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宗门都是我马甲》
1. 第 1 章
“周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声鼎沸,万象门自成立后从没有这么多修士聚集在这云顶台之上,围攻一个人,可依然没有人能近得了周渡的身。
他们只能拿着法器在结界之外破口大骂,偶有几个人想要说话,都被其他人挤得推得说不出来,只能焦急地看着。
但不论他们怎么唾骂,周渡只看着一个人。
他视线向上移动,在茫茫云海中看到无尽登仙梯之上的穆轻衣。
她抱着暖炉,围着雪白大氅,神色恹恹的,只是筑基期修为,可是万象门如今能算得上是资质出众的弟子,都在她身边围着,对她嘘寒问暖。
穆轻衣觉得暖炉里的银丝碳有些烫了,冰灵根的师姐立刻一抬手,将火焰温度压下去,还低声问:“喝不喝水?”
穆轻衣提不起精神,只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说了句,身旁的人帮着传话:“周渡。”
他们视线交换了好几次,最后他们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你愿意废去一身修为,留在万象门做个杂役,今天我们可以不取你的性命。”
周渡还没说话,激愤的修士骂开了:“不取他性命!可能吗!”
“他偷盗万象门宗门至宝,还打伤我们宗的几个师兄,暗中修炼邪功,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就是,他还祸及周边村落,一整个村子,所有活口都没了,他敢说不是他周渡做的!”
“无情道会使人走火入魔,他修为不得进益,早就疯魔了,想靠杀生证明自己的道心,根本就是逆天而行!谁知道万象门的宗主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也是被他害死的!”
“就是,如果万象门没有宗主,我们愿出面为万象门做主,一定要铲除掉这个祸害!”
修士们七嘴八舌,愤怒的控诉快将周渡淹没了,然而他站在云顶台中央,依然是衣袂翩翩,负手而立。
除了登仙梯上的女子,没有人能让他神色动一下。
修士们骂得口干舌燥,周渡也只是注视着穆轻衣,一直到风雪太大,纷纷扬扬盖过了那人的声音。
他才开口,像是等了许久:“各位可否安静片刻,让我与师门做个了断。”
人群一下子噤声,并非是为他的什么翩翩风度而摄住,下意识忘了开口,而是这个邪修根本就不是征求意见,他直接用了清音咒,然后一袖挥开遮眼的风雪。
一点不担心穆轻衣会转身离开让愤怒的修士直接淹没他。
这么多年,她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从没有离开过。
周渡垂眸:“师妹。”
穆轻衣并不说话,她的手指覆盖在天级材料打造的暖炉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感觉着下方传来的热意,一边斟酌着字句:“我保不住你了,一桩一件,证据确凿,你自行了断吧。”
其他人都没想到穆轻衣这么果断,都是一愣,随后露出不忍和佩服的表情,唯独后方人群里几个修士止不住的发抖,若不是被定住,已经要冲上前去了。
周渡似乎不意外,她这样绝情,他只笑了笑:“你不留我,不为我争辩,甚至不肯安慰我一句,说一句凭往日情谊,信我,若是我日后卷土重来,师妹,你要以何面目见我呢?”
“若是我能证明那些都不是我做的,今天种种,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无力回天。师妹,到那时,你要怎么见我?”
他看似是在质问,其实是在问自己:穆轻衣。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渡是穆轻衣最喜欢的马甲,也是修为最高的,从入门起,就是其他马甲陪她修炼,唯独周渡用自己的一套修炼方式,一路晋升至元婴。
在变故发生以前,她也以为只要马甲之一的修为够高,她就能无忧一生,可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不甘心,知道周渡还想回来。可是修为被压制,他成为邪修证据确凿,万象门是这么好回来的么?
即使知道自己内心挣扎,穆轻衣也只能告诉自己不用想了。
“你不会有机会回来。”穆轻衣轻声:“若你回来,我们也只能势不两立了。”
万象门必须是干干净净的万象门,不然她和她的马甲凭何立足。
周渡垂眸,声音变轻了:“那万师弟他们呢?”
他没有用传音,知道他们会听到,虽然他们动弹不得也是他控制住的:本体来动手还有点余地,如果真的让他们站出来反对今日之事,周渡马甲以后只能躲躲藏藏,不如干脆一点,让他们移情照顾好万象门算了。
只是万象门要在修仙界立足必须刚正不阿清除周渡这个余孽,万起这帮人又很敬重周渡根本不相信事是周渡做的,是有些难办。
穆轻衣恨自己修为不济,不然她就能给暗算她的狗东西两巴掌,而不是不得不牺牲一个马甲避免牵连到自己了。
周渡问起万起他们,万起等人也听到了,他们喉咙哽住,本来是想无论如何都挣脱出来为师兄说两句话的。
但不知道穆轻衣是不是早对他们有防备,所以轻轻侧头看了他们一眼,下一秒,风雪就刮过,他们只来得及看见师兄也转过头,但是没能看见他们。
万起心中在咬牙:“穆轻衣!!”
穆轻衣:“他们没来,想来是和我一样,对你这位师兄感到失望了。”叠BUFF么,穆轻衣最擅长了,至于万起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一幕,尽心尽力惦记周渡到她功德圆满的那一天,穆轻衣就不在乎了。
投资者都是看回报的,她前期投入那么多,折损了一个马甲当然要收回点成本了。
不要问她演戏骗他们良心会不会痛,她对他们好的时候也是实打实好的。
现在不过是投入和回报对冲罢了。
她还想问为什么周渡必须死呢,有人来体谅体谅她吗?
万起心脏都被捏紧了,在迷人眼的风雪中使劲地探听着,然后听到一句模糊的:“是么?”
周渡师兄声音似乎放轻了:“那便算了。”
师兄!万起的手指颤抖起来,定身咒快要到时辰了,他却已经按捺不住,灵气差点在体内逆流爆体而出。
他们却听到一声极快的剑声,噗嗤一声划入人的血肉里,有个人影立着,慢慢地跪下去。
穆轻衣:“师兄,我本不想亲手了结你。可是你的邪功已经太过强大了,除了我,没人敢动你。你送我轻衣剑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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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可曾想到这道剑气,会由我亲手还给你?”
周渡笑了。
他实在是很少笑的人,连穆轻衣出了糗,在数九寒冬还需要拢住披风,打着喷嚏来学堂学取暖法术,他也不会加入到嘲笑戏谑她的人中,而是会走过去,给她用灵力烘热再把她裹在披风里抱起来。
那不过是一两年以前,他们都以为他们终会成为道侣。
可是不过几载光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们都不是从前的周渡与穆轻衣了。
他低着头,看着血滴下来,若在常年无积雪的云顶台,真像是血红的琥珀,一点点在他心口融化了。
他说:“我知道。我拦住其他人,本也是打算让你来杀我的。”
万起终于看清那画面,层层叠叠的人群里,他跌倒下来,在人影的缝隙中看到跪着的周渡,和始终站得笔挺的穆轻衣。
她果然握着那把周渡送的剑,没有手软,剑锋没入过半,几乎被周渡的血染红。
他空有一身修为,被自己的剑气轻易突破护心锁,也没有挣扎,没有动弹,只是艰难地抬起头。
束发发带被风吹起来,面如冠玉的青年俊秀伸出手,就这样松开了自己的剑。
“铮——”
轰然一声,周渡慢慢地说:“这世上能这样对我的人,也只有你了。”
这样对他?是亲手杀了他,还是从来都薄情寡义,无动于衷?万起拼死地睁大眼睛,伸出手,想看清,想扶住师兄。
可是只眼睁睁看着人群哗然一声,然后潮水一般流动起来。
他们大声叫好,簇拥过去还想扔最后几块碎石瓦砾,但是被万象门的其余人制止了,他们说要将他的躯体焚烧干净,避免邪修的功法或肉身流传出去,为祸人间,所以便在人群叫好中带上周渡的尸身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万起甚至感觉自己还在耳鸣,根本无法动弹。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听到还有人嘀咕:“就这,还以为能看到大能斗法呢,一剑就死了,没劲。”
“确实没劲,还说最年轻的元婴呢,一剑就死了。”
万起腿软一下,再次跪下来,接着却是伏地,用力握拳砸着云台顶的青铜台面,直到鲜血也流到他手下,他才僵硬地抬头:
面前的云台顶空无一人,鲜血流了满地,淹没了周渡的佩剑,一切都在大雪下无声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忽然哑着喉咙,嘶声怒吼起来:“师兄!!”
“穆!轻!衣!!”
穆轻衣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神色困倦地蜷缩在暖玉床上,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人爬上来,一声不吭地抱紧她。
因为身体太烫,甚至还被穆轻衣窸窸窣窣地踢了一脚,周渡默不作声地调整姿势,然后给穆轻衣看自己洗不掉鲜红血印的掌心。
穆轻衣倒是想关注一下马甲现在的状况,可是她心口疼,加心烦,根本懒得睁眼,就一边任马甲找来找去找舒服的姿势,一边就打瞌睡差点真的睡着了。
周渡的声音惊醒了她,虽然很低,但说出口两个人都一下就清醒了:“我迟早还是要死的。”
2. 第 2 章
穆轻衣:“你好烦,让我暂时舒心一下行不行?”
周渡当然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可是不解决,事情也不会好:“马上就到四十九日的期限了,再不杀了我,母蛊发作,你也会死。”
穆轻衣一下子坐了起来,想发脾气,看到是自己,又蔫了,托着下巴:“这个蚀心蛊到底是谁发明的?一旦发作,所有神魂相同的修士都会身魂俱灭,这不就是用来针对我的吗?”
气血不足,穆轻衣又蜷缩着裹着被子,低声嘀咕:“本来收购宗门的行动进展得好好的,你一中蛊,我们全都白干了,我现在还要把你的数据删除掉。”
烦死了烦死了!
穆轻衣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愿面对,但周渡知道自己就算逃避也逃不开什么的,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本体捞起来。
然后抓着本体的手,又是摸脸记面部细节,又是抄录底层数据的,他低声安慰自己:“把底层数据记录好,时机成熟再复制一个我就行了。”
穆轻衣没吭声,虽然有些矫情,但就像游戏删号一样,哪怕一模一样周渡也不是他了。
虽然穆轻衣之前也干过批量制造一批,然后瞬间销毁的事,但和已经有了自己独立人设的马甲毕竟不同,穆轻衣自己也有了感情。
但为了自己能活着,她还是鬼鬼祟祟地抱住自己,然后举起手指发誓:“到了合适时机,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哪怕她还能捏出别的光风霁月,正道之光的马甲,她真正爱的这种类型的马甲也就周渡一个!
周渡心有灵犀地和她点点额头,然后就走下去了,让马甲来做这件事了。
穆轻衣到底舍不得,低落地蜷缩在暖玉床上,追忆和马甲的美好往昔,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打开面板,犹豫两秒钟,便狠心,又创造了一个马甲出来:
当然,这个马甲用的不是周渡的数据,而是她之前就心水的另一个模板,也很帅,就是差点感觉。
周渡“死”后,寄存在他那里的部分数据和记忆就会回传给穆轻衣,虽然穆轻衣一直坚信马甲就是马甲,就算最后她会回收也是不一样的,但是这部分姑且可以算是周渡马甲独有的“意识”吧。
穆轻衣把人创造出来后本来想让这个人带着周渡的意识好好活着的,也算灵魂没变换了个躯壳了,可是看了好几眼,还是泄了气,闷闷不乐地收回了那个马甲,坐在那眼神恍惚地放空。
她还没死,周渡“死”了,算是马甲也不存在了吗?穆轻衣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可是周渡真的消失后,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也空了。
即使那段复制数据还好好地躺在系统面板里,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断情绝爱,她对马甲也是有感情的。
正当穆轻衣闷闷不乐,放置在山门的NPC,就是她捏出来都没怎么费心调过数据,只是当成挂机在用的背景板马甲说,万起他们来了。
穆轻衣打起精神,周渡马甲的几个师兄师妹没走?也对,她没把事情查清楚就杀了周渡,他们当然要来找她的麻烦,可是周渡不是都在临死时说了只有自己能这么对她吗?
按照马甲以前的逻辑,她对周渡也是很重要的人啊,他们居然要违背他的遗愿找她的麻烦?早知道说得明白一点了。
马甲刚走,穆轻衣没有什么心情,烦躁地想把人赶走,想了想还是披上大氅,回到洞府会客的前洞。
万起一行人来势汹汹,果然满身悲愤,看到她,更是瞬间亮出法器:“穆轻衣!”
穆轻衣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万起不会杀了她,单是周渡是自己心甘情愿去死的这一点,万起就不会杀她,所以没有惊动其他马甲过来,只是恹恹地抬起眼帘:“怎么?”
万起心痛欲裂:“你怎么敢!!”
他横着剑,声嘶力竭:“你不听周渡师兄一句,便让他死了,现在居然也没有半分情绪吗!师兄在你心里到底是陪你一起长大的师兄,还是泥塑的木偶,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居然这样就杀了他么!!
而且杀了人之后,便自顾自回到了洞府里,还是从卧房出来,她就没有一点感怀!没有一点怀疑,自己杀错了人。
穆轻衣不想应付万起。
她自认已经做得很周密了,也为马甲感到伤心了,但是这伤心和他们的伤心也永远不可能是一样的,而且她也不可能真去演,不然之后万一有其他马甲出意外了,她就也得做全套了,那不得累死。
所以从小到大,她给自己本体的人设都很简单,就是没什么感情的冷漠女子。别管什么事,只要她认定去做了,有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
所以万起眼眶猩红地质问,穆轻衣只是抱着那个暖炉,垂着视线没什么反应。
她的鞋袜甚至还是纤尘不染的,在行刑时她便用她一点微薄的修为,全数护住了自己的衣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简直该死!
万起猛地举起剑,却被其他人喝住,他们同样心神俱裂,可是却不能动手,只是喊:“万起!”
他们双目通红,盯着穆轻衣,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师兄走之前拜托过你我,我们答应过的。”
我们都答应过,无论穆轻衣做什么,看在师兄的份上,不对她出手。
可是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情谊!难道穆轻衣都杀了他他们还不能动她吗!
穆轻衣就知道,她像没听到似的,转身就走,可是万起却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穆轻衣,你可知道他修炼邪功都是为你,他是为了你能尝试增进修为,才铤而走险,去试红莲功法!他只是想知道红莲功法能不能让你也有所长进!!”
你却杀了他,你对得起他吗!!
穆轻衣只是稍微顿住脚步,然后转过头。那双淡漠清亮的眼睛只是接触到他们的视线,便让所有人都心凉了。
穆轻衣:“那又如何?”
万起声音颤抖:“你早知道?”
穆轻衣:“我早知道。”
万起不说话了,他捂住胸口,像是那一瞬间气急攻心,然后灵气倒流,伤及心脉。穆轻衣却只是移开视线,很轻地说了句:“是他咎由自取。”
万起的眼泪掉下来。
洞府恢复静谧,但万起被其他人搀扶着,满眼模糊,嘴里只喃喃着一句:“可他甚至没有告诉你,没有让你包庇,我只是想让你留他性命而已。”
他狠狠捶地:“我只是想让你留他性命而已!”只是这样,都不行吗!
她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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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衣,果然是个薄情寡信,冷漠绝情之人!就她这样的人,配修什么万象之道?她才应该去修无情道,去杀夫证道才对!为什么要连累他们师兄,为什么要让他们师兄心甘情愿地去为她而死!
万起不甘地挥开其他人,才走出洞府发现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远处的全部山峦。
在惊天动地的白里,走过来一个人,眉眼温和,质如君子,看到他们,似乎顿了一顿。
万起立刻握紧了拳,寒烬,是他!
就是这个人,在师兄为穆轻衣四处寻觅法器功法的时候趁虚而入,不仅一入门便成为了主峰的入室弟子,还和穆轻衣同进同出。
其他人都称赞他温良端方,谦恭有礼,可是万象门谁不知道他的秉性!明知师兄和穆轻衣青梅竹马,却视若无睹,横插一脚,如果不是他。
万起悲从中来,师兄怎么会和穆轻衣疏远,怎么会以为他们已没有可能,又怎么会想到去为她寻觅邪修功法搏她一笑呢!
说白了,若是寒烬和穆轻衣可在师兄面前减少露面,他们也可装作表面和煦如常相处。
可是师兄每一次见穆轻衣,他都在,每一次师兄遍体鳞伤回来是,都是寒烬接过功法和法器,不让他和穆轻衣说一句。
说是情同兄妹,可是既无血缘又没有结契大典,他何来的脸面一副正室做派!
穆轻衣是间接害死师兄之人,那寒烬绝对是帮凶是刽子手。
所以万起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咬牙直接亮出了法器,不忍对穆轻衣下手,他还不能杀了寒烬为师兄报仇吗!
可是熟悉的剑气出现,一群人立刻就僵住了。
人死之后灵气便会消散,除却消耗神魂,凝成的一团剑气可以随时随地对危险做出感知外,修士死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可是穆轻衣才用师兄的剑气杀死了师兄,剑气便到了寒烬身上?他究竟是以什么手段得来,还是,根本就是穆轻衣送给他的!
万起死死地盯着寒烬。
只见寒烬沉默一瞬,收回了那团剑气,然后他便拱手了,语气平淡:“诸位道友,我知你们心中悲愤,但周渡已然伏法,不如朝前看,我还有事,便不留各位了。”
“寒烬!”
“你站住!你的剑气是从哪里来的,你把师兄的剑气还给我,还给我们!”
寒烬略略蹙了下眉。
万起不消片刻便想明白了事情经过,他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声音开始发颤:
“是穆轻衣给你的,是穆轻衣给你的是不是!师兄是元婴三层!他是当今弟子中最有仙缘的元婴!他给穆轻衣是为了让她防身,是想保护她,可是她,她借由剑气杀了他就罢了,她居然,居然还.......”
万起不知何时已经满口鲜血,说不下去了。
每一个字都让他根本站立不住,让他根本不敢去想:穆轻衣这样偏袒寒烬,这样践踏师兄的心意,师兄知道吗?
他死之前可知道自己的修为全都在另一个人身上,为他心爱的女子护着另外一个人?
他死之前可知道,穆轻衣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去死,她只会对他物尽其用,像抛掉一个没有用的傀儡一样。
你怎么能。这样。
3. 第 3 章
师兄误入歧途,走上邪修之路,是他错了。
可是他年纪轻轻前途无量,风头无两,他拿真心待你,为你走遍五湖四海,送你护身的剑气,是没错的。
至少那一刻的心意是真挚的没有任何所谓邪修的邪佞。
可你却这样对待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话说不出来,万起只能含着鲜血,咬紧牙关:“还给我!”
寒烬的剑出现,横在众人面前。
他神情并没有动怒,眸子里的情绪也是平和的:“我不知诸位在说什么。”
不管他们怎么误会,反正马甲的人设是完美无缺的,否则要是马甲挂了,原住民根本不在乎穆轻衣本体的死活,她就危险了。
所以穆轻衣从来不让马甲背什么误会,她只信奉这一点:
既然马甲都是马甲了,不爱本体就说不过去了,而且她能筑基期混到这个少宗主靠的都是在其他人眼里很好的马甲保驾护航,她怎么能让寒烬马甲背上一个心机耀武扬威的污点呢?
但她也不想解释。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寒烬:“轻衣寒疾发作。”本体要暖床了。
“我先走了。”
说罢他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怒吼:“她哪来的什么寒疾!无非是天煞孤星不易修行,才在仙门之地还需要物件取暖——”
他忽然顿住,看见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的寒烬。他神色并不凌厉,眸光也甚至都没有波动,可是他们还是明明白白看出那份维护。
好似围在穆轻衣身边的人都是这样,无论是何脾性,修为高低,全都不能允许其他人说穆轻衣一个字,那是一种根本就是盲目的爱护。
“如果诸位不服,可去寻仙盟主持公道,但万象门不欢迎诸位,也不欢迎诸位妄议我们的少宗主。请回吧。十一。”寒烬轻轻出声:“送他们出去,如果他们不走,就赶。”
说完,他回身,继续朝少宗主穆轻衣的洞府走去。
寒烬对外一直是如玉君子,还是第一次如此不客气,万起他们又悲又愤,脑中气血翻涌,可经过云顶台,还是想起师兄,想起他闭眼之前那句,似自嘲,又似释然的:“这世上,能这样对我的,也只有你了。”
师兄进入万象门后便一直是宗门翘楚,一生唯一艰险,便是遇到穆轻衣。
现在魂随人逝,万象门再也不是从前的万象门了。
寒烬先捏了个诀把寒意驱散,才走进洞府,瞧见自己和个毛毛虫似的裹在那,失笑一瞬。
他走过去拍拍本体,然后才躺上去,烘热床铺,顺便把被子解开,把怕冷的本体给捞出来,一遍一遍地耐心地把她盘结的长发梳顺。
穆轻衣打了个哈欠:“还是自己有法术舒服,每次都要找几个马甲走上这么一遭。”
要不是不知道哪个马甲什么时候也会和周渡一样遇到危险,她都想和其中一个马甲直接结契算了,什么功法也不练,天天在这待机等着给她暖床。
寒烬:“不是都过来了吗?也没有那么冷,还好,你该想想红莲功法没用,该怎么办了。”
穆轻衣又躺下了,一副摆烂的模样:“凉拌。”这些年什么法器也都试了,什么功法也都偷偷摸摸学了,不说之前的,就这次这个红莲功法,开始的时候不是还很顺利吗?
她以为有效了,结果不知道怎么,马甲就被发现修炼邪恶功法,自己的修为也又掉下去了。要不是系统的面板上始终有一个修炼的任务,也只有本体的修为才算修为,她早就想放弃了。
其实不说别的,修为又不影响她捏马甲,也不影响她收购万象门,穆轻衣真的有点不想干了。
只是她才想这么一下,远处便突然炸响了一道惊雷,吓了穆轻衣一跳,系统也突然震动一下。
穆轻衣穿过来这么久,这破系统第一次有动静,穆轻衣立刻点开,然后就发现自己卡在百分之十的进度条往后走了一下,变成了百分之九。
穆轻衣:???
你要死啊!
寒烬拍着本体肩膀安慰她,同时用所剩不多的理智仔细思考:“是不是只要动类似的想法就会往下掉,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停在这里,必须把你的修为升上去?”
穆轻衣闷闷不乐地关闭面板,捶打被子发泄了一通,然后才说:“不管了,既然高修为的试了别的功法也没用,还是像之前一样,用NPC吧,让他们一个个去试,有了效果再通知我。”她望向寒烬,嘀咕:“我再也不想体会失去马甲的感觉了。”
寒烬默不作声地抱着她,之后还哄着她入睡,但自己的思维却在夜色里越来越活跃。
或许是单线程久了,马甲也有各自和各自擅长的,比如周渡,确实是修仙奇才,也尝试着把同样的经验用到本体身上,可是根本没有效果。
就连筑基的那百分之十,都是之前误打误撞有的,那到底要怎么样才不掉进度?如果进度达到了目标,或者掉光了,又会发生什么?
虽然本体已经睡了,但残余思绪仍然在不断运转,直到他也有点困了,闭了闭眼,然后和衣卧在了本体身边。不管了,都到了这一步,先处理好周渡马甲死后的余波再看吧。
万起等人果然把“万象门私自处理周渡”的消息报给了仙盟。可是邪修是什么?
是堕落修士,在修仙界一向人人喊打,所以除了万起他们根本无人在意,之前有的受过周渡恩惠的修士,也早就在这些年穆轻衣成为少宗主跑了,分散在天涯海角,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
万起他们悲愤,却没有办法。
穆轻衣早就料到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样打个哈欠爬起来随便看看宗内事务,然后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万起他们打算回万象门了。
穆轻衣愣了一下,皱眉。他们不会还打算在万象门内查周渡修炼红莲功法的事吧?那件事她做的仓促,还没来得及扫尾,马甲都没了他们还不死心么?
可是按照道理,万起他们本就是万象门的人,这些年在剑宗又有所长进,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拒绝他们回来。
这件事情麻烦了,她用力过猛了?
还是死了一个马甲这件事实在对他们冲击太大了?
她当初可是好不容易才用万象门的堕落和剑宗蓬勃发展的对比劝走他们的啊!眼看着万象门全是她的人了,快变成轻衣宗,他们回来了?
穆轻衣撑着脑袋,一个头两个大。
等寒烬过来才起身牵住他的手:“寒烬,这样,你去仙盟,要求重查功法一事,然后想办法加入调查的修士当中。”
寒烬仔细思考了一下:“我去?我有移形换影功法,修为也不低,由我卧底确实合适,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呢?”
他前段时间才和万起他们起了冲突,而且万起他们那副态度,不说寒烬和穆轻衣也能猜到,他们准是因为寒烬马甲和本体的亲近又在私下里脑补了什么。
并且这脑补在看到寒烬有周渡的剑气之后变成了更为狗血的三角恋甚至更更狗血的狗男女暗害正义修士的故事。
寒烬这么一问,穆轻衣发觉还真不好找理由。
穆轻衣试探:“就,你发觉了剑气竟然是周渡的之后突然意识到周渡可能是个好人,这么下手有所不妥,所以想仔细查一查?”
寒烬想想:“也好。”
这样他不偏不倚的人设也能立住,只是调查修士中肯定有万起他们,又要打交道,烦啊,要是周渡还在就好了。
有周渡和没周渡,他们完全是两个态度。
穆轻衣兀自忧伤着,和寒烬挥手作别,突然又听到马甲提醒自己说:“轻衣,你也要考虑准备一下把剑气给我的说辞,虽然你一直都说不在意世人对本体的看法,可是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穆轻衣托着下巴目送寒烬远去,接着自己翻看那些事务,那些字忽然再也不禁看起来,她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高修为马甲也不禁用啊,损失了一个,又得再从头培养一个了,既然天纵奇才的正道之光走了,那就来一个本体是半仙的,但修为被封印的白切黑徒弟吧。
以后亮身份好歹能让师尊马甲出面保一下,再也不要牵扯到本体身上了。
太难圆了。
万起等人从仙盟出来,正好碰到御剑赶来的寒烬。
仙盟四处开阔,乃是东大陆上最高的一座山上的一座宫殿,修为若是不济只能徒步上山,但寒烬身后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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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整肃的万象门弟子,平静温和,好似他是少宗主一般。
万起一下子就按住了手上的剑,可是想到寒烬身上的剑气,还是颤抖着把剑收回了。
他不想以这种方式见到师兄的剑气,更不想和寒烬再对峙一番了。
纵使他周渡有千般万般好,我也不在乎,穆轻衣便是这个态度,他们早该明了,不是么?
但是师兄冤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还早有所料一般,提前托付他们帮忙照看穆轻衣,他们不相信真就是为红莲功法一事!
所以此事他们一定要查!
以为寒烬是为阻止他们来的,万起等人虽未亮出法器,可也严阵以待,没想到寒烬见到他们,脚步一顿,先是让其余弟子等在原地,然后才迈步走过来,拱手:“抱歉。”
万起咬紧牙关,问他这是在这惺惺作态干什么!
但寒烬只是张开掌心,让剑气自他掌心出现,然后他抬起头,表情平静:“我虽仍不能赞同诸位昨日所言,但我已问过少宗主了,这剑气,的确是周渡周师兄的,人死魂消,我不欲对它再有消耗,便在今日将它还给诸位。”
剑气上升,好似要飘向万起:“就请诸位收下吧。”
“寒烬!”
万起按捺不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把我师兄当什么!他将剑气赠给穆轻衣,是他愿意庇护她左右,又怎么轮得到你在这里归还,弃之如敝履!!”
寒烬皱了皱眉。
旁边有人咬牙:“剑气是给穆轻衣的,是不是她让你来还!她杀死师兄还不够,还要杀死他第二次!”
一行人都怒了,寒烬却始终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就像他既不想出言让他们对穆轻衣印象不好,也出于自己原则不想撒谎否认这其中细节。
但寒烬开口,说的竟然是:“我与她一样,都不知道这剑气原来是属于周渡师兄。”
“你骗谁!任何在一起修行过的人,都不会认不出同行修士的剑气!更何况是师兄的!”
他师兄天赋异禀,剑气钟灵毓秀,青蓝交杂,见之如见师兄其人,他怎可能不晓得!
除非他和那个穆轻衣一样,是个没有仙缘的先天无缘之人,勉力修行才到今天这一步,否则怎么可能连这种辨认都做不到!
寒烬终于开口:“我确实不曾认得,因为我的修为确实不是后天修炼获得,我生为药鼎,在入门前就已经吃过各种灵药,筋骨被淬炼得适合修仙,但我本身资质,不过是凡人罢了。”
穆轻衣当时特地设定的,为的就是尝试单纯吃药能不能堆到元婴修为,很可惜也失败了。而且这种体质还有一个DEBUFF,只是有系统在不删掉数据马甲永远不会受影响罢了。
众人都怔愣了。他说什么?
生为药鼎?从出生起便开始吃各种淬炼经脉的灵药?
“不可能!先天药鼎都是逆天而行,注定短命早夭,根本不可能修炼到元婴修为!”
寒烬:“万象门包罗万象,我便是因为师尊可以保住我性命才拜入万象门下,也是因为师尊所教功法,才能修炼到。”
“那你又为何能到现在也未发作过一次!”生为药鼎不该浑身病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吗!
寒烬微顿:“此乃宗门秘辛,恕我无可奉告。但少宗主是因剑气,可暂时压制住我体内杂质,防止我药性发作才交予我。但既然受之有愧,剑气我自该归还。”
众人说不出话来。他如果真是药鼎,所受的罪绝对不少,有剑气也绝对可保住性命,可是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剑气继续留在寒烬身上,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这都只是你一面之词罢了,”关键时刻,裘刀发话,他一直不声不响,倒是切中要害,“而且令师尊早早地就已闭关,剑气也迟早会消散,若无剑气,你便不活了么?”
他却一来就要归还剑气,他难道不怕?
寒烬淡淡:“生死有命。”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想起谁,又联想到周渡似的,扫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睫,那竟然是个有点歉疚的,不是故意要提起他们伤心事的表情。
让观察他的万起一瞬间受到了震动。
“我从知道我是药鼎那一日,便已做好准备了。”
4. 第 4 章
万起根本不信:“仙盟虽然不歧视药鼎,可也明令禁止药鼎继续修炼,放开不过是这十几年罢了,你明知道你命不久矣——”
“万起!”
裘刀喝止一声,然后看向寒烬,虽然他表情还是极为冷冽,可是语气明显已经不那么冰冷:“药鼎也不都是自己为了修仙所为,何况你没听到吗?他自出生起就在用药,是不是停止这种自杀行径,他根本没有选择。”
才死了一个周渡,现在他们又知道寒烬的真实情况,一行人不免受到极大的震撼,万起也意识到自己的指责太过偏颇不讲道理了。
可是他还是为周渡不值,咬着牙一字一顿:“若不是你,若你肯放手,师兄和轻衣师妹明明还有机会,在你入门前,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入门都是周渡带着轻衣师妹一道,但自从你入门后,一切都变了!”
寒烬:“我并非与她一道入门,就不能和她成为朋友么?何况我阻拦她和周渡,都是无稽之谈,我从来不曾在其中挑拨过。”
“你敢发誓!”
“我敢发誓,”下一秒寒烬便毫不犹豫接话,甚至立刻就举起手指立下了天地誓约。
“若我在往日相处中有蓄意挑拨周渡与师妹关系,若我在师妹面前说过周渡一句坏话,有心叫周渡死于非命,就叫我不得善终,就算不再是药人也不得好死。”
修仙者极其忌讳誓约谶言,他敢这样发誓,已经是极为坦荡。
万起却感觉什么东西堵在他喉咙里,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他明明知道了寒烬没有做别的,却更恨,更无法不迁怒穆轻衣。
裘刀:“所以,你是想说,周渡师兄和穆轻衣关系不同以往,只是时运使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寒烬:“我何德何能能有这种能耐。没有人能改变穆轻衣。你们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
万起死死地咬牙,的确,周渡和穆轻衣的感情已经非比寻常了,入门前,周渡甚至还在穆家长大。
那是一个人的十几年,就这样被她舍弃了,可是寒烬虽然口口声声没有能力改变穆轻衣,师兄的剑气却实实在在在他身上,被穆轻衣送给了他。否则,还有谁有能力拿到师兄的剑气!
万起举起剑:“你敢立誓,我不杀你,但我们已经向仙盟提请,由我们回到万象门去追查师兄之事,如若发现任何你做的手脚,我绝不会放过你!师兄是死了,可是我们受尽师兄恩惠,我们还在!”
寒烬:“他说请你们照看穆轻衣,你们也会照做吗?”
“你怎么会知道?”
“他来找过我。”
只是这句话,万起等人便又恨得咬牙切齿了,可是他们尚且没有任何能力,也没有任何立场。
只有裘刀让开了路,在寒烬经过的时候转头说:“能不能告知我,你来仙盟是做什么?”
寒烬不说话。
仙盟的负责人却已经迎了出来,仙风道骨的道人不动如山地站在那,身边的道童作揖,然后说:“寒师兄,你所说的重启查验一事,剑宗的这几位已经提过了,既然你们目的一致,不如同行。”
寒烬才颔首。
万起他们这才知道寒烬居然也是为师兄之死来的,可是师兄都已经死了,他在这里装什么模样!
所以即使仙盟在其中调停,上了同一架飞舟时他们还是分立两侧,相互之间界限明确,只有裘刀,一直抱着刀看着对面的人。
万起死死地盯着寒烬,瞧见裘刀,咬牙低声:“你不会就这么信了吧......我们早就和仙盟说过要为师兄申冤,恰巧今日交接就碰到?!明显是为他为撇开自身嫌疑而故意设计,如果他真的绝对师兄冤屈,为什么穆轻衣要动手的时候却不阻止!”
万起每次想起来云顶台上淋漓的鲜血,都觉双目刺痛,恨不能手刃穆轻衣,偏偏,师兄那样偏袒她。连死了也要。庇佑。
裘刀垂下眼睫,过了很久才说:“师兄心存死志。”
万起猛地扭头,嘴唇发抖:“你说什么?”
这话比穆轻衣亲手,让周渡师兄无法反抗地,死在轻衣剑上,还要让他刺痛。
然而万起环顾了一圈,听到这话的人,包括寒烬,都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好似没有任何意外神色,他的手指立刻就跟着颤起来了。
裘刀:“师兄一直以护卫宗门为己任,哪怕离开为穆轻衣寻找典籍功法,路遇散修也会出手相助,我与很多人都是这样结识的师兄。”
“即使师兄不说,你我也应该明白,师兄存心守正,所以才能修为进益一日千里。可是这样的人,却修炼了红莲功法,甚至连累一村之人惨死。”
“若是你是师兄,还会苟活于世么?何况,师兄还找到你我,还有寒烬,和他说照顾穆轻衣之事。”
裘刀看着万起:“师兄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善终。”
万起却暴怒而起,嘶吼:“可是师兄是为了穆轻衣!师兄是为了让她也能突破修为界限,才选择的为她尝试,他是仙门魁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修炼邪功对自己和旁人反噬极大,若不是穆轻衣实在不能修炼,师兄怎么会铤而走险!”
裘刀:“可是他为什么不选择双修?”
裘刀在说话,实际目光注意着寒烬那边,瞧见寒烬僵了一下,眼神沉下来。
万起眼睛红了,死死咬牙。
双修确实是万能之法,可是极易走火入魔,但再容易走岔,万起也不得不承认红莲功法风险比双修高太多。
“还能是为什么?师兄在乎穆轻衣修为不进益,寿命有限,穆轻衣在乎吗?她恨不能师兄早死!”
裘刀却在这时目光转向寒烬:“寒师兄。”
寒烬背对着他们,一顿。飞舟外是茫茫雾霭,他侧过头,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裘刀已经按住刀:“穆轻衣为什么宁愿只有凡人寿命光景,也不愿和师兄或是任何人双修,跨过仙凡之界限,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知道?”寒烬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和轻衣师妹只是寻常同门。”
裘刀却嘲讽地笑了:“寻常同门。”
“寒烬师兄不知道吧?师妹的师尊没有闭关之前,就曾怀疑师妹的修为遇到瓶颈就是她的体质不适合修仙,所以给她尝试过各种天级地级灵药,师兄也为此遍寻五湖四海,所有人都为她找过药!”
“到最后,穆轻衣的体质没有变化,寻药的事却悄无声息终结了,你告诉我,这些试验的药,去了哪里?难道是无根无由就不翼而飞了吗!”
裘刀陡然拔高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是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却是这话里的含义。
的确。万起恍惚地看向寒烬,猛地明白过来:的确!!
宗门上下对穆轻衣视若珍宝,连师兄都不免偏袒穆轻衣几分,可是不管是什么药,都会在最终损害药鼎的寿命,区别只是品质更好的药损害更小罢了。
可是穆轻衣尝试了那么久,身体却没有一点变化,甚至没有一次病发,取而代之的是,穆轻衣的师尊,有了寒烬这个药鼎徒弟。
穆轻衣:“......”
你们是真能猜。
寒烬良久地伫立在那,好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裘刀却已经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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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刀来,指着他的背影:“寒烬,不,或许我该叫你穆寒烬?”
“你说你无父无母,却有世家气度,是穆家收养你的吧?从收养你的穆家出来,摸爬滚打,十四岁那年才找到万象门来,不声不响便被师尊收为弟子,之后和穆轻衣形影不离。
甚至很多时候吃穿用度和穆轻衣等同,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穆轻衣做偿命的药鼎,你甘心吗?你难道不想报复万象门,报复每次都寻到灵药回来的师兄吗!”
“是不是就是你陷害师兄,告诉师兄试药失败了,才逼师兄修行红莲功法!”
寒烬神色不动:“我说了我不可能影响到轻衣。”
裘刀:“可是在师门眼里你就是穆轻衣,你命不久矣,难道穆轻衣还能活命吗?”
寒烬久久地注视着这群人,好像那天云顶台的风雪又刮到了他身上,他低头,轻轻地收拢披风。
“她当然能活命,因为那些药都是由我试的。”
他承认了,寒烬真的是穆轻衣的药人,为了能让穆轻衣改善资质修仙,而为她提前一步试药。可是他说穆轻衣没有吃过一次,也就是说,试药这么多年,每一次都失败了。
万起浑身颤抖,第一句问话竟然是:“师兄知道吗?”
他费尽心思找来的灵药,最后竟然给了寒烬,而且原因还是怕穆轻衣承受不住,提前夭亡,可细细想来她师尊也的确不会让穆轻衣冒这个险,她才是筑基修为,如果吃出了问题,也的确绝不可能活下来了。
寒烬:“他不知道,轻衣也不知道。”
裘刀一怔,下意识发问:“为什么?”
寒烬:“因为这是我自愿的。”他淡淡地说:“穆家收养了我,她在那年雪天把我捡回穆府,还为我母亲和姐姐下葬。”
寒烬:“我早就立誓过,今生今世这条命都属于她。所以当时师尊说,轻衣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所有人都不可能承担这个后果,我便知道该我站出来了。”
可他表情让人想到,起初,他只是想见见她。
“穆府被屠之后,我只听说她拜入大宗,听说她有仙缘,而且和自己的师兄很是要好,我不想挑拨他们的,我只是想去找她,告诉她我为她安葬了父母。”
寒烬轻轻地说:“我只是想把恩情还给她。”
万起张张嘴,其他人代替他问出了话:“穆家当年是被妖族追杀,府邸几乎被焚毁,你居然找到了她父母?”
寒烬:“是,我挖了三天,找到了老爷和夫人的玉佩,立碑安葬之后无处可去。所以你们实在没有必要怀疑我,如果周渡活着。”
他说到这里竟然顿了一下,好似真的很遗憾死的是周渡似的:“如果他活着,想必能比我更好地保护轻衣吧。”
裘刀:“按照凡间的规矩,你只是一个下人,进入万象门后却能比穆轻衣修为更高,和师兄平起平坐,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吗?”
寒烬只是看着他。
他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在飞舟到万象门的时候,他走下飞舟:“有没有,我都是将死之人了。”
他身边还跟着那团剑气,不远不近的,但看到穆轻衣站在那的一瞬间,剑气先一步飞向她,亲昵地为她扫去肩上的风雪。
好似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周渡是穆家世交的公子,是万象门的师兄,寒烬只是一个大雪天捡回来的杂役,是一个卖身葬母葬姐的灾民。
他总是,比周渡慢一步。
在凡间,寒烬是穆轻衣的仆役,在万象门,是她的药鼎。
有没有穆字,他都不属于他自己,他只属于穆轻衣。
5. 第 5 章
穆轻衣站在山门前。
今早风雪停了,她并没有披那件雪白大氅,可是没有一圈雪白的白狐毛围着,她依然像是那个在穆家备受宠爱,到了万象门也人人纵容的穆轻衣一样。
站在山门的阶梯上,没有挪动一步,寒烬就自己走了过去。
“师妹。”寒烬没有任何异样:“天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穆轻衣并没有任何情绪:“我在等师弟。”
裘刀他们下了飞舟,恰好听清楚:“师尊很早以前就闭关不问宗门事务了,哪来的师弟?”
穆轻衣:“我替师父收的。”
“穆轻衣!”万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就是不想看到穆轻衣这副专断横行的模样。
可原本也是。
她一个弟子,有何资格替师尊收徒?而且还是在师兄死后。
万起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隐痛和暴怒是为什么:师兄刚死,她就想找一个人来代替他吗!
裘刀冷静很多:“现在分明不是各宗收徒的时候,还请师妹三思。”
他话说得这样尊敬,眼神却很冷,显然和万起想到一处上。
穆轻衣根本就不把师兄的死和他们放在眼里,缺了人就补,难道他们师兄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代替的卒子!
然而寒烬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肯冒着死的风险归还剑气,他肯知道周渡的死有蹊跷后独自去仙盟要申请重新查验,却不肯在这个时候违逆穆轻衣哪怕一句。
万起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看着寒烬就好像看着寒烬未来也要变成师兄那副模样了,明明只是从前一次恩情,竟然可以沉重到用命去还。
穆轻衣只是看着裘刀:“我才是少宗主。”
裘刀刚想说少宗主也没有权力这样做,便看到云遮雾绕的登仙梯中走出一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身量极高,身影清瘦,似乎才刚开始修仙,修为却已经和穆轻衣一样了,但他眉眼生得极好,若春花秋月,夺人魂魄,一双眼睛尤其。
与他极盛容貌相反的却是那双眼睛,极其冷清,还有些相似。
裘刀一怔。
寒烬忽然低声:“轻衣。”
穆轻衣转头:“怎么?”
两个人交换视线,穆轻衣不动声色,垂眸招手叫萧起过来,寒烬却在那片刻和本体心中确认说:和祝衍还有周渡都太像了。
祝衍就是她的师尊,现在被迫闭关的马甲之一,他闭关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遇到了和周渡一样的情况,某天忽然就无法修炼了,只是没有性命之虞。
穆轻衣捏萧起本来是为了让周渡的事有人做,谁知道可能是捏的时候太心不在焉了,也有可能是看周渡的脸太久了都没有敏感度了,都忘了,这个萧起的数据,除了眼睛,其他几乎和周渡一模一样。
万起等人也以为自己看错了,等萧起走近,确认那张脸的相似度才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连一向易怒的万起都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话堵在嗓子眼里,只能说出一个:“你”。
你究竟是师兄还是师父,为什么这五官,会和他二人如此相似!!
穆轻衣立刻反应过来,神情还是恹恹的:“萧起。”
她顿了顿,虽然现在不应该太早把萧起的身份披露出来,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变回去,人族的领地不允许随意变换容貌。”她迅速选了数据库里一张脸,虽然还是和周渡有些相似,但是已经好很多了。
萧起默不作声地变换好了容貌,那双眼睛依然清冷得过分突出,他淡淡开口:“不是我要变的,我们族的功法,你们看着我在想什么,便会看到什么。”
所以,是他们自己多想而已。
万起终于反应过来,怒火在心中翻腾:“半妖?!穆轻衣,你可知道现在妖族活动频繁,半妖早就不允许进入修仙界境内了,你居然敢公开挑衅仙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招进万象门来,你虽然是少宗主,但宗门还不是你的宗门!”
裘刀却拉了万起一把,他一愣,看到神色沉默的寒烬。
如果真按万起所说,药鼎这种用药堆起来自己修仙资质的废人,在很多宗门眼里也依旧是不三不四的祸害,万起这话把寒烬也扫射进去了。
可是万起顾不了这么多了:“师兄修炼红莲,你丝毫不肯手软,现在师兄身魂都未安息,你竟敢公然招半妖入门!”
“若不是你们心存不正,在心中变换了萧起的容貌,现在萧起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穆轻衣竟毫不客气反唇相讥,然后就让其他人带萧起下去,神情恢复到一脸恹恹的:“这件事我已和师尊说了,师尊应了,若是诸位师兄师妹觉得不忿,大可去仙盟举报。”
可能么?万起他们本都出身万象门,宁愿看她把万象门毁了,也不会让仙盟来攻打万象门,所以他们只能怒着:“你!”
寒烬知道本体累了,在这时出声:“师妹,我和你一道回去。”
万起想拦,但是已经拦不住了,那一瞬间他看着寒烬的背影,竟然能想到,穆轻衣这些年对寒烬的视若无睹,或者明知他在瞒着自己做什么,代替自己什么,仍然不会去过问,受之坦然的模样。
寒烬说穆轻衣不知道,可穆轻衣真的不知道吗?寒烬有如今这个地位,到底是因为他修为高,可以比肩周渡师兄,还是因为只要他能一直活着,一直给穆轻衣试药,整个宗门都会保下他?
他是一个活着的法器吗?只筹谋着一生,为穆轻衣抵下那一次次致命伤害?
万起绝望了,看着他们一行人走去,山门阶梯上只余赫赫风声。
穆轻衣握着暖炉低头在反省,寒烬伸手理了理她的斗篷,声音温和:“没事的,只是一次失误罢了,再说,狐族内的确有这样的功法,也不算漏洞百出。”
穆轻衣现在有点像字写多了反而不认识那个字了,停在洞府门口,仔仔细细地端详萧起的脸:“刚刚真的很像周渡么?”
寒烬沉默,他因为万起等人的戒备特地好好准备了一下和周渡之间关系的说辞,因此留意得多了一点。
所以那一刻,是他的谨慎发挥了作用,但实际上本体还是不确定是不是像周渡也是真的。
毕竟都是她一个个捏出来的,她调整了上万遍,其实已经分不清是习惯还是喜爱了,她记得周渡的脸,不自觉地让他重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穆轻衣已经决心不让自己再犯一样的错误,所以她只按着萧起的肩膀道:“日后不管是谁问,你都做你自己。”
她暂时不给萧起人设了,才十五岁,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可是萧起表情淡淡的,表现出来就像穆轻衣真正的心情一样。她想摆烂了。
可是不行,进度条还会后退,周渡暂时还不能回来,她只能一边蜷缩在暖玉床上,一边思考:“他们去查了你的身世吗?”
寒烬给穆轻衣喂葡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为了好记,几个马甲都出身穆家,我的名册上也确实写自穆家而来。”
穆轻衣闭眼嘀咕:“所以我最害怕聪明人了,发觉不对劲,竟然不动声色地拿到了名册,宗门名册分明在我手上,还好仙盟中有我的人,药鼎名册里我当时便动过手脚把你加上去了。”
穆轻衣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窸窸窣窣地握住寒烬的,没管他无奈的表情,舒服地枕上去。
当时让寒烬尝试药鼎资质也有一个原因,就是药鼎四季体质温良,抱着和抱个暖手炉一样,要不是药鼎短命她还真想和寒烬结契,光是冬天就不用愁了。
寒烬只是摸摸她的额头,低低地说:“待会儿我的手又麻了。”但却是很纵容的。
果然穆轻衣嘀咕着麻了就麻了,一翻身,寒烬也不动了。
本体愿意,他没有什么好不愿意的,而且说的也对,也只是麻上一会儿,但是本体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他立下结界,也这样睡过去。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周渡死后,本体的消耗大了起来,看来就算不为了系统进度,增长修为也是势在必行。
过了没多久,一个人影忽然潜进洞府,左看右看,视线停留在暖玉床上,他正欲伸手,一个人忽然拔出剑,声音极为冷清:“你是何人?”
裘刀猛地扭头,才发现是那个少年萧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想惊动穆轻衣,裘刀抓着萧起后领极速退出。
另一边穆轻衣光速醒来,在结界里松了口气,然后闷闷不乐地看着寒烬离开去自己的洞府。
这群人有什么毛病,她就睡个觉碍着谁了!
萧起没有挣扎,裘刀却面带冷意:“你才入门,为何你也进了穆轻衣的洞府,说话!”
萧起冷嘲:“你们修仙界很乱么?只是瞧见我进洞府,便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心思?”
“你说什么!”万起暴怒:“我们是为了你好,进他人洞府不算什么,可是那人不能是穆轻衣!”
“为何不能?”
“你知道她带走寒烬是做什么,你可知她.......”
萧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那双冷清的眼睛,竟给他们一种师尊似的压力。
但师尊是再出世不过的无尘仙人,断断不会这样乖戾,万起咬牙,抓着萧起要好好教育他一番,至少教他远离穆轻衣。
萧起却觉得不能让他们这样误会穆轻衣下去了,至少让本体在萧起这件事上无可指摘,以后才不至于遇到危险,他们不救吧?
所以萧起说:“师姐是因为我被妖族追杀才招我进门庇护我,不是你们想得如此肮脏。”
万起:“我们想什么了!”
萧起盯着他们:“你们觉得她别有所图,可她就算要做什么,也不会带我和寒烬师兄一起进去,是你们偏见太深,才着了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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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起一怔,裘刀却道:“我刚刚进洞府,没有见到寒烬。也没有见到穆轻衣,他们去了哪里?”
萧起沉默良久。
“说!”
“洞府内有机关很正常。”
“可是她直接带着寒烬消失不正常!”
萧起声音冰冷:“他是金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凭什么全都栽在师姐身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穆轻衣带他去的,他自己不也知道吗?”
他重复在山门上的对话:“师姐说了不是来接他的,可他还是说,我和你一道回去,究竟是谁带谁消失,你们看不分明吗?还是不想分明!”
万起还想争辩,裘刀拦住万起,不欲再和萧起争了:“无论是谁主动,穆轻衣都是那个受益者,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寒烬,只希望能找到他,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刚刚去他洞府,并没有寻到人。”
穆轻衣开始后悔为了清静没有在各个洞府放上NPC了,不然也不至于两眼一抹瞎。
萧起:“我不知道。”
裘刀:“你不知道,可却万般维护她,你知道她和寒烬在做什么?”
万起抢着发言:“妖族邪修和药人数量比人族多百倍不止,他肯定知道!”
萧起冷冷看他一眼:“我的确知道,可他药都已经渗入五脏六腑,摆明一生下来便是药鼎,他能在修仙界只为一人试药,已经算是不错了,难道还会比沦落到给无数人试药的药奴更惨吗?而且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先哄师姐睡着,然后才消失的,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裘刀深深看他一眼:“你如果真不知道,就不会任由他把穆轻衣带走了,万起,我们闯进穆轻衣的洞府去。”
萧起横剑:“你敢!”
就在这时,似乎是带来一阵风雪,寒烬出现在众人眼前,与他并肩的是穆轻衣。
她似乎脸色还有些不好,看了眼萧起,萧起瞬间恢复乖巧,垂眸回到她身后。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裘刀看着寒烬:“我们想让寒师兄陪我们一起调查,恕这几日,师兄不能陪伴师妹处理宗门事务了。”
两个人都是一顿,裘刀这才留意到,寒烬的左手手指似乎有些僵硬,这样半握着放在身前,竟没有血色。
他眼神一厉,强自按下,还是彬彬有礼:“还是宗门真如此多事务,既然如此,我们也可先帮着处理,之后再去调查。”
穆轻衣很不高兴,她不高兴透了。
死了周渡马甲现在寒烬马甲还要被他们叫走不能给她暖床,他们是不懂心甘情愿是什么意思吗!
她只能偏头,话交给寒烬马甲来说,但裘刀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只盯着他,传音入密:
“我知道可以让穆轻衣修为进益的方法。”
寒烬眼睫一颤。刚刚还没有答应的人听到穆轻衣这三个字,沉默良久,最后还是轻轻对穆轻衣拱手,走到了裘刀身边。
裘刀不待开口,便抓过寒烬的手,一探,果然血液流动不畅,她还说带他去不是试药?
寒烬把手收回来,似乎是见穆轻衣长久地不说话,低声:“师妹,我去去就回来。”
穆轻衣淡漠地扫他一眼,要走的时候忽然叫上身边的少年:“萧起,我们走。”
裘刀看向身侧的寒烬,他依旧盯着穆轻衣和萧起离开的方向,好似那里面本来该有他的位置。但很快,寒烬就轻轻转开视线,好似在让自己不要去看了。
是他为自己一句话就走向这边,可却原因也不肯让穆轻衣知道。
“穆轻衣让你去做什么?”
“是我迷晕她的。”
他说的话鬼都不信,宗门上下对穆轻衣无比放纵,仙门内部还让她用这些凡间取暖之物,他会舍得迷晕穆轻衣?
寒烬简直就是第二个师兄,中毒太深。
“刚刚说的功法,需要你的配合,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和我们一起找到师兄修炼红莲功法的真相。”
寒烬扭头,深深地注视着他:“希望裘兄不要骗我。”
裘刀移开视线:“就算我不骗你,你也回不去了,寒烬,你没发现么?她宁愿重新招一半妖弟子入门,也没提过让你代替师兄执掌山门外事务,她分明早就知道,即使你有元婴修为,也只是一个药鼎,离不开万象门半步。”
寒烬眼睫再次颤动起来,这次裘刀看得很清楚,他在被点破的一瞬间捏紧了手指,却没有愤怒,没有意外。
他早就知道穆轻衣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一直欺骗自己,穆轻衣根本不知道他是她的药鼎。可是师兄妹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寒烬永远不可能是第二个周渡。
因为他在成为她的药鼎之后,就不可能再发挥别的用处了。
她要的只是师兄死后,还有第二个周渡,能替她上天入地去遍寻法器和灵药而已。
6. 第 6 章
可是裘刀说完这句话后,却只看到身后寒烬沉默安静的表情。他没有跟上来。
万起怔怔地看着寒烬,觉得,寒烬根本没有从那日走出来,他好似永远身处在那日的大雪里。
永远蜷缩着清瘦的身躯,躲在屋檐下,意识朦胧地等着一个好心人过来,磕头,求他们施舍给他一具薄棺。
然后穆轻衣的马车停了下来,她站在车辕上,衣角上落着几朵雪花,他还没有靠近,颤抖着想为她拂下,她就说:“姐姐,这里有人晕倒了。”
裘刀说穆轻衣早知道。
可。“那又如何呢?”
所有人都是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寒烬。他说什么?又如何?穆轻衣是纵容他成药人的刽子手,他难道就不恨也不怨吗?
寒烬只是往山门望一眼。又垂眸。
“我从入门起那一刻便猜到了。”
裘刀沉默地看向飞舟上的寒烬。像是第一日认识他一般。
他总是话很少,和从前在宗门内那样,唯一让人有印象的便是穆轻衣出现的时候。
他总是注意着他,纵容着她,即使是师兄碍于宗门魁首的身份,不能对穆轻衣百依百顺,他也不会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反而毫无顾忌地为穆轻衣打算,为她付出一切。
穆轻衣不在他便深居简出,如果穆轻衣有什么要做的,寒烬也一定是代她去做这件事的人。
所以万起他们讨厌寒烬,不是没有理由,可是现在两两相对,他们却生不出更加厌恶的心思,只是为寒烬的选择感到悲哀。
寒烬感觉到裘刀一直在看自己,他移过目光去看他,便听到裘刀道:“培养你做药人的家族,想必极为势大。”
寒烬眼睫颤了一下,甚至连手指都抖起来,可是他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按住,并没有去回答裘刀的话。
裘刀站起来:“可是我查阅了刘镇的记录,却极为奇怪,这样一个人口不多的小镇,极为出名的家族只有穆家一个,其他所有人,不是出逃便是死在流民暴乱和妖族入侵里。”
他盯着他:“试问,连当地的大户穆家都没有出现一个修仙者,又是何人,会费尽心思豢养药人,却又在寒冬腊月将他的母亲和姐姐抛弃在街道上?”
裘刀:“你在说谎。”
寒烬挪开按住左手的手指,声音越发轻了:“我没有。”
裘刀:“那你如何解释你会在刘镇出生,成为药人,除非刘镇有别的修仙者......”
裘刀忽然失去了声音,显然他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
寒烬仍然坐在飞舟边,他的素衣并不华贵,靠近了看寒烬也并不像其他人说得那样,因为出身高门贵族所以目中无人。
他也好像知道裘刀在怀疑什么,探求什么,所以只是停顿一瞬,就轻轻开口:“因为培养我的便是穆家,我是为穆家大小姐准备的药人。”
他望向远处,声音很轻:“她出生前,我便为她活着了。”
万起难以置信地瞳孔放大,错愕失声:“这不可能!”
他咬牙,不知自己在心悸什么:“世上从未过未出生前便判断此人无有仙缘的法术!”
寒烬却像是被知悉了所有秘密,所以平静了,他也没有泄露出一丝情绪,这些他们才知道的,对他来说已经是这十几年必须的信念了。
“即使她并非于修仙无缘,我也会成为她的药人。”
他抬头看向他们,慢慢将故事细节补充完整:“你们不知道,穆家对家仆的管控极其严格,原本我不做她的药奴,被赶出去,我母亲和姐姐也是要死的。”
可是那一年因为穆家小姐天真烂漫,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更见不得世上有人为她而死,于是寒烬被带过来那一日,她懵懵懂懂地求了父亲。
哭着说不要药人。穆家便放他们走了。
他母亲和姐姐抱头痛哭,带着他离开讨生活,但还是逢年过节,会去穆府偏门悄悄地磕个头。
不是为攀龙附凤,只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
万起牙齿在战栗,他不知道自己在齿冷些什么:“那你还回去!!”
寒烬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听故事的人几乎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了。
也许穆轻衣不愿意修仙,她还小,不知道生死是何物,不知道寿命短暂有多可怕那一年,他是真正摆脱了药人命运的。
他不会再被任何人灌药,朝不保夕。
可是他求到了从前待过的穆家面前,他重新成为穆家小姐的家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那么多年前高抬贵手放他,他母亲和姐姐一命的主子。
他看着她走下马车,扶他起来还低低地说一句:“你有地方可以去么?”
他可以抛弃这一切,重新开始,可是她怎么办呢。
他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周渡,她身边的那个世家公子是天生仙体,知道穆家小姐这几日很不高兴,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裘刀忽然有种感觉:这个时候即使是有人告诉寒烬可以为穆轻衣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去的。
悲哀的是他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魔窟,再回去时还是只能靠自己被穆家培养出来的药人体质起效,药人从出生起开始灌药,活到现在的不过万分之一。
寒烬闭上眼睛:“夫人告诉我,小姐身体虚弱,如果不去投奔仙门,不知能否活过二十岁,她还告诉我,只要我留在穆家,不论如何她也会让小姐留下我。”
裘刀死死地握着刀:“你就这么信了?”
寒烬:“穆家并没有违背承诺。”
裘刀咬牙:“可是这是他们在做局骗你!这是穆轻衣的父母在为她谋算,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放过你们,为什么会将你是药人的事告诉你,为什么会让体弱的穆轻衣在那天经过落雪的街道,又为什么会让你们三人遍寻都找不到一口薄棺!
你母亲和姐姐之死或许不是他们所为,可是他们一定在其中推波助澜,你到了万象门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清吗!他们就是有意想用恩情将你捆绑在穆家,和万象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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艘船上,只要穆轻衣不死——”
“只要穆轻衣不死,”寒烬轻轻地接话,他似乎是望着远处看了很久,然后才说:“我也不算没能为她做什么。”
“裘道友,你不明白。”
寒烬表情很平静:“修仙者岁月漫长,我不需要这么漫长的岁月,我只是想。”
他慢慢停下来,才开口:“我只是想看着当年的穆轻衣长大,让她活过二十光景。”
让他能实现当年那个少年很朴素的愿望。
他甚至笑了,很淡的:“你说得对,穆家算计我,算计我的母亲和姐姐,让我从出生起便背负这样的命运。”
可是怎么办呢。
“从又踏进穆家大门那一刻起,就自己选择了走上这条路。”
出生起成为药人是穆家逼着他做,可是之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药人,是他心甘情愿为穆轻衣做的。
裘刀咬紧牙关:“你就从来没有问过,她凭什么这样对你?”
即便只是一个下人,即便她冷心冷清,可是有一个人为你这样,你也不该视若无睹十数年,也从来没有问过,寒烬想不想活。
他有没有怨恨过,她的父母做下的孽,凭什么寒烬不仅不能要求穆轻衣还,还要重新回报在穆轻衣身上。
他不该注定是个药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寒烬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又似乎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但他这样已是默认了,是他自己选的。
裘刀却紧紧地握着刀,扭头不再看寒烬,反而操控飞舟转头,厉声:
“我们回万象门,去问穆轻衣,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父母做了什么,又没有那哪一刻考虑过,怕过,她身边的人,都像师兄这样,为她而死,离她而去——”
“裘道友。”寒烬忽然站起身,他似乎也不习惯这样威慑人,仅有的几次横眉冷对,也是因为他们冒犯了穆轻衣。
这次也是如此。
他沉默片刻:“上一辈的恩怨,就让他们在上一辈了结吧。”
裘刀侧过身去看他:“如果能在上一辈了结,你就不会继续做她的药人了。”
寒烬盯着他,忽然掌心向上,手中出现一把通体莹白,寒气四溢的宝剑。然后,宝剑抵在裘刀脖颈前。
裘刀已经看穿寒烬不是喜欢打打杀杀之人,他个性甚至极为温和,可是只是因为他要去问上穆轻衣一问,他就祭出了这把剑,指着他,还说:
“若我有一日死于非命,我也希望师妹不要从任何人那里知道,我是为她而死。”
“裘道友,就让师妹按照我的心愿好好活下去,就只答应我这一件事,不好么?我并未要挟过你们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裘刀心里发寒,声音更厉:“即便和师兄一样,即使死在她手下,也看不到她背负任何骂名,为他伤心半刻吗!”
寒烬看着他,忽而轻声:“就如周渡一般。”
我心如此。不曾转也。
7. 第 7 章
裘刀正欲厉声反驳,却见寒烬说出那句话后,山门云气聚集。
然后寒烬像是怔住一般,迅速侧身望向山门。接着万象门的水镜就波动起来。
万起抬头错愕:“师妹忽然进阶了!”
裘刀却转头,死死盯着寒烬:“水镜还没传出消息,你就知道穆轻衣进阶的消息,你还说你刚刚不是去为她试药,有了成效?”
寒烬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本能地看着自己的宝剑。
那一瞬间的怔愣,好像是花费了无数力气,付出了无数代价,去求得顺遂的命运落在他想要平安的那个人上。
可是某天神仙忽然和他开了个玩笑,他什么都没做,他在意的人就走上一条坦途了。他挣扎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寒烬却只是顿了一瞬,然后他望着山门的方向,突然温和了眉眼,神情柔和下来。
裘刀本来只是觉得事到如今寒烬总该明白过来。他离开了,穆轻衣却进阶了,有没有他穆轻衣都是那个众人纵容的穆轻衣。
他的牺牲和痛苦根本没有意义。
可是他却为她感到高兴。
裘刀咬牙。
那把通体莹白的剑也被寒烬放了下来,可是剑光此刻却轻盈地闪烁着。裘刀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过寒烬对穆轻衣的偏袒。
寒烬是药人,没有办法巩固凝实出一团剑气,可是他的本命剑却确确实实在为穆轻衣的修为波动而雀跃。
它在寒烬的身边,满心满眼牵挂的却是那一个人。她到底何德何能?
能让这世上的二人都为她开心难过?
直到寒烬收起剑,裘刀才收回视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动寒烬了。
寒烬若真只像他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偿还穆轻衣的恩情,为了这一生要为穆轻衣做药人的执念,便不会纯粹地只为穆轻衣感到高兴。
他会失落,为自己没有起到作用而失魂落魄。可是他却一点都不介意。
他骗过了自己,自欺欺人是为了往日的恩情。其实根本无所遁形。
这边。
穆轻衣正惊喜着,突然修为波动一下,不慎打开了用来联系的水镜。穆轻衣吓了一跳。
但这水镜马甲不接不会怎么样,寒烬偏偏也没控制住和本体分享的心情。
于是水镜就开了,穆轻衣手忙脚乱,把水镜调整好角度才想到调整表情。
她努力把之前的人设找回来,寒烬却只是温柔了眉眼:“师妹。”
万起只看到穆轻衣冷淡的侧脸:“有事?”
寒烬知道有万起他们在,本体不可能说什么,他也舍不得挂。他只能低眸:
“没事,只是看到突破的幻象,特地恭喜师妹一声。”
穆轻衣:“没什么好恭喜的。”
“穆轻衣!”万起怒不可遏,他实在看不惯穆轻衣的态度,即使是和寒烬无关,她也没必要摆出一副如此冷漠的态度。
寒烬难道不是为了她晋升而特地为她祝贺,凭何她见惯了寒烬和师兄的纵容,便可用这副表情对人!
穆轻衣蹙了蹙眉。
寒烬看起来还想和穆轻衣说更多,但是她皱了眉,他便明白了她的不耐。
只是微顿,就轻轻说了声,有事处理,就收回了水镜,万起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你为何要收回,我还想问她——”
“万师兄。”寒烬没有拔剑。
好像只是知道她进阶的消息,待人接物便温和许多,即使这样,寒烬也没有消弭掉身上与生俱来那份距离感。
“若不是水镜的时机不当,师妹也不会生气,是我考虑不周。”
“她凭什么生气?!”
万起尤自暴怒,看到寒烬的表情,只能悲愤道:“你和师兄都被她下蛊了。”
寒烬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飞舟重新起飞,才挪开视线。
待到了周渡第一次被人发现修炼邪功的上空,裘刀才走到寒烬身边,说:“师兄为救我时,曾经给我留下过一个法器,当时师兄修为不足以驱动,因而用精血作为代价,然而前几日,我却在法器内发现了一只蛊虫。”
寒烬侧过头。
裘刀看着他轻声:“是蚀心蛊。”
寒烬眼睫一颤。
万起像是现在才知道,震惊出声:“你说什么!”
他慌了:“你不是说师兄心存死志,可是那样毒性居首的毒蛊,却早就种在师兄体内,那岂不是师兄就算没有自裁,也会.......”
裘刀:“师兄就是因为中了必死之蛊,才选择去修炼红莲功法,不然师兄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为之不是吗?”
他居然是盯着寒烬说的:“穆轻衣修为进阶,也证明她已经找到修为进益的方法。可是师兄却没有放弃红莲功法,而是继续为穆轻衣筹谋。
这证明他也不知道穆轻衣会在此刻进阶,或者,试验红莲功法不过是顺势为之罢了。”
裘刀垂下视线。
“他早已一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想到要为穆轻衣去冒险尝试那一功法。”
邪修功法的确极为可怖。
可是除却那一村无辜之外,师兄并没有伤害旁人,就连那个村子众人的消失都是漏洞百出,满是古怪。
裘刀早就怀疑这件事另有隐情,他只是不确定和穆轻衣有没有关系而已。
可是见到寒烬之后,他明白了,穆轻衣根本不会是暗中毒害师兄逼迫师兄为自己尝试功法的人,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师兄不在乎。
被她救下,同样追随她到万象门来的寒烬也同样不在乎。
寒烬:“这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裘刀嘴角微扯,闭上眼,说得却是:“是啊,即使我们再怎么为师兄平反,他也已经死了,但是寒烬,你还有机会。她根本不需要你为她付出,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要一条路走到黑,宁愿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愿为自己活一次么?”
寒烬还是那句话:“为她活着,便是为我自己活着。”
他们到了当日之地。
裘刀这才开口:“师兄死前,我也曾经想问,师兄是否也这么想。”
所以师兄贵为宗门魁首,中了剧毒蛊,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也不愿意对任何人解释,他不是堕入魔道,只是无法解蛊。
师兄也不愿意自己为祸人间,才选择自白于山门前,却等来了为民除害的穆轻衣。他想到过么?
“他只是想回去看她一眼,最后却在她走下山门后,亲手送了她一件功德。”
裘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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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寒烬问不出来,可还是想问:
“若是你,心悦一人,从入门起便处处护着她希望她能顺遂安乐,有朝一日却身中剧毒,你会无声无息自我了断,还是顶着蛊发作的锥心剧痛,走到宗门前送她一条命?”
寒烬沉默着。
裘刀什么都不会做,既然他快死了,何必让她为他伤怀。除非他知道。
裘刀表情是冷淡的,可是捏紧的手指分明泄露了无穷的怒火,声音反而轻了:
“他知道,穆轻衣是不会在乎他死了没死的,可是她需要这个功德,她想要坐稳少宗主这个位置。”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却是饱含嘲讽:“她真的不知道吗?她每件事都知道,可她都做得非常好,不干涉宗门让你试药,也不听他说更多,只是看他站在那,便敢用筑基修为杀了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穆轻衣,她怎么敢说师兄之死与她无关?
她怎么敢说,师兄那一日打上山门,不是为了送死。她明明都晓得。
寒烬不说话了。
裘刀:“她根本不值得。”
飞舟降落。
寒烬落在后面,还不知道裘刀一定要自己来干什么,但是没过多久,裘刀就请他把移形换影的功法,注入那法器当中,寒烬一顿,依言照做,果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这法器竟然有类似留影石的功效。
他们只能看见当时的周渡打伤人之后垂眸思考一瞬,留下伤药然后迅速离开。
在林中穿行过程中,他忽地踉跄一下,捂住胸口,随后口吐鲜血,然后就是蛊毒发作,令他十分虚弱,踉跄几步,几乎半跪下来。
周渡只能倚靠着树坐下,期间水镜还闪烁起来,可周渡只是看了一眼,还是闭眼,收回了水镜。
似乎谁说了句什么。他们都猜到是穆轻衣传音,该是让师兄回去。
周渡只是轻声:“罢了,我不想吓到你。”
穆轻衣沉默了很久,忽然又说:“你不要回来。”
她的声音很模糊,听不出其中情绪:“回来,也只能让我杀了你。”
周渡似乎是看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阳光,静静的。
她这样威胁他,告诉他,他也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只是过了许久,大概是蝉鸣惊动,他说:“这样也好。”
他的声音如此平和,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出他神情是如何像往日般温煦,平静。
“我本也希望,是你亲手杀我。”
穆轻衣没有回音了,可是周渡却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身边浮着水镜,想着要不要联系其他人,可是最后他也只是把水镜收了起来。
然后回手封住了自己的几个穴位,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强行运转灵气而爆体而亡,最后招来自己的本命剑。
主人有危险,宝剑一直震动着不肯让他上去,可是他只是说了一句:“我会将你交给轻衣。”
宝剑便停下了,好像知道主人的心思。
然后幻象就结束了。万起眼眶通红地一拳砸在树上,师兄没有料到穆轻衣是个骗子,穆轻衣根本没有管他的沧海。
她杀了他,任他的剑丢在地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只是骗他而已。从头到尾,她都不曾在意。
8. 第 8 章
周渡之后还擦去了自己留下的血迹,他特地换了一条少人的路。
在那里,穆轻衣原来见过他。
她的修为太低,在留影里也不过是一个很淡的影子,但是那个影子却站在周渡面前,然后慢慢蹲下来,她怕冷,周渡便捏了一团火,像斗篷一样笼罩着她,然后仔细地仰头看着她的眉眼。
山洞里岩壁凸起嶙峋,周渡说:“红莲功法恐怕也不能帮到你了。”
万起死死咬牙:果然是为了她,师兄果然是为了她!可是万象门那么急于抹去这个污点,可曾想过给师兄平反半分。
但穆轻衣一个堂堂少宗主,如果真的教唆周渡去这样做,她又有何颜面呢,所以这件事果然是他们两人商量好的,他师兄的命不是命吗?他师兄就不配活着吗?
世上分明没有不可能解开的蛊!只要愿解,师兄还有可能活命!
穆轻衣却说:“我想知道的是红莲功法的事吗?”
她语气是不耐是冰冷是厌烦的。
可是周渡居然还在笑,他对其他弟子都一视同仁,唯独对穆轻衣,就能做到什么都耐心从容待之。
“不要生气,轻衣,我只是我不小心,如果是我,就不是你受这份苦了。”
穆轻衣蹲下来,她的衣裙碰到山洞内的地面,周渡轻轻伸手想把衣裙撩起来,可是穆轻衣没有让他伸手,只是自己拿起,然后抱着膝盖蜷缩在他身边。
好像在周渡面前才放下了少宗主这个架子,众人看得心里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也许穆轻衣也不是想杀了师兄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师兄是万象门的魁首,那她就是万象门的少宗主,是唯一有资格,也必须杀了周渡的人。
“就不能再等等吗?”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偏过头轻声:“你中蛊也不过二十多天而已。”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或许他们就能找到解蛊的方法了。
周渡只是安静一会儿:“我不能拿你和万象门去冒险。再说了。”
他忽然咳嗽起来,血一出现,穆轻衣像是僵硬了,但是周渡伸手将她挡开,和她说了句什么不要弄到她身上,然后就轻声:“还有万师弟他们,有那么多人帮你,你不要舍不得我,不是还有寒烬吗?如果你觉得难过,再找其他人来.......”
穆轻衣忽然说:“不会有任何人像你。”
周渡仔细地看着她,过了很久,他低声笑着说:“那你还天天让我出去。”
万起眼里含泪,死死地捏着长剑,却迈不出去一步,他真的觉得难过。
他觉得师兄早知道,穆轻衣看中的就是他的修为,他的仙缘,所以万象门那么多人,只有周渡常年在外,探索秘境,左右搜寻。
只是为了给穆轻衣一个确定的可以修炼的功法。
但现在死就在眼前,她反而知道自己舍不得周渡师兄了,知道自己这么些年,一直让师兄游离在总门外,连见上都没见上几面。
穆轻衣:“早知道现在,我当初就不认识你了,我才懒得管你,让你和其他人一样,随便你自己去做什么,死了就死了。”
这话那么伤人,可是周渡一点都不难过。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很多年前那样。
那个少年自己都走不动了,还是背着发烧的穆轻衣一级一级走上了登仙梯,跪在宗门长老面前,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仙缘,只想让穆轻衣进万象门,然后活下去。
“现在你也可以不管我,把我当作陌生人,不管如何,轻衣,万象门是你的宗门,只要你留在万象门,就算没有我,还有其他人。”
他说话的力气渐渐没有了,穆轻衣终于伸手去碰他的脸,只碰到一手的雪,周渡慢慢抬手一点点给她擦掉,看着她用清洁的法术。
“你不要和我沾上关系,”周渡视线模糊着,擦干净的手指抓着穆轻衣,低声,“轻衣,你很重要,而我.......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穆轻衣把头埋下去,说:“我讨厌你。”
周渡微笑,穆轻衣站起来重复了一句“我讨厌你”,就走了。
有的时候她就是想把自暴自弃的自己扔掉,最好扔在那种会发霉长草的角落里,等她哪天收拾好心情再回来,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可是她最后还是不忍心,重新现身回来把他的剑拿走了。
“没有沧海,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周渡只当不知道本体心疼他用灵气的痛苦,静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然后他的剑气凝实,化作假的沧海。
他们才知道穆轻衣没有骗他。
她真的把他的剑带走了,但是也把他的生机带走了,之后周渡便艰难起身,自己一步步走到仙门之前。
他抬头看着山门阶梯上的穆轻衣,看着她披上了大氅,端着暖炉,垂眸看下来的一瞬间,心里还在想:这才是你该过的生活,这才是你,穆轻衣。
你不该回头。
幻象重现完了,他们并没有得到蚀心蛊的更多线索,却确认了穆轻衣果然是早知道师兄中蛊和并非有意修炼红莲功法一事的,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受益者!
但是穆轻衣太过狡猾,师兄的言行,还算是能导向为宗门着想的成分,可是为宗门着想就该死吗?
万起更是神情恍惚,难以接受:“她说还有二十多天,蚀心蛊四十九日才发作,可是师兄在中蛊后不久便死了!”
寒烬没有想到他们的法器这么智能,沉默了一路,也没有试图发表任何言论,实际其实他已经和本体在同步头脑风暴思考怎么洗白了。
这时他忽然看到裘刀的眼神,裘刀的猜想得到验证,可他只是看向寒烬的方向,他轻声:“师兄已经死了,穆轻衣却拿走了他的沧海,你觉得她的修为进益可能是因为师兄临走前把修为给了她吗?”
“不可能,”寒烬本能否认,在看到其他人视线过来,沉默片刻,“邪修修为肆意暴动,师兄怎么可能用这修为害师妹?”
而且不同马甲间修为不可互通,不然本体也不会变成筑基期的脆皮了。
裘刀转开视线,一群人在山林里沉默良久,裘刀才说:“蚀心蛊是当世剧毒蛊,要想知道师兄的死因,必须查出当时给师兄下蛊的人。”
寒烬手指微动,这也是他和本体想知道的,然而裘刀却再一次把话题导向了他身上:“你的移形换影和这蛛石一起作用可重现当日轨迹,便请你叫穆轻衣出来,查一查她往日的行踪。”
这怎么可能?穆轻衣捏拳,他们是不是疯了?!
前一日才和本体和衣而卧的寒烬沉默着,并没有伸手接蛊。
裘刀:“寒师兄是不想知道可让穆轻衣修为进益之法了吗?”
寒烬看向他:“你们已看过周渡师兄死前的行踪了,该知道周渡师兄之死,和轻衣无关,即便我想要知道,也不会以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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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段去做。裘道友,这便是你们追查真相的手段吗?”
他轻声:“未免太违背周渡师兄遗志了。”
周渡师兄遗志,听到他还敢提起,其他人都胸膛起伏,悲愤难以遏制,最后却还是万起反身掀翻了周遭的沙石,声音却哑了:“裘刀,他说得没错。”
万起闭眼,哪怕眼前是师兄被穆轻衣手刃那一幕,他也没有办法,他实在不能再这样做,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师兄死前还希望她好好活着的人,即使她有再大的嫌疑,也是师兄愿意的!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没有穆轻衣,师兄便白死了,这让他怎么可能这样做呢?
裘刀没有说话,一半脸隐藏在阴影里,手里还握着那枚蛛石。“这么说,你们是不想查了。”
万起悲哀地痛声:“查了,能让师兄回来吗?”
他们沉默地对视,都知道,不仅不能,反而会让师兄苦心经营得到的局面毁于一旦,尤其是穆轻衣。
她上任这个少宗主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好不容易今朝有了些功德,如果被他们揭露出来,万象门还会像之前那样风平浪静没人和穆轻衣竞争吗?寒烬又会站在他们这边吗?
穆轻衣穆轻衣。
说到底,当年师兄入门就是为了穆轻衣,多年不在门内也是为了穆轻衣,他们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找到师兄死因,就全盘否定穆轻衣。
若是否定,师兄最后死的意义就没了,师兄也没了。
“但是师兄中蛊原因,还是要查。”万起紧紧地捏着拳头,转向寒烬厉声:“你别以为我们就会这样放过她,信她!若是哪一日让我查到她与师兄之死有关。”
寒烬居然不听他们说完,也抬起头:“那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所有人都怔住了,寒烬却收回那瞬间冷意,垂眸拱手:“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裘刀早看出来,他当时知道穆轻衣进阶便归心似箭,只是强自忍耐着没有表露出来罢了,闻言毫不意外地嘴角微扯。
“至于修炼功法之事,我不强求,也相信裘兄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但是周渡师兄精血染就的法器,”他看向那枚蛛石,“我要带走。”
“凭什么!”
寒烬看着他们:“凭轻衣才是周渡师兄的同门师妹,我才是周渡师兄的同门师弟。”
万起要拦,但裘刀只是给了他那块蛛石,待蛛石落在寒烬手里时,裘刀移开视线,转头说:“回去告诉穆轻衣,师兄知道她修为有所进益,必然很高兴,可惜,师兄看不见了。”
寒烬顿住,扭头看裘刀一眼。
“我不会转告的,逝者已逝,若你们还要拿这件事去逼问师妹,便不要怪我在飞舟上的威逼再来一次了。”
寒烬像是知道他们的悲愤无从宣泄,略一垂眸,依然没有半分让步:
“轻衣不仅是他周渡的师妹,也是万象门的少宗主,未来的掌门人,她不是你们有资格怀疑的人。”
说罢,寒烬离开了,留下万起死死地咬牙,怒声:“他简直是不知悔改!”
裘刀掌心还留着蛛石的温度,好像那一滴温热的精血还活着,在传递着主人的心愿。
裘刀说:“我刚才说师兄会高兴,不是气她,蛛石里的微弱剑意,的确稍稍蓬勃了一瞬。”裘刀闭眼:“师兄从不曾为自己感到难过。”
他只在乎她是不是真的开心罢了。
9. 第 9 章
寒烬拿到了蛛石,没有直接带到本体面前,而是留在洞府中,才自己去找本体。
穆轻衣蜷缩在洞府里,整个人尴尬得都快发毛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功法,能让人知道,她和马甲之前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寒烬马甲还在他们身边,穆轻衣都要控制不住地发疯了,现在看到马甲过来,她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然后瞬间把脑袋埋他怀里。
只是埋了几秒钟,她又警惕地抬起头:“不会有别的人在看着吧?”
萧起尽职尽责地在打坐,感觉到本体的不安全感,鬼鬼祟祟地站起来想要靠近,被穆轻衣严词拒绝了。
穆轻衣:“马甲死了我已经很伤心了,他们竟然还要查我!”
寒烬:“但是要查蚀心蛊是不可能绕开你的,师兄在进秘境前就来见了你一面,然后出秘境,就发现中蛊了,除却秘境,当然是只有你这里最可疑。”
穆轻衣快烦死了,她本来想说周渡是个麻烦的,可是说出来却是:“我好想周渡。”
寒烬垂下视线揉了揉穆轻衣脑袋,感觉她还闷闷不乐,又加大了力度,一直到穆轻衣感觉到自己脑袋乱糟糟,他才说:“若实在不行,你栽在我身上就好。”
他身上本来就有一个早死的DEBUFF,如果不是系统捏的马甲可以避开这些,其实他活着也是一个隐患了。
但穆轻衣听不得这话,猛地伸手抱住他,然后又若有所思:“可是我晋升的修为是怎么来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如果是马甲下线那还好说,可偏偏她真的得到修为是周渡死了还过几天后,难道和他们当时说的话有关?
她当时说了什么?
寒烬低声:“便如周渡一般?”
这算什么触发条件?
但是穆轻衣也没做什么别的特殊的事,她只能把这件事安排进日程里,然后闷声:“本来就没全面接过宗门,结果他们还回来了,寒烬,你还是去和他们打好关系吧,我觉得他们是不会听周渡马甲的话了。”
关键是谁能想到一个马甲下线后果这么严重,她还没走,他们答应得好好的,马甲一死,哈,所有坏人都是她穆轻衣跳反是吧。
她就不信这个邪!
寒烬:“可是我这样维护你,怎么可能与他们为伍呢?也只有借助那个修为增长之法了。”
穆轻衣虽然不喜欢裘刀,但是对他的人品还是信任的,思考两秒:“这样吧,你和他们说我修为增长是虚幻假象,实则很有可能跌落,到时候一定会遭到反噬,为了不让我受伤,你只能去找他们的功法了。
“过程中要注意安全,寒烬,其实我不太在意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只要你不要和周渡一样就好了。”
寒烬知道这是本体在权衡利弊,本体怕冷脆皮,深居简出,当然不想和其他人有什么联系,但是马甲好歹还算这个世界有些声名的人物。
他出面确实再合适不过:“好。你要照顾好自己。”
在山洞前又看到自己和马甲周渡说话那回,寒烬感觉到的是本体的尴尬,和已经被本体按下的难过。
在这里这么久了,马甲确实如同家人一般,穆轻衣谁也不敢信任,也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周渡马甲中蛊,就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如果马甲都走了,安全感谁来给她呢?
即使有很多人怀疑着,他也要先确保她安全的情况下再有意义的离开。
所以,和周渡一样。他那时的话并没有说错。
寒烬说完便去找裘刀了,他们都是从前在万象门修行的少年弟子,有自己的洞府,距离还很近。
看到寒烬,所有人都走出来。
寒烬手里拿着那块蛛石,开门见山:“这蛛石你动过手脚?”
裘刀不意外寒烬会看穿,可是寒烬竟然一点试探穆轻衣的想法都不曾有,还是让裘刀盯着他:“她不也没有收吗?怎么,师兄为她而死,她却一点师兄的遗物就不想见到?”
寒烬:“我说过师兄不是为她而死,你们也大可不必什么都栽在她身上,我可以带你们去看轻衣师妹的行踪,但前提是,你先将可修炼的功法告诉我。”
裘刀扯了扯嘴角:“她知道自己的修为增长只是忽然得来的,又开始后悔没有善待师兄,让你来试探我们了。”
见寒烬不说话,裘刀又目光平静道:“其实这蛛石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而已,不过是能帮助死去的母蛊找到还没死去的子蛊而已。”
寒烬手指僵硬一瞬,慢慢地抬起头来,果然见裘刀洞若观火的表情。
“蚀心蛊真正狠毒的,只有母蛊,然而师兄体内的母蛊已死,穆轻衣却不敢接,说明师兄体内蚀心蛊的子蛊,就在她身体里!
“我倒要问问她,这种只能依靠修为神魂联系起来的子蛊,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她敢不敢让蛛石验一验!”
“慢着!”
寒烬总算明白裘刀为何明里暗里都在追问修为过渡的事,原来他早知道,早怀疑,周渡体内有母蛊,是因为自己体内有子蛊。
他和本体对蛊的了解还太浅了,竟不知道母蛊所寄生的修士生死只是能解死局,但是子蛊依然存在。
如果让他们发觉他们神魂的联系,那马甲的事就遮掩不住了。
寒烬几乎没有太过犹豫,便摊开掌心,用刀一划,然后纯白的蛛石便染了血般妖异地红起来。
万起面露震惊:“你!师兄所中蚀心蛊的子蛊,怎么会在你身上!”
寒烬心思急转,慢声:“我怎会知道,只是用了师兄从秘境里带回来的灵药,我便如此了。”
“你撒谎!”
裘刀更是握着刀:“是蛊先出现在穆轻衣身上,你和师兄才以身犯险,种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只是只有元婴修为才能饲养母蛊反噬子蛊,你虽然接近元婴,却终究不是元婴,所以你的蛊变成母蛊失败了,师兄的蛊却成功了。”
一开始中蛊的就不是师兄,而是穆轻衣,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子蛊的出现!师兄光风霁月,难道还会刻意将蛊引到别人身上吗!
寒烬:“为何你们一定要攀扯师妹,觉得是师妹有意为之,难道就不能是我和周渡一时不察,受了旁人暗算?”
裘刀死死咬牙,盯着他:“因为只有穆轻衣才能让你们如此冒险!这世上除了穆轻衣,还会有第二个人能让元婴修为的师兄自己种下母蛊吗!”
寒烬却手握长剑:“你们总是有很多理由,却可没有证据,便单凭臆断就可将一切栽在师妹身上,既然如此,我不如自我了断,换你们再没有追究之机?”
所有人都错愕了,裘刀却愤怒,就是如此,就是这般他们才死咬着穆轻衣不放!
但他还是厉声:“若你死了,穆轻衣身上的子蛊怎么办!子蛊虽然会在母蛊死后四十九日内化为一滩水,可是修为越低受到的风险越大,你可担保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吗?”
寒烬的剑顿住了,裘刀却咬牙:“你放下剑,我不仅把功法告诉你,还告诉你解蛊的法子,但这个方法必须先让穆轻衣来。”
寒烬笑了,淡淡的,仿若嘲讽,又仿若自嘲,他声音很低:“到现在你还想拿我作筏子暗害师妹?”
“谁要害她!”有他和周渡在谁又敢害她?
裘刀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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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想让你尝试,只是这个法子,对药人的伤害极大,而且你是百毒不侵,就算有子蛊也没有太大危险。”
裘刀说到这里却目露悲意:“就是因此师兄才只能选择种下母蛊来保住穆轻衣不是吗?一开始你想以自己为代价,但忽略了自己是药人,没出现不良反应,便以为都过去了,等师兄发现穆轻衣身中蛊毒,已经来不及了。”
师兄才只能自裁!
“这都是你的猜测,”寒烬握着剑,衣角飞扬,声音很轻,“将解蛊的法子告诉我。”
“我都告诉你了对你伤害极大,你还要试?!明明蛊毒不会伤害你!”
寒烬只是平视着他们:“我不能让你们伤害师妹。”
当日只是他面对他们询问一句,他却真正用了命在践行。
没有法子,裘刀咬牙说了,转头却笃定要去刘镇找到寒烬死去的母亲姐姐,还有其他亲人。
他倒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除了穆轻衣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牵挂的人,居然为穆轻衣如此都没有为自己筹谋半步!
接下来三个时辰他们便看着寒烬用裘刀的法子解蛊,果然如裘刀所说,寒烬喝下符水便脸色发白,紧接着手背上血管突出,几乎站立不住,最后甚至呕出一口黑血来。
裘刀本打算冷眼旁观,冷嘲热讽一句药人本就是纸薄一般的身体,不可能禁得住他和穆轻衣这样折腾,然而看到这一幕还是情绪翻滚。
寒烬看着黑血中的死去蛊虫,目光微动,终于抬起了潮湿的双眼。
他拄着剑,低声:“你们稍等片刻。”
裘刀终于忍不住,厉声:“你已经知道解蛊的方法了,何必亲自回去一趟还要亲手为她解蛊,她好歹是万象门的少宗主难道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像现在这样!”
即使已经是金丹还是她的奴仆!
当然是因为她也痛得站不起来了只有修为高一点的寒烬还有御剑之力了,但寒烬只是没听到一般,转身向穆轻衣的洞府而去。
裘刀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很是悲哀的:“师兄已是元婴,也只能为她挡住这一次灾厄,你呢?寒烬,你又有多少条命,可以让她顺遂无忧。”
寒烬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裘刀抬起头:“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仙缘的人修仙是逆天而行,她想要突破仙凡之别,就要无数天才为她铺路,穆轻衣,她何德何能?”
他以为说完穆轻衣是先天灾厄这话,寒烬第一反应是感到愤怒,没想到寒烬却轻轻闭了眼。
他轻轻重复:“逆天而行。”
他垂下眼:“我不关心你们对她如何,怨她如何,可是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只是痛失父母,无依无靠,浮萍一般才找到万象门作为依靠,你们却说她修仙,想要长生是逆天而行,即使是逆天而行又如何?”
“就算是万死,我也要舍了这颗道心,去问一问上天。”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穆轻衣不可求,求不得的。”
如果求不得,他便要为她求回来。
舍这条命也为她求回来。
寒烬走了。
一群人怔愣地看着那摊黑血,好像明白师兄当初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血溅山门那一步的了。
当初让穆轻衣跟着入门的确是天赋极佳的师兄能够做到的,可是穆轻衣想要的不止这些,想让她活下去的要求不止这些,于是上天不愿,于是,师兄也只能自己去为了她铺路了。
现在寒烬成了第二个。
未来还会有几个为穆轻衣奋不顾身,连一条命都在所不惜的人呢?
10. 第 10 章
寒烬忍着疼,并拢手指召来本命剑。然后御剑至穆轻衣洞府门口。
还没靠近他便一个踉跄,被赶出来的本体扶了一把。
寒烬的头便靠在了本体肩上,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但是解蛊对药人体质的修仙者的确伤害极大,他现在还觉得五脏六腑内宛若有烈火在灼烧。
穆轻衣也疼得厉害,差点就撂挑子不干了,还是寒烬握着穆轻衣的手,反扣一割,然后运作灵气把子蛊引到自己身上来。
这样寒烬就不可能再解一次蛊了,而且很可能要撑不住了,穆轻衣觉得难过,他还安慰本体:“没事,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穆轻衣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她的马甲遇上这种事?
当时中蛊她也希望周渡找到解蛊的方法,可是上天入地,就没有万全之法,而且很多法子便宜,也一样要深入神魂。
她根本不可能舍弃自己本体的秘密去救一个马甲,现在马甲死了,但是子蛊还在,寒烬还要帮她把子蛊引出来。
裘刀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发觉,如果子蛊对穆轻衣本体来说并不惊险,裘刀就不会笃定是穆轻衣先中蛊,才导致周渡也种下母蛊。
除非子蛊这样的伎俩对穆轻衣也是一种危害。
所以回来路上寒烬让其他马甲去查,果然发现了很多微弱蛊虫,寄生的宿主修为越低,危害越大。
裘刀断定穆轻衣不能用寻常法子解蛊,所以才猜测周渡是被她连累。可是寒烬周渡都可以死,穆轻衣是世上唯一的穆轻衣,她不能有任何意外。
他低声安慰:“别怕,现在子蛊在我身上了,到时裘刀来,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穆轻衣一点都不高兴,她坐直,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马甲,想到他要坚持不住了,心里更难受了。
寒烬却目光温和:“我说过了,我也可以是周渡。”
他看她不高兴,握住她的手:“穆轻衣。”他更多的话都在这三个字里。他希望本体自己最终是谁。什么可以舍弃。
穆轻衣让寒烬休息一会儿,自己起身。
果然没过多久,裘刀和万起他们便来了,恐怕是怕寒烬出了什么意外,或是自己又用了什么手段。
穆轻衣根本不想应付他们。
她怕自己一下子忍不住就想让他们知道马甲的秘密,让他们想知道什么,大可不必这样一点点地试探,直接来查就是了。
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看向洞府外的一行人。
风雪不止,今日尤其小,不过是细细的盐粒,穆轻衣没有披大氅,手边也没有暖炉,周身却有修为在流动。
她神色厌倦地稍稍抬起眼,面前的风雪便也停了,她站着的地方好像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寒烬从洞府中出来,身形清弱,剑在手上。
他已经把蛊解了,裘刀他们的线索再次断了,但是裘刀还握着那枚蛛石,他能感觉到那种跳动的感觉,蛊虫果然还在寒烬身上。
这一刻裘刀忽然感觉到无比讽刺。
他费尽心思,他没有自己来找穆轻衣验证蛊虫的所在,验证师兄不过是为穆轻衣才中蛊,想让寒烬看出此人的自私自利,冷漠无情。
可是寒烬明知道自己已经解不了第二次蛊了,还是宁愿穆轻衣不受这蛊,不遭任何罪,就可以清清白白地立在这世上。
其实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其实寒烬根本就没有想过穆轻衣欺骗他如何,寒烬没有在乎,穆轻衣害死谁,利用谁,不在乎谁。
这个世界上他只在乎穆轻衣,果然如此。
万起看向裘刀,想催促他说话,但裘刀只是看了眼寒烬,就转身离开。
既然寒烬还是不愿意站在穆轻衣对面,他们也没有必要再聊了。
“站住。”穆轻衣却忽然出声。
她听起来似乎格外冷淡,有一种厌世的疏离感:“身为门中弟子,没有任何理由,就擅闯宗主峰,还带进邪物,不该受门法处置吗?”
寒烬似乎出声制止了一瞬:“轻衣。”
穆轻衣没管:“我给你们两个月时间,若查不出任何端倪,便不用查了。”
万起骤然惊怒:“穆轻衣,你有何资格!我们查探师兄之死是受仙盟命令,连寒烬也是从仙盟处获得许可才与我们同行,你凭什么一句话就给我们限定了时间?”两个月,两个月能查出什么?
裘刀只是冷漠地转过身看着穆轻衣。
穆轻衣早就厌倦了。
她在乎周渡的死,但更在乎还活着的马甲。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不舍弃周渡,自己死了,周渡还能活着吗?
她放弃周渡是为了自己,可是没有任何人指摘。
她也不想考虑他们和马甲感情如何,如果他们真的在乎,就不会马甲用心良苦拜托他们却当耳旁风。
所以她只是抬眸:“凭我是万象门的少宗主。”
她淡淡:“你们说着要查探却带进来蛊虫,怎么,你们也想像周渡一样,改修邪道,贻害宗门吗?”
穆轻衣很明显是想激怒他们,但万起还是难以避免地上当了,眼眶鲜红,咬牙厉声:“你怎么敢!师兄为你——”
穆轻衣手握着轻衣剑,面冷如玉,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冷:
“谁说他是为了我?谁敢说一个改修歪门邪道的叛徒,是为了我才改修邪道?”
“师兄,你忘了我现在代表的是万象门,是门众千万,传出去,万象门如何在此界立足,其他弟子如何解释我们万象门风气!”
扯高调又如何,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她穆轻衣不是他们随便质疑的!她已经做过的事也不会后悔!
万起看着这样的穆轻衣,简直难以置信这是她。
在密林中穆轻衣知道师兄身中蛊毒时还蹲下来,还想劝解师兄再等等,看到师兄受伤不忍地别过眼去,带走师兄的佩剑。
可是现在师兄身死道消,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想坐实师兄背叛万象门之事,她竟然比任何人都想撇清联系。
可是师兄明明都是为了她!
万起死死咬牙,可是知道穆轻衣这话中严重,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他看向寒烬。
他想知道寒烬对此是什么看法,却看到寒烬竟然不发一言。
“你们都疯了!”
他怒吼一声,指着寒烬:“她不留情面,我早有预料,毕竟师兄入门起,她就是这样,可是寒烬,你,你也曾受师兄照拂,你说你敬他是宗门魁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受污却不愿意站出来!”
“不用说了,”裘刀拦住万起,“我答应你,两个月内必给你,给仙盟一个答复,但是寒烬师兄与我们一道调查,且宗门这两月内不能将任何师兄是叛徒之事的谣言散步出去,这两件事少宗主不要忘了。”
穆轻衣对追查马甲死因已经失去了兴趣,她现在只想甩脱掉这群人,甚至连寒烬都不想让他们跟着去,所以转头。
但寒烬和本体对视一眼,顿了顿,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风雪又流动了,穆轻衣隔着风雪看着马甲的脸,忽然想起周渡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便离开了。
之后秘境里分明没有任何异样,他依然中了蛊。
穆轻衣侧身回洞府:“如果没有查出什么,你也不要回来了。”
她讨厌告别,尤其是死亡这样长久的告别,可惜周渡的死已经让她明白了,对她这样没有仙缘的修士来说,有马甲为自己去死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如果中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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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体。她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和他们在这浪费时间,她还不如去见见其他的马甲,她还不如趁早培养别的人。
虽然如此,寒烬静静站在那,却突然抬手接住了洞府里扔出来的一柄长剑,是那天周渡让穆轻衣带走的沧海。
她不能留住马甲,却喜欢留住马甲用过的东西,就像他们每个马甲的剑。
之前闲下来,她还会让他们把剑都摆出来,像摆剑阵一样,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马甲打下来的江山。
她是穆轻衣,不是周渡,不是寒烬。她还可以留在万象门。
只是一个马甲而已。
寒烬转身看向裘刀。
裘刀平静说:“你特地引走蛊虫,只是想否认师兄不是因她中的蛊,可是我已经认定事实如此,再说什么也无法使我改变念头。”
而且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是从侧面佐证他判断不错,在这其中穆轻衣并不无辜。
反而和师兄中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寒烬只是反问:“师妹体弱,数九腊月,从不离开山门,即使要中蛊也无处可去,又何来中蛊?”
“裘刀,你总是怀疑师妹为保全自己,而将灾殃带到师兄身上,甚至说她是先天灾星。
为何你从来没想过,师妹也不欲这样,师妹也只是受害者。”
裘刀凝视着寒烬。
过了很久,他才说:“因为周渡师兄不会让穆轻衣这么做,他怎么舍得让穆轻衣中蛊?”
即使穆轻衣愿意,师兄也不会愿意。
没想到寒烬竟然低声:“你说得对。”
万起震动地抬起头,只看到寒烬平静的表情。连寒烬都承认,周渡不会让穆轻衣涉险,只有他才会为穆轻衣涉险。
但现在局面变成这样,与蛊本身与神魂相连有很大关系。
这话也的确提醒了她,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个意外。
幕后之人知道她的马甲神魂相连,所以下毒周渡马甲,想要他们一损俱损。
他没有料到穆轻衣肯那么果断,一个宗门魁首从中蛊到陨落花了只不到一月,但穆轻衣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什么理由。
他们要理由是吗?
“但你们猜错了。”
裘刀表情不变,想听听寒烬还想为穆轻衣说什么,没想到寒烬却伸手,露出掌心。
雪花飘摇的瞬间,那颗裘刀握着的蛛石也落到寒烬手里,被血染红。
然后须臾,散发出刺眼的光亮!
那红甚至那样浓烈,好似一轮坍塌了的红日,裘刀瞳孔微缩,没有想到这里的蛊虫会这么多。
这怎么可能?
这么浓烈的反应,根本不止一只蛊虫!除非,除非整个山门,上上下下,不止一个人体内有子蛊!
但寒烬根本没有露出其他表情,只是平静道:“师兄不是为轻衣一人而死。”
他看着裘刀他们:“是为万象门所有人。”
“什么?!”
不是想知道马甲为什么死?
他让他们寻根问底个够。
“你们可知万象门有多少人?”
寒烬像是彻底平静。
“将近三千。弟子,仆役,管事,还有周遭的凡人,他们体内都有未成形的母蛊。不让母蛊降生在一个元婴修士体内,彻底成熟再被杀死,死的人会有多少?
你们笃定师妹是罪魁祸首,不过是觉得,师兄只会为轻衣冒险,但如果让他冒险的是整个师门呢?让他不得不如此抉择的是所有人。”
寒烬轻声:“这样你们还要问师兄为何而死,师妹为何杀他吗?”
他是为所有人。
穆轻衣也是为所有人。
他们本就救不了他。
11. 第 11 章
中蛊背后秘密竟如此耸人听闻,可万起第一个不相信:“你在说谎!同一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这么多人中蛊!”
寒烬抬眸:“那你们如何解释这些子蛊?这么多人,他们都不可能和师兄互传过修为,不是吗?”
裘刀:“可是没有蛛石,你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只子蛊都出自同一母蛊!是谁告诉师兄的,是你是不是,还是穆轻衣!”
寒烬没有说话,裘刀死死咬着牙:“又是她!可是她甚至不能向师兄证实!”
除了精通蛊毒之人,谁能如此笃定!
而且整个万象门,就她修为低微会被子蛊所害,师兄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可能是穆轻衣自导自演,她不肯拿自己的命冒险便要求师兄冒险吗!
可是师兄居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居然一点都不怀疑穆轻衣的居心。
可是寒烬只是平静地看他,低声:“他又为何不相信呢?”
只是这句话,裘刀就绝望。
是啊,只要对方是穆轻衣,只要是穆轻衣说,师兄就一定会相信,一定会照办。
他甚至还在最后时刻抬头安慰她,千里迢迢把命送到她手下来。
他助她坐稳这个少宗主,甚至不求自己死后一个声名。
裘刀早料到自己会因真相荒谬而灵台模糊,没有料到事实让他这么惊怒。
到现在他还是想问,凭什么?
凭什么穆轻衣没有给出任何承诺,没有让师兄有片刻安闲,甚至最后还在为她寻找法器的路上,就身中蛊毒,她却能这么心安理得。
寒烬却在这时道:“我和你们说过,师兄走之前曾经来找过我。”
一群人僵硬地抬头,他们都被寒烬这个事实给震动,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
寒烬却说:“他只问我,能不能照顾好穆师妹?能不能让她坐稳这个少宗主的位置?”
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帮本体找到下蛊的人,所以反而没有顾忌。
“裘道友,万师弟,我只想问你们,你们再这样不依不饶,她这个少宗主要如何做?
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师兄修炼红莲功法的恶事平息下去,让所有人都不晓得,万象门差点沦丧成为万恶蛊的培养之地?”
“那我们师兄呢!”
万起忍不住怒吼:“你口口声声都是为穆轻衣考虑,为宗门考虑,那我们师兄呢!为什么不求助仙盟,为什么不先解蛊,为什么宁可让我们师兄一个元婴自裁而死,也没有想过解开母蛊!”
寒烬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们之中肯定有知道蚀心蛊厉害之处之人,不是他们不想解开母蛊,是解不开。
子蛊都需要经历一番痛苦才能化开,若是待被孵化的母蛊,不及早杀死,整个宗门都沦陷怎么办?
果然裘刀拦住万起就,死死咬着牙:“所以你和穆轻衣早就知道,你们早就知道师兄死得冤枉。”
他视线模糊了,声音却还在继续:“知道他死前还在为穆轻衣找修为进益的方法,却眼睁睁看着他赴死。”
寒烬却看着他,表情十分淡然,仿佛在对他们的激烈反应感到十分稀奇纳罕。
那是他不曾经历也不可能体会过的,周围人的珍视。
所以寒烬说:“他死了,的确,可那又如何呢?人活在这世上,不是迟早要死吗?一个药人留在这世间,不也早就预示着死亡吗?”
裘刀手指微抖,对寒烬这样注定早夭的人来说,死亡确实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可是那是他们的师兄!师兄明明前途光明,得道在望.......
寒烬声音:“我不明白。你们为死去之人如此义愤填膺,却对活着的人如此苛责。”
裘刀用力闭眼,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只是声音粗粝沙哑:“道不同,不必相谋,我只问你,既然宗门上下都曾中蛊,那你们可有线索知道下蛊的是谁!”
寒烬的剑放了下来,沧浪在他身边,依然有名剑的风采,恍惚间甚至让他们觉得寒烬有周渡的风姿。
可是寒烬却说:“我确实有一个办法。”他顿了顿,“但是我......”
他似乎是本能看了眼穆轻衣的洞府,又恍然意识到什么,又收回了视线。
这么稍微一沉默后,他挥手立下了结界。
万起怒不可遏,怒火堆叠在胸口,本想脱口而出遮掩如何,反正穆轻衣也不会在意。
下一秒却猛地僵住:“剖腹取蛊。”
万起愕然地瞳孔放大,裘刀也本能怒斥:“你说什么!”
寒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错愕愤怒神情慢慢变得僵硬,乃至难以置信,万起喉咙发紧,简直不敢说出口:“你要做试蛊之人?”
修士只要活着,蛊便不可能离开体内,除非活体取蛊。但那样,修士也不得不死了。他觉得寒烬一定是疯了。
寒烬目光很平静,因为他们不依不饶追寻自己,自己又被迫“承认”了穆家对自己迫害的时候他就有所预料,也有所准备了。
穆寒烬不能再有有疑点的过去,他是一定要将寒烬的过去带走的。而且药人也不可能真的长命百岁。既然他已经解不了蛊,他早就想好了。
用这一次彻底坐实,中蛊与本体无关。
他甚至问:“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万起几乎吼出来:“我们只是看不惯你处处维护穆轻衣,没有让你去死!”
即使是修仙者,□□损毁也很难有生机,何况他只是将近元婴!他还不能化神,怎么可能剖腹取蛊还有存活之机?
寒烬没有说话。
“万师弟,其实我从未怪过你们,从你们查师兄死去真相时我就知道,若我知道真相,我便不能弃之不顾,只是师妹告诉我的时候,我仍然震惊。”
他这番话是说,其实他知道的也不早,他也是对周渡的死有所怀疑,前去查探,才发现他的死居然有这样的原因。
可是他抬眸:“我已立誓,今生只为穆家,为她而死,但是既然周渡师兄为救下我们所有人才如此而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非命,看她的心血毁于一旦,希望你们的确可以找到幕后凶手,告慰他的亡灵。”
裘刀浑身发寒,几乎是咬牙切齿:“这件事一定有其他办法。”
他几乎要怒声: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师兄的事明明也可以有转圜的可能!
但寒烬几乎不接他们的话,只是偏过头:“只有一件事,我还想拜托你们。”
裘刀感到一阵无力,他看着寒烬,有一瞬间像是不认识他。
他不认识这个费尽心思留在穆轻衣身边的透明二师兄,不认识这个殚精竭虑的寒烬。
反而更熟悉飞舟上,那个平静承认,曾卖身葬母葬姐的人。
他的一生这样凄苦,却好像唯独寄托一点希望在穆轻衣身上。
他难道不知道吗?没有穆家,没有穆轻衣,根本不会有作为药人的寒烬。
没有穆轻衣,他会拥有比这更平凡和漫长的一生。
寒烬却已经望向洞府,但他只是顿住一瞬,又没有进去。
沧浪剑拼命地震动着,竟然毫无芥蒂,又像感知到他想进洞府里去见那人的心情,催促着他。寒烬却没有迈开步伐。
裘刀几乎能猜到,穆轻衣是看寒烬也去查师兄的死因,看寒烬已经意识到子蛊的事,所以不得已将真相告知了她,她也叮嘱他,不要告诉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可是寒烬不愿意她和周渡接受这样的误会,所以才说出这一切,所以他才走到了这一步。
这一步是他们和穆轻衣亲手推就,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再想想,为什么连这都要为穆轻衣考虑!
裘刀突然快步走过去,按住寒烬的肩膀,咬牙低声:“这件事押后再议,我们可以从长考虑!”
寒烬只是偏过头。那目光好像在说他之前也问过为什么是他,但是现在他已经看透这世间了:“不用我取蛊,我本也就要死了。”
裘刀手指发抖,表情空白地看着他。
寒烬却转过身来看着他,又看看安静的洞府:“你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病发过。”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得像一个真正的剑修,但自入门后,飞舟上威胁他那一次可能是寒烬第一次握剑。
从作为药人出生起,寒烬就不可能有别的路可走,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剑修呢?
怎么可能像周渡那样周游修仙界,为穆轻衣遍寻珍宝,为穆轻衣分担宗门内事务,或者永恒待在他身边。
万起问他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早死还要留在穆轻衣身边,可是谁说的,早死便不能希望可追忆的时光多一些呢?
谁说他对生死没有在意,便不能希望这一天来得慢一点。
可是周渡再次快他一步,他以命解决了母蛊爆发之事。
寒烬本来只是个局外人,可是看到穆轻衣也怀有子蛊,而且根本无力抵抗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还可以为她多做一些事。
这一切分明是裘刀他们自己推动的,可是这一刻裘刀却感觉命运之后有一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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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大手,注视,拨弄这一切,好像在嘲讽他们,看啊,你们觉得药人迟早会死,觉得寒烬浪费时间是无意义的。
可是现在他却浪费性命做了一件更无意义的事。
寒烬:“每月的寒疾,都是师妹为我在承受。”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受,略略捂了捂胸口,轻声:“我能为师妹试药,这么多年,难道你们以为师妹就安乐无虞吗?可是别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了,师兄既然拜托过你们,我自认与你们交情不止于此,只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他捂着胸口,感觉到本体的悲伤,略略垂下眼睫,声音却轻了:“请你们处理我的躯体,不要让我的遗体被师妹看到。”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而且也需要马甲身体没了,才能生成下一个马甲。虽然不合理。穆轻衣已经决定一定要让周渡和寒烬回来了。
裘刀感觉心口被撞了一下,撕扯地疼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他们和寒烬并无交情!
可是这一刻,他真正感觉到寒烬说那句话时的心情。那又如何呢?为她去死那又如何?
裘刀死死咬牙:“就算没有你,我们也可拜托佛修先克制住蛊虫,再想法子从体内取出!”
他还在劝他,寒烬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功法。”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功法!
裘刀眼前一片漆黑,手却本能地握住乾坤袋里的功法,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可是再怎么说大概也只能像师兄一样。
一切早就注定了。
“你们离开万象门之后,周渡师兄虽然不说,却一直想让你们回来,让你们看看万象门如今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门风凋敝。他走的时候,我答应他,如果你们回来,一定会为你们接风洗尘。”
他抬起手,沧浪剑在他手中,好似感觉到什么,继续震动,然而却递到了裘刀面前:“这是周渡师兄的剑,便留给你们。”
裘刀:“这是穆轻衣留给你防身用的,她说那句话分明没有想让你送死!”
寒烬却看着那把剑,眼神低垂,微微一笑:“是啊,师妹没有这样想过,可是可惜,我剑法不精,没办法像周渡师兄一样,留下一把可供怀念的剑了。”
他表情淡淡的。再度把剑递出。
裘刀咬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如此!”
寒烬:“想要查出幕后之人,必须如此。”
裘刀却将蛛石甩出:“那若我们不查了呢!”
寒烬平静地和他对视。
一息之间白雪掉落。
寒烬像是回神。
他还是笑,这一笑真宛若春风自来,他还是寒烬,不是尝尽辛酸苦楚只想用一条命报答穆轻衣的凡人,那个没有自己名字的葬母葬姐的少年。
而是所有人眼中的,那个真正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世俗的风雪只落在他头顶,沾染不了他半分:“我也曾数次询问过,若我不是药人,该如何呢?可我已经是药人了。”
从出生那年起。
所以啊,没有人明白。寒烬往外望去。
他做寒烬这么些年,其实最怀念的还是当初作为穆寒烬,跟在那个女童身后,轻轻地告诉她,院外又下大雪了。
周渡可以为她用修为取暖。寒烬,他只是一个身体可以发热的药人,死也可以物尽其用的药人。
“裘道友。”
寒烬最后说:“我嫉妒过的,我有过别的心思。”他回答他问的那句话。
可是他轻轻地呼吸一声,像将这一切都融进风雪里:“可是人这一生只有这短短数年。”
寒烬最后还是想让本体最后无忧,所以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何必耽误她日后漫长的岁月呢?”
他低声,像在宽慰自己:“能有这么些年,我已经很知足。”
他说完这话的瞬间,穆轻衣忽然从洞府里现身。
看她冷然的眉眼,不知道她听到多少,裘刀突然很希望穆轻衣劝他,但是寒烬和穆轻衣两个人视线相接。
只那默默的一眼。
裘刀就确定穆轻衣一定听到,而且她也一定知道,不论是寒烬还是周渡,都是为她才做这样的决定,可是寒烬笑了一下,她却说:
“我不会送你。”
他为她说这么多,穆轻衣只有一句淡淡的。我不会送你。
只有寒烬知道,本体那刻心底在说什么。
但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我保证。
12. 第 12 章
万起他们一口郁气堵在胸口,还没抒发出来,突然眼前飞雪掠风,一阵莹白,再抬头时眼前竟然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是距离宗门最近的玉雪峰!
而茫茫白雪中,衣袂翩飞的寒烬站在那里。
他站在玉雪峰的顶端。
他说那天他跪下求其他人施舍他母亲姐姐一口薄棺,让她们两人葬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鹅毛大雪。他衣着单薄跪在穆轻衣的面前,从此一生都是穆轻衣的药鼎。
现在依然是这片大雪。他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药鼎至多活不过二十二岁。他已经二十四了。
万起喉咙剧痛。
如果说穆轻衣没有仙缘是逆天求道,那寒烬活到现在,也是在逆天而行。
他明明已经没有了必死的命运,他明明应该走出身为药人,百死不能偿,百病不能医的窠臼。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谁能来回答我。
万起走几步,几乎被风吹得跪下。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感觉一切都堵在喉咙里,声嘶力竭地喊出去:“你明明可以不用死!!!”
余音在玉雪峰上回荡,万起崩溃了,他想起了周渡:“你们明明可以不用死。”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执念这样疯狂叫嚣,几乎让他一念之间要成魔,但是风雪稍静点后。
他才看清寒烬的脸,他才发现,寒烬居然是在注视着他们的,他没有万念俱灰,也没有一副这世界与我再无关的淡然表情,他只是注视着她们。
像今天才发觉原来他们也可以成为同道的友人。可惜这条路他走太久太久了。
万起根本不敢想象,在这之前,谁会告诉他,会不会有人告诉他知道,离开穆轻衣,他还可以做许多与药人无关的事。
但寒烬只是说:“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与你们无关。”
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且坦然。寒烬只是忽然想到本体被他们质问时疑问不解的心情,想到他明明让周渡马甲悉心嘱咐,拜托他们,但他们依然视若无睹,来找本体要个公道,要让本体偿命。
原来这些话并不是白说,只是在不同立场上,他们视角不同罢了,寒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离开难过。
可能本体会很难过,但是对于马甲来说,如果他不抱着这样的决心,很难继续下去。他要让本体软弱的心底坚硬起来,像当初舍弃周渡一样。
寒烬平静抬眸,甚至只是负手:“若我当初早点说明就好了。”
他依然从容:“抱歉,我不是有意,现在才叫你们突然意识到。”
意识到寒烬这个人的命运,本该在二十二岁终结。他只是帮本体修正这样一个错误,在这一点上,并不像周渡当时临死时找到他们,还在云台顶提起他们时一样。
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裘刀上前几步,要说话,但说不出来,风雪让他的刀冰冷胜铁,最后他才哑声:“我们不会答应你的。”
寒烬只是转开视线:“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玉雪峰吗?这是师妹起的名字。”
“她说大雪纷纷扬扬笼罩这里的时候,很像山披碎玉,人间新年。”
裘刀厉声喊出来:“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做!寒烬,我们不动手,就算取出蛊虫也不会有其他人查探,仙盟视蛊为洪水猛兽,如果暴露出去你和师兄的苦心就白费了。”
你听到没有!没有人会这样丧心病狂。
不过寒烬继续说:“寒烬也是我给我自己取的名字。”
他轻轻地接住雪,然后继续说:“其实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知道我是师妹的蛊人时,我也很愤怒,我无所适从,一边觉得她为我埋葬了母亲和姐姐,我应该为报答她的恩情,就这样为她偿命,一边又觉得,凭什么?”
他试着从陌生人的角度把这个故事刻画完整,免得本体又背上一条人命。
所以大雪里他的声音那样轻又那样重:“人并不像话本里刻画的那样无私,我也想要活着,所以我心想,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早死的命,不如我把她带下去算了。
我在她发烧那日往我试过的药里加了杜根草,让她喝下去,然后看着她口吐鲜血,忽然开始哭,我哭得比任何人都厉害,我不明白。我被她重新带回了穆家,我毒死了她,我赢了,可是我心里为何这样难过。”
“后来师尊找我,让我把用过的灵药,再给师妹用。每次我端药来,看着她喝,她都喝下去了。”
寒烬抬起头看着他们:“其实我与师妹,就如同那碗加了杜根草的草药,我杀了师妹,也并不能让自己活命,可我只是在今日,在这一瞬,突然很希望她能替我活着。”
他手握自己的剑,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寒烬的本命灵剑,就连它也和穆轻衣的剑如此相似,通体莹白,质地温润。
寒烬寒烬,这样的人其实不应该有这样的名字,本性温良,却把一切埋葬在这两场大雪里。
他并没有犹豫,灌注修为,直通经脉,就这样刺穿了体内的灵气屏障,直抵蛊虫深处,然后踉跄一下,跪倒下来。
众人都没预料到他动手竟然如此迅速,僵硬一下,然后立刻奔了过去,万起怒吼:“寒烬!!”
寒烬吐出一口血来。
本体在洞府里泪流满面,痛得死去活来,萧起的手快被穆轻衣咬断了,但是他觉得心里更难受。又一个马甲要离开了。
寒烬的灵气流失得很快,可是双目依然像初见一般,温和明亮,他抬起头注视着裘刀,他知道也明白这件事只能摆脱他。
哪怕寒烬没有提一个字功法,哪怕寒烬没有再说任何事,但是裘刀看穿了他眼睛里的几个字:所以拜托你们。
只是让她好好活下去。
只是这一件事。
寒烬摔倒在裘刀怀里,腹部流血不止,丹田内的金丹灵气暴涨,试图维持躯体的不损坏。
但是有蛊虫在,灵气只是越来越少,寒烬的脸越来越白,在万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裘刀死死咬牙,抓住了那只蛊虫将他拽出来。
抓住蛊虫的一瞬间,寒烬的眸光就那样熄灭了。
玉雪峰的大雪刮起来,好像要三天三夜连绵不绝,又好像这一刻,马上就要停了。
裘刀怔怔地看着那只半死不活的蛊虫,看到它已经离开宿主躯体,但竟然还因为寒烬的残存灵气保护,还没彻底化水,就感到掌心一阵颤抖。
他很明白,不能再明白,寒烬从来没想苟且活过,哪怕没有穆轻衣,没有走上修仙这条路,他的命数不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可是穆轻衣在,万象门在,他还是脱离凡人的身份,做了一个可以对她有用的人。
他当然会竭尽所能让他的死有用。
所以裘刀也死死地咬着牙,双眼猩红地记录下了这蛊虫体内灵气的特征,他死死地用灵气维持着寒烬身体的体温,一直到雪都将他的手指盖过了,裘刀才慢慢地抬起头。
他看到雪花落在寒烬的睫毛上,让他的神色似乎都变得安静从容了。
像他的母亲和姐姐一样,即使有了那口薄棺,也是天地为墓,日月为奠。
裘刀喉咙干涩:“我们要为他找一块碑。”
万起眼眶酸涩,死死咬牙,落着泪起身,还被绊了一下,但他低下头,从地上捡起玉佩的时候,还是不用看就能看清那个字。
那是“穆”。他一辈子都在做穆寒烬,从来没有离开过穆轻衣。
万起突然抬起头,声音凄厉:“我们为什么要让他葬在万象门外,为什么要让穆轻衣避开,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见到!”
“万起!”裘刀高声喝止。
他感觉到寒烬的体温散失了,他变成雪融一样,他已经死去了。
裘刀能理解寒烬的心思。他已经自由离去,不想再成为穆轻衣的阴影。何况,没有穆轻衣,穆寒烬也不属于万象门。
他这一生,从没有一个永恒的归所。
“既然他喜欢这里,那就把他葬在这里,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扰他了。”
裘刀闭了闭眼,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等安葬后,我们再查。”
万起将剑猛地插进雪堆里,声音尖利:“我发誓,一定要找出背后下蛊之人!告慰师兄和寒烬的亡灵。”
裘刀接过那块玉佩,看着那个穆字在他掌心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忽然意识到寒烬交代了一切,唯独没有提这块玉佩,一定是从没想过让它落到其他人手里或是被他们发觉。
这么想着,他没有提归还给穆轻衣的穆家,而是将玉佩留在寒烬身上,然后起身。
大雪中一方小小的墓立在峰顶一边,有略高的山崖做遮挡,还是堆积了不少的雪。
裘刀远远望着宗门,发现寒烬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离开,穆轻衣要如何接受。
她比他们更清楚,寒烬的命运,也更早接受,也因此更加冷漠薄情。
我不会送你,你是因为这句话才断定穆轻衣不会挽留你的吗?
即使死与死没有分别,可她也连多留你一些时日也不愿意,还说,如果你查不出来,就别再回来。
明明这一切都是她注定好的。可是想到寒烬拜托他们之事,裘刀又觉得痛苦。
他低下头,平复了几次呼吸,胸中仍然一片冰寒。
他知道,不论这两个人,师兄和寒烬的死和穆轻衣有没有关系,他都不可能对穆轻衣怎么样了。
活着,他只求她活着。
裘刀死死地握住沧浪剑,缓慢咬牙:“蛊虫带有佛修的道法,今日我们就启程去佛宗。”
万起眼眶鲜红:“师兄!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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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要让宗门知道寒烬师兄的事,要让她来祭拜一次。”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裘刀:“她不会来的。”
裘刀声音变轻:“我们被寒烬带走那一刻,穆轻衣的洞府就已经关闭了,是他默许的,也是师兄默许的,万起,以后不要再提今日的任何事,不管以后发现什么,看到什么,你我都答应过寒烬,你我承过师兄和寒烬的情。”
哪怕咬牙切齿,裘刀还是说了:“她是万象门的少宗主,就永远是我们的少宗主。”
没有人可以从这墓上踏过去,中伤穆轻衣。
万起死死按着剑,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但转头却见萧起站在玉雪峰之上。
他只是略略看了眼那墓,停顿一瞬,然后面无表情地淡淡将话传到:“明日内门金丹以上弟子集会,你们都得出席。”
然后他转身。
裘刀只看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寒烬的一切我都放进墓里。”然后就看着他离开了。
萧起回到洞府里,捂着腹部靠墙休息了一下,才掀开狐裘做的屏障:
往日有寒烬在,这件宝物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现在洞府温度下降两度不止。
穆轻衣蜷缩在被窝里,眼睫湿漉漉的,蜷缩在那闷不吭声地和自己生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有时候就是这样,做完了突然就情绪不好了,不是后悔,只是单纯难过。
她打了好几个喷嚏,也不肯用让萧起马甲用修为暖和一下,过了好久才勉强道:“今天去把寒烬挖回来。”
她本来说不要让她看到马甲的“尸体”,但现在后悔了。
虽然那个墓也挺阴间的,但是周渡马甲的身体她就没丢,寒烬既然也是全尸,她要把自己带回来。
穆轻衣靠着暖玉床角落,小声地念叨:“我一定要让寒烬和周渡重新活过来。”
萧起沉默地拍拍本体的脑袋,感觉到本体想哭,张开手,果然被本体扑过来。
本体安排在明天就是知道自己还要缓一会儿,但是裘刀他们磨磨唧唧的,她还要自己动手,这是什么地狱行为!
穆轻衣现在就是一种快要分裂的感觉,哭够了才感觉好一点,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看到萧起在那练习取暖术法有点怔愣。
萧起别扭。虽然他没有马甲之间混身份性格的习惯,但是。“我会陪着你。”
哪天萧起没了,也还有下一个人。只要你在,我们就在。
穆轻衣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又披上大氅看着水镜里的自己,神色恹恹的,眼尾有点湿,看不出来。
她心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也许哪天再尝试几次,她就会心硬了,她摸着暖炉,耐心地等到天黑,然后叫上两个NPC和萧起马甲,摸到玉雪峰上。
她修为不够,但萧起感知很敏锐,没发现有埋伏,两个人鬼鬼祟祟,穆轻衣蹲在自己墓旁边,越看越不顺眼,把墓碑刨了。
想到裘刀他们不走了,又默默地把墓碑重新插回去。
挖出来后,她揉揉眼睛看到寒烬马甲身上的穆字玉佩,又想掉眼泪了。
其实如果不是死了就一定会回收数据,她大可让寒烬马甲假死一回,但是蛊虫都在丹田里被抓出来了,她只能感觉到寒烬的意识被抽离清空。
这具身体对她来说其实也只是一个皮囊了。穆轻衣怔怔地看着寒烬闭着的眼睛,还能回忆起用这具身体视角看自己时候的情形。
其实,寒烬的意识在她的脑海里,从来都没有离开,但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也会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吧。
穆轻衣抱了抱寒烬马甲,然后和一行人偷偷摸摸地回去,想了想,留了一具尸体在那,防止有人丧心病狂,至于真正的身体,那是她的,她的!
她只是带回去而已。
过去两个时辰后,裘刀站在玉雪峰峰顶,和身旁的人注视着墓碑。
万起还没缓过来,紧捏着拳咬牙:“一整天都没来一下,你还叫我们过来干什么!难道她会偷偷悼念他吗!”
裘刀只是看着掌心。他在玉佩上面留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位术法,不会被察觉,但只要玉佩在这里,他就能感觉得到。
现在玉佩不见了。
裘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也许穆轻衣真的没有在乎过寒烬的生死。
也许她对他仍是当年大雪时伸出援手那样的一视同仁,冷静又淡漠。
也许她只是把他当成穆家人之一,仅此而已。
更深的情绪,不会再有了,否则她不会那么平静地叫让他离去。可是看到玉佩终究被她带走,裘刀还是看着墓碑,在心里说,她愿意记得你。
也许对你来说,这就够了。
裘刀转身:“走吧。”
他想知道穆轻衣找他们,想说什么。
13. 第 13 章
穆轻衣的洞府在整个万象门最中心的位置,地势很低,也本该气候温暖四季如春。
但其中的季节阵法,穆轻衣修为低微无法开启,于是整个少宗主峰也是连绵大雪,松枝堆玉。
裘刀他们走进去,先是一怔。
太冷了。
之前寒烬在的时候穆轻衣还能偷偷让马甲作弊,帮她续一续法器,现在穆轻衣披着大氅,倦怠地垂着眼睫,摸索着暖炉。
像极了还在凡间那年。
撇开这一切,她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裘刀等人默默地停住,看着穆轻衣。其实他们从不曾怨恨穆轻衣。师姐闭关时,明确说了是担心穆轻衣性命难以维系,才特地求了长老让她做了少宗主。
师姐师兄这些年的照拂,也足以让他们对穆轻衣有几分尊敬。
可是,她不愿意与其他人商讨宗门事务,谈到修炼总是避之不及,和其他弟子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她好像没有把万象门当成宗门,而是自己的穆家。
可是她这样不管不顾,知道全门中蛊后,也没有急着解自己身上的蛊,却下狠手杀了师兄。
裘刀真的看不透她。
尤其是她腰间那枚写着穆字的玉佩,细微的定位术法还在闪烁,裘刀只感觉眼眸微刺,抬起头,仿佛洞府也落满了玉雪峰上的大雪。
对峙安静片刻后,穆轻衣开口说:“你好像对蛊很了解。”
裘刀沉默。他本来打算和寒烬仔细解释缘由,现在寒烬已经死了,他不欲再告知第二个人。而且,穆轻衣修为低微,离开万象门很可能有危险。他们也不会让她去冒险。
所以他开口,只说了一件事:“蛊很有可能来自佛宗。”
“世上的蛊分为两种,一为善蛊,二为恶蛊,害人性命的,本来都该是来自妖界的万毒之蛊,但是四十年前,神农谷一支叛变后,恶蛊中也出现有道法痕迹的善蛊。佛宗曾插手此事。”
穆轻衣淡淡应声:“嗯,我会让他们来。”
一群人怔怔抬头。万起本来觉得穆轻衣一个字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是薄情至极的表现,可她却愿意请佛宗来。
他看到这冰寒的洞府,忽然想起寒烬在飞舟上衣角飞扬那一幕。
其实寒烬应该很喜欢大雪,以此为名,也没有怨过万象门如此寒冷。可他伴随穆轻衣左右,是不是因为她的寒疾呢。
因为知道穆轻衣一直替自己承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希望她周身温暖如春。
那穆轻衣呢?她让寒烬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有那么一刻,她也希望他不要出事。不要无声无息地离开。
这样取暖的术法,师兄之前也曾用过。师姐也曾用过。他们一个个来了又走,只有穆轻衣一直在这里。
寒烬被药鼎困在万象门,穆轻衣也被她的修为困在这里了。
穆轻衣不难过,可她也不高兴,一切好像只是无波无澜地顺其自然发展。
她捧着暖炉:“去岁宗门大比,万象门本就约好请佛宗来讲经传学,陨落的同门长老,也该请他们悼念一番。”
她还刻意没有提到师兄和寒烬,但一群人呼吸都轻了。
裘刀不信这些,他不知道穆轻衣信不信,可是她还挂着那玉佩,应是不怕寒烬的鬼魂,甚至盼他会来。
裘刀第一次对穆轻衣拱手:“但凭少宗主安排。”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僵硬地抬手。
氛围这样不尴不尬延续下去,穆轻衣忽然问:“我给你们两月期限,你们预备怎么查?”
她又问:“如果下蛊之人是仙盟之首,一宗之主,是万人推崇的仙中仙,妖族的不败妖王呢?”
裘刀抬起头,对上穆轻衣平静的视线,才发觉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觉得,师兄中蛊是因为这些,类似其中的位高权重之人。
所以,她不愿意查?
她也不想让寒烬查。但子蛊成为他们忽略,被引爆的点。穆轻衣怕了,可是没有先解自己的蛊。她怕的不是自己去死?
穆轻衣是真的想知道。“就算查了,如果不能动手,不过是白费功夫。”
万起按捺不住:“就算是仙盟之首我们也——”
裘刀拦住他,他看向穆轻衣:“师兄知道吗?”
穆轻衣:?知道什么?
她只是想小小地收买他们一下,让他们不要害怕查到大能,仇当然得他们查出来然后自己报了。
她要是知道让他们查干嘛。
“他不知道。”
“他一定知道。”裘刀盯着穆轻衣。
穆轻衣沉默了。你有病吧,你拿我马甲打什么哑谜?他知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吗?
等等。穆轻衣呼吸微顿,然后就听裘刀说:“其实我与师兄曾经有过短暂一叙,我曾暗示过他,一旦遇到蛊与毒之类的危机,皆来寻我。”
穆轻衣沉默。
和神魂相关谁敢来找你。
可是裘刀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师兄宁肯身死,也不泄露自己中蛊之事,是因为被穆轻衣绊住。
现在他才被告知,可能有第二个缘由。师兄不说,是因为没有人敢去触及下蛊之人。
而且周渡身后是整个万象门,对方能无声无息令宗门众人中蛊,贸然解蛊未必就是好解。
他们不一定就是想血洗万象门,可能只是想逼师兄自裁。
师兄天资练达,说不定早已想到这一切。
裘刀慢慢咬牙:“我们离开万象门,却不曾断了和宗门联系,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没有人告诉我们?”
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刚想把事情栽所有人身上了。
穆轻衣:“和你们没有关系,而且,如果是你,当时能解开母蛊吗?”
哪怕穆轻衣只是寻常询问,哪怕很平静,裘刀还是很熟悉这样的眼神。
母亲接医时,寻医的人常常有这样的眼神。裘刀恨自己来晚了,恨师兄被蒙蔽,可是无法恨这样一双眼睛。
裘刀哑声:“我不能。”
他捏紧手指:“但至少可延续两年寿命。”
穆轻衣神情不变,在暖炉之上,纤纤细指轻轻摩挲着刻印。万起他们也震惊地看向裘刀。
怪不得一向冷酷的裘刀反应如此强烈。他从来没告诉他们,他原本可以救下师兄。
穆轻衣:“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裘刀不明白师兄死了,在她眼里怎么只是一句晚了。可是他没有再说,而是提起寒烬。
“寒烬的家在哪里。”
穆轻衣一顿。
裘刀:“我们想将消息带到他母亲姐姐墓前。刘镇早已没有任何痕迹,少宗主是刘镇人,总该知道怎么去。”
他还是想去找寒烬的来处?那不是连穆家一起查到了。
穆轻衣继续摩挲暖炉,看起来像在思考要不要告知他,实际在想怎么把这件事岔过去。
“我们已经答应过师兄和,寒烬,不会利用你的凡间身份对你如何,若你不确定,我们可立誓。”
“让他留在这里吧。”
穆轻衣明明还挂着那象征寒烬是穆家人的玉佩,却说着:“他在这里才不是穆家人,可以做寒烬。”
万起挣脱束缚,不甘咬牙:“留在这也只是做你的药人!”他为何会死,哪怕不取蛊,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才是寒烬心存死志的根本原因。
众目睽睽之下,穆轻衣却只是看着他们。
然后慢慢笑了笑。
原本她很厌烦,怎么说他们都不听。现在她忽然想通了。
她可以控制的只是其他人不对她下手,维持自己的少宗主地位,至于怨恨怀疑敌视这些情绪,她本也无法控制,控制不了。
一下子离开两个马甲,穆轻衣与其说思维清晰准备报复,不如说有点摆烂了。她都不太在乎自己的风评了。反正他们也不信。
他们这样义愤填膺,反而让她有一种感觉,在他们眼里,她的马甲好像和她本来就应该。在一起。
可是真正披露马甲的秘密,她又会被人人喊打。
这就是修仙界。
穆轻衣:“是啊,他只是个药人而已。”她起身,喊NPC:“白十一,送客。”
裘刀拦住万起,等到出了洞府,才说:“白十一是少宗主峰的侍从,可是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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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烬却直接指使了白十一,可见寒烬师兄在少宗主峰地位不低。万起,你不要再受她挑衅,世事如何,可能根本不是你所见那样。”
万起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心境本就不稳,每见穆轻衣总是强烈几分:“那又如何!难道就凭她这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神情,我还不能——”
裘刀注视着他。万起慢慢哑然了,痛苦地抱着脑袋挣扎。
之前在密林,万起还是劝他们不要冲动的那个,但是经过寒烬之死,他明显已经道心有损。
裘刀明白。他们本来可以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自裁而死的感觉太无力了,而穆轻衣又是那个永恒的受益者。
裘刀:“先等佛宗来吧,这几日,我先查查刘镇的典籍。”
“不用查了。”队伍里的符修柳叁远突然哑声:“师兄的长明灯移入剑冢了。”
她口口声声他是药人,最后还是以剑修身份葬他,让他脱离尘世的桎梏,如果他的母亲姐姐寻他,也不会认错寒烬这姓名了。
穆轻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怎能同时心硬似铁,却又在某些时刻仿佛仍能感知师兄和寒烬的魂灵。
她怎能,一边毫不留情地叫他们去死,却妥善对待他们死后之事呢?
如果死去的不是师兄,他们倒还真可赞穆轻衣一句,说她:道心通达。
裘刀转身离开,又忽然顿住。
他本想之后再做,但山门已经排起解子蛊的长队,远远看去像是雪龙盘踞山间。
不远处,穆轻衣站在寒烬洞府门前,垂着眼睫俯瞰雪龙逶迤前进那一幕。
风雪更甚,白云苍狗。
那一瞬间,裘刀感觉自己看到了整个万象门。那就是师兄和寒烬所见吗?
这样的穆轻衣。目空一切。遗世独立。
她仿佛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千万人而活。
**
萧起握着剑侧头,看见远处裘刀:“有人在看我们。”
穆轻衣顿住,忽然有点后悔因为想寒烬马甲,特地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她不想演悲伤,是因为她马甲那么多,悲伤确实演不过来。但她来马甲洞府一趟怎么了。
他们对她那么怀疑,来一趟又不能改变什么。所以穆轻衣说:“别管他们。”
萧起:“我会努力修炼。”
穆轻衣转过头。
萧起的瞳孔时黑时白:“让我出关吧,佛宗来讲经,必须有大能主持大局,你突破之后,我修为也有所松动了。”
穆轻衣不太想让下一个马甲出来,她扯扯嘴角低声:“总有种排队送菜的感觉。”
寒烬死了,她修为并没有松动。证明触发条件不是马甲死亡。至少不是单纯死亡。她觉得马甲出现一个少一个。
之前出于保险起见,她从来不让马甲扎堆聚自己身边。谁知道一样保不住。
萧起伸出手,下一秒风雪遮蔽,裘刀他们什么都看不清了,鹅毛柳絮中,萧起身影却逐渐变换,仙人白衣雪眸,伸手。
“轻衣。”
穆轻衣需要自己的安慰,所以师尊马甲祝衍就来了。
祝衍轻轻触碰她的脸,轻声:“我的心魔是萧起。你就是我的心魔。”
让本体面对,不是马甲所为。
穆轻衣不冷了,甚至周身暖和,好似寒烬还在身边一般。她忍不住靠马甲怀里:“我好累。”
祝衍:“等万象门变成你的轻衣宗。所有离开的人,都会回来。”
穆轻衣:“哪怕我真的是灾星,要无数人给我铺路?”裘刀的话还是影响了她,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祝衍低头:“你我命途相系。”
他坚定了本体的决心。
就算她穆轻衣是灾星,他们都是灾星,天道浩浩荡荡,潜意识中,也不想让穆轻衣这样有马甲这么BUG能力的人修为高深。
她也要做。
穆轻衣:“等都解完蛊我去找你。”
祝衍声音低缓:“你一个人来。”
他想要给本体梳发。
还想和本体一起饮桃花酒,已经很久很久了。
14. 第 14 章
穆轻衣反正没什么事,直接就去了,到了祝衍马甲闭关的洞府里,边放下暖炉,边伸手摸祝衍马甲的长发。
结果实在被那个破蛊搞得心烦,趴下来,沉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对面清冷淡漠的仙人也垂下眼睫,学着她把头枕在双臂上,叹了口气。
穆轻衣被可爱到了,板着张脸:“你干嘛学我?”
祝衍歪头:“我为什么不能学本体?”
这种左右手互搏悖论,戳中了穆轻衣笑点,她戳戳祝衍马甲的脸,突然脱口而出:“其实我更想打扮你。”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穆轻衣捏马甲的一大动力就是奇迹马甲,给他们各种换装。
除了马甲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很多细节和造型都是穆轻衣精心设计的,因此她快拿下万象宗的时候一直做梦在想,等宗里都是她们自己的人,她就可以开上几天几夜的庙会不休息。
谁知道马甲丢了两个不说,出去的人还回来了,万象门比之前更人多眼杂了。
祝衍出主意:“其实刚好可以办庙会,将调查的事压下去,让裘刀他们暗中进行,这样不至于引起其他宗门怀疑。”
穆轻衣被裘刀他们搞怕了,有点犹豫:“不好吧,寒烬和周渡才刚走。”
但祝衍就是知道自己情绪低落,才需要别的事转移注意。
她难过只是难过周渡和寒烬离开那么一小会儿。马甲回收后意识回到本体那里,其实穆轻衣还是寒烬和周渡,只是不能独立出来罢了。
天天被问这怀疑那,他们也想发泄一下。
“但是佛宗要来了。”
祝衍无缝衔接本体的思路:“不借两宗交流这个契机,办庙会将事情遮掩过去,恐怕全门中蛊的事还有的解释。”
穆轻衣没有应声。
于是祝衍重新沉浸到被本体打扮这件正事里,时不时叹一声。
被本体敲了一下脑壳。
“别唉声叹气的。”以前听爸妈念叨不明白,现在看到自己愁眉苦脸的真的有点手痒,穆轻衣还戳了戳他嘴角:“开心一点。”
谁看着一张自己垂头丧气的脸会更开心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
穆轻衣蠢蠢欲动,轻咳一声:“要不,办一个?”
还没反应过来,管事马甲已经通过水镜告知其他人了。主打一个根本来不及三思。
穆轻衣反省:这种事情,就是不能意动。
马甲随本体行动,本体一旦动摇了,感觉到的就是无数个支持的理由。
最后穆轻衣自己说服了自己:“办吧办吧。”反正她在他们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当天夜里,祝衍窝在本体的洞府里,穆轻衣在给他试新买的衣裳。
玄色的长袍撒下来,衬得他白发乌眸,看起来不像高风亮节的仙尊,倒像是妖界的万妖之主,穆轻衣弯腰找面具,结果就听到有人来了。
穆轻衣手一顿:她就知道!
祝衍立刻变回萧起,但衣服太大了,他把发丝束起来,乌黑瞳眸,催促本体去接应。
穆轻衣稍微吐了口气,掀开狐裘帘走出去,发现是裘刀,他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方子,发现这么晚洞府没人,出来的还是穆轻衣,愣了一下。
说实在的,万象门的修士都没有取暖和祭五脏庙的习惯,只有穆轻衣因为是个凡人,所以一应作息和凡人同。
万象门也是所有宗门中最像凡间的宗门。
裘刀本以为这种时候穆轻衣早睡下了,才来,没有料到洞府里没有其他侍从。
穆轻衣问:“有事?”
裘刀回过神:“解开或除去子蛊后,最好服用固本汤巩固一番,我见同门不知,特地来告知少宗主。”
穆轻衣随意地接过,看到了上面的杜根草。
裘刀:“你如果需要药人,可以找灵兽试药。”
穆轻衣总觉得裘刀有别的话想说,但不动声色:“多谢裘师兄。”
裘刀拱手,看穆轻衣还拿着那张方子,还是说:“杜根草就算整株放入,也最多致人昏迷。”
寒烬说放了杜根草在穆轻衣的药中,想要和穆轻衣一起死,可是实际只是想让穆轻衣昏迷好逃离穆家而已。
他没有想到穆轻衣身子骨那么弱,竟然只是碰到杜根草就吐血不止,他没有过害人之心。
穆轻衣:......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随口一说?
穆轻衣转移话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裘刀颔首。
穆轻衣声音淡淡的。“你为什么,对寒烬的过去那么感兴趣?”
裘刀抬眸。
昏暗洞府中,只有卧房的灯光泄露一丝出来,照在穆轻衣脸上。她好像偏爱人间的物件,哪怕是烛火,也不肯用照明法器。
连暖炉也是仿制凡间制作,当时师姐花了大力气定制得来。她只是偶尔用用。
他和寒烬没有多少接触,过去关系也只是平平,可如果只是说物伤其类,又未免有些搞笑。
他是万象门的弟子,在万剑宗可以破例学刀,怎么可能算和寒烬一样的人呢,药鼎有多遭人厌恶,他再清楚不过。
他已比寒烬境遇好上许多。
但,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了。
裘刀开口:“因为我母亲就是药人。”
穆轻衣一顿,抬起眼来看裘刀。
裘刀看着洞府外的月亮:“她被我父亲所骗,心甘情愿从成亲起给他当药人,他抛弃她去入仙门,她也无怨无悔,只想把我养大去找他,可是村子里的人发现了,很害怕,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到了人妖两界交界处生活。”
穆轻衣打断:“别说了。”
她不想惹麻烦,这种疑似为叛徒的身份她可不想保密。
裘刀却垂眸:“没有别的了,她死在那里,把学的蛊都告诉我,还和我说,一定不要被别人掌控命运,成为她那么可悲的人。”
药鼎被抛弃后生不如死,因为还会被其他人拿来试药。
他没见过母亲死去的样子,只知道她死后都被肢解了。修仙界惧怕又觊觎药人。
穆轻衣沉默了,她当时设置寒烬身份的时候没想到那些。
寒烬总让裘刀想起他母亲的遭遇,让他觉得穆轻衣是个薄情的人,可他没有机会问问她,为什么会将性命交给一个不值得的人了。
他也明白自己不会得到答案。
就好比他现在去找生身父亲,问他为什么要那样欺骗母亲,他会回答他吗?
只有寒烬和母亲知道。
没想到他要走时,穆轻衣却在他身后淡淡说:“也许就是因为,对方就是一个烂人呢?”
裘刀一怔。
穆轻衣语气淡淡的,好像不介意这个烂人,包括自己一样。
她好像也不介意,说自己就是和裘刀父亲一样自私自利不顾这一切的人。
但是裘刀总觉得这一切不是答案,母亲很明显已经走投无路,但寒烬却很清醒。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让他做你的药鼎吗?”
穆轻衣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可能很想骗过裘刀,但这一刻她是真心的。
“再来一次,我不会让他做穆寒烬。”
药鼎必死这个设定太FLAG了,下一次她一定要给马甲一个完美身世,让谁想弄死他之前都得掂量掂量马甲背后的人。
事实上她怀疑周渡马甲之所以中招也是因为他也太无依无靠了,但她总不能捏一个修仙世家出来吧,所以穆轻衣也只能作罢。
她没注意到她说完之后裘刀停留很久,然后才走开。
裘刀很想找到寒烬说什么,但是到了寒烬墓前,又只能看着扫过的雪,站在那里沉默。
NPC白十一只是被本体分配一点点监视和清扫任务,发现裘刀在这里很耽误事,忍不住催促:“怎么了吗?”
裘刀抬头:“雪是你扫的?”
白十一差点说出了本体让我来的,NPC就是这样,意识放得比较少很容易脱线,所以穆轻衣一般也不让他们和其他人打交道。
他顿了顿:“嗯,我自己想扫的。”
裘刀说:“他说他喜欢雪。”
白十一愣了一下,笨拙地补充借口:“我怕他冷。”说完又沉默,太明显的BUG了。穆轻衣决定以后不让NPC见人。
裘刀顿住。
他忽然意识到,是的,这个宗门内修为足以给穆轻衣取暖的人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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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数,甚至谁放一个取暖阵法在那都可以让穆轻衣摆脱寒冷。
可是穆轻衣的洞府依然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不喜欢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但那天周渡师兄在山门前,她众星捧月站在那里,只是告诉他。
没关系。
周渡。
寒烬,也是。
没有你们,依然有其他人。穆轻衣依然会过得很好。
她说也许她就是个烂人呢,可是那么多人,都愿意为一个烂人付出一条生命。
究竟是因为你真的那么有本领,可以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是你其实早就知道,活下来才是最痛苦的。
是因为你知道,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安乐如愿。
裘刀回到院落里,推开门,其他人都没有打坐修炼,在自己的房间里调息出神。
很少见这样的夜晚,如此清冷,明天寒烬死去的事就该昭告宗门,会有谁站出来问上一句因果吗?
还是像母亲死去那样,迫不及待地想研究死去的药鼎有什么价值呢?
裘刀忽然觉得穆轻衣说不让穆寒烬回原籍,其实也是为了他好。只有在万象门,他才可以安息。
第二日,宗门的山钟悠长作响时,寒烬的师尊祝衍仙尊出关了。
他在上首,身影模糊不清,而被派去接佛宗来的弟子却接到命说,万象宗要大办庙会,冲涤晦气。
晦气?谁是这个要被冲涤的晦气,他们师兄吗?还是寒烬?
裘刀握紧刀,想去看穆轻衣的表情,可是有祝衍做主,她并没有出席,他们和迎接弟子一起去拜见时,洞府也多出了取暖阵法。
裘刀盯着穆轻衣身边的那个年轻弟子。
他面容那么稚嫩,好像当初背着穆轻衣登上山门来的周渡师兄,更像当时不远万里找来的寒烬。
都只是少年。
可却肯为她付出性命。
裘刀:“敢问少宗主,庙会可要避开玉雪峰?”玉雪峰是凡人进宗的必经之路,若要办庙会,如何让人不去涉足?
穆轻衣表情不变。
在暖洋洋的阵法里,她更像是那日山门阶梯上垂着眼睫,一脸淡漠注视着周渡的穆轻衣。
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是他们觉得师兄不该死得如此潦草,所以觉得穆轻衣也该觉得师兄死得潦草。
是他们为师兄寒烬死而悲伤,才觉得穆轻衣也该为此悲伤。
实际上,谁能让鼎鼎大名的穆少宗主沉湎片刻呢?取暖阵法有了寒烬,可以不往洞府里摆,等寒烬死了,取暖阵法也可以再摆进来。
没有人绊得住穆轻衣。
你还活着,我就是你师妹。
你如果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穆轻衣。
“不用。”
裘刀嘴角微动,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下山经过云台顶,裘刀看见穆轻衣站在当时注视周渡师兄的那级台前上。
身前是周渡师兄死时之地,身后是终年大雪的玉雪峰。周遭的人熙熙攘攘,都仿佛背景。
师兄为了你能入门背着发烧的你走上登仙阶,寒烬为了你明知自己是药人奔赴千里来寻你。
穆轻衣,过了这么多年,你终究是一个人。
你还是一个人。
他们往下走,经过因为庙会开放可以上山求灵符的百姓,看到他们喜气洋洋的脸,觉得心里堵得慌。
然而有万起差点走火入魔的教训,他们都没有轻易开口,只是到了山门的时候,看见当时一同入门时的山门,还是有人咬牙:
“凭什么他们黄泉枯骨,宗门却大肆庆贺,他们死到底是无可奈何,还是喜事一桩!”
裘刀看着来求庇佑的百姓,慢慢开口。
“只是不重要罢了。”
他们在山门看到乘莲舟来的佛宗弟子。三十六人,双手合十,如罗汉般金身闪闪,为首的人颔首,竟然是最擅看破神魂异样的元清。
来讲经的佛宗弟子一身正气。
周渡寒烬呢?一个黄泉枯骨,一个药石无医。
谁都不能辱没万象宗的门楣,谁都不能阻拦,万象宗做正道中的第一宗。
15. 第 15 章
虽是高宗弟子,元清待人却异常亲和,双手合十,问过祝衍暂时还未出关管理宗门事务后,提出要拜见少宗主穆轻衣。
裘刀本来在看那些低眉敛目的佛门弟子,听到这三个字,忽地一顿,转头看向元清。
他的眉骨生得异常秀美,一张脸雌雄莫辨,眉间一点朱砂佛痣,宛若佛子落入人间。
不过佛宗的佛子并非元清,听说他身世也并不优渥,是有赖于如今的佛宗掌门照拂罢了,然而元清会来,却十分符合常理。
裘刀说:“听闻元师兄和少宗主交情匪浅。”
元清微微一顿,温和地注视着他,然后颔首:“阿弥陀佛,确为如此。”
“实不相瞒,水镜之中少宗主就已经将实情告知我了,只是此事涉及两门,兹事体大,所以,宗门与少宗主嘱托我,暗中调查,其中细节,请恕元清不便告知裘道友了。”
暗中查探?
就像这个庙会一样么?
欲盖弥彰,粉饰太平?
裘刀只觉无比嘲讽。
“是么,全都告知了师兄了?”
元清微顿,似乎不明白他是何意。
裘刀却侧开身,然后淡声说:“既然如此,请吧。”
元清拾级而上,一回首,裘刀站在那盯着自己,身后是那些跟着自己来的佛修弟子。
裘刀明知道元清不可能单独去见穆轻衣,却阻拦在那些佛修身前,没有挪动一步。
他在做什么?难道只是因为他和穆轻衣熟识,便产生了怀疑么?
元清垂眸收敛了神色,在议事堂暂坐。
等裘刀他们到时,穆轻衣也到了。
今日无雪,她便穿得轻便,衣袂翩跹间竟然恍然有几分少宗主的风范。
冠冕堂皇的官话过去,元清才说出来意:“既是讲经,还望贵宗为我等设一开坛讲学之所。”
万起心里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本能去看裘刀。
裘刀却伸手将万起拦住,看向元清,或者说,他更应该去看穆轻衣。
但不知道是这几日已经太习惯,还是了解穆轻衣的作风了,元清开口的时候,他居然觉得不出所料。
“玉雪峰来人如织,且地势不偏不高,不峻不险,即使是凡人弟子,也可来谛听一二,不知设在此处,宗门可有不便。”
穆轻衣的手指在手钏玉珠上转着,闻言正欲开口,裘刀出声打断:“恐怕有些不妥。”
他盯着元清:“元师兄一路来此,难道不见玉雪峰有人埋骨吗?”
实际上他更想问,元清不是已经了解了一切吗,为什么还选在此地?暗中查探便是这么查探吗?
“裘刀。”穆轻衣出声,扫裘刀一眼算是警告,心底却止住了让马甲代为占住那个地方的心思。
实际上办庙会不妥,寒烬之墓那个地方也很有可能被踩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要维持万象门的声名,和维持和马甲关系疏远的样子,怎么可能自己提出?
所以她才打算让马甲要来,但裘刀怎么又发病不让他说了?难道在那里开坛讲学,不比让所有百姓都经过那里,造成墓所脚步纷乱要好吗?
裘刀垂下眼:“既然是墓地所在,清静为要,还请元师兄海涵。”
元清看向本体。
穆轻衣只能沉默:“此地确实有不妥。”
元清就垂眸捻佛珠了。但有旁的佛修弟子看了眼元清:“那不如就云顶台.......”
万起厉声:“你竟敢!”
穆轻衣轻轻地一拍桌面,议事堂安静了。
裘刀他们意识到两宗交涉,他们几次出声的确有不妥,他们恐怕是被万起心魔影响,看什么都不正常,但是他们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在着两处讲学?
两拨人对峙着。
都希望穆轻衣出言定夺下一处合适的地方。
原本也该由她定夺不是吗?除非她也不在乎他们所在之地被旁人践踏。
穆轻衣觉得有点头疼。她让元清马甲说肯定是想让马甲占了地方调查,她想查马甲中蛊的事,肯定不能全交给裘刀他们。
不让元清马甲介入,她查个der?再说他们查到什么和马甲有关的抖落出来咋办?
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只能提议讲学峰,把这两件事压下去暂时不表。
而走的时候,她特地叫住裘刀一行人,语气淡淡:“你们如果还想将此事闹大,大可再义愤填膺一些。”
万起怒:“本来此事也不该遮遮掩掩,为何不能上报仙盟,为什么他们是无辜而死,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查!”
穆轻衣看着万起,忽然想起裘刀之前仿佛明白什么的神情,沉默片刻,然后没有解释,直接说:“如果再牵连到宗门,我会将你们赶出去。”
万起很想咬牙,他早知道,他明知道,但这一刻还是为师兄不值:“你就是这样把师兄和寒烬赶出去的......你眼里除了宗门还有没有其他人?”
穆轻衣突然笑了,她问:“不然呢?别忘了我是少宗主。”
他们想要留在万象门,绝不能再对她这么无礼。
穆轻衣说完走开,恰好元清从里面出来,对裘刀微微颔首行一礼。
谁知道裘刀目光冰冷地看过来:“敢问大师为何要在讲学之处设在玉雪峰,堂堂佛门就是踩在无辜之人的尸骨上散布佛法,慈悲为怀的吗?”
元清马甲是没什么表情,穆轻衣都被他们给气笑了。
他们到底哪来的底气天天追着她的马甲问?
虽然在裘刀看来他质问的可能是一个人,但是这些天她都在围着裘刀的质问打转!
所以元清也稍微崩了一下那么人设,依然是温和平淡的淡笑,语气依然宽宏悲悯,说的却是:“谁说他们就是无辜之人?”
裘刀捏紧了手指。
他想起那些不愿意给母亲超度的道士,想起他们道貌岸然的说母亲罪有应得,药人本就背负世上最深重的罪孽。
万起也本以为佛修都该普济天下,至少不偏不倚,不料他们也如此偏狭:“你说什么!”
穆轻衣才懒得去管裘刀为什么这样激动,她也不会让马甲去讨每个人喜欢。
所以元清就算是个公正无私,温和友善的佛修,此刻依然敛眸说:“屠戮一村,逆天而为,他们真的算得上是无辜吗?”
裘刀捏紧手指,忽然出手,攥住元清衣袍领口,一字一顿:“他不是自愿做的药人,师兄所谓屠戮的那一村人,尸首也并没有找到,你凭什么空口白牙!堂堂佛门大宗,就是这样无凭无据断人善恶的吗!”
元清靠他靠得很近,裘刀才发现裘刀看似温和明亮的双眸里竟然是一片冷淡沉静的墨色。
他轻轻抬眸,好似还置身山路之中。
经过的百姓,看到佛修都惊喜地跪下来参拜,被他们扶起,所有百姓都知道佛修必定都是良善之人,对万物生灵一视同仁。
可是这个元清,却轻声说:“裘道友只是空口白牙,却没有确凿证据,只是站在山门上说,又有谁会信呢?”
他可以普渡众生,却不能对他们有一丝怜悯。
穆轻衣发现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裘刀他们之所以横冲直撞,就是还没被世俗鞭打过,不知道修仙世家的阴私,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无缘无故地枉死。
穆轻衣虽然这些年把马甲保护得很好,但是一直都知道。修仙界的人命,向来是不值钱的。
是什么给了他只要马甲想活就能随便活的错觉?
元清:“只要世上有人不想让他们开口。”
他轻轻把裘刀的手拿下来,语气依然平稳,没有惊动后面的佛修弟子:
“只要他修为高深,背景深厚,他们就无法开口。裘道友,你以为你们这样高调愤怒,是在帮他们吗?还是在害他们。”
裘刀只感觉有一道霹雳劈中他颅顶,但是仍有一瞬间荒谬的念头,卡在他喉咙里,让他想起寒烬最后那句拜托。
寒烬如此聪慧,他和穆轻衣年少相识,怎么可能不知道穆轻衣在他死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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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漠视,可是他依然求他,求自己让穆轻衣活下去。
他是不是早知道其实幕后之人也根本深不可测,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或不死,只希望穆轻衣不要触及那危险,那师兄呢?
他也是自愿赴死,穆轻衣却笃定他不知道幕后之人的居心歹毒,究竟是师兄不知道,还是师兄不想让穆轻衣查,所以假称不知道?
太复杂了,裘刀根本看不清这其中关系,但是元清那一句空口白牙还是直戳他命脉。
裘刀意识到他们的确只靠着往日师兄照拂,和对寒烬的了解本能猜测,事实如何,谁也无法说服他人。
裘刀闭眼,握紧了拳,然后拱手哑声道了抱歉,头也不回地离开,元清目送着他离去,才传音:“若裘道友有心,今夜子时可来寻我。”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蓄谋已久还是突发善心。
但裘刀始终没有回头。
万起不信元清,然而裘刀一定要去,午夜之时,他们看见白日那个眉眼温和的佛修伸出手,掌心漂浮着一朵莲花。
元清看着裘刀:“这是我宗的佛心莲,曾在那一支医修没有叛变时为他们培育过善蛊,知晓所有善蛊的痕迹。”
但他知道马甲中蛊就试过,根本没有作用,他想知道裘刀有没有办法。
果然裘刀看了一眼,也伸出手,却是拿小刀划开掌心,然后在半空中写了一个阵型,过了片刻,才哑声说:“子蛊已经死了,没有别的办法去搜寻,只有曾经的蛛石,可以借佛心莲,划定一个范围。”
“范围?”
“以此宗为界,如果持蛊之人在此宗之内,便会华光大作。若是距离稍近,还可指出持蛊之人方位。”
母蛊已经种下,也就是说持蛊只可能是下蛊法器还在。但一宗为界,这岂不是大海捞针?
但是元清沉默,暂时没有打消裘刀他们的积极性,只是注入灵力。
谁知道没过多久,整朵佛心莲便从边缘开始,一圈一圈地变红,到最后,甚至深红如墨,这显然是持蛊之人就在万象门的征兆!
而且此人还没有舍弃掉下母蛊用的法器,很有可能再次动作!
一瞬间,裘刀他们都立刻看向华光所照耀的地方,然而元清却率先顿住了。
那个方向,分明是少宗主峰。
裘刀这几日来心绪屡屡波动,看到这一幕竟然有果然如此之感,看到元清不动,直接举刀:“元师兄为何停住脚步,佛心莲已经指向,为何不去?”
元清收回佛心莲。
万起:“你!”
裘刀:“元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清默默地看着他们,然后开口:“诸位的意思是,是少宗主下蛊毒害了周渡寒烬二人?”
裘刀等人一时张嘴,无从应答。
元清却已经转身往洞府方向走去,裘刀突然咬牙:“即使不是这样认为,也不能放着佛心莲指向不去!除非你还是何人心中有鬼,否则凭何线索在前却视若无睹?!”
元清忽然转过身,然后一挥袖,一段金色文字自他周身飘出,萦绕此地上方,万起才僵硬抬头。
他想起当日师兄被穆轻衣杀死的景象。
这里就是云顶台,师兄残魂未散,这段往生咒才徘徊不去。
元清淡淡:“诸位如果执意要将此事进行下去,可以对着这亡魂,回忆当初是如何承诺?”
一群人神情都变得僵硬。
等元清收回往生咒,转身,裘刀才在身后哑声说:“我们只是想知道师兄为何而死,为何会突然中蛊。我们也不想违背师兄和寒烬遗愿,冒犯少宗主,但只是求一个真相,也这么难吗?”
元清沉默片刻。
现在在洞府中的本体也在沉默。
然后他才说:“至少到白日再去私下问询一番。”
给她一晚上时间。
让她想想持蛊之人在她洞府的理由。
想通之后,再想想怎么编个好的。
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贼老天,真是想害死她。
16. 第 16 章
穆轻衣风雪夜密探祝衍洞府。
元清不和其他佛修住在一起,早就等在这了,虽说现在其实不适合找本体,但佛修还是起身,然后张开手。
穆轻衣张开五指,落在自己马甲的脑袋上,接着滑下来,到马甲眉眼。
元清则是逆来顺受地给本体拍雪花,就算有清洁术也更喜欢亲力亲为。
穆轻衣直接一句:“好想你。”
元清默默地盘坐在本体身边,把手里的佛珠串给她盘,自己则捏个法诀给穆轻衣烘暖气。
白日里不能太亲疏分明,但元清看到佛心莲指的是本体方向那一瞬间,确实是都想灭口了。
奈何人是她自己引来的,蛊是她要查的。来之前穆轻衣把整个少宗主峰上上下下翻了来回三遍,都没发现什么持蛊之人。
更别提那可恶的下蛊法器。
穆轻衣都有点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我下的?”像故事里的恐怖环节一样,你以为镜子里的自己是自己,其实根本就是有人冒充你而已?
穆轻衣打了个寒颤,祝衍立刻起身,依偎在本体旁边,顺便和元清对视一眼,把本体的负面情绪引走,强行想别的事:
还是想想怎么圆吧。
穆轻衣又神色恹恹地边取暖着,摆烂起来了:“不行说是我下的得了,之前还让人家少怀疑我一点,结果凶器直接在我这里。”
哈,这还解释个屁?
她让寒烬周渡活过来都解释清楚不了好不好?
元清看本体一眼:“少宗主峰还有萧起在。”
“......”
穆轻衣:又献祭啊?
祝衍揉揉本体的脸,让她开心点,提出摆烂和激进折中的办法:“不如先接着,看事态后续怎么发展,只要我们还活着,持蛊人就得继续下手不是吗?”
他还没丢掉那个法器。蛊器和蛊虫一样,离人必死。佛心莲能检测到,说明能发挥作用的蛊器一定还在此人身上,他不死心,穆轻衣当然也不能死心。
不过说真的,可能周渡死了之后她也麻木了,穆轻衣都不关心持蛊人还会不会对自己下蛊了,她都想死了算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晚上回去之后好几个NPC和萧起连夜守在穆轻衣身边,穆轻衣自己也翻来覆去,被马甲脑海里的鬼故事吓得十分清醒。
醒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萧起给她束发:“裘刀他们来了。”
这么早?穆轻衣有点烦躁,但是披上大氅出去,发现裘刀手上带着的法器,神情一顿。
其实裘刀昨夜就想来,但是元清说完后他静坐一宿,从乾坤袋里拿出这件法器:“昨夜密查持蛊人很可能就在山门中,还请少宗主佩戴上这件法器。”
穆轻衣看向那个玉佩。
裘刀:“我们答应过师兄。”
穆轻衣心里微动,沉默接过,心里总算有点顺气了,看来还是有用的,但是要扛过“师兄”“xx”是不是为你而死的压力测试期罢了。
她问:“查到什么?”
裘刀没有开口,可能是觉得穆轻衣不知道比较好。
毕竟她修为低微,又要处理宗门内其他事务,如果她被盯上,不只是师兄寒烬遗愿没有达成,而且万象门也要乱套。
他忽然意识到穆轻衣这个位置多么重要。然而寒烬师兄保护的,却不仅仅是这个位置,还是她这个人。
他不答反问:“少宗主和师兄最后一次在峰上见面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师兄中蛊了吗?”
他是怀疑,周渡是在她洞府中蛊的?
等等,我靠。
穆轻衣眼皮微跳,很显然裘刀不愿意告诉她真正发现的原因,已经明了了。裘刀不愿意告诉她,持蛊人就在她的少宗主峰,是因为,他认为周渡很可能知道。
自己是在穆轻衣的少宗主峰中蛊的。
而少宗主峰,意味着什么?
裘刀身后,万起他们那些人全都低着头,看起来像是被裘刀教训过,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连神色都没有让穆轻衣看到。
但穆轻衣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装傻:“你是说,师兄以为是我给他下的蛊。”
妙啊!
穆轻衣面无表情,心里无情吐槽。你这个思路我都没想到,太妙了。还有什么比我杀我自己更好地证明周渡不是我的方法呢?
只有“周渡怀疑,是我杀了他”了!
他们之间都成这个关系了,她都不信还有人怀疑到周渡是她马甲或者被她夺舍这个份上。但是,这合理吗?
这真的不是什么狗血言情档吗?
但看裘刀他们的反应,他们居然是认真的,而且真的认为这有可能。只有这才能解释,为什么穆轻衣没有想要师兄命的想法,师兄却千里迢迢不惜赶回来送命。
只有这才能解释,穆轻衣为什么明明是那个无辜的,却又获益最多的人。
因为师兄以为是穆轻衣要自己的命。或许他觉得穆轻衣只是中蛊了害怕,想要他一起承担帮忙解蛊。或许他根本不知道穆轻衣也中了蛊,只是中蛊后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穆轻衣立威的好机会。
所以,他解不开蛊。
他在密林中见到装作一无所知的穆轻衣,她的少宗主峰明明是唯一可能令他中蛊的地方,可是,她却那么难过,却又收敛了神情,说,你回来,我也只能杀了你。
所以,目的是为了杀了他。
穆轻衣:“可我并没有动机。”
裘刀抬起头。
他们明明说出了令人不是滋味的猜测,可穆轻衣神情都没变一下,只是以一种理性到冷漠的平静说:
“只是为少宗主之位立威,积攒功德,并不足以让我对师兄下手。”
猜得好啊,猜得妙哇,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新脑洞。这个故事荒诞得她都不想用新想了。他们怎么这么能脑补?
裘刀:“可是如果加上我手里的功法就合理了。”
穆轻衣:?周渡怎么会知道你有什么功法。
裘刀却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卷泛着金光的典籍,露出那种他觉得师兄一定知道什么的表情:
“师兄第一次救我时,便亲眼目睹我施展此功法。”他盯着穆轻衣,轻声说:“逆天改命,起死回生。”
穆轻衣:“......”
第一次救他,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因为死无对证了,穆轻衣表情不变,听着裘刀讲述。
“当时我被七星蛇围攻,路过散修的灵宠替我挡了一击,命在旦夕,师兄出手时,我献祭七星蛇的内丹,换得灵宠修为一瞬晋升至元婴。”
穆轻衣眼睫微动。
裘刀:“这功法就是用他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穆轻衣:!!
好适合我,不是,修仙界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功法?
果然裘刀下一句话说:“但这功法因为违背天理人性,使用也要付出莫大的代价,我就是使用过后卧病三月。”
师兄还为他去四方海寻了灵芝来。
穆轻衣还是没懂:“这和我又有何关系?这是你的功法,我并无可能无故知晓,还用在下蛊害人上。”
裘刀:“师兄最后一次出发去秘境前,和我说宗门内都在传言,师妹如果修为再不进益就要到凡寿极限。”
穆轻衣沉默。
裘刀:“他问我有何办法,我告诉他不论如何我都会尽力而为,其实那时,我就已经想将功法拿出来,但这东西终归是害人,我最后没有交出,可师兄并不知道。加上,师兄中蛊之后,你也称病一月有余。”
虽然那时穆轻衣是因为也中了蛊身体虚弱,但师兄哪里知道她是中蛊而不是用了功法反噬呢?
他一定以为师妹不想死,所以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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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东西,而这蛊,很有可能就是媒介。加上穆轻衣还说,宗门上上下下都中了蛊。
母蛊在他体内。
一字一句都是在叫他去死。
“别说了。”穆轻衣忽然开口。洞府内一时安静,但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少宗主只是说:“师兄既然是宗门魁首,绝不可能是拘泥于情爱的人,他就是因为知道全宗门中蛊才自愿赴死。”
“怎么可能是为了我一人?”
是吗?可是裘刀却悲哀地想,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不管是为谁,师兄最后的抉择都是赴死,他不求找出下蛊的人,也没有试图揭发谁。
他保住穆轻衣,就是保住万象门。
他瞒住这件事,就是让万象门可以继续四海升平。
可是寒烬却为了这一个理由,也同样死在这蛊下了。这个蛊找到这里,确实这么一个荒谬的结果。
裘刀轻轻吸了口气:“既然少宗主已经有所洞察,那我等想请少宗主下令,允我们搜查少宗主峰。”
“不可能,只能私下查。”
“如果不彻底搜查,即使有法器也不能保证幕后之人不用其他手段对少宗主下手。”
穆轻衣已经盘算着让马甲保护自己了,但面上却说:“不能保证也不能将此事再泄露出去。”
裘刀看着穆轻衣。
就是这样的保密,心照不宣,让师兄和寒烬丢了性命吗?可他们知不知道,即使这样,持蛊之人也依然隐藏在少宗主峰里,随时可能下手第二次。
“那我们今日便从洞府查起。”
穆轻衣看向裘刀。然后,她转开视线,淡淡说:“有劳。不管查出来是什么结果,我发誓,只要有能证明师兄清白的证据。”
她微顿:“我不会阻拦你们。”
裘刀嘴角微扯,竟然觉得这对于穆轻衣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让步了,对穆轻衣来说,让她承认万象门误杀师兄,已经是极限了。
原来她也知道师兄缺这么一个公平。但她自己安危都不放在眼里,那一日她说“可会想到会由我来亲手了结你”,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她是他的师妹,但更是宗门的一份子。决不能让宗门蒙羞。
而师兄听到的却是。
师兄。
是我杀你。所以,既然你选择回来,那便接受我为你安排的命运。
师兄以为穆轻衣为求长生修了邪恶功法,为遮掩她的所为自己甚至自修红莲,堕入魔道。
穆轻衣以为师兄是不愿见宗门其他人遇难,而自愿赴死,所以毫不手软。
这到底是怎样一笔烂账?
侍从来禀告,说佛宗的开坛讲学已经开始了,设在讲学峰,但摊贩都不自觉排到玉雪峰上了,人满为患,有弟子前去疏通了。
裘刀第一时间想到寒烬的墓,去看穆轻衣的神色,却发觉她还在思考持蛊人的事情。
一瞬间,裘刀寒入心扉。意识到,这笔烂账里,没人想起寒烬。
这笔烂账他们算不明白,如果是寒烬,他又能算得明白吗?
他能算得清楚,穆轻衣眼里,为宗门而死的师兄,和身为药鼎,注定要早夭而亡的自己相比,到底哪个性命更贵重吗?
穆轻衣给寒烬的最后一样东西,甚至是师兄的沧海。因为师兄是为宗门赴死,因为师兄走在寒烬前面,因为寒烬注定要死。
所以,穆轻衣想过给师兄清白。
而寒烬甚至死都死得比师兄要悄无声息,要不被她放在眼里,连墓都是数日积雪。他不明白。
穆轻衣这样怕冷畏寒,怎么可能喜欢雪呢。
寒烬只可能是寒烬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寒烬只可能是他自己认为的寒烬,上山拜师,成为了穆轻衣师兄的,只有一个周渡。
没有寒烬。
没有那个无名无姓的药奴。
17. 第 17 章
既然现在她有玉佩在身,不会轻易中蛊,他们预备怎么做?
穆轻衣几番思考还是决定先不动作。
这时裘刀传音:“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的子蛊无法解除吗?”
穆轻衣顿住脚步。
裘刀:“不是因为你修为低微,而是因为有些蛊就是无法被你这样的体质解除。”
蛊最早是从凡人部落流传开来,怎么可能是凡人便无法解蛊。
寒烬用引蛊的方法救穆轻衣,只是因为所有的蛊出世前,都被认为是天谴,对不适合修仙却偏要逆天而行的人,有极为特殊的压制作用。
穆轻衣转过视线,看向裘刀。
他的传音在静谧的大雪中像是一簇静静燃烧着的火:“如果一个人的修为不是正常得到,如果她非要追求自己不可能追求的,就会受到蛊的反噬。”
所以那天他那样警告寒烬,并不是空穴来风或是对穆轻衣恶语相向,而是他的确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这蛊就是为穆轻衣而来的。
这是针对穆轻衣降下的天谴: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该死的原来都应该是穆轻衣。
蚀心蛊都是为警告穆轻衣不要逆天而行。
他们只是替她应劫而已。
穆轻衣沉默,这才知道裘刀劝寒烬马甲不要助她逆天而行是为什么。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之前他们没确认的时候尚且大动肝火,现在好似终于知道些什么,并且终于把这件事归结于她身上,却不再满是怒火指责质问她了。
他们不是很介意马甲的死是因为她吗?
可是裘刀站在那,的确除了这一句提醒也没有别的动作。
直到穆轻衣要作为少宗主去主持讲经,裘刀才开口说:
“寒烬向我要过这方法,我本该允诺,但是人死道消,这功法也本非人间所有,请恕我不能遵循他遗愿了。”
穆轻衣微顿,只是颔首。
别说裘刀了,她自己都有点不想要,现在修炼一下这么吓人,更别提功法还有反噬功效。
但裘刀说:“但百草门中,有一长生丹,是凡间世家,千金所求,可以延续普通人的寿命。”
修士也有生命极限,只是随修为越高越晚。穆轻衣本来就身体虚弱,师兄和寒烬担心,都是寻常。
裘刀不能把害人的功法给她,但是可以为她延长寿命,这样算不算了却师兄的遗愿?
但穆轻衣在修仙界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只是婉拒。
她知道长生丹提升寿命有极限,否则她和马甲去卷那个修为干什么。
“长生丹搭配灵药可奏效,只是需要试药。”裘刀哑声:“所以我提醒少宗主,可以寻灵宠。”
灵宠至少是自然生灵,对灵药抵抗性强,但也因此试药效果不好。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像母亲死后被人利用那样,将药人的遗体肢解,入药。可以解万毒,护长生。
效果和长生丹等同,甚至还要好些。
这当然是丧心病狂,但是裘刀一直不想让其他人接近寒烬的墓,就是怕有一天寒烬是这个下场。
但他不知道,穆轻衣拿走玉佩那一天他为什么没有想过那可能是穆轻衣想拿走寒烬的尸体呢?
因为她说的那一句,我不会送你吗?
两个人都沉默了。
很显然裘刀和穆轻衣都知道药人这个用途,但是谁都没有提起。
她终究还是正道中人,她没有多余的感情牵绊,可也不至于冷血至此,所以她也只是点头,算是答应。
然后才走出洞府,这一日红日高悬,难得的艳阳。
裘刀远远望去,看到玉雪峰就在重叠山峦之中,被遮挡着,也始终站在那里。
穆轻衣去找元清。
今天收获的信息量太大了,但是有好大一部分都是裘刀脑补的,她需要处理一下。
但是看到玉雪峰人声嘈杂,她还是眼皮微跳,顿住脚步,紧接着她让白十一去看墓。
白十一虽然只是挂机NPC但是很尽职尽责:“放心,墓还好好的。”
穆轻衣觉得不一定好好的:“让你去看尸体。”
她对药人、蛊什么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药人肢解可以入药这种秘辛,也是裘刀说起母亲遭遇她才知道。
当时她把寒烬带走的时候也根本没往这处想。
但要是她的一个马甲真的被人给毁了,光是想想,穆轻衣拳头都要硬了,虽然那只是一个假的躯体,也是她的!
于是白十一借了点修为悄悄开始往下查探,想知道躯体还在不在里面。
谁知道裘刀在棺材上还设了阵法,他一抬头,裘刀他们竟然都来了。
不夸张地说,那一刻白十一感觉自己要报废了。
但是裘刀像是发现什么,脸色骤变,直接掀开尘土,看向棺椁。
穆轻衣也赶到。
裘刀脸色发白:“不见了。”
穆轻衣不管平时演技多好,此刻也是大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去看提供给她这个信息的裘刀。
裘刀本来只感觉到莫大的荒谬。
他知道不是穆轻衣,如果是穆轻衣,当初寒烬死时就可以把躯体要去,也不至于只拿走玉佩了。
可是转过头看到穆轻衣罕见空白的神色,他居然也觉得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和麻木。为什么,为什么连人死了都可以如此不得安宁?
穆轻衣手脚发麻,虽然她知道那只是躯体,但是躯体被人取走分尸还是太超过了。
她感觉这个世界比她待过的恐怖多了,这么多年她还以为自己早已适应:“这不可能。”
她强行镇定下来,重复一遍:“这不可能,我之前还来看过。”
裘刀死死地咬着牙,感觉到一阵齿冷:“幕后之人,修为不比我低。”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不惊动阵法使寒烬躯体消失。
穆轻衣也静立在那,这么久来,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
穆轻衣甚至有种感觉,马甲消失和马甲中蛊还是一个人干的,幕后之人就是想要让她自乱阵脚,或者从马甲开始逼得她方寸大乱。
他可能知道自己马甲的秘密?可是却没有揭发而是暗中警告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凑巧,只是因为寒烬和周渡和自己关系亲密。
“少宗主。”
穆轻衣回神,因为太过震惊,她的思绪好似还有一阵停留在刚刚,闻言她勉强回答:“何事?”
裘刀看着她,声音微哑:“借寒烬玉佩一用。”
穆轻衣手指陡然顿住,第一反应就是,不行!这里面又不是真寒烬,有玉佩找到的也不是假寒烬。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知道有自己姓名的玉佩,曾经在寒烬身上佩戴过,时日很长而且现在还在她这里?
这种寻踪法术只能靠贴身器物,但是穆轻衣怕被发现这“穆”字玉佩是本体周边,从来没有外露过。
她就说不该让他们介入,果然一查就查到她命门上。
穆轻衣只是沉默。
“少宗主?”
穆轻衣:“玉佩已经没了。我取走时就已经将它毁了。”
裘刀维持着僵立的动作,闻言只是嘴角微动,觉得穆轻衣这般做实在正常。
他之前问穆轻衣寒烬祖籍何处她就不愿意提起,之后更是装作没有寒烬这个人,也不会将他死讯公之于众一样。
寒烬死了,可穆轻衣为他承担的寒疾还在,他留下的余音还在。
裘刀之前猜测穆轻衣只想让穆寒烬做穆寒烬,做不是修士药人的穆寒烬。
穆轻衣就把能找到他踪迹的玉佩毁了。明明那也可以算得上他的一件旧物。
“若是如此,恐怕今生今世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他了。”
裘刀知道寒烬是药人起,就在担心这一幕,可是这一幕还是发生了,和多年前那一幕何其相似,重叠在他眼前,几乎让裘刀手指发青。
他不想让寒烬沦为母亲一样的工具,却终究还是让他变成如此,这难道就是药人的宿命吗?
但穆轻衣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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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躯体是不可能有药人功效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寒烬躯体。
但是她还得想个理由,将此事扩散出去,至少,不能让人真的动她的马甲,否则她绝对会杀了那个人。穆轻衣眸光森冷一瞬,然后开口说:
“从始至终能够证明他是药人的人不过我一人,如果幕后之人确定他并非药人,或许会把躯体还回来。”
裘刀:“还有仙尊。”
穆轻衣一顿,忘了马甲了,但是她说:“师尊那里也无需交代,你们只去做一件事,封闭山门,然后传说近日有一弟子无辜惨死,是,是被之前万象门有人修炼的邪恶功法波及。”
这人不是师兄还是谁,万起闻言要辩驳,但是被裘刀拦住。
他根本就是完全偏向了寒烬!
可是裘刀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想让幕后之人退却,让寒烬不再是药人是不行的。
因为药人可解万毒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是一定会去尝试的,只有利用寒烬躯体不仅无益,而且有害,他才会放弃。
被邪恶功法缠上的修士五脏六腑俱毒,且会散播邪气,只有这样说,寒烬躯体才可能得以保全。
即使这样又不得不让师兄背上骂名,那又能怎么办呢?师兄和寒烬,他们至少得保下一个。师兄的躯体已经被万象门毁去。
他不能让寒烬还不得安宁!
裘刀咬咬牙,转身就走,可是他身后的万起等人却留下一部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背影,万起举剑:
“裘刀,我问你,你要拿回寒烬的躯体,是不是一定要对百姓,对万象门众人说,是师兄修炼邪恶功法留下的遗毒,是他害死一村村民后又害死了一个人!”
裘刀转身,他知道若是他说了,他们恐怕就要和万起等人分道扬镳了。
可是师兄对他有恩,寒烬却是唯一一个,他看着还算能善终的药人。他真的不愿寒烬落到和母亲一样的局面,身首异处不得安息。
裘刀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待我找到,绝对会自己为师兄澄清,对师兄谢罪。”
他和他身后的人转身就走。
万起呼吸剧烈起伏,可是看着结界外无知无觉的喧闹民众,看着神情沉默的穆轻衣,再看一看她身后,好像连自己思想都没有,只是听从穆轻衣指挥的漠然的同门们。
忽然有一瞬间,他也觉得荒谬极了。
不该死的人死于非命。
注定早夭的人厄运已死不能将休。
而一群侥幸没有被厄运缠绕的活着的修士,却在这里争辩不休,大打出手,怎么样都不能给两个人以清白。
这就是他曾经觉得枝繁叶茂的万象门?这就是他认为自己日后一定会回来的宗门。
万起的剑放下了。
穆轻衣怕他走火入魔,宗门形象就毁了:“万师弟。”
可她说了这句后,穆轻衣却诧异发现,万起的心境不波动了,他的眸子里满是冰冷的尖锐的怒火,却像是被封印在冰层下。
他只是注视穆轻衣一眼,然后僵硬地拱手行礼多谢穆轻衣的关心,带着身后其他人硬邦邦说:“请少宗主海涵,我们现在就去搜查少宗主峰。”
然后他们离开,和裘刀等人去了相反的方向。
穆轻衣站在那,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两个想法。
一个是摆烂的本体自己的,在那拖长声音道:分而化之,妙啊,这下一个马甲一边去一拨人,要用信息差误导他们更加轻而易举了。
另一个想法是抽象的自己的:虽然说肢解药人入药这个做法的确很恶心,但是论抽象还得是真正的修仙界啊。
她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自己打起来了,才两个马甲都能复杂成这样,之后马甲一多不更得打起来?
元清走过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少宗主。”
他来提醒本体该干正事,主持他们讲经了。
穆轻衣这才回神,不放心地让元清马甲套了几层功法,才说:“好,我们这就去吧。”
看看他们各自能查出什么来。
18. 第 18 章
到了讲经的地方,只见巨大的莲花台上,万朵莲花竞相绽放,朦朦胧胧之中佛光乍现。
受马甲影响,穆轻衣这才想到马甲心境的问题,和元清马甲传音:你心境不会有什么波动吧?
佛门宗法要求太多了,要求修行之人克制七情六欲,这也是佛修所修之道常被称为无情之道的原因,看似有情,可是每个佛修都要修身养性。
连穆轻衣这个作弊的都不例外。
所以穆轻衣才想着接管一个全是自己马甲的宗门,这样每门宗法都学,可是马甲能想什么不能想什么都要刻意去控制,太累了。
元清之前因为和裘刀起冲突,已经波动过,这些天都尽量平淡如水。
听到本体在脑海里这样问只是双手合十,对她微微一颔首。
确认过没事,但穆轻衣和马甲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想法:好累啊。
真能让万象门全是自己的马甲就好了。她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呢。
讲经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从附近赶来的百姓终于也要归家去了,元清率先起身。
接着他身后的佛修也依次起身,裘刀他们刚好赶回,远远看去,像是仙界的罗汉降临人间,金光闪闪,敛眉低目。
裘刀又握紧法器。
这么慈悲为怀的人,却对师兄和寒烬口出恶言。
虽也有元清此人可能有些古怪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代表着世间对师兄寒烬的误解呢?
有时裘刀甚至会觉得,自己追寻的也根本就是错误的,名声清白,只对活人有用,被这世上的人看重。
但如果真的离开世间,也许其他人轻飘飘的厌恶仇恨,在师兄和寒烬眼里,只是一缕青烟。
根本抵不过穆轻衣一个人的安乐顺遂。
因为不论如何,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裘刀对元清拱手,元清不意外。
果然裘刀说:“元师兄,万象门内突然出现被邪修袭击的弟子,还请您移步,为我们护法。”
穆轻衣在洞府内,因为万起他们还没查完,也不敢和马甲有什么互动,只能无聊地摸着手炉,又和马甲心灵沟通着,从他们那里获取一点快乐。
正昏昏欲睡呢,NPC说万起他们来了。
穆轻衣立刻直起身。
万起看着眼睛很红。
穆轻衣接收NPC的信息才知道,回来路上万起听见其他人议论周渡贻害无穷,没忍住和对方起了冲突,所以吵起来了,而裘刀他们明明看见了,却充耳不闻。
穆轻衣稍微咳了一声,压制住NPC吃瓜的冲动,但自己也在腹诽。
这件事也确实蛮讽刺的,不久前裘刀他们才因为觉得周渡死得不公道而想给他求一个清白,现在周渡就被其他人议论,盖章定论是邪修,裘刀他们却忍了下来。
这态度变化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对于始作俑者穆轻衣的来说,她的情绪在马甲彻底没有那一刻就消失了。
现在的情形,说到底还是对她有利。
穆轻衣靠在暖玉椅的软枕上,看向万起。“查到了吗?”
万起死死地咬着牙,不用说,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持蛊之人的踪迹是没有的。
这穆轻衣早有预料,她自己洞府边放了那么多NPC,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呢。
只能说幕后这个人手段非常有限,而且很大概率害不到穆轻衣本人。不然一开始,就会冲她而不是马甲来了。
本来也是,她怕危险都是不出门的,虽然对方人现在在少宗主峰里面,但未必就能突破自己身边的屏障。
想到这,穆轻衣放松了,面上还冷静:“无碍,既然今日查不到,就明日查,明日查不到,就后日。”
她琢磨,刚好她也很想元清马甲了,他在佛宗也过得不好,不如趁势留下来一段时间算了。
万起却看向她。一双眼睛微红,好似含了很多复杂悲愤的情绪。
穆轻衣一顿,差点以为自己走神被万起看穿:“怎么?”
万起死死地捏着拳头:“少宗主容禀,哪怕师兄是万象门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牵涉到邪修功法的人,可是能不能看在他在门内时也庇佑同门,功大于过的份上,为他之后澄清呢?”
裘刀当时易道而行,万起确实悲愤,可是悲愤过后,他也确实绝望发现,要想截留住抢走寒烬遗体的人,除了栽赃给师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无缘无故死去的剑修的,除非这个剑修是被周渡那样的金丹邪修所害......
他们根本绕不出这个圈子,而穆轻衣甚至还身处危险之中。
当日师兄拜托他看顾好穆轻衣,他只满心觉得师兄关心则乱满口答应。
可是才从剑宗回来不久,居然觉得万象门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他能怎么做呢?他能为师兄做什么?
当日云顶台上,师兄低声说了一句,他们没来就好,他本以为已经是他此生最痛最憾的,可是师兄救他教他,迄今以来只拜托过他一件事,他也不能做好。
万起实在怕穆轻衣不答应,咬着牙艰难稳住颤音:“我等一定会护卫少宗主左右。”
那怎么行。穆轻衣眼皮一跳,一直盯我是很烦,难道守在我身边就不烦了吗?
穆轻衣:“你们不在,他们才有机会下手,暴露自己,无需担心,我有避毒玉佩在身。”
可是师兄一个金丹都不能护住你!
万起想说这话,但是喉咙被堵住了。
他听见其他侍从请见,听他们说门内已经流言四起,还有人要求将周渡师兄的一切旧物毁尸灭迹,又痛又恨,但是看着那个暖炉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记得里面的熏香,天山沉香,是师兄跋涉千里找来,据说能安眠和提升修为。
有一次他偶然问起,师兄是不是常去少宗主峰,因为衣袖沾香,而这香只有天山沉香才有,师兄一顿,之后穆轻衣就没有再用过了。
他们那时的疏远,就有迹可循。
可是他还是满心以为,师兄和穆轻衣一起长大,师兄待他们都如此和顺,但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妹,只会更好,只会百依百顺。
那时,穆轻衣还没有冷血无情到不顾情面的地步。
他只是觉得无法忍受万象门越来越不像万象门,才投奔剑宗。
他只是觉得穆轻衣越来越少看见师兄,越来越不顾及师兄的伤,让他四处奔波。
没有想到,经年一见,竟然是天人永隔。
可师兄死了,日渐疏远,仿佛已经离开的穆轻衣又回来了。
其实他和穆轻衣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不是他去剑宗,如果不是他们不愿意留在万象门,将师兄一个人留在这里,师兄就不会死。
他对穆轻衣的愤恨,原本就没有理由,若有,也不过是借着恨穆轻衣的缘由,怨恨自己。
怨恨他为什么那一日近在咫尺,还是眼睁睁看着师兄去死。
万起:“多谢少宗主。”
他没再坚持左右护卫,但一定要在少宗主峰的侧峰入住,没办法,穆轻衣只能答应了。
她已经从好奇八卦转变成这个瓜有点烂,而且说不好还会牵扯到自己的烦闷了,没有想到裘刀那边却有了个好消息。
元清给她传音说发现了有人举止怪异,听闻邪修作乱居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宗门内,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凡人。
穆轻衣立刻动身,到半路,万起他们跟上了,穆轻衣没有管,而是匆匆落地:
法器也是马甲找的,低修为的也可以驱动,只是耗灵石。有马甲从事各行各业,她根本不缺灵石,但是一下子损失两个劳动力,穆轻衣还是有点气。
“对方是谁?”
元清马甲垂眸颔首,对她打了个招呼,裘刀不让他靠近,他也不了解。
但裘刀的神色非常难看,从他回来以来,这是穆轻衣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无比惨白,却在空白的表情中看到一丝绝望的表情。
他听到了什么?
可是穆轻衣上前一步,却倏地顿住。
留在这没走的是一对母女,其中妇人抱着自己嚎啕大哭的女人,难掩惊慌和害怕,跪下断断续续道:“仙人,仙人救命,仙人莫怪!我们不知道他是邪修,我们只是收留了他一碗,还收了,对,收了他几颗灵果!我们不知道他是妖族,才给他吃饭的,我听说这周围的仙者都是好人,才给她吃了,她一直在发热,我不是有意的。”
她一直哭:“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女童却嚎啕大哭:“大哥哥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妇人打她:“不许瞎说,他都是邪修,怎么可能不是!”
她磕头,被穆轻衣扶住了,然而她满脸恐惧:“仙人,仙人,求求你,救救她吧,我可以告诉您,我可以告诉您他长什么样子!对,我亲眼看见他往那个死人村去了,他浑身散发着邪气,他一定是在那个晚上就去杀了人的!我可以作证,求求您.......”
万起却感觉万箭穿心,快步上前厉声:“你女儿明明已经发热三日,你为何现在才来说她是中了毒?!你明明就知道那灵果是给人提升修为,发热是灵根觉醒之兆,才想着不说的,现在却说是我师兄害你!是我师兄是邪修想取你们母女性命!我师兄金丹修为为什么要害你们两个凡人!!”
他这声嘶吼实在太可怕,那妇人一下子呆住了,紧接着抱着女儿委屈大哭:“我是以为他是好人,我以为我囡囡要成为仙者,我才忍着,可是他是坏人,他是邪修啊!他给的东西,我们怎么敢吃呢!求求你了.......”
她又开始磕头,穆轻衣看不得这些,虽然她说的时候,穆轻衣也为马甲感到委屈,可她终于还是让NPC上前搀住了她,然后开口说:“好,我帮你除去灵果的功效。”
万起只感觉万千悲愤堵在他喉咙里,他对上裘刀同样空洞的视线,只觉得眼前视线模糊。
过了一会儿,他嘲讽笑了。
这个母亲,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冤枉了师兄呢?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灵果是她收留师兄后,师兄给她远高于那收留的报酬。
可是她只是一个凡人,她不敢赌,也无从知道师兄背负的那些,她作为一个凡人,只知道自己遇到的周渡是个坏人,所以,千夫所指也罢,委屈冤屈也罢。
有什么会比活着的人重要。
他没有资格指责这个凡人,可他已经感觉到无比悲凉了。
他已经看到周遭聚集的修士,凡人,他们窃窃私语,这个妇人在这里说的话,明天就会昭告天下。
而他们甚至是为师兄清白来的。这样,你满意了是吗?裘刀,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是吗!
NPC用药催吐出了没能完全消化的灵果,灵果掉落的一瞬间,万起却猛地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
妇人瑟缩一下,几乎惊叫。
但“啪嗒”。
灵果一分为二。万起后退几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裘刀能听到所有人在说话,他们议论,坐实,唾弃周渡竟然连凡人也不放过,还在那之后就屠戮尽了那附近的村子所有人。
但是这件事之前根本就是传言,没有坐实,现在已经变成事实了。他想出声,想辩解,但是一个字都争辩不了。
在这如血的夕阳当中,他看见穆轻衣的侧脸。
她平静地注视那个亲手放弃女儿修仙机会的母亲,神色漠然之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好像她早就料到那个结果,又好像她在那一刻也联想到了周渡师兄一样。
那个奔波千里,最后只剩下两颗灵果,所以全都留给她们的周渡,好像确确实实是死了。没有人在乎他活过。
作为他们崇拜的仙者回过。
“送她们下山吧。”
穆轻衣转过身对那对母女说:“以后不要再上这里来了。”
妇人要磕头道谢,她怀中的女童却挣扎着抽噎,脸都红了还在哽咽:“大哥哥不是坏人。”
她扁嘴哭泣:“他给我吃糖,他不是坏人。”
旁边有人议论:“说不定是想对这女童下手,谁知道他想做——”
穆轻衣猛地一挥袖,一道剑气打出去,没有力度,但对方立刻后退隐没进人群中。
穆轻衣平静说:“够了,万象门宗内事务,自有我和各位长老处理,就不牢各位费心了。”
然后妇人一瘸一拐地拉着女童下山,经过裘刀时,他听见穆轻衣给女童传音:“能修仙也未必是好事,如果能劝动你母亲,带她离开这里吧。”
她不是随便便就给了这女童灵果,当日马甲确实是看出女童有慧根,但是人性太愚昧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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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动摇了。她不会这么狠毒,但也不想在这里看见她们了。
穆轻衣说完一转过头,发现裘刀盯着自己,他明明手有长刀,但是手指苍白,孑然一身,好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
裘刀低声自嘲:“修仙未必是好事,你说得没错。”
他忽然感觉周身寒冷无比,只是之前只是因为无缘无故的猜测,只有这一刻,他清楚意识到生和死的边界。
师兄救人无数,可是现在已经无法为自己辩解了,而他们明明可以证明,却抵不过人心早有的偏见,而且,他还要找寒烬。
世上哪来什么两全?从人死那一刻,世事就是破碎的瓦砾。烂糟一堆。
“少宗主,我和道友搜寻了整个宗门,在玉雪峰上发现了一处传送阵的痕迹,寒烬的遗体,早已被他转移走了。”
穆轻衣停顿很久,她冷静很久才让自己接受马甲可能要被人吃没了这个事实:“万象门的宗门大阵至少有元婴修为,早就关闭了,对方修为在元婴之上。”
裘刀似乎想动一动表情,可是表情十分难看,混着混沌:“是的,可他却偏偏选择下蛊,对整个宗门下蛊。”
他艰难地嘶哑出声:“他就是想逼师兄去死,在一切可让师兄灰飞烟灭的办法中,他选择了让师兄百口莫辩,万死难赎的一种。他不是为了杀死师兄,也不是为了寒烬的遗体。”
如果他真想拿寒烬入药,至少会调查清楚,而且不会留下传送阵这么大破绽。
他就是想要报复。
穆轻衣也觉得,可是,谁会和马甲为恶呢?她印象中自己没有那么多仇敌,元婴之上更是少之又少。“我所熟识的修士之中,符合此条件之人我还从未见过。”
裘刀只感觉很难过:“你见过的。”
穆轻衣一顿,忽然猛地眼睫一颤。
裘刀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刀:“十余年前,屠尽师兄满门,随后又祸及穆家的妖族。还有那个引路的人族修士。”
穆轻衣:.......那是我祝衍马甲啊喂!
想到这,穆轻衣就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偏裘刀又好像回忆起什么般,逻辑自洽,穆轻衣只能闭了闭眼。
早知道就不为了让故事没那么突兀,设计了一个叛徒了。
谁让你们修仙界要是天赋高,没有个世家在背后撑着就不正常的?
还是周围的凡人告诉她,如果家里和妖族有血海深仇,收徒的可能性更大,我才这么编的啊!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有人真的去提取周渡脑子里的画面,而且还信了。
早知道,她就给马甲编一个全员孤儿了。
穆轻衣在那默默不说话。
裘刀:“这么多年,师兄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那人,是吗?他只是嘴上不说,可是每次提到那个叛徒,他都会心境波动。”
穆轻衣继续沉默。
裘刀却仿佛恍惚了:“只是因为你修为不得精益,师兄才一直没有离开万象门太远.......”
他死死咬牙。
如果穆轻衣没有仙缘不足,师兄或许根本不会再挂念凡间之事,他会因为自己大师兄的责任,和对穆轻衣的看顾,留下来。
他会成为周渡,而不是那年家破人亡的世子,可是他不能放下穆轻衣,也不能放下家仇。
或许,就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他意识到除了他在找对方,对方也在找那年逃掉的两个孩童。
所以一找到,那叛徒就没有手软,用了最方便无法寻仇的蛊,来置穆轻衣和整个宗门的人于死地。
师兄只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灭门惨案一回。
一年宗门大比。
裘刀看见师兄取得头名,发现穆轻衣因为发烧没来,也没有说什么,仿佛失去兴致,便问他为什么那么在意穆轻衣的一举一动。
甚至连她的一个细微情绪都会影响他,让光风霁月的师兄出现不可能会有的情绪波动。
但师兄只是怔愣过后,就说:“是她收留我。”
他顿了顿:“如果不是为我,穆家也不会.......”
他没说完,可裘刀知道,师兄就是被这样深重的愧疚绑架,所以从那之后对穆轻衣百依百顺,简直将她视作自己性命。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愧疚可能会让人痛苦,会让人忍耐,甚至让人失去一切,可是绝不会让人有那样温和耐心的时候。
不会让周渡师兄,那么温柔对待穆轻衣。
可是或许自从穆轻衣对周渡,对寒烬伸出手开始,他们的命,就不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穆轻衣救了周渡一命,连累穆家满门。
这数条命他欠她的,他永远不可能还。
那穆轻衣呢?
她是不是那时还不知道满门被灭意味着什么,可是随着她在万象宗长大,她知道自己的一时善心连累了所有人之后,她也不想再见到周渡,也不想再见到寒烬了
也许他们根本谁都没有错,但是有这样的纠葛在,从一开始,他们相依为命就错了。
穆轻衣没有多说:“走吧。”
裘刀忽然出声:“师兄倾心于你。”
穆轻衣猛地顿住,她本能想回头,但忍住了,穆轻衣揪着帕子,都快把绢丝都扯断了,还满脑子都是:???
他忽然说什么???
虽然她一开始立人设的时候是有半推半就往这边走的意思,但人都走了你现在忽然提是几个意思?要我给他殉情的意思?
没绷住,穆轻衣还是回过头。
裘刀:“我不求你不怨恨他,师妹,我也不是想求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从不曾开口,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
幼时救命之恩,朝夕相处之情,可是师兄不止背负着周家几十条性命,也背负着穆家那几十条。
他怎么可能对她言明呢?
之前裘刀不明白,他只以为师兄什么都不求守在穆轻衣身边,只是被穆轻衣用灭门之恨绑住。
可是在这情境下,突然提起当年的血海深仇他才明白。
师兄早已将生死与情意置之度外。
这一世他可以是穆轻衣的师兄,兄长,好友,唯独不可能是她的道侣。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了。所以他说,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周渡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