植多肉,左侧石阶上陈列着当季最新鲜的花材,其中他只认得玫瑰,向日葵,和百合。
琳琅满目的花材后方,挂壁鱼缸几乎占据了半面墙,几尾颜色鲜亮的热带鱼正悠闲地穿梭在景观石中。
很快,他又发现了更加吸引他的东西。
“栗子!”言亭跑到茶几前站定,盯着剩的半袋糖炒栗子眼睛发光。
程秋来觉得好笑:“喜欢吃?”
言亭用力点头:“我最喜欢吃栗子了!”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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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亭也没客气,把苹果往沙发上一扔,蹲在茶几边就开始剥,程秋来一边喝茶一边看他,只觉得小孩嚼东西时嘴巴嘟起腮帮子鼓囊的模样挺好玩。
等栗子吃的差不多,程秋来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抬头迎上她笑吟吟地目光,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谢谢。”
程秋来:“不客气。”
吃完东西就走,终归不太礼貌。
可言亭又实在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索性装若无其事走到鱼缸前头欣赏起鱼来,最好程秋来能主动赶他走。
想到上午跟舒曼秀的交谈,程秋来忽然好奇问:“你昨天晚上说,在学校被打的更惨,是什么意思?”
言亭撇了下嘴:“跟高年级的住一个宿舍,他老跟别人一块欺负我。”
程秋来好奇道:“怎么欺负你。”
言亭便一一数落:“在我书上乱画,撕我作业本,让我给他们交保护费,不给就打我……”
程秋来印证了心中所想,托腮道:“要不我去跟你妈聊聊,让你回家住。”
言亭摇了摇头:“她才不听你的,她连老师的话都不听。”
最亲的家人是继父和继母,在学校被霸凌压迫,而作为栖身地的家也即将再无他的容身之处,在遭遇过太多苦难后,已经很难再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温情。
程秋来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小孩让她感到有趣。
“学校的事我帮不了你。”她顿了顿道:“不过,欢迎你常来做客。”
言亭眼睛一亮:“你是说我可以经常来这里玩?”
“可以。”程秋来眯起眼笑:“不过,只能从门进来。”
言亭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也只顾得用力点头,他非常喜欢森也,喜欢这里的空气,喜欢这里的植物,喜欢鱼缸里的热带鱼,这里的一切他都喜欢,程秋来允许他待在店里,他不想待在家的时候就不用老是往水果店跑了。
想到这,他又认真道:“谢谢你,程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程秋来刚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皱眉道:“小孩子家家,一口一个程老板的,不好听。”
言亭不解:“那我叫你什么?”
程秋来思忖道:“我大你十二岁,你可以叫我,姐姐。”
言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蓦然别过了头,神情有些为难。
程秋来:“怎么?”
言亭:“可你男朋友也叫你姐姐。”
他昨晚亲耳听见的。
程秋来挑眉:“这有什么关系,你本来就该叫我姐姐。”
言亭咬了咬嘴唇,不甘地说了实话:“……我不想跟他叫的一样。”
程秋来笑了,她伸手捏了下小孩的脸,“那以后不让他叫了。”
“你叫。”
冷不丁对上她笑吟吟的眼神,言亭怯怯地开口:“姐姐……”
程秋来:“嗯。”
言亭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声。
仅是回头看了一眼,浑身血液都要僵住。
该怎么形容这个刚进来不久的男人,言亭仅是看他一眼就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伴随着一股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白色工字背心能遮住薄肌匀实的身材,却遮不住胸前以及胳膊上的大片纹身,清俊的脸庞本该令无数少女魂牵梦萦,然而此刻在灯光的照耀下却折射出无数诡异的亮点。
耳朵上有钉子,眉毛上有钉子,嘴唇上也有钉子,一眼望去他都数不清到底有几枚钉子嵌在他的脸上,若不是纹身眼熟,他几乎不敢认定他就是昨晚出现在程秋来床上的那个男人。
程秋来的男朋友。
3. 白色骄傲
言亭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热衷于在身上打钉子,他不痛吗。
江驿看了眼言亭,神情尚算平和:“哪来的小孩?”
程秋来眯着眼道:“隔壁舒姐儿子。”
“哦。”江驿走到他面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你好啊,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当言亭看到嵌在他舌尖上的那枚钉子时,整个人都吓傻掉了。
它忽然想到自己某次吃饭时不小心咬到舌头,痛出眼泪的场景。
见他不说话,程秋来替他回答了问题:“叫言亭。”
江驿:“噢,以前没见过。”
程秋来笑着不吭声,默默低头喝茶。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在江驿平静的注视中,言亭知道自己该识相的离开了。
他不甘,却又不得不走。
他缓缓转身看向程秋来:“姐姐,我回去了。”
程秋来冲他一笑:“再见。”
江驿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尴尬地叹了口气:“……好没礼貌的小孩。”
程秋来勾起嘴角:“他怕你,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江驿嗤笑一声:“也是。”
他这副形象别说好人,恐怕跟正常人都不沾边,大概这世上也只有程秋来敢接近他,并将他彻底驯服。
程秋来问他:“怎么这时候突然过来。”
江驿走到她面前蹲下,抬头看她,眼中隐隐有些兴奋:“来还东西。”
程秋来掂量着手中有些分量的小物件,再度眯起眼。
江驿小声道:“昨晚你亲手给我戴的,我今早忍不住了……才取出来。”
“辛苦了。”程秋来将物件收起,看着他道:“我下午有几个单子,会很忙,不能陪你了。”
“好,那姐姐注意休息。”江驿站起来,瞬间比她高出许多。
程秋来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叫住他:“阿驿。”
“嗯?”
程秋来沉思道:“我忽然觉得,我明明只比你大一个月,却让你叫姐姐,有点强行占便宜的意思。”
江驿挑眉,凑近她道:“所以,你想我叫你什么?主人,老公,还是爸爸?”
“床上随你叫。”程秋来看着他道:“但平常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只是普通情侣。”
江驿被说服了,于是试探地叫了她一声:“程秋来。”
“嗯。”
江驿忍不住笑了:“你今天好奇怪。”
程秋来笑而不语,走到冰柜前整理起花材。
江驿见她开始忙碌,自知不该再留下打扰,偷偷从背后抱了她一下后转身离开。
店里终于又剩她一人,程秋来如释重负,关上冰柜门,余光忽然瞥见沙发上放着的一袋苹果。
是言亭留下的。
-
言亭走到自家店门口,看见舒曼秀跟客人攀谈的身影,这才想起被自己落在森也的那袋苹果,再让他回去拿他有点不好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舒曼秀狠狠瞪了他一眼,顷刻间又恢复笑颜与人攀谈。
言亭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忽而瞥见护理椅下丢着几张用过的纸巾,当即很有眼色地拎起竖在墙角的扫帚簸箕主动打扫起来。
舒曼秀的眼神又变得诧异。
等客人走后,她单手扶着后腰站在原地,等言亭打扫完卫生冷笑一声:“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见你主动干活。”
见言亭不说话,她指了指后屋:“锅里有剩的炒饼,自己热了吃。”
言亭扫完地将物品归为,摇了摇头:“我不饿。”
他一上午已经吃了不少东西,最令他意犹未尽的是程秋来施舍的半包板栗,真是美味至极,那么好吃的东西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舒曼秀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别忙活了,明天就返校了你作业写完没有?东西都收拾了吗?”
言亭为难了一会儿,开口道:“妈,我想买个凉席。”
舒曼秀:“什么?”
言亭:“就是凉席啊,夏天宿舍太热了我都睡不着,他们都有凉席……”
舒曼秀冷笑一声道:“那说明你还不够困,睡不着的话就起来学习呗!”
言亭一声不吭上楼去了。
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
-
一想到明天就要再度面对那些人,言亭失眠了。
数次翻来覆去入睡无果,他索性爬起来走到阳台上,趴在护栏上发呆。
近在咫尺的小楼今夜十分安静,窗户依旧同昨夜一样半掩着,窗帘被风吹的忽而飘荡,一派静谧。
言亭知道她男朋友今晚没在,而他也不确定程秋来睡没睡,只能透过窗帘看到浅色床头灯发出黯淡光芒。
随后,他心一横,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程秋来卧室的窗台上,发出微弱的一丝声响。
若是她睡了,也就算了。
许久不见动静,言亭满脸失望,正要转身回屋,忽然听到对面窗帘拉开的声音。
程秋来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只穿着一件吊带长裙,神情慵懒地靠在窗台上看着他:“这么晚了,有事?”
言亭抿了抿唇道:“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程秋来拢了下头发,皱眉道:“明天是开学的日子吗?”
言亭点点头,解释道:“我们住校生都是要提前返校的,要打扫卫生。”
事实上,打扫卫生的重任往往只落在他身上。
程秋来恍然:“噢,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言亭想了想,忽而沮丧:“不知道。”
隔壁两口子大概是希望他永远别回来的,一想到他回学校即将面对的处境,程秋来不禁替他感到担忧。
“所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言亭觉得跟程秋来还没熟到开口要凉席的地步,缓缓摇头,“没有。”
程秋来打量着他别扭有趣的小表情,忽而微微一笑,随手从身侧花瓶里抽出一枝花,递给了他。
言亭被她这个举动惊住,看了看她手里的白色玫瑰,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程秋来:“就当是,今天那袋苹果的回礼吧。”
言亭心虚地把花拿过来,既紧张又兴奋,连心跳都快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花,也是第一次近在咫尺地欣赏花,夜色下,白色花瓣光洁如玉,凑近轻嗅,亦有淡淡香味袭人心脾。
这该是世间最完美的一朵花,是浑然天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很快,察觉到程秋来笑吟吟的目光,言亭脸刷地红了,瞬间将花拿远,故作不屑道:“你送我花?哈哈哈,男孩子才不会喜欢花呢!”
程秋来托着腮问他:“哦?男孩子喜欢什么?”
言亭:“奥特曼卡片!要金色的!金色的最好!”
程秋来被他童稚的话语逗笑,顺着他道:“行,我帮你留意着。”
言亭也不想扫了程秋来的兴,举着手里的花由衷赞美道:“当然,这朵花也很好看,它叫什么名字?”
程秋来笑着答:“骄傲。”
白色骄傲。
这是言亭第一次收到花,那朵白骄傲在他眼中燃烧许久,于他心头烙成玫瑰印记,令他铭记终生。
确定舒曼秀睡熟后,言亭蹑手蹑脚下楼找了个矿泉水瓶子,接了半瓶水将那支白骄傲插了进去,并放在自己的床头。
他没养过鲜切花,不知道它能活多久,也许等他下次回来,它已经凋谢了,所以他格外珍惜今夜能好好看它的时光,直到凌晨才顶不住困意昏沉睡去。
早上他被闹钟叫醒,主卧静悄悄的,舒曼秀还没醒。
而阳台对面窗帘拉着,屋子里也是一派寂然。
有条不紊地收拾完书包和行李,临出门时他小心地摸了摸白色花瓣,轻声对它说:“再见。”
从镇上到学校,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瘦小的身躯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等到达宿舍门口时早已疲惫不堪,拧动把手推开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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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亭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人和生活,发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一声叹息。
青石镇第一小学也是镇上唯一一所小学,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很差劲,它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让镇上忙于生计的大人们有个能托管孩子的地方,他们不在乎孩子的成绩,只要他们能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平安长大然后出去自谋生路就好。
宿舍是最便宜的十六人间,他的室友大多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在那个年纪他们往往开始叛逆学坏,故意跟老师家长对着干,一部分为了耍酷,一部分想要立威。
言亭从不主动招惹麻烦,并不代表麻烦不会主动找上他,一张酷似女孩的脸蛋让他在宿舍备受嘲笑,瘦小似孩童的体型让他随意被人欺凌,而几乎从不出现的父母,让他对自己当下境遇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
宿舍的舍长是四年级的张超群,明明只比他大两岁,个子却惊人地窜到了一米七,他喜欢靠武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整个宿舍几乎都臣服在他的拳头之下,他也得以组建起属于自己的小团伙,耍起无赖来连老师都忌惮三分。
早在放假前张超群就警告过他,在他回来之前一定要把宿舍卫生打扫好,不然就要他“好果子”吃。
只是打扫卫生倒也轻巧,毕竟他在家也没少被使唤干活,在他的认知里,人活着总要找点事做,被人使唤,总比没人搭理强。
开学头一晚,一帮小室友陆续归来,宿舍也开始变得吵闹,娱乐项目基本是没有的,大家习惯了自娱自乐,或者自创一些规则游戏解闷,拍卡片,分享破旧的漫画书,或者搜刮同学藏在书包里的零食,言亭安静地躺在最上铺,听着底下传来的嬉笑怒骂,满脑子都是那枝白色玫瑰的轮廓。
一声巨响后,喧嚣声截然而止。
是张超群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嘴里骂骂咧咧脏话不断,通过他跟小弟们的对话,言亭得知他今日震怒的原因是被教导主任高晓燕突然搜查书包,没收了他藏起来的掌机的缘故。
言亭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毕竟张超群平时没少欺负他,他十分乐意看他在大人面前吃瘪的模样。
然而还没高兴几秒,一颗硕大的脑袋猝不及防在床边冒出来,张超群直直瞪着他,表情凶的吓人:“言亭,滚下来。”
言亭乖乖下了床。
张超群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道:“你老班跟高晓燕在一个办公室是吧?”
“嗯。”
张超群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上午开学典礼,办公室没人,你去把我掌机偷出来,高晓燕肯定把它藏抽屉里了,要是被人发现,你就说去找老班的!”
言亭浑身一颤,小声说:“你自己怎么不去……”
张超群瞪着他道:“我们几个谁不是被她盯的死死的?撒个尿都得报备,我一靠近办公室,肯定立马就有人告诉她了。”
见言亭低着头不说话,张超群不知从哪摸出根烟递给他,同时挤眉弄眼道:“你不是一直想入伙吗?帮我把掌机拿回来,以后你就是自己人,哥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言亭沉默不语,他什么时候想要入伙了?一直以来欺负他的也就是他们而已。
他看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烟,偏过脸道:“我不敢,你找别人吧……”
话音刚落,张超群一脚踹到他身上,言亭顿感腹部一阵疼痛,下一秒被揪着衣领提了起来,听对方恶狠狠道:“你是真没点b数,给你机会你还挑上了?就你这样的,就算死学校里也没人管,知道不?”
言亭浑身一颤,眼眶逐渐泛红,如果他真被张超群弄死,董耀辉跟舒曼秀大概会跑来学校拿一笔赔偿金,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张超群见他哭,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呦呦呦,你们看言亭哭的多好看啊,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梨花带雨,言亭你要是个女孩子,一定是个大美女。”
周围哄笑声响作一片,无一人反驳。
张超群伸手拍了拍言亭的脸,安抚道:“明天乖乖去噢,拿回来有奖励。”
“拿不回来,有惩罚。”
4. 事端
次日上午九点青石一小举办开学典礼,临出门集合时张超群还特意回头冲他挤眉弄眼,笑容不言而喻。
昨天被踹了一脚的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言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奖励一定不是什么好奖励,惩罚却是实实在在的,能让他感到疼痛的惩罚。
无论这事成不成,他都不想背负上小偷的罪名,他犹豫不定地出门,跟在自家班级的最后,行动缓慢。
升国旗时全校几百名学生齐刷刷行少先队礼,盯着徐徐上升的五星红旗神情虔诚,言亭的目光却落到校长身前,盯着被鲜花装饰的十分漂亮的演讲台看的入神。
那些花大都是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花材,五颜六色的搭在一起一点也不乱,十分好看。
他正聚精会神地寻找有没有白骄傲,忽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叫出来。
是张超群最得力的小弟王昊,正朝办公楼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赶紧去呀!”
言亭站着没动,眼见着升旗仪式马上结束,王昊怕被老师发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麻溜跑走了。
几分钟后,他觉得站的太久腿有点麻了,想着稍微活动下,结果因为脚抽筋直接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身边两个同学过来扶他,班主任□□也走过来,见他脸色白的不对劲,摸了摸他的额头,冷着脸对他说:“不舒服就先回班休息吧。”
言亭木讷地转身往教学楼走,感受着落在背上几道尖刀似地目光,心跳如擂鼓,手心渗出汗水。
楼道里空无一人,只能听到校长苍老有力的声音从很远的操场上传来,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忽然一咬牙转身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言亭自认为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但进老师办公室偷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头一次。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自保的话,没关系的。
高晓燕的办公桌跟□□只隔着一张桌子,且抽屉都没有上锁,他翻到第二个就看到安静躺在那的掌机了,宝石蓝的新款,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言亭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哪怕只是按按按钮,推推摇杆都觉得十分新奇。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阵阵说笑从走廊传来,距离办公室越来越近。
言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已经听出了高晓燕的声音,完全不敢想象被她发现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庆幸的她们在办公室前边停了一会儿,又朝别的地方去了。
言亭松了口气,再也不敢迟疑,确定外边没人后带着战利品一口气跑回了宿舍,将掌机塞到张超群枕头底下,然后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继续假装身体不舒服。
一上午平安无事度过,前来巡班的高晓燕也没表露出任何情绪,言亭猜她还没发现抽屉里的掌机被偷了。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大家回到宿舍午休,面对失而复得的掌机,张超群早已把奖励的事抛之脑后,甚至连个嘉奖的眼神也没丢给言亭,就跟小弟们挤一块玩游戏去了。
言亭本来也没指望能从他那得到什么好处,更没想着入伙,只要他能别再找自己麻烦,让自己再安稳一阵子就好。
很快,宿舍门被一阵大力敲响,张超群愣了几秒,麻溜地将掌机塞进被窝里,下一秒,高晓燕跟副校长以及生活老师三个人走进来,往张超群跟前一站,怒道:“张超群,你是不是去办公室偷东西了?我早上没收你的游戏机呢?”
张超群脖子一梗:“我怎么知道?你弄丢了?那你赔我!”
副校长脸色铁青,见他一直按着被角,突然弯腰一拽,谎言不攻自破。
认证无证确凿,高晓燕冷笑道:“行啊,本事越来越大了,偷东西偷到我这,我看这个书你也别读了,打电话通知家长把他领回去!”
张超群眯起眼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偷的?”
高晓燕:“那它怎么又回到你这了?”
张超群:“老子人缘好!有兄弟跟我说您大发慈悲要把它还给我,他就给我捎回来了。”
高晓燕:“哦?谁啊?让他出来。”
张超群视线在人群中一扫,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其中最瘦小的那个身影:“言亭,是你跟我说,高老师让你把掌机还给我的,是吧?”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盯在自己身上,言亭紧张的差点哭出来,他很清楚的知道此刻这两拨人是谁也不能得罪的,这里没有人可以成为支撑他的后盾。
高晓燕正要开口施压,忽然门口人影一闪,第四个大人慢悠悠踱了进来。
来人没穿着学校工装,打扮休闲,周身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花草香气,令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却又因为陌生而不得不保持距离。
言亭一看见她,眼睛瞬间红了,死咬着嘴唇将头扭到了一边。
副校长先迎了上去,语气带着几分殷勤:“程老师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账已经结过了吧?还有什么事吗?”
程秋来笑了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有个亲戚家小孩在这读书,顺道过来看看。”
察觉到气氛严肃后,她又道:“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副校长摆了摆手,问道:“哪个是你亲戚家小孩?”
言亭鼓起勇气看向她,她面带微笑地冲他招了招手。
一时间所有人俱是感到诧异。
“哦,是这孩子?”高晓燕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程秋来在场从而给他留情面,反而盯着他继续盘问:“言亭,是你从办公室偷走了游戏机吗?”
感受到程秋来投来的目光,言亭咬紧牙关一声未吭,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张超群皮笑肉不笑道:“言亭你可想好了,别撒谎嗷,撒谎不是好孩子。”
他已经想到如果否认,等几个大人走后他将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可当着程秋来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小偷,他不是坏孩子。
于是他缓缓抬头看她,声音清晰坚定:“是他威胁我这么做的,他说我不帮他把掌机偷回来的话,就打我。”
此言一出,张超群暴怒:“你他吗胡说八道!老子什么时候威胁你了?哎哎哎你们说说,我威胁他了吗?”
宿舍其他人要么装没听到,要么摇头附和着否认,要么一脸幸灾乐祸,敢出卖张超群,言亭今晚怕是凶多吉少了。
高晓燕跟副校长忽然同时松了口气,用一种褒奖赞扬的目光看向言亭,张超群作为学校出了名的恶霸,威胁同学是常有的事,但每次盘问,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指证,导致这家伙越来越猖狂。
今日,总算有人勇敢了一把。
“我相信他。”程秋来走到言亭身边,将手搭上他肩膀,笑道:“我家小孩性子软,不会说谎,之前就老跟我提学校有人欺负他……王校长,这事你们可要查清楚,不能因为他爸妈工作忙,就任由他被人欺负吧,我上次去教育局布置会场,听他们说国家现在很重视校园霸凌这块呢。”
教育局三个字一搬出来,在场所有人俱是捏了把汗,王校长连忙赞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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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这事可得查清楚,不能冤枉一个学生,也不能让一个学生遭受霸凌!”
程秋来眯起眼睛:“那么,这事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王校长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程秋来环视一周正好奇盯着自己的半大孩子,和气道:“现在就查呢,把他们一个一个叫出去问,看看到底是谁撒谎了。”
高晓燕忽然冷声道:“这事我们肯定会查清楚,就不牢家长费心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不,这事没解决之前,让他继续留在这个宿舍我可不放心。”程秋来无情反驳了她,“话说,把言亭分配在高年级宿舍,本来就不合适吧,他才八岁,学校是没有有空床位的低年级宿舍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跟局里反应一下,给贵校拨点资金呢?”
高晓燕脸一白,不说话了。
“空床位应该有!有的!一会儿就给言亭安排换宿舍,你就放心吧!”王校长亲昵地摸了摸言亭的头:“这孩子老实,被欺负了也不吭声,言亭啊,以后谁欺负你,记得告诉老师啊!”
有副校长在场,高晓燕跟生活老师很快开始了挨个盘问流程,这过程漫长且无聊,程秋来忙了一上午本来就有点累,等的过程中不免疲惫,掩口打了个哈欠。
言亭抬头捕捉到这一动作,默不作声地从附近搬了个凳子给她坐。
这个场合道谢未免见外,程秋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
半小时后盘问结束,因为是一对一保密问话,张超群在宿舍的种种恶行被室友举报了个干净,威胁言亭去偷掌机的事也得到证实,他班主任接到校长电话立马赶来,要把张超群带走,通知家长来领人。
张超群冲言亭咆哮着骂了很多脏话,同时恶狠狠地瞪了程秋来一眼。
程秋来毫不客气地看回去,眼神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
王校长离开了十几分钟,再回来时,言亭的新宿舍也安排好了,一二年级新生专用,紧挨着值班室,靠窗下铺,贴着暖气,冬暖夏凉。
秉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程秋来决定帮他搬点东西,等彻底安置好了再离开。
可言亭东西非但少的可怜,还残破不堪,连人带东西堆在一起不像个学生,倒像个收破烂的。
破被褥,破书包,脏兮兮的水盆和包浆的饭碗,搭在肩上的毛巾肉眼可见几个清晰的破洞。
在言亭期待又兴奋的注视下,程秋来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书包袋。
里边塞了满满当当的文具和书本,在她接过的刹那,啪的一声,书包带断了。
程秋来忍无可忍,“你爸妈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你啊。”
言亭歪着头想了想,说:“管啊,他们有给我交住宿费。”
程秋来一阵无语,默默扛起被褥向前走,言亭抱着书包和一兜生活用品迈着轻快的步伐紧紧跟在她身后。
如王校长说的那样,新宿舍都是同龄人,甚至还有好几个是同班同学,看见言亭便兴奋地冲他打招呼。
也有不认识的其他班的聚在一处对新来的室友极其亲属窃窃私语,眼中充满好奇毫无攻击性。
程秋来很放心。
把东西往地上一丢,程秋来道:“刚刚你们校长说的你都听见了吧,谁再欺负你,就找老师,或者,等回去告诉我。”
“没人再敢欺负我了。”言亭抬头,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他们都看到了,有人保护我。”
程秋来一怔,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起身离去。
5. 底气
程秋来一走,言亭便被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新室友包围了。
同班同学好奇问他:“言亭,你怎么突然调到这个宿舍来了?那个姐姐的是你什么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
言亭一边整理床铺,一边佯装不在意道:“是我姐姐。”
“噢,看上去大你很多啊,我还以为是你小姨或者姑姑呢,是你亲姐姐?”
言亭往新床铺上一坐,认真告诉他们:“反正是我姐姐。”
大家都识趣地没再问了。
关于张超群最终被如何处置了,言亭尚且无从得知,也并不关心。
下午上课,他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甚至主动举手回答老师问题,谈吐自信声音笃定,跟之前内敛沉默的少年仿佛判若两人。
等放学回到宿舍,只见一堆人围在他的床铺前议论不止。
言亭抱着书本好奇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崭新的四件套外加铺在最上面的一层高档凉席,新书包靠在床边,里边塞满了新文具和草稿本,床下放着两个购物袋,一个里边装着毛巾牙刷饭盆等生活用品,另一包则是满满当当的零食,他一眼就看到了最上边的糖炒栗子,此刻正散发着诱人香味。
他瞬间怔住,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谁把我的东西拿走了?”
这个床位明明是他的。
住在上铺的是隔壁班的武靖和,因为肚子不舒服下午请了半天假,得以知晓事情始末,他告诉他:“这些就是你的东西。”
“你姐姐刚刚来过了,她拿走了你原来那些东西,给你全部换了新的。”武靖和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你姐姐对你可真好。”
“那是。”言亭扑到床上,将脸贴在身下不知道是蚕丝还是什么材质的光滑冰凉的料子,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
晚上睡前,他把那包糖炒栗子给室友们分了,每人都分到了两三个,空气中充斥着栗子的香甜。
这一觉言亭睡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二天,他还是没在校园里见到张超群的身影。
上午的科学课,言亭奉老师的命令去办公室取教具,走到门口刚打算敲门,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
“这么说,就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高晓燕声音冷厉,即使看不见人也能想象到她此刻铁青的脸色,“欺凌同学,威胁老师,跟校外势力勾结拉帮结伙,只是批评教育一通就放他回学校,他只会比以前更狂。”
王校长也跟着叹气:“义务教育阶段没办法开除,何况,他们家私下是交够了钱的,反正现在已经五年级了,再熬一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只要盯住他,别再让他生什么事端就好。”
高晓燕冷笑一声:“我看怕是难。”
王校长顿了顿:“实在看不住他的话,看住言亭就行,别再让他找言亭的麻烦。”
高晓燕:“真是奇了怪了,那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没人管的,从哪冒出来个莫名其妙的亲戚?”
“别管从哪冒出来的,就算是认的,咱也不能说什么,孩子有监护人总是好事。”王校长语气认真道:“那个花艺师年轻又漂亮,在镇上开花店才两年,生意就没差过,各种机构部门凡是需要鲜花布置的全找她,你说说,没点实力背景能做到吗?她说找局里,可不是随口吓咱们的。”
言亭在外边听得心砰砰直跳,他很想再继续听下去,可又怕耽搁太久会有人发现他在偷听,索性敲门后直接走了进去。
“高老师好,校长好。”
原本交谈的二人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高晓燕眼神探究,王校长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言亭啊,新宿舍住的还习惯吧?”
“挺好的,谢谢校长。”言亭礼貌道谢,看向科学老师的办公桌解释道:“我来替老师取教具。”
“去吧。”
拿了教具后,言亭又故作淡定地离开,他察觉到那两束目光始终落在他背上,直到他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自从程秋来送来那些东西,他整个人仿佛也跟着那些身外之物焕然一新,他一概往日沉默寡言的性格,开始变得善谈,很快与宿舍小伙伴打成一片,学校里也再没人找他的麻烦,这一周他过得前所未有的舒适。
然而好景不长,周五下午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武靖和忽然气吁吁地跑来告诉他,张超群回学校了。
言亭正往书包里塞作业,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武靖和凑近他担心道:“我听说张超群是因为你在校长面前告状,才被家长领回去反省的,他会不会报复你啊?”
“报复就报复。”收拾完,拉链丝滑合上,他抬头冲他笑了笑:“我已经不怕他了。”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出了校门,最近的公交站离学校有七百米,只要两块钱车费就能直达家门口,书包很重,言亭却脚步轻快。
忽然,他看到张超群正带着社会青年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盯着他。
言亭心头一滞,脚步却并未停顿,也没表露出丝毫怯意。
他既然回了学校,一定也从别人那听说了程秋来的事,这帮混混大都是欺软怕硬,在没搞清楚背景之前一定也不敢再贸然冲他动手。
所以张超群大概率是在试探自己,一旦他表露出一点点惧意,那么程秋来所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言亭深呼吸了一番,昂首阔步,大方地与他对视,眼中尽显漠然。
只一眼,张超群就愣住了,他双手攥拳,脸涨的通红:“这小子……”
“上去揍他吗哥?”
张超群心里也没底,哆哆嗦嗦掏出根烟半天没点火,眼见着他走远,恶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算他走运,别栽我手里。”
近一个小时的颠簸后,他回到家,隔着玻璃门看到舒曼秀扶着腰正跟隔壁高晓丽有说有笑,二人的聊天话题大概是关于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的,也只有聊到这方面,舒曼秀脸上才会浮现那种温柔骄傲的表情。
想到那袋没能送到的苹果,言亭心虚地不敢进门,但森也花艺的门是锁着的,程秋来并不在里边。
今天是周五,现在又是下班放学的点,正是临街门市生意最好的时候,她不该不在。
靠着墙等了几分钟,他忽然看到两颗小脑袋挨着从水果店门里探出来冲他挤眉弄眼。
言亭会意,从后街绕过去跟小瓜小果汇合。
一周未见的三个小伙伴难得聚在一起十分开心,齐佑安趁高晓丽不在直接挑了个个头适中的榴莲,招呼另外俩人一溜烟蹿上了楼。
一口咬下,满口香糯,言亭觉得自己此刻幸福的就像个普通孩子。
“言亭,你是不是胖了?”齐佑宁捏了捏他的胳膊,身子探远了打量他:“好像也长高了?”
“有吗?”言亭捧着榴莲走到镶嵌在衣柜上那面大镜子前,认真打量着自己,镜子里的小孩依然瘦瘦小小,表情还有些呆滞,不过眼神较以往相比似乎多了几分灵动。
齐佑安一语道破:“没有长高,只是言亭不驼背了而已,人只要站直了,都会变高的。”
齐佑宁恍然,站在言亭身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将背挺得像弓箭。
言亭从书包里拿出上次他们交给他的四十二块钱放到桌上:“这钱还给你们。”
兄弟俩面面相觑后问他:“张超群没找你麻烦吗?”
言亭笑笑:“他以后都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兄弟俩一听立马一左一右把他包围,神情兴奋:“啊,快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搞定他的?你也认了新大哥吗?”
言亭抿了抿嘴决定跟朋友如实相告:“是程老板,她帮我摆平了,还让校长给我换了新宿舍。”
“程老板?”齐佑安惊讶道:“是森也的程老板吗?”
言亭点点头。
“她为什么帮你,你们认识?”
言亭想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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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也想不出她为什么帮他,只好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是她邻居吧。”
兄弟俩俱是露出羡慕表情,在他们看来能跟程秋来这样的花店老板做邻居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她出门了吗?”吃完榴莲,言亭抹了抹嘴问道:“我看森也的门锁着。”
“她在楼上,我刚刚出去买雪糕亲眼看到她锁门的。”齐佑安道:“因为她男朋友过来了。”
想到那个身上又是钉子又是纹身的可怕男人,言亭不吭声了。
他们在楼上。
他大概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齐佑宁八卦地问言亭:“你见过她男朋友没?”
“见过两次。”
齐佑宁:“她男朋友叫江驿,是咱们这很有名的纹身师,就是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起,我爸妈还让我们离他远点呢。”
齐佑安惋惜道:“程老板也挺好看的,为什么偏偏找他啊,也不怕被欺负。”
齐佑宁反驳道:“找了他才不容易被欺负吧!哪个要是认他做大哥,绝对没人敢欺负。”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开始陶醉:“我要是能当他小弟就好了……”
齐佑安恶狠狠道:“你敢,我就告诉爸妈。”
言亭压根没听清兄弟俩隔着他在聊什么,脑子里全是那晚看见的场景,他尚不能理解他们那时在做什么,但程秋来看上去好像的确在……欺负他?可他好像也很享受啊。
下一秒,程秋来笑吟吟地神情又浮现在眼前。
“那些不是刑具,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很喜欢,对吧?”
言亭再也待不下去,起身离开:“我先回家一趟,晚点再找你们。”
女人之间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言亭自认为在隔壁待的够久,可舒曼秀跟高晓丽竟然还没聊完,见他进来二人同时噤声,很明显刚刚的话题是关于他的。
言亭被盯的不自在,先是叫了舒曼秀一声妈,又对高晓丽说了阿姨好,然后背着书包三阶并作一步消失在楼梯口。
舒曼秀注意到他崭新的书包,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高晓丽收回视线,剥着橘子担忧地问她:“亭亭才八岁,自己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他又不是学习的料子。”舒曼秀眉头一挑,“早点历练历练,对他没坏处,我们跟他非亲非故的,养他五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高晓丽笑了笑没说话。
言亭迫不及待跑回房间,一眼就看到被自己摆在床头的矿泉水瓶,那支白玫瑰已经完全枯萎,此刻耷拉着头,再无初见时的精致动人。
言亭心里有些难受,见它枯萎也不舍得扔掉,索性拿剪刀将花头剪了下来,然后从书包里掏出本较为厚重的书,随手翻开一页把花头放进去,接着两只手用力将书合上,将它彻底挤扁,永久封存。
舒曼秀是不会帮他收拾房间的,因为在她眼中他的东西不过是一堆破烂,是随时可以打包被扔掉的,幸好他也没什么贵重东西。
连他都是可以随时被扔掉的。
只是上周末返校时他忘了关窗户,前几天下了场雨,把白色窗帘弄得全是泥点水渍,但凡舒曼秀进来看一眼,都要对他破口大骂。
只要把窗帘拉开她就看不到了。
想到这言亭立马付之行动,三两步走到跟前,伸手往旁边用力一拉。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人影吓得他双腿一软,险些叫出声。
江驿正赤着上身站在对面抽烟,他大概早听到了这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此刻见有人露面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是他曾在程秋来店里见过的。
言亭似乎完全傻掉,直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烟味一阵阵飘到他脸上他也毫无察觉。
江驿又吸了两口,将烟按到烟灰缸里,抬头冲他笑:“又见面了小朋友,原来你就住隔壁呀。”
言亭唰一下又把窗帘拉上了。
6. 辞别
程秋来从浴室出来时,江驿也刚好返回房间。
“我刚刚见到上次那个小孩了,原来他就住在你对面。”江驿走到梳妆台前,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忽轻忽重地按,“你知道吗?”
“知道。”
江驿转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床铺,俯身凑近她道:“离得会不会太近了点……”
程秋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可惜,现实发生的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数倍。
“他住校,不经常在家。”
“噢。”江驿稍稍放下心来,原本的担忧变成了怜悯:“这么小就住校啊,真可怜,看他那个胆小样子,在学校肯定没少被欺负。”
程秋来闻言一笑:“岂止被欺负,哪天突然莫名消失了,都挺正常。”
江驿皱了皱眉,没再继续问,就在几分钟前程秋来接到一个生日花束的订单,此刻已经收拾妥当准备下楼营业了。
而言亭不确定江驿走了没,连窗帘都不敢拉开,也不敢走出房间。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小时之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此刻正值黄昏,太阳即将落山,将整座小镇都覆上了一层金黄色。
这个时间段不适合做那种事,然而他们身处规则之外。
他正思绪乱飞,忽然听到楼下传来舒曼秀的咆哮:“死楼上了吗?滚下来吃饭!”
桌上的饭菜简简单单,小米粥,炒青菜,还有一碟酱肉,言亭看了几眼肉,抄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中。
其实他就算夹肉吃舒曼秀也不会说什么,但那盘肉分量太小了,他觉得可以把自己那份让给未出世的小宝宝。
然而舒曼秀却主动夹了一大筷子肉放到了他碗里,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眯起眼冲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快吃吧。”
晚上跟隔壁兄弟俩约好了一起写作业,吃完饭言亭就上楼拎了书包打算出门,没走两步就被舒曼秀叫住:“站住。”
她走上前一把夺过书包看了看,又拉开拉链翻了翻,脸色瞬间黑了:“哪来的?你是不是又偷我们钱了?”
言亭打了个冷颤:“不是……不是偷的。”
“那是哪来的?”
“是……是隔壁程老板给我买的。”言亭犹豫道。
舒曼秀愣了下,明显是不信,双手一叉腰厉声呵道:“程老板给你买的?无缘无故的她凭什么给你买?蒙谁呢你!”
言亭也再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将这件事掩盖过去。
眼见着舒曼秀的巴掌已经高高扬起,程秋来握着一把花材正巧推门而入。
三人同时一愣,程秋来看了眼言亭似笑非笑道:“哟,亭亭这是犯什么错了?”
“妹子你来的正好。”舒曼秀把书包往言亭跟前一扔,“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弄的新书包跟文具,还说是你给他买的,哼,连撒谎都不会。”
程秋来看了眼地上的书包,笑道:“没撒谎啊,就是我给他买的。”
舒曼秀疑惑:“啊?”
“上周他们学校开学典礼邀我去布置主讲台,结果我粗心把手机给弄丢了,一个手机不值什么钱,但里边的资料图片可珍贵着呢。”程秋来顿了顿道:“幸亏是亭亭捡到了,这么好的孩子,我总得表示表示,感谢一下他。”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舒曼秀不假思索就信了,并且很快将这事翻篇,下一秒喜笑颜开地接过程秋来手里的花,并转头叮嘱言亭:“你不是要去找安安他们写作业吗,快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在他离开后她们又聊了些什么言亭无从得知,不过他一直到晚上心情都很好,不仅是因为早早就完成了的作业和即将到来的周末,更是因为程秋来愿意为了保他而对舒曼秀撒谎。
不过转而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程秋来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或许是怕他把那晚的秘密说出去。
从水果店回来后,一直到凌晨一点他都没能睡着,盯着摆在床边那个空空的矿泉水瓶子发呆。
忽然听到来自窗外的一声轻咳。
他猛地坐起来,光着脚飞奔到阳台,刷一下拉开了窗帘。
这是他第二次把程秋来吓一跳。
此时她穿着一件非常凉快的吊带裙,不过好在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
程秋来没想到言亭这个点还会突然冒出来,第一时间有点慌,可一想到更劲爆的他都看过,她又镇定下来:“这么晚了,还不睡。”
言亭:“嗯,我睡不着。”
程秋来笑道:“是因为明天周末?”
言亭点头:“嗯,而且我作业都写完了。”
程秋来:“不错,那明天有什么计划?”
言亭:“跟小瓜小果去公园玩。”
程秋来:“你妈同意了?”
言亭:“她不管我。”
程秋来:“噢,那祝你玩的开心。”
沉默几秒后,言亭小声说:“今天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说,我以为她不会问呢。”
程秋来:“没事,本来就是我给买的。”
言亭觉得自己一直盯着她看是不礼貌的,于是将目光错开移到了楼下,垃圾桶旁几只野猫正窸窸窣窣地翻东西吃,他白天从没见过它们。
程秋来忽然问他:“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好。”言亭眼中流出发自内心的喜悦,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他们好像都怕你。”
程秋来挑眉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言亭又看向她,眼下红痣随着弯起的眉眼异常醒目:“姐姐,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倒没有,只是认识的人多一些罢了,做生意都是这样。”程秋来盯着他的脸,微微一笑:“你爸爸妈妈也很厉害。”
言亭抿着嘴低头一笑,随即看见她摆在窗台上的花瓶,伸手一指:“可以再送我一枝吗?”
这次,花瓶里插的是五颜六色的风铃,程秋来不假思索地答应,挑了枝开的最好的递给他。
紫色风铃花型独特,像铃铛,像酒杯,言亭如获至宝地接过,眼尾笑成月牙。
“谢谢姐姐。”
“不客气。”程秋来掩嘴打了个哈欠:“早点睡觉,这样才能快快长高。”
言亭便小声说:“知道了,姐姐晚安。”
“晚安。”
程秋来说完,拉上了窗帘,几秒后,灯也熄了。
她今天累坏了。
至于言亭几点睡得,第二天几点起得,几点跟小伙伴出门的,她一概不知。
次日快中午,森也花艺终于接到今天第一个订单,来自同街的天天鲜水果店,今天是高晓丽夫妻俩结婚九周年,齐开圣跟她订了一束红玫瑰,让她做好了送过去就行。
这一款是最容易做的,程秋来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做好了,她连店都没锁,直接捧着花走向水果店。
水果店并没有因为老板过结婚纪念日而暂停营业,玻璃门依旧敞开,现在是午饭时间,简易小饭桌上摆着一个已经被切割过的蛋糕,两口子笑着看着孩子们把奶油弄得浑身都是,也没说一句责备的话。
如此和睦的家庭氛围属实少见。
高晓丽看见程秋来捧着花进来,先是一怔,随即看向齐开圣,在男人温柔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于是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赶忙起身去接花:“真是的,订花也不知道先跟我说一声,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呀,还麻烦人家程老板特意跑来一趟……”
程秋来笑着摆手:“这么近没事的。”
高晓丽见她送完就准备走,想着平时也没少收人家花,当即叫住她:“妹子吃饭了吗?留下吃块蛋糕吧,这么大我们四个都吃不完!”
程秋来拒绝道:“不了,我店门没锁,得回去。”
“噢!那就切一块带走吧!”说完看向齐佑安:“安安,快给程老板切一块!”
齐佑安收到指令,立马拿着刀开始比划,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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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定一块又有巧克力又有水果的,切得十分小心。
程秋来含笑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到什么:“你们两个,今天不是跟言亭约好了去公园玩吗?”
齐佑安切着蛋糕回她:“下午才去呢。”
高晓丽听见,插嘴道:“装点好水果,带去叫言亭一起吃,你们三个呀好好珍惜在一起玩的时间吧,见一次少一次喽!”
程秋来盯着蛋糕默不作声,倒是齐佑宁听出话里不对,歪头问道:“为啥见一次少一次,我们每周都能见!”
“等他后爸回来,就要把他带走了。”高晓丽叹道:“估计也就是这个月的事。”
兄弟俩急了:“要带他去哪?”
“去船上啊,离咱们这很远呢。”
齐开圣喝了口啤酒,好奇问道:“带他去船上干什么呀?”
“晓丽说是让他谋生学本事,实际上心里那点小算盘谁还能不知道呢,嫌亭亭是个累赘呗!”高晓丽喝了口啤酒,补充道:“毕竟人家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兄弟俩瞬间哀嚎不断。
程秋来接过蛋糕,道了声谢,折返店中。
这个不幸的消息相信言亭很快就会知道了。
程秋来倒是挺希望他被带走的,这样的话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癖好有一天会突然曝光了。
可她又觉得言亭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无赖,上次他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反抗校霸以证清白,恰恰证明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声誉,比起他所窥见的,他的所做作为更容易遭人指责。
整整一下午,程秋来都心不在焉,不久前快递员送来的一大箱花材仍静静摆在门口,以往她都是第一时间开箱察验归整的。
傍晚五点多,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言亭回来了。
程秋来一直盯着门口,所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个藏在门外犹豫不安的瘦小身影。
终于,几分钟后,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探了出来,被她第一时间捉个正着,她冲他招招手,他就拉开门进来了。
言亭的情绪明显比昨晚低落,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一圈,一双眼睛故作轻松地在店里左右乱看。
程秋来问他:“玩的开心吗?”
言亭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程秋来敛眸不语,低头喝了口茶。
言亭看着正在挂壁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忽然轻声道:“姐姐,我可能要走了。”
程秋来面不改色问道:“哦,去哪?”
“跟我爸去船上,当学徒。”言亭边说着边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皱了皱眉,说:“才八岁当什么学徒?”
言亭无奈道:“我也不清楚,是小瓜他们跟我说的。”
程秋来放下杯子看着他道:“那你想去吗?”
“不想。”言亭说完很快低下头,声音更细:“但是没办法啊……”
程秋来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烦闷地抓了两下头发,再一抬头,言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柜台前,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随即冲她一笑:“姐姐你会一直在这开花店吗,以后我回来的话就来看你好不好?”
程秋来心跳一滞,青石镇会不会成为她毕生唯一的落脚点暂且无法确定,她可以笃定的是言亭这次一旦被带走,大概率会被永远丢在那,再也无法回来。
“好。”
言亭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脸上却仍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嗯,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我先回家了姐姐……”
“等下。”程秋来忽然叫住他。
言亭诧异地回头,看到程秋来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形状奇怪的剪刀,自己握着刀刃,用刀柄指了指屋里那个大箱子:“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我干点活吗?”
“作为报答。”她边说着,边用另一只手从柜台底下拎出一袋糖炒栗子:“请你吃这个。”
言亭一看见栗子眼睛瞬间亮了:“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7. 春意
言亭并不觉得花店的工作有多难,至于他的胳膊为何疼了两天,他觉得是自己太瘦小没什么力量的缘故。
那天程秋来也没让他干什么重活,就是把花材取出来,摘除多余的叶子然后泡进桶里而已,然而再简单的动作,重复的次数多了也会令人感到疲惫。
事后他如愿得到了那包糖炒栗子,程秋来还给他拿了瓶可乐,就让他在店里吃。
他一边吃栗子,一边看着程秋来娴熟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的栗子没上次甜。
返校前一晚,他上楼时顺嘴问了舒曼秀一句:“我爸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舒曼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大概月底吧,怎么了?”
言亭漫不经心地上楼:“没什么,就是感觉这次走的时间有点久。”
下次再回来,就是带他一起走了。
他倒是不害怕离开,他只害怕再回来时,程秋来已经不在这里开店了,毕竟她家不在这,她跟他一样,都是自由且无根的浮萍。
新的一周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
校霸张超群被打了。
据说是惹到了当地初中的学生,对方纠集社会人员将他堵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揍了个鼻青脸肿,周一上学,很多人都看见了他肿胀的眼角和身上青紫色的淤痕。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超群现在再怎么狼狈,在青石一小也是能横着走的,大家心里爽快也只敢暗中嘲笑,真面对面碰上了皆是低着头默默走过,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言亭对此事一点都不关心,安静地趴在床上复习上周的功课,宿舍里的打闹嬉笑声仿佛全然与他无关。
他在学校也见过张超群几次,那家伙自从被打后仿佛老实了很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惹是生非,但言亭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
次日大课间,上厕所回来时他被张超群堵到了楼梯拐角。
他像上次那样,毫不畏惧地抬头与他对视,眼神冷漠至极。
本以为张超群会被激怒然后一拳打到他脸上,未成想对方憋了十几秒后,从兜里摸出了上次被高晓燕没收的掌机递到他面前。
言亭看了眼掌机,又看向他。
张超群压低了声音,显得忍气吞声:“那个,言亭……这次我是很诚心的邀请你入伙的……”
言亭:“什么意思?”
“就是,咱们当好兄弟,然后一起对付杨宇那伙人,他们可比我坏多了,上次在游戏厅,我们都投币了人,他们硬说是他们投的,非要把我们赶走,我骂他,他还叫人打我。”忆及此事,张超群愤怒地攥拳:“他们年龄大,人手也多,我们人太少了。”
“我可不会打架。”言亭对自己的身板有着清晰的认知,丢下一句后便要绕过他离开。
张超群急了,一把拽住他胳膊:“没让你打架啊!除了打架,咱们也需要别的力量不是?比如说,你聪明,还有亲戚能跟一些大人物攀上关系,万一到时候有用呢!”
言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个神通广大的亲戚是谁,眼眸当即黯淡。
她是挺有本事,但她没义务去帮一个不相干的小孩。
于是他再度甩开张超群的手,力度之大将对方都吓了一跳。
“跟我没关系,以后不要找我了。”
言亭说完,潇洒离开。
张超群也确实好几天没找他,不过据室友说张超群为了招兵买马倒是又拉拢了不少低年级的,可那个读初中的杨宇据说也不是善茬,真要跟他硬碰硬估计不少人都得打退堂鼓。
周五一番辗转回到家,得知董耀辉仍没有回来,言亭松了口气。
这意味着他还能再苟一周。
透过森也花艺的玻璃门他看到程秋来正在操作台前忙碌,各式各样的花材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她调整好花束位置后开始上包装纸,每裹一层都要用胶带固定。
晚饭后,隔壁兄弟俩来找他出去玩,炎炎夏日即使是晚上也暑气蒸腾,舒曼秀难得大方,给了言亭五块钱让他们仨去超市买雪糕。
言亭要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两个好朋友仍在不死心地替他想办法。
“要不,我们把言亭藏起来,藏到我们房间里,等他爸走了之后,我们再把他交出去。”齐佑宁认真说出自己的计划,却遭到齐佑安无情的白眼攻击:“你当大人傻吗?他们会报警的好不好!甚至都不用报警都知道是我们干的!”
言亭安慰他们:“我只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有空的话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齐佑安几度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你还回得来?”
言亭慢条斯理吃完雪糕棍上最后一口,舔了舔嘴唇道:“我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只要活着总有办法回来的吧。”
齐佑安顿了顿:“……有道理。”
言亭:“就是不知道等我们回来时,你们还在不在。”
齐佑安:“我们家在这,我们当然在呀,其他人就不确定咯!做生意嘛,有利润才会留下,没利润,就只能跑了,谁愿意做赔本买卖。”停了停又用一副小大人口吻分析道:“不过我觉得咱几个街坊生意都还蛮稳定的,就连最后过来的程老板都坚持了两年呢。”
言亭刚松口气,齐佑宁忽然插嘴道:“我觉得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宏达路上新开了个花店,离咱们这就五百米,规模不小,听说还是镇长小姨子开的,她手艺再怎么好也是个没背景的外地人,还能干得过人家?”
小果脑子难得灵光这么一回,分析的有理有据,言亭当即起身:“我们去看看。”
夏天天黑的晚,门市关的也晚,城市有城市的夜生活,夜幕降临的小镇同样多姿多彩。
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宽松背心绸裤聚在一起边摇扇子边聊天,他们年纪相仿的孙子孙女在胡同巷口欢快地跑来跑去。
三个目的不纯的小孩走在人群中,总归有那么点心虚。
花店装修布局大抵都差不多,暖调灯光,绿植花束做装饰,大冰柜位置瞩目,透过玻璃柜门可见花材种类丰富。
镇长小姨子的这家花店叫春意,言亭觉得没有森也好听,店的面积很大,装修也堪称奢华,言亭也觉得没有森也的布局舒服。
春意刚刚正式营业没多久,地上的红屑尚有存留,开业必备的大麦花束还摆在门口没撤下,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跟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谈笑风生,丝毫未注意到来自马路对面三人探究的视线。
“好家伙,这个店简直抵森也两个大!”齐佑安惊呼。
齐佑宁:“是吧。”
言亭:“审美好差,不如程老板。”
兄弟俩齐齐看向他:“……言亭你好怪。”
今天到家有些晚,一直为他留着门的舒曼秀待他一进门就开始破口大骂,然而言亭仿佛没听见,跟个兔子似地几步蹿上了楼。
舒曼秀扶着腰,几番深呼吸才平复了情绪:“小兔崽子,真当自己好日子没个头呢……”
程秋来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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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拉着,但言亭在窗台上发现了烟灰。
他讨厌江驿,他讨厌他身上浓厚的社会气息,以及看向他时目光里那种玩味和不屑,他更讨厌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孤单弱小,伶仃一人。
次日上午,舒曼秀在店里忙活,他照例打了声招呼去隔壁找兄弟俩写作业,临近中午时回来,正巧看到一辆快递车在停在森也门口,快递员正同程秋来一起往下搬一个很重的箱子,想来跟上次一样,又是满满一箱花材。
言亭很有眼色地跑过去帮忙,细小的胳膊几乎使不上力气,呲牙咧嘴的模样连快递员都被逗笑了。
程秋来也笑着看他一眼:“小心点,别砸到脚。”
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箱子稳稳落地。
快递员离开后,言亭在店里站着没走,问她:“还需要我帮忙吗?”
程秋来以为他还有别的事,怔了怔道:“不用。”
言亭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她,依旧一动不动。
程秋来看了他一眼,转身从柜上摸出把剪刀递给他:“如果你想的话,就辛苦你了。”
言亭满心欢喜地接过,兴冲冲地开始忙活。
程秋来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不过要小心些,这次的花材刺很多。”
“我知道该怎么弄。”言亭不耐烦地回了句,凭借着上次帮忙的印象开始操作。
程秋来教过他处理花材的步骤,也告诉过他打刺钳和一些修剪工具的用法,言亭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一支一支处理的很仔细。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江驿噙着根烟慢悠悠地下楼,正打算跟程秋来说什么,忽然瞥见正在店里忙活的言亭,刹那间神情有些不可思议,几秒后笑道:“又见面了,这位小朋友。”
言亭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话也置若未闻。
江驿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性子,走到他身边揉了把他的头发,转而对程秋来道:“雇佣童工可是违法行为哦。”
“我又没付钱,谈不上雇佣。”程秋来抬眼笑道:“亭亭是来帮我忙的,真是个好孩子,对吧。”
江驿把烟从嘴角拿下来夹到指间,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言亭一会儿:“嗯,是不错。”
言亭忽然停下手头的活,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恶意来的猝不及防,江驿甚至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刚刚与他对视的那一秒只是幻觉。
可程秋来分明也看到了,于是她拉着江驿一道往门口走:“你中午不是约了客户补色吗,早点过去,别让人家等。”
哄走了江驿,程秋来回到店里,看到言亭背对着她还在忙碌,瘦小的身躯几乎埋没在成堆的花材里。
“累了就歇会儿。”她轻声道。
言亭仿佛没听见,继续忙碌。
见状,她又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江驿?”
言亭一声不吭。
“虽然是在自己家,但那晚让你看到那样的场面,我很抱歉。”程秋来深吸一口气,语气有点惭愧:“我知道那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但是,无论在你印象中江驿是个怎样的人,我都希望你能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不要对他带有偏见,因为人都有两面性,也就是反差的另一面,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会懂……”
程秋来说着,看到他脖颈有汗珠流到衣领里,便打算替他抹了。
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手忽然顿在半空。
言亭仍在机械地忙碌着,可那双原本白皙纤细的小手不知何时早已遍布鲜血。
8. 生辰手串
程秋来瞳孔一滞,果断连拖带抱把他弄到洗手间冲洗检查,果不其然,血水被冲干净后,手指掌心等位置露出无数个被花刺划破的小口子,此刻正往外汩汩冒血。
血流的不多,但在皮肤上均匀摊开就显得很多,像戴了一层薄薄的红手套。
程秋来托着他的双手,注视着他声音轻柔:“亭亭你怎么了?”
言亭看着他,双眼陡然变红,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姐姐……等我再回来,你是不是就走了?”
程秋来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言亭抽抽搭搭地向她表述:“镇上新开了一家花店,比森也要大,老板也比你厉害……她会抢你生意,让你干不下去……”
程秋来啼笑皆非:“你从哪听的这些……”
“小瓜他们跟我讲的。”
“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回到柜台,程秋来拿出酒精棉签开始帮他清理伤口:“还说什么了,都讲给我听听。”
言亭一边任由她摆布,一边老实道:“我们昨天晚上去看过了,那家店叫春意,听说是镇长小姨子开的,这样一来本来该是你的生意就会跑到她那,你赚不到钱,等房租到期也就只能走了。”
“你们啊……”程秋来直接笑出声:“字还没认全倒研究起生意了。”
言亭红着眼问道:“他们说的不对吗?”
“不对。”程秋来把他拽到怀里,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悄悄告诉你,这栋房子是我买的,不是我租的。其次,我没那么容易□□倒,该是我的客户,谁也抢不走,别说就她一间,就算镇长包下整条街开花店,也影响不到我一点。”
言亭眨眨眼:“这么说,你会一直在这。”
程秋来想了想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总会回来。”
言亭忽然感到安心,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发觉自己此刻正被程秋来半抱在怀里,并且距她极近,脸腾一下红了,“那就好……”
程秋来近距离打量着他眼下那颗红痣,眯起眼道:“你既然讨厌江驿,为什么不怕我?”
明明她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他亲眼看到的。
言亭大脑短路几秒,讷讷道:“我不知道。”
相反,她比所有人都令他感到心安。
程秋来又笑了,托起他的一双小手心疼地瞧了又瞧,皱眉叹道:“这下可糟糕了,该怎么跟你妈说啊……”
言亭觉得程秋来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因为舒曼秀根本就不会发现他受了伤,尤其是这种小伤。
程秋来也不想主动找这个麻烦,她没跟舒曼秀提这茬,默默送了束新鲜的花材过去,晚上还把言亭喊到阳台,又给了他一包栗子和别的零食,想了想又叮嘱他吃完可以把垃圾扔到她这边,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言亭没舍得吃,而是返校时偷摸带回了学校,嘴馋了才剥几个过瘾。
他还会叫上武靖和一起吃,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室友,上次借了他的漫画书,言亭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向对方表达一下感谢。
放学后操场长椅上,武靖和一边剥栗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学校最近的新闻,无非还是关于那几个调皮学生,张超群自打被初中的杨宇羞辱之后就开始招兵买马,奈何新入伙的小弟少之又少,关键还都没什么战斗力,一说要跟初中部的对着干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消息不知怎地传到杨宇那,杨宇当即带人又找了张超群麻烦,还扬言以后会来青石一小收保护费,让他‘做好准备’。
“亏他还自称是青石一小的扛把子,哪有这么怂的扛把子,再没人站出来,我看大家都跟着杨宇算了!”武靖和道。
“整个学校都找不出几个跟他一样又高又壮的,怎么去跟人家初中的打,简直……”言亭想了半天,忽然想起那个成语;“不自量力!”
“对,对,不自量力!”武靖和附和他,继续道:“不止是个子差太多,家境还差呢!你知道杨宇的大姨是谁吗?是青石镇镇长的老婆!人家在市区读书,条件比咱这好几百倍!”
言亭在听到青石镇镇长这个职称时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他大姨是青石镇镇长的老婆,那她妈就是青石镇镇长的小姨子了,你知道他妈是干什么的吗?”
武靖和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做生意的?”
言亭已经知道他妈是谁了,但他没告诉武靖和。
自打春意开业,程秋来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满柜的花材换了一批又一批,扔了一批又一批,真正售卖出去的少的可怜。
她本以为只要专心做自己的生意就不会有太多麻烦事,没想到还是让言亭那孩子说中了,春意开业没多久那个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就跑来跟她套近乎,聊天,顺带偷着打量江驿,到这里程秋来都觉得对方热情开朗,未察觉任何问题。
直到她接到当地某机构布置会场大单的前一晚,对方忽然急匆匆地跑来问她借一些花材,并信誓旦旦地保证明天一早自己的货一到就如数奉还,不会耽误程秋来的生意。
程秋来答应的很爽快,然而第二天对方却莫名其妙失联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她去找,却发现对方连店铺卷帘门都没升起来。
大单子由此泡汤,负责人对她大发雷霆,表示今后不会在跟森也有任何合作。
程秋来这才察觉自己可能被春意刻意摆了一道,事后她也没去找对方,仍按部就班地待在店里,有单子就接单子,没单子就干别的事,喝喝茶看看剧,或者躺在摇椅上悠哉地闭目养神。
江驿没好气道:“今天撬一个单,明天撬一个单,迟早有一天把你客户全抢光,我看干脆找人弄她一顿算了。”
程秋来全然不在意,连眼睛都没睁:“专注于提升自己就好,总会有新的客户上门。”
江驿一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急。”
仔细想想,他确实从未见她急过,一次也没有。
无论多棘手的情况,她顶多就是皱皱眉,拨弄两下头发,然后在最短时间内将问题完美化解。
他早就发现程秋来只身一人跑来这开店根本不是为钱,她的举手投足,衣着打扮,以及周身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都在告知众人她根本不缺钱。
至于她的钱从哪来,无人知晓。
就算春意把她所有的客户都抢光,只要她想,森也就在。
街坊邻居也明显感到程老板送来的临期花材质量变好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很轻松就能猜到为什么,只是一是畏惧春意的背景,而是怕程秋来难过,谁也没在她跟前提过一句。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下楼整理临期花材已经成了程秋来的固定工作,不仅份数要均匀分配好,还要考虑到每位店主的喜好,例如舒曼秀喜爱颜色鲜艳味道浓郁的玫瑰,而水果店的老板娘则对清新淡雅的百合,桔梗情有独钟,最边经营墨文书屋的老干部热衷于在宣纸上描绘兰草,每次店里刚好有线条流畅的草花配叶,程秋来便会主动给他们送去。
隔壁门锁着,见舒曼秀不在,程秋来就先送了其他家,过了十来分钟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想来是舒曼秀下楼了,程秋来就从冰柜把扎好的花束拿出来准备过去。
店里多了个男人,刚挂了电话,正打算出门抽根烟,程秋来与他对视,微微一笑:“董哥回来了,这次出去够久的。”
“唔。”男人应了声,将烟叼嘴里推门出去了。
舒曼秀这两天气色不错,欣喜地接过花瞧了瞧:“这么大一把,要是买的话得大几十呢!妹子你也太大方了。”
程秋来淡淡一笑:“大家喜欢就好,多少钱也买不来街邻情分,你说是吧。”
“有你这样大方的邻居真享福。”舒曼秀说完就转身寻找花瓶鼓捣花去了。
董耀辉正蹲门口划拉着手机抽烟,忽然感觉身边站了个人,抬头一瞧是程秋来,立马站了起来,神情莫名警惕。
程秋来眯着眼故作轻松问道:“董哥,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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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回来要把亭亭带走啊?”
董耀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舒曼秀的背影:“嘴碎的婆娘。”
“准备带他去哪啊?”程秋来尝试着提醒道:“他可还是个小学生呢。”
“学门技术。”董耀辉含糊回道。
“不让他读书了?”
“读了也没用。”
“那,以后还打算接他回来吗?”
董耀辉将烟蒂扔在脚下用力碾灭,嗤笑了声:“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好奇而已,你不愿意说就算了。”程秋来视线移到他手腕上,打量一番后眯起眼道:“哥这手串挺好看啊,有什么说法?”
董耀辉得意地抬手跟她展示:“这个要报生辰跟五行才能定制,你要是感兴趣,我让我爹给你找人配一串。”
程秋来压根不信这个,但出于尊重还是含笑点头:“好。”
董耀辉在舒曼秀的招呼下进屋了,程秋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刚转身打算回店,就看到隔壁时雨茶庄的白老板隔着玻璃门冲她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身后的茶案。
这是邀请她进屋喝茶的意思。
程秋来欣然接受。
白颂雨今年四十五岁,离异人士,据说有个儿子在外地上大学,程秋来搬来两年都还没见过。
这老板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老板架子,为人风趣幽默性格率直,他的茶叶店跟程秋来的花店一样,一天到晚看不见几个人进店,至于为数不多几个进店的能带来多少利润,就是未知数了。
茶案上摆着沏好的新茶,深绿浅绿浮沉交错,茶香伴着白烟袅袅升起。
程秋来喜欢茶的清香,却不怎么懂茶,白颂雨一手盘串,主动给她介绍:“这是产自岳阳洞庭的君山银针,只保留清晨带露的茶尖部分,尝尝。”
程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绿茶独有的沁香令人瞬间置身于雨后青山,顷刻间荡平了心中一切杂念。
“好喝。”程秋来放回茶盏,“一会儿给我装一包。”
“行啊。”白颂雨笑眯眯地给她重新倒上,看了眼窗外偶尔路过的行人,叹道:“你最近生意是不是挺差的,一天到晚都看不见几个进店的,发愁吗?”
“不愁。”
白颂雨笑出声:“那你一天天愁眉苦脸的,难道不是发愁生意?”
程秋来也跟着笑:“你这生意比我还惨淡呢,不照样生龙活虎的打太极,天天喝茶鼓捣文玩吗?”
白颂雨将手串盘的咔咔响,一副老成姿态:“小姑娘还是太年轻,茶叶店跟你的花店可不一样,做生意的方法分很多种,进店消费的,只是客人中的一种。”
程秋来最不爱听长辈讲些大道理,不耐烦地端起茶杯再次饮尽:“管他呢,饿不死就行了。”
“刚刚见你跟董耀辉聊天,好像惹他不高兴了?”白颂雨一脸八卦:“聊什么了,跟我说说?我这一天天的无聊的很呢。”
程秋来笑笑:“不告诉你,谁让你平时不跟街坊邻居多走动,整的自己好像多神秘一样。”
白颂雨将喝剩的茶水往茶宠上一浇,语气有些无奈:“咱这条街啊,除了最边开书店的老夫妻,就属我待的久了,街坊邻居换了一批又一批,性格习惯都大差不差,实在没意思……”随后抬眼看她:“你说我神秘?难道你不神秘吗?自己一个人在这待了两年,我们这些邻居连你老家在哪都不知道,更别提打探你其他信息。”
程秋来眼眸一瞬黯淡:“倒也不是不说,只是有些你们想知道的问题,连我自己都答不上来。”
白颂雨觉得这个回答古怪,皱了皱眉。
程秋来忽然问道:“你既然在这待的久,那对咱这后搬来的几户应该都有所了解了。”
白颂雨眼睛一亮,点头道:“嗯呐,除了你。”
程秋来将手肘往桌上一压,低声道:“那我想请问一下,董耀辉,是个什么样的人?”
9. 旧年往事
跟寻常三口之家一样,董耀辉携妻儿搬来时并没有引起街坊太大关注。
在白颂雨印象中,董耀辉性子老实,还有点古怪,或许是常年在海上奔忙甚少与人打交道的缘故,极少数回家歇息的日子也是沉默寡言,经常蹲在门口抽闷烟。
他老婆不算多漂亮,好在身材高挑,往那一站就气场十足,街坊邻居对这位女老板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总是用很尖的嗓门训她的丈夫和儿子,是个脾气火爆的女人。
还有那个总是脏兮兮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孩,与其说那是个小孩,不如说是养在店里的一只小猫小狗,他没有干净衣裳,表情也总是呆滞的,经常瑟缩在店铺角落,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进店的每个人,他是不敢在店里乱跑的,因为那样做的话会挨打。
在某次路过养生会所门口时,透过半拉的卷帘门,白颂雨无意中看到舒曼秀正在打孩子,那小孩不敢哭出声,只是不停的抽泣,因为过度的隐忍导致浑身都在发抖。
白颂雨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从那一刻起他忽然感到奇怪,一个精致爱美的母亲本不该放任自己的小孩如此邋遢,且对他毫无关爱,只有打骂,后来水果店的男人来他这买茶叶,通过攀谈这才得知小孩并非女人亲生,甚至也非男人亲生,他是个孤儿。
能顶住压力把亡妻孩子养这么大,白颂雨觉得董耀辉应该是个蛮好的人,他喜欢跟好人打交道,有次碰见董耀辉在门口抽烟,他还招呼对方进来喝茶,通过简单的攀谈,他又知晓董耀辉是个很迷信的人,因为他的父亲是个老神棍,平时就靠在路边摆算命摊为生,董耀辉从小耳濡目染,自认为也懂点门道,还兴致勃勃地要给白颂雨看手相,并总结出他是“富贵命”。
白颂雨听得舒坦,开心地送了他一盒茶叶。
后来有次傍晚,白颂雨正在店里喝茶,忽然看见董耀辉神情凝重急匆匆地走过,手里拿着的一沓纸在不经意间掉了几张,而他对此毫无察觉。
白颂雨好奇地将纸捡起来,却发现那是几张检测报告,前几项数据啥的看不懂,最后的汉字总结他倒是看懂了。
先天性不孕不育。
他不动声色又将纸扔回了地上。
这么看来,董耀辉养着那个小孩,也并非是出自对亡妻的感情或良心,而是怕自己老无所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反而那小孩只身一人也无处可去,跟着继父继母生活固然不好,但好歹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有情有义’的男人形象破灭,白颂雨便不再刻意与他交朋友了。
大致信息跟程秋来了解的大差不差,只是董耀辉不孕不育倒是她没想到的,回想之前撞见过夫妻俩闭店一块出门,是去医院看病的也说不准,毕竟谁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现在董耀辉可高兴了,咱们这条街啊,又要有新的小孩了。”白颂雨笑着,又给两人空着的茶盏续上。
之后俩人又闲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天气,生意,客户,临走时白颂雨叫住她,给了她一包茶叶,她接过,驻足道谢。
“跟我客气什么。”白颂雨笑眯眯道。
程秋来正准备走,忽然又停下:“你刚刚说,董耀辉他爹是算命的,他也懂一点,还给你看过手相,说你会发大财?”
“嗯,怎么了?”
程秋来转头问他:“算的准吗?”
白颂雨感到惊讶:“怎么?你想算啊?”随后连连摆手:“我劝你别去交那个智商税了,那些个江湖骗子,买几本八卦五行的书就自称行家知天命了,天命哪那么容易让你知道?都是固定的话术,固定的套路,你上网买几本书,你也能分分钟改行!”
程秋来笑笑:“不算,我就是有点好奇。”
回到店里,程秋来正准备睡个午觉,意外来了单生意,是某个老客户要送给长辈的祝寿花束,花不难做,不过要她亲自送一趟。
程秋来包好了花,将其固定在副驾上,驱车出发。
原本四十分钟的车程今天格外的顺,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到达了目的地。
任务完成后她也不困了,索性开车在市区闲逛,在小镇呆惯了忽然来到城市,面对眼前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打扮时髦的男女,她一时半会还有点不适应,心中第一反应是如果带从没出过远门的言亭来,他一定会被所谓的城市吓到说不出话。
午后路上行人稀少,车也不多,程秋来不想在主干道上耗时间,专挑小路走,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巷子多少条街道,忽然将车停在路边。
天桥下的阴凉处,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正靠着一棵树打盹,他穿着中式马褂坐在马扎上,地上铺着一块布,上边摆着几本泛黄老旧的书,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辅助玩意,身边还立着个牌子:算命,测字,看相,取名。
不知眯了多久,老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睁眼,忽然看见个年轻女人正蹲在自己摊前饶有兴致地翻那几本书。
“姑娘,想算什么?”
程秋来放下书抬头冲他一笑:“算的准吗?”
老人看着程秋来的脸有一瞬的恍神,随即打起精神一副行家做派:“不准不收你钱!”
-
周五傍晚,夕阳将落,残霞似火。
程秋来正守在店里喝茶,泡的是上次白颂雨给的君山银针,明明该是清洌芳香的口感,今日不知怎地愈发苦涩,她加了几颗冰糖进去,这才勉强入口。
忽然,玻璃门被推开,背着新书包的小学生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打开了手里的奖状。
“姐姐你看!我评上三好学生啦!”
程秋来眯起眼夸赞:“噢,真棒。”
言亭收了奖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这个月月测还考了全班第二,因为考语文的时候突然闹肚子去了趟厕所,然后作文没写完,下次肯定能考第一!”
他喋喋不休说了很久,忽然发现程秋来全程敛着眼眸毫无笑意,他觉得她一定是累了,只好悻悻地将奖状塞回书包:“我先回家了。”
“你爸回来了。”程秋来忽然道。
她明显感到言亭身形一僵,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也瞬间黯淡无光,一片灰暗。
“啊……噢……”
感受到言亭身上散发的恐惧,程秋来本想安慰他,偏偏心烦意乱一句话都讲不出口,最终郁闷地拢了把头发:“回去吧。”
这次言亭没跟她道别,机械地转身朝门口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外。
直到晚上程秋来都处于莫名的焦躁之中,为了让自己摆脱这种状态,她一个电话把江驿叫过来了。
一番静默且激烈的交流后,江驿奄奄一息倒在床上,身上伤痕明显,神情却是带着笑。
程秋来抽离他身体的瞬间,他发出满足地一声叹息。
余光看着程秋来有条不紊地收拾刚刚用过的东西,他收敛笑意微微皱眉:“你今天怎么不开心?遇到什么事了?”
程秋来在房间门口停下,回头冲其笑了下:“有吗?”
“嗯,以前做完你都会夸我。”江驿趴在床上歪头看她:“还会说爱我。”
程秋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
当晚江驿留宿,言亭一整晚都没等到程秋来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直到天快亮才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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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小瓜和小果就跑来找他,他们早知道董耀辉回来的事,也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受爱八卦的母亲之命,想通过当事人获取尽可能多的情报。
言亭倒是没想象中那么紧张抗拒,因为通过董耀辉跟他形容的未来生活,他应该会在那边过得很好。
中午吃过饭他借口去找小瓜小果玩,又绕了一大圈跑到森也。
好巧不巧,江驿也在,看见他还眯起眼打趣:“哟,小童工又来了。”
自打上次言亭手受伤后,程秋来是不想让他们俩有太多接触的,但看言亭此刻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显是有话想对她说。
于是她冲他招了招手:“来得正好,帮我接点水。”
言亭便过去了。
在后屋伙同程秋来接了几桶醒花水后,程秋来放在外边的手机响了,她走出去接听然后跟对方简单聊了几句,让江驿出去处理了,听大致内容似乎是关于车辆的报损。
江驿不在,言亭放松许多,将打理好的花一支一支往桶里放,小声同她讲:“姐姐,我爸说下周一就要带我走了。”
程秋来皱眉:“这么快?”
“嗯,他说跟校长和班主任打声招呼就行了,然后收拾了东西就没事了。”言亭道。
见他语气从容,程秋来不免担心:“他要带你去哪,住哪,干什么,你都问清楚了吗?”
“去他工作的那条船上,他在港口还给我租了房子,平时没活干可以休息,我想学习的话,还可以去附近的学校旁听。”言亭说着说着一脸憧憬:“到时候我就有工资啦,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程秋来直起身,手背搭在额头上闭目不语。
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言亭又自言自语道:“虽然他们两个老打我骂我,但其实对我还是挺好的,现在要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们。”
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一身叹息,言亭又嬉笑着补了一句:“当然,我最舍不得你。”
这时江驿回来了,一进门就嚷着让程秋来过去签字,程秋来拍了拍言亭的肩膀兀自走了过去,接过合同认真看了起来。
“哪有那么巧的事,明天要去进货,恰好头天晚上监控就坏了,恰好你的车带就被扎了。”江驿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她道:“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不信我去堵那小子问一问。”
“又没证据,别冒失。”程秋来头也不抬在合同上签了名。
江驿双手抱臂,目光中透着一丝狠戾:“这种事还需要证据吗,明显就是他家大人指示的,你也知道,春意自打开业以来一直在找你麻烦。”
程秋来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别跟孩子计较。”
江驿眼睛一瞪,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言亭探出个小脑袋:“哪个孩子?”
程秋来冲他一笑:“跟你没关系。”
言亭:“是不是叫杨宇?”
江驿眉毛一挑:“你认识?”
“在市里读初中,经常来我们小学找事。”言亭道:“他妈妈就是春意的老板。”
江驿点头道:“对,就是他,不学好的小混混一个,家里不管教,早晚吃大亏。”
言亭转而认真询问程秋来:“他欺负你了?”
程秋来一怔,随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没人能欺负我。”
她自己不觉得是欺负,那就不算欺负,就连江驿都无可奈何。
但言亭不这么认为。
他永远记得被张超群胁迫偷东西那次程秋来站出来为他撑腰的场面。
他不允许她被人欺负,即使对方比他强大许多也不行。
10. 离去
周日晚上,言亭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抛开课本文具以及一堆没用的破烂,几件衣裳甚至装不满一个行李箱,董耀辉让他不用带那么多东西,等到了地方他会给买新的,但言亭对这个说法抱有怀疑,毕竟董耀辉平时那么抠门。
难得舒曼秀挺着大肚子还给他做了一顿好饭,有他最爱的可乐跟烧鸡,吃饱喝足后往床上一躺,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
人也就在这种时候幸福感最为强烈,觉得万物美好,未来可期,言亭半眯着眼睛,已经想好等自己挣到工资该怎么花了。
忽然,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枝花,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枝已经宛如标枪般擦着窗帘缝隙准确无误被投了进来,刚好落在他的拖鞋边。
他眼睛一亮,满心欢喜地拾起花,拉开窗帘走上阳台。
程秋来伏着栏杆,手里正拿着第三枝花,见他出来眯眼笑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还没睡着呢。”言亭说完问她:“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秋来盯着那张稚嫩脸庞看了几秒,两指间变戏法似地多出个信封,“这个给你。”
虽然言亭字还不认识几个,但他直觉信封里也未必就是信,好端端的程秋来写信给他干嘛呢。
果不其然,里面是几张通红的人民币和写了一串数字的便签。
“上边有我电话,如果遇到麻烦,你可以联系我。”程秋来道。
言亭受宠若惊,捏着信封呆站着不知所措。
“明天什么时候走?”
言亭回过神道:“晚上十点多走,坐火车。”
“噢。”程秋来淡淡应了声:“东西都收拾好了?”
“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我爸说到那边都给我买新的。”言亭嬉笑着把那些钱递回去:“这些钱我还是不要了吧,谢谢姐姐。”
“留着吧。”程秋来拒绝了他的提议:“算是你帮我干活的报酬。”
如此一来,合情合理。
言亭便将钱重新放好,感慨道:“姐姐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希望我也能遇到跟你一样好的老板。”
见程秋来不语,他又叹道:“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你。”
程秋来嘴角扬了扬:“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世故,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言亭还想多跟她说会儿话,奈何对面已经拉上了窗帘,随之灯也熄了,无边夜幕下瞬间只剩他一个小孩,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信封,孤零零地沐浴在月光之中。
-
周一一早董耀辉陪他一块去学校,言亭回宿舍收拾东西的同时董耀辉去主任办公室给他办退学手续,手续流程相当简单,因为言亭入学时就很简单,恰好空出一个给钱就能上的名额,恰好董耀辉带言亭去报了名。
董耀辉来找他时,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抱着书包眼巴巴地问继父能不能下午再走,他还想等朋友们回来跟他们好好道个别。
反正也不赶时间,董耀辉答应了他的要求,自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按摩店按摩去了。
中午放学留宿的学生陆续回来,一看见言亭便将他围住了,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聒噪的小麻雀,嘴里不停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能答上来的他就回答,答不上来的他就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在得知言亭以后可能还会回来时,大家俱是发出开心地欢呼。
也就在这时武靖和哭着进门,他浑身脏兮兮的,就像在土里滚了好几圈似的。
大家纷纷上前问他怎么了,武靖和抽抽搭搭地说杨宇堵在校门口小道拐角处的小卖部,看见来买东西的低年级学生就管他们要钱,不给就抢,还叫嚣着让张超群出来单挑,张超群早得知了这个消息,却选择当缩头乌龟待在宿舍里,死也不肯出去。
他们不怕老师,也不怕保安,就往那一站,便无人再敢接近。
或许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言亭此刻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无畏感,以前那些欺负过他的人,比他强壮很多的人,他都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尤其再听到杨宇这个名字,他甚至感到无比兴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他现在还在那吗?”
武靖和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言亭:“在啊,你要干嘛?”
话音刚落,言亭已经自顾自地出去了。
小卖部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孤寡老太,平时也就靠卖点零食给小学生们来维持生计,今天忽然被一群大孩子堵了门,她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对方几个小伙子嬉皮笑脸,甚至还挑衅地付钱买了饮料蹲门口喝。
言亭一眼就认出了杨宇,他跟她妈妈一样个子很高,且五官相似,此刻正坐在台阶上悠闲地喝着玻璃瓶装的可乐,时不时瞥一眼不敢靠近的小学生们,神情满是不屑。
然而偏偏又有个小个子愣头青朝这边过来了。
杨宇看都没看就直接伸手把他拦下,言亭明知故问:“怎么了?”
“装啥呢?”杨宇嗤笑一声,随即捻了捻手指做出数钱的手势:“给我。”
“凭什么?”
“凭我是你们学校的老大。”
“不对,你不是。”言亭看着他平静道。
杨宇猛地站起来,直接比言亭高了多半个头:“我不是谁是?张超群?他都当孬种啦,不出来啦!”
言亭双手抱臂,从容不迫:“我是。”
围观的几个高年级瞬间哄然大笑,就连杨宇都乐了:“啥?你是青石一小的老大?小弟弟你几岁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是二年级三班的言亭,你现在听好了,我是这的老大,你以后不许再找我们的麻烦,抢我们的零花钱,否则,我就打爆你的头。”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笑了,因为言亭认真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杨宇郁闷地挠了挠头,随即忽然甩来一巴掌将他重重扇倒在地,“我真服了,你在牛逼什么啊?还打爆我的头,老子直接弄死你信不信?”
言亭被这力道极重的一巴掌扇的头晕目眩,扶着脸缓缓站起来后他忽然笑了。
杨宇不是第一个说要弄死他的人,从小到大有很多人都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包括继父继母,总是因为一点小事说要弄死他,可他却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并且即将远远离开,再也没人可以找到他,弄死他。
“不信。”他低着头声音极轻。
杨宇没听清,上前两步问他:“啥?你嘟囔啥呢?”
在看到杨宇鞋尖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言亭忽然抄起被他放在台阶上的空玻璃瓶,转身冲着他的头狠狠砸下。
玻璃碎裂声伴随着一声惨叫,杨宇眼眉被开了个口子,瞬间汩汩冒血,他朝后踉跄几步被同伴扶住,场面瞬间混乱,也就趁着这个间隙,言亭飞快地冲向人群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学校。
“言亭——你他妈给我等着!!!”身后传来杨宇愤怒至极地吼声。
一口气跑回宿舍,言亭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他倚着门,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刚刚玻璃瓶砸下的瞬间,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不可言喻的东西跟着破碎了,他能感到它们变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又重组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如果他没猜错,杨宇一定不会把这件不光彩的事闹大,他一定觉得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弄他。
趁这件事还没在学校里广泛传开,他简单跟朋友们道过别就背着书包离校找董耀辉去了。
杨宇已经走了,小卖部恢复了平时的热闹,学生们又可以进去买自己喜欢的小零食了。
言亭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最终在学校附近一家足浴店里找到董耀辉,对方才所闯下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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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只字不提,等他按摩完二人一道回了家。
森也大门紧闭没在营业,曼秀的前台却放着一大束新鲜又漂亮的花。
言亭多看了那束花几眼,随即被舒曼秀催促着去洗澡。
今天是周一,小瓜小果不在,森也门也关着,言亭百般无聊只好浅浅睡了个午觉,然后起来做了个小手工,磨叽到晚上吃了顿丰盛的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被剧情吸引的正入迷,董耀辉来叫他走了。
森也仍然没开门,甚至连灯都是黑的。
言亭有点失望,跟着董耀辉上了出租车。
打记事起,董耀辉还是第一次带他出远门,打上车起言亭就凑到窗子前观看街道风景,看到新奇的招牌时不时发出惊呼,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会问董耀辉:“爸爸,成人用品是卖什么的啊?什么是无人售货,没有老板还怎么卖东西啊?”
董耀辉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瞎问。”
“爸爸,我到那边真的可以继续读书吗,有没有人管我啊?”
董耀辉:“有,放心吧。”
“船上会不会很危险啊,我会不会掉到海里被鲨鱼吃掉?”
“你为什么要掉到海里?”
言亭沉默了几分钟,又回头问道:“我要是想你们了怎么办?”
或许是这个问题触动了董耀辉,他终于懒洋洋地看了言亭一眼:“慢慢的你就不想了,外边的世界呀,好玩的很。”
说着,从兜里摸出个银镯子,先是自己打量了一番,随后递给了言亭:“这是你亲妈留下来的玩意,给你吧。”
手镯克重很小,言亭小心翼翼地接过,却觉得它颇有份量。
他无暇再观赏窗外景色,而是专注研究起镯子,他对生母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每次被她抱在怀中时,那个心疼又无能为力的眼神。
这时,前方马路忽然蹿出一条野狗,司机被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踩下刹车,后座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均是向前一个趔趄,言亭跟书包一块摔到地上,董耀辉则及时扶住前边椅背稳住了身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前边司机拼命的道歉,董耀辉也没多追究,言亭自己爬起来坐回了座位,他的书包砸在董耀辉脚上,董耀辉顺手拎了起来,下一秒皱眉:“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还不等言亭回话,他已经把书包拎到腿上拉开了拉链,映入眼帘的除了一些衣服,还有课本。
言亭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嚯!你怎么还带着书啊,没发现你这么爱学习呀!”董耀辉一边阴阳怪气一边随手翻了两页课本,紧接着一个信封顺势滑了出来,言亭第一时间想伸手去抢,却被继父一个眼神吓得终止了动作。
董耀辉打开信封往里一看,瞬间眼睛放光,一股脑把那些钱全掏出来数了一遍,同时,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安静无声地滑落到他脚边。
“这么多钱,哪来的?”董耀辉质问他。
言亭急中生智,道:“我妈给的!”
董耀辉皱眉问道:“你妈?哪个妈啊?”
“现在的妈。”
董耀辉一脸不可置信:“你说舒曼秀?这些钱是她给你的?”
“嗯。”
董耀辉诧异道:“看不出来她对你还怪好的啊,平时我跟她要个钱都费劲。”
言亭的关注点全在地上那张小纸条上,对董耀辉的话完全心不在焉,偏偏他的脚十分不老实,连抖带蹭愣是把那纸条踢到了椅子下边去,直接不见了踪影。
“亭亭,爸平时对你挺好的吧?”
“嗯。”
“反正你到了那边吃住都有人管,也花不了多少钱,不如孝敬我点?”
“都给你!”言亭盯着他的脚底忽然提高了音调。
董耀辉丝毫没察觉到言亭的异样,反而美滋滋地将钱收起:“不愧是我养了几年的好儿子。”
11. 跟着我
程秋来一整天都没在店里。
为了不被隔壁小孩的事内耗过度,她本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玩玩,然而瞎转悠了半天目之所及皆是索然无趣,最后逛到了当地花卉市场,跟几家供货商敲定了合作,顺便定了几盆品相极好的绿植让他们明天给送到店里。
做完这一切时间尚早,她又去找了江驿。
纹身工作室的几个学徒都知道她是江驿的女朋友,对她十分殷勤,招呼她坐下后又给她倒茶又给她拿零食,她跟江驿年纪相仿,不过二十出头,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也会喜欢小女生那一套。
而江驿此刻正在给客户的满背图腾补色。
程秋来喜欢看他戴着手套神情专注的模样,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在头顶强光的照射下脸部轮廓分明,线条流畅。
依稀记得两年前,她也是被这么一张近乎完美的侧脸所吸引。
那时她刚来到青石镇,人生地不熟,孤独时就跑去清吧喝酒,在昏暗氛围中,醉眼惺忪地抬头,准确无误地穿过人群,与他对视。
他在身上穿了很多孔,耳朵,眉毛,嘴唇,舌头,还有其它地方,或许这在旁人看来是怪异且无法被理解的行为,这也导致他被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避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恶。
某次接吻后,程秋来好奇问他:“不痛吗?”
江驿摇了摇头,说他喜欢这种感觉,穿刺带来的一瞬间的痛感令他感到兴奋,回味无穷。
后来,她手持玫瑰站在他面前,他眼神无比亢奋,一遍遍抚摸着花杆上尖锐的刺,嘶哑地祈求她:“姐姐你可以用它打我吗?”
程秋来从不对所爱之人吝啬,无论对方向她索求的是金钱,还是情感,亦或是,痛,她都如愿奉上。
江驿说她是天生的征服者,因为由她赋予的痛,是可以给人带来愉悦的,这种感觉会上瘾,戒不掉。
客户走后江驿摘下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终于得以坐在她旁边陪她说说话,他能看出她心情不佳,猜到或许是因为生意的事,便绞尽脑汁想着能让她开心起来的话题。
“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春意老板的儿子让人给打了。”
程秋来心不在焉:“谁啊。”
“杨宇啊,就是那个小混子。”江驿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好像是去小学门口收保护费,直接让个小学生拿玻璃瓶爆头了,他妈带他去医院,还要报警,结果那小子要面子,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笑死人了。”
想到再也没机会重返校园的言亭,程秋来叹气道:“老老实实读书,多好。”
江驿看她还是不高兴,凑到她耳边道:“明天我休息,出去玩吗?我认为你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好。”
至于去哪玩她是完全不用猜操心的,江驿总是会安排好一切,包括游玩途中取悦她的小细节,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负责头晚睡个好觉,第二天把自己收拾干净就行。
程秋来今晚也是这么打算的,回到家打开灯看了眼墙上挂着的表,九点半,她站在门口想了会儿,直接脱光衣服去洗澡了。
回到卧室,阳台窗帘正被小风吹得鼓起,她离开时又忘了关窗户,不过她已经不需要再担心有莫名其妙的小孩跳过来了。
但她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眼。
小阳台一如既往地安静,几盆绿植鲜翠欲滴,一动不动摆在那就像塑料制品,对面黑着灯,窗户也紧紧关着,俨然一副无人居住的状态。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程秋来轻笑了声,摇着头转身准备回屋。
忽然,她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白色纸飞机正安静躺在她的脚边,方才它藏在花盆下,程秋来都没注意到它。
她盯着那个纸飞机看了几秒,弯腰拾起。
它由被撕下的某页作业本叠成,上边还有橡皮擦拭过的痕迹,拆开的瞬间,先是一个薄如蝶翼的小纸片左右飘动着掉到地上,即使已经脱水的不成样子,程秋来还是一眼认出,这是那晚她送给言亭的那朵白骄傲。
居然被他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做成了书签。
纸飞机上还有用汉字和拼音组成的歪歪曲曲的铅笔字迹:
姐姐,我帮你教训杨宇了,你一定要乖乖等我回来呀^^
-
夜雾渐浓。
言亭从没去过火车站,却莫名能感到自己愈发慌张的心跳。
他转头问董耀辉:“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董耀辉放下手机往窗外看了一眼,一指不远处逐渐清晰的建筑轮廓:“喏,那就是。”
言亭心跳一滞。
居然已经这么近了。
他又佯装不经意地去看董耀辉的脚底,想找到那张纸条的踪迹,奈何座椅下方黑漆漆一片还铺着各种垃圾杂物,一张轻飘飘的小纸条指不定随着空气流动被带到哪个角落去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车停下了。
“到喽!走了儿子,我们下车!”
言亭捂着肚子慢吞吞道:“我肚子有点疼,能在车上再歇会吗,爸爸你先去抽根烟好不好?”
董耀辉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前边的司机就先开了口:“小朋友晕车了吧?下车吹吹风就好了,这块不让停车,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要被罚款的。”
最终言亭抱着书包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出租车远去。
一想到他再也无法联系到程秋来,一股莫大的恐惧令他本能地抗拒离开。
董耀辉朝进站口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言亭仍站在原地愣神,顿时怒不可遏:“你磨叽什么呢?赶紧过来啊一会儿火车开了!”
言亭听着越来越近的鸣笛声,眼神惊恐无助:“爸爸,我可以不走吗……我一定听话,在家多干活,照顾弟弟妹妹,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董耀辉懒得听他废话,揽住他的肩膀就往里走:“你这孩子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走了没几步,身后陡然亮起刺眼的车灯,前方的路瞬间明亮坦荡,董耀辉被吓了一跳,回头的刹那差点被大灯晃瞎了眼,当即破口大骂:“操!怎么把车开这来了?”
下一秒,黑色轿车熄火,车门打开,女人缓缓下车。
言亭一愣,视线顷刻间变得模糊。
“程,程秋来?”董耀辉认出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到这来干嘛?”
程秋来抱臂平静道:“不干嘛,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打算带他去哪,到了以后,如何安置他?”
“我自己的家事为啥要告诉你啊?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我是他爹,我能害他?”董耀辉几乎急的跳起来:“以前没觉得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啊!”
程秋来:“害不害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耀辉遭到莫名的指责直接胀红了脸:“你凭什么说我要害他?他不是我亲儿子你知道吧?不是我亲儿子我都白养他好几年,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你问问他我对他不好吗?我要害他我为什么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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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
言亭觉得董耀辉说的有道理,当即难过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程秋来无力反驳的神情。
程秋来沉默片刻,叹气道:“非让我说明白吗?”
“因为言亭命里有兄弟。”
此言一出,董耀辉安静了,脸上的紫红也褪了,看向程秋来的眼神无比惊愕。
程秋来:“那种毛病,在跑了很多医院都治不好的情况下,自然只能求助于一些玄学的东西,你肯定早就有把他送走的打算,可在你爹在看过言亭的八字后,你决定把他留下,招不来兄弟就靠他养老,招来了兄弟,就把他送走,从此是死是活也都与你无关了。”
说完,她讥讽一笑:“舒曼秀还没生,你怎么就这么急呢?”
“胡说八道……不是……不是这样……”董耀辉极其败坏,声音却越来越小,他惊讶于程秋来的神通广大,居然连他的隐疾都知道,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就算让她猜中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于是他脖子一艮,再度底气十足:“那又怎么样?你管天管地,还管到我家去了?我跟我儿子去哪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用不着跟我汇报,那就跟政府汇报吧。”程秋来气定神闲道:“你俩是他名义上的父母,也是第一监护人,他有名有姓有学籍有户口,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就这么一声不吭让他辍学把他带走,我们这些街坊管不着,但这孩子的去处,安排,你得跟咱这相关部门交代清楚。”
见董耀辉脸色发青,程秋来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总之,你今晚敢带他走,我就报警。”
“报吧!你报警吧!”董耀辉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小年轻,光知道谈恋爱,养个孩子耗费多少精力财力你们知道吗?他都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他到这么大还不够?还道德绑架上我了!我马上就有自己的亲儿子了,哪有多余的钱供养他?要怪就怪他亲妈死的早!”
言亭站在董耀辉身边,早已低着头泣不成声,双手攥成小小的拳头,不知是因为无助还是恐惧,整个人哭的发抖。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能留在这个家里,是因为得到了继父继母一些爱的。
“你说,养他有什么用?也不能帮我干活,上学还不学好,上次偷我钱差点让我打死,要不是为了曼秀肚子里的,我早把他送走了!这个便宜儿子谁爱要谁要!”董耀辉骂够了,又轻蔑地瞥了眼程秋来:“你倒是挺关心他的,这么爱管闲事,怎么着?要不送给你养?”
说完用手揪住言亭脖子,骂骂咧咧地转身继续朝进站口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光一张嘴叭叭……”
“我养。”
轻描淡写的一声,令二人驻足。
董耀辉歪着头瞧她:“你说啥?”
“以后我来照顾他,他的学费,生活费,一切费用都由我来出,家里要腾地方的话,我楼上还有一间空着,你们俩只需要继续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就可以。”程秋来走上前,在言亭面前弯下腰,伸手抹去了他脸上泪痕。
“亭亭,愿意跟着我吗?”
言亭哭的双眼红肿,哪怕近在咫尺,她的脸也是朦胧无法辨认的。
不过,只要他知道是她就够了。
他用力点头。
程秋来牵起他的手,冲董耀辉一笑:“那这个小孩,我就接手了。”
董耀辉呆怔站在原地,亲眼目睹程秋来把言亭塞上车,发动引擎疾驰远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雾之中。
可怜他自己还得打车回家。
12. 银手镯
【第十二章】银手镯
程秋来的车经常被她用来在当地花材市场进货,故而车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花草味,以及植物根茎腐烂的潮湿味,她平常习惯了不觉得怎么,现在车里坐了个惊魂未定的小朋友,怕车里气味难闻,她就把空调和窗户全打开了。
今晚对言亭来说是相当梦幻的经历。
不远处火车发动的鸣笛声如警报响亮刺耳,在夜空中经久不断。
此时此刻他本该在去往远方的火车上,可他却能闻见属于森也的味道,也能看见程秋来握着方向盘正专注于前方路况的侧脸。
车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言亭想跟她道谢,却又怕她此刻在后悔,董耀辉说的没错,他一点用没有,还在费钱的年纪,而她正值芳华,潇洒自由,有能顾住温饱的小生意,本不必被他拖累。
“吃饭没有?”程秋来忽然问道。
“……吃过了。”
等红灯的间隙,程秋来从后视镜打量他了一会儿,笑道:“眼都肿成核桃了,刚刚害怕了吧。”
本来不觉得,程秋来这么一提,言亭才有种汗毛伫立的感觉,董耀辉刚刚的话都是发自肺腑,他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感情,那么他会带自己上哪儿去?
可程秋来当下又要带着他上哪儿去?
言亭忽然想到什么,哑着嗓子道:“姐姐你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吗?不要告诉警察好不好?我回家……我回家再求求我妈……”
“你没有家了。”程秋来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以后你跟着我就行了,明天我把空着的房间给你收拾出来。”
言亭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大脑不停在思考以后跟着她是什么意思。
汽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言亭不认得回家的路,却认得奚山街上那几家门市,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大家都关门歇业了,墨文书屋,水果超市,曼秀美容会所,森也花艺,时雨茶庄……
程秋来拉开车门,一手拎过他的书包,一手扶他下车。
言亭拒绝她的搀扶,自己跳下车,怔怔盯着眼前一排门市,恍若隔世。
程秋来打开玻璃门的锁,回头招呼他进来。
言亭踟蹰着,双眼瞬间又通红,最后还是程秋来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了进去。
除了在学校住宿,言亭从没在别人家过过夜,跟奚山街其它商户一样,除了卖茶叶的老板每天开车回市里住,其他人都是把二楼改成日常居所,程秋来也不例外。
因为就她一个人住的缘故,屋子整体装饰简单,东西虽少,日常用品却一应俱全,她在二楼放了许多花瓶,里面无一例外插着品种不一的花材,此刻正面对他安静绽放,无声欢迎着他的到来。
程秋来累坏了,进门的刹那她重重叹了口气,似是脑子里紧绷的某处忽然断裂,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趁她喝水,言亭小心地问:“姐姐,我今晚住哪啊?”
程秋来噙着水指了指卧室。
里边有一张大床,言亭对它印象深刻。
故而他迟迟不敢上前。
“将就一晚,明天我把那个房间给你收拾出来。”程秋来从柜子里抽出个枕头丢给他:“早点睡,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学校。”
言亭抱着书包激动不已,他又可以回学校上学了,又可以见到朋友们了,他们明天看到他会不会很高兴呢?
言亭看她铺床,又问:“那你睡哪?”
程秋来停下手上动作,无语半晌道:“……就今晚一晚,将就一下不成吗?”
言亭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不再出声,乖巧地脱衣服躺了下来,只觉得无论是身下床单枕套还是身上的凉被,都令他感到无比舒服。
程秋来本来就穿着一件亲肤柔软的绸料长裙,索性直接背对着言亭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陷入熟睡。
听着身边传来的均匀呼吸,言亭侧身,刚好看到自己躲藏过的那个衣柜,此刻仍静静伫立在那。
-
次日早上,程秋来被闹钟吵醒时,条件反射想关了继续睡。
眼睛闭了几秒,又缓缓睁开。
她翻身,正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正一脸惶恐地看着她。
程秋来很快回忆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是她卡着时间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总算赶在董耀辉把他带走之前成功拦了下来。
并且接管了这个小孩。
言亭根本没睡着,见程秋来醒了,他忽然又开始紧张。
对于昨晚一时脑热做出的决定,她随时可以反悔。
毕竟他对继父继母来说是个累赘,对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程秋来将手背搭在额头上,忽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吵醒你了是不是,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吧。”
“姐姐,我不困。”
程秋来:“那就起来洗漱,收拾好东西,今天咱们早点去学校。”
言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先去了洗手间,洗漱台上放着她的洗漱用品,那些精致洋气的瓶瓶罐罐他不敢触碰,只用冷水洗了把脸,看了看架子上搭着的几个毛巾,思忖片刻扯了块卫生纸把脸上的水珠擦干了。
然后他收拾书包的间隙,换程秋来洗漱收拾,本以为她会花费很长时间用来打扮自己,然而几分钟后她打着哈欠出来了,她没有化妆,头发也只用鲨鱼夹松松垮垮地裹起,整个人慵懒又随意。
即使是这个状态,言亭也觉得她是极美的。
见言亭搂着书包呆坐着不动,程秋来还以为他焦虑,坐到他身边安抚道;“你不用担心,生活用品下午我会给你送新的,老师那边我也会讲清楚,房间等你下次回来就能收拾出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言亭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眼睫颤动:“姐姐,你为什么把我留下?”
这个问题程秋来一时半会答不上来,她心中甚至都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于是她把这个决定归咎于自己灵光乍现的慈悲心。
“因为你可怜。”
言亭敛下眼眸,认可了这个回答。
程秋来收留他,就跟收留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只不过他还要上学,养起来比小猫小狗费心多了。
言亭这样想着,忽然又觉得对不住她,这时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在书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银手镯递到她面前,小声说:“姐姐……我不白吃白住,这个给你。”
程秋来接过那个银镯子瞧了瞧,款式简单的活口素圈,克重不大,小巧又精致。
言亭补充道:“是我妈妈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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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妈……”
程秋来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便将那镯子套了上去。
“银手镯保平安,你妈妈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她说着,两指发力,手镯瞬间收拢,尺寸完美契合了那纤细手腕。
“戴着吧,很好看。”
-
言亭觉得男孩子戴银手镯很奇怪,至今为止他还从没见过哪个男孩子戴手镯,但这是程秋来亲自调整大小给他戴上的,他也就不想摘了。
他今天又是第一个到学校的,程秋来让他先回宿舍等着,她打电话联系副校长面谈。
背着书包蹑手蹑脚走到宿舍门口,言亭正犹豫这么早敲门会不会吵醒室友,忽然门从里边开了,武靖和只穿着一条裤衩,哈欠连天地出来,明显是要去厕所,冷不丁看见门口站着个人,顿时爆发一声刺耳尖叫:“鬼啊——”
言亭急忙出声:“不是鬼,是我,言亭。”
武靖和回过神,一脸不可置信:“言亭?你不是退学了吗?你不是走了吗?”
言亭抿嘴一笑,指了指自己沉甸甸的书包:“我不走了,我要留下继续上学。”
“哎呀太好了!”
武靖和那一嗓子也惊醒了宿舍其他人,他们对言亭的归来表示热烈欢迎,提及他为什么回归校园,言亭闭口不答。
武靖和一拍脑袋:“我知道,是你那个有本事的姐姐对不对?”
言亭没有否认,这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唏嘘:“她对你可真好啊!”
言亭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浅浅一笑:“嗯,她对我最好了。”
借口接了个大单成功把江驿糊弄过去后,程秋来几乎在青石一小待了一上午,先是走流程弄清各种手续,又是来回跑着给言亭置办新的生活用品,上课时间还跟王校长一块逛到言亭班级,从后门窗户往里看了看。
言亭双手叠放,身子坐的笔直,正盯着黑板聚精会神。
程秋来眼眸渐黯,发出一声轻叹。
再苦再累也就这几年,等他大些不需要人监护了,她只用出点钱就完事。
下午回到森也,马不停蹄直奔三楼开始收拾那个堆满杂物的房间,一些破旧的花瓶和醒花桶,打样用的假花和过时的花壳通通被她丢弃,看着地板上厚厚的尘土,程秋来对自己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反正距离言亭下次回来还有四天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她将这个房间彻底改头换面。
接下来要应付的……
森也刚开门十分钟,舒曼秀就挺着大肚子找来了,直截了当地问:“亭亭呢?”
程秋来:“上学去了。”
舒曼秀脸色难看,嗓音也变得尖锐:“真没看出来你这么爱管闲事啊?那孩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费这么大劲把他留下?你还这么年轻,养个半大小子,以后不打算结婚了?我记得你是有男朋友的吧!”
“又不是养一辈子。”程秋来自顾自整理着花材,连看都没看她:“也算不上养,你们还是他名义上的父母,他只不过暂住在我这而已,咱们毕竟街坊一场,你们有难处养不起他,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他扔了吧。”
舒曼秀冷笑道:“行啊,你要养就别后悔,指不定那孩子以后有了出息,想法报答你呢。”
13. 孤勇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班里,或者宿舍里,对其他人来说言亭一直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从昨天收拾东西告别校园朋友,到今天背着文具课本重新返校,他连一节课都没落下,除了关系好的几个室友,其他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即使昨晚的大起大落足以令他铭记到死。
大课间,言亭先去接了杯热水,又去了趟厕所,今天天气正好,风和日丽,他便又趴在栏杆上看远处庄稼地里的风景。
只是无论他干什么,总能感受到来自旁人窃窃私语地议论,以及不友善地目光,他忍不住回看过去,楼上几个高年级的同时噤声,默契地转身往教室走。
隔壁班门口忽然一阵吵闹,是武靖和趴地上跟同班同学玩拍卡片,结果对方耍赖炸赢,双方正拼命理论,一遍遍重复着利于自己的规矩,武靖和口才不好,还没几个回合就被对方说的眼泪汪汪,整个人气的直打哆嗦。
言亭走过去问他:“怎么了?”说着扫视了一圈对面几个年龄相仿的同学。
“言亭,他们……他们……”武靖和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然而对面几个窃窃私语了几句后,竟然直接把刚刚赢下的卡片全塞回了武靖和手里,然后跑一边玩去了。
言亭只觉得莫名其妙。
武靖和捧着失而复得的卡片倒是冷静了,眼睛不红了身子不抖了,转而朝言亭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抽出一张卡片比较漂亮干净的递给他:“呼,幸亏你来了,这个送给你!”
言亭接过那张奥特曼卡片看了看,并没有收下,又重新还给了他,顺便问了一嘴:“总么觉得大家都这么奇怪呢,看我就像怪物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比之前被张超群霸凌还难受。
“不不不,你不是怪物。”武靖和听罢连连摆手,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们,凑近言亭小声说:“你是青石一小的老大呀!”
“……”言亭一脸不可置信:“我?老大?”
“对呀,你昨天不是把杨宇给打了吗,还说自己是老大,好多人都听到了。”武靖和崇拜地看着他道:“言亭你可太厉害了。”
言亭脸有点发白,心虚道:“那,那后来怎么样了,他告诉老师没有,告诉警察没有?”
武靖和想了想道:“后来他就走了,咱们副校长跟高晓燕都知道这个事,为了学校名声不让我们乱说,只要他们不来闹,我们就当没发生!”
然而再怎么当没发生,也是发生了的。
昨晚的经历太过刺激,导致言亭完全忘了白天的事,他以为自己会永远离开这里,所以才热血上头自封老大还拿瓶子打了杨宇,可是程秋来又把他拉回来了,他再次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熟悉的人,可当下境遇却跟从前大不一样。
也不知道程秋来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知道自己给她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会不会后悔收留他。
中午回到宿舍午休,看到崭新齐全的生活用品,大家又是一阵羡慕打趣。
言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担心东窗事发后程秋来会来跟他算账。
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眯着,他又被一阵大力晃动摇醒,睁眼一看,武靖和在他床边探着脑袋说:“张超群来找你了。”
言亭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了,反而被搅了午休有点生气,不情愿地冷着脸出门,对站在门口的大个子没好气道:“什么事?”
张超群也没了往日的嚣张,先是狐疑地打量了言亭一番,不确定地问道:“你昨天把杨宇给打了?”
“嗯。”
张超群倒吸一口气:“你当时怎么想的?竟然敢打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言亭:“我要买东西,他挡我道了。”
张超群:“……牛逼。”
言亭:“没事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
“哎哎!”张超群连忙拉住他胳膊,被他回首一瞪又赶紧松开,低声道:“你既然回来上学了,等杨宇养好了伤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肯定会找你麻烦。”
言亭:“来呗。”
张超群憋得脸发红,好不容易才说:“你别这么不当回事,惹到那帮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下手没轻没重,保不准你小命就真没有了……那天发生的事别人跟我说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大家不被欺负才出头的,你还说自己是老大,现在他们全盯着你了。”
言亭反问:“这样不好吗?你们都安全了。”
“不好,哪能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呢。”张超群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若无其事道:“所以我们商量着,不如你来当青石一小真正的老大,我们来保护你……”
迎上言亭戏谑的眼神,张超群即刻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操!我才不是因为怂了呢!反正今天放学我们在操场沙坑那边等你,爱来不来,嘁!”
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大个子忽然变得幼稚又胆小,不过他倒是能理解他们想让他当老大的意图,没人敢说的话他说了,没人敢做的事他做了,并且成功了,他捍卫了这群小学生的尊严,他是青石一小最有胆的人。
但言亭很快又想到,程秋来留下他一定是指望他好好学习的,而不是指望他当什么狗屁混子。
于是当天放学他没去赴张超群的约,在学校附近的烂尾工地上找了个土坑坐到了天黑。
-
程秋来这几天肉眼可见的变得忙碌,就连平日里互不打扰的街邻都不得不关注到了她。
先是扔垃圾,后是卖废品,仿佛给三楼来了次彻底的大扫除,接着便是送货员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吭哧吭哧来回搬,被丢出来的废纸箱上依稀印有某某家居字样。
舒曼秀冷眼看着这一切,对此嗤之以鼻,扶着腰转身进了屋。
趁程秋来在门口签收快递,白颂雨走出门好奇问她:“你这几天忙活什么呢?看你买了不少新家具啊?”
程秋来笑了笑:“没什么,腾了个屋子出来而已。”
白颂雨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噢对,你有男朋友,你们是不是打算同居啦?”
程秋来扯了扯嘴角:“不是他。”
白颂雨眼神迷茫:“不是他?那是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程秋来敷衍了句,说完跟着送货小哥一道上楼了。
如此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江驿的眼,程秋来暂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只说是心血来潮想收拾阁楼,把家具翻新一下,江驿对这个理由感到怀疑,但也没有多想。
毕竟这是她的房子,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傍晚接了个单,包完花后她闲下来看了看天色,寻思着这个点该是学生们刚放学出来闲逛买零食的时间,便抽空给王校长打了个电话询问言亭情况,那边回答的很爽利:“程老师你就放心吧!言亭好着呢,这几天都有正常上课,校门口也加强安保了,那些个外校的就算来了也找不了事!”
程秋来:“好,有劳王校长费心了。”
“没事没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程秋来稍微松了口气,虽然打过招呼,但仅凭王校长一面之词她并不能确定言亭是否真的过得很好,不过她很快就能知道了。
因为明天周五,言亭就要回来了。
回她这里来。
-
言亭第一次无比期待周五放学。
最后一堂课铃声一响,他如同离弦之箭立马离开座位,在同学和老师诧异的目光中第一个飞奔出教室。
需要带回去的东西早被他收拾好了,此时此刻他只想赶上最近一趟的公交车。
车站距校门口距离不近,凭言亭的脚程大概十分钟就能走到,离得老远就能看见乌央乌央等车回镇上的人群。
言亭光想着这次能不能抢到座位,丝毫没留意周边环境,刚过马路,就被一群人给堵了。
对方人高马大,二话不说抓住他胳膊就往巷子里拖,动作粗暴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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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言亭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对面怒气值拉满的杨宇一瓶子毫不客气地抡上来,他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被敲碎了。
伸手一摸头顶,全是血。
言亭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看啥都是重影。
杨宇嬉笑着蹲到他面前:“哟,这不是咱小老大吗?连个小弟都没有就敢自己瞎跑啊?”
见言亭捂着头不说话,他站起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腿:“你小子不是挺狂吗?站起来接着狂啊!”
眼看着杨宇似乎又弯腰拿了什么东西,言亭总算忍着剧痛开了口:“别打我。”
杨宇:“啥?”
言亭:“要打改天再打,今天别打我,我要回家。”
对方众人霎时爆发一阵哄笑,杨宇都乐的直不起腰来:“你们听见了没?他说别打他,改天再打……他要回家……妈呀笑死了,头回见挨打还跟人商量时间的。”
不远处传来公交鸣笛声,言亭身形一僵,晃晃悠悠站起来,捂着头往那边走,还没走两步,又被杨宇一拳砸到了脸上,“还打算走?我TM最恨别人不把我放在眼里!”
眼见着公交车载满客人离开,言亭气极反笑,连头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也不是你们学校最厉害的,学习学习不行,打架也只靠别人,也就欺负欺负我们小学生了……哦对了,你跟你妈一样,生意做不过别人,就会动歪脑筋。”
杨宇怀疑他被打坏了脑子,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说出激怒他的话,此刻直接懵在原地:“你……你说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言亭抬头看他,鲜血顺着发丝流的满脸都是,他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弧度,似是全然不惧当下处境,语气淡然:“我说你啥也不是。”
“老子宰了你!!!”杨宇咆哮着就要冲过来,却被身旁两名同伴死死拽住,生怕一松开手眼前瘦巴巴的小学生就要交待在这了,“杨宇,有人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呵,是王校长跟着几名老掉牙的保安,以及张超群那伙朝这边快步走来,杨宇等人见状恶狠狠丢下一句“你等着”,随即率领小弟四散奔逃而去。
医务室内,王校长看着头上缠着厚重纱布的言亭,急着直跺脚。
到底还是让他出事了。
出乎意料,陪在言亭身边的是张超群。
趁王校长出门打电话的功夫,张超群忍不住小声骂他:“你真活该,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倒好,一放学跑的比兔子还快,生怕人家堵不到你。”
言亭歪头看他:“所以,是你叫老师来的?”
张超群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算是默认了。
言亭说:“……谢谢了。”
张超群又转过来质问他:“那天你为什么没来?你不想当老大?”
言亭悻悻道:“我当不了老大,还是你来吧。”
张超群:“怎么当不了?当老大又不需要打架。”
言亭:“那需要做什么?”
张超群数道:“需要聪明的脑子,广泛的人脉,以及忠诚的追随者,最重要的是,被大家崇拜!”说完看向言亭道:“你敢拿瓶子砸杨宇,大家都非常崇拜你。”
言亭眼睫轻微抖动,语气踟蹰:“……我吗?”
“对,就是你!”张超群用力拍了拍言亭的肩,语重心长道:“下周五放学别自己走了,要等我们一起,知道不?”
言亭恍惚地点了点头,余光忽然瞥见墙上的挂钟,整个人都窜起来机械地往门口走:“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张超群在后边大叫:“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回去啊?”
刚拉开门,言亭便一头撞上来人,熟悉的草木香气扑鼻而来,令他原本烦躁不安的心瞬间宁静。
他茫然地抬头看她。
程秋来眉头微皱,眼底一抹心疼一闪而逝,无奈地扬了扬嘴角。
“看来你的校园生活,有些精彩过头了啊。”
14. 老大
回去的路上,程秋来一句也没问。
倒是言亭通过后视镜看了她无数次后,忍不住开口:“对不起……”
程秋来皱眉:“道什么歉?”
言亭小声说:“给你添麻烦了,还特意跑这么远来……接我。”
程秋来毫不在意:“也不是第一次接你。”
见程秋来语气平和并没有生气,言亭胆子也打了起来,坐到两座中间身子往前倾,讨好道:“我在学校表现一直很好的,不信你可以问老师,”
程秋来嘴角扬起:“我知道,老师都跟我说了。”顿道:“你那天为什么打杨宇啊?”
言亭沉默许久,道:“因为……因为他很讨厌啊,他老来我们学校门口堵着,抢我们的零花钱,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了他。”
行至路口,正巧赶上一个红灯,程秋来稳稳刹车,扶着方向盘回头看他,神情稍许玩味:“不是替我教训的他吗?”
言亭脑子懵了下,瞬间想到自己走之前似乎给她留了份礼物,还写了字,看来是被她发现了。
“我是大人,没人能欺负我,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程秋来转过身,在绿灯亮起的同时踩下油门,轻飘飘道:“让我省点心。”
要是杨宇能就此放过他就好了,他保证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从此谁也不招惹谁,可杨宇走时留下的眼神分明写着“没完”二字。
程秋来先将他带到医院重新处理了伤口,还拍了片子,庆幸没伤到脑子后才放下心带他离开。
小镇正值黄昏,日落之时,天边烟霞似火。
这个点不仅是学校放学时间,也是成人下班的时间,更是临街商户最为忙碌的时间。
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们频繁出入最边的书屋,想用零花钱淘到心仪的漫画或者小说,水果店男老板正赤膊把一箱箱新到的苹果往屋里搬,高晓丽则认真检查着果子有没有瑕疵或者烂掉的地方,美容会所貌似已经歇业,舒曼秀正站在门□□动身躯,肚子愈发显大。
就连一向门庭冷落的时雨茶庄都意外地来了几个客人,正跟白颂雨站在门口交谈。
在一众熟人注视下,程秋来把车停到路边车位上,熄了火。
言亭紧张地盯着窗外,迟迟不敢下车。
程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怕什么啊,跟着我就好了,走,上楼看看你的新房间。”
看见程秋来从车上下来,每个人都表示见怪不怪,视线甚至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紧接着后排门也打开,纱布裹着头的言亭抱着书包落地的瞬间,无数道目光瞬间死死黏在他身上。
一个本该被送走,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条街上的孩子,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大家的视线之中。
言亭下意识看向舒曼秀,那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僵住。
下一秒,肩上一沉,程秋来无视那些目光,揽着他直接进了店。
森也还是老样子,连墙上鱼缸里的鱼都还是那几只,地上摆着几个醒花桶,正醒的花已经开的差不多了,看上去卖相不错。
脱离了那些人的视线,言亭总算松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程秋来帮他拎过书包,一边带着他上楼一边叮嘱:“以后跟那些人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隔壁那两个还是你爸妈,至于我嘛……”
程秋来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给自己想出个合理身份,要是按言亭的说法是姐姐,整的跟被隔壁两口子占了便宜似的。
言亭的房间在三楼,算是个违规扩建的小阁楼,原本用来堆放杂物,被程秋来一通改造后,焕然一新。
房间布置的简单而温馨,一张柔软舒适的单人床,一个学习桌,一个书架,靠在墙角的衣橱和打盹用的小沙发,床头柜上摆着台灯,花瓶里插着一束搭配好的鲜切花,其中以朝气蓬勃的向日葵最为瞩目。
她是有精心准备的。
言亭呆呆看着眼前这个房间,忽然就哭了,这本该是个多好的惊喜。
天杀的杨宇。
程秋来伸手为他擦去眼泪:“喜欢吗?”
言亭用力点了点头。
程秋来笑了:“那就先休息吧,还缺什么的话,就告诉我,我就在楼下。”
房门关上,言亭先跑到床上躺了一会儿,随即起身走到小阳台俯身,自己曾经的房间就在对面斜下方,距离很近,可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更喜欢这里。
他喜欢程秋来给予他的一切。
除了一些家具外,程秋来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其他惊喜,例如衣柜里的几身新衣服。
这些年来言亭基本没穿过新衣服,平日里除了校服还是校服,或者小瓜小果不要的衣服高晓丽会主动送来,言亭一件件上身试,每一身都出乎意料地好看,毋庸置疑,程秋来从事花艺行业这么多年,审美是极好的,他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第一次笑的格外自信。
他穿着新衣服忐忑地下楼,程秋来正在忙着往冷藏柜里搬醒好的花,言亭见状连忙挽起袖子上前帮忙。
程秋来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打量着他身上的新衣裳,嘴角弯起。
忙完后天色渐晚,程秋来对他说:“今天我们出去吃。”
想到街坊邻里探究的目光,言亭本能地感到惧怕,刚想开口拒绝,忽然想到下车时程秋来对他说的话,深呼吸一番后郑重点头。
怕什么啊,他只要跟着她就好了。
能跟在她身边,他应该骄傲才对。
程秋来就近找了家小饭馆,把菜单交给言亭,俩人商量着点了几个家常菜,两瓶饮料,这顿饭就算对付过去了。
吃过饭程秋来带他去逛超市,消食顺便买一些生活用品,青石镇比较大的超市就一家,言亭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
一进门程秋来自然地拽过来一辆购物车推着,言亭就瞪着一双大眼睛四处乱看。
“想买什么,放里边就可以。”程秋来说。
言亭刚吃饱饭,什么也不想买,倒是对那四个万向轮走起来顺畅丝滑的购物车很感兴趣,趁程秋来在货架前挑选物品,他偷摸推上开始在附近闲逛,渐渐地他开始厌倦这种玩法,无意低头,意外发现购物车最下端焊着一条不知道作何用途的横杠,刚好够他站上去,于是他便单脚踩了上去,另一只脚一使劲,购物车瞬间带着他在光滑的地板上窜出老远,惹得周围顾客以及工作人员纷纷侧目。
这边程秋来挑选好了商品,眯着眼站在道口等他,言亭逛了一大圈意犹未尽地回到她身边,有些不好意思。
“好玩吗?”
“好玩。”
程秋来把东西放进购物车,抬眼看到他意犹未尽地眼神,让出了身位:“上来,我推着你。”
言亭重新站上那个位置,他能看到程秋来两只手撑在他身边,推着购物车走走停停,缓慢前进。
他能闻到来自她身上一股清新的味道,他想确认那股味道究竟是来自她的头发还是衣服,于是他回头,看到她如玉如脂的皮肤白皙无暇,流畅又清致的下颌线从下巴延伸到脖颈,最后消失在领口。
程秋来也低头看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言亭摇摇头,程秋来没说什么,推着他继续走。
“老大。”言亭忽然小声叫她。
程秋来一怔:“什么?”
言亭再次回头,眼中带着笑意:“我不想叫你姐姐了,我叫你老大好不好呀?”
程秋来被这个称呼弄得啼笑皆非:“你电视看多了吗?”
言亭:“没有,你就是我的老大。”
程秋来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言亭看着她认真道:“因为你保护了我很多次,我非常崇拜你。”
并且,也愿意永远保护你。
程秋来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那你就是我小弟了,小弟要听老大的话,知道吗?”
言亭眼睛一亮:“知道,我愿意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就……”程秋来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思考了很久,最终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轻声道:“好好长大吧。”
言亭蓦地鼻子一酸,连忙转过头来,揉了揉眼睛,然后伸手一指隔壁货架:“老大,可以给我买那个巧克力饼干吗?”
-
次日程秋来睡到自然醒,直到洗漱完毕都没听见楼上有动静,便从冰箱拿了面包牛奶放桌上,自己先去了店里。
并很快迎来第一波客人。
可惜这波客人一看就不是来消费的。
齐佑安跟齐佑宁做着伴在门外徘徊良久,时不时壮着胆子往里瞄一眼,踟蹰不敢上前。
程秋来冷不丁拉开门,把外边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啊,那个……程老板啊,我们找言亭,他在吗?”齐佑安鼓起勇气问。
程秋来眯起眼道:“在楼上,可能还没起,不如你们进来等。”
“不用了不用了,等他起了我们再来。”齐佑安连连摆手。
程秋来:“好啊,等他醒了我让他去找你们。”
兄弟俩飞快地跑了。
半小时后言亭收拾整齐下楼,穿着程秋来给他买的新衣服,整个人说不出的精神。
他第一时间想帮程秋来干活,刚挽起袖子就被程秋来制止了:“水果店的兄弟俩刚刚来找过你,店里没什么要忙的,你去吧。”
“噢,是小瓜小果!”言亭满心欢喜就往外跑:“我尽量早点回来,老大再见!”
程秋来刚拉开抽屉打算给他找点零钱,一抬头,人已经没影了。
小广场长椅上,兄弟俩一左一右把言亭挤在中间,缠着他将劫后余生的经历一字不落地讲出。
得知他就这么住进程秋来家后俱是一脸震惊,因为几乎在所有街邻的眼中,程秋来都不像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当然,言亭隐瞒了一些事情,例如董耀辉为什么留他这么多年。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让他白吃了几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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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结识程秋来,他们对他确切是有恩情的。
提及他头上的伤,言亭迫不得已又把跟杨宇的过节讲了一遍,二人听完一脸不解,刚解决个张超群,怎么又来个杨宇。
齐佑宁挠头问道:“所以他打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言亭尴尬一笑:“大概因为,我现在是青石一小的老大吧。”
“哈?你?老大?”俩人把言亭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哪点跟老大沾边啊?”
言亭无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张超群非要我当,不过无所谓,我也有自己的老大。”
“你老大是谁?”
“程老板。”
言亭提及她,眼中都有了光,似是恨不得马上回到她身边去:“她真的是特别好的一个人。”
齐佑安齐佑宁对视一眼,不知道现在是应该恭喜他获得新生,还是担忧他陷入新的困境。
快中午时言亭回到店里,看到程秋来扎了几束花,没有任何包装,瞬间就明白了这些花的用途。
跟之前一样,是要送给街坊邻居“新鲜两天”的。
“老大,我替你去送吧!”言亭自告奋勇,在程秋来点头后,抱过那些花,送去了书屋水果店,连隔壁茶庄都送去一份。
唯独那束鲜艳芬芳的玫瑰留到最后。
言亭借口喝水,蹲在饮水机前捧着杯子发怔。
程秋来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摘下花艺手套扔到一边,“不想去就别去了,一会我送吧。”
言亭依旧蹲着没动。
他倒也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似乎再踏入那个地方,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
可总不能让程秋来看轻了他。
于是他噌地站起来,冲程秋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过花道:“我去送!”
程秋来眯起眼道:“不怕了?”
言亭点头:“没什么好怕的,那可是我妈妈呀。”
舒曼秀正坐在前台喝茶,这个点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整栋楼安静的令人昏昏欲睡。
抚摸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她不由得想起言亭,如果那孩子还在,一定会躲在楼梯拐角然后趁她不注意溜出去玩,而现在,二楼原本属于他的房间已经完全被腾空了,不久后他们会添置新的家具,为他们的亲生儿子布置一个温馨的卧室。
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她抬眼看到言亭的瞬间,竟有种陌生感。
这些年他没被好好打扮过,也从没被收拾干净过,这让大家忽略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孩子,董耀辉说他的眼睛像他的母亲,清澈又明亮,笑起来带着无尽温柔,如今他穿着新衣服,捧着花,干干净净地站在她面前,恍惚间她又看到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美的让她嫉妒。
“妈,我来给你送花。”言亭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声音很轻,却多了些底气。
舒曼秀没有接花,端着茶杯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程老板对你不错嘛。”
言亭点了点头:“嗯,你们就放心吧。”
舒曼秀终于接过花,漫不经心瞥了眼他的额头:“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言亭顿了顿:“……跟同学闹了点小矛盾,不碍事。”
舒曼秀神情冰冷:“幸亏受伤的是你,要是你弄伤了别人,我们可没钱赔给人家。”
言亭尴尬地站在原地没动。
舒曼秀拿着花起身,看着他又丢下句:“不过话说回来,寄人篱下,还是要当心一些,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
言亭心中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继母讥讽的语调中听出了几分关心。
再抬头,舒曼秀已经绕到后边找花瓶去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言亭心情都格外的好,做完作业又下楼帮程秋来干活,他依旧好奇心很重,不过比起往日拘谨已经自在太多,他会大大方方地问程秋来每一种花材的名字,也会聚精会神地站在一旁看她包花。
程秋来能察觉到他的变化,也乐于给他下各种琐碎的命令,例如“拿剪刀来”“拿胶带来”“拿玻璃纸来”,而言亭在收到指令后总是格外开心,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
这让程秋来觉得留着他或许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平日里能有个小助手帮忙解闷着实不错。
晚上言亭早早回了卧室,他不困,倒是对床头柜上摆着的,程秋来给他买的儿童侦探主题的课外书很感兴趣,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翻的停不下来。
敲门声响了两声后,程秋来忽然推开门。
言亭好奇回头:“怎么了老大?”
程秋来神情纠结,皱了皱眉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几秒后才叮嘱他:“今天晚上你不要下楼,就在房间好好待着,听到了吗?”
言亭怔了怔,随即点头。
程秋来冲他笑了下,关上了房门。
他却再也看不进去书了。
他已经想到程秋来不让他下楼的唯一原因。
今晚江驿会来。
15. 留走
江驿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一股不同于往日的异样。
店里的布置跟往日相比并无变化,程秋来待他也一如既往地耐心体贴,并没有因为他突然造访提出过夜要求而感到不悦。
程秋来神色如常,牵着他的手上楼,给他倒水拿饮料,面带微笑听着他吐槽今日遇到的奇葩客人,江驿滔滔不绝讲完一通,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他就觉得程秋来的心理年龄似乎比他大十岁还要不止,在她面前他仿佛永远是个小孩子,他冲动易怒情绪不稳,她则永远扮演一个气定神闲的聆听者,她是他身体的驾驭者,更是他心灵的主导者。
今夜她动作很轻,似是心不在焉。
江驿对此感到不满,他渴望能拥有一夜的酣畅淋漓,来抵消成人世界必经的苦难。
于是他反之主导,让程秋来看到他肆意忘我的一面。
幅度渐深之际,程秋来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对他道:“小声些。”
江驿动作一滞。
以前他也是这般表现,程秋来乐在其中,从没有开口制止过他。
见他愣住,程秋来扶着他的腰再度开口解释:“隔壁有孕妇,睡眠很轻,我们不要打扰她。”
江驿对她的话表示怀疑,但深入交流还是要继续,潮起潮落,无边夜幕下白浪翻涌。
这时,天花板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令他原本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什么声音?”
程秋来强装镇定:“老鼠。”
江驿想起楼上的小屋子似乎是个杂物间,有老鼠倒也正常,便不在深究。
偏偏几分钟后,楼上再次传来颇有节奏的两声。
这一次江驿完全停止了动作,眯起眼看着她:“两条腿走路的老鼠?”
程秋来闭上眼睛重重叹气:“……或许吧。”
江驿翻身下床,穿上裤子直奔楼上而去。
紧闭的房门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开,正坐在床边发怔的言亭与来人对视几秒后,一股莫大的恐慌顿时席卷全身,江驿不善的注视令他汗毛伫立。
他怎么被发现了?
江驿走到床边,借着台灯昏暗的光打量他的脸,声音带着疑惑:“小孩,是你。”
言亭大气都不敢出。
“是我让他住进来的。”程秋来的身影慢悠悠出现在门口,声音尚算平静:“瞒了你,不好意思。”
江驿挑眉:“理由?”
程秋来移开视线:“改天再跟你解释,现在已经很晚了。”
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于是江驿冷笑道:“好啊,那我们就回房间继续吧,小朋友你也早点睡,这样才能快快长高。”
话虽这样说,但几分钟后,言亭从窗户看见江驿独自离开。
程秋来也没再上来找他。
他猜她没睡着,此刻跟他一样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隔壁的日子,躲在楼梯口,紧张地盯着楼下的身影,踟蹰着不敢下去。
程秋来早早就开门营业了,在他睡懒觉的时间,她已经接下几个单子,娴熟地拿花,打螺旋,上包装,系丝带,言亭看着她独自忙了很久,好不容易闲下来,坐在柜台后面喝茶。
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跟她道个歉,昨晚他不是故意发出声音的,只是忽然想去厕所又谨遵叮嘱不敢出门,纠结着在房间走了两步,谁知道江驿耳朵那么灵。
“厨房有早餐。”程秋来头也没抬。
言亭一声不吭起身默默吃早餐去了。
等吃完了早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下楼,还没跟程秋来说上话,齐佑安齐佑宁来找他玩,程秋来微笑着接待了他们,并叮嘱言亭早点回来。
快中午时言亭回来,却发现森也的门关着。
他想了想,既没去隔壁,也没去找小瓜小果,索性就坐在门口台阶上,盯着街上来往的车辆发呆。
约莫四十分钟后,程秋来回来了。
她远远就看见了他,刚熄了火立马拉开门朝他走过去,皱眉道:“怎么自己在这坐着?不是给了你钥匙吗?”
言亭低头不语。
程秋来时常需要开车亲自去送货,不能全天守在店里,在接他过来的第一天确实是给过他钥匙的,而那把钥匙此刻也正安静躺在他的口袋里。
他说:“忘拿了。”
程秋来认可这个理由,没说什么,打开门牵着他进去了。
正巧他们回来后不久到了一大箱子花材,程秋来还没下任务,言亭就主动开始干活,拆箱蓄水醒花,又把一地狼藉打扫干净,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程秋来抱臂看着他,不禁笑出声:“亭亭你怎么了?在外边闯祸了吗?”
言亭握着打刺钳小声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几秒后程秋来反应过来,宽慰他道:“没关系的。”
言亭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老大,我是不是不能在这住了?”
程秋来:“谁说的?”
言亭:“他不喜欢我住在这。”
程秋来面带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不住这谁帮我干活呢?去,把那桶花处理一下,我等会要用。”
“好的,老大。”言亭破涕为笑。
只要程秋来还肯留下他就好。
一直到晚上江驿也没再过来,倒是程秋来看了几次手机,不知给谁发了消息。
言亭觉得她肯定会哄江驿,因为她非常喜欢他,至于二人最终的商量结果,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周一早上,程秋来亲自叫他起床,表示要送他去上学。
言亭揉着眼睛哈欠连天:“不用送了老大,我自己坐车挺方便的。”
程秋来轻轻掐了下他的脸:“我正好要去市里布置一个会场,顺路送你而已,再不起我可真走了。”
言亭麻溜起床穿衣服。
不知是不是因为杨宇那伙人近期太过猖獗的缘故,学校门口加强了安保,几个年级的班主任轮流在校门口站岗,聊着天都不耽误他们哈欠连天。
车听到校门口,程秋来陪着他一块下车,把书包递给他,又冲他挥了挥手。
“老大再见!路上慢点!”言亭热情地回应。
程秋来皱眉笑了笑,驱车离去。
如果说之前老大这个称呼还只是虚有其名,那么自从上周五杨宇特意过来报复他之后,这个称谓算彻底落实了。
言亭这个名字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张超群,甚至不少想象力丰富的已经开始添油加醋地为他编造强大的背景和不凡的实力,大课间,武靖和跟几个同学陪他坐在操场上,绘声绘色地讲着他的传闻。
“上次杨宇挨了你一瓶子,据说元气大伤养了好久才康复,你看你,同样是挨了一瓶子,跟没事人一样。”武靖和摸了摸他脑袋上浅浅的一道疤,“这叫什么,天赋异禀!”
言亭默默翻了个白眼,抗揍的天赋,能是什么好天赋吗?何况两次冲突所使用的瓶子也不一样啊,第一次他拿的是厚底玻璃瓶,杨宇当然会伤的很重,反之杨宇敲他用的瓶子,薄的像纸,虽说流了点血,但也只是破了些皮而已。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他根本不想跟杨宇有任何交集。
但一想到程秋来可能也不会去救他,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言亭,他们都说你找到了厉害的靠山,是不是真的啊?”又一名同学问他。
言亭:“算是吧。”
大家纷纷凑过来:“有多厉害?比杨宇厉害吗?能保护我们吗?”
言亭反问:“为什么是她保护我们,不是我们保护她呢?”
“这……因为是老大啊……”
“那也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老大才厉害。”言亭左右看看他们,说的振振有词:“你们看我厉害吗?我根本打不过杨宇,连张超群都打不过,为什么让我当老大?上次如果没有你们,我都让杨宇打死了。”
众人觉得言亭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又好奇问道:“所以,言亭老大,你的老大是谁呀?悄悄告诉我们呗!”
言亭觉得程秋来可能并不想暴露身份,故作严肃摇了摇头:“不行!我老大可是很神秘的。”
大家一阵唏嘘,在上课铃响起时结束了这次闲聊。
武靖和跟言亭作伴往教室跑,期间瞥了眼言亭,气喘吁吁道:“言亭,我发现你变了,你以前明明是不爱说话的,胆子还特别小,就算被欺负也一声不吭……”
言亭蹙眉:“有吗?那现在呢?”
“现在啊。”临进班之际,武靖和做出了精辟总结,大拇指一竖道:“现在你可厉害了!”
言亭很快体会到了老大这个身份给他的校园生活带来的变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透明,现在走在操场上,会有不认识的同学主动跟他打招呼,课间会有人问他要不要作伴上厕所,晚上回到宿舍,会收到室友慷慨分享的零食,就连放学去小卖铺,身后也莫名有高年级的远远跟着。
这一周杨宇都没有再来,但言亭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有了上次被偷袭的经历,他总觉得有无数双不善的眼睛正躲在暗处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转眼又是周五,言亭跟武靖和作伴往公交车站走,俩人一路有说有笑,一包辣条你吃一口递给我,我吃一口递给你,被辣的鼻涕直流。
经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时,猝不及防响起的喇叭声将两名小朋友吓了一跳。
车窗摇下,程秋来戴着墨镜微笑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言亭一脸惊喜,一声老大差点叫出口,忽然想到身边还有个武靖和,于是改口:“是姐姐啊!你怎么在这?”
程秋来:“来接你回去啊,上车吧。”
这个时间点,正是花店接单的时候,程秋来跑这么一趟,可想而知错过多少生意,少挣多少钱。
武靖和偷看了几眼程秋来,又看向言亭,把辣条塞到他手里:“那你快回去吧言亭,我们周一见!”
程秋来:“一起走吧,你家住哪,我送你。”
言亭朝程秋来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欢快地拉开车门招呼伙伴:“快上来吧,我一个人吃不完这包辣条!”
一包辣条吃完,武靖和也到家了,碍于小伙伴在场,言亭一路上没敢跟程秋来说话,而她像个专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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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似的,面带微笑安静地听两个小学生前言不搭后语天马行空地聊。
等武靖和下车,言亭才开心地把头探到前面:“老大,谢谢你来接我啊!”
“不用谢,一周一次,不费事。”程秋来专注开车,头也没回地问他:“你这周在学校过得怎样?”
言亭:“很好,大家都开始喜欢我了,也没人欺负我。”
程秋来:“那就好……不过,还是要把心重点放在学习上。”
言亭点点头:“遵命,老大。”
回家路上,路过市集,程秋来特意停车给他买了包最爱的糖炒栗子,而言亭也给她准备了惊喜,想等晚饭后再拿给她。
是月末测评全科满分,班级排名第一的成绩表。
等吃完晚饭,言亭找了个借口飞奔回楼上拿了成绩单,还特意藏在身后,再重新跑下楼。
正巧撞上程秋来准备出门。
言亭一怔:“这么晚了,姐姐你去哪?”
下一秒,他注意到她手中拎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
程秋来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今晚不回来,你记得把门锁好。”
言亭攥紧手里的成绩单,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程秋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却不忘给言亭带份炒饼。
言亭接了杯水递给她,却被她摆手拒绝:“我补个觉,下午你想出去玩就去,门口盒子里有零钱。”
程秋来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而言亭则相当没自制力的看了一下午电视。
可具体看了些什么,他不记得。
晚饭时间森也总算开门营业了一会儿,可惜一单没有,程秋来也不急,翻着空空如也的茶叶罐,使唤言亭去隔壁要点茶叶。
一切是那样平常。
他没有问她昨晚去了哪里,而她也没有主动提及。
真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式。
第二天上午程秋来接了个布置订婚现场的单,需要大量的玫瑰,看言亭无聊索性带上他一块去当地花卉市场拿货。
言亭坐在后排好奇地观看窗外飞逝而过的一切人和景,程秋来专注地开车,等红灯间隙打开广播听起流行歌曲,时不时跟着哼两句,看上去心情极佳。
言亭觉得,或许是因为接到大单赚到钱的缘故,这么一想,他也跟着眉开眼笑。
花卉交易市场位于市区西北角,从青石镇开车出发约车程约莫一个小时,言亭早已哈欠连天,却仍强撑着打起精神跟着程秋来下车,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目之所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丰富的阅历。
每个花店在当地市场基本都有固定的供应商,程秋来也不例外。
按说直接跟云南的花卉基地买价格更便宜,然而漫长的物流加上不确定的天气因素,最终收到的花往往耗损不小,言亭帮程秋来拆过几次花材快递,每次都要扔掉好些不能用的,丢的时候他比程秋来还要心痛。
而当地花卉市场价格虽高,却能亲自挑选,更重要的是可以应付客户的急单,例如这次。
打一进大门,言亭困意全无,仿佛置身于一个超大热带雨林之中,入目各式各样的绿植,品种丰富的花材摞的有小山高,已有不少花店老板或散客正在摊位前挑选。
程秋来环视一圈,径直朝着一个摊位走去,那女老板似乎与她相识已久,见她过来,弯腰从桌下抽出几捆绑好的花:“喏,你要的高原红,尤加利叶,白桔梗……都是今天早上刚到的。”
“谢了。”程秋来弯腰打量着花材,表情很是满意:“确实很新鲜。”
女老板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言亭,皱眉道:“这小孩是?”
程秋来回头看了眼言亭,随口道:“算是……小徒弟?亭亭,来问余阿姨好。”
言亭乖乖地上前:“余阿姨好。”
余慧清眉开眼笑:“真乖,希望这孩子以后的手艺,能跟他的脸一样漂亮。”
程秋来笑着看他:“会的。”
言亭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倒是很多人说他五官秀气像女孩子,他曾为此难过了好一段时间,而现在,有人毫不吝啬地夸赞他长得漂亮。
原来男孩子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言亭不知面对如此夸赞该说什么,只得腼腆地低下了头。
下一秒,他忽然察觉到附近一道不善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这使得他神经紧张,下意识抬头寻找。
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杨宇的身影。
对方正抱着几捆花材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这边,而他的母亲,春意的赵老板正因几十块的差价与供货商争论不休。
那边争吵声越来越大,连程秋来都被吸引,跟余慧清一同看了过去。
“嘁,那女的来拿货,没一次不跟人吵的,就非得占点便宜不可。”余慧清双臂交叉,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等把几家供货商都得罪完了,看她怎么办。”
程秋来笑笑,偶然注意到言亭苍白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搭着他的肩皱眉道:“哦,他就是……杨宇吗?”
16. 靠山
言亭一声不吭。
倒是程秋来看他苍白的脸色还笑着打趣他:“怕什么啊,你好歹在学校也是老大呢。”
言亭急了反驳道:“我没怕他!”
只是被杨宇看到他跟程秋来在一块,想到自己上次骂他的话,现在一想对程秋来是大大的不利。
他可能认为那些话是程秋来教他说的。
那边杨宇跟自己亲妈窃窃私语了几句,对方也霎时投来警惕地眼神,程秋来还大方朝对方挥了挥手,毕竟镇上就他们两家花店,即使知道对方人品不咋地,但她却是一个有礼貌的人。
对方脸色一变,匆忙带着儿子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言亭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他再也静不下心来看电视,写作业,或者喂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跑到门口紧张地左右观望。
程秋来把玩着空茶盏问他:“你找什么呢?”
言亭郁闷地坐回她身边:“我怕杨宇过来,他之前不是还扎过你车胎吗,现在知道你跟我认识,更要找你麻烦了。”
程秋来笑道:“我又不是包子,哪能容忍他三番五次的找我麻烦,他再敢调皮,我就去找他妈。”
言亭依旧一脸担忧,杨宇之所以混蛋成那样,大概率就是从小被家里惯坏了,她去找对方家长,恐怕也尝不到任何甜头,还要被奚落一顿。
“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言亭敛眸道。
不用多高多壮,最起码站在她前面,能像个男子汉一样顶天立地。
“长大有什么好。”程秋来弯腰从桌底下拿出一盒牛奶递给他:“不过你确实应该补补身体了。”
周一程秋来开车去送他,除了书包换洗衣服,还给他拎了一箱子牛奶,往床底下一踢,叮嘱他早晚都要喝一盒。
程秋来还给他饭卡里充了好多钱,足够他一天三顿在食堂最好的档口点最香的肉菜,如果武靖和或者其他人愿意陪他吃饭,他还会慷慨地请客给他们买鸡腿。
很快,他发现那些对他谄媚了没几天的人,又开始偷着议论他了。
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首要任务是读书,对校内的风言风语并不感冒,正美滋滋地啃着第三只鸡腿,张超群忽然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
言亭就边啃骨头边看他,鲜嫩喷香的鸡肉刺激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事吗?”
张超群总算将目光从一桌鸡骨头上移开:“杨宇昨天下午又来学校附近堵人了。”
言亭皱眉不语。
“他还说……”张超群踟蹰不语,沉默了几秒钟后才继续道:“还说你根本没有什么背景后台,只是被个花店老板收养了而已,还说,还说你是个孤儿……”
言亭:“我可从来没说我有什么背景后台,都是你们自己幻想的,我也没想当老大,是你们先这么叫我的,还有,我不是孤儿,虽然亲生父母死的早,但我还有继父继母,他们对我很好。”
张超群憋红了脸道:“……不说多厉害,你好歹也要认识点社会上的人吧,杨宇那么狂就是因为天天吹他那个谁也没见过面的大哥,听说长得可凶了,小孩一见到都会吓哭的那种。”
言亭拿纸擦了擦手:“不认识,要不这个老大还是你来当吧。”
张超群连忙拒绝:“不不不,你比我勇敢,老大必须你来当,另外我建议你去认识一些社会上的人,比如网吧呀,台球厅呀……”
言亭:“不要,他们不学好。”
张超群急了:“你以为这是为了我们吗?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啊,只要说出去能唬到人就行了!不然杨宇会越来越嚣张的,恐怕连收留你的那个姐姐都要跟着被他贬低!”
最后一句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决不允许程秋来被任何人欺负贬低。
之后几天,杨宇都会跟以前一样带人堵在去小卖铺的必经之路上,因为被安保跟值班老师盯着,他也不要钱,就趾高气昂的站在那奚落每个经过他的学生,顺便贬一下他们的老大言亭,称他是好学生乖宝宝,躲在宿舍连校门都不出。
事实上,他现在每顿都能吃的很饱,除此之外程秋来给他准备的牛奶和零食完全足够他闲暇时打牙祭,根本用不着再出门去小卖铺跟同学抢着买几毛钱的糖水。
听着武靖和对杨宇声泪俱下的控诉,言亭表面无动于衷,内心却已经产生了动摇。
这周五放学程秋来照例开车来接他回去,一路上他不似往日般话唠,而是沉默着看了一路窗外风景。
程秋来通过后视镜看了他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不开心?”
言亭挠了挠头:“老大,你认不认识……社会上的人呀?”
程秋来:“嗯?”
“杨宇又开始找我们麻烦了,他们说是因为我不认识社会上的人,没有背景,让他看清了。”言亭撇嘴喃喃道:“听说杨宇认的大哥可厉害了……”
程秋来只顾开车,又问:“他欺负你了吗?”
言亭摇头:“没有,我吃的用的都有不用出校门买,他见不着我。”
程秋来冷笑:“那你管他干什么。”
言亭迟疑几秒,道:“但是他会欺负我的朋友们,还有同校的同学,他们……他们说我勇敢。”
这一次,换程秋来很久没有说话。
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艰难长大,入学后被欺负,被霸凌从来没有人站出来为他出头,现在面对更强的敌人,他完全可以事不关己,亲眼目睹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遭受他曾承受过的一切。
“……真麻烦啊。”程秋来笑了下,边开车边自言自语:“倒也没必要非要有什么大哥,什么背景,他怕的应该是你,而不是你的背景。”
下个红灯,程秋来又问他:“杨宇怕过你吗?”
言亭认真思索后点了点头:“怕过。”
两次。
一次是他突然拿瓶子砸他,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连连后撤,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惊恐与惧怕,言亭还是第一次被人用那种眼神注视,所以记忆颇深。
第二次是学校附近遭他以牙还牙的报复,他抹了把淌到脸上的血,抬头看他,再次在他眼中捕捉到了跟上次一模一样的惧怕。
程秋来听他说完,微微一笑道:“再让他服一次,他就彻底不敢找你麻烦了。”
言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再让对方服一次的办法,让杨宇服他一个二年级小学生,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于是他请教地问程秋来:“怎么再让他服啊?老大。”
转眼间回到森也,程秋来停好车熄了火,临下车之际朝后排的言亭丢去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再跟他约一架吧。”
言亭在车上愣了几秒狂奔下车跑到程秋来前边,指着自己鼻子道:“老大你在开玩笑吗!我去跟杨宇约架?我吗?”
程秋来坦然自若地拿钥匙开门:“不然呢。”
言亭带着哭腔问她:“你就不怕我被打死啊?我被打死了就没人帮你干活了。”
“渍。”程秋来无奈地把他推进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悲观呢,还没打呢就认输?”
言亭:“……还用打吗?”
程秋来看着他道:“不打也行啊,反正你现在不用出校门跟他碰不到面,他怎么对其他人你就别管了。”
当天晚上言亭失眠了。
他不想跟杨宇有交际的话,只要本本分分待在学校,直到小学毕业都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际。
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武靖和被抢早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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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惨相,又看到徒有其表的傻大个张超群坐在他对面唉声叹气,眼中满是焦虑,还有其他同学一出校门就提心吊胆的模样。
可天秤的另一端是程秋来。
言亭想着,如果自己真被打出什么毛病,非但不能帮她干活,还有可能成为她的拖累,到时候被她直接扔大街上都有可能,反正她跟他也无亲无故。
他心一横,决定不管了。
新的一周,杨宇依旧嚣张跋扈,市里初中都是走读,一放学他就带着几个跟班骑着鬼火直奔青石一小,有大人盯着他就挑衅外加辱骂言亭,没大人盯着他就收保护费外加辱骂言亭。
而言亭在学校食堂悠然自得地啃着鸡腿,只是愿意同他坐一起的人越来越少了。
下午上课他总觉得身体不适,肚子就跟吃坏了什么东西似的一直咕噜,举手跟老师打过报告后起身直冲厕所,一顿发泄后起身顿时神清气爽。
现在是上课时间,除教学楼外几乎不见人影,树影斑驳,十分寂静。
看了看时间,离下课也就几分钟的事,言亭索性就不回班了,开始在楼下闲逛。
偏偏这时一阵隐忍的哭声从一楼拐角断断续续地传出。
他好奇走过去一看,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圆脸女同学正蹲在那抽抽搭搭,女同学跟他年纪相仿,此刻眼睛都哭红了。
大家身上的校服都是一样的,所以言亭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鞋。
又脏又旧。
此刻他脚上穿的是程秋来给他买的新鞋,他不认得牌子,但光看那个高档精致的鞋盒就知道价格不低。
在遇到程秋来之前,他脚上的鞋子比她的还要破。
故而他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同学产生了理所当然的同情。
“你怎么了?”他问。
女同学看了他一眼,闻到他身上还没散尽的鸡腿味,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饿。”
“饿?你中午没吃饭啊?”
女同学点点头。
言亭:“为啥不吃饭?”
女同学泣不成声道:“中午嘴馋想吃方便面……去外边小卖铺买,钱被杨宇抢走了……我一周的饭钱都没了……”
言亭沉默了会儿,忽然抓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一份盖浇饭,女同学吃的狼吞虎咽,几分钟就解决完毕,表情如释重负,“言亭,谢谢你。”
言亭:“你知道我叫什么?”
“现在谁不知道你啊,你可是青石一小的老大呀。”女同学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甜甜一笑还露出两颗虎牙:“你可勇敢了。”
言亭移开目光:“我不是什么老大。”
“你是老大,我哥说的。”
言亭:“你哥?”
女同学认真点点头:“我哥是四年级的张超群,我叫张子涵,在二年级五班。”
言亭大脑嗡嗡作响:“那,那你没吃饭怎么不找你哥?”
张子涵掩嘴一笑:“我就是在那等他呀,他下课喜欢躲那抽烟。”
见言亭表情复杂,张子涵怕他不高兴,连忙道:“你别生气,等放学我哥给了我钱,我就把饭钱还你。”
言亭撑着额头无力道:“不用了,这顿我请你。”
“谢谢。”张子涵礼貌道谢,神情忽然腼腆:“那下次我请你吃零食。”
言亭正要拒绝,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张超群敞亮的嗓音:“子涵!子涵!你跑哪去了?”
张子涵眼睛一亮,立马站起来冲他挥手:“哥哥我在这里!”说完又看向言亭:“该让我哥好好谢谢你才行。”
然而还没等张超群走过来,言亭已经离开了座位选择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