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赶出侯府后》
1. 第 1 章
上元灯会,天降小雪,朱雀门正对的十三条天街灯火通明。
若有人立于皇城内的通天塔居高俯视,就能瞧见那腾腾的人旺之气与煌煌灯火相融,拼接成的繁复图腾映照天穹震慑九州,图腾余晖之下,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正四散奔逃。
有些鬼怪拼了命的想要逃窜出城,而有些,则宁愿没了命,也要冲进来。
本该戌时初关闭的城门此时依旧大敞,守城吏一个个魂不守舍地看向十三条天街的方向,心中盘算下值后还能否赶得急与家人同去灯会。
就在他们晃神的时候,一道影子倏地闪过,挂在城门上的九盏龙灯忽闪了一下,再亮起来的时候,灯火所及之处不见半个影子。
只有城门阴影处,留下了几滴暗色血渍。
与此同时,一身单薄素白袄裙的少女伶仃立在晋阳侯府侧门,天上细碎的雪粒洒落,她睫毛上染了层薄薄的雪,掩住了她眼中的惶惑不安。
门房离开大约半刻钟才匆匆回来,身后还跟了位面容冷肃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见到季婵的时候,眉头不由皱了皱,迈步上前,语气显得十分冷硬:“大姑娘,你怎么来了?”
“钱妈妈,今日是父亲寿辰,我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妈妈打断,对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大姑娘,你明知今日是侯爷寿辰,为何还来打扰?难不成是想搅乱侯爷的生辰宴?”
季婵一哽,轻声说:“我只是想见父亲一面,与他说几句话。”
“不必了,姑娘还是牢记自己的身份,你和我们侯府可没有半分关系,侯爷是万不会见你的。”她说完就想走,这时对面却迎来一个圆脸的丫鬟。
季婵记得这丫鬟,是那位继夫人薛氏带来的贴身丫鬟,似乎叫春禾。
春禾走到两人面前,打量了季婵几眼,才转过头问钱妈妈:“钱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钱妈妈陪着笑脸解释道:“还不是大姑娘,非要见侯爷,现在侯爷哪有空见她。”
“原来是这样。”春禾用眼梢扫了眼季婵,才开口,“今日侯爷确实很忙,不过我可以先带姑娘进府再行通报,若是侯爷不愿意见,姑娘就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磕个头,如此也算是全了侯爷与姑娘多年的父女之情,这样可好?”
季婵咬了咬下唇,却感觉不到痛楚,她听到自己回答:“好。”
春禾笑笑,转过身的时候语气突然有些严厉地对钱妈妈道:“这府里的大姑娘是我们家姑娘,而不是旁的什么人,钱妈妈往后还是要谨慎些。”
“是、是,瞧老奴这脑子,果真是不好用。”钱妈妈连连低头陪笑不敢再多言。
季婵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十几日前,她还是晋阳侯的嫡长女,可转眼,就有一个自称十八年前是她母亲贴身丫鬟的人上门,说她并非是侯爷的血脉,而是多年前先侯夫人与人私通生下的女干生子。
她父亲一开始并未相信,只让人把那所谓的丫鬟赶走,直至薛氏出言劝说,让他一定要查出真相,免得污了先夫人名节。
他们先是找人证实了那丫鬟的身份,又在那丫鬟的指点下找到了为她母亲接生的稳婆,那稳婆一口咬定她出生时早产,却并非早产之相。
只凭这些不知来历的人的几句污蔑,她父亲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
却不曾想过,母亲生她时早产,不过是因为知道了他出征在外遇袭,受惊所致。
再后来,他们布置怎地又找到了几个外祖父家尚未败落时在府里伺候的下人,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她母亲婚前与外男私会。
这些人就像是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人一句话,轻易将她母亲生前的名声毁得干干净净。
而她这个侯府嫡女,便成了她母亲对侯爷不忠的证据。
五日前,她被赶出侯府,出府前,薛氏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她父亲念着多年养育之情,不愿意继续追究,望她务必要牢记侯府恩德。
季婵无论如何都不能替母亲接下这般大的罪名,她想着今日是父亲生辰,以往的许多年,都是母亲陪着父亲过生辰,或许今日他会念及与母亲的情谊重查此事。
青禾将她带去花园回廊处候着,便直奔园中灯火明亮处。
季婵望着远处灯火,忽然想起去年,园中也是挂满了花灯,母亲在她的央求下陪她一同猜灯谜。
不过一年光景,外祖全家流放,母亲病逝,而她需要站在侯府等着旁人通传。
只踟蹰了片刻,季婵便迈步朝那灯火处而去。越是走近,女子嬉闹声便越是清晰。
季婵走到假山旁停下了脚步,她见到了不远处正在陪着薛氏与薛氏带来的一双儿女猜灯谜的父亲。
薛昭手中提着一盏花灯,立于她父亲左侧。
而薛滢则站在她父亲右侧,甚至还亲昵地挽着她父亲的手臂。
四个人站在花灯前说说笑笑,薛滢一声声叫着父亲,仿若真的一家人。
一家人?
季婵心头忽地一窒,死死盯着站在她父亲身旁的薛昭与薛滢。
以往她与薛氏的一对儿女鲜少见面,故而从未留意,如今却突然发现,这两人的侧脸与父亲如此相像!尤其是薛昭。
而薛氏能容许薛滢与她父亲如此亲近,除了他们是亲生父女,还有别的解释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去后不过三个月,薛氏就能入门,还能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一同嫁进侯府。
或许,她也该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外祖父全家被流放后母亲突然重病不治,是真的生病了吗?
季婵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她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
小时候,她找父亲陪她玩,父亲总说忙,原来并非没空,只是他心爱的女儿不是自己。
季婵没有再看下去,从来时的路安静离开。
来时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也都散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扣在母亲身上的那些罪名,说不得就是父亲为了薛氏一手炮制的。
季婵离去后大约一刻钟,青禾才去回廊处找人,却发现人已不见踪影。
她去门房那问了一嘴,才知道季婵早就走了。
她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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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声告知了坐在石亭里看女儿猜灯谜的薛氏,薛氏眸光微转,低声与身旁长子薛昭说了几句话,薛昭便起身离开了。
季婵走出晋阳侯府,回头看向侯府紧闭的朱红大门,终是垂下了肩膀。
她问自己,就是猜到了那些所谓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她能做什么?
能为她做主的外祖父与舅舅都被流放了,母亲不在了,她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她将真相告诉这上京的人,就会有人相信吗?没有人信,她甚至没有证据。
今夜的雪越下越大了。
季婵如行尸走肉般从热闹的人群中穿过,因为穿的单薄,她的手脚都被冻僵了,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朝着昌平坊的方向走去。
她被赶出侯府后,就住在昌平坊的一间小铺子里,那小铺子还是去岁母亲送她的。
离开侯府时,母亲的东西他们一件都没让她拿走,若非那铺子经过了官府,正式落在她名下,她如今怕是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昌平坊距离侯府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幸而今日是上元节,没有宵禁。
季婵横穿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天街,又穿过永平坊,终于渐渐听不到那嘈杂的人声,只能听到鞋底踩在雪上的咯吱声。
不知何时,白雪已经将地面都遮住了,长长的一条路,只留下了她的脚印。
越往昌平坊的方向走,灯火便越稀疏,幸而今夜有雪,照亮了脚下的路。
只要再穿过安平坊,便能看到昌平坊了,季婵停下脚步歇了歇,将双手拢在嘴边呼了几口气,暖了暖已经冷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稍缓和了片刻,她又继续朝昌平坊走去,途径一处小巷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距离她并不远,似乎就在巷子里,像是野兽在喘息。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一声尖利嘶吼划破黑夜,距离她不远的一处宅院中,突然发出骇人声音,随即几道身影冲天而起,刀光闪烁。
季婵听到有人在喊:“那煞鬼朝东边去了。”
那宅子的东面正是如今季婵所在的方位,她心中慌乱,尚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经感觉到一股腥风自脑后而来。
跟着过来的是数道流星般的箭矢,其中一箭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从后心穿透她胸口。
下一刻,煞鬼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南边去了,远处追在那只鬼怪身后的人便也转向跟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季婵隐约看到一个拿着弓的身影在屋顶停留片刻,似在看她的方向。
她听到有人说:“薛大人,那鬼物似遁逃了……”
那道身影转瞬消失。
季婵趴在地上,让人几近崩溃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绝望,姓薛……原来他们根本不想她活着,可她不想死。
她的手用力抓着地,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季婵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她不想放弃。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疼痛似乎在消退,可她已经虚弱到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直至身体被巷子里的黑暗笼罩,她艰难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血红的兽瞳。
2. 第 2 章
在那双兽瞳的注视下,季婵的力气用尽,她的脸贴在地上,声音几不可闻:“你……是要吃了我吗?”
暗处依旧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那双骇人的兽瞳也并无变化。
“那就来吃我吧,总比就这样死在这里要好……”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我就是有点怕疼。”
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突然听到了一道柔婉惑人的女声:“我不吃人。”
声音毫无疑问来自于隐没在黑暗中的兽瞳的主人。
“你、你是妖?”
只有传说中的妖,才会说人话,才会变成人。
“是。”
“你怎么、怎么会来上京呢?被人发现,你会死的。”季婵蜷缩在地上,濒临死亡带来的恐惧,似乎随着出现在她身边的这个妖怪淡去了很多。
“我来讨封。”
季婵依稀记得,自己看过的志怪传说中,妖向人讨封成功,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原来你想变成人,你可以……向我讨封。”
“为什么,我是妖,你不怕吗?”那好听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季婵的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飘落的雪粒:“妖有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人,是人心。
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突然问:“我像人吗?”
“像,你比他们都像人。”
这句话说完,季婵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然而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听到声音的主人叹息了一声:“可惜,我八尾尽断,没办法变成人了。”
讨封之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会对眼前这名濒死的女子说,也只是想在死前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讨封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执念罢了。
“怎么……会?”季婵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甘,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死前想帮别人一把,也失败了。
“我也要死了。”那声音说。
她奔逃万里来了大夏的上京,这里根本没有让她活下去的办法,她闯进城中,依旧只能等死,只是没想到死前竟然还能有个人类陪着。
在季婵看不到的黑暗中,一只没有尾巴,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的狐妖安静地趴伏在地。她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坚持不下去了。
雪落在她身上,很快就被她流出的血浸染。
“能一同死在这里,或许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缘分。”
季婵似被她话语中那抹微小的惊喜所感染,不自觉地扯了下唇角。
是啊,有人陪着一同死,也算是缘分了。
“你为什么、会八尾尽断?”
“因为轻信了不该信的人,你呢?”
“可能是我父亲,不想我活着。”
一人一妖再一次沉默了,被信任的人背叛,被至亲背叛,听起来都很可悲。
只短短说了一句话,季婵便吐了一口血,她渐渐看不见眼前的雪了。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心中还是不甘,不甘就这样轻易的死了,不甘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本志怪传说:“我听说、听说鬼怪可以夺舍人类,从此在对方的身体里活下去,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很难,这样的恶事天道不容。”
“如果、如果是自愿的呢?”季婵语气突然急促,“如果我把我的身体给你,你能活下去吗?”
“……或许吧。”许久,声音才响起。
季婵弯唇笑了笑:“好,我把这身骨肉留给你。我死后,你替我活下去吧。”
“为什么?”声音里是浓浓的不解。
“你说了,我们有缘。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总有一个人要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如果、如果你能活下去,能帮我和我娘报仇吗?”
“……好。”她如果真的夺舍眼前的人类,或许真的如对方所说,能够活下去。
她是天生的八尾狐,神魂强大,进入孱弱的人类身体后,残余的力量是可以修复对方肉身的。
她也不知,答应了对方,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可如果能活着,谁想死呢?
听到她的回答,季婵是想笑的,但是她的脸已经僵了。
她说:“我叫季婵,四季的季,婵娟的婵,这个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很喜欢,往后就借给你用。”
“好,等我替你报了仇,就把你的名字还给你。”
“谢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缠,缠绵的缠,我没有姓氏。”
“阿缠……”
季婵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再无声息。
当季婵身上最后一丝生气散去的瞬间,黑暗中的兽瞳突然黯淡下来,一道青光自狐妖残败的身体中脱出,冲入季婵体内。
天上凭空响起一道闷雷,随后雷声不止。
如阿缠说的那般,夺舍有违天理,尤其在这上京,人道昌隆之地,想要以妖为人,天道不容。
若非季婵自愿将身体给她,或许在夺舍的瞬间,她就会死在天雷之下。
进入季婵的身体后,虚弱感与剧痛瞬间侵蚀了她的意识,耳边隆隆雷声不止,像是随时会撕碎她的魂魄。
但最终,那雷声也只是在天上炸响,并未落下。
皇城,通天塔顶,正在观测天象,为大夏皇朝占卜今年吉运的司天监众人听到雷声后脸色顿时大变。
监正即刻将手中监天盘递给一旁神情慌乱的监丞,吩咐道:“快将监天盘送去明镜司指挥使手上,告诉他有大妖进城,引动天象。”
“是,大人。”那名监丞双手捧着监天盘匆匆离去。
明镜司乃是大夏开国皇帝一手创立,由其同胞兄长明王统领。
大夏皇朝立国千载,明镜司代代相传,历代司主皆出自皇室,封号明王。
那监丞跌跌撞撞来到明镜司衙门,报上名后指名要见指挥使,却听值守司卫迟疑道:“今夜皇城内圣人大宴群臣,指挥使赴宴去了。”
监丞的心顿时凉了一截,监正口中的大妖,修为怕是至少四境。
天下修士以五境为尊,明镜司的司主明王便是五境,指挥使如今是四境巅峰,明王不在,只有他去才是最稳妥的。
今夜是王朝气运汇聚之日,若是动静闹大惊动了圣人,恐怕谁都落不得好。
“那该如何是好,除了指挥使外,还有哪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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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
值守司卫回道:“镇抚使大人还在衙门。”
“哪位镇抚使?”
明镜司四位镇抚使,镇压九州各地诡谲之乱,修为各个不俗,若是有一位在倒也勉强可以。
“白休命白大人。”
听闻是这位镇抚使,监丞的心彻底落了下来,赶忙道:“白大人竟然在,烦请立刻通报。”
见那值守司卫匆匆离去,监丞心中疑惑,今夜上元宫宴,这位白大人怎么没有与明王一同参宴?
白是皇姓,这位年纪轻轻便位列镇抚使的白大人自然也出自宗室,甚至有传言说他是被明王抚养长大,将来很可能会继承明王爵位。
五年前白休命空降镇抚使之位,一开始还有许多人不服,后来他在渭水河畔一刀斩杀作乱的四境黑龙,那些声音才终于消失。
这位白大人之前一直坐镇幽州,如今算算,也到了轮值的时候。
这些念头飞快在监丞脑中闪过,没让他等多久,那名值守司卫便回来了:“大人请跟我来。”
他带着监丞向明镜司衙门正堂走去。
还没等他们走近,一道身影便缓缓走出衙门正堂,这人看着过分年轻且容貌俊美异常,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几分温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头束金冠,身披黑色大氅,底下大红色的官袍随着走动只能窥得一片衣角。
监丞不敢多看,见到白休命出来后便立刻俯身行礼:“白大人,下官监天司监丞,奉监正之命前来通报,有大妖入城,引动天象。”
“位置。”
监丞双手奉上监天盘:“这是监正让下官给大人的。”
白休命伸手接过显得有些破旧的监天盘,食指指环磕在木质的盘身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垂眸看向监天盘,上面黑白红三根指针,红色的那根指针移位,指向的应该就是入城的大妖位置。
“点人。”白休命开口。
四周立刻有数人应下:“是。”
那监丞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说话的人都在哪里。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数十名明镜司卫蓄势待发。
白休命骑上下属牵来的龙血马前,还吩咐人将监丞护送回去。
明镜司的龙血马自天街横穿而过,周围百姓纷纷让路,也无人敢跟上去一探究竟。
以龙血马的脚程,不过奔袭一刻钟不到,便已经寻到了大妖停留之地。
十几匹马停在安平坊,众人下马,悄无声息地潜入坊中,白休命则迈步朝着指针指向的位置走去。
黑黢黢的巷子并不能挡住修士的目光,只一眼,白休命就看清了巷中景象。
一人一妖倒在一处,那妖气息全无,倒是蜷缩在它身旁的人,似乎还活着,那人手边,有一根沾了血的箭矢。
在神魂修补完破碎的心脏后身体依旧虚弱,阿缠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人类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孱弱,尤其是季婵这样无法修炼的普通人类。
她现在起不了身,只能凑都在自己原本的身体旁取暖。
突然,她听到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3. 第 3 章
阿缠睁开眼,睫毛微颤,在簌簌落雪中,一双乌皮靴出现在她视线中。
还未等她出声,一把未出鞘的长刀抵在她脖颈处,刀鞘上没有完全打磨掉的鳞片几乎刚碰到她,就将她颈侧割出了血。
“名字?”头顶的声音和缓低醇,如果那把刀没有抵在她脖子上,阿缠会觉得这是个温柔的男人。
“阿……季婵。”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家在昌平坊,我只是回家的路上经过这里。”
属于季婵的记忆在夺舍之后就直接灌入阿缠脑中,那是完完整整的属于另一个人短暂的一辈子,也是她能替代季婵活下去的关键。
阿缠很快捕捉了今晚的记忆,用来应付面前的人。
“说说,发生了什么?”
躺在地上被人逼问的感觉不太好,但身旁的男人根本没有移开刀的打算,她只能继续维持这个姿势,顺从地回答他的问话。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附近有人在捉鬼,那只鬼冲我过来的时候,一支箭飞了过来……伤到了我。”
伤口已经好了,她本不该说这些多余的话,但是这一身白袄太显眼,胸口处还洇着大片的血渍,想糊弄过去都不行。
白休命的目光随着她的话下移,落在了她心脏处,随即又看向一旁的箭矢,是官制,看制式似乎来自于刑部。
“继续说。”
“我爬到巷子里,就看到了她。”
“你和它说话了?”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又以为她会吃了我,就说了一句,谁知她回应了我。”
“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不吃人,还问了我的名字,就没了声息。”
头顶响起一声嗤笑,那把随时威胁她生命的刀终于移开,站着的男人半蹲在她面前,黑色的大氅垂落在地,沾上了雪。
阿缠抽空想着,它看起来真暖和。
以前她从来都不会感觉到冷,她的皮毛不但漂亮还很保暖,现在她却冷得发抖。
做人可真不容易。
“胆子不小,敢骗本官。”这句尤犹带一丝笑意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的下一刻,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掐住她脖子,强迫她将脸抬了起来,阿缠不得不与之对视。
入眼的是一张分外俊美的脸,就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过,在她熟识的妖与人中,至少也排得上前三。
她这人最是挑剔,一贯喜欢好看的人,也因此吃足了亏。眼前这个,怕是也不好惹。
男人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垂眸看向她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缱绻的流光划过,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轻,只是片刻,阿缠就眼前发黑,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拼命抓着对方的手想要挣脱,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白休命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她挣扎的力度变弱,才将手松开几分,再度开口:“本官再问一遍,它对你说了什么?”
“她向我讨封,但是失败了。她还说自己是一只八尾狐。”
“八尾狐?”白休命眸光一闪,突然出声,“封旸。”
“属下在。”
名叫封旸的男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半跪在地,垂头等着听主子吩咐。
“让人过来验尸。”
“是。”
很快就上来两人围着阿缠的原身检查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那二人检查完后,垂手立在一旁。
“如何?”白休命问。
“启禀大人,这妖确实是一只八尾狐,且年岁不大,身上伤痕透骨,似被人围杀过,我们没有在它体内找到妖丹。”
白休命似乎对他们的检验并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死透了?”
“死透了。”
“抬回明镜司。”
“是。”
“这个……”他站起身,接过封旸递来的一方素帕擦了擦手,“也带回去。”
话落,素帕落地。
“是。”
阿缠被带去了明镜司,更准确地说,她被带进了明镜司地下的镇狱。
她听说过镇狱,据说这里关押了许多大妖,这是一个给妖族幼崽讲故事能吓哭他们的地方。
在季婵的记忆里,同样有很多人都说过,进了明镜司的镇狱,就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镇狱入口处有身着黑甲的明镜司卫日夜把守,两扇漆黑的玄铁门上龙九子狴犴的身形隐隐浮现。
当明镜司卫带着阿缠走近的时候,门上的狴犴越发清晰,那对眼珠还在随着她的脚步而缓缓移动着,直至玄铁大门打开,阿缠被人推搡进去。
迈入镇狱大门的阿缠心想,那个男人果然在怀疑她。
世人都知狴犴能明辨是非,断刑狱事,却不知它的一双真龙瞳还能看透人身与魂魄是否相合。
如果她今夜强行夺舍季婵,恐怕就算侥幸躲过天道惩罚,也躲不过那个人。
可就算她过了这关,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吗?
明镜司卫并没有带她去牢房,而是带着她走过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间带着火光的石室。
走进去之后,阿缠才发现,这是一间刑讯室。
她刚才看到的红色的火光,来自于正燃烧的炭火,那上面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烙铁。
明镜司卫迅速且无声地将阿缠挂到了房间角落的铁架上,用铁索扣住她四肢和脖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刑讯房内,只剩下阿缠一个人。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阿缠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一个自小被娇养在侯府中的女子,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不应该这么冷静。
当她条理分明地回答了那个人的问话时,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
她心中懊恼,却也无济于事。
如果她今天不能给那个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他们会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她了。
当阿缠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时,白休命正坐在衙门内堂听着封旸的汇报。
“大人,季婵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说。”此时的白休命已经脱掉了大氅,一身绣龙鱼金纹的朱红官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
“季婵是本是晋阳侯季恒的嫡长女,但是不久之前被除族了,据说是晋阳侯突然发现,这个季婵不是他亲生女儿。”
“突然发现?”白休命挑起唇角,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
“属下觉得,晋阳侯此举大概与被贬的林氏家族有关,那位前任晋阳侯夫人正是林家嫡女。”
“嗯,还有吗?”白休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再有就是今夜伤了季婵的人,应是刑部员外郎薛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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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薛名堂的姐姐不久前嫁给了晋阳侯,还带过去一双儿女。”
“就这些?”
封旸点点头:“就这些。”
至于他的分析,想必大人也不需要听。晋阳侯府那点龌龊事,岂能瞒得住他们大人。
“季婵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旸愣了下,努力回想自己调查来的信息,最后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大家闺秀。”
白休命冷笑一声:“好一个大家闺秀。”
封旸也意识到了之前季婵的不对劲,却不敢多言。
“那只狐妖呢?”
“狐妖的尸首已经送去检查了,并未发现它的魂魄残留,可能已经散去了。”
“散去?妖族向来阴险狡诈,有活下去的机会,它会甘心等死吗?”
“可是那季婵在狴犴眼下走过,无任何异样。”
白休命起身往外走去:“本官也好奇这一点。”
被挂在铁架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阿缠的身体还异常虚弱。
一开始她还觉得是因为夺舍,魂魄与身体不匹配造成的,只要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一丁点恢复的迹象,她心中隐隐猜测,这种虚弱的感觉可能并非来自于神魂不合。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刑讯室外。
阿缠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走进来,这一次,他并未带佩刀,但是这间石室里,有的是比刀更危险的东西。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白休命停在一张台案前,从上面摆着的一堆刑具中,挑了一根鞭子。
他拎着那根鞭子,踱步来到阿缠面前。
“名字。”
这是白休命第二次问她的名字。
“季婵。”
“季婵?”他声音低沉,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在呢喃情人的名字,带着让人窒息的温柔。
“很好听的名字,不过,你真的是季婵吗?”
“大人觉得我不是吗?”阿缠挑衅地看向白休命。
粗粝的鞭子在她脸颊上轻轻滑动,白休命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他只是定定看着阿缠:“晋阳侯嫡女,可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
“若大人死过一次,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我的胆子,可比大人想象中的更大。”
“哦?有多大?”
阿缠笑了:“大人不是想知道那只狐狸的内丹去哪里了吗,我知道。”
“你知道?”
“大人凑近些,我告诉你。”
白休命靠近阿缠,两人近到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她的眼睛里是他温柔含情的双眸。
阿缠轻声吐息:“被我吃了。”
下一刻,她惨叫出声。
白休命站在几步之外,手中鞭子在阿缠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
那鞭子甩开之后,上面的倒刺尽数张开,可刮下血肉,狠毒异常。
阿缠疼得浑身发抖,却还维持着理智挑衅他:“你打我也没用,就是被我吃了。”
“人吃了妖的内丹会死。”
“只要妖是自愿的就不会。”阿缠大口喘息着,“它不想活了,所以自愿把内丹给了我。如果不是吃了她的内丹,那支箭早就要了我的命。”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4. 第 4 章
“自愿?你们萍水相逢,它凭什么自愿将内丹给你?”
“或许是觉得我们同病相怜,她说她的内丹被毁掉大半,本也活不久了,却可以用来救我一命。”
白休命含笑看着阿缠,等她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心善的妖,偏偏被你遇到了。”
边说,他边绕着铁架慢慢走,鞭子一头垂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阿缠能感觉到他来到了自己背后,想到刚才那种痛楚可能再次落下,身躯不由轻颤起来,但还是咬着牙道:“或许是我运气好。”
“进了我明镜司,就证明你的运气……不太好。”
话音落下,布帛的撕裂声响起,之前被箭矢穿透的短袄被撕开了更大的口子,连着里衣一起。
刑讯室内虽燃着炭火,但一股凉意依旧灌入了衣服里,阿缠身体瞬间紧绷。
白休命看着被破袄包裹着的白皙光滑的背,微眯起眼,果真一点伤痕都没留下。
“现在来说说,为何本官查到的季婵和你,不像是一个人?”带倒刺的鞭子从她脊背上轻轻扫过,“本官不喜欢一再说谎的人,懂吗?”
阿缠吸了口气,唇角扯动了一下:“不敢欺瞒大人,吃了她的内丹后,我得到了一部分她的记忆,或许就是融合了这些记忆,才让我变了。”
“是吗?”白休命走回她面前,“可本官觉得,狐妖夺舍人身,妄图欺瞒本官,这个说法听起来更符合常理。”
“大人觉得我才是狐妖?”阿缠惨笑一声,眼眶泛红。
“你不是吗?”
“大人倒和我父亲很像,想着法的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是真想我死,何必要找理由?”
她边说着,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成串落下来,泪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在身上,可她却只是死死盯着白休命。
“反正就算从这里活着出去,我能多活几天还不一定呢。我娘死了,我爹想让我一起去死,我想着,不如死在大人手里,还能有个人替我收尸。”
白休命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口口声声想要求死的女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求他杀了她。
明明不想死,却只能向他求死。
过去的记忆让白休命晃神了瞬间,很快便恢复正常。
他心想,眼前的人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看得出来,她是用尽一切办法想活下来,所以才能哭得这么……勾人。
他的指尖动了动,终于开口:“来人。”
“大人。”两名狱卒出现在刑讯室外。
“将她关起来。”
“是。”
被人从铁架上放下来后,阿缠腿一软便跌坐在地,身上挨的那一鞭子几乎去了她半条命。但好歹,命保住了。
两名狱卒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将她送入一间黑黢黢的牢房里,然后迅速锁上牢门离开。
牢房里什么都没有,连普通牢房中垫着的稻草都无一根,阿缠便直接蜷缩在地上,忍着身上的疼痛与地面的冰冷。
她太虚弱了,根本无暇关注其他,自然也不知道,从她被关进牢房之后,白休命就站在外面看着她。
他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心中对季婵的怀疑仍未打消。
站了一会儿,他低声吩咐一旁候着的狱卒几句话才转身离去。
出了镇狱,白休命走向明镜司衙门西北角的藏书楼,他在最上层一间小小的藏书室内找了一个须发皆白,拿笔都颤巍巍的老者。
那老者见到白休命过来,放下笔想要起身,却被他出声制止了。
“不必多礼。”
那老者坐回椅子上,仍旧开口说了一句:“藏书阁前任镇守詹仪见过镇抚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要查?”
白休命并不与他废话,直接问:“人吞吃妖丹后能活下来吗?”
詹仪思索片刻,才道:“理论上是不能的,妖族的力量与人族相差甚远,很难相融。”
“很难就是有可能?”白休命抓住了他话语中的一丝不确定。
“大人明鉴,我家先祖曾在手札上记载,说若是妖族心甘情愿将妖丹剖出赠与凡人,凡人吞服后可以续命,只是我活了这一百多年,从未亲眼见过。”
“你觉得,你先祖手札上记载的,是真的吗?”
“先祖留下传世手札,想来必是亲眼见过。我年轻时,搜寻过各地的志怪故事,其中不乏涉及到妖将妖丹渡与心爱之人的情节,想来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
见白休命皱了下眉,詹仪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我以前也曾研究过几颗妖丹,那里面除了狂暴的妖力之外,确实蕴含着庞大的生命力。若是能驱散妖丹中的妖力,剩下的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延寿之药了。”
“你试过?”白休命被他说得产生了些许兴趣。
詹仪呵呵笑了一声:“我没试,不过已经有人提前帮我试过了。”
他眯起眼回忆了片刻才说:“那还是前朝,通州一带出现了一个妖神教,走得就是以妖丹成神的路子。那些教众将妖丹埋在体内,活下来的人产生了妖化,给朝廷惹了不少麻烦。”
“后来呢?先皇派人捣毁了妖神教?”
“没有。”说到这,詹仪忍不住笑了,“还没等先皇派兵,这妖神教的教主就死了。”
“怎么死的?”
“这教主听闻玄龟妖丹能够续命千载,便猎杀了一只三境玄龟,还曾对教众言,他成功驱散了妖丹中的妖力,将来妖神教教众皆能长生。然后他当众吞了那颗妖丹,结果一个四境强者直接炸成齑粉,连带着炸死了妖神教所有上层。”
“妖力没驱干净?”
“我觉得不是,那教主已至四镜,不至于分辨不清。我一直认为,妖丹就像是妖族的一个重要器官,里面蕴藏着它们的力量和生命力,或许还有它们本身的意识。它们如果不愿意被人吞噬,当然会反抗。”
白休命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否接受了这个说法。
“假如有人侥幸吞了妖丹没死,她的性格可能发生变化吗?”
“若是按照我的想法,妖丹中蕴含着除了力量和生命力之外的东西,受到影响是一定的。只可惜,这些都是猜测,并无实证。”
“妖族若是夺舍人族,一定会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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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吗?”
“那是必然,无一例外。”詹仪回答得十分肯定。
白休命起身:“今日多谢詹先生解惑。”
“大人慢走。”
白休命离开藏书楼,在脑中思索今日之事。
今夜上京城上空有雷霆滚动,显然是有妖欲行夺舍之事,但雷霆未落,就意味着没有成功。
不管季婵口中的那枚妖丹是狐妖看她可怜给的,还是想要先行修补她的肉身再行夺舍才给的,终究是她受益了。
确实如她所说,她的运气不错。
从那天晚上之后,阿缠再没有见过白休命。
她一直被关在牢中,身上的伤引起了发热,狱卒喊来了大夫为她诊治。
后来,那狱卒听大夫说她体弱,熬不过这里的寒气,还扔了个薄被给她。
大夫接连三天前来给她看诊,留下丹丸便走,也不多话。
阿缠心中有些感激这位大夫,如果不是他开口,自己这身子,未必能熬到出去的时候。
她却不知,那大夫出了镇狱就直奔明镜司内堂。
“如何了?”白休命正低头批阅公文,连头都没抬便开口询问。
那大夫站在门口,恭敬地回答:“启禀镇抚使,那位姑娘根骨极差,体内经脉滞塞,并无妖息流转,也无妖化迹象。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比普通人尚且不如。
“知道了,下去吧。”
距离那大夫看诊又过了三天,如果是其他人,在镇狱里呆上六天,恐怕已经绝望了。
但阿缠的耐性一贯很好,不然也不至于在天罗地网下让她等到了机会,成功逃来了上京。
这一次,她依旧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第七天,她等来了那个男人身边的,叫封旸的下属。
封旸吩咐狱卒打开牢门,将她放了出来。
阿缠在牢中这七日,除了形容狼狈一些,倒也没有太憔悴。
倒是封旸,只看了她一眼就赶忙避开目光,喊人要来了一个黑色斗篷扔给了她。
阿缠这几天都披着被,险些忘了自己这身衣裳都破了,人类女子应当很在意这个。
她系好了斗篷,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朝封旸道谢:“多谢大人体恤。”
“不必谢我,都是我们镇抚使大人吩咐的,走吧。”
他将阿缠带出镇狱,又送出了明镜司大门。
就这样将她放了?阿缠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明镜司衙门外站了一会儿,确认再没人喊她回去,才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昌平坊走去。
一路走走歇歇,她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看到了季婵的栖身之所,那间关了门的小铺子。
只是铺子不远处竟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并无标记,应该不是晋阳侯府的,那是谁的?
她还在脑中搜索记忆,就见马车上下来一名老妇,那老妇笑得一团和气直朝她迎了过来。
“是婵姑娘吧,夫人听说你被明镜司带回去调查,可是担心了好几日,一直让老奴在这候着姑娘。”
阿缠终于记起眼前的人是谁了,是她姨母小林氏身边伺候的孙妈妈。
5. 第 5 章
小林氏是林家庶女,同季婵的母亲一直不和,但这些年还有往来。
季婵以前偷听妈妈们聊天,据说小林氏年少时爱慕当时的准姐夫晋阳侯,为此还闹出不小的事,不过很快她就被嫁给了当年的二榜进士赵铭。
妈妈们都觉得,她之所以还厚着脸皮同侯府往来,就是对侯爷不死心。
小林氏嫁人后日子过得不错,儿女双全,夫君也对她百依百顺。
她夫君当初借着林家的关系留在了上京,如今已经升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官至四品。
季婵也只在逢年过节才会见上这位姨母一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关系很是疏远,倒是没想过被赶出侯府后,这位姨母还愿意同她往来。
听了孙妈妈这番话,阿缠回道:“劳姨母记挂,如今已经没事了。”
“姑娘人没事就好。”孙妈妈拍拍胸口,似松了一大口气。那可是被明镜司抓走,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不错了。
同时又有些意外,总觉得这位姑娘说话的语调似乎和以往有了些许不同,听着仿佛更顺耳了些。
阿缠笑了笑,柔声问:“孙妈妈等了这许久也累了吧,不如到屋里歇歇?”
她摸出暗袋里的钥匙打算开门,孙妈妈连声拒绝:“老奴就不歇了,只是替夫人传句话,夫人说许久没见姑娘了,想请你过去说说话,不知姑娘明日有没有空?”
“既是姨母相邀,自是有时间的。”
“那便好,姑娘且回去好生歇着吧,明日老奴再来接你。”
将主家吩咐的话说了,孙妈妈也不再久留,回到马车里,很快马夫就驾着马离开了。
阿缠立在门边目送马车驶离才转身开了门,不出所料,扑了一脸的灰,且冷得让人立不住脚。
原本这是一间杂货铺子,分上下两层,收回来之后,货架子也都搬走了,一层就空荡荡的,连个凳子也没有。
她关上门起身上了二楼,楼上也是一般的冷,倒是比楼下多了些东西。
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的被子叠得整齐。墙边立着的一个木柜,里面装着贴身衣物和一套新的冬装,柜子角落里有个木匣子,里面有些散碎的银钱,大约十两左右。
火盆摆在床底下,里面堆着炭灰和还有没烧干净的炭。
有了火盆,今晚总算不用被冻得睡不着了。
阿缠转身下楼去了后院,这铺子虽然位置不好,但却有个优点,后院有一口井,还起了一间杂物房,一间灶房和一间茅房。
要不是因为多了这口井,这间铺子的价格比旁的铺子高许多,也不至于一直没有脱手,幸亏如此,她才有住的地方。
杂物房里放着之前买来的炭和四担柴火,灶房里米面都有,倒是不用再出去买了。
身体不舒服,阿缠实在不想动,但她在牢里关了七天,必须得清理一下,索性在灶房里烧了一锅热水,关了门就着灶台的热气,快速地洗了个澡。
就着木桶里的热水擦拭身体的时候,阿缠小心地避开身上的鞭伤,因为在牢里大夫给了药膏让她涂抹止血,这些天鞭伤已经结痂要愈合了。
当布巾擦拭到腰的时候,阿缠意外发现,热水擦拭下,腰上竟然浮起一圈黑色细线。
那线就像是生来长在上面的一样,可季婵的记忆里,她洗澡的时候身上分明没有这种痕迹。
接着她发现自己双膝和双臂手肘处都浮现了同样的黑色细线,这些痕迹显然是这几天内才出现在她身上的。
或许……她摸了摸脖颈,如果四肢都有,那这里也该有一道痕迹。
是因为这几道痕迹,她的身体才会这么虚弱吗?阿缠不能确定。
但它们显然与之前的夺舍有关,可惜她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解决办法,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等她擦完身体,那些痕迹就淡去了。
晚上屋里点了炭,终于稍微暖和了些,阿缠勉强算是睡了个好觉。只是寅时末就被冻醒了,火盆里的炭都烧没了,肚子还饿得咕咕的叫。
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味道,做人可真是太惨了,要一日吃三餐,还容易被冻死,真是越想越绝望。
意识和本能互相拉扯,最后她坚强的意识战胜了饥饿的本能,直到巳时初,孙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她才在马车上吃了几块栗糕来平息饥饿。
孙妈妈看着阿缠姿态优雅地吃光了一整盘的栗糕,心中暗暗叹息,真是可惜了,好好一个侯府嫡女,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看样子竟是连晨食都未吃。
等阿缠吃完,又喝了杯热茶,马车已经停在了赵府门口。
孙妈妈带着她进入内院,穿过一道长廊,便来到了正房外。
可能是来的不太凑巧,才刚进院子,阿缠就听到了屋内女子尖锐的声音:“做继室怎么了,我就是要嫁给他!”
听这声音,应该是她那位只有儿时才见过几面的表妹赵闻月。
赵闻月显然是在与她母亲争吵自己的婚事,就是不知她到底要嫁给谁,左佥都御史的女儿竟然愿意去给人做填房?
孙妈妈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场面,表情一时有些尴尬,不过见阿缠表现的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快走几步,上前推开正房的门,掀开帘子大声道:“夫人,老奴将婵姑娘接过来了。”
孙妈妈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吵架的母女二人,小林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进来吧。”
阿缠走进正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随即进入她视线的就是靠在罗汉床上的姨母小林氏,小林氏和她记忆中的没有太多不同,只是肚子高高隆起,竟是有了身孕。
小林氏的女儿赵闻月刚和母亲吵架,如今正站在一旁,见到阿缠走进来,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带着几分敌意。
阿缠不禁有些疑惑,她似乎与这位表妹并无交集,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阿缠拜见姨母。”阿缠上前给小林氏行礼。
她的自称没引起小林氏的怀疑,毕竟这两个字读音互通,林氏未过世的时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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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叫女儿阿婵。
“过来坐。”招呼了外甥女一句,小林氏又不耐烦地打发女儿,“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气我了,回去吧。”
赵闻月似乎觉得刚才与母亲的那一架没吵过瘾,依旧不依不饶,竟然指着阿缠质问道:“母亲是不是因为她才不想我嫁给薛郎?”
薛郎?这个姓氏让阿缠眼波一转,哪个薛?
小林氏顿时冷了脸,狠狠拍了下矮桌,恨恨道:“能做正头娘子,你偏偏要给人做继室,你才见那薛明堂几面,就这般昏了头。”
薛明堂,这个名字阿缠当然知道,薛氏的亲弟弟。上元节那天夜里,那句薛大人几乎刻在了季婵的脑子里。
还真是,巧啊。
作为母亲的小林氏自认为处处为女儿着想,可偏偏赵闻月不这么想,在她眼里,母亲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而且她早就知道,母亲不想她嫁给前途远大的薛郎就是因为薛郎的姐姐嫁给姨父做了继室,母亲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阻她姻缘!
赵闻月不想大喊大叫让阿缠看了热闹,但也不想轻易放过她,说出口的话格外刻毒:“母亲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知道母亲一心向着林家,但姨母与人私通的事现在上京人人皆知,大家都很好奇我这位表姐的生父是谁呢。
错不在姨父,薛郎的姐姐也没有错,母亲大可不必把你们林氏的恩怨强加在女儿身上。”
听女儿这番话,饶是小林氏也被气得眼前发昏,她指着赵闻月还没说话,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的疼,吓得旁边的丫鬟赶忙围了上来,孙妈妈也跑出去找大夫了。
赵闻月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竟然趁着正房乱哄哄的时候,偷偷跑了。
大夫很快过来,给小林氏开了安胎药,让她安心养胎,不要再动怒。
送走了大夫,孙妈妈忍不住劝道:“夫人,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好容易才怀上了小少爷,可收收脾气,别再和二姑娘吵架了。”
小林氏冷哼一声:“是我和她吵架吗,她分明是想气死我。还有老爷,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也觉得那个薛明堂不错,我女儿怎么也不能随便嫁个六品小官。她即便不能嫁入公侯家,也不能就这么嫁了。”
孙妈妈叹了口气,夫人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脾气,怎么劝也不听。
小林氏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脾气散得也快,肚子不疼了,这才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阿缠。
“听说你在上元夜遇到了妖祸,如今可是没事了?”
阿缠坐在椅子上,回答道:“已经没事了,明镜司的大人查清了与我无关便将我放了出来。”
“那就好,你娘没了,如今上京里你就我这么一个亲人,可莫要连累了我。”
阿缠微笑,她还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这位姨母心直口快?
“你如今也十八了吧,都怪你娘非要留你,连亲事都没安排,如今好了,想要找个好人家都不容易。”
阿缠垂眸,轻声道:“阿缠要为娘亲守孝三年,无心嫁人。”
6. 第 6 章
“不嫁人怎么行!”小林氏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般容貌,若是运气好,王候府邸也进得,便是当个妾室也比在外面受苦强。若是守孝三年,到时候还有哪家肯要你。”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嫡姐这女儿容貌确实娇美,前些天在明镜司被磋磨了一番,竟也无损美貌,还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娇弱之感。
当年嫡姐能胜过她还不是靠着一张脸,她可是最懂那些男人们的心思,若是让那些王公贵族们见到了季婵,怕是会有不少人动心思。
小林氏从来不掩饰自己想要攀附权贵的野心,若不是女儿长得与夫君太像,容貌委实一般了些,她早就为女儿铺路了。
现在女儿一门心思的盯着那个薛明堂,她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外甥女了。
小林氏自觉已经很为这个外甥女考虑了,这分明是一桩双赢的买卖,可阿缠却半点没被说动。
听着小林氏给她展望了一番未来的美好生活,阿缠才道:“多谢姨母好意,只是当初娘亲一再警告过阿缠,只能嫁人做正头娘子,切不可自甘堕落。”
小林氏顿时拉下脸,不悦地冷哼一声:“可真是不识好歹,以你现在的身份,连嫁个读书人人家都嫌弃你,还想着做正头娘子?都是你娘,把你教得榆木疙瘩一般。”
小林氏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林氏来,仿佛要将这些年心里对她的不满都说一遍。
阿缠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反驳也不应和。
就在这时外面有丫鬟通报:“夫人,大公子来了。”
小林氏听到儿子过来,脸上也没露出喜悦之色,还皱了皱眉:“他不在书院读书,怎么来我这儿了?”
实在是不能怪她对儿子冷淡,年前的时候她发现长子接连几日夜不归宿,审问了儿子贴身伺候的小厮才知道,自己满心满眼寄予厚望的儿子,却被人撺掇着去了赌坊。
她找过去的时候,儿子已经欠了赌坊一千多两银子,那赌债还是她让丫鬟回府取了钱才还上的,不然连人都领不走。
回家后她将这事告诉了夫君,夫君将儿子狠狠揍了一顿,还说若是继续去赌,就将他赶出家门。
小林氏也是气得不行,就帮腔了几句,结果被儿子推了一下,差点跌倒。
为着这事儿,她现在看长子格外的不顺眼。
从外面进来的赵闻声听到了母亲的话,笑着道:“儿子听说母亲最近突然喜食河鲜,去书院的路上见到有摊贩卖活鱼,便买了摊子上的鱼又折返回府了。”
确实如长子所说,她怀孕头三个月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着实受了不少罪。如今肚子六个月大了,却偏爱那鱼腥味。
可惜这这个月份,鲜鱼实在少有,吃着并不尽兴。
知道儿子记挂着自己,小林氏眉头才松开,嗔怪道:“难怪沾了一身鱼腥气,你倒是有心了。”
说着她轻轻摸了摸隆起的小腹:“你这弟弟啊,估摸着就是个爱吃鱼的。不像你,怀你那会儿为娘就喜欢吃甜的。”
“儿子可不喜欢甜食。”赵闻声嘟哝了一声,转头注意到了一旁穿着素色袄裙,眉目疏淡的季婵,眼中升起一丝惊艳,“这位姑娘是……”
“什么姑娘,那是你姨母家的季表妹。”
“哦,原来是表妹,以前怎么不见表妹来家里玩?”赵闻声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缠。
“行了,你表妹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小林氏并不想儿子和季婵过多接触,如果儿子瞧上了外甥女,难不成还要来个亲上加亲?
她可是万万不能同意如今的季婵入她赵家的门的。
赵闻声又多看了阿缠两眼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小林氏见状便冷下脸:“这个时辰你也该回书院去了,免得被先生告到你父亲那里去。”
“是,儿子知道了。”
“还有,你父亲说你原本资质就不行,你要比旁人更努力才是。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闹,我就让你父亲把你送回老家去。”
赵闻声垂着头,恹恹地回了句:“儿子不敢。”
等他转过身,阿缠清楚地看到这位表哥眼里的怒意。
赵闻声走了,小林氏的注意力就又放回了阿缠身上,她似乎打定主意要阿缠嫁人,从各方面给她讲嫁人的好处,还用自己举例。
小林氏一直觉得,除了一双儿女不够长进,自己嫁人后的日子过得极好,她夫君对她百依百顺,家中也没旁的通房侍妾,可比那个连相公养了外室都不知的嫡姐要强百倍。
阿缠听着小林氏炫耀完,配合地夸了几句。
结果又听她说:“你看你,什么都不会,连个营生都没有,还想着为你娘守三年孝,怕是过不了一个月你就得饿死。”
阿缠回想了一下,季婵确实没有什么讨生活的手艺,毕竟谁也没想到她会有需要的那一天。
至于阿缠自己,若说手艺,她倒是确实会一样。
其实也不是特意去学的,只是与爹娘分开的那一年,她只从娘亲的桌上抓走了一本书,是一本制香的书。
后来她想爹娘了,就去看书,时日久了便背了下来。
“姨母多虑了,阿缠学过制香,也可以用来维持生计。”
“你会制香,以前怎么没听你娘说过?”小林氏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才学的,娘亲也不知道。”
“话谁不会说,能不能养活你自己,还得看你的本事。既然你觉得自己有能耐,那明日做上一款安神香来,我先试试。”
阿缠柔声拒绝:“姨母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不要碰香为好。”
她倒是可以做出适合孕妇的香,可人心叵测,若是小林氏真的出了事,有人栽赃到她头上就不好了,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那便做一款驱逐蚊虫的香。”
阿缠失笑:“姨母,这个时节还没有蚊虫呢。”
小林氏有些不耐烦了:“让你做款香你就推三阻四了,其实你根本是在骗我吧?”
阿缠无奈,她很少见到像小林氏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又性子急的人,
“既然姨母想要,那阿缠明日便调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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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款驱虫香给姨母瞧瞧。”
“行,我在家里等着。”说着话,小林氏打了个呵欠,孙妈妈赶忙上前服侍她躺下。
阿缠见状也起身告辞了。
小林氏摆摆手,盖上被子之前,还吩咐孙妈妈一会儿送阿缠出去。
阿缠出了正房,在外面等了没一会儿,孙妈妈就笑着出来了。
孙妈妈将阿缠送出赵府大门,见左右无人,才从袖袋里拿出两张银票塞给阿缠。
阿缠拿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一时有些错愕:“孙妈妈这是何意?”
孙妈妈笑着道:“这是夫人让老奴准备的,夫人说了,免得姑娘觉得她这个当姨母的不心疼你,让你拿着银钱去多买几身衣裳,剩下的用来买香料,若是姑娘手艺真的好,往后还有好处。”
阿缠并未多犹豫就收了钱,又道:“还请孙妈妈替我多谢姨母,明日我再来拜访。”
“好,姑娘慢走。”
阿缠走出了一条街,心里仍想着小林氏。
这位姨母还真是一个不好形容的人,你说她是好人,她的算盘珠子都要蹦到人脸上来了,也半点都没有隐藏她的势利和自私。
可你说她坏,整个上京城,和季婵外祖林家有关系的,其实也不止这么一个庶女,偏偏只有她打听过季婵的行踪,还送她银钱。
或许小林氏给她银钱买香料,只是想让她日后还能多出一个“卖点”,但人在落魄的时候,还有人记挂着,愿意帮一把,已经很难得了。
不像是她,从北荒到上京,那么多时日过去了,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阿缠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莫名觉得很孤独。
身旁的行人,或是脸上带着笑的,或者脚步匆匆的,白日的忙碌后,都有家可归。而她,没有家。
直到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阿缠才从那种低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人的生命那么短暂,她有许多事要做,哪里还有时间想那些已经和她无关的人和过往。
妖可以蹉跎时光,但人只能往前看。
眼下,她得先去换些银钱,再去西市买常用的香料,虽说那本书里的香方多不是给寻常人用的,但普通的香方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阿缠先去钱庄换了二十两碎银,还有四张二十两的银票。
寻常人家二十两银子,够花很久了。阿缠在西市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常见香料,也没用上五两银子。
倒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在一个卖木雕的摊位上看到了一截还没雕刻的黑色木桩子。
听摊主说,那是一段五十年的柳木,砍下来不久就变成了黑色的,柳木的木质一般,但这颜色少见,如果她要买至少得一两银子。
阿缠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下了那段木桩子,在极阴地长成的阴柳,现在用不上,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了。
老板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阿缠只好在市场里找人将她的木头搬回去。搬货的人说木桩沉,昌平坊又远,得拉板车,要她十文钱。
阿缠嫌贵,正和对方讨价还价的时候,一群明镜司卫突然冲进了西市。
7. 第 7 章
看着那群身着黑色官服,腰间挎刀,气势汹汹的明镜司卫,哪里还有人敢做生意,都恨不得立刻关门歇业。
阿缠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搬货的人就钻人群里去了,也不知道是去看热闹,还是趁机想要离开这里。
西市因为明镜司卫的出现已经有些乱了,阿缠手上还攥着绑着木桩的麻绳,想着自己反正也走不了,不如留在这里看会儿热闹。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虽然大家都很忌惮明镜司,可看热闹的心思却压不下去。
那群明镜司卫去的方向正是阿缠刚才买香料的摊位附近,那一排几位老板可能被吓到了,都僵立着不动。
只听领头的人大喝一声:“抓人。”
明镜司卫一拥而上,直奔香料摊位旁的玉石摊位。
那卖玉石的胖老板被按住之后,脑袋左右转了好几次,然后嗷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喊:“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这位老板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说话口音很怪,喊冤喊的九曲十八弯,十分具有喜感。
“闭嘴。”带队首领语气不善地呵斥一声。
阿缠这才注意到,带队的人竟然是封旸。
封旸身后的两个人来到摊位前,其中一个拿起一块玉牌递给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手只是搓了搓,玉牌就碎成了粉。
两人对视一眼,还要再拿起一块拳头大小,去了皮的原石的时候,刚刚闭上嘴的老板又嚎了起来。
“大人,有话好好说,这些玉石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都被捏碎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验玉的那两个人才不管老板的死活,将那块原石也掰断了。
他们将掰断的那块原石递给封旸,封旸看了眼就扔给老板:“看看,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只有外面的壳子是玉,里面还不如石头。”
老板抱着他的原石看了半天,吸了吸鼻子:“不可能,我摊位上所有的玉石都是验过的,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这摊位只有你一个人看着?”
“还有一个伙计。”
“名字?”
“叫姜三,大家都这么叫。”
“他人呢?”
老板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他刚才还在这儿的。”
封旸皱眉环视一圈,意外在人群外看到了正看热闹的阿缠,视线并未多停留。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抬高声音,那声音带着穿透力,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谁能帮本官找到玉石摊位的姜三,本官赏他十两银子。”
话音才落下,就停不远处有人大喊:“在那,他要跑!”
众人朝声音看过去,那是个瘦高的少年,手正指着西市北门的方向。
那个姜三的速度不慢,转眼已经快要跑出北门了。
“抓人。”封旸吩咐一句,他身后的半数明镜司卫已经脚下生风,直接冲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追上姜三,北门门口突然出现一群人,为首的那人一脚将正要跑出去的姜三踹了回来。
那姜三被踹飞十几米远,身体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封旸大步朝姜三走去,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去测了测他颈侧的脉搏,脉搏没了,人死了。
他站起身,神色不善地看向带着几个刑部司吏走来的薛明堂。
薛明堂仿佛没感觉到封旸的敌意,目光在封旸腰间挂着的腰牌上扫了一眼,拱手行礼:“在下刑部员外郎薛明堂,方才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还请这位千户大人莫要怪罪。”
“你们刑部来这干什么?”封旸冷声问。
薛明堂神色坦荡:“为了查一桩煞鬼杀人案,正好有线索指向西市,便来调查一番。”
封旸没有再问下去,他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薛明堂有关,但他来得实在太巧了。
“把姜三的尸体带回去。”封旸吩咐道。
站出来的四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两根像是浸过血的绳子,两两上前要捆尸体,那尸体的头却突然抬了起来。
正在大家尖叫的时候,一道白光从尸体中冲了出来,奔着人群就过来了。
阿缠怕被挤倒,一直站在人群外,可她这样似乎更显眼了。那白光原本是冲着她的方向来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半路突然转了个弯,似乎刻意避开了她,穿过人群消失了。
换了个身体后,阿缠的眼神没有以前那么好,也没看清那道飞出来的白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的柳木桩,又看了看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发现薛明堂正在看她。
季婵没死的消息,薛明堂是在昨天才知道的。
他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明明被一箭穿胸的人活了下来,但他想让人死,那个人就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阿缠感觉到了薛明堂对她的恶意,心中更是清楚,薛明堂杀她一次不成,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对上薛明堂,她没有任何胜算,可她还不想死呢。
阿缠将目光移开,最终落在了封旸身上。
“封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封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封旸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缠。
阿缠朝他笑了笑:“我有些话想和封大人说。”
封旸皱眉,不知道季婵想做什么,但见她坦坦荡荡的模样,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其余人还想听,却被赶上来的明镜司卫尽数驱散。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我猜大人应该对刚才那个东西没什么头绪?”
“难道你有?”封旸本想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见对方这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话出口前还是换了个说法。
阿缠微微颔首:“我不知大人在查什么案子,不过我对方才那东西确实有些想法,封大人暂且听听,如何?”
封旸看着阿缠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审视,释放季婵的命令是镇抚使亲自下的,也就说明了季婵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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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究竟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镇抚使却没有告诉他。
略微犹豫了一下,封旸才道:“你说吧。”
“传闻龙族死后会引来一种生活在极阴之地的黑蛇,这种蛇只有寸许长,最喜龙族的脊髓,吃完之后它们会褪掉黑皮变成白蛇,属性也会从极阴转变成至阳。这种蛇算是天地异种,不带妖气,非美玉不栖。”
封旸越听表情越严肃,每一处都和他查到的线索对上了。
他正在查的是几个月前的禁库失窃案,虽然涉及到的一应官员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比如季婵的外祖父全家,但潜入禁库的那个人或者东西却一直没被查到。
禁库设有层层防御,还有针对妖魔鬼怪的陷阱,偏偏进去的那个东西完全没有触发过陷阱,他们最后调查的时候,只发现禁库中的几枚宝玉出现了异常。
这都快半年了,他们才终于顺着玉石查到了一点线索,结果人还没抓到,就被薛明堂一脚踹死,那人身上附着的东西也跑没影了。
他们调查了这许久,还不如季婵几句话有用。
“季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封旸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缠唇角一扬,看着对方语气神秘道:“这可是我和你们镇抚使之间的秘密,如果你真的好奇,你可以去问他。”
“……我会的。”他当然不会听信季婵的一面之词。
听完了季婵的话,封旸正打算走,却又被她叫住。
“封大人。”
“还有事?”封旸转过身,掩饰住脸上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叫他,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阿缠微垂下眼,似有些羞赧:“封大人能不能派人帮我把这块木头搬回家?你也知道,我体弱,又带着这些东西,实在是走不动了。”
封旸顿时一言难尽,季婵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是真的一点都不同步啊。
“这……”
见他犹豫,阿缠又道:“大人不如趁机认认我家的门,若是我蒙骗了大人,你随时可以带人抓我回明镜司。”
封旸被说服了,他想着,如果季婵提供的线索是真的,算是帮了大忙,派人帮她送点东西,简直太容易了。
他叫了两个下属过来,让他们帮季婵把买的东西送回家里,那两个下属看他的眼神格外古怪。
他也没办法解释,只能冷着脸带人走了。
封旸走了,却留了两个明镜司百户在季婵身边,见到这一幕,薛明堂心中涌起的杀意被强压了回去。
在不确定季婵和明镜司究竟是什么关系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阿缠不再看薛明堂,这个人暂时应该不会来打扰她,至于之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有了两个人帮忙扛东西,阿缠不客气地又去逛了一遍西市。
带着明镜司卫,连买东西都能便宜一半价格,阿缠一时激动,甚至搬回去一床棉被。
那两名明镜司卫勤勤恳恳地帮她把所有东西搬回家里,连碗水都不喝就匆匆走了。
8. 第 8 章
阿缠将两人送出门,转身的时候,看见隔壁书铺的老板拎着两个油纸包乐颠颠地往铺子里来。
见到阿缠,他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季姑娘。”
“徐老板这是买到了什么好吃的?”阿缠笑着搭话。
阿缠与徐老板只有今早的一面之缘,倒是季婵,对他印象颇深。
她刚住在这里的时候,徐老板见她孤身一人,看着什么也不懂,怕她出什么事,带着她在街上买了不少生活必需品。
家里放着的米面、炭和柴火都是徐老板带着季婵去买的。
季婵当时给了他一两银子当谢礼他不肯收,最后请他吃了街上黄大娘家卖的羊肉馒头,才算皆大欢喜。
由此阿缠便知,这位徐老板人很好,且是个好吃的。
“胡老爹在街头支起了摊位卖熏鸡,他的熏鸡手艺可是一绝,这不,今天我运气好,抢到了两只。”
他边说着,还提了提手上的油纸包。
虽然隔得远,但鸡肉的香味还是传入了阿缠的鼻中,她转身关了门,对徐老板道:“徐老板帮我看下门,我也去买。”
“快去快去。”
看着阿缠拎着裙子快步朝街头去了,徐老板对走出来的伙计道:“季姑娘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开怀多了。”
小伙计也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方才送季姑娘回来的是两个明镜司卫,看着可凶了,也不知季姑娘是什么身份?”
阿缠可不知道徐老板和小伙计好奇什么,她到街头的时候,胡老爹的摊子前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人嫌熏鸡太贵,却也不肯走。还有些人干脆在旁边的素面摊子买了碗素面,一边吃一边闻着熏鸡的香味,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阿缠排着号等了快一个时辰,总算买来了半只熏鸡。
胡老爹的熏鸡闻着实在是香,可也太贵,半只鸡足足花了她三十文钱。
阿缠第一次对赚钱产生了强烈冲动,作为一只狐妖,她至少得吃得起鸡肉吧。
由于胡老爹说,熏鸡放凉了之后更有风味,阿缠也就没急着吃,她明日还要去赵府,今天得把香囊做好。
她的香料都放在了今天新买的桌子上,还有一些工具。她上前将东西整理好,将今日要用到的香料一一找了出来。
香料可以做成线香、盘香、香丸等等许多不同的样式,香囊算是上手难度最低的。
不过学香,最难的还是调配香方,好在小林氏只要了一个驱虫香,配置的香料寻常,配起来也容易。
阿缠取了艾叶、薄荷、陈皮等七种香料依次磨成粉,等比调配在一起,装进了棉布袋中,再放进她从外面买的香囊里。
这几种香料都是驱蚊的,味道稍微有些刺激,调配到一起后,虽然味道浓烈,但并不刺鼻,想来大部分人应该都能接受。
香囊做好了,阿缠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申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还刮起了风。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饿了,之前买了半个熏鸡,晚上再烙些面饼就可以吃饭了。
阿缠想的容易,可惜错估了自己的手艺。
烙饼要和面,面稀了加水,水多了再加面。等她总算和好了面,预估够一个人吃两顿的小面团,已经变成了至少能吃两天的大面团。
没关系,她苦中作乐的想,她明天可以吃手擀面。
等她端着六个烙好的,脸一样大的面饼走出灶房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点起油灯,将面饼和撕好的熏鸡并排放到桌上,鸡肉的香味散发开来,阿缠还没来得及伸手,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她走到门口,并没有拿下门闩。
“开门。”门外的人既没有报上姓名,也没有说出身份,态度十分不友好,但他的声音阿缠却听出来了。
拿下门闩,阿缠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几日不见的明镜司镇抚使大人。
她白日里是想过自己的一番话可能会把这位大人给引来,只是没想到他是一点礼数都不守,挑这种时候来她家里。
“大人请进。”阿缠在心里腹诽之后,依旧恭顺地将人请了进来。
白休命走迈过门槛走进空荡荡的屋子里,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桌上的两个盘子上。
见对方瞅着自己的晚饭,阿缠不太情愿地问:“大人可是没用过暮食,要一起吃吗?”
白休命看着盘中大小不一,薄厚不一,还有糊了一面的饼,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看来是不吃了,阿缠心想,然后把屋里唯一的凳子搬了过来:“大人请坐。”
白休命没坐,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雪针蛇的消息,是你告诉封旸的?”
阿缠承认得十分痛快:“是我说的,我的记忆里恰好有这种异蛇的存在,便告诉了封大人。”
“封旸很感激你。”
“能帮上封大人就好。”阿缠谦虚道。
谁知下一刻,对方语调一转,阴恻恻地问:“你是为了帮他吗?”
阿缠想回答是,但是介于她在这个人手里吃过亏,教训实在惨痛,于是选择了沉默。
桌上油灯的灯芯燃烧发出噼啪声,昏黄暗淡的光打在白休命身上,他的影子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张牙舞爪。
阿缠不说话,他也沉默着,似乎一直等着她的回答。
无奈之下,阿缠只好承认:“我帮封大人,是想用他的身份帮我挡下薛明堂。大人应该知道,他想杀我,现在依旧没有死心。”
白休命又问:“你为何出现在西市?”
“买香料。”她指了指被放在墙角的木桩,上面堆放着香料和她做好的香囊,解释道,“我之前学过调香,想着可以用来谋生,便去那里买了些香料回来,谁知恰好遇到明镜司抓人。”
“这么巧?”
这语气,分明就是不相信她的话。
阿缠终于反应过来,这人专门过来一趟,是怀疑她和那条异蛇有关。
她很无奈,眼前这男人的脾气她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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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识过,根本是油盐不进,他只信他自己的判断。
与其和他讲道理,还不如用些别的法子。
“是很巧,不过我帮封大人,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阿缠潋滟的双眸落在白休命身上。
白休命偏头看向她,似在等着听她狡辩。
“我猜,封大人应该会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大人,大人可能会来找我。”
“然后?”
“然后我就有机会讨好大人啊。”
“讨好我?”白休命觉得有些荒谬,“你打算用什么来讨好我?”
两人视线相对,白休命目光幽深,似乎能看透阿缠的心底。她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急中生智指向桌子,语气有些不太确定:“那个?”
三十文的诚意,已经很足了。那么香的熏鸡,如果用来讨好她,半只就够,但白休命却看向了那盘饼。
他陷入了沉默。这上京城想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有用珍奇异兽的,有用金银珠宝的,绝色美人也并不稀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别出心裁的讨好方式,打算用糟糕的厨艺征服他。
“……你的饼还是留给自己吃吧。”
“啊?”阿缠茫然。
白休命却没理她,继续道:“最近不要离开上京,有需要会找你配合调查。”
“大人放心。”离了上京她还能去哪儿?
“如果被我发现你和这个案子有关……”白休命一字一句道,“你外祖父一家,就不会只是流放这么简单,本官不介意把他们抓回来,再审一遍。”
阿缠心中一惊,季婵只知道外祖一家惹了大祸,一夜之间就被流放了,并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
听白休命的意思,竟然是和这个案子有关。涉及到了异蛇,怕是这案子不会简单了。
而且距离季婵外祖家被流放都过去这么久了,案子竟然还在查。
“大人说笑了,我真的只是路过。”
“最好是。”
白休命说完就打算离开,才走出没几步,手才碰到门,就听到身后的娇婉声音:“第二次见面了,我还不知道大人的名字呢。”
白休命:“你不需要知道。”
“那大人姓什么我总能知道吧?”阿缠锲而不舍地追问。
“……”
“难道我连大人的姓氏都不配知道吗?”声音中还带上了不甚明显的抽噎。
矫揉造作,白休命在心里评价,迈过门槛前,还是吐出了一个字:“白。”
关上门,阿缠吐了口气,终于把瘟神送走了。
姓什么白啊,心那么黑。
给别人帮忙,就算不回报一二,至少也记着她的好,轮到这人,直接怀疑到了她身上。
白休命走进深沉的夜色中,寒风撩起他的袍角。
走出没多远,候在外面的封旸才上前:“大人,监视赵家和薛家的人已经安排妥当。”
“再派两个人盯着她,看看林家究竟有没有和她联系过。”
“是。”
9. 第 9 章
白休命的打扰并没有打消阿缠对晚饭的期待,虽然她烙的饼味道确实不怎么样,还有点糊味,但是熏鸡可真好吃。
入夜,阿缠裹着新买的柔软厚实的棉被入眠,睡着之前还在回味熏鸡的味道。
与此同时,赵府正房。
丫鬟伺候完小林氏洗漱,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身为男主人的赵铭正坐在桌前看信。
“相公看什么呢?”小林氏扶着腰走向赵铭。
赵铭随手将信放在桌上,起身去扶小林氏,口中还道:“你月份大了,小心一点。”
“记着呢,偏你一天到晚都念叨。”嘴里虽然抱怨,但脸上的笑却掩饰不住。
整个上京,再找到一个还能比她夫君贴心的男人可不好找。
赵铭扶着小林氏坐到桌旁,小林氏看了摊开的信纸一眼,那上面写着赵郎二字,她却只认得上面一个赵字。
她是庶女,姨娘得宠过几年,年少时姨娘求了父亲,她被送去嫡姐那里和她一起开蒙。
那女先生总是夸嫡姐,又说她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读书上,只听了两个月,认下了几个字,她就求着姨娘不再去学了,认得这赵字还因为那是她夫君的姓氏。
“夫君还没说这是谁的信呢?”小林氏问。
“老家爹娘来的信,问你身体如何了。”赵铭看了眼那封信,脸上露出温和笑容。
“哦。”小林氏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再没了追问的兴趣。
她与公婆关系并不好,她相公处处温柔体贴,容貌虽然普通了些,但很有才华,也知道心疼她。
偏她那婆婆当年做的事,让她记恨至今。
当初她心肠软,听了相公的话,在生产后将公婆接来上京一起生活。
一开始还好,后来她生了两个孩子后身体受损,过了两年肚子都没动静,那婆婆竟然暗里被人挑唆,要给她相公纳妾。
这也就算了,他们竟然完全没通知她这个主母一句,就把人带回家里来了。
小林氏如何能忍得了这个,当场和公婆大吵一架,把他们连带着那个他们看上的所谓的夫君的表妹一起赶出去了。
赵铭回家后与她吵了一架,小林氏气得直接回了娘家。
只过了几日,她相公便来家里将她接了回去,还与她道歉,说当时气昏了头,没有了解事情始末就与她吵架。
听说,他将爹娘托人送回了老家,他们找来的那女人也赶走了,事情这才罢了。
后来小林氏在京中也遇到过那女人两回,那时对方已有身孕,她认出了小林氏还过来打招呼,小林氏没理她直接走了。
从那之后,小林氏对于夫君爹娘的事就再懒得管,逢年过节送回老家的节礼也都是管家打理,她很少过问。
赵铭早习惯了小林氏对爹娘的冷淡,没说什么,只是把信叠好仔细收了起来。
小林氏又与他抱怨起了女儿:“也不知那薛明堂到底哪里好,把闻月那傻丫头勾的脑子都没了,你这个当爹的就没什么想说的?”
赵铭来到小林氏身后,替她捏肩膀,边温和道:“明堂为人很是上进,且受上峰看中,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小林氏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哼笑一声:“假以时日又是什么时候,难道我女儿嫁过去等他十几年后再升官不成,且他还是个鳏夫,听着就晦气。”
赵铭轻咳一声,又道:“不至于那么久,晋阳侯也很看重明堂,若是他能在刑部立下功,升官不愁。”
小林氏白他一眼:“那薛明堂是晋阳侯小舅子,你还是他妹夫呢,可曾见他提携你?偏你还眼巴巴凑上去。”
赵铭被她说得有些下不来台,只能干巴巴解释:“我知道夫人一心为了闻月好,可你之前给她看的那些婚事,男方家中虽然显赫,本人却并无多少本事,有的连秀才都没考上,而且多是纨绔。”
“夫君之前不是才与我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么,我选的可都是在家中受宠的嫡子,若是真想出仕,也未必只能走科举一条路。他们婚前荒唐,婚后会收敛的。”
夫妻二人因为女儿的婚事各执一词,谁也没法说服谁,临近亥时末,小林氏才终于打着呵欠去睡觉了。
她心情不好,也不肯让赵铭去床上睡,把他赶去了外间。
赵铭早已习惯了妻子的任性,抱着被子去了外间的榻上睡了。
屋内蜡烛吹灭后,小林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夜里她隐隐感觉肚子一跳一跳的不舒服,想着是不是孩子在踹她,再加上实在太困,就没有在意。
可朦朦胧胧间,她又像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这声音格外刺耳,惊得她直接坐了起来。
睁开眼后,房间里一片静谧,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啼哭声竟然又出现了。
这一次,她听得更真切,声音就像是窗外传来的,听久了又觉得那声音凄厉又刺耳,根本不像刚出生的婴儿的。
她心中惊恐,又想到相公就在外间,便摸索着踩着绣鞋下了床,一边往外间走,一边喊:“相公,相公?”
外间安静得像是根本没人。
等她好容易摸索到了门,还没走出去,就听到窗户哐当一声开了,那婴儿啼哭声越来越清晰。
小林氏只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受了惊吓,肚子也跟着疼了起来,她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框,身体慢慢下滑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外间有烛光亮了起来。
赵铭散着发,穿着中衣,端着烛台匆匆赶过来。
见妻子坐在地上,赶忙喊了外面守夜的丫鬟,让她去叫大夫,自己则上前去扶小林氏。
小林氏见相公面色正常地扶她去床上,像是根本没听到婴儿哭声,不禁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相公,你没有听到?”
“听到什么?”赵铭不明所以地问。
“婴儿哭声,就在窗外。”她指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就在那里,方才窗户突然自己打开了。”
赵铭将她扶回床上后,走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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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窗户,甚至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瞧见。
他顺势关了窗户,走回小林氏身边,安慰道:“外面什么都没有,窗户应该是晚上没有闩好,被风吹开了。”
“可是我还是能听到婴儿哭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相公出现之后,那婴儿哭声似乎小了许多。
赵铭看着惶惑不安的小林氏,开口道:“我们读书人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夫人若没做过错事,又有什么可怕的?”
小林氏拍了他的手一下:“你又怎么知道那个鬼听过这句话。”
和相公说话的时候,那哭声已经消失了。看着烛光下面色温和的相公,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这天夜里,因为夫人起夜被吓到,动了胎气,府中的下人忙了一晚。
直到天将明,赵铭不得不去上朝,小林氏才将将睡过去。
阿缠并不知道晚上赵府发生的事,她想着昨日的约定,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香囊去了赵家。
门房没敢擅自将她放进去,只替她通传。
没过多久,孙妈妈匆匆赶了过来,平日里打扮得很是整齐的孙妈妈此刻显得有些随意了,连发都没盘齐整。
见到阿缠,孙妈妈脸上的愁容散了几分:“今日累得婵姑娘走这一趟,真是不巧,昨夜夫人动了胎气,如今还在休养,实在见不了人。”
“姨母动了胎气?出了什么事,白日里大夫不是说好好休养就行了吗?”阿缠疑惑地问。
她倒不觉得这是小林氏拒绝见她的借口,以她那位姨母的性格,不想见根本不必找借口。
孙妈妈叹道:“谁说不是呢,昨天夜里夫人说听到了婴儿哭声,可大人和守夜的丫鬟都说没听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大人上值去了,夫人还在昏睡,老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阿缠思索了一下,才道:“若只是听到婴儿啼哭声,或许并不是婴儿。我曾看过一些志怪传奇,书上说,有些虫豸或是有了灵性的精怪,都可能发出类似婴儿的啼哭声,若是姨母想查,不妨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孙妈妈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还是姑娘见多识广,老奴会让人去查的。”
阿缠又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孙妈妈:“这香囊里的香是我昨日刚配好的,驱逐蚊虫用的,也没用什么珍贵香料,便送给孙妈妈了。孙妈妈切记莫要将香囊放到姨母身边,长时间闻香料对她身体不好。”
“姑娘放心,老奴记下了。姑娘且回家安心等着,过几日夫人大好了,老奴再去接你。”
“好,还请孙妈妈多多看顾姨母。”
没见到小林氏,阿缠今日来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和孙妈妈告别后,她沿着赵府的围墙向后街走去。
走到赵府后门不远处,她竟然又见到了赵家那位表哥。这表哥手中拿着个鱼篓,里面似乎装了活鱼,还在动。
不过那鱼的腥味有些重,离了十几米远都还能闻到。
10. 第 10 章 修
赵闻声并没有看见阿缠,他拿着鱼篓匆匆进了赵府,后门一关,那股鱼腥味却久久不散。
阿缠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回到家后,总觉得身上缠着一股难闻的腥味,她忍了又忍,还是去灶房烧水,先洗了澡又洗了衣裳。
或许是灶房的门缝太大,进了冷风,第二天她就发了热。
好在经过上一次发热,她已经知道,人生病是要看大夫的,尤其是她这样孱弱的身体,很容易一命呜呼。
她强撑着起身,去了隔壁街的医馆开了药。
给她诊脉的大夫还说,她身体虚弱,需要好生养着,平日自己也要格外注意。
阿缠谢过了大夫,摩挲着手腕处,只要上面的黑线还在,解决不了这个麻烦,她这身体,大概是养不好的。
病来得快,去得却慢。一开始她喝了两天药感觉好了,后面便不再按时喝药,谁知病情又反复了。
吃足了教训,阿缠再也不敢擅自停药,又喝了几日的药,才彻底恢复了。
等她身体彻底养好,已经进了二月。这些天,孙妈妈没有来过,阿缠也不知道小林氏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二月初十那日,天气正晴。
阿缠穿得厚实了些,在屋里熏艾草,熏了大约一刻钟满屋子都是烟气,才将门窗都打开通风。结果一推窗,就见到了下面赵府的马车。
她忙下到一楼,正好听到敲门声。
打开门,孙妈妈站在外面,被她浑身的艾草味冲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缠笑眯眯地看着孙妈妈手里捧着的一套衣裳,软声问:“孙妈妈今日前来,可是姨母身体恢复了?”
“正是。”孙妈妈颔首,语气却有些迟疑,“夫人吃了几日安胎药总算好了,就是最近胃口好得过分。”
“这不是好事吗?”不都说能吃是福吗。
“是好事。”孙妈妈扯出一抹笑,眉宇中却始终萦绕一股忧色。
阿缠心中好奇,却没有追问。
孙妈妈只是稍晃了下神,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阿缠身上,她将手里的衣裳捧给阿缠,道:“再过两日就是花朝节,夫人想去花神庙拜拜,这是特地为姑娘挑的新衣。”
这衣服上身是白色,领口与袖口都绣着粉色桃花,裙子却是白粉渐变,裙摆上也绣着花枝,很是精美。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工都比阿缠身上穿的要强上许多,自然也要贵上许多。
阿缠没有推辞,她接过衣服大方道:“请孙妈妈替我谢过姨母。”
她接过衣服才发现,衣服下竟还压着个木盒,那木盒也被一并放到了阿缠手上。
孙妈妈笑解释道:“这里是一套新打的头面,和几对耳坠子,还有几朵绒花,也是夫人专门为姑娘挑的。后日,姑娘可别忘记戴上。”
“既是姨母心意,阿缠便却之不恭了。”
东西她收了,至于小林氏的目的能不能达成,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阿缠对花朝节很期待,或者说,她喜欢热闹的地方。
二月十二日一早,她换上新衣,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挑了一支桃花簪并一支粉色绒花簪,连耳坠子也是桃花瓣的形状。
这一匣子金灿灿的桃花,想来是小林氏很想为她招几朵贵重的桃花。
她刚打理好自己,孙妈妈就到了。
孙妈妈见到开门的阿缠,暗暗吸了口气,心想还是夫人眼光毒辣,这表姑娘只是稍微装扮了一下,连她都移不开眼,何况是别人,真真是娇艳动人。
阿缠和孙妈妈一起坐马车回了赵府,她们要等小林氏和赵闻月一起出发去花神庙。
正房中,小林氏已经起了有一会儿,阿缠来的时候她正在用晨食。
还没进屋,阿缠又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她对这味道实在喜欢不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忍不住低声询问孙妈妈:“姨母早晨也要吃鱼吗?”
说起这个,孙妈妈面上忧虑之色尽显:“可不是,最近夫人也不知怎么了,每顿都要吃鱼,一顿就能吃上一条。昨日厨房没做,厨娘还被夫人骂了一顿,差点赶出府去。”
阿缠觉得有些不对,又问:“每日三条活鱼,现在活鱼不好买吧?”
“活鱼确实不好买,都是大公子找熟识的鱼贩买来送到府里的。”
“这个时节,表哥竟能买到这么多活鱼,可真是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大公子近来十分孝顺,夫人也开怀了不少。”孙妈妈附和道。
见问不出什么,阿缠换了话题:“那日姨母听到的哭声,孙妈妈可让人查了?”
“都查了,可也没查到什么,幸好那日之后夫人再没听到声音了。”
阿缠点点头。
其实这种事,排除精怪作祟,最有可能的就是人为。毕竟要是没个深仇大恨,精怪也没那么闲。只是她是个外人,不好明说。
这府里的女主子只有小林氏一人,其余的就是她相公和一双嫡亲儿女,若真是有人作怪,都找不到一个怀疑对象。
孙妈妈并未察觉到阿缠表情的变化,又道:“上次姑娘做的香囊夫人已经看过了,她很喜欢香囊的味道,还说到了夏日,让姑娘多做几个,只是有些嫌弃香囊外的刺绣不够精致。”
阿缠有些尴尬,没敢说香囊是自己在外面买的。
“对了,不知姑娘能不能配出驱逐鼠虫的香药?”
“孙妈妈要这个做什么?可是府里闹了老鼠?”阿缠疑惑问。
孙妈妈不知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前几日厨娘和我说,最近每天早上,灶房外都聚了好多飞虫,府里的老鼠多了不少。”
“是不是在灶房处理了什么食材没收拾干净,吸引来了鼠虫?”
“我也觉得是这样,偏那王厨娘不肯承认。”孙妈妈轻哼了声,“还不是瞧着夫人有孕,没空管他们,一个个都不像样子。”
“没用药驱鼠虫吗?”
“哪能没用,都是以前惯用的药粉,这次却一点效果都没有,那老鼠猖狂的在灶房满地跑。”
阿缠想了下才道:“寻常的香药驱鼠虫的效果一般,熏香的效果会好一些,不过熏了之后灶房难免留下味道,一两日内都不能进人。”
“这……怕是不行,姑娘能不能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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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办法?”
他们府里没有旁的主子,也就没设小厨房,全府的吃食都靠大厨房呢。
阿缠倒也没有拒绝:“好,等我回去再想想其他的方子。”
正常的香方不行,她倒是可以用一些特殊的香方,就是材料不太好找。
不过谁让小林氏向来出手大方呢,她当然要满足对方的需求。
孙妈妈闻言喜笑颜开:“那就劳烦姑娘了。”
两人说着走进了正房,在桌旁伺候剔鱼刺的丫鬟被打发到一旁,小林氏旁若无人地端着盛鱼的盘子,已经吃了半条鱼,连她们进来都没抬头。
那鱼倒也没有特别大,大约一斤重,可就是喜欢,也不至于一日三餐都这么吃。
如阿缠自己,就算很喜欢吃鸡,也不会每天吃,偶尔还是会啃几口菜叶子的,何况小林氏还是孕妇。
可是连伺候了小林氏多年的孙妈妈都不敢说,阿缠当然也不会多嘴。
等小林氏将一条鱼都吃了,她才放下筷子,一脸的心满意足。
阿缠仔细看了看小林氏,发现她这几日似乎胖了,但气色却不如第一次见她那时候好,眼底泛着青。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阿缠注意到,她的肚子似乎也比几日前大了。
“坐吧。”小林氏指着桌旁的凳子让阿缠坐下,然后对孙妈妈吩咐道,“去看看闻月收拾好了没,让她快一点。”
还没等孙妈妈出去,赵闻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早就收拾好了,分明是娘你最慢。”
赵闻月走进正房后,发现阿缠也在,头上还簪着她喜欢的那个绒花簪,眼神顿时不善。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昨日她娘说的,为季婵寻一门好亲事对家里有益,她便也忍了下来。
反正季婵也只能得意这一时,就算打扮得再勾人也只配给人做小。
赵闻月到了之后,小林氏在孙妈妈的搀扶下出了院子。两辆马车缓缓驶离赵府,朝西边的永定门而去。
因为是花朝节的缘故,去永定门的路上车马尤其多,他们花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排队出了城门。
马车走走停停,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永山。
花神庙建在半山腰,大家需得下车步行上山,幸而山不陡,慢慢走也不算很累。
此时山道两旁的树上,已经挂了许多五色纸,风一吹,像是开了满树的花。
小林氏也给阿缠和赵闻月准备了五色纸笺,阿缠寻了处低矮的树枝挂上了,转头就看到后面上来一中年美妇,定睛再看,不是薛氏又是谁。
薛氏的一双儿女都跟在她身后,她弟弟薛明堂也在。
阿缠看向薛氏的时候,她恰好也看了过来。
阿缠目光避也未避,还朝她笑了下,倒是薛氏,仿佛被她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被薛明堂扶住了。
小林氏也见到了薛家人,神色不冷不淡,也不给他们让路。
她虽然讨厌嫡姐,但也不会对抢了嫡姐位置的贱人有什么好脸色。
反而是赵闻月,挂完五色纸笺,回身就看见了薛明堂,脸上顿时漾出了笑来。
11. 第 11 章
“薛公子,薛夫人,真巧,能在这儿遇到你们。”赵闻月见到了薛明堂,顿时将她母亲忘到了脑后。
薛氏朝赵闻月微微一笑:“赵姑娘是与姐妹一同来的吗,出来玩怎么打扮的这般素雅?”
她口中的姐妹,自然是指一旁的阿缠。
赵闻月听了这话,看向阿缠的眼神像是带了毒,同时也在心里埋怨起了母亲,怨她只知道照顾季婵,却不肯为自己这个女儿筹谋一二,害得她在薛明堂的姐姐面前丢脸。
阿缠终于明白季婵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了,这薛氏开口就是挑拨,还这般不动声色,想来当初就是这么对付季婵的。
先一点一点蚕食掉晋阳侯对季婵的感情,将她赶出家门,再让她消失。
人心叵测,这句话,阿缠早早就明白了。
赵闻月看不出薛氏的真面目,不代表小林氏看不出来。
她冷哼一声:“比不上薛夫人,晋阳侯不在,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也不知是来会你哪个孩子的爹?”
阿缠噗嗤笑出声,见有人看过来,抬起袖子遮了遮,但也没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饶是薛氏一贯能忍,也被小林氏这话气的白了脸。
薛氏的一双儿女死死盯着小林氏与季婵,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薛氏看了眼小林氏的肚子,冷冷道:“赵夫人还是多为未出生的孩子积点口德吧。”
“我不做亏心事,不必积德,想来薛夫人天天在家求神拜佛吧?”
说完,小林氏瞪了女儿一眼:“闻月,阿婵,还不快跟上。”
“娘~”赵闻月左右为难,但见除了他们两家之外,旁边还有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看热闹,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快步跟上母亲往山上走。
阿缠却不觉得哪里丢人,小林氏这张嘴,对着讨厌的人的时候,真让人心情舒畅。
薛氏见阿缠她们继续往前走,她却没有跟上去的打算,只是冷冷地看着阿缠袅娜的背影。
她刚才就发现了,周围不少年轻公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婵身上。
以往在侯府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季婵竟是个招人的。还有小林氏,林氏生前都不见和她有什么来往,死了,她反倒对林氏的女儿上了心。
“娘,她们实在太过分了,等回了家一定要告诉爹爹。”薛滢看着沉默了薛氏,心疼道。
“好了,这点小事不要告诉你爹。”相公原本就对赶走季婵一事心怀不安,她当然不会让人在他耳边提起季婵。
被母亲说了之后,薛滢转身去扯薛明堂的袖子:“舅舅,那你帮我娘教训她们。”
一旁的薛昭出声呵止:“好了滢滢,不要闹舅舅。”
薛明堂摸了摸薛滢的脑袋:“好,舅舅帮我们滢滢教训她们。”
“明堂。”薛氏看向弟弟,他不是说季婵身后疑似有明镜司的人吗,怎么还敢动手?
“阿姐放心,我有安排。”
很快,阿缠一行人来到了花神庙前,并不大的一间庙,许多年轻姑娘排着队等上香。
庙门外还有摆摊卖梅花的,一截花枝要两文钱,大家上香的时候,要把花枝投向花神娘娘座前的一对玉瓶里,谁投中了,今年就能得到花神娘娘的庇佑。
小林氏走上来有些累了,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歇着,让孙妈妈去给女儿和外甥女买了两根花枝,让她们两个去排队给花神娘娘上香。
阿缠接了花就去人群后面排着了,赵闻月却直接把花枝扔到了地上,还狠狠踩了一脚。
母女二人又因为刚刚薛家的事吵了起来。
赵闻月指责小林氏不该对薛家人如此无理,小林氏骂赵闻月蠢,两人吵到最后,赵闻月气呼呼地甩着袖子跑了。
孙妈妈赶忙让丫鬟去追,自己则留下来安抚小林氏。
阿缠跟着人群慢慢进了花神庙,先上了香,再投花枝,可惜她手上力气不行,花枝砸在瓶口,没进去。
排在阿缠后面的女孩还可惜地啊了一声。
等阿缠出来了,发现赵闻月竟然还没回来,不禁有些惊讶。
她走到孙妈妈身旁,低声问:“孙妈妈,闻月还没回来吗?”
孙妈妈却道:“二姑娘的一个丫鬟刚回来了,说她在另一边的摊位前挑玉簪子呢,想来是要给夫人赔罪的。”
两人正说着赵闻月,她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买了东西心情好,还是自己想开了,此时的赵闻月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握着一根白玉簪。
让阿缠惊讶的是,那玉簪质地竟然不错。
在这样的地方竟能买到好玉,阿缠很怀疑她是不是被人骗了。
小林氏大概也担心这个,问了才知道,摆摊的老板竟然只要了她五两银子。
见小林氏还问个不停,赵闻月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娘你就别问了,老板说和我有缘才肯把这簪子卖给我的,我帮你戴上。”
玉簪雕的是随形云纹,和带着华丽的嵌宝石金簪的小林氏其实不是很相配,但小林氏却不停用手去摸玉簪,显然女儿的礼物她很喜欢。
或许是觉得女儿懂事了,知道买礼物哄她,不管送什么她都开心吧。
赵闻月的心情好了,小林氏的脸上就有了笑。她专门为女儿去挑了枝花,让她去给花神娘娘上香,这一次赵闻月总算是听话了。
见阿缠眼巴巴在旁边看着,小林氏招手让她过来,等她走近了,塞了两锭银子给阿缠:“别在这儿站着,去周围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回来。”
她今日带阿缠过来,主要是露个脸,动了心思的,到时候自然会找人打听。
阿缠收了小林氏的银子,听话地去了。
她对赵闻月买的那玉簪还挺感兴趣,按照丫鬟说的位置找了过去,可那里根本没有卖玉簪的。
她心中奇怪,找旁边卖绒花的老板打听。
“老板,刚才这里摆摊卖玉簪的人呢?”
老板头也不抬地回道:“哦,他啊,已经收摊了,就过来摆了一会儿。”
“那摊位上的玉簪很好卖吗?”
“没有吧,就卖了一根,那老头还跟买簪子的姑娘嘀嘀咕咕说了说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那姑娘哄得眉开眼笑,直接掏了五两银子,我看八成是被骗了。”
阿缠沉吟,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那人怎么像是冲着赵闻月去的?
再问那摊位老板的下落,对方也不知道了,她只能作罢。
她又在各个摊位前转了一圈,见有人卖百花糕,便也跟着买了些,回去的路上,又见到有人卖糖炒栗子,也买了一兜。
只是不巧,回去找小林氏的路上,她又遇到了薛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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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薛氏身边只带着个丫鬟,没有跟着别人。
所谓冤家路窄,两个人看到了对方,谁都没有避让。
倒是薛氏的丫鬟站了出来,不客气地说:“姑娘挡了我们侯夫人的路,还不快让开。”
侯夫人,这称呼若是让季婵听到了,一定会很难过,阿缠忍不住想,薛氏还真了解季婵,知道哪里痛就戳哪里。
可惜,她那个心肠软的姑娘,已经死了。
“巧了,我找侯夫人有话要说。”
薛氏看着面前不卑不亢,连嘴角的笑容都没落下的阿缠,微眯起眼。
她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树下没人,率先走了过去,阿缠也跟了上去。
“有什么话,说吧。”
“我娘的嫁妆还留在侯府,希望侯夫人得空的时候,让人给我送来。”阿缠直接了当,找薛氏要林氏的嫁妆。
薛氏轻嗤一声:“你是你什么身份来要求我的?你娘与人通奸,她早被侯府除名,她的嫁妆也是属于侯府的。”
“是吗,那我就只好去敲登闻鼓了。让我想想,告什么好呢?就告晋阳侯无视法规,妄想以奸生子充为嫡子,继承侯府。”阿缠说着笑了起来,凑到薛氏耳边低喃,“你儿子,不但当不上侯府世子,以后连门恐怕都出不去了。还有你女儿,你猜她会不会羞愤自尽?”
阿缠知道,大夏的爵位继承,兄死弟继,嫡死庶继,甚至旁系血亲也能继承,但奸生子不在此列。
“你敢!”薛氏暴怒。
“我当然敢。”阿缠的话就像是往薛氏心里扎针一样,“你让我不好过,那我就只好让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你说我娘和人通奸,可你们却找不到奸夫。我说你与晋阳侯苟且,你的一双儿女都是证据。”
薛氏掐着自己的掌心,总算是找回了神智。
她冷哼一声:“自以为是,你以为有人会信你吗?就算有人相信,他们也不敢帮你说话。”
阿缠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轻颤着,说出的话差点把躲在树上的明镜司卫吓得掉了下来。
她说:“别人不敢帮我,但白大人可舍不得不帮我。”
薛氏眼神顿变,想到了弟弟之前对她说的话。季婵不知道怎么与明镜司搭上了关系,他之前说的是明镜司的千户封旸,可到了季婵口中,却成了镇抚使白休命?
而且言语之间,尽是暧昧。
“季婵,你可不要为了那点嫁妆,胡乱攀扯你惹不起的人。”
“比不上侯夫人,我与白大人,最多算得上有了肌肤之亲。不像侯夫人,还给侯爷生了两个孩子呢。”
阿缠心想,人类女子被男子碰了一下就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她挨了那男人一鞭子,皮开肉绽,也算是碰了,怎么不叫肌肤之亲呢?
他不让自己利用封旸,那就利用他的名声好了,反正薛氏也不敢去问他。可惜没能问出他的名字,不然还能更真实点。
见阿缠越说越离谱,上面躲着的明镜司卫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之前监视的几天,他还觉得这位季姑娘性情温柔,没想到路子这么野,而且根本不走正路。
按规定,他要把季婵每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录下来,交上去。
他都不敢想,今天的记录送到镇抚使大人手上,大人的表情会多可怕。
12.第 12 章
“季婵,你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薛夫人当初给侯爷做外室,不也凭着不知羞耻吗。只是你的眼光不太好,等了这些年,等到人老珠黄才入了侯府。谁知道再过两年,会不会有人把你顶替了。”论气人的功力,阿缠可不比任何人差。
“你……”薛氏感觉眼前一阵阵发晕,以前怎么没发现季婵这么难缠。
早知如此,就该在内宅里弄死她!总比放出去,让她现在肆意妄为得好。
阿缠转过身,裙摆上用金线勾勒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声音轻快地说:“薛夫人,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等阿缠离开有一会儿了,那名被打发去一旁的丫鬟才上前扶住薛氏。
“夫人,您还好吗?”
薛氏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没事,我们回去。”
“是。”
阿缠拎着买来的吃食往回走,至于能否要回林氏的嫁妆,这次肯定是不行的,像薛氏那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她或许相信了阿缠的话,可没有证据前,到手的好处怎么可能给出去。
什么时候能拿到嫁妆,就要看她什么时候能和白大人再见一面了。
回去后,阿缠将买来的百花糕分给小林氏和孙妈妈,两人笑着接了,小林氏只吃了一口便哎呦一声抱住肚子。
“姨母,怎么了?”阿缠被吓了一跳,赶忙凑过去询问。
“没事。”小林氏摆摆手,将手里的百花糕递给孙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孩子尤其的闹腾,隔一会儿就要动一下。”
阿缠见她肚子那么大,忍不住问:“姨母最近可看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不用看大夫,我都生了两个了,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林氏不甚在意道。
“什么两个?”赵闻月正好刚上完香,从花神庙里出来,见阿缠手里的糕点和怀里的栗子,有些嫌弃地转过头。
“没什么,你与阿缠要不要再去玩会儿?”小林氏语气温和地问。
“不了,女儿想回家。”赵闻月走到小林氏身旁,挽上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
“好,都依你。”
下山的路上,几家夫人来和小林氏搭话,但也只是随意说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等她们走远了,小林氏才对阿缠说:“这几家都是五品以下的人家,许是家里有儿子没娶妻,想要捡个便宜,可真是想得美。”
“五品以下怎么了,说不定人上进呢。”赵闻月没忍住嘟囔一句。
“你就是被你爹那死脑筋教坏了,嫁人还是要高嫁,指望你嫁过去之后他就升官发财,那是做梦,这样的好事,凭什么轮到你。”
“那你当初嫁我爹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进士呢。”赵闻月嘴上不服,反驳道。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像你爹一样的好男人。”小林氏戳了戳赵闻月额头,虽然语气不好,但也没有再和之前一样因为这个话题吵起来了。
她们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在前面,阿缠和孙妈妈则跟在后面。
她们一行人回到城中已经过了晌午,虽然吃了一路的糖炒栗子和百花糕,但闻到沿途酒楼飘出的饭菜香味,腹中依旧难以忍受。
小林氏叫停了车夫,后面阿缠和孙妈妈坐着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孙妈妈急忙下马车,来到小林氏的马车旁询问。
“没事,走了一路了,也都饿了,今天的午膳就在知味楼吃吧。”
知味楼在上京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酒楼,马车刚停下,小厮就笑着迎了过来,一边安排人安置车架,一边引着她们进去。
小林氏并不是个苛刻的主子,打发了几个丫鬟和马夫去旁边那桌吃,让孙妈妈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坐。
她点了六道菜,其中两道是鱼,一道鱼汤一道煎鱼。其余四道菜,听孙妈妈说,都是赵闻月喜欢的。
阿缠对除了鸡之外的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知味楼的大厨手艺不错,每道菜她都觉得好吃。
赵闻月似乎也挺满意,可小林氏在喝了一口鱼汤后,却直接就吐了出来。
“夫人,怎么了?”孙妈妈赶忙问。
“这什么鱼汤,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小林氏不悦地叫来了小厮,小厮找了掌柜,最后掌柜赔笑着把汤端走,说给她们再换一碗。
结果第二碗换上来,小林氏还说没有味道。
赵闻月好奇地舀了一碗鱼汤,喝了一口:“这不是很鲜吗,怎么会没有味道?”
听了赵闻月的话,阿缠和孙妈妈也都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就如赵闻月说的,鱼汤的味道很是鲜美。
“夫人,是不是你有孕之后,口味变重了,这才尝不出酒楼做的鱼汤的味道?”孙妈妈迟疑着说。
“或许吧。”
等煎鱼上来之后,小林氏也只夹了一块鱼肉尝了下味道就不再动筷,显然这道菜的味道她依旧不满意。
许是中午没能吃上鱼,小林氏一直怏怏不乐。
用完了午膳,她让马车先送阿缠回昌平坊。
到了之后,阿缠下了马车,见小林氏掀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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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氏脸色看着不太好,但对阿缠说话的语气还是温和的:“之前听孙妈妈说你前几日受了风寒,回去之后可要仔细着身体。”
阿婵并不意外,这是去赵家的路上,她和孙妈妈在马车里闲聊的时候说的。
“是,还请姨母也保重身体。”
“知道。行了,累了这大半天,快回去歇着吧,改天让孙妈妈接你来府上玩。”小林氏说完放下车帘,赵府的马车慢悠悠地驶走。
阿缠以为,那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告别。
直至明镜司卫找上门,那时候她还在研究驱逐鼠虫的香方。
带队的千户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那人敲门敲得有些不耐烦,等阿缠开了门,很不客气地问:“你是季婵?”
“我是季婵,大人有什么事?”阿缠不解,她又事发了?最近好像没惹事啊。
“林小巧认识吗?”
“啊?”阿缠拼命在脑中回忆,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听过。
那人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林小巧,左佥都御史赵铭的夫人。”
阿缠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我姨母,她怎么了?”
“她死了。和她有过接触的人,都需要接受调查。”
阿缠跟着一群明镜司卫走出家门都还没反应过来,小林氏,死了?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明明几天之前,她们还一起过了花朝节,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明镜司既然插手,想来小林氏的死必然有异,只是不知,谁害了她?
明镜司卫将阿缠带去了赵府,此时的赵府大门敞开,往里走了一段路,却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见到。
直到走进了正院,赵家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前几次都没有机会见到的姨父赵铭,还有赵家兄妹。
赵铭容貌寻常,一双儿女长得都和他有些像。他身上带着读书人的儒雅,比起瑟缩在一旁的儿女,显得沉着冷静许多。
孙妈妈与小林氏的几个贴身丫鬟也都在,孙妈妈手上和身上沾了很多血,眼睛肿得厉害。
除去赵家的人,其余的便都是明镜司的人。
见到阿缠被带过来,没有人和她说话,阿缠也耐心地等着。
等了大概半刻钟不到,几个人从正房中走出,为首的正是白休命,他们的鞋踩在台阶上,印出一个个血脚印。
白休命身后的两人抬着一个大瓮,上面被封了口,还贴了封条,封条上加盖着官印。
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活物,正不停拍击瓮壁。
13.第 13 章
江开见到白休命,大步上前行礼:“大人,季婵已经带到。”
这位江千户嗓门极大,几乎是强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阿缠只得向前走了几步,屈身行礼:“季婵见过大人。”
白休命看向低眉顺眼的阿缠,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他想起了花朝节第二日手下呈上来的册子,里面的内容可谓十分精彩。
见白休命盯着季婵不说话,其余人都提心吊胆,不知这位镇抚使大人究竟是哪里不满。
幸好今天跟着白休命过来的是不懂看人眼色的江开,他觉得气氛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又叫了声:“镇抚使大人?”
白休命撇他一眼,终于出声:“将人分开带去问话。”
“是。”
江开指挥下属将赵家人分别带去一旁空置的厢房中问话,剩下赵家的几个主子,则由他亲自负责。
原本他准备将阿缠也一起带走,却被白休命拦了下来。
“把她留下。”
“啊?是。”江千户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正院里一群人出出进进,却忙中有序,那位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千户,实际上很有能力。
被单独留下的阿缠并没有慌乱,毕竟这种场面,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跟我来。”白休命转身,竟要带她入正房。
阿缠犹豫了一下,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只走到门口,她就被刺鼻的血腥气和其中夹杂的浓重的鱼腥味熏得不得不捂住口鼻。
地上到处都是血,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凝固,阿缠看着眼前这一片猩红,不知道该如何落脚。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我姨母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自尽。”
“什、什么?”阿缠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休命淡淡道:“她用匕首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失血过多而亡。”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问题,这正是本官想问你的。”白休命看向阿缠,“你觉得,什么情况下她会这么做?”
“我不知道。”
“想不出来,今晚就留在这里想。”白休命语调温柔。
阿缠觉得他今天像是在故意找茬,她得认真敷衍一下,免得真的惹恼了这人。
可是以小林氏的性格,就算真的遇到什么事,也不可能选择自尽。
阿缠突然想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大瓮:“大人可否告诉我,那瓮里装着什么?”
“她肚子里的东西。”
“东西?”阿缠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白休命笑了下:“你的记性这么好,应该知道遗妇鱼?”
阿缠确实知道,那是她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听族里的长老讲故事,他们提起过这种东西。
遗妇鱼的外形与普通的鱼几乎一样,就算有经验的渔民也很难分清。
虽说叫鱼,它却是孕妇枉死后,一股怨气不散孕育出的诡怪,它们不会主动袭击人,危害性很小。存在的意义,就是制造出更多的同类。
甚至有许多人类的志怪书上也记载过,有女子在野外捕鱼后食用,归家便怀有身孕,待到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却是妖异之物。
食用……
阿缠心中一惊,抬眼看向白休命,却发现这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他一直在观察她。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阿缠在心中腹诽,决定先发制人。
“大人是不是每遇到一个案子,都要先怀疑我?”
白休命移开眼:“本官可什么都没说。”
阿缠弯了弯唇:“哦,大人可能不知,你的眼睛会说话。”
被一个小女子言语调戏,白休命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道:“那你能从本官的眼睛里看得出,接下来本官会问你什么吗?”
阿缠垂下眼叹息一声,还是说了:“我往来赵府这些时日,常听人说起表哥近来很是孝顺,姨母想吃鲜鱼,他便专门从外面买来活鱼给姨母吃,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从吃了遗妇鱼开始,就注定了姨母会失去她的孩子,可是赵闻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因为姨母知道了,她怀的不是人胎,一时承受不住吗?”阿缠迟疑着说。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遗妇鱼是赵闻声故意送来的,他应该不会主动暴露,也就不会告知姨母这个消息,姨母又怎么会因此自尽?
似乎,说不通。
“问问她的好儿子就知道了。”白休命这样说着,脚下却动不也不动。
阿缠心下了然:“这些事,大人应该早就有所猜测吧?”
赵闻声送鱼这事,全无遮掩,有心人很容易就知道了,明镜司查过这么多案子,不可能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提点,那就是还有疑虑。
“大人寻我,应该不只是想听我说表哥的事?”她试探着问。
“说说赵家的其他人,你对他们的印象怎么样?”
阿缠思索了一会儿:“先说表妹吧,大人应该也知道了,姨父似乎想让表妹嫁给薛明堂,表妹对他也很有好感,还曾言明非他不嫁,但姨母不同意,两人经常因为这件事争执。
上次去花神庙,我们遇到了薛氏兄妹,以及薛氏的一双儿女。姨母同薛家人产生了争执,场面很难看。表妹因为此事又与姨母吵了一架,不过后来她买了根玉簪哄好了姨母。”
白休命听着她这段详尽的叙述,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在暗示本官,薛家兄妹很有嫌疑。”
阿缠表情委屈:“大人误会我了,我只是有些疑问罢了,薛大人杀我,究竟是因为我挡了他姐姐的路,还是因为我是林家的血脉呢?
如今姨母死了,似乎林家除了流放的人之外,就只剩下我了。如果不是遇到大人,我那晚说不定也活不成了。”
她虽然存了告状的心思,但这疑问也不是凭空捏造的。
先是季婵的母亲死了,然后是季婵,现在又轮到了小林氏。虽然她不知道其中的联系,可未免也太巧了。
她不禁怀疑,那些流放的林家人,还有几个是活着的?
白休命哼笑:“你可不是遇到了本官才活下来的。”
“大人说笑了,若是没有你,我这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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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怎么保得住。”
“所以?”
“所以,大人真的不去查查薛明堂吗?他可太有嫌疑了。”
从暗示到挑唆,再到扣黑锅,阿缠这一套下来,让白休命很是大开眼界。
末了她还说:“我只是实话实说,大人可别误会。”
“本官没误会,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必担心他会来杀你。”
阿缠不解地看他。
白休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你跟薛氏说与本官关系匪浅的时候,就该担心本官会不会先要了你的命。”
阿缠:……
阿缠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大人,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
白休命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阿缠避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其实那天在山上还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句话终于将白休命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了。
被他盯着的时候,阿缠身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谁能想到,这人竟然找人监视她!
幸好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在意名声被她“玷污”了。
如果真的在意,恐怕在花朝节的第二日就把她抓回明镜司抽筋剥皮了。
“说。”
“是表妹给姨母买的那根玉簪,大人可以差人去问孙妈妈和姨母的贴身丫鬟,她们都是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阿缠很快又意识到这人既然派了人盯着她,肯定什么都知道。
不过监视的人只是如实汇报她做了什么,未必察觉到她的想法,这倒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玉簪有什么问题?”
“其实我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那根玉簪的玉质很好,表妹却只花了五两银子,实在是便宜得过了头。后来姨母让我去逛逛,我就去找了那卖玉簪的摊位,却没找到。
附近卖绒花的老板对我说,那人只卖了表妹一根玉簪,又与她说了一番话,就收摊了,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白休命看着神情有些忐忑的阿缠,不知她是真的怕,还是装出来给他看的。
除去季婵身上的种种疑点不提,几次相处下来,白休命对她的印象其实一直处于水平线以上。
聪明,胆大,能屈能伸,还很会拿捏分寸。
可惜,这样的优点,从来没有在以前那个季婵身上体现过。
他移开注视着阿缠的目光,开口道:“再说说赵铭,你觉得他怎么样?”
阿婵想了想:“这几次往来赵家,我并没有见过姨父,但是在姨母口中,姨父是这世间最好的相公了。”
“怎么说?”
阿缠笑了一下说:“对女子而言,从不拈花惹草,家中没有通房侍妾只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男人,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何况,姨父他一直很是上进,官职不高,但也足够让姨母满意。我还听孙妈妈提过,两人成亲这些年,即便吵架也都是姨母起的头,每次都是他哄好的姨母。”
“这些就能证明赵铭是个很好的男人了?”
“难道不是吗?”阿缠目光微动,“大人是否知道些什么?”
14.第 14 章
白休命并未给阿缠解惑,只是淡淡道:“本官对别人的家事从不感兴趣。”
“那大人什么时候才会感兴趣?”
“有需要的时候。”
阿缠也不失望,不过心底对那位姨父却多了几分审视。她总觉得,方才这男人的话并不是随意说的。
不过查案毕竟是明镜司的事,就算有问题,他们也会查,现在的她也只能等一个结果。
阿缠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对白休命说:“大人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没有了,你说的很详细。”
“能问大人一个问题吗?”阿缠问道。
“说来听听。”
“一会儿你们要将姨母的遗体带走吗?”
“涉及诡怪,她的尸体需要先带回明镜司,确认不会产生异变。”
“那我能看看姨母吗?”
白休命有些意外,却并未拒绝,只是提醒道:“死人的样子,可不太好看。”
阿缠态度很坚决:“我想看看她。”
“可以。”白休命带她往里面走,阿缠跟着他,尽量绕过地上大滩的血迹。
小林氏死在自己的卧房里,里面的血少了一些,看样子,她似乎是在外间剖开肚子,然后又自己跑回了里间。
阿缠走进去,就看见小林氏的尸体被端正地摆在地上,之前似乎有人检查过尸体,检查之后盖了一层白布,白布上画满了红色符箓。
她走上前掀开白布一角,小林氏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视线中,那张脸的表情惊恐,眼睛是睁着的,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阿缠缓缓在小林氏身旁蹲下,耳旁似乎还回响着初次见面时,对方有些刻薄的话。
原来人这么的脆弱,轻易就会死去。
白休命站在阿缠身后不远处,看着蹲在尸体旁久久不动的她,说了句:“节哀。”
阿缠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却并未转头。
“大人哪里看出我难过了。我和姨母并不熟,她还想将我好好装扮一番,嫁入高门为妾,为赵家谋取更多的好处。”
白休命并未搭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如果有个人肯拉你一把,哪怕那个人并不那么善良,她也应该算是个好人吧?可惜就这么死了。”
阿缠将掀开的白布盖了回去,缓缓起身。
她转过身,微微仰起头看向白休命:“大人会尽快查出真相的吧?”
哪怕真相,可能并不会告慰枉死之人。
白休命没有回答她,只淡淡说了句“走吧”,就先迈步离开了。
阿缠走出几步又停下,偏头看向静静躺在那里的小林氏。如今的她也拥有了人的身体,有一天也会这样死掉吗?
就算没有死于非命,就算寿终正寝,人的一辈子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妄想求长生了,她也不想死得那般早啊。
阿缠在后面耽搁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明镜司卫对赵府众人的问话还没结束,她不得不在外面继续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阿缠感觉浑身上下都要被寒风吹透了,她忍不住想,今晚如果能早些回去,得熬点驱寒的汤药,不然明早肯定又要发热。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站在门廊下,不时听着下属汇报的男人,这人身上的官袍那么单薄,他好像一点都不冷。
有修为在身就是好,可惜她这身体和修炼无缘了。
又过了大概半刻钟,被带走的人陆陆续续回到了院子里,一眼望过去,脸色都不大好看,大概平生第一次被明镜司卫带走问话,吓坏了。
最后被带回来的是赵家人,赵铭面色依旧如常,但表情紧绷,似乎是在强忍怒气。
赵闻月看起来对于推搡的明镜司卫很不满,但又不敢说。而赵闻声,是被江千户捏着脖子拎回来的。
他是所有人中最狼狈的那个,进了院子后,被江开一把扔到地上。
此时的赵闻声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堆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上下牙齿还不停打颤。
“大人,问出来了,赵闻声承认鱼是他买的。”江开上前行礼。
白休命缓步走来,赵闻声哆哆嗦嗦地想要往后退,身体却不听使唤,口中还不停念叨着:“我不知道,不知道娘会死,他说不会死人的,真的。”
白休命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赵闻声,开口问:“他是谁?”
赵闻声像是陷入魔怔了一样,根本不回答。
白休命看了一眼江开。
江千户上前一脚踩在赵闻声手上,剧痛让他嗷的一声叫了起来,人也瞬间变得清醒了。
江开才不管赵闻声亲爹也在这里,弯腰扯过对方的领子,表情狰狞:“我们大人问话,要老老实实回答,要是敢撒谎,就剁你一只手,听懂了吗?”
“懂、懂了。”赵闻声疯狂点头。
“那还不赶紧回答!”江开怒喝一声。
“是赌坊的人,我、我在赌坊认识一个赌徒,他说他们村有活鱼,吃了……吃了……”
“吃了怎么样?”
“吃了怀的胎就、就会变成怪物。”
这番话是阿缠没想到的,赵闻声给小林氏吃遗妇鱼,竟然是不想让她生下那个孩子。
“你不想让你娘生下孩子,为什么?你弟弟应该不会妨碍你。”
听到弟弟这个称呼,似乎刺激到了赵闻声,他声音陡然抬高:“不过一个没出生的胎儿罢了,算什么弟弟。
自从怀了那个小杂种,她就对我千万个不满意,我不过是去赌了几次,就断了我的银钱,我连和同窗出去吃饭都要被人嘲笑,她还跟爹说我不求上进,还要把我送回老家,不考上举人就不让我回京。
呵呵,她不就是觉得我考不上功名,没用了,所以才要生个小的取代我吗。”赵闻声发泄一般嘶吼着,可是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同情他。
就连他亲妹妹赵闻月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赵铭更是气的像是随时要冲上去把亲儿子打死一样。
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全都归结到一个没出生的婴儿身上,当初还真不如把他送回老家,再也不让回来。
“所以你想让她这胎生不下来?”
“对,我想过给她下药,但是太容易被发现了,后来一次我偷溜去地下赌坊,遇到了那个人,听他说他们村有人误食了那种怪鱼,生下的都是怪胎,我就借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每天给我送鱼。”
“你是怎么让你娘想要吃鱼的?”白休命又问。
“把那个鱼的骨头磨成粉给人喝下去,就会特别想吃鱼,这个法子我也是听那人说的。”
“然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赵闻声有些茫然:“没、没有然后,我就每天把鱼送去厨房给我娘吃,我再没做什么。”
“那她为什么会剖开自己的肚子?”
“我不知道啊。”说着,赵闻声趴跪在地上,不停给白休命磕头,“大人,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害死我娘,我一再和那个人确认过了,那种鱼吃了是不会死人的,我只是不想让那个胎儿生出来而已,我怎么会杀了我娘呢。”
还没等白休命开口,赵铭已经怒喝一声,上前一脚把磕头的赵闻声踹翻了过去:“一派胡言,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敢撒谎!”
“我没有,我真没有啊爹,我没有害死娘。”赵闻声抱着赵铭的大腿,一边反驳一边哭嚎。
作为旁观者的阿缠看着这荒诞的一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赵闻声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想害死小林氏,只是不想那个孩子出生。
但能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亲娘吃下诡怪,只为了打掉他的亲弟弟,就算他有人性,也不多。
眼见父子二人闹成一团,白休命抬抬下巴,出声吩咐:“把他们分开。”
手下人立刻上前将赵铭架了起来,也把被赵铭打得鼻青脸肿的赵闻声拎了起来。
赵闻声似乎还不想起,要继续给白休命磕头。
白休命看着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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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相信你不想让你娘死,那她为什么会死?你有没有和她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赌坊里,鱼都是直接送去厨房的,根本就没见过我娘。”
白休命看向江开。
江开上前低声道:“大人,属下派人去查过他口中的地下赌坊,人都被带回来了,那个卖他鱼的人也已经去抓了。”
“嗯。”白休命抬抬手,赵闻声被拖到了一旁。
然后白休命看向了正在给赵铭顺气的赵闻月。
“赵闻月。”
名字被叫出来的瞬间,赵闻月一个激灵,就像是一盆冰水倒在了头顶。
“大、大人。”赵闻月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头垂着,根本不敢与白休命对视。
似乎感觉到女儿的惊恐,赵铭握住她的手,似乎给了她不少安慰。
“听说你给在永山给你娘买了一根玉簪?”
赵闻月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见江开朝她走过来,赵闻月立刻反应过来,几乎尖叫着说:“不不、不是,我把簪子给了我娘,之后就不知道了,那就是根地摊上买的普通簪子啊!”
“只是普通的簪子吗?那个卖给你簪子的人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是么,可有人看到你和摊位老板说了很多话。”
“我没有。”
见她嘴硬,白休命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吩咐道:“江开,明天我要见到那个卖簪子的人。”
“大人放心,天亮之前,一定抓到人。”
江开话音落下,就见到赵闻月脸色瞬间惨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手却被死死捏了一下,她看了眼身旁的亲爹,最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父女二人的动作不算明显,但只要盯着他们的,几乎都发现了那些小动作。
白休命看到了,阿缠同样看到了。
赵闻月那样子,几乎等于告诉所有人,她送给小林氏的玉簪确实有问题,而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赵大人。”白休命冷冷开口,“如果你再敢阻碍本官问话,本官就只好将你送入镇狱住几天了。”
赵铭脸色一变,赶忙道:“白大人恕罪,下官只是爱女心切。”
“将赵大人请出去,好生伺候着。”
“是。”
赵铭还想说什么,却被两名明镜司卫堵住嘴直接带走,只留下惊恐的赵闻月,这一次,她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白休命往前踱了两步:“赵闻月,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说,还是等着人被抓到人之后和他一起死,你选一个。”
赵闻月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见亲爹都被架走了,他们竟然还威胁她要去死,哪还敢再隐瞒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了:“那个人说,那根簪子是北荒以北采集的药玉雕成,只要戴上,人的性情就会慢慢改变,我只是想我娘同意我和薛郎的婚事而已!”
“只有这些?”白休命似乎有些不满。
“还、还有,他说,说戴上簪子后,一开始可能会产生幻觉,或者头痛,但都不是很严重,只要拿下来就好了。”
“那她拿下来了吗?”
赵闻月不说话了。
她娘很喜欢她送的玉簪,这些天一直戴在头上,根本不曾拿下来。
可是,可是娘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异状,她以为那个老板只是危言耸听而已。
案子问到这里,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小林氏吃了儿子送的遗妇鱼,又戴上了女儿送的玉簪,某一天,可能是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她惊恐又崩溃的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死掉了。
阿缠不再看不停诉说着自己无辜的赵家兄妹,如果不是小林氏的尸体还摆在正房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闹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
亲生儿女,分别对他们的母亲下手,他们到底是多恨她?
15.第 15 章
一直被人搀扶着的孙妈妈突然扑了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她死死抓住赵闻月的胳膊朝她嘶吼:“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夫人,怎么能这么对她啊!”
赵闻月拼命想要甩脱孙妈妈的钳制,一边崩溃地喊:“我只是想嫁给薛郎有什么错,要不是娘一直不同意,我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我没想让我娘死,那都是意外。”
孙妈妈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了赵闻月脸上,恨恨地瞪着这个夫人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夫人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你个老虔婆,你怎么敢打我,都是你撺掇我娘,若非如此,我娘也不会死。”
赵闻月到这时候还想要把小林氏的死归结到其他人身上,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赵家这场戏,唱到最后一地鸡毛。
“把人带走。”
白休命吩咐之后,明镜司卫上前将人分开,小林氏的几个贴身丫鬟搀扶着孙妈妈,赵闻声和赵闻月兄妹则被押了出去。
少了这对兄妹,院子里顿时安静不少。
白休命转向孙妈妈,问她:“你是第一个发现你们夫人尸体的人,看到玉簪了吗?”
孙妈妈努力回想当时的场面,那时候夫人浑身都是血,还有那个依旧活着的怪物。
她记得,夫人当时是戴着玉簪的。
孙妈妈十分肯定地回答:“戴了,我记得夫人是戴着的,夫人很喜欢那根玉簪,除了睡觉,平时都戴着。”
想到夫人可能就是因为这根玉簪而死,孙妈妈再次泣不成声。
孙妈妈的话让阿缠蹙起眉,她方才去看的时候,小林氏头上并没有玉簪。
玉簪还能自己跑了吗?
她突然想到了上次在西市的遭遇,如果玉簪里藏着的是雪针蛇,说不定真的会自己跑掉。
这时,明镜司卫也过来汇报:“大人,房间内外已经翻遍了,没有找到玉簪。”
白休命“嗯”了一声,转头对江开道:“将赵大人请回来。”
于是赵铭又被请回了正院。
“白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赵铭绷着脸冷声问,饶是他对外一贯是好脾气,可作为受害者家属,今日却被折腾成这这般狼狈模样,也难压心头火气。
“尊夫人被害一案尚在调查中,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请赵大人约束好府中之人。”白休命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对方不善的态度,淡声道。
“此事不需要白大人提醒。”
“至于赵大人的一双儿女,皆涉及此案,需带回明镜司问话。”
赵铭沉声道:“知道了,本官会随时关注此案,还请白大人尽快调查清楚,务必不要冤枉了人。”
调查到此算是暂时结束了,案子却并不算明朗。毕竟玉簪没有找到,究竟是谁借了赵闻月的手将玉簪送到小林氏手中,对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阿缠没有丝毫头绪。
明镜司卫有序的撤离,赵铭也终于看到了打算离去的阿缠。
他走上前来与阿缠说话,眉宇间悲戚之色依旧未散:“你是阿婵吧?这些时日你姨母总是与我提起你。”
阿缠停下脚步,上前见礼:“见过姨父,还请姨父节哀。”
赵铭看着被一群下属簇拥着的白休命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家门不幸,都怪我养出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畜生,连累你姨母惨死。”
阿缠心中有些怪异,这位姨父似乎觉得儿子赵闻声才是罪魁祸首,女儿赵闻月是无辜的那个。
方才他对白大人说的话,也在强调这一点。
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正引得小林氏死亡的,应该是赵闻月送的玉簪才对,不然孙妈妈也不会被刺激到与小主子动手了。
可姨父的态度为什么与旁人不同?阿缠压下心中疑惑,开口道:“这不是姨父的错,还请莫要责怪自己。”
赵铭摇摇头,神色依旧颓然。
阿缠看了看天色,现在肯定是过了宵禁时间,但她并不适合留在赵府,便开口告辞:“姨父恕罪,天色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赵铭也不方便把阿缠留下,只好点点头:“我让家丁送你回去。”
阿缠拒绝道:“不必了,想必明镜司的大人还未走远,我正好可以与他们一同走。”
虽然明镜司与昌平坊并不顺路,但那不重要。
“也好。”赵铭哽咽了一下,“待你姨母出殡之日,我再遣人告诉你。”
“多谢姨父体谅,那阿缠就先告辞了。”
“去吧。”赵铭直到阿缠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扫了眼正院中人,出声道:“将正院封起来,其余人都回去休息吧。”
说完,没有在正院多留,迈步朝着书房走去。
阿缠快步往府外走去,果然在赵府门口,追上了还未离去的明镜司众人。
白休命站在一匹高头大马旁,似乎正打算上马。
阿缠绕过人群走上前,停在他身后,轻声问:“不知大人方不方便送小女子归家?”
周围的明镜司卫听到她的话,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向阿缠,京中对他们大人示好的闺阁女子不在少数,但没有这么大胆的。
“不方便。”白休命脚踩马镫,利落翻身上马,拒绝得毫不留情。
“可是,现在已经宵禁了,大人派人将我带来,如今却要丢下我不管吗?”阿缠仰头看他,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水光。
白休命忍不住想,她好像随时准备着要哭一场。
阿缠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一旁的江开忍不住开口:“大人,不然属下先送她回去?”
人是他带来的,再由他送回去也没问题吧?反正以龙血马的速度,很快就到了。
白休命目光冷冷扫了过去,江开立刻闭嘴。
阿缠失落地垂下头:“若大人实在不方便,那小女子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她缓缓转身,啪嗒一声,有水滴砸到了地上。
白休命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对江开吩咐道:“你带人先走。”
“是。”
虽然他们都很好奇,但谁不要命了,敢看镇抚使大人的热闹,得了命令之后,迅速整队离开。
白休命下马,问说要自己离开,却半天都没走出一步的阿缠:“会骑马吗?”
阿缠立刻转身:“学过,但不敢跑马。”
“上马。”
阿缠走上前,但因为这匹龙血马太过高大,她爬了半天硬是没爬上马背,龙血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嘲笑她。
见半个身子挂在马上的阿缠依旧锲而不舍地尝试,白休命终于大发慈悲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将人推上马背。
阿缠上了马,白休命并不与她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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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而是在下面牵马。
马蹄的踢踏声很频繁,龙血马行进的速度不慢,牵马的白休命却依旧闲庭信步一般。
走出赵府的范围后,街上就再见不到人了,路上隔很远才能见到一盏照明的灯笼,周围除了马蹄声,就只有风声。
龙血马走了很久,阿缠才试探着开口:“大人?”
“什么事?”
她问:“如果赵家兄妹今晚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们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利用诡怪害人,赵闻声的刑期至少五年。”
“那赵闻月呢,她不也是一样的吗?”
“她要等摊位老板被抓后才能定罪,如果是被引导利用,罪名要轻得多。”
“要是找不到摊位老板呢?”阿缠顿了顿,又说,“如果连玉簪都找不到,她是不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如果明镜司找不到证据,赵闻月就随时可以翻供。她可能想不到这点,但赵铭一定能。
“有可能。”
阿缠突然理解赵铭那与旁人不同的态度了,赵闻声要服刑五年,人算是废了,他已经成了赵家弃子。
但赵闻月还有价值,所以赵铭才是那番说辞。
“我以为姨父会因为姨母的死迁怒一双儿女,但结果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姨父给我的感觉,也和姨母说的完全不同。”阿缠轻声说。
这个时候都还能以利害关系来区别看待一双儿女,她不禁开始怀疑,小林氏眼中的那个好男人,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被编造出来的一段谎言?
白休命唇角一扬:“你倒是比你姨母看得通透。”
他这话无疑证实了阿缠的猜测,赵铭对小林氏的深情,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真心实意。
“或许是因为薄情的人见得太多,我也不愿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好男人吧。”阿缠语气中带着嘲弄。
也不知道小林氏是幸运还是不幸,至少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谎言也没有被拆穿过。
白休命转头:“你被人骗过?”
阿缠心中一惊,扯出一抹笑:“大人说笑了,我只是想起了……晋阳侯而已,在我娘过世之前,他又何尝不是和姨父一样的深情呢。”
就在阿缠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白休命出声:“到了。”
果然已经到了昌平坊,不过因为没有灯笼照明,阿缠差点没认出自家的门。
她死死攥着缰绳,慢慢从马背上滑下来,站稳后朝白休命福了福身:“多谢大人今夜送我回家。”
白休命敷衍地“嗯”了声,翻身上马。
他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却又听到阿缠的声音:“今夜是我与大人的第三次见面了。”
白休命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他惊讶于自己竟然有耐心等着听她说下去。
“我真的不能知道大人的名字吗?”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本官的名字不是秘密,你可以找人问。”
“可我想听大人亲自告诉我。”
“你的要求倒是不少。”
阿缠眨眨眼,执着地仰头看着他。黑暗中,她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可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地印在白休命的眼中。
因为得不到回答,她唇角压了下来,唇微微嘟起。
“……白休命。”
马蹄声响起,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
16.第 16 章
再次见到孙妈妈,已是三月初。
柳条发芽,杏花缀满枝头,连风也带了一丝春意。
孙妈妈却苍老了许多,不但瘦的双颊凹了下去,连头发都白了大半。
“许久不见,姑娘可还安好?”今日,孙妈妈并不是坐赵府的马车来的,而是走来的。
“一切都好,孙妈妈快进来歇歇。”阿缠邀请孙妈妈进屋。
孙妈妈站在屋外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今日过来是想告诉姑娘,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接回府了,明日府中会设下灵堂,后日出殡。”
阿缠了然,已经过了十几日,案子想来已经了结,就是不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好,我会到的。”阿缠应下。
第二日,阿缠早早便起了。
她换了身素白袄裙,又从木匣子里挑了个白色的绒花簪,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里面依旧闪闪发光的金饰,轻轻叹息一声。
辰时末,阿缠来到赵府门外,赵府门口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灯笼上两个大大的奠字。
赵府的下人见到阿缠,上前行礼为她引路。
才刚走进灵堂,阿缠就看到了正中摆放的黑色棺材,棺盖是合上的,小林氏就躺在里面。
前面的供桌上,摆着小林氏的牌位和一应祭品。
在灵堂中见到披麻戴孝的赵闻月阿缠竟然没有太多惊讶,就如她猜测的一样,明镜司大概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赵闻月被放了回来。
但让阿缠真正意外的是,这灵堂里除了赵闻月之外,竟然还有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童,身上也穿着孝服。
不仅如此,那男童竟然跪在赵闻月之前,似乎是顶替了赵闻声这个长子的位置。
只有儿女为父母穿重孝,小林氏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儿子?
阿缠不动声色地走进灵堂,为小林氏上了三炷香,而后孝子孝女还礼。
她受了两人一礼后才出声对赵闻月说:“表妹节哀。”
赵闻月听到她的声音才抬起头,见是阿缠,眼中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是你,你这个贱人!”
她在明镜司被关了整整十日,镇狱里不见天日,又阴冷又可怖。白天夜里她耳边都是哀嚎惨叫声,根本无法闭眼。
幸好卖她簪子的摊主意外死了,明镜司没能趁机将罪名安在她身上,父亲想了法子又找了人帮忙才终于让他们将她放了出来。
她出来后听父亲说,孙妈妈和母亲的贴身丫鬟根本没提过玉簪的事,这件事是分明是季婵告诉明镜司那些人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赵闻月刚要起身,却被身旁的男童眼疾手快抓住袖子,那男童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不似幼童的天真不知事。
他对赵闻月说:“这里是母亲的灵堂,阿姐正在守孝,还是不要乱动得好,免得冲撞了母亲。”
赵闻月甩开男童的手,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真以为父亲答应了让你替我哥守孝,你就能过继在我母亲名下,做梦!”
男童声音清脆:“阿姐多虑了,文奇并没有这么想。”
不过男童的话至少劝住了赵闻月,让她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男童见阿缠一直不吭声,像是被吓到了一样,还出声安慰她:“还请表姐见谅,阿姐只是因为丧母太过伤心,并非有意针对表姐。”
上来就喊自己表姐,言语之间表现得就像是这个家中的主子一样,阿缠心想,这些天赵家似乎又有了不小的变动。
“你是?”阿缠语气疑惑。
“我叫赵文奇,是赵家的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后被爷奶收养,听闻夫人意外过世才随爷奶来了京中。”赵文奇口齿清晰地自我介绍,顺便将自己的来历也说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见过文奇表弟。”阿缠与对方见礼。
赵文奇见阿缠如此反应,暗暗松了口气,又道:“今日前来吊唁的客人有些多,若有怠慢,请表姐恕罪。”
“表弟客气了。”
赵文奇说完,叫来了外面候着的下人,吩咐人将阿缠带去偏厅歇着。
比起赵闻月,他看起来更懂事。
阿缠没有继续呆在灵堂,跟着下人出去了。
一般情况下,上门吊唁的客人并不会被主人久留,但阿缠算是赵家的亲戚,所以才被留了下来。
此时的偏厅里只有四五个人,看他们互相之间熟稔的模样,应该都是赵家的亲戚。毕竟小林氏的亲人除了阿缠,如今都在流放的路上。
坐在偏厅主位上的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那老妇人虽然穿着富贵,但行为举止有些粗俗,应该就是赵铭的母亲,小林氏的婆母。
赵老太太见阿缠走进来,停止了与旁边的亲戚说话,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是哪家的,怎么以前没见过?”
阿缠朝对方福了福身:“见过老夫人,我叫季婵,是姨母的外甥女。”
“原来是你啊。”赵老太太应该是从谁口中听说过一些季婵的事,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些轻蔑。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就移开了目光。
赵老太太的喜恶表现得十分明显,她不搭理阿缠,其余赵家亲戚自然也不会理她。
阿缠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了两块点心就安静坐着,听着周围人说话,倒也自在。
大概过了一个半时辰,一直不见踪影的男主人赵铭带着赵文奇和赵闻月一起过来了。
赵铭走进偏厅,先向坐在主位上的母亲请安,又与其他亲戚们见礼。
他身后的赵闻月态度敷衍,即便给亲奶奶行礼时,脸色也十分冷淡,赵老太太表情也不怎么好,似乎也不太待见这个孙女。
反而是见到了赵文奇,老太太脸上顿时笑出花来,连忙朝他招手:“文奇快到奶奶这里来。”
赵文奇来到赵老太太身旁,叫了一声:“奶奶。”
“哎,我的乖孙。”边说着,还边心疼地去揉他的膝盖,“跪了这么久,腿疼不疼?”
“奶奶放心,不疼的。”赵文奇安慰赵老太太。
“怎么会不疼,可怜你一个半大的孩子,竟要跪这么久,又不是你亲娘。”
“这是文奇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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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寻常的七八岁孩子,听到老人的话,说不定已经顺着话往下说了,偏偏这赵文奇表现得如此懂事,让偏厅内的赵家亲戚都很是惊奇。
有人好奇询问:“姑母,这孩子是哪家的?”
赵老太太忙把赵文奇拉到身前,给在场的人介绍:“这是我孙儿文奇,自小便聪明又孝顺,一直陪在我们老两口身边。”
这些亲戚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赵铭与小林氏只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女也都不小了,赵老太太怎么又出来个小孙子?
赵老太太还没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身旁的赵文奇已经开口了,他大方道:“见过各位长辈,文奇是爷奶收养的。”
说完,他轻轻拽了下赵老太太的衣摆。
赵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找补道:“对,这孩子运气不好,刚出生不久就没了爹娘照顾,我想着毕竟是同宗,他又可怜,就把人养在家里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孩子生的如此聪慧,必然是沾了你们家的文气。”有亲戚立刻出声。
赵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谁说不是呢,我儿的文气,都被这孩子沾了去。”
她边说着,边摸了摸赵文奇的脑袋。
赵文奇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任由所有亲戚打量自己,看起来很是坦然。
一个几岁大的孩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那亲戚又问:“大嫂子这次来了上京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赵老太太点头:“不走了,我这孙儿年纪不小了,也该进学了,正好留在他爹身边好好学一学,再过几年,以他的聪慧,必然能考个功名。”
“难道文奇这孩子已经被过继给了大侄子?”那人又问。
“正是,我儿这人死心眼,偏偏对我那儿媳一往情深,我那儿媳又不是个能生的,如今家中出事,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只得将这孩子过继了。”
赵老太太这么一说,其他亲戚都赞同地点头。
他们都听说赵家出了事,虽然打听的不是很仔细,但多少也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据说小林氏的死,就是与她的大儿子有关,现在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今日他们来吊唁,那赵家的大儿子连面都没露,看来传言八成是真的了。
赵家没了长子,可总得有人继承家业,现在不就有了个现成的。
当然,免不了有人会在心里嘀咕,赵铭年纪不大,既然大儿子废了,为何不续弦再生一个?
可是没人会蠢到在这样的场面下将话问出来。
阿缠静静地看着赵老太太身边的赵文奇,小孩子看似淡定,眼中的得意却没能掩藏好。
为什么一定要着急过继这个孩子?
因为长子不争气?因为家业没人继承?
阿缠的目光从赵文奇脸上移到赵铭脸上,他看向赵文奇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自豪,就像是在欣赏自己平生杰作。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据说被赵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瞧着可怜才收养的赵文奇,根本就是赵铭的亲儿子吧。
这样的戏码,阿缠可太熟悉了。
17.第 17 章
当初晋阳侯娶了薛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给众人介绍的时候,就如今日的赵铭一样。那种极力克制的骄傲很难掩饰,因为他的亲儿子是那样的夺目。
可惜那时候的季婵看不懂。
今日坐在这里的阿缠,却看得分明。
不同的是,晋阳侯肆无忌惮的直接将人带回了家中,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以他的身份地位,足以压得下那些流言蜚语。
而赵铭,他是御史。如果本人品行不端,被人抓了把柄,怕是连这官都做不下去。
今日赵老太太这番话,恐怕是早就想好了的,想要趁机将赵文奇的身份落实下来。
在小林氏的葬礼上,迫不及待的为她认了个儿子,别人还要赞他一句对亡妻情真意切。
让阿缠意外的是,赵闻月竟然没有趁机搅局。她不觉得以赵闻月的性格会这么体贴,那就是她得到了想要的好处,已经同意了这次过继。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安定了下来,赵文奇过继的事,也算是在亲戚中过了明路。
阿缠注意到,赵文奇不时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似乎在看什么人。
她左右瞧了瞧,在众多赵家的亲戚中看到了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那妇人虽然穿得素淡,却打扮得很精心。
这妇人的位置距离阿缠不远,每当赵文奇看过来,那妇人就会朝他笑笑,似乎是在安抚他。
“家里已经备下了酒宴,请诸位移步。”等众亲戚的好奇心被满足,赵铭才吩咐下人带着众人入席。
阿缠坐在了那年轻妇人身旁,并没有与对方搭话,但从同桌其他人的言语中,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这妇人姓苏,是赵老太太的远房亲戚。
听说她早年嫁给了外地行商,去外地不到两年,她丈夫便遇到意外身亡,只留下她一个人,只好又回了上京讨生活。
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还有大笔银钱傍身,也不怪刚上了桌,就有人试探着问她有没有再嫁的打算,可以为她介绍。
苏夫人委婉却坚定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吃完席,大家三三两两的告辞,只等明日小林氏出殡时再来。
阿缠留在了后面,苏夫人竟然也没急着离开。
直到赵老太太吃完了饭,被儿孙一起搀扶出来,苏夫人才终于起身。
赵老太太见到苏夫人之后脸上顿时堆满了笑:“这不是阿姚吗,来了府上竟也不与我说一声,难不成与我生分了?”
苏夫人忙笑着解释:“姨母说得是哪里话,这不是来见您了。”
赵老太太抓着苏夫人的手:“来了就好,快让人去收拾院子,阿姚这次一定要在府上多住几日,也好与我多说说话。”
“这……”苏夫人面上有些为难。
赵老太太身旁的赵铭适时开口:“母亲近来身体不适,如果表妹方便,还请留在府中陪陪母亲。”
“那好吧。”苏夫人看了眼赵铭,又飞快将目光移开。
赵文奇听到苏夫人要留下,高兴地凑到她身边,苏夫人伸手摸摸他的脸,眼神温柔。
落在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到了阿缠这里,却成了解开所有疑惑的钥匙。
赵家人与苏夫人相携离去,赵文奇在旁蹦蹦跳跳,总算有了孩童的天真烂漫,这样的场面,看起来温馨又和谐。他们似乎都忘记了,灵堂棺材里躺着的这座府邸原本的女主人。
入夜,灵堂内。
供桌上,手臂粗的白色蜡烛正在燃烧,将灵堂照的通明。赵闻月跪坐在软垫上,神情有些烦躁。
现在已是亥时,赵文奇早早被赵老太太带走,说是年纪小要早睡,她却得留在灵堂里守夜。
赵闻月并不想呆在这里,一想到这里摆着她娘的尸首,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又过了半刻钟,灵堂外有脚步声响起,赵闻月吓得脸色都变了。
等人走进来,她才长舒了口气:“爹,你怎么来了?”
赵铭温声对女儿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今晚好好歇着,我在这儿守着你娘。”
“谢谢爹。”赵闻月迫不及待地起身。
“慢点,你也是个大姑娘了,等过了这三个月,薛家就要来提亲了,要稳重些。”赵铭叮嘱。
“知道了,还是爹对我最好了。”话是这样说的,赵闻月也是这般想的。
只有她爹心疼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不像娘,说什么为她好,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如今府中没了她娘,竟也清净了不少,至少没人管东管西了。
看着女儿走了,赵铭弯腰捡起一摞纸钱,来到火盆旁蹲下,将纸钱一个个扔进里面。
纸钱在火焰中变黑,最后化成灰。
“巧娘,当初能够娶到你,我很高兴,也想过要一辈子对你好。”
赵铭的声音很低,诉说着小林氏从来不曾知晓的真相。
“可你仗着家世,瞧不起我爹娘,不顾我的脸面也要将他们赶走。你不愿生孩子,又不肯我纳妾,这些我都依你了。可你却害死我和姚儿未出世的孩子,那孩子不过是个意外,你竟都容不下,背着我逼着姚儿落了胎。”
“这些年,你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过一句,可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赵铭像是在质问小林氏,可如今的小林氏已经无法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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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上的火苗忽闪了一下。
“幸好苍天有眼,姚儿又为我生了一个孩儿,那孩子自小聪慧又勤勉。比起被你养废了的闻声,强了不知多少。”
说到这里,赵铭笑了一下:“闻声那孩子,没有一处像我,偏偏又占了嫡子的名分,我赵铭的儿子,怎么能是这种废物?为了让文奇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上,总要有人牺牲,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对吗?”
“不过你放心,即便你死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原配夫人,文奇那孩子也要叫你一声娘。”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动,赵铭转头看向门口,厉声呵斥:“谁?出来。”
“表哥,是我。”苏姚的身影出现在灵堂外。
赵铭有些意外,他起身迎上前,握住苏姚的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她又看了眼灵堂上的牌位,“顺便,来给姐姐上一炷香。”
“怎么叫上了姐姐?”
赵铭牵着她的手走进灵堂,在人前连眼神都不曾对视过的两人,在人后却比寻常夫妻更亲昵。
“日后奇儿要记在她名下,按理我是该叫姐姐的。”她说着,又叹息一声,似有些难过,“若是我们第一个孩儿还在,想来也该如奇儿一般聪慧。”
“都过去了。”赵铭柔声安慰。
苏姚真的上前点了三炷香,不过还没插进香炉里,就被赵铭拿过扔进了火盆里。
“别上香了,她当不得你一句姐姐。”
苏姚叹息一声:“虽说她害死了我们第一个孩儿,但如今终究是奇儿占了她孩儿的位置,也算是因果循环。”
“只是委屈了你,暂时不能让人知道你与奇儿的关系。”赵铭怜惜地对苏姚道。
苏姚笑笑:“表哥说什么呢,只要你和奇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不在意名分,只要能时常见到你就够了。”
赵铭揽着她,苏姚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在他们互道衷肠的时候,孙妈妈就躲在门外,死死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她听到那女人又说:“表哥,我听闻枉死之人最容易闹得家宅不宁,明日是不是该请人做法事,平息一下怨气?”
“放心,人我已经请好了,不过不是为了平息怨气。”赵铭说。
“那是做什么的?”
“那位大师最擅长封魂,将魂魄与棺材一同封印,日后就不必担心有鬼怪出来作祟了。”
苏姚松了口气:“还是表哥想得周到。”
赵铭笑了笑:“日后奇儿要住在府中,等过几年,你也要住进来,我当然要将一切障碍都替你们扫除。”
18.第 18 章
五更时分,晨曦未至,天色依旧昏暗,通天塔上的鼓声传遍上京各处,宵禁结束。
直至最后一道鼓声落下,阿缠才不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睡眼。
今日是小林氏出殡的日子,宜早不宜迟,她需得尽早去赵府。
穿好了衣裳,阿缠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冷风顿时倒卷了进来,她哆嗦了一下,将窗户关好。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倒适合送亡人。
阿缠走在昌平坊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店铺还没开门,但街头隐约能够听到人声,那是卖馄饨的摊子,听说他家的肉馄饨很是美味。
今日阿缠难得早起,总算遇上了一回,可惜她在出门前就着热水吃了一个蒸饼,嘴里没什么滋味,但实在饱腹,只能留着遗憾等下次了。
阿缠赶到赵府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大亮,但府中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听声音,很是热闹。
她走进院子,见赵家人都在,他们神色凝重地看着灵堂的方向。不多时,几名壮汉抬着棺材从灵堂里走了出来,还有人将供桌也搬了出来,上面还摆着小林氏的灵位。
阿缠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说时辰到了才能起灵吗,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很快,灵堂中又走出了几名道士。
为首的道士须发皆白但面容不老,身穿红色法衣,手持法铃,他身后的七名道士各自捧着一个黑色木匣,他们似乎正打算做法事。
见道士走出来,赵铭迎上前,态度十分尊敬:“此次还要劳烦净云道长。”
净云面带微笑:“赵大人且安心。”
与赵铭打过招呼后,净云转身来到供桌前,七名道士一一上前,将手中的黑色木匣摆到供桌上。
净云摇响法铃,周围的风突然止住,院中的树木却簌簌摇晃起来。而摆在院中的棺材,棺盖突然往上跳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棺材里冲出来一样。
在场的赵家人,年纪小的赵文奇躲在了赵家老太太身后,赵闻月吓得不住尖叫,往后退了好几步。
只有赵铭还算冷静,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法铃声停下,净云老道神色为难地看向赵铭,开口道:“赵大人,尊夫人枉死,周身怨气不散,魂魄已有朝厉鬼转化的迹象,还需尽早决断。”
“这……道长有什么办法?”
净云道长捋了捋胡须,开口道:“办法有二,其一,在赵夫人化为厉鬼之时由老道我出手打散其魂魄,可这样一来,尊夫人的魂魄便入不了幽冥。”
“第二种办法呢?”
“将其魂魄与我道观供奉多年的往生符一同封于棺内,慢慢消磨其怨气,但恐怕要花上百十年时间尊夫人的魂魄中的怨气才能散去,倒是需要赵家人重新开棺,放赵夫人的魂魄去幽冥往生。”
赵铭面露迟疑,似乎觉得这两个选择都不算好。
可还没等他下决定,赵闻月已经尖声道:“选第二个,爹,我们选第二个。”
“可这样,你娘的魂魄要被封在棺中百年。”赵铭的神情似有不忍。
“那也比她变成厉鬼来害我们全家要强。”
“闻月说得对,儿媳妇也不会愿意变成厉鬼害人的。”赵老太太赶忙应和。
就在赵铭也要答应下来的时候,有一道身影突然扑到了棺材上,她抱着棺材哭喊:“你们不能这么对夫人!”
竟是孙妈妈。
孙妈妈似乎一夜未合眼,眼底通红一片,眼下青黑。
“快来人把她拉开,不要打扰道长做法。”赵闻月见到孙妈妈,顿时脸色不善,喝来家丁让他们把孙妈妈拖走。
孙妈妈的力气如何能抵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很快就被人从棺材旁拖开了。
在经过阿缠的时候,孙妈妈哭喊道:“姑娘,求求你替夫人说句话吧。”
直到孙妈妈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阿缠才转向赵家人,她走向赵铭:“姨父,这两种法子听着太过骇人,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可想。您也不想姨母为赵家操持半生,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吧?”
赵铭沉吟着未开口,赵闻月却气势汹汹地开口:“季婵,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阿缠神色淡淡,她看向赵闻月,一字一句道:“棺中躺着的人,是我姨母,是你亲娘。”
赵闻月似乎被阿缠看向她的眼神惊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直躲在赵老太太身后的赵文奇却开口了,他说:“我相信夫人生前心善,死后也不愿意害人,可若她真的化为厉鬼了呢?表姐指责父亲和姐姐的时候,还请想想祖父祖母,父亲和姐姐,还有满府的下人,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一个站在人性之上的谴责。
小小年纪,口齿就如此伶俐,也难怪赵家人对他爱若珍宝。
他的话说完,院中原本动摇的人,竟然也都面露赞同之色。
只不过是牺牲了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厉鬼害人的小林氏而已,人都死了,何必在乎那么多,当然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才重要。
赵文奇的话将此事直接盖棺定论,赵铭摸摸赵文奇的脑袋,对阿缠歉意地笑了笑:“这孩子口无遮拦,但是……”
他又叹了口气,转头对净云道长道:“就按闻月说的办吧。”
那净云道长点头称是,继续未完成的法事。
阿缠冷眼看着净云道长用三牲血在那七个黑色木匣上各自点了一下,木匣打开,里面摆着七枚棺材钉,棺材钉上刻着繁复深奥的符文。
那七枚棺材钉,最后都被钉进了棺盖。每钉进一颗,棺材里就发出一阵刺耳尖利的叫声,直至最后一颗,再没有半点声响。
等净云道长放下法铃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却没人想过,为什么这位净云道长会提前准备好七根棺材钉。
“时辰到,起灵。”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做完法事,也到了出殡的时间。
小林氏的棺材被抬了出去,赵家人走在前面,几名道长跟在后面,随后是赵府的下人,都说要去送夫人一程。
转眼,院子里就变得空荡荡的。
赵家的出殡队伍出了赵府,浩浩荡荡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阿缠并没有跟上去。
她走出赵家大门,门外聚集了很多凑热闹的人,她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有人说:“那赵夫人的性子可不算好,听说是被亲儿子害死的,死得可惨了。”
有人回:“就是可惜了赵大人,听说与夫人感情甚笃。”
“可不是嘛,以前经常能见到赵大人给他夫人买零嘴呢,如今人就这么没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阿缠退出人群,往家的方向去了。
她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姑娘。”
阿缠回过头,是孙妈妈。
刚才狼狈不堪的孙妈妈,似乎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她身上还背着一个不布包。
“孙妈妈这是……”
孙妈妈垂下眼:“夫人早将卖身契给了我,如今她不在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府中了。”
方才,管家找到她,让她立刻离开赵府。
正好,她也不打算继续留下了。
那一府的人,心肝都是黑的。
“既如此,孙妈妈不如先去我那里歇歇吧。”
孙妈妈点头:“也好,我正有些话想与姑娘说。”
两人走回阿缠家里,走进显得有些空旷的铺子,孙妈妈并未上二楼歇息,而是与阿缠同坐桌前。
阿缠出门前才烧了些热水喝,如今也只能给孙妈妈喝水了。
孙妈妈捧着散发着热气的茶杯,一直紧绷的神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她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喉,才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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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日过后,我便要离开上京了。”
阿缠倒也不意外,赵府中发生的那些事,赵家人尤其是赵闻月,怕是容不下孙妈妈。
“你打算去哪儿?”
“早些年就该回老家了,可是心里一直舍不得夫人,一直拖着,以前夫人还说让我留下来养老,谁知会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故。”孙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缠没有出声安慰,只安静地等着她的哭声渐渐歇了,才问道:“你的盘缠够吗,如果不够的话我这里……”
孙妈妈摇摇头,没让阿缠继续说下去。
“夫人赏赐了我不少银钱,回家的盘缠尽够了,往后的日子也不必担心。我来找姑娘,其实是有事想说。
我不中用,即使知道了,也不能替夫人做什么,但至少我得将这件事告诉姑娘,你是夫人唯一的亲人了。”
孙妈妈神色郑重,阿缠也正色道:“孙妈妈请说。”
“老爷……赵铭与苏夫人有染,生下了那个赵文奇。这件事,我猜老太爷和老夫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见阿缠脸色丝毫不变,孙妈妈苦笑一声:“姑娘是何时知道的?”
“昨日心中已有所猜测。”阿缠反问,“孙妈妈呢?”
孙妈妈想起昨日,眼眶又红了:“昨日夜里我去灵堂,恰好看见老……赵铭也在,他对着夫人的棺材说话,过了一会儿那女人也去了。他们不知羞耻,甚至在夫人的棺材前抱在一起。”
阿缠蹙眉:“你听到了什么?”
孙妈妈脸色白了白,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惊惶:“我听到他说,大公子是个废物,他不能让一个废物继承家业,为了让赵文奇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府上,总要有人牺牲。”
“还有呢?”阿缠声音渐冷。
牺牲了谁呢?赵闻声还是小林氏,亦或是两者皆有。
“那个女人说给夫人上香,赵铭却说夫人不配,还说夫人害死过他们的孩子。”孙妈妈说着,眼中愤愤之色更重,“别说我们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孩子,如果真的知道了,恐怕早就与赵铭和离了,哪里还有今日!”
“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件事……”孙妈妈有些犹豫,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阿缠沉静的模样似乎安抚了孙妈妈,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昨日我离开的动静有些大,险些被发现。那灵堂的门却突然关上,拦了他一下,我猜想会不会夫人……还没有走?那赵铭,是不是发现了,才找来妖道做法?”
“不无可能。”阿缠如今只是普通人,等闲见不到鬼魂,但今日那老道的手段,倒也不像是作假。
想来,小林氏的魂魄应该还在,但是否会变成厉鬼就不好说了。
孙妈妈哽咽道:“姑娘,我们夫人命真苦啊。生前被人欺瞒,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我本不该来找姑娘,可我怕不说与姑娘听,有朝一日我老了,死了,再也没人能记住夫人受的这番苦。”
阿缠语气认真:“孙妈妈今日说的话,阿缠都记下了。”
孙妈妈眼中含泪:“是老奴愧对夫人,明知真相,却什么都做不了。”
“孙妈妈,恶人会有恶报的。”
“可是报应什么时候才会来呢?”她喃喃自语。
她听到了真相,可没有证据,也没有人会信。
赵铭太会伪装了,等过些年,没有人记得夫人了,他就可以把那个女人娶回家,从此替代夫人的位置。
他们的儿子,还可以继承赵家。
她的余生,还能等到赵家的报应吗?这个答案没有人能给她。
孙妈妈离开了,将人送走后,阿缠将门紧闭,昏暗的屋子里,她坐在桌旁,看着杯中已经凉掉的白水。
她不是季婵,小林氏也不是她的亲人。
但此刻,阿缠心中却燃起了一丝无名火。
赵家,欺人太甚。
19.第 19 章
过了晌午,阿缠锁好门,去了西市。
西市中的货物来自天南海北,十分齐全,但她需要的东西,很难在这里买齐。
她找到一家挂着猎字牌匾的铺子,铺子不大,里面并没有货物,只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老头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
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走进铺子,老头掀了掀眼皮:“姑娘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想找些东西。”阿缠直接道。
听了她的话,那老头直起身:“姑娘想找什么?”
“三十年以上的黑水地衣,百年老坟上的白土,要新鲜的,还有至少五十年的一段空心槐树的树干。”
老头拿着笔飞快记录,阿缠说完,他写好了两张纸。
“这三样物件价值不高,但寻找起来稍微有些麻烦,要价五十两银子,订金十五两,姑娘可能接受?”
“可以。”阿缠拿出两锭银子推给老头。
那老头称了银子,然后拿出方印在两张纸上盖了印章,随后又从柜台下拿出一块拇指长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猎字。
他将一张盖了印的纸和木牌一起推给阿缠,对她说:“这是咱们猎铺的信物,三日之后,姑娘拿着剩下的银钱与这信物来这里取东西。”
阿缠将纸张和木牌收了起来,朝老头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铺子。
猎铺算是一个受到官方监管的,比较正规的组织,不然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在西市开铺子。
他们会按照客人的需求,去寻找一些特殊的东西,虽然价格不菲,但东西不掺假。
若东西出了问题,或是铺子里的人跑了,阿缠拿着这家猎铺的信物去官府上告,也是会受理的。
阿缠走后,老头抖了抖写着三种货物的纸张,朝后面喊了一嗓子:“狗子,来活儿了。”
没一会儿,后门上挂着的布帘被掀开,一个大约有两米高的壮汉弯腰走了进来。
“老爹,这次是什么活?”
老头把纸递给壮汉:“小活,地衣铺子里刚好有剩下,坟头土可以去义县找,那边有不少百年老坟,来回一天就够。”
狗子点点头:“一会儿让二狗去,那空心槐树呢?”
“槐树啊,得进一趟黑山,那里有一片槐树林,不过那地方不干净,得白天去,你亲自跑一趟。”
“晓得了。”狗子痛快答应下来,随后有些好奇地问,“老爹,这三样东西是干什么的?”
老头摇摇头:“都是些阴气盛的东西,以前没见过这种搭配。”
能在猎铺当掌柜,见识自然不浅,他能从客人需求的东西中,推断出客人想做什么。
但刚才的客人要的这三种,除了地衣常见,其他的两种从来就没人要过。
阿缠出了铺子,并没有打道回府。
她又去绕去了卖铁器的摊子,买了锤子和凿子,然后转去香料摊子,买了研钵和唧筒。
最后,她去了之前被明镜司查过的那家玉器摊子。
那位让人见之难忘的胖老板此时正在摊位上给客人推荐一套玉器茶具,那客人似乎很是满意,痛快地付了银票,胖老板利落地把茶具装进锦盒中捧给客人。
满脸笑容地送走了客人,胖老板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这边看了有一会儿的阿缠。
“姑娘是想买玉器?”
阿缠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唐突,最后还是决定直说。
“那日老板摊位出事的时候,我恰好也在。”
胖老板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变脸,听她继续说。
“我想问问老板,你摊位上那些出了问题的玉还在吗?”
“还在,不过稍用力就成了粉,怕是没法用。”胖老板倒是实诚,他倒也不是不想扔了,可全扔了又觉得亏了。
那些废了的玉器加起来,足足能装小半个口袋,真是一想就让他心疼。
“不瞒老板,我最近做香丸正好需要玉粉,所以才想来买一些。”
“这样啊……”胖老板沉吟一下,“如果姑娘能全部拿走,给我十两银子就行。”
他不缺十两银子,但一堆没用的东西能卖出这个价格,勉强能买他一个舒心。
“好,我要了。”阿缠应下。
老板让阿缠等了一会儿,让小伙计去将装废玉的口袋拿过来。
等东西送到,阿缠打开了口袋,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废玉确实都是雪针蛇住过的。
她拍了拍手上沾的玉粉,将口袋系好,从袖袋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老板。
这次阿缠买的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有些沉,可惜没人帮她拎,她只好走一段路歇一歇,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家中。
到家后,她将装玉的口袋随意放到门后。她其实没有骗那老板,这玉粉除了用来做香,倒是真的没有别的用途了。
这些玉沾染了雪针蛇的气息,对于驱逐寻常的蛇虫鼠蚁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小林氏突然出了意外,阿缠原本早就该去将它们买回来。
当然,玉粉只是顺手买的,今日去西市,除了让人去寻那三种材料,再就是为了买工具。
她拿出锤子和凿子,又将自己早先在西市买来的那块阴柳木桩搬了出来。
阿缠以前只见人做过手工,自己上手又是另外的感觉。
她想要将阴柳凿出一个碗形,又小瞧了这木头的坚硬,从天色大亮,一直凿到月落西山,总算是完成了。
放下凿子的时候,她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阿缠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手,她看了看天色,将那块被挖出了一个凹槽的柳木搬到了后院去。
第二日,那柳木只是略微有些湿润,等到三日之后,柳木被凿出的凹槽里,竟然盛满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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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恰好三日已到,阿缠从西市将自己买的东西取回,又将柳木搬回屋内。
等到日落,她将门窗关好,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
她将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得来的三种材料都拿了出来。
空心槐木截取的是空心的那部分,木头里面泛黑,还有一个个黑色的树瘤。阿缠将那些瘤一个个敲下来,用研钵磨成粉,放到一旁。
然后又将黑水地衣也磨碎,和树瘤粉末一起倒进阴柳槽里。
阿缠上手,将两种粉末与凹槽中的水混合,像和面一样将它们团成团,最后撒上筛过的坟头白土来粘合。
她将揉好的粉团分成八块,分别放进唧筒中,挤出一根根线香。
初时,阿缠手抖,挤出的线香都是带着波浪的,后面才渐渐上了手。
她手上的材料只做出了不到一百根线香,这些香需要阴干三日方成。
三日后,阿缠得到了成品线香九十二根,其余的都断掉了。
她将香分成两份,收在木匣子里。
其中一份,里面放了四十九根线香,剩下那一份被收了起来。
当夜子时,平日里早早睡下的阿缠衣衫齐整地走下楼,她来到木桌旁,桌子上只放了装线香的木匣,和一个装满了米的碗,碗下压了一张写了小林氏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黄纸。
那是孙妈妈离开之前,阿缠找她要的。
她坐在木凳上,从匣子里取出一根线香,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插进了碗中。
这天晚上,她一直坐在桌旁,一共点了七支香,一直到五更天,最后一支香才烧完。
屋内一片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缠也不在意,将匣子盖上,上二楼补觉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六日依旧如此。
这些天,阿缠每晚子时准时下楼点香,连续熬了七天晚上,今天,木匣中的香只剩下最后七支。
她点燃了一支香,便坐在木凳上,一手撑着下巴,盯着线香上那一点红光。
不知何时,原本漆黑的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
屋子并没有变,碗中的香还在燃着,但坐在凳上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那是阿缠没有夺舍之前的模样。
狐狸身上缚着六条黑色锁链,锁链连接虚空,寻不到尽头。
阿缠想动一下手,那只狐狸便动了动前爪,她恍惚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内视。
据说,人的体内有内景地,等闲无法窥视。今日,她不知为何能够进入这里?
还没等阿缠弄明白缘由,一团被烟雾笼罩着的黑色影子凭空出现。
“我、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断断续续,却是熟悉的,小林氏的声音。
连续点了七日引魂香,她终究是强行把小林氏被封印的魂魄引过来了。
20.第 20 章
“这是、哪里?你、是谁?”
小林氏意识尚存,她还记得自己被钉在了棺材里,钉子钉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如被烈火烧过一样疼痛难忍。
这样的痛苦持续折磨着她,直到有一天,她闻到了一股沁凉的香气,那股香气平息了她身上灼烧的痛苦,让她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还有一只白色狐狸。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像人一样坐在凳子上的狐狸,突然开口说话了。
小林氏努力回忆着,她记得,那段时间,她一直浑浑噩噩,整夜无法安睡,还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她看到自己的肚子里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条怪鱼,那条怪鱼想要将她开膛破肚。
她太害怕了,脑子好像完全不会思考一样,不知从哪里摸到一把匕首,自己剖开了肚子。
后面……
小林氏抱住脑袋,叫声尖利。
她想起来了,她死了。
死后她的魂魄一直没有离体,她听到赵铭说,他和其他女人生了一个孩子。
她的死,是被设计好的,只为了能让他看中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回到赵家。
他还找人将她的魂魄封入棺中,日日折磨她。
无数个念头闪过,小林氏身上冒出的黑气越来越多,满身的怨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我记得,赵铭害死了我。”小林氏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怨恨,“是他们害死了我——是赵家!!!”
“那就去报仇吧。”阿缠望着小林氏,兽瞳淡漠。
“报仇?对,我要去找他报仇。”小林氏脸上的怨气被冲散,露出她纯黑的眼睛,和惨白的脸。
“明夜子时,你身上的香火会散去,香火消失,你就会化为厉鬼,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只有那一晚的时间,天亮时我会送你下幽冥。”
“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也曾帮过我,哪怕你只是把我当做了季婵。阿缠闭上眼,没有回答。
待到再次睁眼,她的意识已经回归身体,她依旧坐在漆黑的屋子里。
但阿缠知道,小林氏已经来过了。
现在,她离开了。
第一炷香已经燃尽,阿缠换上了第二支,今夜依旧是个不眠夜。
小林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街上的,就像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狐狸一样。
她也不需要思考那么多,因为她都已经死了。
她的身体像是一团雾,穿行在黑暗中,视线中的建筑越来越熟悉,直至一扇朱红大门挡在她面前,门上的牌匾刻着赵府二字。
大门上,不知何时贴上了门神。
小林氏看着在她眼中发光的门神像,踟蹰着不敢上前。就在这时,一阵清冽的香气袭来,裹住她的身体,她借着那缕烟气,竟然穿过了大门。
回头看去,门神还在。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可是离开了几日不到,就好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小林氏在赵府中飘荡,她先去了正院,那里的大门贴着封条,她穿过门进入屋中,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死在了哪里。
这里还残留着她的血的味道。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逛了很久,还在梳妆台前坐了一会儿,蒙尘的铜镜中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她去了赵铭的书房。
她不识字,所以几乎不会去书房。
还记得有一次,一个书房伺候的丫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被她发现了,结果还没等她出手,就被赵铭打发了。
她问赵铭为什么没把人留下,他说不需要红袖添香。
那时的小林氏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赵铭更好的男人了。
她在书房的内间里看到了她曾经深爱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躺着另一个女人。
她当然记得这张脸,苏姚,赵老太太曾经为赵铭挑的妾室,她相公的远房表妹。
小林氏坐在他们的床头,看着亲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一直到了天亮。
赵铭醒来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苏姚揉了揉眼睛也跟着坐了起来。
她只穿了件肚兜,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尽是斑斑红痕。
“没什么,别着凉了。”赵铭取过一旁的中衣,体贴地替她穿上。
苏姚起身,替赵铭穿上官袍,又为他系好腰带。两人在床边缠缠绵绵好半天,才终于分开。
他们谁都不知道,小林氏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以往,小林氏心情好的时候,也为赵铭穿过官袍,不过没有系腰带的这一步。
但她记得,赵铭总会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似乎等着她系腰带。
原来,是他的好表妹给他养成的习惯。
那些与友人同游,夜不归宿的日子里,他是不是都与这个女人住在一起?
对了,他们还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在府中。
赵铭的身影消失后,小林氏就跟着苏姚。看着府中的管家亲自送来吃食,还口称夫人。
那是她精挑细选的管家,倒是一条合格的狗。
苏姚用完饭后,起身去了惠安堂,那是赵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住处。
这个时辰的惠安堂很是热闹,孩童的说话声,还有老两口的笑声不断。
听说苏姚前来请安,赵老太太热情地喊她进去。
小林氏跟在苏姚身后,飘进了惠安堂。
她看到她的婆母,亲昵地拉着苏姚的手,问她可有休息好。
见苏姚脸通红,赵老太太还调侃她,让她努努力,争取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等苏姚坐下,那个一直依偎在赵老太太身边的小男孩则凑了过去,叫了一声:“娘。”
“奇儿乖,近来可有用功读书?”
“有。”赵文奇重重点头,“奇儿很用功,爹爹说过几日就送我去齐大儒身边读书,齐大儒已经答应了。”
小林氏记得齐大儒,他与赵铭是忘年之交,赵闻声十岁的时候,小林氏曾想让赵铭将儿子送去齐大儒那里,但被赵铭拒绝了,他说齐大儒不收年纪小的学生。
苏姚很高兴:“是吗?我的奇儿可真厉害。”
赵文奇有些得意地说:“齐大儒说我聪慧又懂事,比爹爹的那个不成器的长子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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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
听到孙子提起赵闻声,找老太太哼了一声:“大清早的,奇儿可莫要提起那晦气的人,免得污了耳朵。”
“姨母,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苏姚笑着提醒道。
“晓得了。”赵老太太看着苏姚娘俩,百般喜欢,还感慨道,“幸好啊这些年没让你们娘俩留在府里,否则还不被小林氏磋磨死了。”
赵文奇也脆声说:“书上说恶有恶报,她霸占爹爹,还害得我们一家人不能在一起,所以才不得好死了。”
“哎呦,我的奇儿懂得可真多,还知道不得好死哈哈哈。”
苏姚却拍了下儿子的手,语气有些严肃地教训道:“往后不许说这样的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不要生气。”赵文奇赶忙认错,“儿子会努力读书,等长大做了官,要为奶奶和娘亲请封诰命。”
“我的乖孙都知道诰命了,可真懂事。”赵老太太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又去说苏姚,“奇儿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做什么吓唬他。”
小林氏在他们一家人眼中,本就是个多余又碍眼的存在,不得好死就是活该。
小林氏站在桌旁,血红色的眼泪从脸上滑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日转瞬即逝,小林氏走遍了整座赵府,唯独没有去看赵闻月。
她还记得,那日钉棺前,赵闻月说的那些话。
天渐渐暗了,小林氏身上缠绕着的香火越来越淡。
赵铭终于回到了府中,和他一起入府的,还有薛明堂。
薛明堂是二境修士,气血旺盛,本该很容易感应到鬼物的存在,可他却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小林氏。
两人去了书房,薛明堂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十分危险,只能远远地听着。
她听到他们说禁库,又说林家,可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她听不懂。
他们并没有在书房呆太久,薛明堂就起身告辞,出府的路上,他遇到了赵闻月。
小林氏远远看着娇羞的赵闻月,还有被她靠近后,眉宇间流露出一缕厌烦的薛明堂。
她以前从不曾想过,赵铭为什么执意要让女儿嫁给薛明堂,而薛明堂明明不喜欢赵闻月,又为什么愿意?
她的相公,似乎真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夜,就没有秘密了。
天黑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小林氏感觉到,那股让她清醒的香气渐渐淡去,愤怒与恨意填充着她的意识。
她来到惠安堂的一间偏房外,在子时到来的那一刻,进入了房间。
七八岁大的稚童在床榻上熟睡着,原本赵文奇有自己的院子,但是赵老太太不放心他一个人,一定要让他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小林氏悬在这个聪明又恶毒的孩子身上,长长的头发垂在他脸侧,看着他恬静的睡颜。
真是个让人稀罕的孩子啊,年纪这么小,就懂得为自己娘亲着想。
她当然会放过这个孩子,不但要放过他,还要让他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下一瞬,小林氏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一样,落入了榻中。
躺在床上的赵文奇睁开了眼,眼瞳纯黑。
21.第 21 章
房间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守在外间的丫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房门打开,一道矮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小公子,你怎么了?”丫鬟摸索着去拿火折子,想要点蜡烛。
那道身影一直站着不动,丫鬟拿着点燃的蜡烛走过去,走进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只看到赵文奇微微张开嘴,吐出一股黑气,她的尖叫声还未出口,便戛然而止。
丫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灭掉的蜡烛滚落在她身旁。
赵文奇走出自己的房间,朝着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的房间而去,他伸出小手推开门,外面守夜的丫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反应。
内间的门被推开,年纪大的人觉轻,赵老太太听到了声音,问了一句:“谁啊?”
赵老太太抻着脖子,就着窗外月光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着走进来的人。
那样矮小的身材,除了她的乖孙还能有谁。
“奇儿,是你吗奇儿?”
没有听到回答,赵老太太响起以前在老家听人说的,有的孩子会梦游,不好被叫醒,否则容易丢了魂。
她焦急地拍打身旁呼呼大睡的赵老爷子:“老头子,快醒醒。”
“嗯?出什么事了?”赵老爷子哼哼了两声,睁开眼。
“奇儿梦游了,你快把蜡烛点上,可别让孩子撞到了。”
赵老爷子赶忙起身去点蜡烛,赵老太太也利索地下了床,直奔赵文奇。
就在她摸到赵文奇的手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顺着小手攀上了她的胳膊。
她听到被自己抓到手的孙子笑了一声。
那是一种非常古怪的笑,声音分明像是个女人。
这时蜡烛被点燃,赵老太太看清了孙子的脸。
孩子的的头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向上仰着,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夸张又诡异的笑。
“糟了,奇儿被鬼遮眼了。”
赵老太太就听说过,有孩子八字轻被鬼上身眼睛就会变成黑的,听说这个时候要用柳条用力抽,就能把上身的鬼抽出来。
赵老太太脑子转的飞快,忙对被惊了一跳的老头子说:“我看着孩子,你快出去叫人,再让人去找几根柳条。”
“好。”赵老爷子趿拉着鞋就往外跑,他的手还没碰到门,就听砰的一声,敞开的房门在他面前死死关上。
“娘可真是心疼你的孙子呢?当初我儿夜半发热,娘都能安心睡着,如今怎么不一样了?”
听着小孙子稚嫩的声音变成了女人的声音,而那语气竟然是如此的熟悉,赵老太太心头一寒,头皮都炸了起来。
“你……你是谁?”赵老太太猛地甩开赵文奇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林氏微笑着一步步朝她逼近:“我才死了几日而已,娘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林、林氏?”
“咯咯,我就说呢,娘一定是记得我的,就像我,即使死了,也记得娘和爹。”
“林氏,有、有话好说。”赵老太太边说着,边看向门边的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悄声拎起摆在门边的花瓶,朝着小林氏走去。
“我一直想与爹娘好好说一说……”小林氏的话还没说完,赵老爷子的花瓶已经狠狠砸在了她的头上。
然而赵文奇的身体动也不动,脖子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往后转:“爹可真是狠心啊。”
摆在桌旁的木凳突然飞了起来,朝着赵老爷子的腿上狠狠砸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
在赵老爷子的惨叫声中,他的双腿被结实的木凳砸得粉碎。
赵老太太不敢再抱有侥幸心理,看着痛苦哀嚎的老伴,跪在地上哀求:“林氏,是我们对不起你,你看在铭儿这么多年对你那么好的份上饶了我们吧。你想要什么,纸钱香火,你说,我一定满足你。”
“哈哈哈哈他对我好?他对我好,就不会害死我,也不会和你们串通,一起欺瞒我这么多年。”
空中砸向赵老爷子的木凳飞到小林氏手中,她现在的手太小,堪堪握住凳子腿,她拎着凳子走向趴跪在地不停求饶的赵老太太面前。
“你和你的好孙儿在笑我不得好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死在他手上啊?”
说着,木凳狠狠朝着赵老太太砸下。
“啊——”赵老太太想躲,但她的四肢就像是黏在了地上一样,根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凳子砸了下来。
凳子砸在她的手上,腿上,剧痛传来,她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林氏蹲在赵老太太面前,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她用赵文奇的声音说:“奶奶,你这么疼我,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吗?”
赵老太太睁大眼,看着她曾经百般疼爱的孙儿站起身,走出了他们的房间,甚至还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赵文奇的身体被怨气带着飘向赵铭的书房。
今夜,赵铭与苏姚依旧睡在一起。
苏姚做了个梦,梦到了她来上京投奔姨母的时候,在赵府中见到的小林氏。
姨母对小林氏说要她留在府中给表哥做妾,她心中欢喜不已。
小林氏轻蔑的目光扫过来,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小林氏不但没有答应,还将她和姨父姨母一起赶出了赵府。
她带来的包袱被扔在地上,里面的贴身衣物散落一地,周围来往的人好像都在看她的笑话。
看着在府外叫骂不停地姨母,苏姚在心里发誓,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离开上京,她一定要留下来!
苏姚醒了过来,她转头看向身边熟睡的男人。如今,她不但留在了上京,还得到了小林氏拥有的一切。
她的男人属于自己,她赵家主母的位置,迟早也是自己的。
她的儿子废了,而自己的儿子在她儿子的衬托下,会成为表哥最喜爱的孩子。
真好啊。
就在下一刻,一双冰凉的小手掐上了苏姚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让苏姚一边蹬腿,一边用力抓挠脖子上的手。
赵铭被惊醒,看到儿子掐着表妹的脖子,赶忙出手制止。
他的手才抓到那纤细的小胳膊,就被冰凉的触感激得一个哆嗦。
小林氏没有掐死苏姚,而是在她几乎被掐死之前,将她甩到了地上。
房间内的蜡烛腾地燃起,烛光却泛着诡异的绿色。
赵铭看着姿势僵硬走下床的儿子,心中一寒,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他毕竟见识多,此刻依旧能冷静思考:“你是谁,想要什么都可以说?”
“当然,是想要你们死啊。”
小林氏的声音轻柔地从赵文奇口中传出,赵铭神情骇然:“巧娘!”
她不是被净云道长封印在棺材中了吗?
净云道长明明说过,魂魄被钉住之后无法挣脱,每日如受烈火灼烧,十几年后就会魂飞魄散。
有人将她放了出来?
不,他一直派人守着小林氏的坟,今夜之前,没有人去过坟地。
那她是怎么出来的?
苏姚也清醒了过来,听到两人的话猛地扑向走下床的小小身影:“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他还是个孩子,你放过他,有什么怨气冲我来。”
小林氏笑了起来,她太喜欢这样的场面了,看着这个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走了她一切的女人惊恐又绝望的模样,多么让人愉悦。
“你放心,我怎么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呢,我当然不会害他。”
小林氏说着,手一伸,一把匕首飞到了她手中。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没人解答,今日正好可以让你给我解惑。”小林氏来到苏姚面前,看着面上惊慌失措,却依旧风韵十足的女人。
“你说,是我害得你掉了一个孩子,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苏姚眸光闪动,不自觉看向坐在床榻上无法动弹的赵铭。
“我……”
还未等她想好借口,小林氏手中的匕首突然反过来,在脸上狠狠划了一下。
那道深刻的伤口就像是正在笑的嘴。
“啊——”看着儿子脸上的深刻的刀口,苏姚尖叫一声。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回答,我、什么时候害死过你的孩子?”
“没有,你没有,是我骗表哥的,孩子是我故意打掉的,就是为了让他怜惜我。”苏姚尖声回答。
挣扎不停地赵铭突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因为惊恐满脸是泪的女人。
他对小林氏的芥蒂就开始于那个被打掉的男孩,现在告诉他,孩子……不是她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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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真聪明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能换来今天的一切。难怪你生出的儿子,这么招人喜欢。”小林氏赞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被送回老家。”
“你不会回老家的,你会梦想成真,到死都留在上京。”小林氏柔声安慰她,将手中的刀刺进她小腹,又搅了搅。
刀伤并不致命,只是会让娇养这些年的女人很疼而已。
小林氏对苏姚失去了兴趣,转头看向被怨气束缚的赵铭。
“相公,你呢,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害我的性命?”
赵铭不住摇头:“巧娘,是这个贱人误导了我,我是被她蒙蔽了。”
小林氏并没有把赵铭的狡辩听进耳中,她走向床边:“不是蒙蔽了,你是迫不及待的想让我消失,连我们的亲生儿子你都能够利用,这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不、不是,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说,我听着。”小林氏坐到赵铭身旁,匕首在他颈侧剐蹭,“如果你说错了,我就割掉你身上一块肉,就像这样。”
她用匕首削掉了赵铭颈侧的一块肉。
赵铭强忍着痛苦,额上冷汗直流:“我是被逼的,是薛明堂想要你死。”
“为什么?”
赵铭吞了吞口水,他突然意识到,真相可能也并不能让小林氏放过他。
然而小林氏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第二块肉也被削了下来。
赵铭突然明白了,今夜他难逃一死。
“巧娘,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切,你给我个痛快。”
“当然……”
“因为你大哥是薛明堂害死的,他想进禁库,就通过我认识了你大哥,然后你大哥就受到了他的控制,偷偷开了禁库,害得林家被流放。”
“原来是为了斩草除根啊。”
“是……但我是被逼的。”
小林氏伸手摸上赵铭的脸:“你怎么会是被逼的呢,你那么聪明,在将我大哥介绍给薛明堂认识的时候,一定就预料到了今日。他一定许诺了你很多好处吧?可以升官发财,还可以摆脱掉我。”
她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过这个枕边人,可他们在一起近二十年了,她多了解他呀。
“娘子,求你了。”
小林氏叹息一声:“相公,你知道吗,被你们钉在棺材里的那日,我好疼啊,我喊了无数次求你放过我,可你没有。你硬生生的,把我逼成了厉鬼。今日的一切,都是你求来的报应。”
小林氏放下手中的刀,她身上的怨气却化为无数利刃,在赵铭身上刮下。她在男人的惨叫声中,笑得不能自已。
快到五更了,小林氏才终于停了下来,她躺到床上,离开了赵文奇的身体,离开后,男孩呼吸平稳,依旧在熟睡。
她朝着那个孩子笑了笑,飘出了门。
一股青烟自她脚下升腾,小林氏从赵府消失之前,一直望着赵闻月院子的方向。
她被烟气禁锢着,回到了之前来过的那个地方,那只狐狸依旧坐在凳子上。
它的爪子里拿着一张写了字的黄纸,在点燃的三柱香上轻轻晃荡。
阿缠看着已经彻底化为厉鬼的小林氏,声音平静柔和:“姨母可是报了仇?”
“姨母?你是阿婵,不、你是谁?”
阿缠回答:“你认识的阿婵已经死了,她死前将名字和身体都借给了我。”
小林氏喃喃道:“是这样啊。”
“天快亮了,姨母该入幽冥了。”
“等等。”小林氏突然叫住了阿缠。
阿缠歪了歪头,看向她。
“赵铭告诉我,是薛明堂控制了大哥,利用他开了禁库,害了林氏一族,你以后……要小心。”
“记下了,姨母一路走好。”阿缠用香点燃了写着小林氏生辰八字的那张纸,禁锢着小林氏鬼魂的青烟凝成一道漩涡,将浑身怨气的她彻底吞噬,直至消失无踪。
黄纸在阿缠手中燃尽,火焰攀上她的爪子,并没有灼烧的痛感。
她闭上眼,睁开时,面前的三炷香还燃着,压在碗下的黄纸已经变成了灰落在了地上。
她抬脚在那几片灰上捻了捻,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天已经亮了。
22.第 22 章
这一夜,赵府如往日一般平静。
直到五更过了,管家见老爷一直不曾出门,忍不住去书房敲门,书房内全无反应。
他推了下门,门竟然开了。
“老爷,夫人?”管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朝里面喊。
书房里静悄悄的。
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应,他迟疑着走进书房,绕进内室。
刚迈步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管家心头一惊,快走几步,发现地上有大滩的血,还有沾了血的脚印,那脚印很小,似乎是几岁孩童留下的。
他上前掀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看见床上并排躺着三个人。
老爷和夫人,中间还有文奇小少爷。
只是,这三个人中,只有文奇小少爷脸色正常,正在均匀呼吸。其余两人,脸已失了血色,而脸部以下,露在被子外的脖子,只剩下一根骨头。
管家只看了一眼,就惨叫着跑了出去,出门前还不慎摔了一跤,摔得满脸是血。
“老爷死了,快去报案——”
京兆府听说死的人是左佥都御史,便直接让人去刑部上报。
很快,刑部派人去了赵府,带队的官员正是薛明堂。
薛明堂听到京兆府上报时,只听说死的人是赵铭和他养的外室,等他到了之后才知道,赵铭的父母也死了。
现在整座府邸,唯一能做主的,就只有尚未出阁的二姑娘赵闻月。
赵闻月一觉醒来,听说爷奶和亲爹一夜之间全部死光,整个人都是傻的,见到薛明堂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欣喜。
“薛……薛大人,我爹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赵闻月惶惶不安地问,似乎把薛明堂当成了救命稻草。
“本官正要带仵作去看尸体,还请赵二姑娘稍等。”
薛明堂没有在赵闻月这里浪费时间,让人叫来了赵府中勉强有些用处的赵府管家,让他带着他们去赵铭的书房,另外又派了一队人去赵铭父母那里验尸。
管家只是靠近书房就忍不住想到刚才的画面,根本不敢进去。薛明堂也不强迫他,让两名下属在门外守着,带着仵作和其余几人一起进去了。
管家跑出来的时候,只记得主子死了,完全忘记了赵文奇还在里面。
薛明堂见到躺在两具尸体旁边熟睡的男孩,那男孩脸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口,不过已经不再流血了,他忍不住皱眉,偏头吩咐道:“把那孩子叫醒。”
一名刑部司吏上前,拍了拍赵文奇的脸,赵文奇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他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是在爹的书房醒来,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父母,叫了声:“爹、娘。”
他正要伸手去推没有反应的爹娘,那刑部司吏眼疾手快地将他抱了起来。
赵文奇被下了一条,腿上不住挣扎,他的脚恰好勾住了被子,那被子被带着掀开了。
被子下,两具被剔成骨头的尸体并排躺着,五脏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身上的肉没了。
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整齐地码在他们身下。
这样惊悚骇人的场面,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刑部仵作都捂住了嘴,更别提才几岁大的赵文奇。
他短促地尖叫一声,随即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大人,这孩子?”小吏询问薛明堂。
薛明堂看着床榻旁被脱下的幼童尺码的鞋子,又看了眼赵文奇的脚,开口道:“对比一下屋里的脚印。”
很快对比结果就出来了,那些血脚印就是赵文奇留下的。
“把人带出去看好了,等验尸结果出来再说。”
“是。”刑部司吏领命把赵文奇抱了出去。
薛明堂的目光在那两具被剔成骨架的尸体上扫过,眉头始终紧皱。
他留下仵作验尸,让下属在内室里寻找其余证据,他自己则来到了外面的书房。
薛明堂走到门口,吩咐守门的下属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他与赵铭相识之初,将贴身玉佩留给对方做信物,如今需得尽快找到,而且以赵铭的谨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准备。
薛明堂边想着,目光开始在书房内逡巡。
从知道赵铭被害,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明镜司盯得紧,他并不想多此一举的立刻处理掉小林氏,但赵铭却迫不及待地要求他履行两人的约定,帮他除掉小林氏。
再加上花朝节那日小林氏对他姐姐出言不逊,他便动用了雪针蛇,之后也将首尾清扫干净,没让明镜司查到线索。
小林氏死了有一段时日,果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本来他以为一切结束了,谁知还是发生了变故。
很快,薛明堂找到了书房中的两个暗格,一个隐藏在挂画后面,一个隐藏在书架后,被一堆书挡着。
第一个暗格里放着一个匣子,里面有一摞银票,几锭金子,底下还压着几张地契。
另一个暗格里,则放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一摞信。
薛明堂拿出那一摞信,果然在中间的一封信里摸到了东西。
信封里装着他给赵铭的玉佩。
他将玉佩取出来收好,又忍不住怀疑赵铭会不会写下什么对他不利的证据塞在这些信封里。
就在他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些信件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小吏突然大喝一声:“来人止步。”
薛明堂脸色一变,下一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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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的书房大门碎裂,同时一个木匣子飞向门外。
屋内与屋外两人隔空对过一招,木匣炸裂,里面的信碎成无数片在空中飞舞。
薛明堂将微微颤抖的手背到后面,面色沉静地走了出去。
书房外,与他交过手的封旸站在最前,身后一队明镜司卫。
“封千户,这是什么意思?”薛明堂语气中带着质问。
“赵家的案子,我们明镜司接手了。”
薛明堂面色一沉,语气铿锵:“没有这样的规矩,案子已经由京兆府上交刑部,若不想下官插手这桩案子,还需刑部下令。”
“本官下令,不行吗?”
就在薛明堂与封旸僵持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明镜司卫迅速列成两队,让出一条路来。
白休命一身暗紫色广袖直裾长袍,长袍上隐约可见暗色龙纹,随着他的行走若隐若现。
他今日并未上衙,而是得知赵家出事刚明王府赶过来的。
“见过白大人。”薛明堂深深低下头,“既然是白大人想要查此案,那下官立刻带人离开。”
“离开?”白休命看着满地的纸屑,“在薛大人解释清楚,你毁坏案发现场的信件意欲何为之前,怕是不能走。”
薛明堂立刻解释道:“下官以为是行凶者闯入,随手将摆在书房中的木匣子当成了武器扔了出去。此乃下官之过,下官愿意领罚。”
“这么说,是封旸惊到了薛大人?”
薛明堂额前冒出冷汗,他敢与封旸对上,却不敢对这位镇抚使不敬,并非因为白休命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对方的修为足以碾压他。
“是下官的错。”
“既然错了,薛大人就暂且留在这里反省。”
白休命说完,朝着书房走去。
这时候,刑部的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发现走进来的竟然是明镜司的人,不由面带诧异。
封旸上前询问:“验出什么了?”
那仵作立刻将查验结果说了出来:“启禀大人,这二人死于活剐之刑,奇怪的是下手之人每一刀的角度与力度都是相同的,即便是最厉害的刽子手也做不到这一点。”
“大人?”封旸转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问:“死个那个女人是谁?”
“是赵铭的外室,最近赵铭过继的儿子,就是他与这名外室生的亲生儿子。”
“知情人有多少?”
“应该还有赵铭的爹娘,他们也死了。”
白休命沉吟了一下:“派人去找林氏的坟,挖坟开棺……拘魂。”
“是。”封旸立刻派人出去。
“还有……看住季婵,待案子查完,本官要见她。”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她可能出事了
林衡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时会被地上烂掉的木桩或者石头绊倒,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树枝刮得不成样子,平日里最在意仪容的他却连低头看上一眼都不敢。
他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一边剧烈地喘息着, 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明明跑了很久, 可他总觉得自己还在原地打转。
阿缠只低头看了几眼便瞧出了端倪,有伥鬼在他身边作祟,让他拼了命的跑依旧轻易被有伥鬼指路的林岁追上了。
“山君作弊了。”
黑虎妖伏在巨石上,打了个呵欠:“那女人的速度太慢了, 这样的游戏才有趣味,还是说你其实不想他们被追上?”
刚刚被阿缠说得上了头的黑虎妖这会儿稍微冷静了些, 疑心又冒了出来。
随便抓个人就是夺舍城人的同族, 会不会太巧合了?
她提议玩这个游戏,是不是想趁机让这几个人逃走?
黑虎妖之前也见识过不少为了别人甘愿牺牲自己的人类, 所以它又试探了一下阿缠。
阿缠翻了个白眼:“山君的疑心病可真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只母老虎。”
“吼,我是公的!”
“哼。”阿缠轻轻哼了声。
这时候,林岁已经来到了林衡身后,他们两个不再交谈,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低下发生的一幕。
林岁手上的棍子毫不犹豫地砸在了林衡的后腰上, 那棍子上带着黑虎妖的妖气,看起来像是铁棍, 实际上砸人的力道要更重。
只是一棍子,林衡就感觉后腰像是要折断了一样,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林衡忍着剧痛翻过身,发现打他的人竟然是林岁, 脸上的惊恐顿时变为愤怒:“林岁,你竟敢打我,我可是你二哥!”
“二哥?”林岁拎着棍子一步步走向林衡,“你逼迫小洛上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是我二哥。”
她将手中的棍子抵在林衡胸口处:“我再问你一次,小洛哪去了?如果你不回答我,我不介意从此少一个二哥。”
“我把他放了,我们早就把他放走了!”林衡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林岁是真的要对他下手,他扯着嗓子疯狂喊道。
“是吗?”林岁垂下眼,似乎在思索。
这时候,林衡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猛地伸手抓住抵在胸口的那根棍子,用力往下一扯,却没有拽动。
看到这一幕,坐在虎背上的阿缠轻笑了一声,对山君道:“好戏要来了。”
下一刻,林岁抡起棍子,狠狠朝林衡的胳膊砸了下来,只三棍子,的他胳膊便在惨叫声中断掉了。
“我再问你一次,小洛呢?”林岁语气平静,眼神却让林衡毛骨悚然。
“林岁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是和你开了个玩笑。”他不停地为自己开脱结实,“哦对,高洛真的被我放走了,你相信我。”
“他为什么会受伤?”
“他没有。”林衡不敢让林岁知道他们对高洛做了什么,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
可惜林岁已经不信他了,听到林衡的辩解后,她二话不说,再次抡起了棍子。
这一次,棍子对着他的双腿。
林衡被林岁打的满地打滚,腿上的剧痛让他一边惨叫一边疯狂地骂林岁:“林岁,你不得好死,等我回家,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卖进妓院,让你和你那个贱种弟弟一起去死!!!”
“高洛呢?”
“高洛早就死在山里了,我们射了他一箭,他就滚下山了,哈哈哈他死定了,你找不到他了。”
林岁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直到把林衡的腿砸得寸寸骨折。
“我不会打死你,我要让你尝尝小洛受过的苦。”林岁说完之后,拎着棍子转身就走。
林衡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刚才打滚的时候,他嘴里塞了很多腐烂的树叶和泥土,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哎呀,竟然没死。”阿缠轻呼一声,“看来山君猜对了呢。”
黑虎妖虽然猜对了结果,却没猜中过程。
它泛着幽光的眼珠子盯着林岁的背影:“这个人类很有趣,我很欣赏她,等游戏结束,就把她变成我的伥鬼,一直留在我身边。”
阿缠的手指轻轻拨弄黑虎妖身上的毛发,嘴角笑容却往下落了落。
眼看着林岁去找下一个人,阿缠突然开口:“我想让山君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山君记得那个穿着蓝衣服的少年吗,长得很白净。”
“你要干什么?”黑虎妖眯起眼问。
“我想让山君带我去找他。”阿缠身体往前倾,摸了摸黑虎妖不算精明的大脑袋,“我与他有些私怨,往日没有机会,如今仗了山君的威风,总不能再放过他。”
黑虎妖顿时来了兴趣,它站起身,庞大的身体在空中虚踏出去,一纵便是老远,它带着阿缠在林中飞快穿梭。
薛昭逃跑的方向和林衡相反,他比林衡要精明,他记得来时的路,却没有和人说。
而且,薛昭身上似乎带着能抵御鬼怪的东西,那些想要拦他路的伥鬼都失败了。
黑虎妖带着阿缠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跑出了黑虎妖圈定的地盘。
“嘿嘿,这小子跑得还挺快,要不是我,你今天可就抓不到他了。”
“多亏山君帮忙,才能抓到他。”
薛昭很敏锐,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东西追来,他就地一个打滚正想避开身后的东西,却被黑虎妖一爪子拍在了地上。
他吐了一口血,艰难地抬起头,就见那头巨大的虎妖轻巧地落在了他身旁。
那虎妖伏下身,一抹刺目的朱红色自虎妖身上滑下。
阿缠赤着脚落了地,只往前走了几步便不动了,脚心被地上粗粝的石块硌了一下,她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又抖了抖裙摆,将脚趾遮住。
“是你……”看到了季婵的脸,薛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是呀,见到我是不是很惊喜?”阿缠缓缓蹲下身,歪头看着嘴角溢血的薛昭。
“你与虎妖为伍,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迟早也会死!”
阿缠笑了:“气势很不错,比你舅舅要强。”
薛昭瞳孔紧缩:“是你、是你害死我舅舅?”
“不然还会是谁呢?你们就没有想过,你们想让我死,我也很想让你们去死吗?”见薛昭伸手朝她抓来,虽然够不到,阿缠还是直起身,往后让了让。
她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眼眸清澈,仿若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说出的话却让薛昭心神俱裂。
“他死前,我对他说,很快就有人下去陪他,瞧,这才几日,就轮到你了。”
“季婵,你不会得逞的,你害死我,爹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他不会放过你!”
“你猜,我会放过他吗?”
季婵的仇人,可不只是薛家人。
在薛昭不甘又愤怒的眼神下,阿缠站起身:“山君,还要劳烦你。”
黑虎妖抬爪狠狠踩在薛昭身上,他的身上发出咯吱的骨头被压碎的声音,血腥味逸散出来,它眯眼看着薛昭对阿缠道:“他与你有仇,我将他生吃了如何?”
阿缠微蹙了蹙眉,面上露出了几分抵触。
“你见不得我吃人?”
“这倒不是,只是觉得吃几个普通人,只会让体内气息污浊,山君吃过修士吗?”
“当然,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阿缠摇头:“山君此言差矣,修士与常人可是有大大的不同。我猜,山君吃的,都不是同阶修士吧?”
黑虎妖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同阶修士的血肉能让山君修为提升一截。”
黑虎妖舔了舔嘴:“当真?”
“自然是真的。”
“可惜三境修士难寻,还喜欢扎堆凑在一起。”黑虎妖摇摇头,它虽然被阿缠说的动了心,但对人族修士还是很警惕的。
阿缠垂眸看着在黑虎妖爪下,睁大了眼,却已经失去了声息的薛昭,薛昭的血向四周流淌,阿缠嫌恶地往后退了退。
避开了血,她才道:“为了感谢山君替我除去他,我带山君去找一个落单的三境修士,吃了他,我们就去西陵,如何?”
黑虎妖眯起巨大眼瞳:“你该不会是想让那个修士降服我吧?”
阿缠表情有些无奈:“三境的修士山君都打不过吗?同境界下,哪有人族会是我们妖族的对手。况且,若是发现那修士身旁埋伏了人,山君大可以杀了我之后再逃走,想来也没人能拦得住你。”
黑虎妖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出于谨慎,它又问:“你怎么知道有落单的三境修士?”
阿缠痛心疾首道:“那修士之前与我有些恩怨,这次我与人外出,恰好他也受邀去了同一处,路上遇到,他竟还欺辱于我!”
她想着,自己平白被抢了二百两银子怎么不算欺辱呢?
见黑虎妖还在犹豫,她便又道:“如果山君觉得麻烦那便算了,原本我也是见你修为只有三境,若是能提升至三境巅峰,到时候吃我六叔内丹的时候会稳妥些。”
听到阿缠这么说,黑虎妖终于不再犹豫,只要能吃了四境狐妖的内丹,它就有机会进阶四境,到时候就算在妖族地界也能称王称霸,再也不会因得罪了其他大妖,被迫逃来大夏。
“好,现在就带我去找那个三境修士。”话是这么说,黑虎妖却在心里想着,这狐妖还真是记仇,凡是与她有些恩怨的,竟都想弄死。
等拿到了妖丹,便将这狐妖杀了,免得狐族知道自己吞了狐王儿子的妖丹,找自己麻烦。
“山君不怕吗,那人可是大夏的官员呢。”阿缠故意挖苦黑虎妖。
“你不是说吃完了就去西陵吗,到时候我们跑了,大夏的官员追不到我们。”
阿缠立刻夸道:“山君真是果断,来日必然有所成就。日后若山君成了五境妖王,可莫要忘了我才好。”
“好说哈哈哈……”
天色渐暗,荷园内早早便在各处点亮了花灯,将园子照的灯火通明。
今日儿子外出,薛氏眼皮便跳个不停,她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发生个意外。
眼看着天都黑了,薛昭却还没回来,薛氏在荷园门口徘徊了好一阵。
薛滢对母亲的担忧不以为意,还在旁劝道:“娘,哥哥可能只是路上耽搁了,那么多人一起呢,怎么会出意外,你就是想太多了。”
薛氏根本没把女儿的话听进去,她口中抱怨着:“你哥哥就是不肯听话,郊外哪有京城安全,上一次遇到了虎妖差点没回来,竟还敢去。”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妖怪。”薛滢口中嘟哝着,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那种感觉来得莫名,她却突然生出一股恐惧,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是谁?
“怎么了?”见女儿捂着胸口跌坐在地,薛氏惊慌地扑上前,朝着守门的护卫道,“快去叫大夫过来。”
那护卫转身去荷园内请大夫。
“滢滢,你怎么了?”
“娘。”薛滢猛地抓住薛氏的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是哥哥,哥哥好像出事了。”
“你在胡说什么!”薛氏呵斥道。
“我没有胡说,我感觉不太好,一定是有人出事了,娘,我们得立刻找到哥哥。”
薛氏虽然嘴里说着担心儿子的安危,但心里是不愿意承认儿子可能出事的。
可是儿子女儿小时候便有些感应,女儿若是发热了,儿子便也哭闹不停,女儿如今这样说了,薛氏不由也惊慌起来。
等大夫来了之后,她撂下女儿匆忙跑回去找到自己带来的护卫,让他们沿路去迎人。
末了,她又去了长公主的院外,说要求见长公主。
守门的护卫进去回禀后,公主身边的嬷嬷出来,对薛氏道:“晋阳侯府人,公主此时在白大人的院中,若是您要寻公主,奴婢可以带您过去。”
薛氏虽然心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说了句:“劳烦嬷嬷。”
此时,白休命居住的院落中,流水声与虫鸣声交相呼应。
他居住的院里有个并不大的水塘,水塘中长了一片荷花。
这荷花与外面的各色荷花有些许不同,白日里,这里的荷花花苞紧闭,日头落下,它们却颤巍巍地绽开花瓣,徐徐开放。
那花瓣尖端在夜色中还泛着点点荧光,等到满池的荷花绽开,瞧着异常绚烂。
这些荷花是福宁长公主特地让人从西陵寻来的异种,听闻这种荷花是早些年那位亡故的西陵王妃培育出来的,算是异种。
白休命肯赏脸来荷园,也是为了这些荷花。
福宁长公主此时就与白休命站在水塘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荷花开放,可每一次来看,都觉得震撼。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
突然,院外响起了长公主贴身嬷嬷的声音。
“公主,晋阳侯夫人求见。”
福宁长公主皱了下眉,对于这个时候被打扰有些不悦,她又不舍地看了眼那池子荷花,才对白休命道:“我去去就来。”
白休命应了一声,她便转身走向院外。
见到了福宁长公主,薛氏颤抖着声音说:“公主,我儿与理国公府上三公子还有安西将军府上二公子等人一同外出狩猎,说好要在黑之前回来,可至今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一旁的嬷嬷听到薛氏找公主只是要说这个,不由有些不悦。
福宁长公主心中无奈,觉得晋阳侯的这个继室有些拎不清,难怪会撺掇晋阳侯做出那般有失身份的事。
但她对外一贯温和示人,此时也不好说重话,只道:“或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若是晋阳侯夫人实在担忧,本宫便派护卫去寻他们。”
见福宁长公主漫不经心的模样,薛氏噗通一声跪下了。
“公主,并非臣妇危言耸听,小女自小便与我儿心意相通,她方才突然心痛不止,口中直说我儿出事了。与我儿一同出去的,都是勋贵子弟,臣妇担心,他们可能都遭遇了意外。”
听她这样说,福宁长公主也跟着担忧起来,虽然人不是在她这里出的事,可若是那几人真的遇到了意外,她势必要得罪好几家勋贵。
“那你待如何?”
薛氏眼含期待地问:“不知公主能否请动白大人帮忙,他修为高深,想来找人不难。若是真有妖邪鬼祟,也可以轻易除掉。”
福宁长公主回身看了眼院子:“这件事我不能替他应下,我带你进去,你可以将此事告知于他。”
“多谢公主。”薛氏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求谁,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白休命。
他是明镜司镇抚使,夫君还说他与镇北侯交手都不落下风,如果这人肯出手,一定能帮她找到儿子。
薛氏想的很好,可惜当她跪在白休命身旁求他施以援手的时候,白休命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侯夫人找错人了,本官不是京兆府尹,不负责寻人。”
“白大人,我儿去的地方,就是曾经有虎妖出没的那座山,说不定山中有妖邪没有清理干净,这难道不是明镜司的职责范围吗?”
“若是谁都可以凭猜测让本官替他办事,本官……”
白休命话还没说完,院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这位夫人,你不能进去。”
“公主在此,若是硬闯我等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护卫的呵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大门被撞开,白休命抬眼便看到了形容狼狈的陈慧。
陈慧见到白休命便直接开口道:“白大人,我们在山中遇到了鬼祟,林岁被人抓走,留在村里的阿缠也不见了踪影,她可能出事了。”
白休命沉声问:“她在哪里失踪的?”
“黄溪村。”
第52章 第 52 章 恰好路过
“详细说。”
陈慧虽然心中急迫, 但还是将今日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今日我们约好赏花之后便去黄溪村探望林岁的弟弟,到了村子后听村民说,林岁的弟弟被一群去狩猎的勋贵子弟强行带去了后山。”
“胡言乱语,与我儿一起的都是各家公子, 人品贵重, 他们断然不会强迫他人。”薛氏起身, 一边对有了儿子的行踪而高兴,一边又恼怒于陈慧的抹黑,忍不住斥责道。
白休命冰冷的目光看向薛氏:“本官问话,若是你再敢多言, 就滚出去。”
薛氏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开口。
陈慧继续道:“林岁的弟弟上一次便是带着那几人进山遇到了妖怪, 结果被几人推了出去, 差点死在山里,林岁担心那些人这回不会放过他弟弟, 便急着进山寻找。阿缠留在了她弟弟家中,我与林岁一起进了山。”
“你们什么时辰进的山?”
“具体时辰不知,不过还未到晌午。”
白休命点头:“继续说。”
“我与林岁在山中寻找许久,只找到了些许痕迹,以及大滩的血水,正当我们要继续找的时候, 山里突然起了雾,那雾中冒出了四只鬼祟, 它们抓着林岁走了,我没能追上。”
“你确定是鬼?”
陈慧略有些迟疑:“我能感觉到它们身上的阴气,应该是鬼物无疑。只是乍一看,它们与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伴随雾气而来,离开时速度极快。”
“白日出行……”白休命心中略一沉吟,转头对福宁长公主道,“请公主帮我一个忙。”
“你说。”福宁长公主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一边忧心那几个失踪的人,一边又觉得刺激。
“请公主派人回京,去明镜司叫江开与封旸带人过来。”
“好,我这就让护卫回京。”
从荷园到上京不过个把时辰,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福宁长公主手中有皇上御赐的金令,能敲开城门。
与公主说完后,白休命又问陈慧:“之后呢?”
陈慧道:“我见那些鬼祟打扮的像是山下村民,便下山去找阿缠,回去之后阿缠就不见了,我问过隔壁邻居与村民,他们都说没见到阿缠。”
说完,陈慧郑重地朝白休命行了个礼:“大人,阿缠身体孱弱,若是真遇到危险,恐无力招架,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带我去黄溪村。”
白休命说完,陈慧心中还在疑惑要怎么去,下一刻却被他抓住手臂,只眨了一下眼,他们就已经来到了荷园外。
陈慧心中惊疑,暗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白休命神色有些不耐看她一眼,陈慧立刻指向黄溪村的方向。
期间陈慧又为他指了两次方向,片刻功夫,他们就已经进入了黄溪村中。
陈慧带着白休命来到高洛家中,此时高洛家的大门还是敞开的,依旧维持着阿缠离开时的样子。
白休命没有进入院中,只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他抬手摸了摸大门边缘,入手一片湿润。
白日里并未下雨,木门上湿气却这么重,必然有阴物登门,还不是一两个。
“你从哪里进的山?”白休命问。
陈慧指着后山的方向,口述了一下她与林岁找人的大致路线。
“大人,那些鬼祟似乎对我并无兴趣,不如我与大人一同进山为大人指路?”陈慧提议道。
“不用了。”
这时,白休命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看向逐渐被黑色天幕笼罩的山峦,下一刻身形便消失了。
黑虎妖带着阿缠在林中穿梭,天越来越黑,天上的月亮似乎也被虎妖身边的雾气遮住了。
白日里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林木,到了夜晚全都变成了眼前成片的黑影,更让人生气的是就连身下的老虎都是黑的。
阿缠放弃在山中寻找目光的落点,只能由着黑虎妖带她下山。
下山的路上她心中一直盘算着,林岁被伥鬼抓来,慧娘却没被抓,想来因为她并非人类,伥鬼对她不感兴趣。
若是慧娘发现她不见了,以她对慧娘的了解,应该会去找白休命。
白休命会来找她吗?
阿缠并不确定,她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压在别人的决定上,所以她撺掇着虎妖主动去找白休命。
可惜阿缠并不知道从这片山脉直接到荷园的路程,只能让虎妖先去黄溪村再找路。
路两旁的树枝渐渐变少,阿缠便知道他们已经快要出山林了。
就在这时,虎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缠疑惑。
“有人族修士上山了。”
阿缠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想来是终于有人发现那群勋贵公子失踪,特地上来找人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省得本君主动去找他。”
黑虎语气中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带着兴奋。
它已经感应到了那人身上的气息,只凭对方周身气息推测,只有三境,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阿缠笑了声,俯身拍了拍黑虎妖的脖子:“山君放我下来吧,免得一会儿与那人交手时,我碍了山君的好事”
“好,待本君吃了他,将他的头颅送给你。”
“既如此,我便在这里等着山君得胜归来。”阿缠望着山下的方向,可惜什么都瞧不见。
白休命站在山下,抬头看着远处被黑夜吞噬的山林。
山中景色尽数落入他双目之中,他自然也看见了骑在黑虎妖背上,一袭浓艳红裙,笑靥如花的阿缠。
这便是那活尸口中的“身体孱弱,恐无力招架”。
才被抓走半日,她与那头虎妖看起来倒像是认识了半年。
“吼——”山中传来一声呼啸,山中林木簌簌作响,山中鸟雀惊起大半。
当黑虎妖扑向白休命时,它还在幻想着,等它先吃掉人族修士再吞妖丹,马上就会成为四境大妖。
但往日在它的爪子下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却单只手便擎住了它的爪子。
黑虎妖张嘴去咬,那道人类的身影却突然自它面前消失。
随后,它只感觉背上传来剧痛:“吼——”
阿缠扶着一旁的树木,听着山下虎啸声不断,悬着的心渐渐落下。
叫得这么凄惨,那头虎妖怕是没机会将白休命的脑袋送给她了。
当最后一声虎啸响起,阿缠还听到了那黑虎妖凄厉的惨叫声:“狐妖,你骗我!!!”
阿缠弯了弯唇角,怎么能说是骗呢?
她最多只是忘记告诉黑虎妖,它想吃掉的人类修士曾经斩杀过四境黑龙。
黑虎妖的惨叫之后,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四周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到了。
阿缠靠在树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过来,不由皱起眉。
白休命该不会杀了虎妖之后就走了吧?
她还在山上生死不明呢,他都没想着要找一找吗?
阿缠突然有些生气,她试探着往前迈了两步,结果娇嫩的脚趾磕到了石头上。她痛呼一声正要蹲下,却被人扣住了腰,随后整个人便腾空了。
“哎?”阿缠扑腾了一下,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扛在肩膀上往山下走,像个麻袋一样。
“白大人,你的马呢?”阿缠怕他不回应,拍拍他的腰。
白休命脚步顿了一下:“没骑。”
“那能不能换个姿势啊,我的头好晕。”
“要求真多。”
阿缠吸了吸鼻子:“我可是刚从虎口逃生,差点就被虎妖吃掉了,你都不同情我吗?”
白休命停下脚步,将阿缠放下,他弯下腰凑近阿缠:“比起同情你,我更想知道那头虎妖为什么叫你狐妖?”
“这个啊,当然是我骗它的。”阿缠语气随意,“如果不骗过它,我早就被吃了,哪里还能等得到你。”
“你还骗了它什么?”
“很多啊……白大人,我被抓走的时候连鞋都没穿呢,脚好疼。”阿缠朝他小声抱怨。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背对着她屈身,阿缠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扑到他宽阔的背上,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白休命双手扣住她大腿,脚步沉稳地背着她下山:“现在能说了?”
“我许诺给它一颗四境狐妖的妖丹让它提升境界,还要给他介绍一只母老虎。”
“它信了你?”
“信了啊,我又没有骗它。”阿缠语气自然,“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对它说的,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只有这些?”白休命问。
“呃……”说到关键之处,阿缠开始吞吞吐吐,“后面那些不重要。”
“比如?”
“比如……我还向它推荐了你。”阿缠斟酌着用词。
“推荐。”白休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难怪那头黑虎妖迫不及待地朝他扑了过来,原来是被她忽悠傻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阿缠努力为自己辩解,“要是不让它去找你,它说不定就要带着我远走高飞了。”
跟一头虎妖私奔,被人知道了多丢人啊。
“其他被抓走的人呢?”
“还在山上。”阿缠得意地自夸起来,“多亏了我从中周旋,才让虎妖忘记吃掉他们直接下山了。”
说到这个阿缠突然意识到,白休命竟然就这样背着自己下了山,而没有去找那些人。
所以,他真的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大人。”阿缠的脸贴着他颈侧,她稍稍转过头,长睫微颤,“你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不是。”
“哦,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恰好路过。”
阿缠笑出声,环在他脖颈上的双臂紧了紧:“骗人,你就是来救我的。”
白休命没说话。
在这样规律的颠簸中,阿缠的眼皮渐渐垂下,睡过去之前,她轻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来救我。”
这是第二次。
过去很多年,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她都没有期待过有一个人能来帮她一把。
白休命是唯一一个会来救她的。
白休命离开后,陈慧便一直在山下等着。
她刚刚听到了后山的虎啸声,心中正在忐忑,犹豫着是否要上去看一眼,就已经看见白休命从山上下来了。
没见到阿缠在他身边,陈慧心中咯噔一下,许多不好的念头顿时涌入脑海。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阿缠正趴在白休命背上,睡得香甜。
陈慧正想说可以把阿缠交给她,白休命偏头对她道:“虎妖已死,伥鬼会尽数散去,你可以上山找人了。”
陈慧一愣,她作为活尸,自然是不惧怕夜晚的山林。
林岁和高洛生死不明,此时去找,或许还来得及。
只是……
她犹豫着看了眼阿缠,终于道:“那阿缠便拜托白大人了。”
“嗯。”
第53章 第 53 章 只是往日有几分交情
白休命带着阿缠回荷园的时候, 外出打猎那几人的家中长辈终于发现人不见了,陆陆续续来求见长公主。
长公主之前听到了陈慧的一番话,心中就对这几家的小辈没了好印象,他们此番完全是自作自受, 但她总不能将心里话说出去, 便让嬷嬷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厅中。
带着晚辈来荷园玩的, 都是各家夫人,长公主一走进厅中,几位勋贵夫人立刻红着眼迎了上来。
其中最激动的就是理国公夫人,她一把抓住了福宁长公主的袖子, 哽咽着问:“长公主,我儿真的出事了吗?”
她嫁给理国公的时候, 理国公已经有了两名嫡子, 国公府也立了世子。
这些年她只得了张序姚一个儿子,如珠如宝的疼着, 本想着就算儿子高不成低不就,他大哥也能给他一口饭吃,可谁想到转眼就遇到这样的祸事。
“长公主,听闻明镜司的大人已经去山中救人了,是真的吗?”一旁的安西将军夫人姚氏也追问道,她心中埋怨堂妹生的儿子带坏了她儿子, 却不好说出口,只能期望自己儿子能逃过一劫。
“诸位夫人, 还请稍安勿躁。”福宁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上前将几人挡开。
福宁长公主倒也没介意她们的失态,坐下后才与几人道:“本宫已令人将此事上报衙门,衙门会派人连夜出城调查,另外本宫也已经让护卫沿途寻人了, 还请诸位夫人放心。”
长公主都这样说了,她们就算不放心也没有办法,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她们就将带来的护卫派出去了,现在也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
没过多久,外面护卫递了消息进来。
嬷嬷在长公主耳边低语道:“公主,白大人回来了。”
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刚一起身,那几位一直盯着她的夫人们也跟着站了起来。
长公主也没理会她们,被嬷嬷扶着去了白休命的院子,院外的护卫见到她后赶忙行礼:“见过长公主。”
“白休命可是将人带回来了?”长公主问道。
那两名护卫面面相觑,略微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人才道:“白大人只带回来一人。”
福宁长公主一愣:“怎么只有一个人?”
她以为白休命既然愿意上山救人,至少也能找到几个,怎么只带回了一个,难道只有一个活着的?
她心中有些忐忑,后面的宁远伯夫人已经直接瘫坐在地,嚎哭起来:“我的儿啊……”
那说话的护卫赶忙又道:“白大人带回来的,是位姑娘。”
哭嚎声戛然而止,没得到儿子的消息现在对她们来说都算是好消息了。
福宁长公主对守门护卫道:“让开吧,我进去看看。”
“是。”护卫打开门,长公主走进院中,身后的几家夫人见状连忙跟上,就算暂时没有儿子的消息,那位白大人应该也有些收获,她们需得问问。
一行人刚走到屋外,还没来得及敲门,白休命便推门走了出来。
福宁长公主就着廊檐下灯笼的光芒打量着自己的堂弟,他离开荷园时穿的还不是这身,怎么出去一趟就换了衣裳,难不成是受了伤?
“可是受了伤?”长公主看着白休命,语气关切地问。
“没有。”白休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只是在杀虎妖的时候身上溅了血,“公主找我有事?”
“听闻你救了人回来,那山中当真有妖邪?”
“嗯,已经除掉了。”
福宁长公主松了口气,她身后的几家夫人面色却不见缓和,姚氏急切地追问道:“白大人,你可在山中看见过我儿踪迹?”
“不曾。”
“白大人是否方便让那位被你救回来的姑娘出来相见,我们只想问她几句话。”理国公夫人也开口道。
她们都觉得,若是山中有妖邪,那女子被抓了,她们儿子怕是也难逃被抓的命运,或许那女子能知道他们儿子的下落。
然而白休命丝毫没有给几人面子,冷淡道:“不方便。”
说完,他转向福宁长公主:“请公主派一名丫鬟过来照顾,再请一位随行太医过来。”
福宁长公主心中惊异,是为了那位被他带回来的姑娘?自己这位堂弟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嬷嬷,那嬷嬷立刻心领神会,赶忙去寻丫鬟和太医了。
被白休命毫不留情地拒绝,几名夫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混在人群中的薛氏,心中对白休命的怨恨更上升了几分。
他都能去救季婵,怎地就不能将她儿子也顺手救了?
她看了眼神色焦急的各家夫人,决定将之前院中发生的事告诉这几位,白休命抛下各家勋贵子嗣,却去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季婵回来,岂能没有私心!
她就不信,白休命不怕得罪他们晋阳侯府,还不怕得罪诸多勋贵吗?
到时候就算皇帝偏爱他,他被各家弹劾,怕也不会落个好下场!
长公主见白休命是不打算让任何人见里面那位姑娘了,便出声将身后的几名夫人都劝走了,几人不敢不给公主面子,只好不情愿地退下,倒是福宁长公主自己却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嬷嬷带着一位随行太医与一名丫鬟过来了。
白休命带着太医与丫鬟一同走进了房中,长公主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进去,一进内室便看到了她堂弟的床上睡着一位姑娘。
太医先上前给阿缠把脉,期间阿缠一直在昏睡,并没有醒过来。
把脉之后,太医退出卧房,到了外间才对白休命道:“这位姑娘体质太弱,许是今日吹了山风,有些着凉。不过大人放心,不算严重,夜间可能会起高热,只要悉心照顾即可,暂时不必用药。”
白休命微微颔首:“她时常高热不退,还请太医今夜留守在此。”
“是。”虽然太医觉得这点小病症并不需要自己守夜,不过谁让这位他开罪不起呢。
福宁长公主却没在意这些,只是惊奇地看着自己堂弟,他连人家时常高热不退都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公主身边的嬷嬷将太医安置在偏房,丫鬟自觉地去打水,免得夜间要用。
只剩下福宁公主与白休命留在外间,她才试探着询问:“里面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不是。”
“真的?”福宁长公主不信。
“只是往日有几分交情,她身子不好,便随手帮一把。”对他而言,去救她也只算是举手之劳,那头虎妖连热身都不算。
“以往可没见你这般热心。”
白休命扬眉:“或许是因为其他人都瞧着不顺眼。”
“能让你看顺眼可不容易。”福宁长公主笑道。
不容易吗?白休命想了想,也没有多难。
季婵在他面前还不是一身小心思,她这般的他都能看顺眼,其他人入不了他的眼,也只能怪他们自己。
安置好了阿缠,白休命走出房间,他在水塘边站了没多久,一群明镜司卫便涌入荷园。
“大人,属下来迟。”封旸与江开异口同声道,两人得到消息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一路上不敢耽搁分毫。
白休命并未与他们多言,只对两人道:“黄溪村后山还有一头虎妖。”
江开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变,立刻跪地认错:“是属下失职,还请大人责罚。”
白休命并未斥责他,只道:“回去自己领罚。”
“是。”江开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撤职就好。
之前是他来调查虎妖的案子,也抓头一头二境虎妖回去,谁能想到这山里的虎妖竟然不止一头。
“大人,那山中妖物如何了?”封旸试探着问,他家大人既然知道了虎妖的存在,想来那头虎妖是活不了了。
“妖物已死,你带人去收尸。”
“属下领命。”
“大人,那我呢?”江开问。
“那头虎妖抓了几个人上山,你带人去搜山,不论死活,将人找回来。”
封旸很快带着明镜司卫离开,江开则先去见了那几家夫人,与她们确认了失踪的人之后才离开荷园。
将事情安排妥当之后,白休命回到房间,他的床让给了阿缠,他只能歇在外间的榻上。
到了半夜,被派来照顾阿缠的丫鬟匆忙去找太医,阿缠果然开始发热。
太医给她施了针,又指挥着丫鬟用浸泡了井水的手巾为她降温,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将温度降了下来。
白休命早就被吵醒了,他一直睁着眼,却并未进去。
直到太医低声说了一句“没事了”,提着药箱离开了,他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的阿缠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可能是白日里与虎妖提起了青屿山,她在梦中也回到了青屿山。
梦里,她偷听到了祖母与族中长老说话。
长老对她祖母说:“阿缠虽然血脉不纯,但天生八尾,为何不好生培养一番?”
祖母却冷淡地回道:“她与我青屿山并无干系,收留她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是我第一个儿子。”
“那……她们姐妹的名字都不记在族中吗?”
“不记。”
那时候的阿缠好像偷偷难过了很久,即使现在是做梦,再次梦到这样的场景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从小生长在青屿山,那里却不是她的家,祖母也不承认是她的同族。
父亲不要她,祖母不要她,妹妹也不见了……
睡梦中的阿缠低声啜泣起来,白休命认命地再次睁开了眼。
内间伺候的丫鬟也听到了哭声,轻声哄了几句却没什么用处,她打算将阿缠叫醒,刚推了两下,便见房门打开,白休命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丫鬟心中一惊,赶忙转身行礼:“可是吵醒大人了?”
白休命没理那丫鬟,他走到床边的时候,阿缠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白大人。”她低声嘟哝一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看到了白休命,她似乎安心不少,又将眼睛闭上了。
白休命见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她的脸便收了回来。
他转头对丫鬟道:“替她擦一擦。”
丫鬟不敢多说,立刻用温水洗了干净的帕子,替阿缠擦了擦脸。
脸擦干净之后,阿缠用袖子蹭了蹭自己的脸,翻了个身,将宽大的袖子压在身下。
没有了梦境的侵扰,后半夜阿缠睡得很好。
她一觉睡到天明,醒来的时候,她伸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回想起昨夜,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几个混乱的梦,还梦到了白休命。
他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好像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他的背影。
阿缠晃了晃脑袋,觉得这一段可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谁做梦会专门梦到别人的后背啊?
丫鬟见她醒了,立刻送来了新的衣裳鞋袜,又端了热水过来服侍她洗漱,她并未注意到丫鬟看着她的奇异的眼神。
那丫鬟忍不住多看了阿缠几眼,昨夜那位白大人可是在这位姑娘床头坐了一个多时辰,害得留在房中的她也跟着忐忑不安睁着眼睛等了一个多时辰。
幸好这位姑娘最后将那位大人的袖子松开了,不然她这一夜怕是都不能闭眼了。
阿缠洗漱之后,从丫鬟口中得知自己现在是在荷园,白休命住的院子里。她换上新衣服,便打算去找白休命询问慧娘与林岁的踪迹。
听丫鬟说他昨夜宿在外间,但阿缠走到外间发现他此时已经不在了。
她走到门口,正打算去寻白休命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哭嚎声。
门一推开,阿缠便看清了院中景象。
院子里着实挤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有站着的还有躺着的。白休命就站在院子中央,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封旸与江开两人。
他身前的地面上并排摆着四个人和一具尸体,似乎才被送过来没多久,一旁还站着几名装扮华丽的贵妇人,看样子,似乎是这几人的亲眷。
几名太医正忙忙碌碌地绕着那四个惨叫不停的活人医治,看太医的面色,情况似乎不算太好。
其中伤情最严重的是被放在最左侧木板上的林衡,他双腿骨折多处,此时正疼得哀嚎不止。
姚氏抓着一名太医的袖子问:“大夫,我儿的伤能不能治好?他的腿会没事的吧?”
那太医也不想说出得罪人的话,可这腿上的骨头断成这样,根本没有长好的可能了。
他只能实话实说:“将军夫人,令公子的腿伤实在太严重,即便长好,以后也站不起来了。”
姚氏听后顿时往后倒去,还是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此时林衡还在哭喊不停:“是林岁那个贱人,娘,是林岁打断了我的腿,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姚氏见儿子癫狂的模样,死死抓着丫鬟的手,厉声问:“林岁呢?”
那丫鬟抬头看了眼房门紧闭的偏房,小声道:“姑娘在偏房内,听说她那个弟弟一直没醒,她在旁边守着呢。”
“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丫鬟有些为难,她看了眼院中站着的白休命,还有守在偏房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明镜司卫,忍不住劝道:“夫人,眼下还是先顾着二公子吧。”
姚氏反手扇了那丫鬟一巴掌,气势汹汹地就要闯入偏房,才到门口,就被两把刀挡住了。
“退下!”
姚氏推后一步,随后又上前:“我要见林岁,我是她娘,你们让她出来。”
那两名明镜司卫面无表情地拦在外面,丝毫不为之所动。
或许是知道儿子废了,姚氏终于撕掉了贵妇的脸面,竟在偏房外骂了起来:“林岁,你这个丧门星,给我滚出来,你打小害了我还不够,现在又害了自己亲哥,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你怎么还不去死!”
姚氏还在门口叫骂不停,另一边,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旁,薛氏扑在一旁,哭得几乎晕厥。
阿缠站在门口,看着瘫软在地痛哭不止的薛氏。
她想,人类果然是复杂的存在,一旦失去喜欢的人,他们就会痛不欲生,可除掉了不喜欢的人,他们只会欣喜若狂。
比起看到薛氏笑着得意,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看到她哭。
薛氏还未注意到阿缠,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活了下来,只有自己儿子死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还有大好的前途!
她抓开蒙在薛昭身上的白布,只看了一眼他的尸体,顿时晕了过去。
薛昭的死状很惨,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碎了一样,胸口往下都被压扁了。
其余几位夫人看清了尸体后也都惊叫着避开目光,还有人走到一旁干呕起来。
她们这会儿也不吵着要白休命给说法了,有了对比,她们竟然觉得自己儿子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她们几人等了一夜,才终于等到了儿子被救回来的消息。
原本是该高兴的,可是在此之前,薛氏对她们说,白休命之前分明能将她们儿子救回来,却故意只带了那一名女子回来,他就是草菅人命,没把各家放在眼里。
她们原本心中就有所不满,后来又得知自己儿子受了不轻的伤,过来的时候,都打算让他给个说法。
结果到了之后倒是发现自己儿子伤的虽然重,却也不是不能恢复。至少比起双腿残废的林衡,还有惨死的薛昭,已经算是好的了,她们此时也没了追究的心思。
等太医将伤情不算严重的三人包扎好之后,等在一旁的几名夫人纷纷上前询问:“白大人,我们可否将人带回自己院中诊治?”
“可以。”
白休命同意了,她们立刻招来护卫将各自的孩儿抬走。
很快,院子里就剩下惨叫不止的林衡与薛昭的尸体了。
偏房外,在姚氏锲而不舍的骂声中,门终于开了,身上还带着许多擦伤的林岁走了出来。
姚氏见到她后连话都不说一句,一巴掌就扇了过来,林岁没有躲,那一巴掌极重,她的脸被打得偏到了一旁。
姚氏依旧觉得不够,尖锐的指甲朝她脸上抓去,却被横出的一只手死死抓住。
第54章 第 54 章 她可真是个好人
“放开,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姚氏声音尖利,用力想要挣脱手腕上的那只手,却无法撼动分毫。
陈慧甩开手, 姚氏身形不稳往后跌去, 她带来的丫鬟急忙跑上前扶住了她, 那丫鬟脸上还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这位夫人,里间还有伤患,请小声一点。”
“我做事轮不到你插嘴,你给我让开。”姚氏见陈慧态度和善, 气焰顿时又嚣张起来。
她一把扯住林岁的衣袖,看过来的目光仿佛要将林岁凌迟。
她咬着牙, 像是要将林岁生吞:“早知今日, 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溺死你,你这个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的冷血的畜生!”
“姚夫人是在说自己吗, 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的畜生,生出我这样的人,不是很正常吗?”林岁将自己的衣袖从姚氏手中扯了回来。
她曾经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母亲才一直冷待她?
后来心凉了,对她没有了期待, 又觉得她偏心林婷就偏心吧,不过是个娘而已, 她对自己不好,自己也不稀罕她。
直至今日,林岁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 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亲女儿。
自己和林衡一起被虎妖抓走,她眼里全是林衡,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自己。
林衡说自己害了他,她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就断定了她的罪责。
在山上的时候,她真应该……
林岁握紧拳,如果慧娘没有赶来,告诉她弟弟还活着的消息,她那一棍子就该打断了林衡的脖子。
林岁想起山上发生的事,略微有些晃神。她的目光越过姚氏,看向林衡。
林衡也看着她们的方向,目光与她对上后,带着惊恐和明显的闪躲。
“好你个辱骂亲娘忤逆不孝的东西,从今往后,你和我们将军府再没有半分瓜葛!”姚氏兀自叫骂不停。
骂完后,她转身对白休命道:“白大人,这畜生差点害了我儿性命,还害死了晋阳侯夫人的儿子,难道不该立刻被抓起来吗?”
“什么时候将军夫人也能插手明镜司的事了?”
姚氏此刻气血上涌,在白休命的质问下丝毫不觉畏惧,她气势汹汹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白大人昨夜明明可以将我儿救出,却故意拖延时间,直至今晨才将人带回。
如今,害了我儿他们的凶手就在眼前,你却放任不管,待我家将军知道此事,定然要参你个渎职之罪!”
白休命的语气不急不缓:“将军夫人不必着急,安西将军很快就到,到时候孰是孰非,自有分辨。”
姚氏心中冷笑,白休命也只能狂妄这一时半刻了,若是自己夫君知道了儿子变成这般模样,定然会与他拼命。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地瞪了林岁一眼,在林衡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回到他身边。
看完了这一幕,阿缠才提着裙摆走下台阶,往陈慧与林岁的方向走去。
陈慧抬眼见到阿缠,见她面颊红润,心道昨夜白休命将她照顾的不错,总算是放下心来。
“你弟弟找到了吗?”阿缠问林岁。
林岁点点头,面上放松了许多:“找到了,只是失血过多,刚喂了药,人还没醒过来。”
陈慧见外面许多人朝她们这边看,便低声道:“我们先进去吧。”
阿缠跟着两人进了偏房,房门关上,将外面那些人的目光挡了下来。
偏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木床靠在墙边放着,上面平躺着一名少年。
少年头上和上半身都缠着绷带,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见阿缠盯着高洛身上的绷带,林岁低声道:“林衡说是薛昭往小洛身上射了一箭,还害得他滚下山撞到了头。”
陈慧看了眼高洛,赞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自己把箭身掰断了,只留下了体内的那一截,还找了止血的草药涂在伤口上,若非如此也撑不了那么久。”
她最多只是把人带下山,又将人交到了后面赶来的明镜司卫的手上,真正救了高洛的反而是他自己。
“人没事就好。”
阿缠看得出来,高洛才是林岁的支撑。
即便姚氏这个亲生母亲用那么难听的话骂她,她都不为之所动,可若是高洛出了事,林岁怕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陈慧也在旁对林岁道:“你不必把你娘的话放在心上,你的所作所为都是虎妖逼迫,你又没有杀人,无论是哪个衙门,都不能治你的罪。”
林岁摇摇头:“我不担心,也不怕死,被虎妖抓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回不来的准备了。”
她甚至想过,就算被虎妖杀了,也要与林衡同归于尽。
林岁看向阿缠,如果不是她,自己今日也不可能安稳地坐在这里等着弟弟醒过来。
至于阿缠为什么能说服那头虎妖,她与虎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岁根本不在乎。
她只需要记得,阿缠与慧娘,救了她和她弟弟的命就够了。
“我以为,你不会放过林衡。”阿缠有些好奇,她与虎妖打赌的时候,是真的认为自己会赢。
虽然一开始林岁只是打断了林衡的腿就离开了,不过她还是觉得林岁在追上其他人之后,会回去找林衡的。
林岁的身上有一股狠劲,把她逼急了,她会很疯狂。
“原本是的。”林岁说出了自己在山中的经历,“有那些伥鬼指路,我很快就追上了其他人,除了那个死掉的。追上他们之后,我又回到了林衡那里,本来想让他给我弟弟赔命,可那时候慧娘过来了。”
陈慧应了声:“我们问了林衡几个问题,听到答案后才决定暂且放过他。”
“什么问题?”阿缠好奇。
“将军夫人对林岁不好,是因为她这人笃信玄学,认为林岁与她相克。那林衡呢,他对林岁的敌意从何而来?又为什么非要一再盯着高洛这个与林岁已经两年未见的弟弟。”
“嫉妒?”阿缠猜测,旋即摇头,“他都不把林岁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将她弟弟放在眼里。”
“我们逼问了林衡,问他之前为什么要去黄溪村,又为什么要去找高洛的麻烦,他竟然说,两次去找高洛,都是林岁那个养妹,林婷的提议。”
阿缠略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听林婷的话?那么大一个人,这么轻易就会被煽动吗?”
林岁嗤笑一声:“如果是其他人我或许会怀疑,但是林婷,就是有这个本事。你没去过将军府,恐怕没见识过,全家所有人都围着林婷转的场面。”
她被带回将军府的第一日,林婷受了风寒,她那位母亲和林衡仿佛死了亲爹一样紧张,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林婷身边照顾。
她被晾在正厅整整半日,都没有一个人看她一眼。
从那日起,她就对林婷没有了任何好感。
府中所有丫鬟都说二姑娘如何如何好,可又说不出林婷具体是哪里好,这一度让林岁觉得十分荒谬。
阿缠微微眯起眼:“你与林婷不对付,所以她想要借刀杀人害死你弟弟,趁机逼你与林家决裂?”
“或许是吧,她从来就见不得我好,我也看她不顺眼,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心狠手辣。”
“那林将军和你大哥对林婷也如你母亲和林衡那般好吗?”阿缠又问。
林岁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迟疑道:“他们对她也很好,但还不到百依百顺的地步,只是有两次我拿捏了林婷的错处,父亲分明可以罚她,却都放过了。”
“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偏偏却如此讨人喜欢,真是有趣。”阿缠眸光微转。那位安西将军,不像是这般不明事理的人啊。他又不是他夫人,怎么会更偏疼养女呢?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封旸的声音响起:“季姑娘,林姑娘,大人请你们出去。”
将陈慧留在这里,阿缠与林岁起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后,阿缠发现院中的人和尸体都不见了,白休命也不在院中。
“白大人呢?”阿缠问。
“大人在长公主的院中。”封旸引着两人走出院子,边走边道,“理国公世子和晋阳侯等人都已经到了,如今都在长公主那里。”
阿缠了然:“让我过去,是打算兴师问罪?”
封旸赶忙否认:“季姑娘说笑了。”
阿缠可没有封旸那么乐观,走进长公主的院落后,她的脚才迈进正厅,坐在厅中的几个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其中阿缠最熟悉的就是晋阳侯,不过有些时日没见了,这个季婵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看起来憔悴不少,看来中年丧子对他来说打击不小,没关系,他迟早会习惯的。
阿缠的目光从晋阳侯身上划走,落在安西将军林城身上。
他看起来要比他夫人冷静自持许多,至少没有在见到林岁的第一时间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与她断绝关系,他的目光很平静。
其余三人阿缠都不认识,其中有一位最年轻的,身穿锦袍头戴玉冠,容貌俊朗,看着和白休命的年纪差不多。他坐在左下首的位置上,似乎地位最高。
阿缠猜测,这位应该是理国公世子。
这厅中并没有给阿缠留位置,她只能与林岁和封旸站在中间,承受着几人的注视。
“白大人,听我儿说,就是这女人与虎妖勾结,差点害了他们性命。身为明镜司镇抚使,你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最先站出来的是身材矮胖的宁远伯,虽然矮不过气势倒是很足。
“季婵,你有何话可说?”坐在正位上的白休命淡漠开口,好像他们不熟。
阿缠灵动的眸子转向宁远伯:“这位……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若我真与虎妖勾结,今日你见到的,就不会是你儿子,而是一堆吃干净的人骨了。”
“危言耸听!”
站在阿缠另一边的封旸朝宁远伯抱拳:“伯爷,那头虎妖所居住的山神庙中堆叠的尸骨不下三十具,山下黄溪村有十几人被它变为伥鬼,季姑娘并未危言耸听。”
这是封旸最佩服阿缠的地方,能在这样凶残的妖怪手中全身而退,绝非常人能做到。
可惜,这些勋贵们只在乎自己儿子的命。
“她故意让那头虎妖玩什么狩猎游戏,害得我儿双腿被打断又该如何说?”宁远伯又道。
“这倒是我的错了。”阿缠乖乖认错,“下次若是再遇到妖怪,我定然劝它将人吃了一了百了,而不是绞尽脑汁为这些人想一个逃走的法子。”
“巧言令色,我儿非但没有逃走,反而被人故意打断双腿。”说到这里,宁远伯恶狠狠地等着林城,“林将军养了个好女儿,下手可真是狠毒。”
林城沉默不语,阿缠翻了个白眼:“只不过断了两条腿而已,他不是还活着么,若不是林岁故意手下留情,我与虎妖拖延时间,费尽心思将它引走,今日大人你怕是要在家办丧事,而不是坐在这里指责我了。”
“放肆,你竟敢对我这么说话!”宁远伯脸上有些挂不住。
“宁远伯,无论如何,这位姑娘确实与虎妖周旋救了几人的性命。”理国公世子放下手中茶杯,开口道。
宁远伯忌惮地看了眼理国公世子,哼了声:“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话虽这样说,但看样子,是打算息事宁人了,毕竟儿子断了腿,养养还能好,又没死。
宁远伯发作完了,一直沉默的晋阳侯终于开口:“阿婵,薛昭是你弟弟,你告诉我,他是如何死的?”
阿缠一脸嫌恶:“晋阳侯可不要胡乱攀关系,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晋阳侯并不理会阿缠的话,只死死盯着她:“既然你一直跟在那头虎妖身边,必然也知道,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知道啊。”阿缠与晋阳侯目光相对,“说起来都是晋阳侯教得好,若非侯爷教了令公子一身精妙的箭术,虎妖想必也瞧不上他。”
众人一听这里竟然还有内幕,不由目不转睛地盯着阿缠,等她继续说。
“昭儿他做了什么?”
她漂亮的杏眼扫过在场几人:“我想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了,你们的儿子和弟弟上山之前逼着一个平民家中的少年给他们做向导,用完人之后,他们将那少年当成箭靶,一人射了一箭。”
阿缠说到这,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了变。
这种事私下里发生,他们还能想办法补救,如今被拿到明面上来说,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
“你莫要避重就轻。”晋阳侯沉声喝道。
阿缠见几人面色不好,她的语气倒是越发轻快:“侯爷你说巧不巧,最后射中那少年的,就是箭术最为精湛的薛公子。
那虎妖可能是觉得薛公子的箭术如此精湛,最值得被它变成伥鬼,一直追着他不放。可惜啊,薛公子抵死不从,惹怒了虎妖,就这般丧了命。”
阿缠讲得生动极了,差点自己都相信了。
她虽然让虎妖踩死了薛昭,但是亲自为他编了一个英勇就义的结局啊,她可真是个好人。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白休命深深看了阿缠一眼,并没有出声驳斥她的话。
理国公世子率先起身:“并无,此次是我弟弟不知轻重闹出如此祸事,还要多谢两位姑娘救他一命。”
说完,他朝着阿缠与林岁行了一礼。
理国公世子既然这样说了,这件事就算是到此为止了。无论他是看在谁的面子上,还是真的认为事情与阿缠她们无关,至少在明面上,他不会为难两人。
看得出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结果,至少死了儿子的晋阳侯不行。
可惜,他没有证据。
阿缠目送晋阳侯离开,心情愉悦。
这时林城站起身,走到林岁身边低声道:“我们出去聊聊。”
阿缠看向林岁,林岁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第55章 第 55 章 这世上有一些东西,能让……
看着林家父女走了出去, 阿缠走到白休命旁边的位置坐下。
方才她就看上这张椅子了,要不是坐过来太引人注目了,她早就过来了。
阿缠左右瞧了瞧,见白休命手边还有一碟做成了荷花与荷叶形状的绿豆糕, 指着问道:“那个你吃吗?”
她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也还没有吃饭就被叫过来盘问了一遍, 现在好饿。
白休命将那碟点心端到她手边,然后站起身打算离开。
绿豆糕的味道让阿缠很是满意,她咬了一口,目光移向站在院子里的父女二人, 突然开口询问:“白大人,能问你一件事吗?”
白休命转头看她。
“你觉得那位安西将军人品如何?”
阿缠可还记得, 上一次让白休命瞧不上的赵铭, 果然就不是个好东西,想来倒是可以通过他大概确认一下林岁父亲的人品。
“本官与他不熟。”
“就算不熟, 你也应该知道一点点吧,不然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谁都不告诉。”阿缠凑到他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白休命大概也知道她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瞥了眼院中人,才吐出两个字:“尚可。”
然后没等阿缠反应,已经大步离开。
“哎?”阿缠失去了追问的机会, 失望地叹气,真吝啬, 多说两个字又不会累死他。
白休命口中的尚可,那就是人品还可以了。自己上次生病,似乎就是这位将军找的他府上的大夫,应该算是个不错的人, 至少要比林岁她那位生母强多了。
既然人品还算有保障,那应该不用太担心林岁的安危。
阿缠这样想着,转头恰好看见封旸还没走,赶忙叫住他:“封大人。”
正打算跟上自家大人脚步的封旸顿了一下:“季姑娘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位理国公世子是不是和你们大人关系很好啊?”
封旸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问理国公世子。
他摇头道:“据我所知,我们大人与朝中勋贵私下里并无来往。”
“那他就是个特别明事理的人?”
见封旸摇头,阿缠心道,看来那人帮她说好话并不是因为人好。
“可他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我还以为他这么轻易松口,是看在你们大人的面子上呢。”
“这个……”封旸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想到了原因。
“封大人,你想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嘛。”
封旸这个爱分享八卦的性格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见阿缠一脸好奇的模样,他终于说了:“我猜他是看出了大人想要息事宁人,故意卖了个人情。”
毕竟受伤的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拿来搭人情也没什么不可,这些能坐稳世子之位的家族继承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为什么呀?”阿缠追问。
封旸笑了声,声音压得更低:“之前不是与你说过,这京中有勋贵养半妖,就是这位理国公世子。”
阿缠瞪大眼睛,这个瓜好瓷实。
她还以为会豢养半妖的,会是那些脑满肠肥的纨绔,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和半妖牵扯上,对他算不上好事吧?
“去年我们大人清理了一批养妖族的,我猜他是担心今年连半妖也不让养了,所以才卖了个人情吧。”
阿缠还想要听更多,可惜封旸不肯多说了。
分享完了能说八卦,封旸迅速溜走,阿缠回到点心盘子旁,一边填肚子一边想,也不知道那位理国公世子究竟养了哪族的半妖,竟然这样上心?”
另外一边,林城与林岁并没有走出多远,甚至没有离开公主的院子,父女二人面对面站着,沉默良久。
终于林城先开口了:“昨日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林岁垂下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责难。
“此事是你二哥有错在先。”
林岁以为他的这句话之后会接一个“但是”,可是并没有。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她与自己这位亲生父亲并不熟,但在林家,他和大哥勉强算是正常的,虽然他们也偏爱林婷,但也不曾苛责自己。
五根手指尚且有长有短,林岁从不奢求公平,只是每次想到被偏爱的是林婷,她就对眼前的人生不出信心。
林城看见女儿的表情,暗暗叹息一声:“他害高洛在前,又撺掇虎妖将你捉来,还差点连累了旁人……”
说到这里,他几乎说不下去了。
早上赶来荷园之后,他先去见了受伤并不算严重的张序姚,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内幕”。
张序姚一开始不肯说,后来理国公世子出了面,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竟然是他们撺掇的虎妖,害得季婵与林岁被抓。
林城半辈子的时间几乎都在军营度过,最无法容忍的就是二儿子这般心思歹毒,且没有半点能耐的人。
那孩子小时候,明明乖巧勤奋还很懂事,可自己不在上京的这些年,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纨绔,没有了小时候的半分影子。
林衡再如何不堪,也是他的孩子,是他没有教好。可林岁同样也是他的孩子,兄妹二人之间横亘的仇怨,作为父亲,他无法偏袒任何人,但抽离父亲这个角色,他却并不认为林岁有错。
换成是他,他怕是会比这孩子更狠一点。
林岁打断了林城:“他害我和我弟弟,所以我毁了他的后半辈子,很公平。如果你觉得我有错,不妨今日一次说清楚,将军夫人已经将我赶出了将军府,我不再是你们的女儿,往后我们也不用再见面。”
林城皱起眉,想到方才听到夫人一口一个孽畜地叫着林岁,说道:“你母亲尚且做不了我的主,就算你犯了错,杀了人,我们都可以想办法补救,况且今日错不在你,你是我的女儿,没有人能将你赶出将军府。”
林岁觉得自己这位父亲有些割裂,他竟然真的是个明事理的人,她曾经打听来的关于安西将军那些传言似乎不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每次涉及到林婷,他就立刻变了态度?
林岁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父亲,林衡对我说,他之所以会为难我弟弟,是被林婷撺掇的。”
“婷婷怎么会做出这样事?”林城皱眉,语气是明显的不信。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旦涉及到林婷,这位父亲就不那么英明了。
“如果父亲不信,可以将林婷叫来,我们在林衡床前对峙,而且这话也不是我一个人听到的,救了我弟弟的慧娘也听到了。”
林城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好,那便将婷婷叫来问个清楚。”
“父亲稍等,我与季姑娘说几句话便走。”
“好。”
林城在院中等着林岁,林岁转身回到了厅中。
此时厅中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阿缠还在。
她吃了几块甜而不腻绿豆糕,抚平了咕咕叫的肚子,抬头便见到林岁走了进来。
林岁脸色还好,看来那位林将军应当没有为难她。
“和你父亲聊的怎么样?”阿缠问。
“有些意外。”林岁实话实说,“他比我想象的要明事理。”
阿缠忍不住笑,幸好林将军听不到林岁对他的评价。
旋即林岁又道:“我方才与他说了林婷撺掇林衡的事,果然,只要涉及到林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顿了顿,她又道:“一会儿我要与林婷当场对峙,我猜就算林婷认下了这件事,他也依旧会偏心林婷。”
阿缠略微思索一下才开口道:“一会儿你不妨仔细观察一下林婷与你的家人,看看林婷每次说话时他们的反应。”
“怎么?”林岁不解。
阿缠道:“我总觉得你那个妹妹,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先看看。”
“好。”林岁应下。
与阿缠说完话,林岁回到院子里去找林城。有了林城在前面带路,林岁终于进了姚氏的院子,并在里面见到了林衡和林婷。
姚氏看她的目光依旧像是要将她凌迟一般,但不再指着她鼻子叫骂了,似乎是忌惮林城。
林婷被叫进房间之后,只看了眼往日与她关系最好的林衡,便收回了目光,亲昵地对林城道:“爹,您终于来了,这几日女儿可想你了。”
林城摸摸她的头,面上表情缓和了许多。
林岁经常会见到这样的场面,所以以前每次有林婷在的地方,她的脑中总是会被各种负面情绪充斥着,这一次有了阿缠的提醒,她努力让自己成为旁观者,观察着他们。
“父亲,还是先说正事吧。”林岁在旁冷声插言道。
林城看了林岁一眼,微微点头。
他来到林衡床边,看到躺在床上,即便用了药依旧不停喊疼的二儿子,一只手压在他肩膀上,将内息灌注到他体内。
林衡只觉得一股凉意游走全身,身上的疼痛也消减了许多。
“衡儿,告诉为父,你为什么要一再去找高洛的麻烦?”
林衡愣了一下,他扭头看向林岁,眼中依旧难掩愤怒与恐惧。
林岁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随后,林衡又将目光移向林婷。
林婷微蹙着眉,开口道:“二哥,你还不快点回答爹的问题。”
“我……我……”林衡看着林婷的脸,到了嘴边的话,说出口却变了样子,“我就是看他不顺眼,都怪林岁到处和人说我害了高洛,我就是一时生气才犯了糊涂。”
林岁皱眉,她不认为之前林衡是在骗她。
在生死关头问出的答案,如果他都能作假,那只能证明他心性了得。而事实上,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纨绔,那时候断然不敢说假话。
所以现在他说的,无疑是谎言。
这个在关键时刻能把亲妹妹推给虎妖的人,在这种时刻,竟然还能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还要维护养妹。
林岁终于忍不住怀疑,林婷是不是给林衡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都不算是偏爱了,这简直违反了林衡的本能。
“二哥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我将慧娘请来,当面对质吗?”林岁开口道。
“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姚氏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夫人慎言!”林城目光平静地看向姚氏,却让姚氏心中咯噔一下。
“是我说错话了。”姚氏讪笑。
“往后我不希望听到夫人要将林岁赶出府去这样的话。”
“夫君说的是。”姚氏用余光瞥见林岁,强压下对她的厌恶。
有了林城夫妇二人的打岔,林衡似乎终于想好了借口:“我之前、之前就是骗你的,这件事和二妹妹无关。”
“是吗,可是我与别人抱怨你的时候,你应该并不在我附近。至于是谁告诉了你这件事,应该并不难查,你说是吗,父亲?”
林岁最后一句话虽然问的是林城,看得却是林婷。
林婷始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朝林岁扯了扯唇角,突然站了出来:“爹,其实是我和丫鬟听到了姐姐抱怨二哥,将这件事告诉二哥的。”
还未等林城给出反应,林婷就红了眼眶:“怪我不该将这件事告诉二哥,是我当时没有劝住二哥,才让他失了分寸,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结果害了二哥。”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还不都是林岁心思狠毒连自己亲哥哥都能下手。”姚氏最先上前安慰林婷,因为刚才被林城警告过,她也只敢瞪了林岁一眼,不敢说出更难听的话。
林衡自己都没了半条命,还不忘记维护林婷:“不是二妹妹的错。”
林城最后也开口安慰道:“别哭了,为父并没有怪你。”
说完,他又看向林岁:“此事想来与婷婷无关,就算了吧。”
林岁盯着林城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父亲这样说了,那便算了。女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岁走出了姚氏的院子,没一会儿林婷也跟着走了出来。
“林岁,你怎么有脸来栽赃我?幸好爹娘早就看出了你的真面目,没有被你蒙骗过去。”
林岁看着眼前那张令她厌恶的脸,嗤笑道:“这种事不是你比较擅长吗?早先不想要未婚夫,就说我勾引他,如今林衡对你没了利用价值,你还是用了同样的手段。林婷,你的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是吗?”林婷终于不装了,她得意地对林岁道,“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运气能有多好。我能得到的东西,你这辈子都得不到。”
“你以为我稀罕吗。”林岁不再多看她一眼,迈步离开。
等林岁回到之前白休命住的院子,正好看见一位大夫被陈慧送出偏房。
见到林岁回来了,陈慧脸上露出一抹笑,朝她招手:“快来,你弟弟醒了。”
林岁匆忙跑进房间里,发现阿缠也已经回来了。
她弟弟还躺在床上,但眼睛睁开了。
“姐……”高洛看到林岁,忍不住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听到林岁耳中却格外的悦耳。
“醒了就好。”林岁来到床边,轻轻摸了摸高洛的脸,“那些害你的人都得到了惩罚,以后都不会有人来为难你了。”
“姐,我没事,你别因为我和你家里吵架。”高洛刚醒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在第一时间为林岁着想。
“我不会再和他们吵架了。”
高洛与林岁说了几句话后,又睡了过去。
陈慧对满脸担忧的林岁道:“放心吧,大夫说了他伤了头,开始几天一直都会这般昏昏沉沉,过两日就好了。”
林岁闻言终于放下心来,随后她转向阿缠对她道:“方才我见了林衡他们,我觉得林婷可能真的有些不对劲。”
“哦,说来听听?”阿缠来了兴趣。
林岁将之前发生在姚氏院子里的一幕告诉了阿缠,还补充道:“我总觉得林婷打断林衡显得很刻意,她似乎一定要在林衡开口前提醒他一下,等她说完了,林衡立刻就反口了。”
“这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吧?或许你那位二哥格外疼爱林婷,想要保下她?”陈慧有不同的意见。
阿缠不置可否,又问:“林将军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信了林婷的解释?”
“没有。”
“连你质疑林衡,他都会亲自带你去求证,偏偏轮到林婷,就这般特别,还真是很奇怪啊。”阿缠摸摸下巴。
陈慧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问林岁:“你父亲与你母亲的嫂子认识吗?”
林岁还是第一次直面伦.理问题,说话都有些结巴:“应、应该不认识吧,我听说他这些年都在军中,很少回来。我娘那个嫂子好像跟着她相公下放了,这些年只与府上有书信来往。”
陈慧神情认真:“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林婷是你亲妹妹,就是不知道是同母还是同父?”
林岁已经要裂开了。
阿缠看到林岁的表情,在旁边笑的停不下来:“慧娘你不要吓她。”
陈慧无奈摇头,她并不是危言耸听,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听林岁说完,她也能感觉到一丝怪异。
等阿缠笑完,才对林岁道:“就算是亲生儿女,父母也不会事事对她百依百顺,这大概就是人性。但这世上确实有一些东西,却能让人违背人性。”
林岁与陈慧同时看向她:“有这样的东西,那岂不是用了之后就人见人爱了?”
说完后林岁一愣,这说的不就是林婷吗?外人对她如何自己尚且不知,但在林府中,她确实人见人爱。
阿缠想了想:“人见人爱倒也不见得,但大部分人是会受到影响的。不过这些东西没有永久性的,如果林婷用过,那她现在应该还在用。”
第56章 第 56 章 这个妹妹不太懂事
“这样能够迷惑人的东西有很多种类吗?”林岁问。
阿缠点头:“是有几种, 有需要时刻佩戴在身上的美玉,也有可以入口的草。只要用了一种,就可以让别人在无所察觉时对使用者心生喜爱。”
“这么厉害的东西,若是用在王候身上, 岂不是可以祸乱朝纲?”陈慧忍不住开口道。
林岁也跟着点头, 总觉得这种东西用在林家, 好像有点小题大做?她爹不过是二品将军,听起来很威风,但在武将中,根本排不上号。
“这些东西对修士的影响会减弱, 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影响到对方,这就需要使用者不间断的去使用它们。”阿缠笑了一下,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它们的致命缺点了, 它们会吸取人的生命力,也就是寿命。”
林岁悚然一惊:“如果林婷真的用了她岂不是……”
“她刚出生便被送去你家, 受到你母亲的偏爱,如果她真的用过那些东西,算一算,已经十几年了,她余下的寿命不会多过十年。”阿缠断言。
陈慧沉吟道:“看来,林婷的生父生母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我猜林婷并不知道过度使用那东西的后果。”
想到林婷之前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模样, 林岁突然就不在意了,原以为是鹊巢鸠占,没想到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不知道林家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图谋,竟然持续十几年不间断?
傍晚的时候, 高洛又醒来一次,这次比之前清醒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姐弟俩各自说了说近况,他才又睡了过去。
因为高洛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挪动,阿缠她们总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荷园,她便想找白休命说说,暂时借他的院子住两日。
谁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才被守门的护卫告知,白休命已经带人离开了荷园,临行前吩咐将院子给她住。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阿缠心想,白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此时暮色降临,慧娘去取吃食,林岁在照顾高洛,阿缠则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溜达。片刻后她亲眼看到了院中的荷花依次绽放,整片水塘被荷花上的荧光点亮。
她看着满塘的荷花,许久没有回神。
这就是白休命特地过来看的花啊,真漂亮。
几人在这院子里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大夫又过来瞧了瞧高洛,说他恢复很快,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不错,再呆一日,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林岁几人都松了口气,她们还在商量明日的行程,就听到外面有护卫通禀,说有人找林岁。
林岁走出去,发现来找她的竟然是林婷。
林婷带着丫鬟被拦在院外,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不悦。
见林岁出来了,那丫鬟出言嘲讽道:“大姑娘可真是越来越难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金贵的人呢,我们姑娘亲自来了都不让进院子。”
林岁看了眼旁边两名身姿挺拔的护卫:“你们要是不满,可以去质问长公主为什么派他们守着这院子。”
“行了,闭嘴。”林婷瞪了丫鬟一眼,那丫鬟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我们今日便要回家了,父亲让我来问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回去,如果要同行,巳时三刻在荷园外候着。”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
“可别迟到。”林婷说完,带着丫鬟走了。
等她们走远,林岁对一旁的护卫道:“这位大哥,能劳烦你帮我个忙吗?”
“姑娘请说。”护卫对她很客气。
虽然院中的几位都不是名门贵女,只凭她们能住进那位白大人的院子,就不能轻易得罪。
“烦请大哥替我去寻安西将军,问他在何时何地出发回京。”
那护卫也不多问,当即应下:“姑娘稍等。”
不过片刻功夫,护卫回来,对林岁道:“姑娘,安西将军说巳时初马车会在荷园外候着。”
“多谢大哥。”
听到与林婷说的完全不同的出发时间,林岁都不觉得惊讶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恶心了,之前她还与姚氏闹过,结果没人觉得林婷有错,只说林婷是小孩子心性,反而是她,被她母亲说恶意揣测姊妹,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林岁很快就不再想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她转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高洛不知何时走出了房间。
她吓得赶忙上前扶住高洛:“小洛,你怎么出来了?”
高洛朝她摆摆手:“没事,就是有些头晕而已,我出来解个手,顺便活动一下,这几天躺的浑身都疼。”
见他站得很稳,林岁才松了口气,却没有放开他:“等你好了再出来走吧,快回去歇着,当心扯到伤口。”
“知道了。”高洛应了声,目光却看着门口的方向。
“姐,刚才来找你的那两个人是谁?”
“哦,是林婷和她的丫鬟。”林岁随口应道,扶着他慢慢走进房间。
“她就是林婷……”高洛似乎想到了什么,“姐,我好像见过她。”
“谁,林婷?”林岁表情诧异,“你在哪里见过她?”
高洛努力思索:“我记得……她好像买过我的东西。姐,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我在山上挖到了一根山参,我来城里卖参的时候正好撞到她也进了药铺。”
林岁点点头,那时候奶奶过世不久,家里虽然有些银钱却没有进项,高洛便经常跟村里的大人一起上山,有一次运气好,挖到了一根人参,缓解了不少压力。”
“她买了你的山参?”
“不是,她从我手里买了一根草,那根草我原本是想让药铺掌柜鉴定一下的,看看值不值钱,结果药铺掌柜也没见过,她却把我叫了出来,花了二两银子将草买走了。”
随随便便一根草卖了二两银子,也不怪高洛会记这么久。
“你什么时候卖过草,还这么贵,怎么没跟我说?”
高洛顿时一脸心虚:“其实……其实遇到那根草的地方有些远,我怕你知道我进了深山又唠叨,就没敢告诉你。”
“那草长什么样子?”阿缠在一旁听他们姐弟说了半天,才终于出声问道。
高洛回想了一下:“那根草大概有我手掌长,是翠绿色的,上面长了好多叶子,我记得是开黄花的。我发现那根草的时候,它旁边还围着一条蛇,后来蛇被我赶走了,我想着村里的老人都说有野兽守着的很可能是灵草,就挖了回来。”
“阿缠,你认识这种草?”林岁问。
阿缠略微思索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詹草。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有特殊作用的那种东西。既然被林婷买走了,想来她应该很熟悉这东西。”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林岁难掩意外。
陈慧在旁提醒道:“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屡次借林衡的手来害你弟弟?”
林岁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她知道了小洛是我弟弟,是怕他将这件事告诉我,才决定借刀杀人的?”
之前林家来接她的时候是府中的管事出面,所以林家的人其实是没见过小洛的。
林岁急忙问高洛:“小洛,你最近来过上京吗?”
高洛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之前村子里有人在京中打听到了你的消息,说你抢了人家未婚夫什么的,我有点担心你,就去了京中,本来想着看看你,结果你那两日都没出过门,我倒是见到了之前来家里的那个管事。”
陈慧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婷的心思还算缜密,都想到了杀人灭口。就是太贪心了,什么好处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高洛这番话,让她们终于弄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
虽然还只是猜测,但是显然,这个猜测成真的可能性超过九成。
林岁越想越后怕,如果林婷早些时候发现了小洛是她弟弟,恐怕在自己无知无觉地时候就对他下手了。
就如慧娘说的,要不是林婷贪心,想要一箭双雕,利用林衡除掉小洛,还想让她和林家翻脸,也不会有这些后续。
陈慧拍拍林岁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担心。”
林岁的神色放松下来,随即她有些迟疑地问阿缠:“阿缠,你既然认识这种草,那有办法……”
她只说了一半,便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阿缠却笑道:“有啊。”
“有?”林岁惊愕。
“克制詹草的东西还是有的,等回了城里,我给你配些香粉,你可以寻一个被詹草影响过的人,用香熏两日,对方可以暂时抵抗住詹草带来的效果。”
“真的?那麻烦你帮我配些香粉。”
“好,后日你来我府上取。”阿缠说完,有些好奇地问,“你想好怎么对付林婷了吗?”
“想好了。”见林岁胸有成竹的样子,阿缠越发的好奇起来。
不过林岁暂时不想说,她便没有追问。总觉得按照林岁的性格,可能会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林岁与林家人一同离开的第二日,阿缠她们就带着高洛离开了。
林岁离开之前她们便商量好了,暂时将高洛留在阿缠的庄子里养伤,等伤养好了再放他离开。
在这件事上,高洛没有一点说不得权利,只好任由三个人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将高洛安置好了,陈慧带着阿缠,以及一车厢的菜和粮食还有两只母鸡回了城。
城内热闹的景象和城外的安静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才离开了几日,却又像是离开了很久。
回去的路上,她们先绕道去了西市。
阿缠去猎铺买了两根玉骨,恰好铺子里有货,她交了一百八十两银子直接将货带走了。
陈慧瞧见玉骨的时候不禁有些惊奇,她问道:“这东西是玉做的吗,看起来可真漂亮。”
那两根骨头只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堪比上好的玉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阿缠将骨头包好,才对陈慧道:“这是女尸的腿骨,詹草就是从它们的尸身上长出来的。”
“女尸?”
“传说女尸是上古帝王的女儿死后所化,是真是假已经没人知道了,它们长得矮小,外形类人,以草木露水为食,死后尸骨不腐会化为美玉。”
“那岂不是可以充做上好玉石售卖?”
阿缠苦哈哈道:“是啊,但是它们的价格比玉石还要贵。”
虽然她现在不缺银子了,可每次来猎铺,都觉得自己被抢劫了。
买到了玉骨,两人回到家里便开始研磨。
幸好有陈慧帮忙,阿缠没用多少时间便得到了一堆玉骨粉末。
然后她找了几种味道浓郁的香混在一起调了个香粉,这种香恰好可以将玉骨略微有些腥的味道遮掩下去,燃烧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发现异常。
香粉调完后的第二日,一大早,林岁便来了家里。
阿缠被陈慧叫醒,打着呵欠走出房间,接过她递来的蜜水喝了两口,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吃完饭没事做,就过来了,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林岁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消息?”
“昨天我听人说,林婷的亲生父亲从雍州调回京里了,据说外放的时候表现优异,回京至少是个四品官。再过三日,他们全家要来将军府拜访我爹。”
“全家?他们家中有多少子嗣?”
林岁道:“两个儿子,长子是青州解元,次子也考中了秀才。”
这倒让阿缠有些意外:“儿子倒是养的不错,想来父子俩很快要同朝为官了。”
“是啊,听说早些年林婷的生父还只是个不得志的七品官,如今他们一家也算是富贵返京了。”
阿缠将昨夜装好的香粉递给林岁,意有所指道:“他们能不能继续富贵下去,还得看你。”
林岁接过阿缠递来的香,拿出三张银票,表情有些羞赧:“我知道调制香粉应该不容易,我手中现在只有三百两,等我……”
阿缠抬手止住她的话,从中挑出二百两:“凭我们的交情,这些足够了。”
林岁微怔了下,随即露出一抹笑:“好。”
随后阿缠嘱咐道:“这些香粉你可以分成两次用,全部用完后就会起效,能维持两到三日。”
“足够了。”
阿缠又提醒了一句:“香味有些重,你忍一忍。”
“好。”
从阿缠手中拿到香粉不久,林岁便回了对面的将军府。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正好遇到了从正院走出来的大哥林奕,林奕见到她后温声与她打招呼:“岁岁,出去玩了吗?”
林岁愣了愣,她与这位大哥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亲爹。
主要是他如今在禁军当值,时常不在府中,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可说的。
林岁对他态度还算好的原因与林城一样,在知道山上的事情后,林奕也没有怪过她,反而私下里安慰了她一番,还塞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去买点好吃的压压惊。
方才她给阿缠的那三百两银子,就有一百两属于林奕。
其实刨除因为林婷而对他产生的一些糟糕的印象,林奕已经算是很好的哥哥了。
“对,我朋友家住在对面,我去她那里坐了一会儿。”短暂的愣怔后,林岁才回答。
见林奕一身常服,她便也问道:“大哥今日不用上值吗?”
“与朋友换了岗,轮休两日。”林奕耐心地对林岁道。
“哦……”林岁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可目光落在手中的香粉上,突然有了其他的想法,她抬头看着林奕,问他,“听爹说大哥很会下棋?”
林奕微愣,旋即笑道:“比父亲是强了一点。”
“那大哥一会儿有时间吗,能教我下棋吗?”
“当然可以。”
林岁没下过棋,林奕只能手把手教,可惜下了两局他就发现,自己这位妹妹和父亲一样,在此道上毫无天赋。
如果妹妹只是输棋也就罢了,她还让丫鬟点了熏得人头疼的香在房间里,似乎打算借用外力赢上一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香燃着的时候,他还觉得头疼,可等香灭了,他又觉得头脑异常清明。
两人下了十盘棋,林奕十战全胜,林岁还不服气,与他约好明日再战,林奕才总算被放出了院子。
林岁目送林奕离开,没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这熏香到底有没有起作用?
不过总觉得大哥有些唠叨,还让她好好背棋谱,不知道是不是熏了香的后遗症。
回前院的路上,林奕又遇到了林婷,林婷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见到他后,眼睛一亮。
“大哥,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没找到你。”走近了之后,林婷突然皱着眉停下脚步。
“大哥你怎么一身的味道,好难闻。”
她似乎是真的觉得很难闻,还干呕了两下。
林奕将袖子凑近闻了闻,在大妹妹那里熏的香,味道淡了之后似乎还挺好闻的?
他没有回答林婷的问题,而是问她:“你在这干什么?”
林婷捂着鼻子一脸嫌恶,一旁的丫鬟只好替她开口:“大公子,我们姑娘刚做了点心想给您尝尝,是不是姑娘?”
她扯了扯林婷的袖子,林婷连忙点头,并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林奕。
林奕平时并不吃点心,不过林婷似乎很喜欢送这些吃食给他,他不想让妹妹伤心,便也没有拒绝。
“多谢二妹妹。”林奕接过食盒后正要离开,却见林婷面色迟疑地看着他。
那神情太过明显,他想忽略都不行。
“二妹妹还有事?”
林婷垂眼看着林奕腰间的玉佩,说到:“大哥腰间的这枚玉佩真好看,能送给我吗?”
林奕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玉佩,拒绝道:“这是我出生时祖父送的,不能给你。”
这玉佩品质不算上佳,他出生的时候,父亲还只是四品将军,祖父官职也不高,家中情况不如现在好。
他这块玉佩的品质比不上林婷身上的玉坠子,林奕也不懂她为什么看上自己这块玉佩了,而且这是男子的款式,女子要来做什么?
这还是林奕第一次拒绝林婷,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是、可是我想要。”林婷表情委屈,她不知道林奕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不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吗?
林奕皱起眉,第一次觉得这个二妹妹不太懂事。
比起她来,强拉着自己下棋,还要偷偷搞些小动作的大妹妹就要可爱多了,可惜不爱笑。
但那绝对不是大妹妹的问题,一定是父亲平时太过严肃,才让大妹妹也总是绷着一张脸。
第57章 第 57 章 一报还一报
第二日一早, 林奕如平日一般去母亲的院子里问安,却见大妹妹被拦在院外,那拦着她的丫鬟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寒。
那丫鬟睨着林岁,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大姑娘, 夫人说了, 往后你不必入正院, 夫人也不愿意受你的礼,她怕损了自己的寿数。大姑娘若是有心,可以在院外磕头啊,奴婢一定如实告诉夫人。”
林岁昨日就没能进去正院, 今天又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她们还真当她稀罕天天早起就为了见到姚氏和林婷的那张脸。
林岁倒也不与那丫鬟争辩, 正要离开, 就听到身后一声呵斥:“放肆,谁允许你对我将军府的嫡女这般说话?”
那丫鬟被惊了一跳, 抬头一看,竟然是大公子。
林奕来到林岁身旁,深深看了那丫鬟一眼:“你以后不必留在府上了。”
丫鬟赶忙跪地求饶:“大公子,奴婢只是转达夫人的话,奴婢并未说谎啊。”
林奕却看都不看一眼,对一旁的一名小厮道:“把管家叫来, 将人发卖了。”
“大公子,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你不能……”
林奕垂眸看她一眼:“或许也可以按军中规矩处置你,二十板子,你选哪个?”
那丫鬟顿时噤声,连求饶都不敢了。
林奕随口处置了他母亲的丫鬟, 然后来到林岁身旁:“和大哥一起进去吧。”
林岁本来不想去的,可是见林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想到他方才为自己出头,她便也没再拒绝,尽管她早就能够预见进去之后会遭遇什么。
还没走进正房,林岁就听到了屋里人在说话。
姚氏道:“明日你舅舅与舅母便要来府上了,你与他们也多年未见了吧?”
林婷道:“女儿都要忘记舅舅与舅母的模样了。”
说着她又撒娇道:“母亲,明日家中有客人,女儿想要一副新出的头面,你一会儿陪我去金银阁好不好?”
“行行行,都依你。”
两人正母女情深的时候,林岁跟着林奕走进正房,原本还带着笑容的姚氏立刻冷下了脸。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丫鬟呢?”
林奕皱着眉挡在林岁身前:“母亲的丫鬟不太懂规矩,已被儿子发卖了。”
姚氏第一次直面长子的冷脸,一时有些愣住了:“奕儿,你怎么能插手后宅之事?”
“区区一个奴婢,竟然也敢对我妹妹不敬,儿子没让人打死她,已经是儿子心善。以往,母亲就是被这些不知分寸的奴婢蒙蔽了。”
林奕看着再温和,也是十六岁就上过战场的人,他要是真没脾气,也治不了军。
“母亲,算了吧。”林婷对于林奕的突然冷脸也有些发憷,赶忙出声劝姚氏。
姚氏不想因为林岁与长子起争执,只好无视了林岁的存在,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
林岁兄妹二人坐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了,姚氏见状出声叫住了林奕。
“母亲还有什么吩咐?”林奕姿态恭敬地问。
姚氏瞧着长子面色似乎已经正常了,与坐在身旁的二女儿对上一眼,方才开口:“奕儿,听闻昨日婷婷朝你要了块玉佩,你没给她?”
“是,那是儿子的贴身玉佩,祖父所赠,不好送人。”
姚氏微微颔首:“她今日一早就与我说了,她知道自己莽撞,特地挑了块玉佩给你赔礼。”
边说着,边让身边的丫鬟将方才林婷拿出来的玉佩给了长子。
这玉佩上刻着林字,玉佩背面是一头猛虎,猛虎周围刻满了云纹。光线变幻的时候,那云纹里似乎隐约能见到很小的字藏在里面。
林奕见母亲与二妹妹都看着他,也不好当面拒绝,便接下了玉佩。
见他将玉佩收了,林婷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大哥,我送你的玉佩你可要日日佩戴啊。”
林奕没拒绝,但也没答应,只是觉得二妹妹说话有些不知分寸。
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将军府的规矩没这么严苛,她也不该对自己兄长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又担心话说的重了,让林婷难过,这种想法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收了玉佩之后又坐了一会儿,林奕便带着林岁一同离开了。
一路上林岁都沉默不语,林奕以为她是因为母亲的态度而伤心,思索良久才出声安慰:“母亲只是因为二弟的事迁怒了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府上有人欺负你,你来寻大哥,大哥替你做主。”
“知道了,大哥。”
其实林岁没有伤心,她是有些奇怪。
自从被阿缠点破之后,林岁就觉得林婷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怪异。
先是去要林奕的玉佩,又借着姚氏的手非要送林奕一块玉佩,那玉佩上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两人分开前,林岁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询问:“大哥,那块玉佩你要戴着吗?”
林奕看了眼手中的玉佩,玉质上等,应该价值不菲。
他摇摇头:“毕竟是二妹妹的心意,回头让人收起来便是。”
“哦对了,大哥,一会儿别忘了来我院子里教我下棋。”
“知道,待用完晨食就去。”
林岁回到自己的院子,吃了简单的早饭,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等点完今天的香,想来大哥就能摆脱对林婷的偏爱,那让他帮忙做点事,他会不会答应?
林岁心中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正常起来的时候,好像是个比较守规矩的人,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强人所难?
可她实在是找不到别人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刚过巳时,便有丫鬟来告诉林岁,大公子来了。
林岁将打好的香篆用线香点燃,亲自迎了出去。
林奕才一进门,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浓香,他都有些习惯了。
他摇摇头,与林岁来到窗边的矮榻旁,与她对弈起来。
今日林岁比昨日略微有些进步,应当是听了他的话,看了几页棋谱,但长进有限,依旧输得一塌糊涂。
又下了两盘棋,顺道指点了林岁一番,林奕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敲在了他脑袋上一样,嗡的一声在脑中炸响,等他恢复过来,却见自己妹妹正疑惑地看着他:“大哥,你怎么了?”
林奕看了眼指间的白棋,摇摇头:“没事。”
他暗自运转内息,并不是修炼出了问题,那声音好像只是他的幻听。
他将此事记下,心道若是再有幻听,就得去父亲那里问一下了。
林岁在林奕突然发愣的时候便看到了,她燃的香已经烧尽了。
“大哥,你一会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林岁试探着开口。
“什么忙,还需要你这般吞吞吐吐?”不知道为什么,林奕此刻瞧着林岁,心中越发亲近。
林岁又纠结了一下,才终于道:“我回府后不久,你与父亲送来了许多礼物说要给我,其中有一对墨玉玉镯我很喜欢,可是妹妹也喜欢,我们俩争执的时候,玉镯碎了一只,母亲将碎的给了我,好的给了林婷。”
她其实是真的很喜欢那对玉镯,但记得这么清楚,更是因为姚氏的偏心与林婷的抢夺。
那碎掉的玉镯也是林婷故意摔碎,明明有丫鬟瞧见了,当时所有人却都在指责她争抢镯子才让镯子碎掉的。
林奕皱起眉,他知道那对玉镯,那是他从异族手中抢来的战利品,知道大妹妹被找回来,虽然其中有许多波折父亲并未直说,他也有些心疼这个大妹妹,便将那对镯子送了回去。
“你想让大哥替你做什么?”
林岁飞快抬头看了眼林奕,才道:“林婷与母亲都不在府上,我想让大哥带我去林婷的屋子里,将那只镯子换回来。”
林奕捏捏鼻梁,觉得大妹妹有点不省心。
“大哥,就这一次,林婷根本不喜欢那只镯子,她拿到之后一次都没有戴过,她就是为了气我,我不甘心。”
林奕本想拒绝,可这还是大妹妹一次央他办事,虽然有些过头,但……只是小姑娘之间的矛盾,也算是无伤大雅,况且那镯子本就是他送给大妹妹的。
林岁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结果林奕自己说服了自己。
“就这一次。”他伸出一根手指。
林岁立刻道:“我保证。”
然后跑去梳妆台前翻找装着碎掉的墨玉镯的盒子。
拿着墨玉镯,林奕带着她绕过了府中的丫鬟小厮,来到了林婷住的院子外。
林婷外出,她的贴身丫鬟都跟去了,院子里其他的洒扫丫鬟则聚在院中一处闲聊,她房间的门是紧闭的。
林奕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周围环境,便带着林岁轻飘飘跃进了林婷的院子角落,那些在前院说话的丫鬟什么都没听到。
然后带着她从后窗进了屋子。
“去找吧,我在这儿等着。”
林岁快速走进内室,她一定要来林婷的卧房,当然不是为了镯子,而是为了找证据。
或许找不到,但她总不能不尝试。
林岁先翻了林婷的柜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有些她见都没见过,想来都是别人送的。
然后她又去翻了梳妆台,她在首饰匣子最底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与她手中墨玉镯一样的木盒。
林岁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只完好的镯子,她便将里面的镯子换了出来,将碎掉的那个放了进去。
梳妆台上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她挨个打开,都不是,然后她又去了林婷的床上。
终于,她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玉瓶。
林岁打开瓶子,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之前她询问过阿缠詹草的味道,阿缠便说詹草带着一股腥味很难掩盖,如今一闻,还真是如此。
这瓶子里装了许多黄豆大小的药丸,林岁担心取多了被发现,便只取了一粒,然后将药瓶擦干净放回枕头下。
林奕只等了一会儿,就见林岁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内室。
“找到了吗?”他低声问。
林岁给他看了一眼木盒里的墨玉镯。
林奕点点头,然后带着林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兄妹俩一起做了坏事,好像感情都要更深厚几分,午饭林岁时在林奕的院子里吃的,虽然被喂了好多肉,但心情却是愉悦的。
第二日一早,林城上朝,林奕去上值,姚氏正在为迎接亲哥哥一家的到来而忙碌。
林岁趁着没人注意,再一次去了阿缠家中。
她将偷来的药丸给阿缠看,阿缠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告诉她:“这就是詹草制成的药丸。”
从阿缠这里得到答案后,林岁心下安定下来,她对阿缠道:“今日我舅舅一家便要来了,我得去好好准备一番,明日再来找你。”
“好。”
见林岁离开时脚步轻快的样子,端着一屉刚蒸熟的鸡汁汤包进来的陈慧有些意外地道:“她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阿缠双手托腮坐在桌边,笑吟吟道:“大概是知道亲戚来串门,高兴吧。”
“这样。”陈慧将汤包放下,“那的确是个好消息。”
巳时一刻,两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穿着华丽的姚氏在打扮精致的林婷的搀扶下走出大门,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大哥与嫂子,她眼中泛起了泪珠。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姚氏迎上前与大哥姚定邦执手相望。
她大嫂黄氏在旁冷眼瞧着,等姚氏转过头的时候,立刻换了笑脸:“妹妹,这些年不见,你这气色是越发的好了。
“还要多亏婷婷这丫头,若不是她时常开解我,我断不会如此宽心。”
姚氏说完,林婷朝着二人行礼:“见过舅舅、舅母。”
听到林婷的称呼,姚定邦夫妇二人面色不变,姚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不愧是她养了多年的女儿,即便原本大嫂的女儿,如今也只是他们将军府的姑娘。
这时,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高的那个身形削瘦,年约二十,看面相与黄氏更像一些,显得尖嘴猴腮的,矮的那个只有十六七岁,长得更像姚定邦。
姚氏以往就不太喜欢大嫂的长相,不过黄氏那时候对她百般讨好,她才勉强与她往来。
如今自然也不太喜欢大侄子的样貌,但他可是一府的解元,这般有才情,便是长得不太如意,姚氏也忍了。
当初她的衡儿小时候十分聪慧,她也曾想过让二儿子走科举的路子,谁知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看着春风得意的大哥大嫂,姚氏暗暗叹息。
“见过姑姑。”两个侄子上前与姚氏见礼,她也将自己专门为两个侄子准备的文房四宝送上。
两个侄子面带欣喜地接了礼物,口中连连道谢。
待姚氏转身带着姚定邦夫妇入府的时候,年岁更小的姚成章低声与哥哥姚斐然道:“姑姑可真是小气,就送了文房四宝,不是说将军府家底丰厚吗?”
姚斐然瞪了弟弟一眼:“噤声。”
“别人又听不到。”姚成章小声嘟哝了一句。
与姚氏一同进了府,黄氏突然问:“妹妹,怎地不见你大女儿?莫不是那孩子不愿意见我们?”
听她提及林岁,姚氏不太高兴,只淡淡道:“那孩子不太懂规矩,我已经让丫鬟去叫了。”
等姚家人都在正厅落座了,林岁才姗姗来迟。
才刚一进门,就听姚氏呵斥道:“你怎地如此没规矩,让你舅舅、舅母在这里等你,还不快与长辈见礼。”
林岁的目光从姚定邦与黄氏脸上扫过,就是这两个人,将女儿送来了将军府,从此改写了她的人生。
“见过舅舅、舅母。”林岁声音淡漠。
黄氏瞧了眼林岁,冷笑道:“妹妹这规矩教的可不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她的仇人呢。之前听传闻,她还当众与婷婷的未婚夫牵扯不清,这般人品,实在是不堪。”
姚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想着以往黄氏都要捧着她,如今却能借着林岁来嘲讽她,不由心中又恨林岁让她难堪。
“这丫头才被接回来没两年,规矩是差了些,当然不配与婷婷相比。”姚氏语气顿了顿,“那件事,婷婷都不在意了,往后我再给婷婷找个更好的人家。”
黄氏道:“这是自然,婷婷可是妹妹悉心养大的,她那般好的孩子,你怎么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如今妹夫可是正二品,婷婷合该嫁入公侯之家。倒是你这女儿,可不能高嫁了,否则还不为家中惹来祸事。”
姚氏思索了一下,之前林婷未婚夫的祖父是当朝三品,她未婚夫也考上了举人,这般家庭原本算是不错了,如今听了黄氏的话,倒也可以再考虑一番。
这两人就当着林岁的面,肆意说起了她的百般不好。
末了,姚氏见林岁还站着,不悦道:“你只见了舅舅、舅母,不知道给你表哥与表弟见礼吗?”
林岁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姚家兄弟,那高瘦的人看她的目光让她格外厌恶。
她知道那种眼神,曾经村里的地痞何六子也是这般看着村头杨家的杨二妞,后来还想对她动手动脚,被杨二妞的父兄打断了腿。
姚斐然见到林岁后眼睛便亮了,他最喜欢这般冷淡模样的女子,之前在青州有一户农家女就生得这般让他喜欢,可惜他必须得回京,只得弃了那女子。
如今这个,比之前那个农家女更合他胃口。
见林岁始终不开口,姚斐然倒是开口为她解围:“想来表妹是怕生,都是亲戚,不必这般多礼。”
说着他起身上前朝林岁行礼:“表妹好,我是姚斐然。”
林岁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岁,是不是我往日太纵容你了,竟让你如此放肆,你表哥与你见礼,你是什么态度!”姚氏终于忍不住,指着林岁怒斥。
“我自小就是这样,若是看不惯,那就别叫我过来。”林岁说完后,抬眼看着姚斐然,“你要是再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姚斐然面色一沉,心道这还是个身上长了刺的,没关系,他就喜欢这种。等将军府败了,她落入自己手中,一定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林岁话音落下,姚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来人,给我掌嘴。”
“母亲,你今天敢打我,我就敢出去让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大哥用自己的孩子顶替了我的身份,如今,还想逼死我。到时候,我倒是想要看看,他的一双好儿子,还有没有办法考科举。”
姚定邦看向林岁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杀意,不过旋即他就转向了姚氏,开口劝道:“算了,孩子还小,不懂事。”
“她哪里小了,她就是想要气死我!”姚氏又是气又是恨,却也怕林岁真的这么做了,只能让丫鬟将她赶出去。
林岁出了正院后直接出了将军府,那两个丫鬟见她离去,才回去告诉姚氏。
姚氏恨恨道:“那个孽障愿意去哪里都好,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好。”
黄氏在旁冷笑:“以前我就与你说过,这孩子与你相克,如今怎样,被我说中了吧。这才几岁,就敢如此忤逆你,以后还得了。”
“妹妹是该好生管教她。”姚定邦也沉声道。
一直到晌午,林岁始终没有回来。
姚氏与兄嫂用完午饭后,便回去歇着了。黄氏离开正院不久,林婷也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府中的花园。
见左右没人,林婷才走上前与黄氏说话。
“听说林衡出事了?”黄氏问。
“腿瘸了人也废了,是林岁亲手打的。”林婷回道。
黄氏问:“难怪,这个林岁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你那药对她就没有一点效果?”
林婷语气满是埋怨:“可不是没有效果,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林奕对我也不如以往那般好了。”
说着,她又撒娇道:“娘,那药一股子腥味,实在是太难吃了,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吃啊?”
“再等等。”黄氏好声哄道,“如今你哥哥与弟弟都有了功名,但是气运不够,还需要再借些才行,我给你送来的那些借运的法器你可都送给了林奕与林城?”
“父亲……林城那里还没机会送出去,但是林奕那里已经送了,想必再过不久,父亲大哥与小弟又能更进一步。”林婷嘻嘻笑道。
黄氏心中满意,对林婷道:“你就安心在将军府呆着,尽早将借运的法器送到林城身边,一定要让他贴身佩戴,知道吗?”
“知道,放心吧,有机会我就将东西送出去,他一定会听我的话的。”林婷语气中满是自信。
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
“咱们家全靠我的婷儿,若不是姚氏将你抢走,我如何舍得将你留在这将军府。”黄氏一脸心疼地将林婷揽入怀里。
“娘,我好想你。”林婷语气中满是依恋。
她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不是姚氏的亲生女儿,娘说是姚氏见她有福,非要将她从娘身边抢走,不得已娘才将她送了过来。
在她眼里,她的家人只有爹娘与哥哥弟弟,而不是什么安西将军和夫人。
她留在林家,是为了全家的前途。姚氏害她自小不能在爹娘身边长大,欠了她的,就该偿还。
两人短暂的在花园停留片刻,很快又各自离去,没有人发现异样。
申时,林城与林奕回了府。
父子二人与姚家人见过面后,又聊了聊朝中局势,姚氏才笑着让全家人入席。
她让管家置办了一桌酒席,全家人围坐在桌前,林奕看了一圈,发现林岁不在,不由出声询问:“大妹妹怎么不在?”
林城闻言也看向了姚氏。
姚氏面色一僵,还未开口,便听黄氏道:“妹夫可要好好说说林岁那丫头,她母亲不过说了她两句,她便当众顶撞,还指责她舅舅,说我们将婷婷送来府上是不怀好意,你听听,这像话吗?”
姚定邦瞪了黄氏一眼:“行了,不要跟妹夫胡说。”
说完,他笑着对林城道:“林岁还小,妹夫不必放在心上。”
“就是再小,表妹也不该顶撞了姑姑后不声不响跑出府,身为女子,怎能如此肆意妄为,成何体统。”姚斐然也开口了。
这时,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林岁站在门口,目光从一桌子人身上扫过:“我再如何也比不上你们,把自己女儿送来别人家里鹊巢鸠占。”
“林岁,在你父亲面前你还敢这般与你舅舅说话,你的礼数呢?”姚氏尖声道。
林岁看向姚氏:“母亲,你知道吗,民间有一种说法,将自家的崽子送去别人家里,就能借走别家的气运。”
姚氏一愣。
“听说大舅家的表哥原本很是愚笨,你们说,他怎么就考上了解元呢?该不会,是借了林家的运吧?”
姚氏转头看向兄嫂,随即又转向姚斐然。
她记得,斐然这孩子小时候是真的非常蠢笨,来府上与衡儿一同玩耍,先生让两人背文章,衡儿不过半个时辰便能记下,他却只能记住几行。
对啊,他怎么就突然考上了解元呢?
姚定邦见妹妹几句话便被林岁挑拨,猛地拍桌站了起来:“你莫要胡言乱语。妹夫,今日我便是豁出这张脸不要,也不能让你们女儿如此诋毁我姚家名声!”
黄氏掩住眼中的慌乱,帮腔道:“可不是,这孩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吧,之前不过是说她几句,便想毁了我儿?”
“父亲,你快管管姐姐,她这分明是想让家中不宁。”林婷见状忙对林城道。
林城看向林岁,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大儿子压住手臂。
林岁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忽然笑了:“别急,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还有二妹妹,好戏才开始呢。你们送了我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我也得一报还一报才是。”
就在这时,林府的管家惨白着一张脸冲进了厅内。
“将军不好了,明镜司派人围了将军府!”
第58章 第 58 章 是我请来的白大人
“明镜司, 他们来干什么?”林城闻言面露疑色,立刻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他与明镜司素无交集,府中也并未有妖魔鬼怪出没,他们为什么会登门?
林奕见父亲往外走, 赶忙跟了上去, 其他人见状也无暇再理会林岁, 纷纷出了屋子。
林城还没有出院子,就见一身朱红色官袍,腰挎长刀的白休命带着数十名明镜司卫闯了进来,将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
林城脚步停下, 对于明镜司的霸道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白休命区区四品, 却敢擅闯二品将军府, 饶是他也产生了些微怒意。
“白大人带了这么多人闯入本将军府中,有何贵干?”
“捉拿逆党。”
“白大人在与本将军说笑?”林城虽然确定自己没做过任何能称得上谋逆之事, 但听到逆党这两个字,心中还是微微发紧。
难不成是军中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牵扯到了自己?
可若是真的军中出事,也不该是明镜司来人。
他尚未想明白,就听白休命道:“林将军不如问问自己女儿。”
林城一愣,他转头去看林婷, 林婷却瑟缩在黄氏身旁,一脸茫然。
这时, 林岁从房中走了出来:“是我请来的白大人。”
“林岁,你疯了!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姚氏声音尖利,要不是林奕阻拦,她已经扑向了林岁。
“大妹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奕虽然面露不解,但还算理智。
“这就要问……舅舅与舅母了,哦,还有二妹妹,作为执行者,你应该很清楚啊。”
被点到名字的姚定邦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很快便隐去了,他强笑道:“外甥女这是什么话,你不能因为怨恨我们,就胡乱编造罪名扣在我身上。”
“是胡乱编造的吗?常年服食詹草,利用詹草的特殊能力控制林家人,舅舅不会以为没有证据,我就敢去明镜司报官吧?”
听她准确地说出了詹草的名称,姚定邦身体晃了晃,完了!
但他还强撑着辩解道:“这是污蔑,本官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该不会是你们林家事发了,你故意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吧?”黄氏气急败坏地怒视林岁。
林岁不再与他们争辩,而是看向林婷,问她:“詹草做成的药丸好吃吗?让所有人都偏心你,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很好,所以你才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去吃那么难闻的药丸?”
“林岁,你在胡说什么!”林婷咬死不认。
林岁笑出声:“你知不知道,常年服用詹草,会损害寿命,你这些年得到的偏爱,都是用的命换来的。你吃了十几年,如今只有不到十年的命了。”
林婷突然僵住,她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黄氏:“你在骗我!”
“你不信我,明镜司的大人就在这里,他们会告诉你真相的。”
林婷见林岁如此笃定,心中已然心了七分。
而正在看林家热闹的明镜司众人也没有反驳林岁的话,似乎都在印证她所说的话。
“娘,娘你说话啊!”林婷突然转过身,死死抓住身旁黄氏的胳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是你让我一直吃药吗,你不是说这种药只会对身体好吗,你说话啊!”
黄氏这时突然甩掉林婷的手,转头对白休命干笑道:“大人,你可莫要听她胡言乱语,我早些年就把她过继给了林家,她和我们家根本没有关系,她吃的药我也根本不知道。”
“你说什么?”林婷大概没想到,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亲娘放在她身上的。
“明明是你告诉我,是姚氏仗着势大把我从你身边抢走,你从小就让人给我吃药,让我留在姚氏身边,为父亲铺路,现在你说和我毫无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你自己做的事,不要妄想推到我们头上。”黄氏的脸皮非一般的厚,即使这样都还撑着不认。
林婷突然惨笑出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大人,我有证据。”林婷突然收了笑,对白休命道,“从我懂事之后,她通过我身边的丫鬟传给我的纸条,信件我都留着呢,这些都是证据。”
“什么,你怎么没把它们毁了!”黄氏终于绷不住,尖叫出声。
她分明每次都叮嘱,让林婷将她们往来的信件都毁掉,务必不要被发现。
林婷也答应得很好,她怎么也没想到,林婷竟然阳奉阴违。
林婷定定地看着回避着她目光的同胞兄弟,还有她的亲生父亲,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当然是为了留念啊,娘不是说想我吗,我也想你们。所以我按照爹娘的吩咐,每天都吃那难闻的药丸,让姚氏和林衡对我言听计从,彻底取代林岁,我做的不是很好吗?爹和娘在信中,不是一直夸我吗?”
就在这时,姚定邦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下官认罪,是下官鬼迷心窍,用了不当的手段。下官这么做就是想接着林婷,趁机从妹夫手中捞点好处。下官怎么敢生出谋逆的心思,还请大人明察!”
姚定邦砰砰砰地磕头,很快额头便磕得一片青紫。
白休命看着他几乎要把自己磕晕在地,终于开口:“原本本官也觉得这是一桩小案子,但林姑娘的话给了本官一个新的思路。”
“什、什么?”
林岁的声音从姚定邦身后响起:“舅舅,我父亲是当朝二品将军,驻守西陵边境,与异族征战多年。我大哥如今是禁军,护卫着陛下的安全。
而你却指使你的女儿用药迷惑他们,让他们暗中受到你的驱使。如果不是存了谋逆之心,你为什么要针对他们?你分明就是想插手驻守西陵的边军,还想暗害陛下!”
“我没有!”姚定邦几乎要跳起来,他盯着林岁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他怎么都想不到,林岁会这么恶毒,她竟然将谋逆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林岁居高临下地看着姚定邦:“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你已经对陛下生出了不臣之心。”
“大人,大人她只是怨恨我,所以才故意出言中伤我。下官只是想借着他们升官而已,而且下官什么都还没做,不信您可以去查。下官根本不敢肖想兵权,也不敢对陛下不利!”
白休命垂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可本官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操纵边军将领,呵呵,其罪当诛。”
“不、不、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
姚定邦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一拥而上的明镜司卫堵了嘴,拖了下去。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黄氏与姚家兄弟全都跌坐在地,完了,他们全家都完了。
原本一切都还算正常,直到林婷被两名明镜司卫上了特制的枷锁,人还没押走,姚氏已经尖叫一声扑了过去,疯狂抓挠两人,试图阻拦他们。
连林城也要暴起,却被一旁的林奕眼疾手快地拦下。
父子二人当场打了起来,看得出林奕修为不如林城,一直被他压着打,但也成功阻止了林城朝明镜司卫动手。
白休命兴味盎然地看了半天,点评道:“林将军修为不俗,在三境当中少有对手,林小将军倒是天赋异凛,未来可期。”
一旁的江开凑上前,问道:“大人,看起来林将军夫妇受詹草影响颇深,他们要怎么处理?”
“将这府中所有人都带回去,挨个检查。”
“属下明白。”江开立刻让手下开始抓人,此时在府中的要抓,出了府的也要抓,总之一个都不能放过。
“封旸。”
“属下在。”
“去搜林家人的院子,看看有没有惊喜。”
“是。”封旸领命也带人走了。
这时,林奕已经要坚持不住了。他挨了林城两掌,因为是亲生儿子,林城没有下死手,但想要救林婷的念头十分迫切,他下手重了些,让林奕吐了口血。
“大哥,你没事吧?”林岁扶住倒退的林奕,虽然很想骂人,但她也知道,爹会这样多半是受了詹草的影响。
林奕抹了把嘴上的血痕:“没事,就受了点内伤。”
林奕退去后,林城便想去追带走林婷的明镜司卫。
才走出两步,一道白光闪过,白休命的刀已经横在了林城的脖子上。
“来人,给林将军上枷锁。”
詹草的控制终究不敌自己的性命,林城没敢妄动。
他从战场上下来,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周围人对自己流露出的杀意。
他可以肯定,如果他敢动,白休命就敢下刀。
白休命身后的明镜司卫抬上来沉重的枷锁,迅速将林城手脚和脖子都铐上。
接着白休命又看向林奕:“林小将军……”
“我与白大人一同回明镜司接受检查。”
“多谢小将军配合。”
此时,林府内外全部被封锁,明镜司把守着林府所有出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住在周围的人家几乎全都出来看热闹。
人们远远地围着,低声议论着,都在猜测将军府是不是犯了事被抄家了。
阿缠才用过晚饭,本来在院中纳凉,听到外面有人喊将军府出事了,拉着陈慧就想往外跑。
可惜她的力气可拉不动陈慧,陈慧拽住她的手,好笑道:“急什么,将军府又不会跑。你才刚吃完饭,走路要慢一点,免得一会儿肠胃难受。”
“我这不是急着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要是瞧不上热闹,我今晚都睡不着了。”阿缠嘟哝了一句,但还是听话地放慢了脚步。
她们出去的时候,外面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她与陈慧拨开人群,寻了处靠近将军府正门的位置,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果然没多久,就看到明镜司卫押着一群人从将军府正门走了出来。
先走出来的那些人里阿缠只认得一个林婷,她身上带着枷锁,也没了曾经的不可一世。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林岁果然够果断,上午才找到证据,下午就将他们都送进了明镜司。”
阿缠对这个热闹很满意。
没一会儿,林家人也被陆陆续续押了出来,林城更是上了重锁,周围认出林城的百姓一片哗然。
阿缠倒是没替林城担心,她也算是清楚白休命办事的风格,林家人算是受害者,如果没查出问题,应该不会有事。
最后走出来的,是林奕与林岁两兄妹,白休命带着一群明镜司卫走在兄妹二人身后。
阿缠见林岁此时的表情是放松的,便放下心来。
这时林岁也瞧见了阿缠,偷偷转头朝她笑了一下。
解决了林婷和姚家,好像一直压在她身上的石头没了,林岁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之前她刻意对着所有人竖起的尖刺也终于软化了。
她只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以前,她周围的人都与林婷有关。她便以为自己陷入了绝境,她怨恨所有人,疯狂地想要摆脱这种局面。
后来认识了阿缠,她才慢慢意识到,其实外面的世界没有她见到的那么狭隘。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姚氏那么偏心不可理喻,她所处的环境是才是扭曲的错误的,只要走出来就好了。
现在,她亲手摧毁了那个扭曲的世界。
阿缠也朝林岁甜甜笑了一下,偷偷挥了挥手。
下一刻,白休命的目光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阿缠嗖地收回手,转开脸,把自己伪装成看热闹的路人。
可惜白休命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他不但走了过来,还带着林岁与林奕一起。
“白大人,好巧啊,你是出来办差的吗?”阿缠见躲不过,只好朝对方露出好看的笑。
“本官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阿缠一脸你可不要污蔑我的表情:“我当然不知道啊。”
“那你和本官解释一下,林岁为什么会知道詹草。”
“我是在书上看到的。”这个问题之前在明镜司衙门白休命就问过了,林岁也是这样回答的,现在他却问了阿缠,林岁担心阿缠说漏了嘴,把她自己牵扯进去。
白休命并不理会林岁,依旧看着阿缠。
阿缠眸子闪了闪,附和林岁:“对,林岁很喜欢看书。”
“哦,那你知不知道,詹草的存在,早些年就被抹去了,大夏境内没有哪本书敢记录这个东西。”
阿缠傻眼,你们大夏是不是太霸道了,那只是一棵草啊!
“想好该怎么解释了吗?”等了一会儿,白休命才开口问。
阿缠瘪瘪嘴:“想好了,是我告诉她的。”
“林奕没有受詹草影响,也是你做的?”白休命这人,永远都能抓到最重要的那个点。
阿缠没办法反驳,只好继续点头:“是我。”
“很好。”白休命偏头朝下属吩咐,“把她一起带回去,配合调查。”
第59章 第 59 章 你就不想给我点奖励吗?……
阿缠发誓, 下次看热闹的时候,绝对不会跑到近前来了,她只是个无辜的围观路人啊!
两名明镜司卫上前,并没有如对待林家人那样将她押走, 而是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 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非常有礼貌。
“季姑娘,请。”
阿缠震惊,他们竟然还知道自己姓季,她已经在明镜司混成熟面孔了吗?
阿缠万分纠结, 总觉得这不像是一件好事。
一旁被隔开的陈慧见他们要将阿缠带走,抬脚跟上去, 却被明镜司卫拦了下来。
陈慧转向白休命:“白大人, 我……”
白休命还未开口,阿缠已经扭过头:“慧娘, 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我。”
陈慧又看了眼白休命,见他没有反对,稍微放下心来:“好,你早去早回。”
阿缠随着明镜司的队伍一起往明镜司衙门走, 前面被押着的姚家人和林家众人不是垂头丧气就是神情恍惚,只有阿缠, 一路上小嘴就没有合上过。
阿缠已经走得有些喘了,还是锲而不舍地努力追上白休命。
“白大人,我只是觉得林家人对待林岁和林婷态度太过古怪,感觉有些不对提醒了林岁一下而已。
我也没有做别的啊, 最多是私下里配置了詹草的解药,问林岁要了二百两银子,可是那香粉成本就是那么高啊。为什么女尸的骨头会那么贵,大人你们都不管管猎铺的乱收费吗?”阿缠说到后面开始强烈谴责起猎铺来。
白休命唇角微微挑起,并未让阿缠察觉。
“白大人,我这应该算是做了好事吧,你这么英明神武,不如就把我放回去吧?”
骑在马上的男人斜睨她一眼,仍旧沉默。
没关系,阿缠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叭叭:“你看天都黑了,带我去了明镜司问两句话还得把我送回家,多麻烦啊。不然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我保证一定配合。”
“谁说本官要将你送回家?”白休命终于开口了。
嗯?
阿缠瞬间警惕起来,家都不让回了,他想干什么?
“白大人,你可不能徇私枉法。我一直都是清清白白做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
阿缠的话终于换来白休命一个正面的眼神,他十分刻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是吗,看起来不像。”
阿缠顿时不高兴了,她觉得自己正直的人格被侮辱了。
“当然是了!”她大声道。
“你声音太大,惊了本官的马。”白休命声音和缓,“所以本官有权将你带回明镜司仔细审问……一整晚。”
阿缠瞪大眼,一句“狗官”在嘴里滚来滚去,最后又憋了回去。
等他们终于到了明镜司衙门,被抓来的人都被送去了镇狱,林岁与林奕两人也被分别带走问话。
阿缠以为自己可能也要被问话,正等着人来呢,却见一个年轻的儒生打扮的人匆匆跑了过来。
那人站定后语气匆忙道:“白大人,下官尚未从典籍中找到解除詹草影响的办法,下官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用找了,让她教你。”
阿缠一愣,随即转头问白休命:“你带我回明镜司,是为了让我做解药?”
“不然呢?”白休命反问,“不是说清清白白做人吗,既然没做过坏事,怕什么?”
阿缠傻眼,她这一路上浪费的口舌都是无用功了?
“你要是想知道解除詹草的办法,可以直接和我说,干什么吓唬我,我又不会找你要银子。”
白休命点头:“那就不给银子了。”
阿缠:……
她今晚一定会气到睡不着觉!
白休命可能是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特地又说了一句:“本官见你一路上解释得很认真,不忍心打断。”
阿缠磨了磨牙,想跟这个“狗官”拼了。
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一件事:“你不是说关于詹草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吗,他查阅的典籍中为什么还有?”
那年轻官员憨笑:“将詹草从书中抹除的命令就是从我们明镜司下达的,我们这里当然有相关记载。”
“你们遇到过很多和詹草相关的案子?”阿缠好奇地问。
那官员看了眼白休命,见他没阻止的意思,才道:“其实并不多,毕竟这东西用了之后弊大于利,谁会用寿命来换一时风光呢。”
“那将它列为禁忌,总有原因的吧?”
“这个……”年轻官员干笑一声,“姑娘还是问大人吧。”
“白大人?”
“先去配解药,等配完了,本官再给你讲故事。”白休命难得好说话了一次。
“行吧。”阿缠依依不舍地朝白休命挥挥手,“大人忙完了记得来找我啊。”
那年轻官员带着阿缠来到配药室,他对阿缠道:“在下刘仲,是明镜司的医官,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我叫季婵,刘大人叫我名字就好。”与刘仲互相介绍了一番,阿缠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将所谓的解药说了出来。
“只有一味女尸的骨粉?”刘仲听完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么简单?”
“起作用的成分只有玉骨粉,不过玉骨粉不易燃烧,且散发着腥味,所以我配了些气味浓重,还易燃的香粉,做成了熏香。”
“姑娘果然很有见地,还请赐教。”说完朝阿缠深深一揖。
“刘大人不必如此。”阿缠避开了他的礼,心中却道,这才是求人办事的正确态度嘛。
她将自己用的配方告诉了刘仲,然后道:“也不能算是真正解药,这种熏香要使用两次才能有效压制詹草带来的影响,但并不能彻底解除,想要持续性压制,只能继续使用骨粉。”
“这倒无妨,等詹草的使用者死后,詹草的效果就会彻底消失。我们配置解药,也是为了让受害者在接受调查时意识是清楚的。”
刘仲朝阿缠解释道,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但他不适合说太多,如果这位季姑娘能让白大人开口,说不定她会知道真相。
“这案子会调查多久啊?”
“说不好,快则十天半月,毕竟涉及到当朝二品将军,还需要调查詹草的来历以及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刘仲说了几句后便不再深入了。
阿缠的关注点却全都歪到了另一边:“那岂不是要用很多玉骨粉?”
一根骨头只够一个人一天用的,一根九十两银子,林家这么多人,半个月那要多少银子?
“季姑娘不必担心,女尸的骨头我们明镜司大库中应该有不少,足够用了。”
阿缠立刻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刘仲叫来了人,拿着他的腰牌去明镜司的大库取女尸的骨头还有一应材料,他则与阿缠留在了配药室内闲聊。
不多时,就有两名明镜司卫抬来了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箱子的玉骨。
这些玉骨材质上乘,每一个都晶莹玉润,看着就价值连城。
阿缠突然想要抛弃自己正直的人格,偷几根骨头回家。
拿到玉骨后,刘仲在阿缠的指点下开始处理骨头,将玉骨磨成粉末,又与其他香料粉末混合。
等香粉制成后,刘仲取了一点香粉点燃,阿缠闻了味道后点头道:“和我调制的味道一样。”
这时,配药室外传来敲门声,方才只负责动嘴的阿缠过去开门,门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江开看到阿缠后立刻露出笑脸:“季姑娘,你也在呢。”
“江大人。”阿缠眼睛弯弯,“你是来找刘大人的吗?”
“对。”
江开走进配药室,刘仲正在将十份香粉分别装好,抬头看到江开后问道:“可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江开道:“林将军在镇狱里发狂了,大人让你将配置好的解药先给他用上。”
“这么严重?”刘仲有些意外,随后道,“我亲自去一趟镇狱,顺便将他的情况记录下来。”
江开点头,他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刘仲要和江开一起离开,阿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便十分自觉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刘仲可能觉得她是香粉的制作者,竟也带着她一起进了镇狱。
林家人因为是受害者,被关在了镇狱第一层,阿缠也在这里关了一段时间,对这里的环境适应良好。
很快,江开引着他们来到了关押林城的牢房中。
还没靠近,阿缠就听到了撞击声,似乎有人在用身体牢房的栏杆。
走进了她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林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控的林城,按说就算被詹草的使用者控制,他也不该反应这么激烈。
她转头看了眼刘仲,刘仲似乎早有预料,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你知道林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吗?”阿缠见江开打开牢门走进去,将带着枷锁的林城制服,她小声询问刘仲。
刘仲点头:“当詹草的使用者意识到自己濒临死亡时,受影响越重的人,反应就会越激烈,这可能是一种特殊的保护机制。”
“你以前遇到过?”
“没有,衙门里的案卷有记载过相同的情况,不过对方受影响的时间短,情况远不及林将军严重。”
江开将林城掀翻在地后,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朝着小声嘀咕的俩人道:“别聊了,快点上解药。”
刘仲走进牢房,将香粉取出,又从怀里掏出香炉等一应用具,还有一口袋香灰,当场打了个香纂。
江开见状简直想要翻白眼,忍不住道:“刘仲,下次能配个正经的解药吗?”
刘仲顿时不乐意了:“这解药可是季姑娘研制出来的,哪里不正经了?”
一听是阿缠做的,江开立刻闭上了嘴。
浓郁的香味在牢房内散发开来,原本挣扎不停地林城慢慢不再动了。
等香粉燃烧殆尽,林城终于开口:“我……这是怎么了?”
江开低头看了眼林城,见他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才从他身上起来,笑呵呵地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甚至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林将军方才被控制失去了意识,在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制住了将军,没让您伤到自己。”
阿缠在外面撇撇嘴,不愧是白休命的下属,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方才差点一屁股坐死林将军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有劳了。”林城语气诚恳。
随后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开口询问道:“这里是明镜司的镇狱?”
“是,还请林将军见谅,案子调查结束之前,你只能留在这里,免得失控。”江开道。
“无妨,不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白大人?”
“林将军。”白休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突然出声,把毫无准备的阿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白休命顺手扶了下她的背,等她站稳后才放开手,走向前。
“此番多谢白大人了。”意识恢复清明之后,林城当然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控制,甚至还一度失控。
“林将军不必客气,都是林姑娘及时提醒了本官。”
想起林岁,林城面色和缓下来,要不是林岁警醒,他们全家怕是都要受人掌控了。
又与林城说了几句话,白休命便带着几人离开了。林城暂时还不算完全恢复正常,得明日再熏香一次之后才能问话。
出了镇狱,还想与阿缠探讨一番的刘仲被江开顺手拎走。
阿缠则凑到白休命身边:“白大人,我都已经帮你把解药制出来了,你的故事呢?”
“前朝有位皇子曾利用詹草争宠,但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阿缠不太满意被略过的步骤:“怎么发现的你倒是详细说一说呀。”
白休命看她一眼:“这个是皇室机密。”
行吧,不听就不听,还要吓唬人。
“那你继续说。”
“后来皇帝下令将皇子处死,结果人被处死的前夜,皇帝突然失控,几次下令想要将皇子释放。”
阿缠终于知道刘仲说的案卷出自哪里了,竟然是皇室的案子。
“那后来呢,皇帝把人放了?”阿缠追问。
“那一代的明王提前处死了皇子,皇帝醒来后震怒,将那名皇子的家眷以及属官尽数处死,相关涉案人员,夷九族。”
那位前朝皇帝以脾气好闻名,这件事算是他当政期间最大的案子。
阿缠撇撇嘴,人类的皇帝胆子小,脾气是真的大。
不过好像也挺正常,这东西操控人的过程算是润物细无声,可最后的反扑确实很吓人,不过最后这种情况似乎只针对人族。
她会知道詹草,其实是因为有妖族也会吃这种东西,有些妖天生长得丑,化成人形也丑,于是就吃詹草骗媳妇。
但是詹草对妖族的影响很小,非常容易摆脱,于是就会夫妻相残血溅当场。
阿缠在青屿山上见过一个脸是方形的同族,他就总喜欢吃这东西,可惜直到阿缠离开青屿山,他也没骗来一个同族的媳妇,简直是悲剧。
想来那位皇帝一开始应该没觉得事情多严重,所以才只重罚了皇子一人,后来却发现情况失去控制,他也失去了控制,才雷霆震怒。
听完了一点都不精彩的皇室秘辛,阿缠觉得自己有点亏,她瞄了白休命两眼,试探着问:“白大人,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不想给我点奖励吗?”
“你觉得本官想吗?”
“我觉得你想!”
“那本官应该奖励你什么好呢?”白休命从善如流地问。
“刘大人说明镜司中有许多市面上看不到的禁书,我能看看吗?”阿缠眨巴着眼睛问。
“不能。”
“我要黑虎妖的皮。”阿缠飞快说出自己的目标。
“那还是看禁书吧。”
第60章 第 60 章 看不出,你还是个知恩图……
阿缠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谁要看书,一点意思都没有,人类总喜欢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才没兴趣了解。
小心思这么轻易就被看透, 她只好转变风格, 开始晓之以理:“白大人, 你说你能这么快斩杀虎妖,是不是也有我一半功劳?”
“哦?怎么说?”白休命配合地问。
“要不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忍着对虎妖的恐惧和它虚与委蛇,将它哄到你面前, 你也不能那么容易就杀了它。你们明镜司论功行赏的时候,怎么也不该把我忘记了呀。”
“这倒是本官的错了?”
阿缠立刻大度地原谅了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我的虎皮呢?”
白休命没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你要虎皮干什么?”
阿缠回答的十分坦然:“做褥子啊, 我之前就觉得那头虎妖的皮毛很暖和,冬天的时候铺在床上取暖一定比汤婆子管用。”
白休命沉吟着,没有表态。
“为了那张虎皮,我提前为它设计了一张三米长的大床,白大人,你忍心让我的设计束之高阁吗?”
“听起来, 你确实很需要这张虎皮。”
阿缠猛点头,对, 就是这样,她太需要了。
“东西进了明镜司,就属于衙门。”白休命慢条斯理地说,“不过, 本官允许你买,一千两银子。”
阿缠深吸了口气:“大人,凭我们的交情怎么能要一千两银子这么贵。”
她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白休命语气带着遗憾:“看来你不是诚心想要,那本官只好将虎皮交给想要的人了。”
“我要!”
阿缠的第一次讲价,以失败而告终。
虽然一千两银子买到一头三境虎妖的皮毛已经算得上白休命做好人好事了,但她也付出努力了啊,她还付出了那么多银子。
早知道就该让慧娘跟来了,她可会讲价了,阿缠心中扼腕。
“大人,我能先去看看我的虎皮褥子吗?”阿缠怕他临时反悔,打算一会儿就搬着她的虎皮回家。
“虎妖涉及的案子尚未审完,还需几日才能处理虎妖的尸身。”
阿缠不信任地眼神飘了过去:“过几日,你该不会就背着我把皮给其他人了吧?”
她可是知道,人族一直很喜欢妖怪的皮毛,那头黑虎的皮毛肯定很抢手。
“你若是担心,可以先付订金,本官一定给你留着。”
阿缠摸摸自己的钱袋,十分大气地从里面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将它塞进白休命手里:“你收了我的订金,不许反悔了。”
白休命竟也没嫌弃银子少,顺手将银子收起来:“好说。”
“大人,你们明镜司斩杀的妖族,最后是不是都会被分解,将有用的部位留下啊?”阿缠状似好奇地问。
白休命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想问什么?”
阿缠目光微微闪,这人还真是敏锐。
“我是想问,那头救过我的狐妖的尸身……也是这样处理的吗?”
阿缠并不像人族那般,觉得死后尸身不容损毁。他们妖族的传承用人类的话来说,是野蛮和血腥的。凡是敌人,都可以被猎食。
她只是觉得,虽然自己离开肉身的时候模样不太好看,但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尸体,要是也能买走,就一起买了。
“你要它的尸身打算做什么?”
“埋了啊,好歹救过我的命呢,我也该逢年过节去上上香扫扫墓。”阿缠回答的理所当然。
“看不出,你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当然是了。”
“可惜,狐妖的尸身不在明镜司。”
“不在明镜司?那在哪里?”阿缠有些意外,难道是青屿山知道她死了,将她的尸身要了回来?
可她随即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祖母不喜人族,与大夏几乎没有来往,当初妹妹失踪的时候她都不在意,如今自己死了,她怕是一样不会多看一眼,更不要说将自己的尸身要回去了。
而且她的内丹都没了,对妖族来说,恐怕只剩下一点血肉有些价值,祖母怕是瞧不上。
那会是……北荒那边吗?
阿缠想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心情有些不太愉快。
“那具尸体被明王要走了。”白休命倒也没有隐瞒。
“明王?”这个答案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明王要那具尸身做什么?”
“需要本官替你问问他吗?”
阿缠猛摇头:“大可不必,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并不想知道真相。”
明王可是五境修士,他们好像能看透许多秘密,就像她的祖母那样。天知道他能不能看出自己的异常,阿缠可不想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阿缠没有追问的意思,这个话题便到此结束了。
事实上,白休命并非不知道原因。
明王那时给的答案是,那头狐妖的父辈与他有旧,既然是故人子嗣,尸身便交由他收着。
将来若是有机会,就交给她的长辈。
涉及到明王的私事,白休命不会随意告诉其他人。
与白休命说完话,阿缠看了看天色,绝对已经过了宵禁,她今晚要怎么办?
“大人,解药都做完了,我现在能回家了吗?”
“等你的口供录完,本官派人送你回去。”
“好吧。”阿缠勉强应下,随即又问,“你不送我吗?”
“本官要审案。”
“审林婷和她全家吗?大人,能不能旁观?”阿缠顿时来了兴趣,突然不太想回家了。
“你说呢?”
阿缠撇撇嘴,就知道不行。
白休命叫来了一名下属,让他带阿缠去问话。
整个过程很短暂,对方只询问了涉及詹草的一些问题,以及她和林岁的关系,原本最难解释的是她为什么会认识詹草,但这个问题被刻意略过了,大概是白休命有过交代。
问完了口供,阿缠在下面画押,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
等那名明镜司卫打开问询室的门,阿缠就看到封旸站在门口。
“季姑娘,大人让我送你回去。”
“劳烦封大人了。”
阿缠打了个呵欠,她已经有点困了。
回去的路上,她试图从封旸口中打听出一些新的消息,可惜这人嘴太严,不是不能说,就是说了大人会打死我,阿缠只能抱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家。
阿缠离开明镜司衙门之后,白休命回到衙门正堂,此时堂中灯火通明,左右两排明镜司卫腰间挎刀,神情严肃。
“将姚定邦带上来。”白休命落座后,沉声开口。
不多时,浑身汗湿的姚定邦被人拖到堂上。
“大人,大人我什么都招。”甚至不需要白休命开口,姚定邦已经开始不停磕头了。
他原本还想要瞒下一些罪行,想着或许能轻判。
可是进了镇狱后,不管他想不想说,最后该说的不该说的,他恨不得全都交代清楚。
镇狱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人也不在乎他的身份,他们根本就没想他活着。
姚定邦原本就贪生怕死,哪怕知道自己这次难逃一死,可能拖一日是一日。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詹草?”白休命开口问。
“是黄氏从她娘家那边得到的,她的一个姑婆以前住在北荒,那里能买到詹草,也是她告诉了我们詹草的用途,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她的话。”
“拿到詹草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们将詹草喂给了刚出生的婷婷,又找了个女冠和我妹妹偶遇了几次,我告诉她一些我妹妹的私事,我妹妹就被那女冠哄骗住了。”
“继续。”
“后来,女冠告诉我妹妹,她腹中的孩子与她相克,我们又暗中使了些手段,让她在生产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她果然信了。”姚定邦喘了几口气,将这些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他反倒轻松了。
他继续道:“后来,在黄氏和那女冠的劝说下,我妹妹将她女儿送走,黄氏又抱来了我女儿替代了她的女儿。”
他一口气将事情说完,抬头看了眼坐在堂上神色漠然的白休命:“大人,我真的没有骗你,那时候我才是个七品小官,我们姚家也败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妹夫,可我妹妹瞧不上我,根本不想帮我。
我就想着,想着用自己女儿来换些好处。抱养了婷婷后,我妹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态度也好,私下里给了我不少好处。”
“你是想告诉本官,从林衡与姚氏等人屋中搜出的借运法器,与你无关?”
“有关。”姚定邦声音颤抖着道。
“理由?”
“因为、因为我妹妹给的好处不够,她给我的银钱我都用来买詹草,没有银钱活动,我的官位升得太慢,好多年过去了还只是个六品官,可妹夫却能一步登天,直接被封为二品将军。我一时、一时鬼迷了心窍。”
“这一次是谁帮了你?”
“是……”姚定邦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是黄氏的弟妹,她发现了黄氏和姑婆的交易,就也找上了黄氏。”
“名字。”
“申悦华。”
“申……西陵申家?”白休命只是略微思索,便开口道。
“是,听说她是申家的远亲,我以前听人说过申家人厉害,他们家族出了许多猎妖师,虽然不入朝为官,在民间却很有威望。”
白休命并不需要他解释,而是继续问:“申氏做了什么?”
“她给了我们一对玉佩,其中一个刻了我儿的生辰八字,一个刻了林衡的生辰八字。
婷婷将刻了我儿生辰八字的玉佩给了林衡,让他贴身携带,谁知不久之后,我儿好像一下子开了窍,竟考中了童生。”
一开始,他就知道长子愚笨,并未对他抱有太多期望,只想他平安。
可后来,长子考上了童生,考了秀才……他对长子的期望就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无法收手。
“本官记得你有两个儿子,他们都借了林衡的运?”
“我小儿子借的是婷婷未婚夫的运,可惜他的才运太过一般,还不如从未科举过的林衡。”
姚定邦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你又是借了谁的运?”
“是……是林城与林奕两人。”
感觉到白休命看过来的冰冷目光,姚定邦还试图辩解:“我并未常年借运,他们两个很少回来,婷婷接触不到他们,只能将借运法器放到他们房间中,他们每次回来上京我才能借到一点,对他们影响不大的。”
“姚大人倒是很诚实。”白休命道。
“不敢、不敢隐瞒大人。”姚定邦再度磕头,“大人,下官自私自利,卑鄙无耻,但下官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对陛下不敬的心思啊,还请大人明查。”
“本官知道。”
姚定邦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之色。
但随即,白休命的话就将他打落悬崖:“可惜,姚大人不知道,前朝皇帝曾下过旨,在明镜司的诸多律法中添加了一条,凡有人以詹草等物迷惑官员,等同谋逆,诛族。”
姚定邦一下子瘫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他完了,完了。
仿佛傻了一样的姚定邦被拖走了,很快,黄氏又被拖了上来。
接着是姚家的一对兄弟。
白休命挨个问过口供后,得到的供词相差不大。
等问案结束,他坐在堂上沉思。
姚定邦与黄氏虽然是此事谋划者,但他们也只是一知半解,尤其是借运之事,如果别人的运道才气只靠法器就能轻易借来,这世道早就乱了。
这其中,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而这个隐秘,只有主持借运的申氏知晓。
申家在西陵势大,林城却在几年前成了安西将军驻守西陵,他很难不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看来申家人的手,伸的有些长了。
白休命起身:“江开。”
“属下在。”
“黄氏与姚氏二族涉嫌谋逆,将全族人都带回明镜司受审。”
“是。”江开领命离开。
姚氏一族本就在上京,黄氏一族的主支也是前两年搬入了京中,倒是省了他不少的事。
至于其他族人,那就只能通知地方配合抓人了。
明镜司一夜之间抄了京中两个小家族,用的还是谋逆的罪名,第二日的朝堂又有人开始弹劾明镜司滥用职权。
不过这次皇帝没有看热闹,而是直接开口斥责了弹劾明镜司的御史,甚至将其贬出了上京。
朝臣们立刻知晓此事的严重性,谁也不提了。
早朝后,皇帝将白休命叫去御书房询问案件相关,最后问到了申氏,白休命开口道:“臣派人去的时候,申氏已然自尽身亡,还留下遗书,将一切罪行揽下。”
皇帝哼笑一声:“她倒是消息灵通,连明镜司都能插进探子,朕还真是小瞧了申氏一族。西陵那边,怕是不安分了。”
白休命沉默不语,陛下口中那个最不安分的人,是他的生父西陵王。
皇帝看他一眼,无奈道:“朕跟你说话呢。”
“臣即刻带人屠了申氏一族,为陛下出气?”
皇帝没好气的扔了个砚台过去,白休命接住,顺手收好御赐名砚。
“申氏一族你多派些人盯着,他们与妖族多有联系,朕迟早要处置他们。”
“陛下英明。”
“林城……倒也算是被人蒙蔽,便不追究他了,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皇帝问。
“最多半个月,待臣将案子审完,便会即刻将罪魁祸首处刑,借运之事对林将军父子影响不大。”白休命说道。
“好,等他恢复了,让他提早回西陵。宋国公的那个嫡子修为虽然不错,但能力还是差了些,需要好生磨炼,西陵边军将领的状都告到朕的御案上了。可惜了先代宋国公的精明头脑,既没有传给嫡子也没有传给嫡孙。”
皇帝的这些唠叨话,白休命只是安静听着并不插嘴。军中之事,他无权插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百战神将录
之后几日, 阿缠一直没见到林家人被放归,想来案子还未结束。
若是其他的案子,市井中还会有些流言传出,可涉及到明镜司, 大家好像都很惜命, 什么流言都没有, 这让阿缠很是不满意。
陈慧见她接连几日每天都要出去瞧一眼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不由有些好笑,这日见天气好,便和她商量:“昌平坊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 要不要过去散散心?”
阿缠想了想,点点头, 最近实在有些无聊, 她打算顺便去书铺的徐老板那里挑些话本回家看。
陈慧驾着马车带着阿缠往昌平坊去,途经安平坊的一家书铺前, 阿缠见到不少书生打扮的人围在书铺外,似乎在争着买书。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意这么火爆的书铺,忍不住探出头去多瞧了几眼,隐约听到百战神将这样夸张的称呼。
看来他们买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书,谁家好人叫百战神将啊。
上次风靡书铺的还是严青天,现在严青天已经在家发烂发臭了。
上一个被人叫战神的, 是镇北侯,正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呢。
阿缠觉得, 如果这个百战神将有原型,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了。
马车经过安平坊,很快来到了昌平坊。
阿缠一眼便看到了自家的铺子,不过短短十几日, 原本毁掉的铺子已经被拆除了,新房子的地基早已打好,连房子的基本框架都已经成型。
后院的三间屋子被推倒,与她买下的新院子连在一起,重新砌了墙,围成一个更大的院子,也正在盖新的屋子。
前后院加起来,足有十多名工匠在忙活,看他们的速度,最多半个月,房子应该就能完工了。
陈慧上前与工头说了几句话,那工头连连点头。
这些时日,房子重建的事一直是陈慧负责,工头也是她通过牙行找来的。
工头对这位看起来温和,却十分有主见的夫人不敢有半分糊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面对这位夫人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的胆寒。
之前他与手下的工匠说起,其他人竟然也是同样的感觉,他们都觉得这位夫人不简单,做工的时候便越发谨慎。
陈慧倒是没察觉工头的不对,她对工头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银子花的多了点,但他手下的工匠做事认真,倒也值这个价格。
阿缠在马车上看了一会儿,便下了马车朝徐老板的书铺去。
她的房子要重建,难免会打扰到旁边铺子的生意,一开始,陈慧便已经和左右邻居打了招呼,还送了礼物。
徐老板乐呵呵地收了,另外一边的邻居显得不太高兴,东西收了,然后把陈慧赶走了。
这次阿缠依旧带了礼物给徐老板。
“徐老板,你瞧我带了……”阿缠拎着两斤从御珍阁买的上好的酱牛肉走进书铺,一进去就被里面黑压压的人给惊住了。
徐老板被挤在人群中,不得已站在一张椅子上朝周围的人喊:“诸位,不要急,今日百战神将录第三册还剩下十本,没买到的明日还可以来买。”
立刻有人不满地喊道:“凭什么明天买啊,我今天就要看!”
“就是,今天就要看。”
徐老板抹抹额头上的汗,心中也很是无奈。
最后,他只能按照先来后到,将十本书卖了,又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其他人,才将一群人送走。
“徐老板,生意兴隆啊。”阿缠笑道。
“季姑娘,你可莫要打趣我了,小本经营,小本经营。”徐老板呵呵笑道,随后看向阿缠手中的纸包。
他的深深嗅了嗅,眯起眼:“这味道,是御珍阁的酱牛肉?”
“是啊,我方才经过御珍阁,便顺手买了送给徐老板。”
徐老板也不与阿缠客套,接过她手中的油纸包,然后做出请的手势:“哎呦贵客,快请上座。”
阿缠笑着找了张椅子坐下,徐老板亲自端上来两碟点心,还有一杯酸酸甜甜的乌梅汤。
“方才被争抢的可是新出的话本?”她捏起一个杏仁酥,小口地咀嚼者。
“可不是,也不知那书作者宝木山人是何来历,书中配图配诗,都是他本人所做,不但文采斐然,故事更是入木三分,也不怪这书才一面世就受众人追捧。”
“可我听那书的名字似乎……”
徐老板忍笑道:“许是这位先生偏好通俗易懂的书名。”
“那这话本到底讲了什么?”阿缠不由好奇。
徐老板简略与她说道:“其实就是讲一个农户出身的小子,自小生活悲苦,父母双亡又被兄嫂赶出家门投军,后来那小子在军中经历过无数场战役,几经生死,最后拜将封侯的故事。”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之前她也看过类似的故事。
徐老板立刻道:“故事核心虽然差不多,可写的人不同,差别可就大了。
季姑娘有所不知,这书中的主角天资聪慧,第二场战争中更是直接改写战局,你觉得这故事有些夸张,偏偏你找不出他的破绽,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尤其那战争场面的描写,看得人热血沸腾。这不,第三册才推出没两日,就已经有无数人抢着买了。”
“能写出这样聪明又有本事的主角,想来这位宝木先生也当是不凡。”
“谁说不是呢,一开始大家还猜测宝木先生是哪家书院的才子,第三册书看完,现在都已经往翰林院去猜了。”
徐老板把这位宝木先生的书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阿缠不禁意动:“徐老板手中可还有多余的话本?”
徐老板嘿嘿一笑:“要是旁人那是断然没有了,不过季姑娘方才送了我两斤牛肉,足以换来三册话本。”
他去了后面书库翻箱倒柜,没一会儿,拿了三册新的话本递给阿缠。
阿缠刚接过,就见外面走来一白面书生。这书生二十出头,身穿青色布衫,身后背着书箱,两个画卷从书箱中探出一角。
那书生一眼见到与徐老板说笑的阿缠,先是一愣,随即迈步走了进来。
“徐掌柜。”书生朝徐老板行礼。
“宋公子,我可算是把你等来了。”徐掌柜一见来人,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迎上前去,“前两日我店中老客想要买幅字画,可惜我店里的字画他一件都没瞧上,我就想着也只有宋公子的画才能让他满意了。”
书生被徐掌柜夸的脸颊微微泛红。
徐掌柜帮他拿下书箱,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两卷画。阿缠也凑了过来,那书生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
画卷被打开,一幅画的是荷花,一幅画的是山水,山水画上还有提字。
阿缠不太能够欣赏山水画,但这一手字却让她很是惊艳。
倒是那幅荷花,只是稍一错眼,花瓣似在微微颤动一样,让人惊叹。
徐掌柜趴在长桌案上,仔仔细细将两幅画欣赏了一番,末了心满意足地赞叹道:“宋公子大才啊,这般佳作,我都不忍心卖给旁人。”
“徐掌柜谬赞。”
徐掌柜摇摇头:“我的话可都是真心实意,假以时日,宋公子必定能名满上京。”
“哦,对了。”徐掌柜似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宋公子手上的银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我可以提前支些银子,余下的等到画卖出再结算。”
书生摇摇头:“徐掌柜不必担忧,在下如今并不缺银钱,就等画卖出之后再一起结算。”
“也好,此番又得佳作,我必然得为宋公子卖个好价钱。”
“那便有劳了。”书生微微笑了起来,随即又问道,“宋掌柜,上次在书铺中与我对弈的闻先生可曾来过?”
“近日不曾来过。”徐掌柜说完,便转向阿缠道,“忘记与季姑娘说了,有位闻先生前几日来买香丸,得知你要歇业一月,便说等你店铺开张时再来。”
“多谢徐老板告知,再过半个月想来房子就能盖好了,这些时日惊扰您了。”
“邻里之间,不妨事。”徐掌柜摆摆手。
“还请徐老板为我再选几个新的话本,我拿回家去看。”
“好,季姑娘稍等。”徐老板应下后,转头对书生道,“宋公子稍作歇息,我去去就来。”
徐掌柜去后面的书架上给季婵找新书,那书生并不坐着,他在笔架前停留了半天,似乎是打算买一支新笔。
阿缠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出声叫住了那书生:“公子。”
书生闻声转过头:“姑娘可是有事?”
“我见公子的字写得极好,恰好再过半月我的店就要开门营业,可是店外的牌匾还没做,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公子提字?”
阿缠原本是打算自己写的,但是现在见到了更好看的字,她才生了这个念头。
“自是没问题,姑娘可有想要的字体,若是没有,我可以写出来让你选。”书生可谓十分周到。
阿缠连连点头:“那就有劳公子了。在下季婵,不知公子名讳?”
“在下宋砚。”
宋砚从书箱中拿出纸,又问徐掌柜借了墨,在长案上给阿缠写起了各种字体。
因为阿缠开的是香铺,他便直接写香字。
阿缠看着满纸的香字,突然想要给自己的铺子做上十几二十个牌匾,可以铺子外一个,铺子里一个,其他每间新房都可以挂一个,灶房也要有一个,慧娘平时出入灶房看到了应当也会喜欢。
宋砚写完后放下笔,抬头便见阿缠一脸纠结。
“这写字可是都没能入姑娘的眼?”
“没有。”阿缠摇头,她的手指在纸上点了十几下,“这些字体我都喜欢,不知道宋公子能不能以这些字体再写些其他的字。”
“当然。”宋砚点头,“季姑娘想让我写什么?”
“写适合放在书房、灶房、花园、正厅、宅院外的名字。”
宋砚有些迟疑地问:“季姑娘打算做多少牌匾?”
“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宋公子可是有什么忌讳?”
“倒是没有。”宋砚失笑,按照阿缠的要求写了挂在府门外的季宅二字,又写了食来运转四个字挂在灶房,香铺二字是铺子外匾额提字,香远益清四个字则要留在铺子里。
等徐老板找了一摞书出来的时候,阿缠已经与宋砚定下了十幅大字。
等徐老板听闻阿缠的想法后,非但没有劝说,反而哈哈笑道:“还是季姑娘有想法,说起来我这铺子也该换个新匾了,宋公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宋砚便只好应下给徐老板写两幅大字。
得了宋砚的应允,徐老板乐呵呵地将手中的一摞书放下让阿缠先挑,然后又去为她寻找游记之类的书籍。
阿缠随意翻了几本,看了开头就能想到结尾,顿时失去了兴趣。
宋砚则瞥见了阿缠手边放着的三册百战神将录,出声问道:“季姑娘也看百战神将录?”
“还没看呢,听徐老板说这个话本很好看,写书的宝木先生十分有才华,正想拜读。就是不知这话本的主角是否有原型?”
“应当是有的。”宋砚道。
“宋公子知道主角的原型是谁?”
“我也只是猜测,这书中写下的战争场面与百年之前书中记载的几场大战十分神似,而参与过这几场大战,最后又成了名将的只有一位。”
“是谁?”
“先代宋国公,宋隐年。”
阿缠回忆了一下,宋国公似乎是没有女儿,反正季婵的交际圈内没有出现过宋国公府的人。
她对宋国公的唯一记忆来自于白休命,他说宋国公和他是邻居。
“那位先代宋国公当真如书里写的一样厉害吗?”阿缠问。
“在下并未见过先代宋国公,无法断言。不过书中确实记载,先代宋国公少时便聪慧异常,等他从军中脱颖而出成为将军之后更是百战百胜,此生从无败绩。”
宋砚说完后叹息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先代宋国公后继无人。”宋砚摇摇头,似乎很是感慨。
“这一任的宋国公并无领兵天赋吗?”
“是啊,倒是宋国公世子,据闻武学天赋惊人,年纪轻轻便已进入军中磨练。”
说完后宋砚见阿缠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羞赧道:“在下平日看书最喜追根究底,让姑娘见笑了。”
“没关系,宋公子一番话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她现在倒是对那三册百战神将录更感兴趣了,既然是以故去的传奇人物为原型,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陈慧从外面走了进来,阿缠拉着她看方才宋砚写的字,陈慧看了几眼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宋砚,才道:“宋公子书法造诣精深。”
陈慧自小受她父亲熏陶,在书画一道上也算是有所得,这位宋公子的字确实写的极好。若是她父亲看到了,定是会见猎心喜。
“不敢当。”
随后陈慧又拿出一张银票,当做是阿缠定下的十张大字的订金,宋砚也没有推辞,很痛快地收了。
阿缠又在店里买了几个话本和几本游记,才与徐老板和宋砚道别。
从昌平坊回来又过了几日,近来阿缠已经对将军府的大门失去了兴趣,反而天天要去崇明坊的书铺等着买百战神将录的第四册。
书正看到精彩的时候,竟然没有结局,简直太残忍了。
好在宝木先生知道读者不易,终于把第四册完结册写出来了。
昨日被阿缠磨了半日,今日辰时初,陈慧便出了门去书铺给阿缠排队买书。她到的时候,书铺门口已经排了长队。
那书铺的掌柜还在喊:“大家不要挤,今日库存尽够,宝木先生的新书复仇记第一册也已经发售,还请大家一个个来。”
可惜那掌柜的话没有起到多少作用,眼看要排到她了,后面的人却在不停往前挤。
陈慧不悦地看了眼还在不停往前推搡的人,手一挥,身后的两人立刻被掀翻在地。
原本吵吵嚷嚷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不要挤,没听到吗?”陈慧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听、听到了。”
其余排队的人也不自觉地跟着点头,他们现在不敢挤了。
等排到陈慧后,她迅速交了银子,买了一册百战神将录还有新书复仇记的第一册。
她刚拿着两本书从队伍中出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慧娘。”
陈慧抬头,竟看到林岁在朝她招手,她身后还站着林奕,两人面上有些憔悴,但精神不错,想来是刚从明镜司出来。
等她走近后,林岁好奇地问:“慧娘,你在排队买书?”
想到方才为了抢话本,将两名壮汉掀翻,还被熟人瞧见了,陈慧略微些尴尬:“对……买话本。”
随即她立刻转移话题:“你家中的案子如何了?可是已经调查清楚了?”
林岁点头:“案子已经结了,父亲他们先回了家中,大哥不放心我,便与我一同回来。”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露出侧颈,陈慧看到那里有道血痕。
再联系他们一家人却要分两拨回家的行为,想来其中还有些隐情。
陈慧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阿缠这些时日一直念叨着你,若是你不急着回家,不如随我回去,我正好打算买些虾子,给你们包虾子鲜肉馄饨。”
林岁看了眼林奕,那期待的眼神让林奕微微笑了笑,他对陈慧道:“那舍妹便叨扰了。”
原本这并不合规矩,但家中尚有麻烦未解决,他与父亲已经让妹妹受了多年委屈,这一次,还是让他们来处理吧。
“大哥慢走。”
林岁陪着陈慧去市场买了虾又切了块鲜肉,这才一起往家中去。
阿缠今日难得起得早,因为知道今日能看到百战神将录的结局,心中像是有猫爪在挠,早上醒了便再睡不着了。
陈慧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缠正在满地乱转。
见到陈慧,阿缠眼睛一亮:“慧娘,我的书……”
话还未说完,她就看到了与陈慧一同进来的林岁,不由惊喜道:“林岁,你回来了。”
林岁朝阿缠一笑:“回来了。”
阿缠拉着林岁坐着聊了聊近日发生的事,等陈慧将做好的馄饨端上来,三人才坐在桌旁,说起了林家的案子。
“昨晚姚家人就被暗中处死了,林婷行刑的时候,我求了明镜司的大人,亲自过去看了一眼。”
林岁吹了吹汤匙中热腾腾的馄饨,回想着那时林婷的样子。
林婷不停地咒骂着她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害得她年纪轻轻便要死了。
死前,林婷口中还在念叨着姚氏,似乎期待着会有奇迹发生。
可惜姚氏没来,来的是她。
见到她的时候,林婷竟然还求她,说自己被过继给了林家,就是林岁的姐妹,这些年从未想过害林岁的性命,林岁也应该救自己。
林岁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你没想要我的性命,可我想要你的命啊。”
林婷的希望破灭,便对她破口大骂,直到脑袋被砍下前,还恶毒地诅咒她,说姚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想到了昨夜的事,林岁不禁有些好笑,林婷竟然觉得她会在意姚氏会不会原谅她?
“林婷死了,那詹草的效果应该已经解除了,你母亲与你二哥如何了?”阿缠问。
“他们两个彻底翻脸了。”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阿缠的意料:“为什么?”
“明镜司的人查出林婷从林衡身上借运,林衡认为都是我母亲瞎了眼引狼入室,才害得他一身才气被人夺走,如今还成了废人。
我母亲被骂了几句后便翻了脸,说林衡忤逆不孝,人品低劣,幸好没能去考科举,不然就是大夏官场的不幸。”
这些曾经砸在她身上的恶言恶语,如今倒是全都落在了林衡身上,区区十几日而已,母子情深成了笑话。
林岁曾经以为,姚氏恨不得让自己去死是受了詹草的控制,直至昨夜才终于明白,并不是。
她天生就是虚伪自私又凉薄的人,林衡与林婷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最后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有句话姚氏倒是说的挺对,幸好林衡没能考科举,瘫在床上一辈子自怨自艾悔不当初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父亲又是什么意思,就这样算了?”
“父亲说,他会为母亲寻一处安静的道观,既然她喜欢玄术,后半辈子便留在那里好生学习吧。”
“林将军倒是果断。”陈慧在旁道,“有他在,倒是不怕你们家再生事端了。”
林岁摇头:“他又要回西陵了,往后家中只有我与大哥,等回家后我不但要学着管家,还得与大哥一同修炼。”
“修炼?”阿缠和陈慧异口同声。
林岁也觉得这件事很神奇,她对两人道:“在明镜司的时候,有个老头来检查我为什么不会被詹草影响,最后说我好像有什么特殊的体质,总之很适合修炼。”
这倒是谁都不曾想过的结局。
林岁吃了两碗馄饨,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阿缠看她打开门,脚步轻快地迎着朝阳走向对面的将军府,不由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有趣,处处都有惊喜。
林岁离开后,阿缠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话本,她先将百战神将的结局看完了。书中的主角最后运筹帷幄,打败了实力强大的妖王,被皇帝封为国公,以姓氏为封号,至此天下太平。
看完了结局,阿缠总觉得差点什么,这个主角的人生里好像只有战场,没有生活。
这样的念头在她打开宝木山人的新书后彻底消失。
复仇记竟然写的是百战神将后代的故事,故事开始便在国公府,百战神将已经垂垂老矣,就快离开人世,新任国公的妻妾却正要生产。
得知孙子即将诞生,老国公含笑九泉。
两个男孩呱呱落地。
第62章 第 62 章 她的疑惑今夜注定无人解……
故事里的这一夜,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百战神将终于离世,英雄的故事落幕。而国公府的另一边,国公夫人在生产后突然血崩,也没能活下来。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里, 有人悄无声息地将国公夫人产下的嫡子抱走, 后又抱来了另一个婴儿放回原处。
等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终于想起小公子的时候, 发现那孩子正在床上安睡。
第二日,府中上下都知道,国公夫人产下一子后便不幸离世,而国公的妾室生下的孩子却因先天不足, 生下没多久就没了气息,已经被送出去埋了。
后来, 国公因感念亡妻, 在嫡子百岁当日,便上了折子请立世子。
国公府世子自小便展露出惊人的武学天赋, 五岁便随着先代国公的旧部学习武艺,十二岁便突破武者境界,正式开始修炼。
短短十几年,在国公府的全力的培养下,国公府世子已经成了京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修士,并进入军中磨练。
众人每每见到他, 都要赞一句先代国公后继有人,世子天资卓绝, 有祖父遗风。
与此同时,远离京城的济州,一名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刚刚失去了他的养父母。
那书生心中颓然,觉得是自己多年都考不上秀才, 才让养父母为了供养他辛苦劳作,最后意外跌落山崖惨死。
自此,他彻底放弃了科举的念头,无论书院中的先生如何劝说,都没有改变他的想法。后来他在家中亲戚的介绍下,寻了处酒楼,做起了账房先生。
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依旧不忘记读书,写文章,练字。虽然他不再考科举,却不想放弃自己这些年学来的知识。
这日书院同窗来探望他,邀请他去参加文会。说文会上有京中贵客,那贵客最喜书法,若他的一幅字能得了对方青眼,说不定可以扬名,也不用再以作账房先生为生。
书生被说动了,与同窗一起参加了文会。
那位贵客果然对书生另眼相待,不但求了他一幅字,还给了不菲的润笔费,只是不知为何,那贵客一直看着他的脸,还询问他的身世,书生只好如实相告,说是被父母收养的。
不久后,那位京中贵客离开济州,再没了动静。
那位贵客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来国公府拜访,原来这人是现任国公夫人的弟弟,借着姐姐的光,他的生意做得极大,寻常人也不敢不给他面子。
当初先国公夫人亡故后,国公一直没有再娶,只让失去了孩儿的妾室照顾世子。
那妾室多年来为了世子尽心尽力,直至世子十岁,国公在世子的劝说下,终于将那妾室抬为继室,又两年才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世子对抚养他长大的妾室十分敬重,两人关系更是亲如母子。
他去给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意外听到了国公夫人与她弟弟说话。她弟弟说起在济州见到的一个年轻人,与画像上的先代国公长得很像,与世子也有五六分形似,偏偏那年轻人竟无父无母,身世未知。
他问姐姐,当初生下的孩子是否真的死去了,有没有可能孩子其实并没有死?
国公夫人不肯回答,只是哭泣不止。她弟弟以为说中了姐姐的伤心事,只好放弃继续询问,转而安慰她。
世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震惊不已,之后便派了人去济州调查,若那个年轻人真的是继母的孩子,他的弟弟,即便是为了继母,他也要将对方带回国公府。
之后,他寻了个机会,私下将此事告诉了继母,原本只是想让她开心,可谁知继母听后却立刻变了脸色,直说不能将人带回京城。
继母的反应太过异常,在他的不断追问下,继母终于说出了实情,只是这实情让世子根本无法接受。
继母说,世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那个济州的年轻人,可能是先国公夫人的儿子。
这时,世子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虽未查清那年轻书生的来历,却验证了血脉,那人果然是国公府的子嗣。
可如今,世子已经不想让人回来了,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让人探查过这个消息。
而另外一边的济州,因在文会上扬名,书生的书法字画开始受人追捧,他的生活也不再拮据。
后来,在书院先生与同窗几次劝说下,他终于打算再尝试科举。
当初三次未能考上秀才,并非因他才学不够,相反,他在书院的考试中从来都是第一名,他的文采让书院先生与同窗折服。
可他的运道实在太差,不知为何,每次科举前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意外,不是没能赶上,就是受伤生病,接连三次,导致他越来越灰心,觉得可能就是自己命数不好。
如今不必为生计忧愁,他便重新回了书院,想要等到父母孝期过后再试一试。
他却不知,一场灾难就在眼前。
世子虽然从继母那里得知了真相,但他并不愿意相信,而是让心腹查起了当年的旧事。
最后查来查去,却发现继母说的竟都是真的。他并非先国公夫人的嫡子,而是当初的国公妾室,如今的国公继室的亲生儿子,国公府的庶子。
可他已经当了国公府世子二十多年,是绝不可能将一切让出的。
保守住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除了将当年的知情人处理掉之外,还得将最关键的那个人,真正的国公府嫡子杀掉才行。
反正他这些年都只是一个无能的书生,这样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就算将来有一日,他的父亲知道了真相,可嫡子已死,世子的位置也只能是他的。
世子的心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潜入了济州。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书生在家中作画,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故事看到这里,阿缠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书生家里根本没有别人,书房的门怎么会突然打开?
她翻到下一页,入眼一片空白!
阿缠顿时傻眼,然后呢?怎么就没了?来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假世子派来的杀手?
书生又要怎么样才能逃过这一劫?
可惜她的疑惑今夜注定无人解答了,想要看到下一本,可能还好等上好几日!
两册话本,阿缠看了一整天。
尤其是复仇记,让她连晚饭都没能吃好,结果宝木先生挖了这样一个大坑,把她深深埋在坑底。
阿缠放下话本,在床榻上滚了好几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直到子时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她感觉自己睡过去没多久,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进入了内视状态。对于这样的状态,她早就有所预料,已经习惯了。
她安静地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心想第三根锁链终于要断掉了吗?到时候她的身体应该会更好一点,不会总生病了,前几次生病让慧娘都跟着担惊受怕。
可她等了半晌不知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阿缠用爪子拨了拨脖子上的黑色锁链,那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而后锁链上传来了咔咔的断裂声,几个大大小小的黑色的符号从锁链上飘了出来。
她满心期待等着锁链消失,结果那声音消失后,锁链竟然还在。
阿缠不死心地又抓了好一会儿,锁链上又飘出了几个符号,但锁链依旧扣着她的颈子,岿然不动。
不是说好了只要帮了别人就会断掉一根锁链吗,她明明帮了林岁,也自动进入了内视状态,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阿缠开始冥思苦想,这一次和之前两次到底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的话,小林氏与慧娘都算不得活人,林岁还活着。
还有一点,她前两次帮忙,情绪波动其实是很强烈的。赵家人和严家人的所作所为,让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愤怒,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手帮忙。
但这一次林家的事,阿缠并没有那么的生气,也并没有太过感同身受。
倒不是因为林岁的经历不够惨,而是林岁实战斗力惊人,只给了她一点微小的帮助,她就自己冲了上去。
先是断了亲哥的腿,随后又把仇人一家,连带他们的全族都灭了。阿缠觉得自己没怎么起作用,全程都在看热闹了。
比起帮助的对象是否还活着这种条件,阿缠觉得,自己在一件事中投入的情绪,或许才是关键。
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还需要以后慢慢验证,就让这根锁链再在她的脖子上呆一会儿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阿缠顶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
陈慧见状惊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昨夜没睡好?”
这问题顿时让阿缠想起了没有后续的话本,还有脖子上那个只会往外飘符号的锁链,总觉得那条锁链在嘲笑她,心情更低落了。
“不然吃完饭你再睡一会儿?”陈慧建议道。
阿缠摇摇头:“睡不着,吃完饭我还是出去散散心吧。”
用完了晨食,阿缠准备出门散散心,倒也不打算走多远,她打算去坊中的茶楼坐坐,听一听说书先生的故事或许有助于摆脱复仇记对她的影响。
结果她才刚出门,正好看到对面的将军府外停了两辆马车,林家人都站在马车旁,林岁也在。
阿缠远远地看着,不多时,就见林府的大门中,林岁的母亲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强行搀扶了出来。
之所以说强行,是因为她骂人的声音连阿缠都听到了,她的脚甚至离了地,那两名嬷嬷依旧面不改色地把人送到了马车旁。
姚氏一开始还在骂两个不听她话的陌生嬷嬷,等人到了马车旁边,看到了林城,她才收敛起来。
姚氏见到林城后,脸上满是委屈:“将军,这些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照顾家中,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林城听到她的话后,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对他而言,姚氏算得上尽心尽力,可是……
林城沉声对姚氏道:“就是顾念你我多年夫妻之情,两年前得知林婷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孩子被你抱给旁人养了十几年,我都没有追究过。我觉得是我这些年无法常陪在你身边,才让你做了错事。
你想将林婷留下,我也答应了。却不想我的纵容,差点害了全家人。”
“可我也是受害者啊,是大哥骗了我,我那时候一个人生产,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姚氏说得情真意切,林岁却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怎么生大哥和林衡的时候没见你怕,我听说那时候父亲也不在家中,偏偏第三次轮到我的时候,你害怕了?究竟是怕生孩子,还是怕我的出生妨碍了你啊?”
“住口,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姚氏被林岁的一番话气的眼睛通红,都是她,若是没有她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林岁却并不如她的愿,开口道:“母亲,父亲和大哥都能容得下你,他们觉得亏欠你。这个家里,唯一容不下你的人,是我。所以你不用求父亲,是我逼他将你送走的。”
“果然是你,林岁,你这个冷血的怪物,连自己亲娘都要害的畜生!”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林岁面无表情,“母亲往后在山中修行的时候,尽可以大声骂我。”
“将军,将军你看这个逆女,你怎么能为了她将我送去山中?”
林城避开姚氏的目光,姚氏便又去央求长子。
“奕儿,娘亲对你不够好吗,你和你父亲走了,娘亲日日想着你,怕你上了战场受伤,夜夜睡不好觉,如今,你为了她要将为娘送走?”
林奕沉默了良久才道:“母亲,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吗?”
“奕儿,娘是被他们骗了啊!”
“可是一开始,林婷只是让你格外喜爱而已,你不喜欢岁岁,也可以将她养在身边,真正决定将自己亲女儿送走,对她不闻不问的人是你。给了姚定邦夫妇机会的人也是你。
二弟与岁岁一同被抓,这次没有了林婷的影响,你却对岁岁的委屈视而不见,将一切罪责怪在她身上。
母亲,你于儿子有生养之恩,儿子日后会去山里探望你。但这家,你住了二十多年,接下来该轮到岁岁住了。”
“林奕!”姚氏尖声叫着,“你们林家人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林城,你怎么能把儿子教的这么冷血!你们林家人都没有良心!”
在姚氏的挣扎中,她被两个嬷嬷强行押上了车,另一辆车上,装着姚氏的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和吃食。
队伍准备好之后,林城挥挥手,四名下属走上前来,抱拳行礼:“将军。”
“务必将我夫人送去交州我老家,然后将我的信交给族长,他会知道该怎么做。”林城拿出一封信,交到下属的手中。
“是,属下定然完成将军的交代。”下属接了信,郑重地收好。
“走吧。”林城吩咐完之后,马车便动了。
一开始,马车里还能听到姚氏骂林城的声音,后来只传来了呜呜声,想来姚氏是被那两名嬷嬷捂住了嘴。
等马车走远了,林岁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转头问林城:“爹怎么没告诉我,要将她送去交州老家?”
她还以为她爹会和其他人家一样,在京郊找一处道观将人送进去呢。
“老家那里安静,也有族人能帮衬,适合你娘修身养性。”林城看着眼中有喜悦之色的女儿,心中有些酸楚。
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也没必要强行将所有人都留下,只会徒增怨恨。
“她不回来了吗?”
“对,她不回来了。”林城道,“往后父亲不在家,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岁岁身上了。”
林岁保证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哥的。”
林奕失笑,拍拍林岁的头。
见林岁并未被姚氏影响,林城也放下心,开口问道:“为父一会儿要进宫一趟,你大哥还要上值,你呢?”
林岁抬眼看见不远处的阿缠,朝她招了一下手,才说:“我和朋友出去散散心,会尽早回家的。”
说完后,她微微一愣,原来她也有朋友可以说说心里话了,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好。”林城想了一下又说,“知道你不喜欢带着丫鬟出门,我给你留两名护卫,以防万一。”
林岁本想说不必,在上京就算女子单独出门,也很少会发生意外,她当初不想留在将军府,经常一个人出去溜达。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没有拒绝林城的好意:“那就暂时让他们跟着我,等我修炼有成之后就不必了。”
林城笑了起来:“好,那你可要努力。”
目送林家父子离开后,林岁朝阿缠快步走去。
第63章 第 63 章 谁这么无聊,连话本都要……
林岁听说阿缠要去茶馆听说书, 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两人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家听香茶楼。阿缠之前来过一次,对这里算是轻车熟路。
她要了二楼靠栏杆的位置,这个位置能看到底下的说书先生, 听得清楚视野也好。
这里常驻的说书先生有两位, 一老一少, 老的那位擅长讲古今轶事,年轻的那位擅长讲神异志怪,今日的说书先生便是年纪大的那位。
阿缠和林岁坐下的时候,老先生已经讲了有一会儿了, 她侧耳听了几句,正在讲的是十几年前某位状元的生平, 老先生讲到对方十六岁高中解元名动府城, 差点被当地豪绅捉回家当上门女婿。
她往下探了探头,见底下竟然没人对那位状元的年纪提出异议, 这事儿八成就是真的了。
她十六岁的时候还山上和其他狐狸崽子们互相拔毛挠脸,这人距离当官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人类有时候真让人觉得恐怖。
阿缠转过身和小二要了一壶紫苏饮一壶酸梅饮,又点了一盘果脯和一碟状元饼。
小二才把饮子端来,忽听楼下有人高声道:“贵客打赏吴先生十两银。”
十两银子对于说书先生来说可算是不菲的打赏了,那老先生立刻起身, 整了整衣冠才拱手道:“多谢客人赏,敢问贵客可有想听的故事?”
这是茶楼的规矩, 若是有大额的打赏,对方是可以指定故事的。
“吴老先生可看过百战神将录?”说话的是位穿着富贵的年轻公子,长得也稍微富贵了一些,他坐在距离说书台案最近的那张桌子上, 身后还站着两名神情严肃的护卫,想来身份不凡。
老先生立刻点头:“老朽听过,贵客可是想听?”
那年轻公子晃着手上的扇子:“非也,本公子更喜欢看后出的那本复仇记。”
听到这个名字,底下顿时起了一片附和声:“确实,复仇记开篇便跌宕起伏,悬疑不断,比之百战神将天天打仗,还是他孙子的故事更吸引人。”
还有人不服,立刻反驳:“你们懂个屁,大丈夫当然要上战场,他儿子和孙子叽叽歪歪的,那都是什么腌臜事。”
“怎么能叫腌臜事呢,高门大户的这种事才是最常见的,这叫写实,你简直有辱斯文。”
听得下面人议论声不断,还有吵起来的,那公子也不恼,略微抬高一些声音:“听闻吴老先生博古通今,本公子就是想知道,老先生能否从复仇记这个故事推测出,百战神将的家族是如今的哪一家?”
“公子有些强人所难了吧,你怎么知道复仇记的故事是现在的啊?”有人认为那年轻公子在为难说书先生,忍不住开口。
“本公子就是知道。”那年轻公子笑而不语,可惜他肉嘟嘟的脸让他失去了一层神秘感,平添两分喜感。
老先生朝方才替他说话的客人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略迟疑了一下才道:“老朽只是略有猜测,贵客与诸位看官听个热闹就是。”
“还真知道啊?老先生尽管说来听听。”
下面说的正热闹的时候,林岁悄声问阿缠:“他们说的复仇记讲的是什么?”
阿缠便简略给林岁讲了一下复仇记,林岁以前没看过话本但她认字,对于这个故事还挺感兴趣,打算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也去书铺买一册复仇记。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吴老先生已经坐下,他拍了下惊堂木,说道:“接下来讲的,皆是老朽一家之言,若有谬误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接着,他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皆知,百战神将回京后受封国公,若此书作者并未随意编造一个爵位,那我们的范围就缩小到了当朝四位国公,英国公、理国公、徐国公以及宋国公。
如今这四位国公的父辈都是以战功起家,我们不看父辈,往子辈看。
英国公府上儿女双全,嫡子至今只有一位,看似与书中情况相近,且待后续分析。
再看理国公,理国公府上有三位嫡子,前两位文武双全,且都入了军中,与复仇记略有不同,但理国公夫人早逝,这一点且记下。
徐国公是老朽个人觉得最不可能是书中原型的,众人皆知徐国公与国公夫人青梅竹马,府中并无妻妾,且当代徐国公世子并无修炼天赋,却很有经商头脑,与书中完全不符。
至于最后的宋国公府……”
说书先生缓了口气,下面立刻有人急不可耐地嚷嚷:“你倒是说啊,宋国公怎么了?”
“这宋国公嫡妻早逝,国公世子刚出生不久便被立了世子。”老先生只开了个头,底下的人就安静下来,他们都觉察出不对了。
“且宋国公为了嫡子,一直没有再娶,而是让家中妾室照顾世子。那妾室后被扶正,多年之后才生下了自己的儿子。而宋国公府世子是人人称道的武学奇才,去年已经突破三境,前不久更是取代镇北侯拿到了西陵军权,如今已在西陵执掌一军。”
下面的议论声逐渐变大:“嘶,这不是和复仇记一模一样吗?”
“我看书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还真是宋国公家啊。”
“那岂不是说……宋国公世子是假的?”
“也不算是假的吧,书里不是说了,他原本是那个妾室生的,虽然是庶子,也是国公的亲儿子啊。”
“以庶换嫡,到底谁干的啊?”
“还能有谁,那妾室一家,一个当了世子一个当了国公夫人,这还用问?”
“难道我们不该好奇宝木先生是怎么知道宋国公府的家事吗?”
“你们都还不明白吗,宝木宝木,分明是个宋字啊,宝木先生的身份有意思喽……”
眼看着台下的议论声制止不住,说书先生拍了拍惊堂木,提醒道:“想来诸位心中已有猜测,但那复仇记书中内容,真假尚未可知,诸位还是莫要将其当成真相才好。”
“老先生讲得好,再赏。”那年轻公子似乎对老先生的分析十分满意,又赏了十两银子。
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关注银子的事了,大家更关心,宋国公府上世子,真的被人替换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阿缠还算有心理准备,倒是林岁,已经听傻了。
之前两年林岁可没去过国公府的宴会,对四大国公府也并不了解。但这位宋国公府的世子不久前去了西陵,算是她爹的顶头上司,昨晚她爹与大哥在吃饭的时候还谈论过此人。”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坐在一桌吃饭,也没有旁人,她爹就说起了等他回西陵后家中的安排。
大哥便随口询问道,西陵既有了宋世子稳定军心,陛下为何还急着让爹回去?
她爹委婉道,那位世子武学天赋惊人,可惜并不会领兵,脾气也有些硬,陛下需要他回去从中转圜。
当时林岁也就随便一听,只听出了陛下似乎打算培养宋世子,可惜这位世子没让陛下满意的意思。结果今天从茶楼里听到对方可能是个假世子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
难怪阿缠喜欢来茶楼听说书,每天都听这么精彩的故事,她也愿意听。
“你说,可能是真的吗?”林岁微微倾身,小声问阿缠。
阿缠也不知道,之前听宋砚说百战神将的故事是以先代宋国公为原型她还接受良好。
现在告诉他复仇记的故事不但以他后代为原型,还是正在发生的事,这谁敢信?
“也不知道宋国公有没有看过话本,如果知道了两个儿子被换了,会不会去将亲生儿子找回来?”林岁猜测道。
比起自己这种被特意送走的,那位明明该是世子,却被人换了的国公府嫡子似乎更惨一点。
阿缠双手托腮,说道:“可是现在这个世子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了,还是个武学天才,那个嫡子被找回来后该如何自处呢?更何况,书中说世子派了人去暗杀嫡子,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活下来。”
“肯定活下来了,不然这故事怎么会被写出来。我猜他们口中的宝木先生就是嫡子本人。”林岁一边听着楼下人的议论,一边与阿缠道。
“那他人岂不是就在上京?我们很快就能见证国公喜迎新儿子了?”
阿缠顿时来了兴趣,她已经在考虑,过两日要不要去明镜司门口巧遇一下白大人,或者去他家里拜访一下。
说不定有机会亲眼见证白大人隔壁的宋国公认亲的场面。
阿缠注意到,楼下挑起话题的年轻公子已经带着人走出了茶楼,不过下面的人并没有关心他的去留,已经就复仇记是真是假,宝木先生是何居心讨论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个故事太过让人震惊,大家今日也听不进去别的故事了,说书先生便提前离开了。
阿缠见没有故事可听,与林岁又坐了坐,喝了两杯饮子,打算一起去书铺买复仇记。
想来今日复仇记应该会卖得很好,说不定还需要排队去买,得早些去才行。
结果等她们两人走到书铺附近,才发现书铺门口站着几名衙役,那书铺中的老板与伙计正被衙役押着往外走。
等人被押出去了,书铺的大门被锁上,然后衙役又交叉贴了两张封条,竟然直接将铺子查封了。
那群衙役并不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径自沉着脸将人带走。
人都走了,阿缠见围观的人依旧未散去,便与林岁上前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一位老先生听到阿缠的问话,耐心地告诉她:“听说是卖了禁书被查封了。”
“禁书。”阿缠很意外,“老先生可知是什么禁书?”
“好像叫什么复、复仇?”
阿缠一脸见鬼的模样:“复仇记?”
老先生抚掌:“对,就是这个名字。”
“为什么呀?”阿缠不理解,甚至有点崩溃,故事她都还没看完呢,复仇记就成了禁书?好歹先告诉她敲门的人是谁啊?
谁这么无聊,连话本都要禁!
老者不知道原因,旁边的一名中年人插话进来:“听那几个衙役说该书作者心怀不轨,污蔑宋国公府,宋国公连夜进宫,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里,要求封禁此书,还要追究作者的罪责,这不,衙门正通缉此人呢。”
比正在追的话本被禁更绝望的是什么?是话本没写完,但写话本的作者一夜之间成为通缉犯……
阿缠由衷觉得,现在这个宋国公一事无成是有道理的,天天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能成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明镜司。
封旸急匆匆走入内堂,对正在翻看下面各州送来的案卷的白休命汇报道:“大人,镇北侯府有了动静。”
“说。”白休命抬眼。
“镇北侯今日派了心腹出城,看方向,并不是去西陵。”
白休命微扬起眉:“今日发生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大事吗?”
封旸想了想,蹙眉道:“今日属下回衙门的时候看到京兆府的人在到处抓人,说陛下下令封禁了一本书,不过应当与此事无关吧?”
“去查查。”
“是。”
封旸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同时也带回来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你是说,那本书上写了宋国公府上的世子被人替换了,现在这个原本该是宋国公的庶子?”
“是,现在民间百姓纷纷议论此事,已经有许多书铺被封了,其中正售卖的书也被搜走了,属下拿了一本回来。”
封旸将顺来的新出炉的禁书奉上。
白休命随手翻了翻,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还真是有趣。”
封旸等着白休命将书翻到最后,才听他开口:“不出意外,镇北侯的人应当是往济州去了。”
“济州?去那边做什么?”封旸不解。
“如果这本书中的内容是真的,只要找到了证据证明宋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存疑,陛下一定会让他回京自辩,西陵军就会再次变为无主之物,你说他要去干什么?”
白休命只是有些好奇,被封了府,要求在家反省的镇北侯这一次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快?
是他手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暗线,还是有人特地将消息传递给他?如果是后者,对方又是怎么避开明镜司的眼线?
第二日,抓人禁书的力度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加大了,听说衙门的人一直没能找到宝木山人,那位宝木山人将话本卖给书铺的时候都是让别人出面,自己根本没有露过面。
对阿缠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同时,她又有些担心徐老板的安危,同样卖了宝木先生书的徐老板该不会也被抓了吧?
她与陈慧说了一下,于是两人再次回到了昌平坊,打算先去看看徐老板和他的书铺是否安好。
经过上次看到的那家安平坊的书铺,那铺子果然被封了,阿缠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徐老板的铺子外她意外发现,徐老板的铺子不但没有被封,门口还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阿缠凑过去,发现是两人坐在书铺门口下棋,周围有人恨不得上去指点,却被旁边人捂住嘴不让出声。
对弈的两人中,年轻的那个是几日前阿缠才见过的宋砚,坐在宋砚对面的人她也不陌生,虽然这位只来过店里一次,但阿缠一眼便认出了他。
是薛氏派人来砸店那天,来店中买香丸,还帮过她的先生。这位先生风姿卓绝,让人很难忘记。
阿缠心想,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之前徐老板说的闻先生了。
虽然不知道徐老板的店为什么还安然无恙,但眼下大家都在观棋,她出于好奇也多看了几眼。
阿缠对围棋不算精通,但还能看懂,身旁的陈慧比她更懂一点,两人都能看得出来,正下棋的这两位,棋艺都十分精湛,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本以为宋砚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棋路应该是稳重的,谁知他的棋风竟然十分激进,与对面稳重的闻先生厮杀得不相上下。
阿缠又看了几眼,在人群之后瞧见了徐老板的身影便赶忙挤了出去。
“徐老板,你还好吧?”她来到徐老板身边,问道。
徐老板叹了口气:“今日幸亏是闻先生来了,不然我这铺子也保不住了。”
“闻先生,是他帮了你?”阿缠惊讶地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闻先生。
徐老板悄悄对阿缠道:“京兆府的衙役称呼这位闻先生御史大人,之前我见他为人温和又有礼,还以为是书院的教书先生,没想到是位大官。”
“多大的官?”
徐老板左右瞧了瞧,声音更小了几分,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阿缠一手捂住唇:“这么大的官?”
“可不是。”徐老板眉飞色舞道,“说起来早些年我应该是见过这位闻大人的,可惜记性不好,过去十几年差点忘了。”
“你们以前认识?”
“那倒不是。”徐老板道,“当初这位闻大人考中状元的时候,我可是见过他游街,他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人长得好还是当年的状元,那时候的场面可壮观了,听说还有好几位公主过来给闻大人砸花,游街之后,天街上的花香持续了一整天都没散去。”
阿缠瞪大眼,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变成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一会儿可得多瞧那位闻先生几眼,十六岁的解元,十九岁连中六元,可惜她不用科举,不然说什么也要蹭蹭闻先生身上的才气。
两人说话的时候,被围在人群中的闻重已经投子认输,他面带微笑地对宋砚道:“宋小友,在下认输。”
宋砚放下手中白子,回以同样的微笑:“承让。”
第64章 第 64 章 登闻鼓响了
“闻先生还要再来一局吗?”宋砚问。
“当然, 今日既是受小友所邀,定然得下够本才行,小友不会不奉陪吧?”闻重笑吟吟地问。
他与这位宋小友只在书铺见过两面,下过几盘棋, 从未自报家门, 只与对方当棋友相处, 昨日却恰好在下值的路上遇到了对方,对方邀他今日来书铺下棋。
谁知来了之后,就遇到了京兆府的衙役。想来邀他下棋是假,让他解决书铺的麻烦才是真。
闻重也不恼, 谁让他是御史呢,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 此事还是要管上一管。
宋砚将棋子一一收回棋罐中, 爽快道:“自当奉陪。”
这一局因为闻重不时与围观的人说话,他们下得稍微慢了些, 宋砚也不急,耐心地听着。
“这两日京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衙门的人都开始封书铺了?”闻重落下一子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开口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语气中满是抱怨:“还不是因为话本, 也不知那个话本的作者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两日凡是卖过话本的书铺都被封了, 害得我想要买两刀纸都跑了三个坊。”
“小伙子一看平日里就在认真读书,没时间看闲书。”旁边一个富态的中年人笑呵呵道,“现在到处都传,那话本影射了宋国公府, 那可是国公爷,说要封了书铺,谁敢不让啊。”
宋砚安静地听着,见闻重落子后,立即也跟上一子。
“宋小友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闻重看向宋砚。
“在下一介草民,不敢随意乱说。”
“但说无妨。”
宋砚依旧摇头:“闻先生可知因言获罪,今日能封了书铺,抓走书铺的老板,来日随意议论之人怕是也躲不掉,还是谨慎些好。”
闻重失笑,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哦,在下看出来了,宋小友对此事颇为不满。”
宋砚垂下眼:“在下只是觉得,本就是个话本而已,又没有指名道姓,何必闹出这般动静?书封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物。除非……那话本戳中了某些人的痛处。”
“倒也未必,说不定宋国公就是心胸狭窄呢。”闻重说道。
周围人听到他的话都跟着笑了起来,宋砚先是一愣,也笑了。
可能是方才一起嘲笑过朝廷重臣,大家也变得更健谈了些。虽说都是市井中人,说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大家说得兴起,闻重也一边下棋一边听,偶尔还要点评两句,倒是让书铺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又是一盘棋下完,外面日光越来越晒,两人方才收了棋盘,拎着桌椅板凳回到书铺。
书铺中,两名复仇记的资深书迷还在抱怨不休。
阿缠:“我很怀疑宝木先生的剧情写错了,当年被换的,说不定还有宋国公的脑子!”
徐老板:“谁说不是呢,一个国公,天天不务正业管人家看闲书,真是闲得慌。”
阿缠:“看不到复仇记的第二册,他们宋国公府全都有责任。”
“唉!”徐老板叹气,“现在看来,第二册怕是没指望了,只盼着宝木先生不要被抓走才好。”
接连走进来的闻重与宋砚二人都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闻重心道,陛下只见到了宋国公的委屈,或许也该听听民间百姓的不平才是。看来,他也该看看那本复仇记了。
而后面的宋砚见到铺中二人义愤填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徐老板看见有人进来了,才停止与阿缠闲聊,起身招呼道:“闻先生与宋公子的棋下完了?”
“还没过瘾,只是外面日头太晒,进来歇歇。”闻重放下手中的棋盘与棋罐,说道。
“两位快坐,我这就去端凉茶。”
徐老板去后面端茶,闻重才与阿缠说话:“季姑娘,又见面了。”
阿缠起身:“闻先生安好,听说闻先生想要买香丸?”
“是,最近天热了,蚊虫多了些,姑娘的香丸实在好用,在下便想再买两丸。”
“再过五六日我的店铺就要重新开业了,若是闻先生不急可以等到那时候再来。”阿缠提议道。
“也好。”闻重欣然应下。
与闻重交谈之后,阿缠转而看向宋砚:“牌匾上的提字宋公子可是写好了?”
宋砚忙道:“已经写好了,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来,便都交给了徐掌柜。”
徐老板上了茶之后,又回到后面取来一捧纸卷。阿缠挨个打开来看,果然如他们之前定好的一样,而且大字看起来着实气派。
阿缠很是满意,忍不住又赞道:“宋公子的字写得真好。”
方才便凑过来一同欣赏的闻重也点头道:“宋小友不但棋艺精湛,这字已有大家之风,确实好。”
知道闻先生的身份后,再听他夸赞宋砚,阿缠顿时觉得自己赚大了。
徐老板也不甘示弱,插言道:“宋公子的画技可不比书法差。”
“如此大才,宋小友可曾想过考功名?”闻重问道。
虽说琴棋书画与科举并不是一个路数,但能三道齐头并进,可见宋砚天资不凡,若将心思放在科举上,以他的聪慧,未必不能得了功名。
宋砚略有些遗憾道:“早些年曾试图考过功名,可惜接连落榜,后来我便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一路从老家来了上京,果然见识了许多不同的风貌。若是将来有机会,还是会再尝试科举的。”
“如此也好。”闻重一副过来人的态度道,“科举晚些考也无妨,若是年轻的时候太过上进,早早便要入朝为官,实在算不得好事。”
阿缠与徐老板对视一眼,这种烦恼,大概也只有二十岁不到便中状元的闻先生才能有了。
宋砚饮了一口凉茶,转头看着书铺外刺目的阳光,科举啊……
可惜,他没办法考。
与几人聊了一会儿,阿缠将余下的银子给了宋砚,才抱着她的一摞牌匾提字离开。
她还要与慧娘去订做牌匾,免得太晚了,赶不上几日后的新店开业。
不管如何,今日见到徐老板没事她便也心安了。
爬上马车的时候,她又想,之前听到宋公子与闻先生说了话本的事,也不知道闻先生有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明天能顺便参上宋国公一本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还在酣睡的时候,朝会已经开始了。她还不知道,昨天一个随意的想法,今早竟然实现了。
一个时辰后,朝臣们议事结束,正要退朝的时候,闻重站了出来。
从皇位上往下看,众朝臣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转向了闻重。
皇帝开口道:“闻爱卿还有话要说?”
“臣要弹劾宋国公。”闻重字字清晰,让皇帝想要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哦,宋国公最近犯了什么错,不妨主动承认?”
宋国公立刻站出来:“陛下,臣并未犯过错,不知闻御史因何要弹劾臣?”
“近日宋国公借着被人诋毁的借口,大肆封禁各坊书铺,不但严重干扰了百姓的生活,还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宋国公立刻反驳道:“此事本官已向陛下请示过了。”
“是吗,那宋国公可敢告诉陛下,你威逼京兆尹封了多少书铺?上京一百零八坊市,短短两日时间,封了八十多家铺子,上京纸贵,可都要多亏了宋国公,不知宋国公是否与造纸作坊暗通曲款?”
“闻大人慎言,此事事出有因,那些被封禁的书铺全都卖了禁书,待京兆府查清之后书铺自然会重新开门。”
“巧了,昨日本官也看过这本所谓的禁书,本官很好奇,这本书的作者可有哪一句写明了书中内容源自于宋国公府?”
闻重步步紧逼,宋国公面上气恼,忍不住道:“本官不如闻大人能说会道,但他书中内容分明就是影射抹黑我宋国公府。”
“那此事可就严重了。”谁知闻重突然话风一转,对皇帝道,“陛下,臣觉得,封禁书铺一事并不可取,但宋国公府的清白也很重要,既如此,还请陛下立刻下旨彻查书中记载宋国公府世子杀人一事是否属实。”
宋国公连忙道:“陛下,那话本的内容纯属子虚乌有,我儿没有杀人。”
闻重声音温和:“宋国公不必担忧,本官也相信世子没有杀人,但为了贵府的名誉和世子的清白,还是查清楚得好。免得百姓轻易就信了话本的内容,待查明真相,也可以对百姓有个交代。”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这时,礼部尚书站了出来,“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影射朝臣都要彻查一番,日后恐怕人手不够,闻大人觉得呢?”
“本官觉得,若是随便什么人写一本书都要被扣上影射朝臣的帽子,还要被通缉,那还是需要彻查一番的。谁知道,他是真的无缘无故抹黑朝臣,还是被逼无奈,只能靠话本向朝廷喊冤呢?”
“若是真有冤,可以上告衙门。”礼部尚书对此等行为很是不满。
“尚书大人可听过一句话,何不食肉糜?”
“哼,闻大人这句话可用错了地方,想来读书的时候不求甚解。”
闻重一笑:“意会就好。本官科举的时候还是很严谨的,尚书大人是知道的。”
礼部尚书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十几年前就不那么欣赏闻重的文章了。
结果十几年后与他同朝为官,还要看他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没一日消停。
眼见两人就要聊起来了,皇帝揉揉眉心:“着令京兆尹即日起将抓来的人放归,撤掉对话本作者的通缉。民众开智是好事,但话本内容日后还要严加审核。”
“陛下圣明。”
只有宋国公有些不满:“陛下,您分明答应过臣……”
皇帝声音冷淡:“为了宋国公府的名声,朕答应过你封禁此书,可宋国公你却借着朕的名义办了许多多余的事啊。”
“臣惶恐。”宋国公立刻跪下。
皇帝挥挥手:“念在你是苦主的份上,朕今日便不再追究,此事不必再议了。”
闻重也没有再紧咬着不放,他早就知道,陛下不会答应调查。
原因之一便如礼部尚书所说,话本的内容不足取信,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个话本就要调查国公世子。
其二还在宋国公府世上身上,眼下西陵的安定最重要,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陛下不会轻易将他调回来。
他今日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此事挑明,让陛下在朝堂上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将此事平息下来。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皇帝下令当天,众多被抓的书铺伙计与掌柜都被放了回去,书铺也重新开门营业了,他们唯一损失的就是第一册的复仇记。
这本书朝廷已经明确表示要禁掉,以后也不可以私下刊印。
众书铺老板哀叹一声,转头回去加印百战神将录了,想来借着这次的风波,会有不少人想要拜读宝木先生的大作。
这可是能写出禁书的人,他的作品当然值得研究了。
又过了几日,阿缠的房子终于可以入住了。
提前两日,慧娘就雇了人将每间屋子和院子都打扫了一遍,新订制的家具摆设也已经放了进去,牌匾也挂好了,上面还遮了红布,等着重新开业那日。
阿缠几乎是连夜收拾好了行李,第二日就催着陈慧搬回昌平坊。住进了昌平坊的新房子里,阿缠终于觉得舒服了,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里。
店铺开业当日,爆竹声响起,阿缠扯下牌匾上的红布,露出牌匾上以篆书写成的香铺二字,篆书自带古意,让阿缠觉得自己这铺子都变得更有气质了。
附近许多熟识的店铺老板都来道喜,也有熟客闻讯而来,过来买香。
这段时日阿缠在家里准备了许多种香,还新调制了一种安神香,一种熏衣的茉莉香粉,虽然驱蚊虫的香丸卖得最好,但其他的香也卖出不少。
一上午,阿缠数了好几次银子,眼睛都是弯弯的,果然继承财产和自己赚钱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等过了晌午,天气越来越热,没有客人来,阿缠坐在后院阴凉处歇着。她方才吃了过水面,拌了鸡丝与胡瓜,甚是爽口。
慧娘还买了一个西瓜回来,这会儿正放在井中,阿缠不时探头往井里看上一眼,她好热,想吃瓜。
就在这时,突然有鼓声自远处响起,她有些奇怪地站起身,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怎么有鼓声?
她掀开帘子走到前面,见陈慧也在门口张望,忍不住走过去询问:“慧娘,这是什么鼓声?”
陈慧道:“是登闻鼓响了,应当是有人上告。”
第65章 第 65 章 那宝木先生究竟是何许人……
登闻鼓前, 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双手握紧鼓槌,一下一下敲在鼓上。
鼓面震动,鼓声响彻上京。
年轻人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布甲的男人,那人守在年轻人身旁, 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 似乎很担心年轻人的安危。
鼓声响起不过片刻, 宫门口便走出一队禁卫,为首的禁卫军统领锐利的目光扫过二人,在黑衣人身上略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
“是你敲的登闻鼓?”禁卫军统领看着年轻人手中的鼓槌,开口询问。
“正是在下。”年轻人将鼓槌放回鼓架上, 朝对方拱手行礼。
“姓甚名谁,有何冤屈?”
年轻人在禁卫军统领的压迫下丝毫不显局促, 开口道:“在下济州举人唐鸣, 要状告宋国公府世子谋害我同窗好友宋煜。”
听到这番话,禁卫军统领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都露出几分诧异。
前几日满上京都是暗示宋国公府换子的话本, 本以为那话本封了,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后续这么快就来了。
禁卫军统领并未多言,又转头问黑衣人:“你呢,你又是何人?”
“在下镇北侯亲卫雷同,途经济州时偶遇唐举人, 便一路护送他入京。”
禁卫军统领并未对雷同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开口道:“既然唐举人有功名在身, 可以不必受刑直接入宫。两位,请吧,陛下已经在等了。”
唐鸣整了整衣衫,深吸了几口气, 才跟着禁军一起走入宫门,雷同也跟在他身后。
唐鸣两人在宫内的一处偏殿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禁卫军统领才终于将他们带入大殿。
按本朝规矩,登闻鼓响之后,众朝臣需立刻进宫面圣,不过一个时辰,文武百官便到齐,分列大殿两侧。
此时不是早朝,龙椅上的皇帝都穿着常服,众朝臣也并不拘谨,私下里还有人在互相交流登闻鼓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等禁卫军统领将两人带进大殿时,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二人。
其中有与镇北侯有些交情的武官一眼就认出了他的亲卫雷同,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唐鸣虽然有些胆魄,毕竟是第一次面见皇帝还有这么多朝廷重臣,站在大殿上时,头脑一片空白。
身旁的雷同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带着他一同跪下。
膝盖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唐鸣才反应过来,高声道:“济州举人唐鸣,拜见陛下。”
“镇北侯府亲卫雷同,拜见陛下。”雷同的声音短促且低沉,却也被众人听到了。
皇帝听到了镇北侯府抬眼看向雷同:“朕记得镇北侯尚在闭门思过,你身为镇北侯亲卫,为何会去济州?”
皇帝语气中虽然没有怒意,雷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解释道:“陛下,侯爷感念先代宋国公的知遇之恩,早先听闻先代宋国公嫡孙可能流落在外,后又听说是有人抹黑国公府。他便派了属下去济州,让属下将此事调查清楚。”
虽然谁都知道镇北侯此番并不是真的为了宋国公府着想,但这个说法至少在明面上能够说服大部分人。
朝中许多老将都知晓,当初镇北侯参军的时候,就是投在了先代宋国公军中,先代宋国公也提拔过他,也确实算是知遇之恩。
皇帝没有再问雷同,而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唐鸣身上。
“唐举人,你敲响登闻鼓所为何事?”
唐鸣高声道:“学生要状告宋国公府世子宋熙谋害学生同窗宋煜。”
皇帝听后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眉心,朝太监总管摆了下手指。
立在下阶的太监总管当即会意,开口道:“唐举人,若是最终查出你诬告,按律要受五十大板,你可想好了?”
“学生愿意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唐鸣语气铿锵。
唐鸣声音落下,皇帝终于开口询问道:“宋煜是何人?他与宋国公府又是何关系,宋熙为何要谋害他?”
唐鸣看了眼身旁的雷同,雷同出声道:“陛下,宋煜乃是宋国公嫡子。”
朝堂上顿时嘶声一片,还真弄了个嫡子出来,这下有意思了。
宋国公脸色铁青,连基本礼仪都维持不住,出声骂到:“你放屁,是不是镇北侯指使你抹黑我宋国公府?”
“肃静。”大太监再次出声。
宋国公稍微冷静了一些,立刻出声为自己申辩:“陛下,众人皆知镇北侯不满我儿接掌西陵军,他一定是故意找了这些人做伪证,熙儿就是我的嫡子无疑。”
皇帝看都没看宋国公一眼,只问雷同:“你可有证据?”
“臣找到了宋煜的尸骨,陛下可以即刻让人验证尸骨与宋国公是否有血缘关系。”
宋国公脸色微变,依旧不信雷同的话:“人都已经死了,谁知道现在验血脉准不准,说不定你们偷偷在尸骨上做过手脚,随便找了个人就说是我儿子。”
雷同高声道:“盛放宋煜尸骨的棺材就在宫门外,臣并未做任何手脚,若陛下不信,可以请司天监来验。”
朝堂上安静了片刻,皇帝终于开口:“将尸骨抬进来。”
不多时,四名禁卫抬着一个崭新的棺材出现在殿上,这棺材明显是新换的,落棺之后,周围的朝臣纷纷探头去看,里面摆着一具白骨。
大理寺卿手扶着棺材探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看罢才出声道:“陛下,此人颈骨碎裂,非后天造成,想来生前是被人捏断脖颈而死。”
这时唐鸣一脸哀痛道:“陛下,宋煜死后,他养母家的亲戚对外宣称他死于急症,匆忙将他下葬,学生并未看见他的尸首。直至得知了宋煜的真实身份,学生才怀疑起他的死因,后学生与雷同将他的尸骨挖出方才确认,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司天监监正何在?”
在皇帝开口的瞬间,宋国公的身体轻晃了一下。
“臣在。”监正从人群后站出来。
“验证此尸骨与宋国公之间的亲缘关系。”
“是。”
监正走到宋国公身旁,见他脸色难看,笑眯眯地开口:“宋国公不必担忧,我们司天监验证血脉从不出错,即便人死了,也能找出他的亲生父母,还请宋国公给我一滴血。”
宋国公双手握拳,在众朝臣看热闹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事实在荒谬可笑……”
皇帝冷淡的目光扫过去,只吐出三个字:“给他血。”
监正见宋国公依旧不动,只好自己动手。
他的手指在宋国公手上虚虚一划,宋国公手背上便多出一道血口,随后一团血珠便浮在监正掌心。
随后监正又将手指点在棺中白骨额心处,那白骨上散发出淡淡红光,片刻后,一滴略小一些的暗黑色的血珠也浮了起来。
监正从怀中拿出一个上面刻了一层层圆圈的白色玉盘,分别将两滴血珠滴入玉盘中的两个凹槽中,随后众朝臣就见玉盘上的圆圈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直至最后一个也亮了起来。
见众人好奇,监正开口解释道:“此亲缘盘分十格,若是无血缘关系,只会亮起第一格。若是三代之外远亲,从血脉远近可分为六格,剩余三格便是验证三代之内的血亲关系,只有亲生兄弟,父子,母子才能点亮最后一格。”
监正这番话说完,众朝臣看向宋国公的目光都带着古怪。
敢情他还真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还被害死了,岂不是都与那话本对上了?
“宋国公,你可有什么话想告诉朕的?”
宋国公脑子一昏,开口道:“陛下,他确实是臣的子嗣,不过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嫡子。”
朝堂上安静了瞬间,随后监正语气略有些无奈道:“验证此尸骨是否为宋国公的嫡子很容易,只需提取先夫人的血脉即可,即便先夫人亡故时日略久,下官也是能做到的。”
这时,旁边有朝臣开口:“何必那么麻烦,不如宋国公将世子叫回来,验一验世子与宋国公继夫人的血缘关系,说不定会是一个惊喜呢。”
其实朝中众臣也都看出来了,宋国公此番表现,就是不想让世子宋熙的身份被动摇。
毕竟,一个儿子已经死了,另一个却掌管着西陵兵权,任谁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果然,宋国公立刻又道:“陛下,就算他真的是臣未曾谋面的亲子,也不能证明他的死和臣的儿子有关。”
这时雷同却开口道:“陛下,臣有证人能证明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有关。”
“什么证据?”
“宋煜养母家的亲戚曾经受人胁迫,被逼为宋煜收尸,且不允许任何人前来吊唁。臣已寻到那受胁迫的一家人,也将他们带来上京,他们愿意作证。
而且……据他们所说,宋国公府的人不是第一次找他们了,多年前他们就曾收过宋国公府的人送去的银子,故意害宋煜出事,让他不能参加科举。”
“原来是你们做的好事。”此事唐鸣似乎并不知情,他听到雷同的话后,脸上愤怒难掩,瞪着宋国公的目光像是冒了火。
“我就说宋兄这些年为何如此倒霉,每次参加科举,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原来是你做的!你也堪为人父?若不是你,宋兄怕是早就考上举人了,如何能够蹉跎至死!”
宋国公避开唐鸣的目光,说道:“陛下,这些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那所谓的证人也可能早就被人买通,不足为信。而且臣此前根本不知道宋煜的存在,怎么会派人去做这些事?”
“臣也没说是宋国公做的,毕竟当初换了宋国公府嫡子的人,至今也没被人发现,说不定就是那人指使的,宋国公与其怀疑下官,不如好好调查一下府中人。”
说罢雷同又道,“陛下,臣还曾调查过,宋国公继夫人的弟弟在两年前确实去过济州,还曾见过宋煜,他回京不久,宋煜便被人害死了。若说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无关,怕是无人敢信吧。”
“所以那本复仇记中的所有剧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有官员小声道。
“说起来,那宝木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竟然知道宋煜死前的每一个细节?若不是亲眼见到尸骨,我还以为宋煜没死,亲自写了这本书为自己讨公道呢。”
底下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本他们也没空看什么话本,但谁让宋国公之前闹得厉害,那天下朝之后,他们就都去读了一下所谓的复仇记,现在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看过了。
这时兵部尚书齐海站出来道:“陛下,此事虽是宋国公的家事,却也关系到一条人命。即使不能证明宋煜之死与宋国公府世子有关,但他确实有最大的嫌疑,臣请陛下即刻将宋熙调回上京,接受调查。”
后面又接连站出几人道:“臣附议。”
最后,连右都御史也站了出来:“陛下,宋国公嫡子被人谋杀,且嫡子与庶子身份调换多年,此事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彻查。世子宋熙身份有异,不堪为将,还请陛下即刻下旨撤去他的官职。”
就在皇帝要下旨的时候,禁卫军统领突然走进殿内,向皇帝禀报道:“陛下,先代宋国公副将宋承良在宫门外求见陛下。”
皇帝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他微微蹙起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宋承良只说与宋国公嫡子有关,多的不肯说。”
“将他带上殿。”
不多时,禁卫军统领将一名脊背挺直,看起来六十多岁却双目泛着精光的老者带上殿。
那人走到宋国公身旁,然后双膝跪地:“臣宋承良拜见陛下,臣有罪,请陛下惩罚。”
“宋承良,你有什么罪,说来听听?”皇帝问。
宋承良看了眼一旁面色难看的宋国公,垂下头道:“臣多年前私自调换了国公爷的嫡子与庶子,并将国公爷嫡子送出府去。
后来世子在巧合下得知自己真实身份,想要将国公爷的嫡子找回时,臣又派人将对方杀害,以求斩草除根!”
宋承良一句话,便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宋副将,先代宋国公对你不薄,你有什么理由调换他的嫡孙?听说这些年宋熙一直由你教导,你该不会是来替宋熙顶罪的吧?”兵部尚书齐海眯起眼,语气不善。
宋承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臣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那你告诉朕,为何要调换二人?”
“因国公夫人所出嫡子根骨极差,毫无修炼天赋。”宋承良身体微微颤抖,眼眶泛红,“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国公没有修炼天赋,他的嫡子若是再无修炼天赋,国公府怕是会因此败落,先国公不能后继无人。直至臣发现世子根骨极佳,便起了将两人调换的心思。”
说完,他转头又朝着宋国公磕头:“国公爷,属下一心为了国公府,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国公爷责罚。”
“荒谬!”宋国公突然大喝一声,一脚踹在了宋承良肩膀,随即扑过去一把抓住宋承良,痛心疾首道,“良叔,那可是我亲儿子,你将他送出府还不够,怎么能杀了他?”
任由宋国公如何问,宋承良始终沉默不语。
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兵部尚书齐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倒是没料到,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半路还能杀出个认罪的。
宋国公府还真是有几个骨头硬的,可惜,先代宋国公死了,这一任就是个废物。就算跳出来了又如何,宋熙这兵权,是肯定握不住了。
第66章 第 66 章 皇帝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他……
御阶上, 大太监转过头见皇帝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浓,尖声道:“宋国公,这里是朝堂,容不得你们撒野。”
宋国公手上动作一僵, 赶忙跪地:“求陛下恕罪, 是臣失仪, 臣只是、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真相。”
宋国公的话只换来朝堂上一片沉默,他与宋承良这一番并不精彩的演绎没能打动任何一个人,如果这里不是大殿,说不定他们还会呸两声。
兵部尚书齐海瞥了眼做戏的二人, 上前一步道:“陛下,宋承良所说的话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效忠宋家一辈子, 想来很愿意为宋家的某些人出头顶罪。依臣之见,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礼部尚书也道:“陛下, 国公府调换二子,还请立了世子,这是欺君之罪,若是不能查清,恐后人效仿,乱了礼法纲常。”
“请陛下即刻召宋熙回京, 接受调查。”
众多大臣齐齐出声要求皇帝彻查,皇帝沉吟许久, 最终还是下旨将宋熙从西陵召回。
随后,皇帝又道:“宋煜之案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共同调查,将宋承良押入天牢,至于宋国公……回国公府反省, 非诏不得出。”
“陛下英明。”跪在大殿最前面的唐鸣跪伏在地,在场的人中,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昔日同窗好友求一个公道的。
他身旁的雷同也跟着磕头,额头抵在地上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案子能不能查清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熙既然回来了,就回不去了。
陛下念旧,记挂着先代宋国公,想要给宋国公府机会,那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接得住这泼天的富贵。
他们侯爷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拿得稳的,侯爷可以不要,但别人不能抢。那个小崽子比起先代宋国公,可算不得什么。
皇帝起身离开前,留了一句话:“案子没有查清楚前,朕不希望在外面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臣不敢。”皇帝既然开口了,肯定没人敢去外面传播此事。
皇帝走后,众朝臣也四散而去。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上前与唐鸣和雷同交谈,询问他们的落脚之地,以及要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虽然宋国公可能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刺杀两人,但也说不定。
今日殿上这一幕,让两位重臣忍不住怀疑,嫡子被调换这件事,宋国公究竟知不知情?
就算原本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也没见他多伤心。比起一个死去的嫡子,想来世子才是他的心头肉,为了世子,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这时禁军上前押走了宋承良,宋承良没有反抗,直至走处大殿,依旧还在回头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宋国公,宋国公根本没看他一眼。
许久,宋承良才将头转了回来。从他入宫认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下午登闻鼓被敲响,可是一直到了第二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阿缠找了平日里消息最灵通的徐老板打听,可惜徐老板也不知道,她只能怏怏离开。
平静的日子又过去几天,眼看着中元节要到了。阿缠一改往日的懒散,做起了新的香,还是平日里她嫌麻烦的线香。
最近她去猎铺买了几块木头,都是大夏境外才有的树种。
她将木头炮制了几日,今日才开始磨粉。
陈慧看着她忙活,本想帮忙,却被阿缠阻止了,便只好在旁看着。
“你不是说中元节不做线香售卖吗?”
中元节家家户户都有祭祖的习惯,平日不太用香的百姓,这一日也会买来线香上供先祖。
不过阿缠之前根本没打算做这笔生意,她做的香价格稍微高一些,寻常百姓不会买,毕竟烧香只是烧个心意,没必要买贵的。
而达官显贵祭祖时都会选择降真香,虽然阿缠觉得就算不用那么贵的香,他们的祖宗也不会有意见,可谁让她说的不算呢。
“我是没打算卖。”阿缠扔了一块晒的又干又脆的生烟木放到碾子里,努力干起活来,“我打算自己做点香用来祭祖。”
“祭林家的先祖吗?”陈慧问,想来应该不会是祭祀季家的先祖。
阿缠愣了愣,含糊应道:“啊,嗯。”
想来被流放的林家人应该会祭祀他们的祖宗,她并不是林家的人,就不越俎代庖了。
这是她来到上京的第一个中元节,她的祖宗们可能并不过这个节日,不过上次小林氏的事情让阿缠意识到,虽然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被他们承认,但他们还在庇佑着她。
既然大家都要在这个日子祭祀祖宗,她总不能让她的祖宗无香火可用,别家祖宗有的,她的祖宗也得有!
阿缠将磨好的香粉用无根水和成香泥,然后将香泥放到唧筒中挤出一根根线香,最后把做好的三盘线香放到阴凉处等着阴干。
闻重过来的时候,陈慧正端着最后一盘线香往外走。
闻重看了一眼,问道:“季姑娘做了新的香?”
“对,中元节要到了,做点香来祭祖。”阿缠随口回应闻重,然后转身取出两枚香丸装好,“这是闻先生要的香丸。”
闻重接过香丸,付了铜板,见阿缠盯着他看,不禁笑问:“季姑娘可是有话与在下说?”
“闻先生知道前几日有人敲登闻鼓的事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御史的闻先生肯定知道。
阿缠觉得闻先生脾气好,所以才开口问的。
“略知一二。”还没等发问,闻重已经先一步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陛下不让说。”
“唉。”阿缠叹了口气,皇帝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他的臣民。
“不过再过几日应该会有消息传出来了。”见她一脸失落,闻重又补充了一句。
不问还好,问了之后阿缠就更好奇了,过几日到底是几日啊?
“多谢闻先生告知。”阿缠心里的小人还在满地打滚,面上还维持着端庄的样子。
将闻先生送到门口,阿缠转头见到宋砚从隔壁书铺里走出来往她这边走,似乎正打算进她的铺子。
好几日不见,宋砚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虽然阿缠不懂相面,但他现在这副模样,有点黑云罩顶的感觉。
“宋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阿缠语气关切地问。
宋砚摇摇头,声音发虚:“多谢姑娘关心,只是这几日休息不好,徐掌柜说姑娘卖的安神香能够助眠,我想买一些。”
“当然没问题。”
阿缠带着宋砚走进店里,她将两种安神香拿出来让宋砚挑选,一种是香粉,一种是塔香。
宋砚选了塔香,应该是图方便。
阿缠夹了十枚塔香装好,随意与宋砚闲聊道:“宋公子方才与闻先生下棋了吗,这次是谁赢了?”
两人每次下棋都会引来附近许多棋友,她偶尔听人评价,说两人的棋艺在上京都算得上顶尖,不过今日书铺外似乎并没有人聚集?
宋砚笑了一下:“今日没有下棋,闻先生见我气色不好,说来日再战。”
阿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砚的脸,提醒道:“如果宋公子一直睡不好,还是要尽早看大夫,安神香也只能辅助睡眠,并不能根治病症。”
“在下明白,请姑娘放心。”
“那就好。”见他听进去了,阿缠也就没有多说,又随意找了个话题,“方才闻先生与我说,过两日就知晓登闻鼓是因何而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案子?”
宋砚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直到听阿缠叫他才反应过来,笑道:“不管是什么案子,想来罪魁祸首都会受到惩罚,受害者也会得到安息吧。”
“应该会的。”
宋砚突然又说:“再过几日,我打算回乡了。”
“回老家吗?怎么这么突然?”阿缠有些意外,她觉得以宋砚的才情,就算不科举,留在上京也会有不错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成为一方名士。
最近几日徐老板偷偷告诉她,宋砚的画被许多达官显贵看上,越发的值钱了。
阿缠之前还在想,要不要从宋砚这里买一幅画收藏起来呢。
“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也该回去看一眼,了却心事。”
阿缠觉得回乡应该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可是宋砚看起来并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从宋公子这里求一幅画呢。”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画,山水、人物、植物、还是动物?”
阿缠立刻道:“动物,最好是鸡,栩栩如生的那种。”
过了晚饭时间,慧娘通常都不许她再吃肉,因为她脾胃弱,晚上再吃容易积食。
她就只能挂上一幅画望梅止渴了,饿了就多看几眼,想来宋公子的画技一定能达到她的要求。
“待在下离开上京之前,一定将姑娘要的画画出来。”
阿缠立刻高兴道:“那就多谢宋公子了。”
又过了四日,明日便是中元节了,阿缠早起去街头卖花的大娘那里订了一篮子花明日祭祖用,那大娘认得阿缠的脸,答应得十分痛快,还没要阿缠的订金,说明日一早让女儿将花送去她店里再给钱。
回铺子的路上,阿缠又闻到羊肉胡饼的香味,顺着味儿就找过去了。
这胡饼摊位的生意极好,许多人坐在旁边支起的凳子上喝肉汤吃肉饼,还有一群人和她一样在排队。
阿缠等着无聊,便听摊位上的人说话,恰好听人说起了那日敲登闻鼓的事。
那闲聊的两人的穿着看着不像是平民,说话也无所顾忌。
其中一人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有人按照宝木先生的话本去济州寻找宋国公府的嫡子,竟然真的把人找到了。”
对方的同伴急切地问:“后来呢,回京了吗?”
“回是回了,可惜是被抬回来的,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白骨喽。”
“嘶,按照宝木先生话本写的,那人岂不是被……”说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是被害死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敲登闻鼓?那嫡子的同窗得了别人指点,找人验过尸骨了,确认了他是被害死的,毅然带着棺材上京告御状,告的就是宋国公府世子杀人灭口。”
“胆子可真大,那可是国公府世子,他就不怕被半路灭口了?”
“嘿嘿,反正人家活着见到皇上了,我听人说今早宋国公府世子回京了,家门都没进直接进了宫,也不知道这案子到底会怎么判?”
“宝木先生不是说了,就是那个世子杀了嫡子,杀人肯定要偿命啊。”突然有人插嘴道。
摊位上不少人都看过宝木先生的复仇记,听到两人交谈,不一会儿就聚集过来一群人。
说话的两人见人多,兴致更浓了,那最先说起这个话题的人闻言摇头:“此言差矣,宋国公那嫡子的尸体都变成一堆白骨了,想确认凶手哪有那么容易,我隐约听人说宋国公府有人出来顶罪,我看这事儿要悬了。”
“这帮勋贵可真不是个东西!”有人唾了一口。
“就算找不到证据,想来陛下也会惩罚他们吧?”有人语气中带着期待。
“惩罚有什么用,那个嫡子就这么死了,人家原本活的好好的,先是被换了身份,又被扔了,最后还被害死了,凶手未来说不定还能当上国公,要我是那嫡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阿缠心中的疑惑终于解了。
同时,她也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好奇,如果凶手真的是宋国公府世子,他真的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宝木先生只写了复仇记的上一半,下一半却是正在发生。
她看话本喜欢大团圆的结局,但这是现实不是话本,剧情未必会按照作者的心意去发展。
此时,早朝刚结束,皇帝还未离开龙椅,众大臣依旧留在殿内。
禁卫军统领上殿禀报:“陛下,宋国公府世子宋熙已在大殿外等候。”
“宣宋熙上殿。”
第67章 第 67 章 谁教你这么祭祖的?
“宣——宋熙上殿——”
大太监的声音传到殿外, 一名身穿黑甲的高大年轻人大步走入殿中。
宋熙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气势却要比这朝堂上大部分武将还要强势,他下巴上有一层青色胡茬,显然从西陵回上京的这一路上没敢耽搁。
“臣宋熙, 拜见陛下。”宋熙走到殿中, 跪地磕头, 声音洪亮。
看见这样的宋熙,一些朝臣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难怪要将嫡子与庶子调换,若真是宋承良做的, 他可能还真是为了宋国公府好。
宋熙看起来着实是一表人才,而且还是个武学奇才, 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 如果这件事没有被揭穿,宋国公府未来可期。
“宋熙, 你可知罪?”皇帝的声音响起。
“臣不知,还请陛下示下。”
“你可听过宋煜这个名字?”
宋熙沉默半晌,面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臣……听过。”
“你何时知道自己并非宋国公的嫡子?”
“臣在调查出宋煜的身份后才知道真相。”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皇帝追问。
“臣、臣让人暗地里将他接回上京。”
“那他为什么会死?”
宋熙跪在大殿中央沉默不语。
“宋熙,回答朕的问题。”
宋熙垂着头,终于开口:“是臣御下不严, 害死了他。”
他又重复了一句:“是臣害死了他。”
“御下不严?你将此事告诉了谁?”
宋熙并不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道:“此人已被臣处决, 宋煜身死,归根结底是臣的下属为了维护臣的地位,臣愿意为宋煜偿命,求陛下责罚。”
这番话说出来, 就连之前步步紧逼,让皇帝不得不将人从西陵召回来的齐海都忍不住多看了宋熙两眼。
有这么个有脑子还有天赋的儿子,宋国公府何愁不兴。
“朕在问你,那个下属是谁?”皇帝的声音能听出几分不悦,宋熙却依旧不为之所动。
最后,皇帝冷哼一声:“宋熙欺君罔上,夺去其西陵军统帅之位,以及国公府世子身份。”
宋熙面上没有半分动摇,又朝皇帝磕头:“草民宋熙,谢陛下恩典。”
皇帝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宋国公包庇其子,罪不可恕……”
“陛下。”宋熙终于出声打断了皇帝的话,他面上紧绷,肩膀塌了,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是良叔,宋承良。”
这个名字被说出口后,朝中大臣开始交头接耳。
宋熙能说出这个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得他早就得到了宋国公府的通知,也可能是早就与宋承良对过口供。
但在皇帝的一次次逼问下他才肯松口,却让人觉得他的话就是真的。
不管真假,至少能看得出,宋熙比其宋国公府的其余人,要聪明许多。
皇帝没有再看宋熙一眼,而是开口问:“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案子调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先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根据宋承良的口供,提审了参与谋害宋煜的相关之人,可以确认杀害宋煜的命令由宋承良下达,宋煜死后,他还下令并买通宋煜的亲戚,以急症的名义将其提前下葬。”
“就这些?”
“臣还提审了宋熙身边的小厮丫鬟以及护卫,无人能证明宋熙曾下令杀害宋煜。”
皇帝没什么反应,又问:“大理寺卿呢,查到了什么?”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陛下,臣询问了宋国公夫人,对方承认其子出生当日便被宋承良派人抱走,之后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儿子成了国公府嫡子,但她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而是隐瞒了下来。如今,宋国公夫人因犯欺君之罪,已被大理寺收押。”
“陛下,一切皆由草民而起,真正犯欺君之罪的是草民,求陛下明察。”
皇帝看着大殿中磕头不起的宋熙,目光平静:“宋国公对此事也不知情吗?”
大理寺卿愣了愣才道:“臣询问过国公府中老人,得知先国公故去那夜,宋国公中途曾离开过,听闻其夫人血崩,但宋国曾去看过一眼。臣无法确定,宋国公是否知晓此事。”
听两人说完调查结果,众臣心中都已了然,无论宋承良有多大可能是受宋熙的指使才去杀的宋煜,宋承良现在认了罪,刑部也没找到其他证据,宋熙就是无辜的。
现在唯一能判处宋熙有罪的,就是他欺君这一条罪名,但这个罪名是否要安在宋熙的脑袋上,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宋国公昏庸无能,致嫡子被害,罢免其官职,令其在府中思过一年。”随即皇帝看向宋熙,“宋熙……与其父一同思过。”
“谢陛下。”
退朝后,宋熙孤身往宫外走去。与来时不同,如今的他没了爵位没了官职,看起来一无所有。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没有夺宋国公府的爵位,等这件事过去后,世子之位迟早还是宋熙的。
只是他想要在朝堂上出头,怕是还要再耽搁几年。不过他是修士,本来寿命就比旁人要长,耽搁得起。
故而见宋熙一个人,几名勋贵还上前怕了拍他肩膀,出声安慰了几句。
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如今在皇帝这里已经盖棺定论,只等案子收尾,就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这次皇帝并没有警告朝臣,所以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在当天下午就已经传到了市井中。
阿缠有时候忍不住怀疑,那些传消息的人,可能天天趴在朝臣床下,不然怎么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其实如果没有看过复仇记,她对这个判决结果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案子也查了,并无证据。
可宝木先生书中的所有细节几乎都对应上了,真凶这个最重要的人选,可能写错吗?
若宝木先生写的才是真相,嫡子死了,真凶只是被夺了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子之位,这个结局看起来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与阿缠有同样想法的人或许还有许多,但他们也只能与身边人说一说这些不满,骂一骂宋国公府。无人知晓,那死掉的嫡子得知这个结果,是否会不平?
第二日,阿缠与慧娘并未开店营业。
今日慧娘要去祭拜亡故的家人,她便提前将阿缠送回了崇明坊的府中,阿缠要在府上祭祖,恰好府上空间大,她也能施展得开。
慧娘将阿缠送到府外,又将买的祭品还有一篮子花搬入府中,便驾车离开了。
阿缠将祭品搬到后院的园子中,这园子她一直没有打理过,只有慧娘之前扫了扫过高的草,所以看起来更像是一片荒地。
她从柴房里找到一把镰刀,扫出了一片空地,随后在园子里四处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三块大石头搬了过来。
她将石头并排插入地上,然后将花和分别用猪肉、牛肉、羊肉做好的祭品摆上。
根据那本书上的记载,原本的祭祀,猪牛羊根本不被考虑,真正的祭品都是高等阶且罕见的妖兽或者直接用妖族。
但这个条件对阿缠来说有点难达成,就连人类祭祀用的三牲她都订不到整头的,现在这个就凑合用吧,先祖抱怨她也听不见,就当他们很满意好了。
祭品摆好后,阿缠又拿出一个稍大一些的香炉,她从身旁放香的木匣子里取出三炷香点上,然后又取三根。
这样反复重复了许多次,最后香炉中被插满了香,她才罢手。
祭品可以省略,但是香不行。
不巧的是她的祖宗略多,所以要点的香也多,反正今天,她做的这些香都得烧完。
阿缠做的香已经尽可能的还原了祭祀用香,唯一的缺点就是烟大。
一香炉的香都还没烧完,整个园子都被烟气笼罩,不过她昨天调整了一下配方,烟气中还着甜丝丝的香味,除了自己可能会被腌入味,没有太大问题。
这时园子里刮起了一阵风,源源不断的烟气被刮上天,篮子中的花也被吹得散落一地。
阿缠仰头看着天空,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不过先祖肯定是很满意她的祭祀。
就在这时,旁边的墙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季姑娘。”
说话的人声音耳熟,阿缠转头一看,那不是江开吗?
“江大人,你怎么在我家墙上?”阿缠眨眨眼,眸中满是惊讶。
“大人在外面敲门,一直不见有人应门,便让属下来这里寻姑娘。”江开道。
“白大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吗?”阿缠心想,难道是来给自己送虎皮的?
江开干笑了一声,没有解释。
阿缠起身往前院走去,走了没多久,果然听到了门环被拍响的声音。
她上前打开门,见到白休命一身朱红官袍,负手站在门外,他身后还有一队明镜司卫。
站在白休命身边拍门的中年男人看着有些陌生,没见过。
这时,江开已经从园子外墙那边绕了回来,安静地站回白休命身后。
“白大人,你找我有事吗?”阿缠问。
“你刚才在园子里干什么?”
“祭祖啊。”阿缠一脸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说这是人类的习俗么?
“带我们去看看。”白休命语气并不强硬,却不容拒绝。
“行吧。”阿缠觉得这些人怪怪的,转身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宅子,往园子走去。
刚一进园子,所有人都被扑面而来的烟气糊了一脸。
“白大人你看,我就说吧,这明显不正常。”方才敲门的中年人开口道。
白休命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就看到了阿缠立起的石头,摆出来的简陋的祭品,还有满满一香炉的香。
“你在祭祀什么?”白休命又问了一遍。
“先祖啊,刚刚不是说了吗。”
“牌位呢?”
阿缠理所当然地道:“我又不记得他们名字,用石头代替一下,先祖不会介意的。”
“那这些香是怎么回事?”白休命看着依旧在不停往外散发烟气的香炉,眼中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那是给先祖供奉的香火。”
白休命沉默地盯着阿缠看了片刻,才开口问:“谁教你这么祭祖的?”
“我自己研究的。”阿缠十分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书上都说了,先民以烟气沟通先祖,这么多的烟气,先祖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今晚还会入我的梦夸赞我。”
除白休命之外,在场其余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尤其是那个中年人,就是他将巡逻的明镜司卫叫了过来,结果人家真的在认真祭祖,这就很尴尬了。
江开见自家大人半晌无语,只好委婉道:“季姑娘,这么重的烟气,说不定会熏到你的先祖。”
“不可能,这可是我专门为先祖做的香,先祖一定喜欢。”阿缠大部分时候,都格外的自信。
况且她用的就是以前祭祖的香方,怎么可能出问题。
江开败退,这事儿还得靠他家大人来。
白休命终于开口:“你的烟能不能沟通先祖另说,你周围的邻居已经快被熏死了,他们甚至怀疑你在进行yin祭,想要将房子点燃,将他们一起献祭了。”
现在轮到阿缠无语了,隔壁谁啊,这么没见识?
中年人听阿缠说完,面上流露出些许尴尬,出声解释道:“姑娘府上的烟气实在太大,是在下误会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以前上京也不是没那种趁着中元节闹事的疯子。
有些人暗地里拜了不该拜的东西,每逢中元节这样的日子,意志便会异常薄弱,十分容易被操纵。
那些东西要的祭品,不是普通的三牲,而是血食。每逢中元节,上京都会抓到这样的人,都要闹出点事来。
若非如此,明镜司也不会在中元节这日倾巢而出在京中巡视了。
阿缠看了眼中年人,想来对方应该是隔壁府上的管事。
对方态度这么好,倒是让阿缠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是她光想着让祖宗高兴,忘了邻里问题了。
她赶忙道:“是我点了太多香,惊扰了贵府。”
见两人解除了误会,确认阿缠只是单纯的在祭祖,白休命就打算带人离开了。
见他要走,阿缠追在他身后叫他:“白大人。”
“还有事?”白休命脚步放缓。
江开见状赶忙带着下属和那中年人快步离开。
“我的虎皮啊,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虎皮在我府上,你若是着急要,可以去我府上取。”
阿缠语气中满是疑惑:“为什么会在你府上?”
“因为指挥使也看上了那块虎皮,本官只好提前将虎皮取走。”白休命语气平淡,仿佛口中的指挥使不是他上司一样。
与他目光相对的瞬间,阿缠突然心领神会,大肆夸赞道:“大人果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白休命神色不变,似乎不怎么满意。
阿缠绞尽脑汁搜刮溢美之词无果,然后果断放弃。
“要不改日我请大人吃饭?”人类的交往,请吃饭才是最真诚的,这是阿缠最早学会的道理。
“……行,本官等着。”
见白休命终于松口,阿缠立刻追问:“大人还没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呢?什么时候去方便,今天可以吗?你会在家吗?”
白休命将地址说了一遍,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你随时可以去,本官今日不会回府。”
“哦,那大人府上的人认得我吗?”阿缠又问。
“不认得,但他们认识银子,一千两别忘了。”白休命提醒。
阿缠撇撇嘴,行吧。
白休命今日似乎是真的很忙,只与阿缠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下属匆匆离开了。
阿缠关好门回到园子里,等着这一炉香烧完,不敢再插满香炉,只点燃七八柱香慢慢烧,烟气顿时小了许多。
直到陈慧从郊外陈家的墓地回来,阿缠的香都还没烧完,但她已经把自己熏得很香了。
用了午饭后,阿缠继续蹲在园子里烧香,她忍不住想,祭祖实在是太累了,今年经验不足,明年的线香她要做成粗的,就不用盯着烧香了。
最后一根香烧完,天边一片红霞,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阿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祭品放在园子里没动,转身回了前院。
陈慧正在躺椅上看着阿缠强烈推荐给她的百战神将录第三册,阿缠见状凑过去问:“慧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陈慧放下书看了眼天色,答道:“大概是申时末,饿了吗?”
“没饿。”阿缠算了下时间,从自己家里到白休命府上应该用不上一个时辰,正好可以趁着今日有时间将虎皮取回来。
于是她道:“慧娘,取一千两银票出来,我们去白大人府上拿虎皮。”
陈慧之前就听阿缠说过这件事,倒是没想到她还真的用一千两就买来一张虎妖皮,那位白大人对阿缠倒是很大方。
“好。”陈慧应下后转身去取银票,阿缠也回房换了件浅绿色绣缠枝纹齐胸衫裙。
两人收拾好之后,陈慧驾着马车按照阿缠给的地址往白休命府上驶去。
白休命宅邸的位置距离皇宫很近,这里的宅子都是皇帝赏赐给最为看重的臣子的,故而这附近很少能看到寻常百姓。
马车停在白休命的宅子外,阿缠下车后下意识地看了眼府门上的牌匾。
上面只有一个白字,显得这宅子主人对这里不甚在意。
阿缠又多瞧了几眼,才与陈慧上前敲门。
门房听说她是来取东西的也不多问,转身去叫府中管事。
不多时,那门房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太监服的中年人。
那人面白无须,面上带笑,看起来似乎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见到阿缠后,宁公公上前行礼:“季姑娘,杂家姓宁,姑娘叫我宁公公就好。”
“宁公公好。”阿缠朝对方问好,声音娇软。
宁公公顿时笑开:“季姑娘好。”
他忍不住多瞧了阿缠几眼,心道,这位姑娘看着可真是娇弱,但实在漂亮,想来性情自有值得称道之处。
自家公子可是第一次这般为旁人费心,还特地派人来告诉他这位季姑娘要登门,许是怕府中哪个下人不长眼,为难了这位姑娘。
还有前几日公子拿回府上那块上好的虎妖皮,自家公子是从来不碰妖族东西的,他还以为拿回府上是要送给王爷的,没想到是给这位姑娘的。
宁公公引着阿缠与陈慧入府等待,两人在正厅等了没多久,就见四个人抬着一张卷成筒,外面又包着一层锦缎的虎皮出来了。
四人将虎皮放下,宁公公上前将外面那层布皮解开,让阿缠来看。
虎皮是整张剥下来的,鞣制后皮毛依旧黝黑发亮,阿缠上手摸了摸,还是熟悉的手感。
验了货,陈慧将银票递了出去。
宁公公笑眯眯地收了银票,又让下面人将虎皮重新包好,抬上马车。
拿到了虎皮,阿缠便起身告辞,宁公公一路将她们送到门口,直到马车走远了,他还朝那边张望。
因为马车上多了一块沉重的虎皮,回去的路上,马车行驶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马车在路上行驶出一段路,入眼处依旧是一片白墙。她记得白休命说过,他家右边是宋国公府,所以这里就是国公府了?
阿缠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皇帝赐的宅子,坐马车走了这么远,竟然还没走出人家的围墙范围。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那人一手撑着墙,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似乎是身体不适。
阿缠微微蹙起眉,她掀开马车的帘子,指着那人的方向对驾车的陈慧道:“慧娘,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宋公子?”
第68章 第 68 章 你是人吗?
陈慧朝那边看了几眼, 停下马车,对阿缠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阿缠点点头,看着陈慧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结果她才刚走过去, 那个人脚下突然踉跄一下, 直接倒在了地上。
阿缠惊了一下,忙跳下车,等她走近之后,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的宋砚。
“宋公子、宋公子?”阿缠蹲在宋砚身旁, 叫了他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先将他送去医馆吧。”陈慧在旁道。
“好。”阿缠点点头, 想要去扶宋砚, 却被陈慧抬手挡住。
她拎起宋砚的一条胳膊,将他上半身拽起, 弯下腰稍一用力就将人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马车里因为装了那么大的虎皮本来空间就不多,将宋砚放进去之后,阿缠便坐到了外面与陈慧闲聊起来。
“也不知道宋公子究竟是怎么了,这两次见他似乎越来越虚弱了。”阿缠道。
“或许是得了急症?”陈慧回头看了眼,又道:“我记得徐老板说他住在安平坊,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距离安平坊可不是一般的远, 一来一回,怕是花费大半日的时间。
“谁知道, 可能是这边有个富贵亲戚,过来探望?”阿缠说完之后突然看了眼宋国公府的方向,“说起来,宋公子也姓宋, 该不会是宋国公的亲戚吧?”
马车很快驶到一家医馆外,两人的对话也就此打住。
阿缠先下了马车,叫大夫出来。
医馆内的坐堂大夫听说有病人昏迷不醒,赶忙往外走,还没走出医馆,就见一名女子已经将病人扛了进来。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指责对方对病人如此粗鲁,还是该震惊于对方的力气。
等陈慧扛着人进来了,大夫无暇再思考其他,忙道:“快将他放到榻上,我先瞧瞧。”
宋砚被放到木榻上之后,阿缠和陈慧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他诊脉,隔了一会儿大夫似乎有些疑惑,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
“这也没有病啊。”大夫喃喃自语道。
“大夫,他究竟怎么了?”阿缠见大夫的表情有些古怪,还以为是遇到了疑难杂症,忍不住问。
大夫站起身,对她们道:“这位公子并没有生病。”
“可是他走走路就突然晕倒了。”
那大夫略思索了一下说道:“可能是他天生体弱,方才我给他号过脉,他的身体亏空严重,如果想要与常人一般,需要用补品常年滋补才行。”
“可是大夫,前几日他还没有这么虚弱。”
“这……”那大夫张了张嘴,“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刺激到了这位公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位大夫的诊断听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说服力,简单来说,他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庸医。阿缠与陈慧到一旁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再换一家医馆瞧瞧。
谢绝了大夫推荐的补身之药,付了十文钱的诊费后,陈慧又将人扛回了车上。
被来回这样折腾了一番,宋砚依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阿缠回到马车上,转身掀起了帘子,宋砚蜷缩着双腿躺在马车里,头朝外。
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阿缠上手去扒宋砚的眼皮,她总觉得宋砚突如其来的虚弱不太正常。
结果才扒开他的眼皮,阿缠就倒吸了口气。
陈慧见阿缠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宋砚的眼珠,原本应该是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时竟是漆黑一片。
阿缠盯着那黑黢黢的眼珠子研究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像是被鬼附身后的样子,可是鬼怪附身都是为了作祟,怎么会直接晕倒醒不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人?”陈慧脸上带着一丝错愕,难得被惊到。
“应该不会。”阿缠摸摸他的颈侧,体温和脉搏都在,又转头问陈慧,“你能在他身上感觉到阴气吗?”
陈慧摇头:“他身上没有阴气,他的心跳气味甚至是血液的流速都和正常人一样。”
她是活尸,本身就是阴物,对阴气的感应非常敏锐。
阿缠陷入沉思:“不是被鬼附身,那是什么东西?”
“还送他去医馆吗?”陈慧问。
阿缠摇摇头:“算了,毕竟相识许久,还是先带回家吧。”
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他的异常,八成要惊动明镜司,等宋砚醒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进了镇狱。
阿缠觉得至少该先弄清楚宋砚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再决定他的去留,她更想知道,自己认识的宋砚……是宋砚吗?
宋砚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他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还没走出宋国公府的外墙范围,这里显然不是在大街上。
宋砚摸着床沿坐了起来,就着窗户缝隙透进的月光找到了门的位置,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冷白的月光便撒了下来。
宋砚抬头望向天空,空中挂着一轮圆月,他方才想起来,今日是中元节。
门开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宋砚就着明亮的月光站在门口左右瞧了瞧,没见到任何人,他迟疑着喊了声:“有人吗?”
没有任何人回应。
宋砚微微蹙起眉,如果是这里的主人救了他,还未和主人打招呼就离开似乎有些不妥。
但时间再晚一些,怕是要宵禁了。
正在他思索是否该离开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他身旁不远处响起:“宋公子,你醒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宋砚转头看过去,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廊下,仔细看去,心下顿时安定下来:“陈夫人。”
他与陈慧并不熟,至少没有和阿缠那么熟悉,只知道她姓陈,以前曾嫁过人,平日里不太喜欢说话。
“是你救了我?”
“我与阿缠在回府的路上恰好遇到宋公子昏倒在路上,便带你去看了大夫。”
“原来如此,多谢夫人。”随即他有些疑惑地问,“季姑娘不在此处吗?”
“哦,她与友人结伴去河边放灯了,一会儿就回来。”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外面的门环被拍响,陈慧朝宋砚欠了欠身,过去给阿缠开门。
门外,阿缠手里举着两个糖人,正在和林岁挥手告别。
林岁与她大哥往将军府走去,阿缠也进了家门。
“宋公子已经醒了。”接过阿缠递来的一个和自己有些神似的糖人,陈慧笑了下,低声对她道。
阿缠走进正院,发现院子里一盏灯都没点,宋砚就站在厢房门口。
陈慧转身回屋取了火折子,将院中的灯笼点燃,在灯笼的映照下,阿缠发现宋砚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
宋砚见到阿缠,忙和她道谢:“今日多谢季姑娘相救。”
“宋公子不必客气,只是我有个疑惑,希望宋公子能解答。”阿缠还举着和她自己很像的那个糖人,澄澈的目光望向他。
“季姑娘请说?”
“宋公子是人吗?”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让宋砚始料未及,他微怔了怔,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季姑娘何出此言?”
阿缠朝他笑笑:“宋公子醒来后照过镜子吗?你的眼睛现在还是黑色的,没有眼白呢。”
宋砚下意识地去摸眼睛。
“你竟然一点都不吃惊,看来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异常了。”
宋砚的动作僵住。
谁知阿缠又说:“骗你的,救你的时候还是黑的,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对方三句话便让自己露出了马脚,宋砚忍不住苦笑:“季姑娘,在下……”
“你是人吗?”阿缠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沉默良久,宋砚终于承认:“在下不是人。”
“哦。”阿缠的表情并不意外,她脸上只有好奇,“那宋砚是你的名字,还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阿缠也没有隐瞒:“大夫说你的身体是正常的,只是很虚弱,说明这具身体是个正常人,但你身上却又出现了异常,和被附身的情况很像,我就随便猜了猜,没想到猜对了。”
解惑之后,宋砚叹息一声:“宋砚是在下的名字。”
“那你是……砚台成精?”名字里带一个砚字,精怪很喜欢这样取名字。
虽然这个品种的妖怪有些稀少,不过若是存世久了,得了机缘也不是不能成精。
宋砚摇摇头:“在下是墨灵。”
“墨灵?”阿缠这一次是真的很惊讶,“那个传说中以才气点拨才能生出灵智的墨灵?”
“是。”
“哦,难怪方才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我还以为是阴物附身,原来是墨的颜色。”阿缠了然。
随即又用看珍稀品种的目光盯着宋砚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墨灵也是从砚台中生出灵智的,但和砚台精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精怪,一个却是灵物。寻常精怪生出灵智要许多年月,但墨灵不同,它们出生便拥有很高的智慧。
墨灵只会因人族而生,人族的大才之人才有可能点出墨灵。
阿缠搜刮了一下脑中关于墨灵的消息,非常少,因为墨灵太罕见了。点灵之人死后墨灵也会消散,它们的寿命比其他灵物要短得多。除了点灵之人,别人很少有机会了解它们。
她知道的,都是一些杂书上写的作者听说的一些见闻,并不是很详细。
想到这里,阿缠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附身在别人身上,你的点灵之人是谁,他在哪儿?”
长久的沉默后,宋砚终于出声:“他死了,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附身在别人的身上。”
阿缠终于知道宋砚为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也越发的虚弱。
因为它太虚弱,汲取了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导致附身的身体也虚弱下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你不能离开这具身体,附身到别人身上吗?”这时候陈慧开口问了一句。
宋砚摇摇头:“不行,我已经很虚弱了,离开了他的身体,可能会立刻消亡,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死。”
“你的点灵之人是谁?”阿缠问。
宋砚垂下眼,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给了阿缠,其他的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季姑娘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宋煜。”
果然啊,阿缠在心中叹息。
能让墨灵拥有活着的这个执念,不是源于它本身想要活着,而是与点灵之人有关。
想到这段时日,先是宝木先生的书风靡上京。一本复仇记,引出了无数人对宋国公府的好奇。
随即又有人上京告御状,让复仇记的苦主正式出现在人前。
可惜,现实中的复仇记虽已结局,可书中的凶手并没有被绳之以法,因为有别人顶罪,他逃脱了惩罚。
“复仇记是你写的?”看书的时候阿缠就有些奇怪,这本书的作者,似乎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的书。
如果书的内容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他该是谁呢?他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如果是被害者身边的墨灵,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季姑娘真是聪慧。”宋砚赞叹一句。
“所以你写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的。”他知道阿缠要问什么,没有她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宋煜的前半生就如书里写的那样,拥有的很少,总是在失去。我是他从路边买来的一块很普通的砚台,他给我取名宋砚。
他会对着我读他写的文章,会将我摆在他对面,然后自己和自己下棋,他还写过好几首诗赞美我。不知道哪一天,我突然生出了灵,我怕吓到他,还没告诉他我的存在,杀他的人就出现了。”
感觉到了宋砚平静声音下的哀恸,阿缠心中有些不忍,墨灵……拥有很高的智慧,但它们没有力量。
“宋煜在死前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那个人似乎想要让他死的明白,便将真相都告诉了他。还口口声声说,宋国公府对不起他,但为了国公府的未来,只好让他去死。
然后那个人干脆利落地杀了宋煜,却没想到,我也听到了真相。”
那时候的它,只能藏在那块平平无奇的砚台中,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它的点灵人死了,它本来也该消散的。
可能是执念太深,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它能感觉到自己在虚弱,却没有立刻消失。
后来,宋煜被他的亲戚埋了,他的东西也被那些亲戚卖了。
它又一次回到了地摊上,在它快要消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书生。
那个书生用十几文钱买下了它,它在书生熟睡的时候,将自己附身在书生的身上,成为了宋砚。
然后,来到了上京。
第69章 第 69 章 杀了人,不是应该偿命吗……
复仇记的原作者亲自讲述了故事的后续, 可阿缠只觉得失望,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精彩。
身负仇恨的人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一心为其复仇的人,很快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而凶手, 还活着。
“你应该知道, 就算不离开这具身体,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阿缠对宋砚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本就打算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之前离开,我只是太不甘心了。我用了那么多的时间, 想了那么多的办法,可人世间的律法根本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宋砚的语气中满是悲愤无力, “宋煜明明说过, 大夏律会惩罚所有犯错的人。”
阿缠沉默,就连一直安静听着宋砚说话的陈慧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无论是宋煜还是眼前的宋砚, 都很聪明,还有满腹才华,可他们不懂权势,不懂为了这份权势,会有多少人甘愿为奴为婢,甚至献出性命。
宋砚想要的公道, 大夏律不能给他。
律法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 只怪他们的心太干净了。
阿缠想,可能人类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污浊,否则, 为什么她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呢?
或许是因为将秘密都告诉了阿缠,宋砚仿佛没有了顾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
他对阿缠说:“我听说宋国公和宋熙都被放了,于是就去了宋国公府,想要探听一些消息。我的力量很微弱,只能勉强操控一只老鼠进了国公府。
我等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话。如果不是偷听到了这段话,我可能永远都猜不到宋煜流落在外的真相。”
“真相?”阿缠心头一跳,一切不是已经明朗了吗,还有什么真相?
如果真要说一个,那就只有当初究竟是谁换了宋国公的嫡子与庶子?
顶罪的那个人说是他换的,但是民间百姓都觉得此事一定与宋国公的继夫人有关,毕竟他们母子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所以,究竟是谁呢?
“是……宋国公吗?”阿缠突然问。
宋砚心中一定有所猜测,但这个真相让他都措手不及,显然那是个没有被怀疑过的人,那就只剩下宋国公了。
哪一个亲生父亲,会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调换后,还要将其中一个送出府呢?
宋砚扯动了一下唇角,却没能露出一个笑容。
“是他。”
“为什么?”阿缠不解,听到宋国公亲口说出这番话的宋砚同样不能理解。
不是说,人类最看重子嗣吗?宋煜有哪里不够好吗?
宋砚看向灯笼的光芒照不到的黑暗处,回想着他借着那只老鼠在宋国公府内见到听到的一切。
宋熙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宋国公亲自去门口迎接,父子二人完全没有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宋煜的死而生分。
宋国公带着宋熙去了他的书房,宋国公是个爱画的人,书房中挂了许多名画。
如果是以前,宋砚见到了,定然会喜不自胜,可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宋国公父子身上。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若不是宋熙擅作主张,让宋承良的养子去杀了宋煜,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幸好宋承良主动承担了罪责,才没有让事情恶化。
然后宋熙认错,说此事都是他的错,他当初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难以接受,也害怕宋国公知晓了此事,要将原本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还给宋煜,所以才做了错事。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宋国公丝毫不为之所动。
那时候宋砚只觉得这对父子虚伪又冷血,宋熙口中轻描淡写的错事,是派人杀了被他顶替了身份的亲兄弟。
而宋国公明知道了嫡子被庶子所害,却没有露出半分伤心难过。
他本以为亲眼见到这对父子丑陋的嘴脸已经足够让他作呕,却不想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听到宋国公对宋熙说,为父这些年处处以你为先,你为什么会觉得为父会放弃你而选择一个弃子?
宋熙似乎很惊讶,问他弃子是什么意思?
直至这一刻宋国公才终于说出了真相,一个连他养在身边的儿子都不知道的真相。
他说从宋煜与宋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经选好了宋国公府的世子,那个人就是宋熙,也只会是宋熙。
从来就没有抱错,也没有下属的自作主张,这一切,都是宋国公的决定。
后来,这对父子还说了许多话,宋砚当初听到的那一小部分真相终于得以拼凑完整。
人能有多恶毒呢?宋砚从济州一路来到上京,见识过许多作恶多端的人,他们为人粗鄙,嘴脸丑陋,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宋国公。
在那一刻,宋砚见识到了这世上最让他作呕的人,偏偏那个人还能冠冕堂皇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兴盛。
宋煜从出生便被调换,是宋国公的命令。
宋煜这些年次次科举受挫,也是宋国公的授意。
宋国公虽然不要这个儿子,却没忘记时刻关注着宋煜,不让他出头,不让他有机会出现在上京。
他对宋煜唯一的父爱,大概就是留下宋煜的性命。可那微薄的父爱,也抵不过宋熙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宋砚的思绪沉浸在不久之前的记忆中,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他告诉阿缠说:“宋国公对宋熙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宋熙刚出生便被验出根骨极佳,而宋煜经脉滞塞,无法修炼,所以他做主,调换了两个儿子。
因为,宋国公府世子,不能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阿缠问:“那为什么要将宋煜送走呢?宋国公府养不起两个儿子吗?”
宋砚默然,他也不知道。
这时,陈慧开口了:“因为卑劣。”
她对两人说:“宋国公做了对不起宋煜的事,又怎么会愿意把他放在自己面前呢?他当然希望永远都见不到这个儿子,才不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怎样卑劣的事。”
阿缠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能完全了解人类,就像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宋国公的做法一样。
之前,出来认罪的那个人用的就是这套说辞,她听后只觉得太过荒谬,可如今真相从宋国公口中说了出来,那番话竟然就是真相。
宋砚说:“宋熙让人杀死宋煜之后宋国公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后来替宋熙收尾的人,都是他派过去的。”
宋砚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他突然庆幸,宋煜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你不甘心的原因?”阿缠突然开口。
“是啊,哪怕我并不是人,哪怕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可我就是无法接受,我的点灵之人,本该有璀璨的人生,却被毁在了这样两个无耻的人手中,他们甚至还是他的血亲。”
宋砚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惜我太无能了,只是操控一只老鼠,就让我受到了反噬。我似乎,该去陪着宋煜了……可惜,没能为他讨个公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呢?”阿缠问。
眼前的这个墨灵,因宋煜而生,仓促又短暂的一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
哪怕是“活着”的这段时间,他也全然是为了宋煜而活。
这并不可悲,只是会让她觉得惋惜。
阿缠的问题让宋砚愣了愣:“什么样的公道?”
宋砚认真思考了很久,他曾经追求的公道,是宋煜奉行的公道。
可宋煜早就死了,想要求得的公道根本就没能得到。
宋砚喃喃道:“季姑娘,杀了人,不是应该偿命吗?”
“是啊,这世间最公平的,就是杀人偿命这句话了。”阿缠清澈的目光落在宋砚身上许久,终于道,“我或许能让你短暂拥有一些不属于你自己的力量,那时你可以离开这具身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要试试吗?”
“当然。”宋砚回答得毫不迟疑。
“但你借用这份力量之后,可能会……”话说到一半,阿缠突然顿住,“你好像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砚脸上浮出笑意:“所以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于我而言,都是赚了。我的运气,可真是不错,先是遇到了闻先生,然后又遇到你。”
“闻先生帮过你?”阿缠好奇地问。
宋砚点点头:“他和宋煜一样,都是世所间罕见的有才之人,我与他接触后,好转了许多,如果没有遇到他,恐怕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所以为了报答闻先生,你让他连续输了好几盘棋?”阿缠玩笑道。
宋砚唇角扬起:“闻先生不会介意的。可惜宋煜不在了,如果闻先生遇到他,一定会引为知己”
阿缠看了宋砚一眼,对他说:“闻先生也把你当成知己。”
宋砚微怔,旋即露出一个笑容。
“你栖身的砚台还留在身边吗?”阿缠又问。
“在我家中,你要用吗?”
“对。”阿缠点头,“明早让慧娘带你去取,最近几日,你都得住在我这里了。”
“不打扰季姑娘就好。”
“不打扰。”
这天夜里,宋砚住在了阿缠家中。
入夜之后,上京并不平静,有人在家中招祖宗魂魄,结果招来恶鬼上身,接连杀了几人,最后被明镜司卫打得魂飞魄散。
也有人欲利用鬼怪复仇,想要布下阵法,招出百鬼夜行,结果阵法还没摆好,便被明镜司破了门,最后一家人全被抓走。
这些人世间的百态,阿缠大概很难尽数领会了。子时刚过,今年的中元节勉强算是平安度过,奔忙了整整一日的明镜司卫整队往衙门去。
白休命骑马经过阿缠家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眼府门上挂着的新牌匾。
江开顺着自家大人的目光看去:“大人,您看什么呢?”
“字写得不错。”
“啊?”
白休命没理他,策马离开。
江开挠挠头,也跟了上去。
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好。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陈慧已经和宋砚取了东西回来了。
除了他栖身的砚台,还有宋砚常用的笔墨纸砚与生活用具。
阿缠用过早饭后,才打开宋砚拿过来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方看起来很是普通的砚台。
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个砚台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微小的裂痕。如果砚台碎掉,宋砚就会彻底从世间消失。
宋砚坐在阿缠对面,对于她将砚台拿起翻来覆去的研究并不显得紧张。而是好奇地问:“季姑娘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得到不属于我的力量?”
阿缠将砚台放回盒子里,问他:“你知道山神吗?”
“听说过,虽然被冠以神的名号,不过它们应该是一些山野精怪,它们对人类友善,后来才会被人类供奉。”
阿缠点头:“香火的供奉能带来神奇的力量,不过这种力量来自外界,如果失去了供奉,力量也会逐渐削弱。我要对你做的,也差不多。”
“可一个人供奉,应该不够吧?”
“当然不够,所以我要用一些小手段,从别的地方偷一点力量放到你身上。”
“别的地方是指?”宋砚总觉得阿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当然是指我的先祖。”阿缠狡黠一笑,“昨日我才祭了先祖,我们单方面沟通的十分愉快,想必他们应该很愿意帮我这个小忙。”
虽然先祖不能开口说话,但她可是足足烧了一天的香,先祖看在她这么孝顺的份上,肯定不会那么小气的,对吧?
虽然宋砚觉得,她的先祖可能并不会这么大度,但阿缠似乎很自信的样子,这让他越发的好奇起来。
第70章 第 70 章 能与季姑娘相识,是在下……
吃过饭后, 阿缠带着宋砚去了后面的园子。
昨日祭祀用的祭品都还在,篮子里的花被吹得到处都是,已经经蔫了,香炉周围落了一层厚厚的香灰, 阿缠找来的那三块代替先祖牌位的石头, 却碎了一地。
阿缠上前捡起一块碎石捻了捻, 那碎石已经脆的掉了渣。
阿缠将手中的碎石递给宋砚,对他道:“这就是与先祖沟通的后果,我会用那方砚台作为与先祖沟通的媒介,如果先祖的意识降临, 你会承受很大的痛苦,坚持不下去会立即死亡, 坚持下去就能从先祖那里偷来一点力量。”
这不是阿缠随随便便想出来的办法, 她拿走的那本书里记载过完整的祭祀流程,以及祭祀的一应准备。
从制作漂亮的祭品, 到制作沟通先祖的数种香,每一步都十分详尽。
只有情况实在特殊的时候,才会用石头作为媒介沟通先祖,大部分时候,他们会将先祖遗留的头骨作为媒介来供奉。
而历经无数次供奉后,那些头骨就会有用强大的力量, 成为传说中的巫器。
这就证明了,每次先祖接受供奉的时候, 用以沟通先祖的头骨都能得到一部分力量,这才是阿缠敢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了,季姑娘尽管放手去做,就算失败了, 我也能承受这个结果。”宋砚明白阿缠带他过来的意思,出声道。
“既如此,那我便去准备祭祀了,前期准备大概需要四日,这段时日宋公子应该有自己的事要做?”
“是。”宋砚微微颔首,“恰好这几日有时间,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阿缠也不问宋砚的那位故人是谁,任他去留。
宋砚先回了他昨日住的房间里,阿缠则与陈慧说起了祭品的事。
才祭祀完,短时间内又要第二次祭祀,祭品的规格就需要提升一些,毕竟先祖也是会嫌麻烦的,要哄一哄。
她让陈慧去订三牲的头颅,现在天气热不好保存,只能在祭祀当天去取。
反正中元节已经过了,这次预订应该会容易一些,陈慧略思索了一下能够订货的几个摊位,点头应下。
除了祭品,还要重新做一批香,不过这次不用做细的线香,可以直接做粗的,能省下不少力气,先祖应该也不会介意换成大碗吃饭。
她将制作香需要的几种木料写出来交给陈慧,正好她可以去订三牲头颅的时候顺便去买回来。
至于阿缠,她得在家学习祭祀舞蹈,提高把先祖唤出来的几率,毕竟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总要保证万无一失才好。
阿缠自认还是很有舞蹈天赋的,毕竟她不久之前还是一只狐狸精,自带种族天赋加成,跳什么都好看。
但是那本书的作者好像没什么绘画天赋,九个舞蹈动作,以前阿缠一直觉得那像是什么神秘的符号,都是由菱形和直线组成的。
后来她又看了好多遍书,才慢慢意识到,那可能是祭祀舞的动作,便将它们都记了下来。
想到这里,阿缠突然顿住。
她之前怎么没有意识到呢,那些缠在身上的锁链飘出的神秘符号,似乎也是这样的。
那些符号会是巫文吗?
阿缠急切地想要验证,但她寻常情况下根本进不去内视状态。尝试了几次未果,她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就算验证了也没有用,她又不认得巫文,她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些锁链可能来自于阿娘。
与她相关的巫族,只有阿娘。
阿缠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想着,至少那些符号能证明,阿娘曾经有一刻是关注过她的吧?
在院中发了半日的呆,阿缠才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开始学习起祭祀舞蹈。
那几个动作做起来很怪异,阿缠本来身体就弱,练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但还得坚持。
练会了动作,还要将各个动作衔接起来,至少看起来得赏心悦目。
就在她反复练习的时候,宋砚拿着一卷画推门走了出来,一开门就见到正在做奇怪动作的阿缠,不由僵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避开。
阿缠丝毫不以为意,她停下动作,问宋砚:“是要出门吗?”
“是,趁着还有空闲,我去卖幅画。”
“要去徐老板那里吗?”阿缠没有多想,随意地问。
宋砚摇摇头:“不,这幅画我亲自去卖。”
“好吧,路上小心。”
与阿缠道别后,宋砚拿着画朝着天街的方向走去。
他写话本赚来的第一笔银子,用来买了一个消息。
京中富商孙伯安在天街开了一家专门买卖字画的铺子,他每个月都有半数时间留在这间铺子里。
今日恰好,他也在。
天街这样好的位置,可谓寸土寸金,即便这间铺子并不大,往来的客人也不少。
宋砚拿着画卷走进铺子,一旁的伙计见他穿着朴素,料想他应该是不得志的书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他们铺子的名声,过来卖画的。
这伙计见多了那些本事不行,却总觉得自己的画堪比传世名作的蠢货。虽然心中觉得宋砚一身书卷气,或许真有些本事,但也不敢妄下结论。
他迎上前,客气地询问:“客人可是来卖画的?”
宋砚点点头:“正是,在下确实有一幅画要卖,不知掌柜可在?”
那伙计并不应声,而是问:“不知能否先让我看上一眼?”
每天来卖画的人有的是,总不能每来一个都要叫一次老板,大部分时候,那些人的画连他的眼都过不去。
还有一些听说老板不出来,干脆连画都不会展开,大概是觉得铺子的伙计不配欣赏他们的画作。
宋砚倒是好说话,听伙计这样说了,痛快地展开了画卷。
这一幅水墨画,山峦叠嶂,银带环山,一叶扁舟顺水而下。很简单的内容,大片的留白。
伙计说不上这画哪里好,但看过之后,顿觉心胸开阔许多。
他仔细看了眼宋砚,朝对方拱拱手,态度也恭敬了几分:“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叫老板。”
伙计只离开片刻功夫,很快,一身锦缎挺着肚子的孙伯安便跟着伙计走了出来。
宋砚认得孙伯安的脸,但孙伯安并不知晓他是谁。
“听闻公子来小店卖画,不知在下能否欣赏一番?”孙伯安脸色看着不太好,想来是最近发生的变故让他心中不安,但面对宋砚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露出笑脸。
宋砚将画展开,孙伯安凑上前来仔细欣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公子画技惊人啊。”
画技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意境。他可以断定,这位年轻公子在绘画一途极有天赋。
“您过奖了。”宋砚语气淡定。
“公子可是擅长山水画?”孙伯安又问。
“在下更擅长画松柏。”
孙伯安眼睛亮了亮,松柏好啊,他那姐夫最喜松柏。再过几日就是姐夫的生辰,姐姐出了事,他心中忐忑,正好可以借这个日子去国公府走动一番。
陛下只说让姐夫思过,又没有派兵把守,想来外人也是可以去国公府的吧?
想到这里,孙伯安开口询问:“不知这幅画公子要价几何?”
“五十两银子。”
孙伯安摇摇头:“意境虽好,但画太小了,这个价格贵了些,公子如今还没有名气,一幅画能卖出二十两银子已是不错。”
“看来老板并不是诚心买画,那便罢了。”
见宋砚这就要收画离开,孙伯安赶忙叫住他:“公子别急,这样吧,五十两银子我收了,就当交个朋友。”
宋砚转过身,并未立刻开口,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孙伯安暗道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便只能继续往下说:“我想请公子画一幅苍松图,若是公子的画符合要求,价格好说。”
宋砚沉吟片刻,在孙伯安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可以。”
将卖画的五十两银票揣入怀中,两人约好了送画时间,才互相道别。
道别时,二人面上都带着微笑。
自从那日出去过一趟后,宋砚就不再出门了。
最近天气热,他那屋子的窗户便时常开着,阿缠在院练舞的时候,偶尔能看到他在桌前作画。
今日已是第四日,阿缠舞蹈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不再像第一天刚开始练习时那样别扭了。
她练完最后一遍祭祀舞,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转身就见屋内的宋砚站起身,他双臂伸展,将一幅画展开。
阿缠出于好奇走了过去,问他:“宋公子这次画了什么?”
宋砚将画纸放回桌上,回答道:“是一幅苍松图,做贺寿之用。”
“有谁要过生辰吗?”
宋砚笑了下:“是啊,有人要过生辰了。”
“明日就要开始祭祀了,今日宋公子要将画送出去吗?”
宋砚摇摇头:“还不是时候,等祭祀之后再说吧。”
见他有自己的安排,阿缠便也不再多说了。
第二日一早,卯时刚过,陈慧便驾着马车出门,不久之后,拎着处理干净的三牲头颅回了府。
阿缠难得早起一日,摆祭品的时候还在不停打呵欠。
这次她好歹摆了张供桌,砚台摆在供桌上,其次是香炉,下面放着祭品。
除此之外,慧娘还搬来一面小鼓与一张琴,这是昨日买回来的。
要跳祭祀舞,总该有个伴奏。
幸好宋砚会弹琴,还会谱曲,为了她的舞,专门谱了一首曲子,陈慧只需配合击鼓便行了。
待日头升上空中,阿缠点燃了三根手指粗细的香,将香插入香炉中。
烟气袅袅升起时,鼓声响起,随后是琴声。
宋砚谱的曲子,弹奏起来,竟有种苍凉幽远的意味,配上鼓声,让人恍惚觉得自己身在旷野之中。
阿缠就着鼓点扬起头,抬起双臂,开始了祭祀。
十二是个吉祥的数字,祭祀舞要跳整整十二遍。
当她跳到第五遍的时候,供桌上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宋砚突然弹错了一个音。
但他并未停下,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弹奏。
阿缠正全神贯注地跳着舞,没有丝毫分心。陈慧偏头看了宋砚一眼,发现他此时脸色显得有些狰狞,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似乎正在忍受疼痛。
第九遍祭祀舞结束时,同样的咔嚓声,陈慧已经听到了四五次,而宋砚的唇角已经溢出了血。
他弹奏的曲调不时出现错漏,幸而阿缠已经熟悉了节奏,只跟着鼓点便能起舞。
直到第十二遍祭祀舞结束,阿缠终于停下,她浑身汗湿,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如擂鼓。
而宋砚早已停下了抚琴,他双手扣在桌旁,正在经受连绵不断的剧痛冲刷全身。
阿缠回身去看供桌,在她跳祭祀舞的这段时间里,香已经快要烧到底了。
看来她的舞蹈果然让先祖很满意,连吸收香火的速度都提高了这么多。
阿缠又探头去看摆在供桌最前的砚台,那砚台上出现了六道清晰的裂痕,明明看着随时要碎掉,却又像是经历了一场蜕变,乌突突的砚台竟然带着一层莹润的光晕,不过那层光很稀薄,仿佛随时会消失。
之后,阿缠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直到香炉中的香彻底烧尽,她转身去看宋砚,宋砚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淡去,呼吸也趋于平稳。
“感觉如何?”她问。
宋砚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后抬头对阿缠笑道:“第一次感觉自己这样强壮。”
他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自己随时都可以离开这具身体而不必担心会立刻消散,他还拥有了一些,以前从未曾拥有过的力量。
那不是属于他的力量,是阿缠口中的先祖的力量。
“这次祭祀的效果,大概能持续七日到十日,你……”
“足够了。”宋砚打断了阿缠未说完的话,“多谢季姑娘。”
“不必道谢。”因为祭祀成功而带来的那一分喜悦在与宋砚说话之后,逐渐淡去。阿缠知道,过了今日,他们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宋砚回到他住了四日的房间中收拾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他只拿走了装着笔墨纸砚的书箱,还有画好的那幅苍松图。
等他收拾好了东西走出房间时,阿缠换了干净的衣裳,与陈慧一同站在院中,似乎要送他离开。
走下台阶,宋砚朝阿缠微笑:“季姑娘,你要的画,我留在了房间中。另一幅画,是送给闻先生的,若是季姑娘日后遇到闻先生,还请帮我将画送给他,就当是临别的礼物。”
“好。”阿缠应下。
“剩下一幅字,是送给徐老板的,若是日后徐老板和闻先生问起我的行踪,季姑娘便说我回了老家。”说完,宋砚一手压在心口处,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他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将赚来的银钱都留给了他,想来他拿了银钱就会回乡,平凡富足地过完一生。”
阿缠点点头,宋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在下今日便要离开了,能与季姑娘相识,是在下的荣幸。”宋砚朝阿缠深深一揖。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宋公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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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墨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宋砚离开阿缠家中后, 回到了自己在安平坊的住处,那是一间不大的小院子。
他来到上京后便一直租住在这里,隔壁大一些的院子住着房东一家四口。
宋砚开门的时候,隔壁房东大娘听到了动静开门走出来。见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宋先生可是有几日没回来了。”
“去拜访了一位友人。”宋砚语气温和地和她说, 随后又道:“顾大娘, 房子我租到月底就不再续租了, 今日我便要搬走了。”
“为什么?宋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房东大娘有些诧异地问。
“并不是,是在下打算回乡了。”
“啊,原来是这样。”顾大娘面上带着些惋惜,这位宋先生很好说话, 从不招惹是非,也不会读过几本书便瞧不起他们这些在市井讨生活的人, 偶尔还会教她家孩子认字。
虽然心有不舍, 但房东大娘还是道:“回乡也好,上京虽然繁华, 到底不如自己家乡。”
“大娘说的是。”
又与房东大娘闲聊了几句,宋砚才进了院子。
打开房门后,宋砚站在门口往里看,屋子里面空荡荡的。虽然他住了许久,这屋子里却没有留下半分生活的气息。
宋砚走进房间,将叠放在墙角箱中的衣服鞋袜收拾好放在包裹中, 便算是打包好了行李。
他上京时,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 以及一个书箱。要离开时,随身的行李也只有这些。
曾经他最为在意的砚台,如今已经交到了季姑娘手中,他也不必再挂心了。
一切收拾妥当, 宋砚背起书箱,拎起包裹,将房门与大门仔细锁好,然后把门钥匙还给隔壁的顾大娘,便迈着大步离去。
顾大娘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惋惜,以后这样好的租客可难找了。
顾大娘家的小姑娘从娘亲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脆生生地问:“娘,宋哥哥怎么又出去了?”
顾大娘揉揉小女儿的脑袋,声音放柔:“宋先生是要回家了。”
“那以后他还会回来吗?”小女孩天真地问。
“会吧,宋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说不定回乡后考了功名还会来上京呢。”
小女孩点点头:“宋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中的。”
离开了原本的住处,宋砚径直来了天街,并在天街寻了家客栈。这家客栈位置好,要价也不便宜。每住一晚最低要五百文,宋砚要了一间下房,交了三两银子,订了六晚。
将随身行李放回房间中,宋砚拿着画好的苍松图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左拐,只走过两间铺子,便来到了孙伯安的书画铺子前。
宋砚走进来时,孙伯安正在和伙计说话,抬眼见到他,顿时眼睛一亮,绕过伙计迎了上来。
“公子果然准时,可是我要的画已经画完了?”
宋砚微微颔首,将手中的画卷递给孙伯安。
孙伯安接过画卷后迫不及待地展开,边看边点头:“公子这松树画得极好,在霜雪中坚韧挺拔,顽强不屈,好意境,好画技。”
听他赞不绝口,宋砚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等孙伯安欣赏完了,才对宋砚道:“这幅画在下很是满意,二百两银子,公子觉得如何?”
本以为宋砚会借机坐地起价,却不想他答应得十分痛快:“这个价格很公道。”
孙伯安心中一喜,赶忙让伙计去拿了二百两的银票过来。
宋砚接过银票就打算离开了,孙伯安赶忙叫住他:“公子若是有新画要出手,尽可以来寻我。”
“会的。”
等宋砚出了门,孙伯安赶忙喊来店里的装裱师傅,大声吩咐道:“张师傅,这是我新寻来的画,你要好生装裱,过几日我是要送人的。”
张师傅接过画,连连应下:“东家尽管放心,不会耽误您的正事。”
站在门外的宋砚听到这番对话,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回客栈。
入夜,天街上一片寂静,偶尔会有巡逻的卫兵经过,脚步声虽然整齐,却也很轻。
宋砚的房间中蜡烛依旧燃着,他正坐在桌前写信,蜡烛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
信写好后,他放下笔,并没有将信放入信封中,而是就这样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他吹熄了蜡烛,合衣躺回了床上。
夜色渐浓,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梆子声响起,三更天了。
客栈的房间中,宋砚仰躺在床上,姿势板正的仿佛是个假人,只有些微起伏的胸口让人意识到他只是在沉睡。
他原本光洁的额头处突然凭空多出一点墨痕,渐渐的,墨痕越来越大,黑色的墨汁顺着他的脸侧滑到枕头上,却并未留下丁点墨迹。
那团墨汁离开这具身体后,便隐没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孙伯安的铺子中,一团墨汁顺着门缝进入铺子里,铺子后间的装裱室内,尚未装裱完成的苍松图正摆在宽大的桌案上。
墨汁爬上桌案,爬到了画上,随后突然散开。墨色融入画中嶙峋的山石与苍劲的松树中,仿佛让这幅画多了一丝生机,随后便再无动静。
第二日一早,装裱师傅早早来干活,到了下午,终于将画装裱完成。
孙伯安听闻画已经装裱好了,过来看画的时候,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东家可是觉得哪里不妥?”装裱师傅忐忑地问,生怕自己的手艺让对方不满。
孙伯安摇摇头:“并无不对,只是觉得这画比起昨日,似乎更为灵动了些?”
装裱师傅看不出其中差异,反而长长松了口气,没有问题就好。
孙伯安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昨日看画时还不够仔细,今日仔细看过越发觉得这画好了。
他将画收好,放入画筒中。
再过两日就是他姐夫的生辰,今时不同往日,想来国公府上也不会有旁的客人,他这独一份的生辰礼物,想必会很得姐夫的欢心。
虽然姐夫家中遇到了些小麻烦,但孙伯安可不觉得国公府会因此一蹶不振,只要世子还在,国公府迟早会兴盛起来,他只需耐心等待就好。
今日,孙伯安提前离开了铺子,将装裱好的画也一起带走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铺子只有几十米远的客栈中,沉睡的书生醒了过来。
书生从床榻上坐起身,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身在陌生的地方。
他不禁有些茫然,直到听到窗外的声音,他探头出去看,彻底呆住。
窗外车水马龙,顺着宽敞的街道往远处看,一座宏伟的宫城轮廓浮现在他眼中。
书生揉了揉眼睛,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眼花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一幕仍未消失,书生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他在房间中来回转了几圈,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在老家睡了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上京城这样惊悚的事,直到他看到了书桌上写给他的信。
这封信上的字和他的字一模一样,也没有留下落款。
写信的人开篇便给他道歉,说自己有一个心愿未了,恰好遇到了他,便占据了他的身体,来到了上京。
如今心愿已了,便离开了他的身体,还留下了千两银子作为补偿。
看到这里,书生忙去翻找书箱,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原本满腹的怨气在看到银票的时候忽地就散去了,一觉醒来突然有了一大笔银子,以后也不必再为生计奔波了,这似乎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书生已经在考虑,等回到老家后,要买一座临河的宅子,再雇上几个下人,或许还可以开一间铺子?
他兀自幻想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看去。
信中说,这些银钱的来历很干净,但如果他报了官,恐怕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信看完之后,最好还是销毁。
信的内容突兀地结束了,书生拿着信纸,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这封信撕碎浸入了水中,直到上面的字彻底消失不见。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对方也给了足够的赔偿,书生心道,此事就当做是一次奇遇吧。
客栈还能再住五日,这几日他正好可以在京中好好游玩,然后便可以寻个商队回老家了。
书生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没有人发现这具身体中换了一个意识。
而在另外一边,孙伯安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宋国公生辰,一大早他便催促下人赶车前往宋国公府。
往年的这一日宋国公府都是宾客盈门,反观今日大门紧闭,倒是显得格外凄凉。
孙伯安下了马车后上前拍门,过了好一会儿,偏门才被从里面打开。门房见是孙伯安,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带了些笑:“原来是舅老爷,您稍等。”
孙伯安耐心地站在侧门等了一会儿,不多时,竟然见到宋国公亲自来了门口迎接。
“姐夫。”见到宋国公,孙伯安赶忙上前行礼。
宋国公被勒令思过的这段时日,孙伯安是唯一登门探望的人,宋国公见到他,心中不由一暖。
“伯安今日怎么来了?”将平日里不大瞧得上的妻弟迎入门,宋国公开口询问。
“今日是姐夫生辰,小弟特地寻来一副画为姐夫庆生。”
宋国公脚步顿住,转身用力拍了拍孙伯安的肩膀:“伯安你有心了。”
“都是一家人,姐夫怎地如此客气。”孙伯安笑呵呵地说着,与宋国公一起去了他的书房。
这还是孙伯安第一次有资格进入这里,进了书房后,他没敢多看,双手将画奉上。
宋国公对小舅子送来的画并不如何期待,京中人都知道他爱画,往年的生辰,他收到的礼物大多是古今名画,小舅子不过是个商人,也寻不到如何名贵的画作,不过今日只有他一人前来,就显得这份礼物弥足珍贵了。
宋国公将画卷从画筒中取出,随手展开画卷。
见宋国公盯着画瞧了好一会儿也不出声,孙伯安面上闪过一丝得意,问道:“姐夫觉得这幅画如何?”
“好画!”宋国公赞了一声,随即问,“不知是哪位名家所画?”
他去瞧画上落款,可惜作画者只提了字,并未留下落款。
“并不是名家,是小弟偶遇的一位才子所画,我见他画技极好,便央他作了这幅画送予姐夫。”
宋国公点点头,虽然不是名家所画,但这画他确实极为喜欢。苍松图,即便外面风雪飘摇,它自岿然不动。
画好,寓意也好。
国公府必然也会如画中苍松一般,任由外界诋毁,依旧稳如泰山!
孙伯安见宋国公满意,心中的巨石彻底落了地。他送了画后并未在国公府久留,虽然皇帝没说其他人不能入国公府,但若是呆的久了被人知道终归不好。
既然心意已经送到,他这位姐夫也领了情,他就该离开了。
孙伯安走后,宋国公依旧留在书房中,他将往日最爱的那幅画取下,将这幅苍松图挂了上去。
宋国公回到桌案后,抬头便正好能够看到这幅画。
一上午,宋国公都呆在书房中,他练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兵书,最后坐在书桌前盯着一份空白的折子看了好一会儿,几次想要落笔,却又好像不知道该写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有几日,想来陛下应该也不那么生气了,这时候他该写一份请罪折子递上去,若是能打动陛下,想来一年的思过时间也会减少。
可惜宋国公原本就不擅长写文章,更遑论写折子。比划了半晌没写出一个字来,他打算先用了午饭,再考虑其他。
用过饭,府中养的歌姬来弹了会儿琵琶,宋国公觉得有些困倦,打发了人,自己回到书房的隔间中歇息。
很快,隔间中就传来了鼾声,他睡过去了。
空荡荡的书房中,被挂在书案正前方的苍松图忽然渗出了大片墨渍,那墨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渐渐聚成一堆。
第72章 第 72 章 可惜,此生太短
睡梦中的宋国公突然觉得额头泛起一丝凉意, 他抬手蹭了蹭,翻了个身,依旧鼾声不断。
此时,宋国公的额头上出现了一片墨痕, 那痕迹初时很大, 渐渐缩小, 似乎已经渗透入他体内。
就在最后一点墨痕消失时,宋国公睁开了眼,然而下一刻,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额心处的墨痕再度浮现。
“你是什么东西?”宋国公的声音中带着惊慌,他想要张口呼救, 手却突然掐住脖子, 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是宋砚第二次附在人身上,这一次却并不如上一次那般容易。
他才刚附身成功, 宋国公体内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朝他碾来,若非从阿缠先祖那里得到的力量将其挡住,他怕是已经附身失败了。
两种力量互相抗衡的结果就是,他没能彻底掌控宋国公的身体,宋国公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宋砚与宋国公互相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很快宋国公便落了下风, 他体内凭空生出的力量在减弱,最终被压制。
再一次睁开眼, 宋砚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具身体。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那股力量得以让宋国公的意识维持着清醒。也就是说,无论他用宋国公的身体做了什么,对方都能看到。
而且操控这具身体也在不断消耗他从阿缠先祖那里获得的力量, 原本阿缠对他说能够维持七日,以现在的消耗来计算,恐怕很难支撑三日。
不过没关系,他要做的事,一日足够了。
宋砚起身下榻,只是稍微适应了一番,已然能够将宋国公的神态举止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并未急着去做其他事,而是坐在了书桌前,慢条斯理地研起墨来。
磨好墨,他拿起笔沾了墨汁,提笔在空白的折子上写起了字。
想来宋国公这个时候写奏折必然是为了请罪,他既占了宋国公的身体,自然要替对方将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待奏折写好,墨也干了,宋砚合上奏折,抬高声音:“来人。”
“国公爷。”守在外面的丫鬟立刻应声。
“去叫管家过来。”
“是。”小丫鬟领命后赶忙去寻管家。
不多时,国公府的大管家匆忙赶来:“国公爷,您有什么吩咐?”
宋砚将手中的折子扔到桌上:“这份折子明早送到陛下御案上,不能让旁人看到里面的内容,懂吗?”
管家松了口气,心道国公爷终于把请罪折子写出来了,想来是怕别人看了笑话,才特地来吩咐自己。
他连忙收起折子,点头应下:“国公爷放心,老奴这就去办,保证明早陛下就能看到您的折子。”
“嗯。”宋砚满意地哼了声,又问,“世子在何处?”
“世子正在演武场练功,国公爷可是要过去?”
“不去了,你挑一坛世子喜欢的酒送来,晚上我要与熙儿多喝几杯。”
管家立刻笑道:“世子最喜烈酒,口味与先国公一样,老奴这就去挑一坛龙血烧来。
见宋砚满意点头,管家便知晓自己说中了国公爷的痒处。
许是先代国公给国公爷留下的形象太过伟岸,以至于世子出生后,国公爷便觉得世子处处都像先代国公。
其实在他看来,世子脾性更像国公爷一些。国公爷许是不记得了,先代国公也并不如何爱饮酒,但这又有何妨呢,左右这话国公爷爱听。
管家离开后不久,便有小厮抱着一大坛酒送来了书房。
将人打发走后,宋砚起身走到了酒坛旁,使了些力气才将酒坛抱了起来,放到了苍松图下方。
待揭开泥封,取下盖子后,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其中混杂着一丝血腥气。龙血烧当然不是以龙血酿造,但酿造时却加了兽血,对寻常人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在宋砚的注视下,苍松图上再次渗出了大片墨渍,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入酒坛。
很快,墨汁就溶于烈酒中消失不见,连酒的颜色都不曾改变过。
直至最后一滴墨汁滴落,宋砚寻了个干净茶杯在里面舀了一口酒,先是闻了闻,然后一口喝掉。
“这酒果然很烈,想必世子一定会喜欢。”这话,就是对尚未失去意识的宋国公说的。
他总要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儿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绝路的。
到了傍晚,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水自房檐滴落发出些微声响,雨声滴滴答答,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而使人心情莫名放松下来。
宋砚望着窗外的雨,目光沉静。
又过了一会儿,书房内的光线昏暗下来,丫鬟悄声进来,将书房内的烛火点了起来,管家也派人将厨房刚做好的一桌好菜送来了书房。
等着一排丫鬟将饭菜摆好后,管家将人打发走,又对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宋砚道:“国公爷,世子许是去接小公子了,一会儿就来了。”
宋砚淡淡“嗯”了一声。
宋国公儿女不少,但名义上只有两个嫡子,世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宋澈,今年还不过十岁。
宋国公的这些子嗣中,只有宋熙的修炼天赋最为惊人。
平日里他对几个庶子不假辞色,如今府上又出了事,即便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不见人,那几个庶子庶女便也不敢来前院请安,生怕惹了他不快。
没过多久,书房外便传来了男孩的说话声,随后便见宋熙领着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孩一起走进了书房。
宋熙来时并未打伞,但他与宋澈身上并未沾上雨水。
“父亲。”
宋熙才朝宋砚问好,宋澈已经跑了过来,仰头说:“爹,今晚没有烤羊腿吗?”
宋砚垂下眼,如宋国公平日一般斥责了一句:“没规矩。”
宋澈撇撇嘴,总是被训,他都已经习惯了,他爹果然只有在看到大哥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
宋熙走上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然后带着他一起坐到了宋砚对面。
一家人坐在一起,等宋砚拿起了筷子,宋熙与宋澈才动筷。
书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宋澈怕再说话又被训,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吃饭。宋熙与宋砚都不是爱说话的人,谁都没有开口。
饭菜吃了一半,宋砚才终于指着一旁的酒坛对宋熙道:“你最喜欢的龙血烧。”
宋熙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本以为经过宋煜的事情之后,父亲心中必然会有芥蒂,对他也会有几分疏远,没料到父亲生辰当日,竟还记得自己的喜好,连准备的酒都是他常喝的。
宋熙起身为宋砚倒了碗酒,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宋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闻到酒香也想尝尝味儿,筷子还没伸进酒碗便被宋砚一筷子敲在了手上。
他立刻缩回手,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不敢再朝他大哥的酒碗里多看一眼。
敬了宋砚一碗酒后,宋砚喝了小半碗,宋熙却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
他放下空碗,才开口道:“爹,都是儿子不孝,连累了国公府。”
宋砚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起身给宋熙又倒满了一碗酒,然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往后便不必再提。为父已经老了,日后国公府还要看你。”
说罢,两人又碰了碗,宋熙又喝下去一碗酒。
宋熙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父亲平和许多,每每说话,都能让他动容不已。
原来,这些年他修炼的辛苦,为了国公府付出的努力爹都看在眼里。
爹还说他最像祖父,定然能扛起宋国公府的重担。
烈酒下肚后,宋熙浑身发热,精神亢奋。听了宋砚一席话后,更是心情激荡不已。这一次的意外不会打败他,他迟早会如祖父那样驰骋沙场。
就这样,父子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喝酒,很快,一坛龙血烧有一大半落入了宋熙腹中。
宋澈坐在一旁听着父兄说话喝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乖顺地坐在一旁。
直到酒被喝光,外面的小雨也逐渐停了下来。宋熙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双目却依旧清明。
他见时候不早了,起身与宋砚告辞。
宋砚也没有留他,只让下人送兄弟二人离开,然后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残局。
等书房中的丫鬟将杯盘收拾干净退下后,宋砚才关了门,走回椅子上坐下。
虽然龙血烧大部分都是宋熙喝了,但宋砚也喝了足足三碗,如今却并不觉得头晕,想来宋国公的酒量应该不错。
他替自己倒了杯热茶,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兵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这兵书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有许多标注,字体并不似宋国公那般板正,要更加肆意几分,宋砚猜测,这上面的字应该是先代国公留下的。
他虽然专门为先代国公写了话本,但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书中记载,大部分其实只是推测,他并不知道先代宋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倒是这兵书上的标注,个人色彩鲜明,有时严肃,偶尔会偏题,应当是一位睿智又风趣的人。
看完了半本书,宋砚将兵书合上。如果先代国公还活着,想必宋煜的一生也不会如此坎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走到了这个结果。宋煜已经一无所有,他不能让宋煜输的这么彻底,总要有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才行。
宋砚抬起眼,瞳孔已经被墨色占据。
如今他的本体被分成两半,一半用来操控宋国公的身体,另一半应该已经彻底融入宋熙的血肉中了。
要杀死一名三境修士,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他曾经想了很多种办法,没有一种办法能够确保自己杀死宋熙。
就算他借来了力量,他也远远不是三境修士的对手,他唯一的优势,不过是他并未邪祟,也非妖魔,他有心隐藏,便不会被修士发现。
宋熙无法察觉他的存在,他便有机会执行这个计划。
想要杀掉宋熙,最好的办法,是从内部瓦解。虽然不会如想象的那么简单,但这是最接近成功的办法。
此时夜色已深,宋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让丫鬟伺候完洗漱,便倒回床上睡了过去。
沉睡中的他并没能察觉到,他喝进肚子中的墨汁已经渗入他的血管中,与血液融合在一起。
直到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宋熙猛地睁开了眼。
然而窒息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宋熙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招,他迅速冷静下来,运转内息查探体内。
但内息运转一个周天,体内并无异常。
宋熙依旧运转内息不停,窒息的情况稍微有所缓解,心脏跳动却变得越来越快,他感觉到头脑发涨,耳中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身体的异样让宋熙一时没能察觉到,他的内息运转速度也在提升。
“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
这就像是一个开端,随后他体内发出了数声异响,运转的内息陡然停下,剧痛充斥全身。
这时宋熙才意识到,自己的经脉出了问题。
是走火入魔吗?宋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那股窒息感再度袭来,没有了内息加持,宋熙的脸逐渐涨红,他抓着自己脖颈,翻身想要下床。
脚才落地,脚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身形不稳,直接滚到了地上。
因为他平日里不喜下人贴身照顾,他睡觉时,屋子里没有下人守夜,所以此时,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异常。
宋熙蜷缩在地上,他体内的血管开始寸寸炸裂。如果他经脉完好,或许还能坚持许久,但现在的他却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在脑中拼命地想着,是谁,什么时候对他下的手,为什么他一点异常都没有察觉到?
是镇北侯还是西陵王?他已经离开了西陵,为什么还要对他下杀手?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他爹。
此时的他已经无暇思考,为什么宋国公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满含期待地看向那道身影,期待着他爹能叫人过来帮忙,然而那个人只是缓慢地朝他走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将大部分的力量用来摧毁宋熙的身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宋熙太过强大,他体内力量的反噬让宋砚感觉到借来的力量在迅速消散。
他能够感觉到,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失去对宋国公的控制。
但已经没关系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宋砚在宋熙旁边蹲了下来,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他说:“熙儿,你杀死宋煜之后,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宋熙死死瞪着宋砚,脸憋得青紫,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对他做了手脚的人是他父亲宋国公。
宋熙心头满是绝望,他试图用眼神传达他的疑惑,为什么?
父亲不是说宋煜不重要吗?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只听到那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看来没有,那你就只好为宋煜赔命了。”
宋熙的瞳孔逐渐涣散,父亲明明说过不怪他,明明说过要将国公府交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宋熙的意识彻底消逝之前,他依旧无法接受,自己没能在朝中扬名,没能在战场上驰骋,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最后却这样窝囊的死在家中。
眼睁睁看着宋熙胸口的起伏消失,他的七窍中流出混杂着黑色液体的血水,宋砚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流了满脸。
“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罢了,并不值得宋国公如此伤心啊。”宋砚用着宋国公的身体,笑着说道。
可眼泪始终不停。
宋砚站起身:“宋煜死的时候,宋国公可曾伤心过?”
顿了顿,他又说:“我猜不曾,但我很伤心,宋国公应该很好奇,我是个什么东西吧?”
宋砚搬过来一张椅子,他抽出宋熙身上的腰带,又解开宋国公身上系着的腰带,将两截腰带系在一起,打了死结。
“我是一个墨灵,宋煜点出的墨灵。”
宋砚说话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椅子上,他将腰带搭在房梁上,然后又系了几个死结。
宋砚将绳套套在了脖子上,笑了声:“宋国公可真是有福气,生了这般大才的儿子,可惜他的才华从来不曾入了你的眼,他死的可真不值啊……”
宋砚的声音越来越小,杀死宋熙后,他的本体和力量与宋熙一起毁掉了。
他的意识也逐渐陷变得蒙昧,他知道自己就要消失了。
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结识了三五人,见过了许多事,唯一的心愿如今也已经达成。
倒也……不枉此生。
不知宋煜得知宋国公府的结局,是否会开心?他是个守规矩的人,想来不会觉得痛快。若是生气也无妨,自己痛快了。
这人世间可真好,只是可惜,此生太短。
砰的一声,椅子被踢倒。
就在宋国公的身体吊在房梁上的时候,操控他身体的那道意识彻底消散,宋国公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可惜,已经晚了。
他吊在房梁上,不停地挣扎着,最终,也没能挣脱脖子上的那根绳子。
慢慢的,挣扎的力道消失,宋国公挂在房梁上,身体轻轻晃荡,最后停止。
他的脚下,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的尸体。
夜半,阿缠突然惊醒。
她赤着脚跑下床,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翻出了宋砚留下的那方砚台。
此时,砚台已经失去了光泽,碎成无数块,再也无法粘合在一起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我亦如此
阿缠拿着那碎掉的砚台看了好一会儿, 才将盒子盖上,放回原处。
此时她已经没了睡意,走到窗前推开窗,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没有了月亮, 虫鸣鸟叫声也都隐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前,一手托腮,看着外面雨水织就的雨幕,脑中却在想着宋砚。
他应当已经替宋煜报仇了吧?他那般聪明, 就算是鸡蛋碰石头,想来也能将石头撞碎。
宋砚留下的那幅画, 阿缠不是很满意, 可惜他不在了,若是还在, 她必然要让他重新再画一幅的。
谁家会将雄鸡啼晓图放在房中“望梅止渴”?每天一睁眼就看到画中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她脑子里就忍不住有公鸡的打鸣声在环绕。
可惜,不在了啊。
阿缠见识过许多次离别,曾经对她很好的六叔,说过有一天要带她去外面玩,可他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离别, 其实还没有,还是会有一些难过。
阿缠不知何时靠在窗边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水滴落在檐下,偶有几滴溅到窗户内,落在她身上。
她依旧在酣睡中,并不曾被惊扰。
雨渐渐停了。
因为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 清早的地面湿漉漉的,一踩就留下了脚印。国公府的下人一大早便开始洒扫,他们不敢随意发出声音,生怕扰了主子清梦。
一直到了巳时,伺候宋国公的丫鬟找来管家,说国公爷不知去了何处,书房与正院都没见到人。
同时,在世子院中伺候的人也来说,世子一直不曾出房间,她们也不敢随意打扰。
管家压下心中疑惑,让丫鬟领路,先去了世子的院子。
进了院子后,管家抬头看了眼天,天空被乌云遮住,阴沉沉的,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莫名沉重,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管家在房门上敲了三下,开口道:“世子爷,您醒了吗?”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两次门,始终不见任何回应,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略犹豫了一下,他才又道:“世子爷,老奴要进来了。”
说罢,他抬手用力去推门,但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不过这并没有拦住管家,他抬起脚,稍一用力便将门踹开,门框砸在墙上,发出咣当的声响又弹了回来。
此时没人去管那扇门,在开门的那一刹那,站在门外的人就已经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形。
内室的门是开着的,丫鬟遍寻不到的国公爷,如今正对着内室的门,吊在房梁上。
他脚下,有一滩黑红色血迹,一个人倒在血泊中。
“啊——”丫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就连从战场上退下来,杀过人见过血的管家都感觉到腿软。
“快,快去报官!!!”
早朝结束后,皇帝用过早膳,回到御书房看奏折。
他着重翻看的是西陵那边的官员送来的折子,最近西陵王似乎有心与朝臣联姻,不知是看上了哪一家?
皇帝正思索的时候,御书房外有人通禀:“陛下,京兆尹求见。”
“传。”
不多时,京兆尹匆匆走进御书房:“陛下,宋国公府出事了。”
皇帝抬眼:“出了什么事?”
“臣方才接到宋国公府报案,他们说宋国公吊死在府中。”京兆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都还觉得荒谬,那可是堂堂国公,就这样死了?
皇帝面上露出惊愕之色:“宋国公死了?”
“是。”京兆尹吞了吞口水,“报案之人说,宋国公吊死在世子宋熙的房间里,宋熙……也死了,死因暂且不明。”
皇帝皱起眉,竟有人敢对宋国公府下手,是有私仇,还是在挑衅他?
“来人。”皇帝突然开口。
“陛下。”大太监赶忙应声。
“通知刑部尚书,让刑部与京兆府一同调查宋国公被害一案,朕要知道宋国公和宋熙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大太监不敢耽搁,赶忙派人去刑部传陛下口谕。
京兆尹听到皇帝的命令后,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案子,想也知道其中牵扯颇深,他门京兆府衙门可不敢单独查办此案。如今有了刑部共同办案,出了什么问题还有刑部尚书扛着。
京兆尹离开后,皇帝在御书房内转悠了两圈,方才开口道:“去请明王进宫。”
“是。”
让人去请了明王,皇帝心中稍安,坐回椅子上继续看奏折,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他翻到了今日宋国公府呈上来的折子。
皇帝翻开奏折,开始脸上还没什么情绪,越看脸色就越阴沉,最后竟挥手将御案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简直放肆。”
皇帝沉着脸站起身,下一刻才想到宋国公已经死了,又坐了回去。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皇帝看都没看大太监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手上的折子上。
越看,呼吸就越重,连捏着折子的手都在抖。
大太监心中忐忑,暗道陛下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竟能气成这个样子?
就连当年青州大灾,赈灾银被抢走,都没能惹得陛下这般生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明王来了。
见明王迈步走进御书房,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一旁,直接道:“皇叔,宋国公和宋熙死了。”
“怎么死的?”明王有些惊讶地问。
“还不知道,昨晚,镇北侯是否离开过侯府?”皇帝问。
能够潜入宋国公府而不被宋熙发现,还能轻易害死他的,最有可能的就是修为比他高的修士。
而京中修为比宋熙高,还与他有仇怨的,当属镇北侯。
明王摇头:“镇北侯不曾离开侯府。”
“若不是镇北侯,又会是谁呢?皇叔,你说此事是否与西陵有关?”提及西陵,皇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宋熙对西陵王已然没有了威胁,按说他们没必要对宋熙下手。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是该好好查一查。”
“那边交给皇叔了。”
“嗯。”明王点点头,应下了。
事情交代完了,皇帝却并未让明王退下,反而说道:“如今宋国公与宋熙都死了,皇叔觉得,这国公府的爵位,还有传下去的必要吗?”
明王微微一愣,皇上这是打算夺了国公府的爵位?
皇帝对勋贵并不苛刻,宋国公都已经死了,皇帝却想要夺爵,这是怎么惹到他了?
“宋国公可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明王问。
皇帝并不言语,只是将桌上的折子扔给明王。
明王接过折子后打开,只瞧了两眼,眉头便高高挑起。
这折子写的挺有意思,前面字字句句都在认错,但在提及换子之事的时候,折子的内容与宋国公当日在朝上说的,却是截然相反。
折子中写道,是他本人亲手将嫡子与庶子调换,还埋怨陛下,若不是他在先国公死后冷待国公府,他如何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宋煜之死,陛下至少也该算同谋。
后面又说,陛下明明已经启用了宋熙,却因为朝臣的无端抹黑就将人调回经,分明就是出尔反尔。
再后面的内容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宋国公在折子里提及了当年皇帝登基前与异母兄长端王明争暗斗,最终成功登上皇位之事。
他说陛下尚且如此,宋熙也不过是效仿陛下,何错之有?
他们宋国公府为了给皇帝效忠,连嫡子都舍弃了,难道还不够忠君爱国吗?
明王拿着折子看了足足两遍,总觉得这语气和这种与常人相悖的思考方式还真和宋国公一模一样,可宋国公除非是疯了,才会写出这样一份请罪折子送到皇帝的御案前。
“皇叔觉得如何?”皇帝此事依旧阴着脸。
“宋国公前脚写了折子,后脚便死了,此事或许还有隐情,陛下不打算再查一查吗?”
明王暗道,无论这折子是不是宋国公写的,都成功戳到了皇帝的逆鳞。
当初先皇更看重贤妃所出的端王,对皇后所出的陛下很是冷淡,还曾一度想过换太子。
端王就是因此被养大了胃口,几次派人刺杀皇帝,兄弟二人早就不死不休。
皇帝登基后不久,便赐死了端王,为此皇室宗亲与朝中大臣多有不满,皇帝受了不少窝囊气。
敢在奏折里提及端王,要是宋国公今天没死,皇帝怕是恨不得亲手摘了他脑袋。
“朕倒是觉得,宋国公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才将真心话都写了出来。”皇帝说完后,才又道,“不过皇叔说的有道理,是该再查一查。”
话虽如此,看他的模样,不管这份奏折是不是宋国公死前写的,这罪过都算到了宋国公府上。
明王也没有再劝。
很快,宋国公府出事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许多朝臣心中忐忑,担心也会有人对他们下手。民间也同样传出了风声,百姓们的反应倒是各不相同。
一部分人更关注是谁能害死当朝国公,另一部分则暗中叫好。
还有人认为是死去的宋煜化作厉鬼,来找害死他凶手复仇了。
闻重从一处茶摊经过,恰好听到许多百姓在议论此事,大家似乎都相信这就是恶有恶报。
比起宋国公,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那位宝木先生书中的内容。
闻重在路旁站着听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略微有些意外,快步上前:“宋公子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走在前面的人恍若并未听到他的话,连头都没回。
闻重心中有些疑惑,抬手拍了下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迅速转过身,果然是宋砚,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却满是警惕。
“这位先生,我认得你吗?”那人先开口问道,看向闻重的目光是全然的陌生。
闻重微怔:“宋公子莫不是与在下开玩笑?”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略微有些闪躲:“先生恐怕是认错了人,我姓方,不姓宋。”
说完没等闻重反应,便朝他拱拱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快步走入人群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闻重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面露沉思。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朝着昌平坊的方向走去。
未时刚过,此时天气正闷热,并没有客人进门。
阿缠昨晚熬了夜,此时正在店中瞌睡,直到闻重走进来时碰到了门边挂着的风铃,她听见了悦耳的铃声才睁开了眼。
“闻先生?”阿缠揉揉眼睛,神情还有些迷茫,“你是来买香的吗?”
闻重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放缓:“在下方才听隔壁的徐老板说,季姑娘对他说宋公子回了老家?”
“是啊。”阿缠端起一旁的凉茶喝了口,精神了一点才又道,“宋公子早些时日便说要回乡了,想来是离家太久,想家了吧。”
“这样吗。”闻重面上似乎有些遗憾,“可惜我们上次的那盘棋还未下完。”
阿缠面上的笑容淡去:“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随即她又道:“对了,宋公子离开之前还给闻先生留了礼物,您稍等我一会儿。”
言罢,她提着裙子上了二楼,不过一会儿,便拿着一卷画走了下来。
阿缠将画卷交到闻重手中,闻重接过画打开,上面画了一只娇俏灵动的小狸猫,爪子上正压着一只老鼠,小狸猫高高挺着胸脯,得意极了。
闻重看到画后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我只与宋公子提及过两次家中的小狸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阿缠垂眼看着画,听到闻重的话后说道:“宋公子是个有心的人,他一直将闻先生视为知己。”
“我亦如此。”闻重说。
阿缠抬眼看向闻重,随即露出微笑。
闻重拿着那幅画离开了阿缠的香铺,他雇了辆马车,马车将他送到了明王府。
明王府的门房见到闻重登门赶忙去通禀,没一会儿,就有府中的管事公公亲自出来迎接。
“闻大人,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王爷时常叨念您呢。”管事公公引着他往花园走,笑着与他说话。
“只怪你们王爷的棋艺太差,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瞧不上他了。”
“那你还来本王这里干什么?”明王的声音从水榭中传出。
闻重面不改色地走进水榭:“不巧,我那位小友离京了,我便只好来找王爷了。”
“不是说本王棋艺差吗?”明王斜睨他。
“差是差了些,但王爷悔棋的手段五花八门,也算是颇有意趣。”
明王额头上的青筋跳出来一根。
闻重坐到明王对面,顺手将手中的画卷放到一旁。
“这是什么?”明王看着闻重手边的画卷,好奇地问。
“我那位小友送我的临别礼物。”见明王一直瞧,他又道,“王爷若是感兴趣可以打开来看看。”
明王拿起画卷打开,见到上面画的小狸猫眉头不由一挑:“画得不错,活灵活现。”
这份礼物看起来还真是像送朋友的,不那么郑重,又恰好戳在了闻重的心上。
闻重也看着那幅画,微微笑起来:“是很好。”
看完了画,两人边聊着,边随手在棋盘上摆出了棋子。
闻重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也可能是换了对手,有些不习惯,连续走了两步错棋,倒是让明王得意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水榭外的管事公公上前对明王道:“王爷,公子来了。”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明王的养子白休命。
“叫他过来。”
白休命面无表情地走入水榭,见到闻重也在,开口与两人问好:“父王,闻大人。”
闻重朝他微微颔首。
“查的如何了?”明王的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白休命开口道:“宋国公是自尽无疑,但当天是他生辰,他与两名嫡子一同用饭,期间神情不见萎靡,言语也颇为正常,并没有自尽的理由。
我怀疑,他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想要附身官员可不容易,若是那么简单就被人操纵,每年年初的大祭也就不用举行了。”
朝中官员受大夏国运庇护,妖魔鬼怪若想附身在官员身上,会引起反噬,通常神魂是很脆弱的,反噬会让神魂受到重创,等同于同归于尽,选择附身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我知道,这件事会继续往下查。”
“嗯。”明王并未多说什么,虽然附身不易,但白休命敢提出来,自然是有些把握的,他并不想过多干涉。
随即他又问:“宋熙又是怎么回事?”
“宋熙体内并未查出任何药物或是毒素,他血液中混杂的液体是墨汁。”
“墨汁是怎么进入他体内的?”
白休命道:“宋熙的最后一顿餐食是在宋国公书房用的,他与宋国公喝了一坛酒,墨汁极有可能混在酒中。”
“这案子倒是蹊跷了,用墨汁杀死一个三境,是哪块古墨成精了,还是……”
“墨灵。”白休命接道。
第74章 第 74 章 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明王有些意外地看了白休命一眼, 笑道:“你还记得墨灵,看来小时候去我书房里偷的那些书都没白看。”
白休命神情略显无奈:“父王,说正事。”
明王根本不理会,当着白休命的面便与闻重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他以前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那会就特别想要一个墨灵, 存了银子就去买砚台, 总期盼着哪天一睁眼就能养出一个, 可以替他做功课。”
闻重忍俊不禁,实在想不到白休命还有这般稚气的时候,白休命则仰头望天,全当没听见。
“前阵子皇上还和我说, 你又拿走他一方古砚?”
“那是陛下赏赐的。”白休命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看来陛下喜欢用砚台砸人这毛病还没改。”明王显然对皇帝和儿子都很了解。
他又道:“要我说呢, 你与其收集古砚堆在府上摆着, 倒不如把这些砚台送去闻重府上,说不定真能养出来。”
闻重闻言有些诧异:“这墨灵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如何养?”
怎地他就能养出来了?
明王为他解惑道:“真要说呢,算是一种灵物。时人有大才者,易点灵,灵有慧,可人言。”
闻重对墨灵产生了些兴趣:“这倒是有趣,还能凭空生出有智慧的灵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来墨灵生而有慧应当与点灵之人有关,只可惜能点灵之人太少, 对墨灵的描述也不过寥寥数语。”
随即明王又道:“现存记载中,墨灵都是依附砚台而生,不过本体却是墨,但有一点, 墨灵虽智慧非凡,却不曾听过它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白休命道:“这确实是最大的疑点,不过我更倾向于墨灵可能得到了外力的帮助,拥有了不属于它的力量。
若是其他精怪靠近宋熙,很难不被发现,更不要说吞入腹中。只有墨灵,如果不是主动暴露,想来不会被察觉到。”
明王颔首:“看来你有线索了?”
“算不上线索,宋国公生辰当日,他妻弟送来一幅苍松图,那幅画上附着了一些残余的力量,与我所知的力量都不大相同。”白休命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感觉与民间常见的香火祭祀之力有些相似。”
“香火祭祀么……”明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似陷入了沉思当中。
“父王,你知道这种力量?”白休命问。
“只是听说过,巫族兴盛的时候,便大兴此道。不过他们只祭先祖,若遇到危机便可求先祖庇佑,也不知是否真有先祖,但确实很厉害。
曾有精怪试图效仿此法,哄得人族以香火供奉它们,但是得到的力量有限,后来民间那些香火祭祀便是脱胎于此。”
“可巫族不是被灭了吗,还有人能用此法?”白休命还记得监正说的那些关于巫族的事。
“监正与你说的吧?”
白休命反问:“难道监正说的不对?”
“倒也没错,不过他连大夏都没出去过,知道的也只是传回来的消息而已。”
“所以,巫族尚有留存?”
“嗯,应当是有血脉留存的。”明王说得很是肯定,“若是那墨灵恰好得到了巫族的帮助,你的猜测未必不能成真,倒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白休命点头:“眼下看来,卖画之人有不小的嫌疑,可惜孙伯安并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与住处。”
顿了顿,他又道,“只怕就算找到了人,也没用。”
明王听懂了他的意思,叹道:“借来的力量是会消散的,能杀死宋熙,还残留了大量的墨,若真是墨灵,很有可能是与宋熙同归于尽了。卖画的人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受其操纵都不好说。”
闻重在旁听着父子二人说了半晌,才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墨灵算是灵物,为何要杀宋国公父子?”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是墨灵做的?”明王与闻重一起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道:“我派人去找了唐鸣,那个为宋国公嫡子敲过登闻鼓的同窗好友。从他那里拿到了宋煜曾经写过的文章,做过的诗词,又找了几位翰林院的大人帮忙看过。”
“写得不错?”明王好奇。
“岂止是不错。”白休命道,“那几位大人的评价很一致,文采斐然,言之有物,这般水平,来考会试足够了。唐鸣说,那还只是宋煜四年前写下的文章。唐鸣才华不错,每每提及宋煜,言语间对他极其推崇。”
“你是觉得,以宋煜的才华能点出墨灵?那墨灵便是为宋煜复仇?”
白休命颔首:“先是以话本内容引出宋国公府换子一事,后又引得镇北侯派人去查这件事,趁机落井下石,让宋熙从西陵回京。我觉得宋国公父子之死,与先前这些事难逃干系。”
“等等,你去镇北侯府了?”明王突然抓住了重点,以镇北侯那脾气,如果白休命敢登门问话,怕是很难忍住与他动手的冲动。
“没有,只是抓了镇北侯身边那个叫雷同的亲卫,他还算识趣。”白休命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
“抓人的理由呢?”明王是真怕今天把人抓了,明天皇帝御案上都是弹劾白休命的折子。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行事过于不拘小节,明王总觉得哪一天白休命要惹出个大事来。
见明王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白休命只好耐心解释:“贿赂明镜司千户张谦,意图窥探明镜司隐秘。”
“有证据吧?”
“有。”当初陈慧的消息被泄露,白休命就已经查到了雷同身上,不过那之后镇北侯被陛下强制在府中思过,他没必要追究镇北侯亲卫,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如今三个月快到了,时机正好。
明王放下心来:“那你继续说。”
白休命便继续道:“雷同说,关于宋煜的消息,是有人特地送到镇北侯府的,但他们并没有找到送消息的人。对方想来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没料到最后宋国公府有人将罪名揽了过去。”
“体面的手段无用,最终选择了杀人,倒也合情合理。”明王看向闻重,“你有什么看法?”
闻重道:“白大人的推测有理有据,不过既然连宋国公都杀了,为何要放过换子的宋承良?”
“这个我倒是知道。”明王想到在皇帝那里看到的折子,说道,“今日陛下刚看过宋国公死前递上来的折子,里面承认了换子之人就是他本人,宋承良就是个顶罪的。我猜那份折子,大约也不是宋国公本人写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陛下,以达到牵连宋国公府的目的。”
“并非本人所写,才更有可能是真相,若墨灵当真如王爷说得那般聪慧,应当不会胡乱杀无辜之人。如此看来,附身宋国公一事,便有了极大可能,寻常的精怪,怕是写不来折子。”闻重的分析角度与他们不同,但也很有道理。
“还真是。”明王叹息着摇摇头,“若真是墨灵杀的人,他们倒是死得不冤。只是可惜了宋煜,那般才华,却不得施展。”
闻重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当日在朝堂上,皇帝亲自问案时,他其实对此事并不如何关注。
勋贵世家的龌龊事,他听过的只多不少,若非有人敲了登闻鼓,还涉及了用庶子换走嫡子,这件事也算不得如何精彩。
但如今再听,却有了不同的感触。
闻重感慨:“若宋国公肯给宋煜一丁点机会,让他考了科举,应当就会知晓他的才华,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明王嗤笑一声:“宋国公想学他爹,却只学会了他爹对敌人斩尽杀绝的手段,然后全用在了他亲生儿子身上。也不怪他们府上会发生兄弟相残之事,宋国公这样的人,能养出宋熙这种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旁人羡慕宋国公有个年纪轻轻便三境的儿子,在明王眼里算不得什么。
比起修为,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着话,白休命在旁听着,并不插言。
等说完了,明王才对白休命道:“陛下急着知道两人的死因,尽早查到些有用的证据,向陛下汇报。”
闻重还在,明王并未说的太直白,白休命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皇帝对于杀死宋国公的凶手并不感兴趣,但他需要知道,宋国公与宋熙的死是否牵扯了更深的阴谋。
“是。”
闻重在明王府一直呆到傍晚,才坐者王府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府邸。
府门外,身形挺拔的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下了马车,赶忙迎上前:“少爷不是说要早回么,怎么回来如此之晚?”
府上的管家是闻重从老家带过来的,从小照看他,如今闻重都官至三品了,还叫他少爷。
闻重耐心地解释道:“与王爷聊天忘记了时间。”
他与管家一起进府,管家瞧见了他拿在手上的画卷,问道:“这是王爷送给少爷的画?”
闻重看了眼手中画卷,摇头道:“是我一位小友送的礼物。”
管家眼睛一亮,他家少爷说过,最近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小友,他当即猜到了送画之人,忙道:“可是那位经常与少爷对弈的小友?”
“嗯。”
“若少爷与人真心相交,可以将人请到府上坐坐。”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能被少爷你瞧上的人,想来品性一定不错,便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又如何?自从来了京里,少爷你都不爱与人交际了,只有一个明王怎么成。”
闻重听着管家说完,才道:“怕是没机会了,他……不在京中了。”
“不在京中了,那是回了老家?”管家见闻重脸上的怅然之色,心中了然。
但还忍不住劝道:“那位小友临行前都还不忘记送你礼物,心中定然记挂着你,将来你们说不定还能遇上。”
闻重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怕是不能了。
若是今日没有偶遇全然不认得他的宋砚,没有听到明王与白休命一番话,他或许也如徐老板那般,信了季姑娘的话,只当宋砚是不想留在京中,悄悄回了老家。
往后再想起宋砚时,心中可能只会有些许怅然,没能亲自为他送行。
可如今,种种疑惑都摆在心里,又让他如何相信呢?
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便遗憾离世的宋煜,还有想尽办法为宋煜复仇的墨灵。
宋砚,与宋煜同样的姓氏,以砚为名。
白休命没有找到证据,不敢轻易下结论。
可闻重几乎能够肯定,他们的猜测就是真相。
他那位才华横溢的小友,就是宋煜点出的墨灵。
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大才之人,他早该怀疑的。
想到明王说,墨灵极有可能与宋熙同归于尽了,闻重心里便只剩下深深的遗憾。
也后悔,那日在朝堂上,不曾为宋煜的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真相……就当是他的私心吧,墨灵已死,宋砚只是回乡了。
宋国公府的案子发生了三四日,阿缠本来担心朝廷可能查到宋砚身上,如果查到了宋砚,必然也会来调查他们这些与宋砚相识之人。
其他人调查她倒是不担心,就怕引来白休命的注意。
结果前两日刑部与京兆府轰轰烈烈查了一番,也没查到他们身上,后面就没了动静。
阿缠甚至在家里苦思两日该如何应付白休命,结果都做了无用功。
按说好歹是国公死了,皇帝也不该反应如此冷淡,偏偏宋国公府的案子就这般冷了下来。
后面又过了几日,都已经到了月末,她也再没有听人提及这桩案子了。
市井中反而传起了宋国公府的几位少爷抢夺国公府爵位之事,原本最有可能得到国公之位的是宋国公的嫡次子,可如今这位公子的母亲还在牢里,父兄皆亡,他尚未长大,根本抢不过其余成年的庶兄。
宋国公的三个庶子谁更有可能成为赢家,市井中甚至有人做庄,赌究竟哪一个庶子能成功袭爵。
阿缠为此还特地研究过,觉得庶长子几率更大,这位略微有些修为,文采一般,但也在国子监读过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谁知才几日过去,突然传出宋国公府世子谋杀兄弟,宋国公包庇其子,并令人顶罪一事。
皇帝念在宋国公在死前有所悔悟,将真相告知皇帝,决定不再追究宋国公府上下的欺君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国公府承袭的爵位就到宋国公为止。
也就是说,宋国公的爵位彻底没了。
市井中都在惊讶于事情的反转,阿缠却知道,这其中大概有宋砚的手笔。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最终,还是成功的将宋煜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没有放过那两个罪魁祸首,也没有让宋国公府好过。
他们为了国公府牺牲了宋煜,于是宋砚让国公府彻底消失,很公平。
宋国公府的流言蜚语逐渐没有人再提起,只有阿缠偶尔与徐老板聊天的时候,会听他提起已经离京的宋公子。
转眼便已进入了八月,白日里天还很热,到了傍晚温度正适宜。
阿缠留在店里收拾铺子准备关门,慧娘去了木匠铺子取和他们订制好的月饼模具。
她正忙着的时候,忽然见一辆马车在店门口停下,里面走出了两人。
抬眼看到晋阳侯的那张脸,阿缠心中疑惑,他怎么会来这里?
她走到门口,不怎么热情地开口:“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客套话说着,人却挡在门口,打量着来人。
本以为薛昭死后,薛氏定然视她为罪魁祸首,不会放过她,却不想对方突然没了动静,直到今日,晋阳侯才露面。
晋阳侯走到阿缠面前,见她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请他入内,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开口道:“本侯有话与你说。”
“侯爷请说。”
“就在这儿,在府上时,没人教过你待客的规矩吗?”晋阳侯还是没能忍住,斥责一句。
阿缠轻笑一声:“侯爷不请自来,可算不上客人。想来侯爷要与我说的也不会是什么军国大事,不怕被人听到,便在这里说吧,若是不想说,那就请离开。”
晋阳侯对阿缠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想到之前为难她却惹来了白休命那个煞神,终究还是让步了。
“你母亲过世也有些时日了,她的棺椁不适合葬在我季家坟茔,免得坏了风水。”
阿缠眨眨眼,忽然理解了他的意思:“侯爷的意思是,让我迁坟?”
“怎么,你不愿意?”
晋阳侯以为阿缠的反应会很激烈,谁知她显得十分冷淡:“愿意啊,什么时候?”
第75章 第 75 章 先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
“尽快, 中秋节之前,就要将坟迁走。”晋阳侯似乎真的很急,仿佛晚一日便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这么着急?”阿缠故作迟疑,“可是我听说, 迁坟前要选吉穴看风水, 有了吉穴还要选一个适合动土的日子, 十五日,是否有些太快了?”
晋阳侯面上显出几分不耐:“不过是迁个坟而已,何至于那么麻烦?”
“晋阳侯此言差矣,想来你家埋人的时候, 也都是看过风水的,怎么轮到我娘亲, 就这么随意了?”
晋阳侯皱起眉, 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婆子此时开口了。
“姑娘不必与侯爷歪缠,若是不想迁坟也是使得的, 不过到时候林氏的尸骨会落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阿缠抬眼看过去,也不生气,只是问:“她的话,就是侯爷的意思了?”
“不错。”晋阳侯瞥了那开口的婆子一眼,应道。
此人是薛氏身旁伺候的, 今日出发前,薛氏一定要让他将人带上, 说是怕他被季婵几句话动摇。
晋阳侯心中无奈,既然已经答应了,他又怎么会被季婵动摇。
前些时日薛氏找了位风水先生,说就是因为林氏的坟没被迁走, 妨碍了侯府的风水,他们的昭儿才出了事。
为了他们的孩儿能够平安降生,无论如何也要让季婵将林氏的坟迁走。晋阳侯虽然不信风水学说,但心中觉得亏欠了薛氏,又见她为昭儿的死伤心欲绝,难以安心养胎,这才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这两日我会找人去选吉穴,等迁坟那日,会告诉侯爷的。”
见阿缠退让了,婆子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谁知下一刻又听阿缠道:“想来娘亲应该会理解我的,毕竟侯爷家的祖坟位置有限,她走了,才好让别人躺进来。不知侯夫人近日身体可好?中年丧子,侯夫人可要好生保重才是。”
“你放肆,竟敢咒我家夫人!”婆子勃然大怒,指着阿缠道,“侯爷与夫人愿意给你留几分体面,你竟不知好歹,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的……”
“住口。”那婆子还没骂完,晋阳侯已经沉声呵止。
那婆子看了眼晋阳侯,悻悻闭嘴。
“原来是我误会了,侯爷并不是为了迁坟,而是特地找人来羞辱我和我娘的。”阿缠慢条斯理地说,“侯爷上次当着白大人的面时可不是这个态度,想来是觉得白大人不在,我好欺负了?”
“还不道歉?”晋阳侯目光一寒,转过头呵斥道。
婆子不敢顶撞,面上有些不情愿地开口:“是老婆子我口无遮拦,请季姑娘原谅。”
“原来侯爷府上就是这般教人道歉的,骂完了人,还要让人原谅?这也太为难我了。”
晋阳侯一脚踹在那婆子腿弯处,她直接趴跪在地,发出一声惨叫,方才跪下的时候她的膝盖磕在了地上的小石子上,疼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动。
阿缠看都没看那婆子一眼,对晋阳侯道:“侯爷回吧,过几日等我选好了墓地再让人通知你。”
“好。”晋阳侯似乎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见她应下,便转身回了马车。
那婆子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再进马车,只能一瘸一拐地在马车旁跟着。
马车才掉了头,陈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阿缠的视线中。以她的听力,自然是听到方才他们的对话了。
她手中拿着两版木制模具来到阿缠身边,转头看着晋阳侯府的马车,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听闻晋阳侯当年也是领兵打过仗的,竟然这般能屈能伸?”
阿缠轻笑:“哪里是他能屈能伸,分明是白大人余威惊人。”
说罢,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白大人可真好用,真想把他供在家中,日日祭拜。”
到时候遇到了麻烦就将他摆出来,谁都不敢惹自己。
陈慧嘴角抽动:“白大人应该不会愿意。”
“等我们的交情再深一些,说不定他就愿意了呢。”阿缠想到白休命,眼波流转。
替她挡下了这么多麻烦,白大人在她心中的地位都快要超过先祖了,不但好用,还好哄。
陈慧无奈摇摇头,这话也就她敢说了。
阿缠目光落在陈慧手上的模具上,很快将白休命抛到脑后:“慧娘,我们今晚便吃月饼吧,我想吃鸡肉馅的。”
“今晚不行,明日给你做鸡肉松咸蛋黄月饼。”
“好吧,我要吃四个。”
“不行。”
……
马车驶入晋阳侯府后,晋阳侯径自去了书房,那婆子跟着马车走了一路,好容易回到府中也不敢休息,气喘吁吁地往正院去。
此时薛氏正靠在软榻上与薛滢说话,她穿着宽松的衣裙,一手搭在小腹上。
见到被派出去的婆子一身狼狈地回来了,薛氏瞥了她一眼:“怎么,季婵不同意迁坟?”
婆子不敢隐瞒,只能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薛氏倒也没对那婆子如何,只是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等人走了,薛滢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爹未免也太偏心季婵了,难道赵婆子说的不是事实吗?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薛氏语气淡淡:“你爹这人,打小便喜欢息事宁人。偏季婵又是个有手段的,勾得那白休命为她神魂颠倒,他自然不愿意招惹。”
自从季婵离了府便不好掌控了,偏她手段还厉害,白休命只登门一次,晋阳侯便不让她再招惹季婵。
可她与季婵之间的仇怨,岂是不去招惹就能算了的?
薛氏不由想到了前些时日得到的消息,那害死她孩儿的黑虎妖尸首被明镜司处理了,京中几个王爷盯着的虎皮竟被白休命给了季婵,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勋贵的圈子里,虽然鲜少有人提及季婵,但许多人都是知道她的。
上次荷园发生的事,多少家对季婵不满,却没有一个敢出手的,不就是因为白休命大张旗鼓地护着季婵,没人愿意得罪他么。
但白休命再厉害也没办法日日夜夜盯着季婵,她儿子的命,可不是这般好拿的!
“可是季婵害死了哥哥,难道就这么算了?”薛滢毕竟年岁不大,很难掩饰住对阿缠的怨恨。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不过是出门游玩了一番,转眼她的兄长就死了。
好些时日,她都没从悲伤中走出来,也不敢相信日日与她为伴的兄长就这样没了。
本以为兄长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妖祸,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季婵。
虽然父亲说此事只是意外,但她与母亲都认定就是季婵害死了兄长,不然其他人为什么还活着,只有她的兄长出了意外?
薛氏抬手将女儿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娘亲自然不会放过害死你哥哥的人,她让你哥哥死前承受了那样的痛苦,她也要经受同样的痛苦才行。”
薛氏此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儿子那惨烈的死状,她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狰狞。
“可是爹那里……”薛滢有些忐忑。
“你爹不会知道的。”薛氏幽幽地说。
阿缠既然已经决定要将林氏的坟从季家迁走,便要寻找新的墓穴。
人类与他们妖族不同,不能随便挖个坑便埋了。幸好隔壁的徐老板人脉广,替她介绍了一位附近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
阿缠给了对方一百两银子,对方才答应三日之内为她选出一处吉穴,并主持迁坟事宜。
到了第三日,那风水先生带着阿缠去看新墓地,虽然对方说了一通山水走向,青龙白虎什么的,但她完全没能听懂。
总觉得人类在研究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
风水先生说完,回头见到阿缠一脸茫然,抚须一笑,总结道:“是大吉之穴,有利后嗣,能保佑姑娘做生意发财。”
这句她听懂了,果然是吉穴,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保佑的。她家先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种作用呢?阿缠忍不住想。
“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求吗?”风水先生又问。
“没有了。”阿缠忙道,“墓地已经选好,那过两日迁坟之事,便有劳杨先生了。”
“姑娘客气,这是老朽分内之事。”
阿缠见这位风水先生似乎很懂的样子,便又问:“迁坟之前,我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风水先生思索了一下:“若是姑娘手头宽裕,不妨在迁坟之前,去寺庙中为令堂点上九盏长明灯,在灯前叨念一番,要为她迁新居之事。世人都说长明灯能为亡者引路,老朽虽不信,但寓意好啊。”
阿缠失笑,这位杨先生可是个实诚的人。
“那就听先生的。”
风水先生在墓地这里留下标志后,与阿缠告辞,带着他的两个小童上了马车走了。
阿缠决定听对方的话,去寺庙里为林氏点长明灯。
她回到马车上与陈慧商量,陈慧略微思索了一下对她道:“这附近最近的寺庙名为孤山寺,我曾与母亲去过寺中为祖父祖母点过长明灯,那里香火不如其他寺庙,但景色不错,素斋也不错,不妨去看看?”
阿缠有点纠结,她对素斋不是很感兴趣。
陈慧一眼便看出她的小心思,故意道:“那里的僧人可是能把素菜做出肉味来。”
阿缠偷偷撇嘴,再是肉味也不如肉好吃,她更想回家吃烧鸡。
这时,她的肚子不是很懂事地咕噜叫了一声,阿缠揉揉肚子,早起就喝了一碗粥便来爬山,马车中也忘记准备点心了,她现在感觉好饿。
“好吧,就去孤山寺。”她终于向饥饿低头,反正离得近,素斋也能凑合吃。
马车行驶在并不算平坦的山路上,阿缠在车里颠簸得难受,只好爬出来坐在另一边陪着陈慧说话。
路两旁的风景不错,可惜阿缠没什么心情赏景。
马车又行驶了大约一刻钟,她们就来到了孤山寺所在的山脚下。
她们到的时候,山脚下还停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看着十分奢华,车上却没有家族的标志。
阿缠忍不住多看了那马车几眼,随后才移开目光。
孤山寺并不在山上,就建在半山腰上,走百来个台阶就到了。
山下修了马厩,里面有僧人看着,只给十文钱便能帮着照看马匹。阿缠与陈慧都要去寺庙,没人看着马匹,就只好交钱了。
安排好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往上走。
一开始阿缠还觉得百来个台阶很简单,等她爬了一百个台阶之后,双腿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最后还是陈慧又拉又拽,两人才总算进了寺庙大门。
见阿缠累的不想动,陈慧便请寺中僧人安排了一处静室给她休息,自己去与主持商量点长明灯的事。
等她交了香油钱,主持便离开去准备长明灯了。
主持离去之前对陈慧道:“老衲还需准备一个时辰,女施主若是不急,不妨去寺中逛逛,后院的斋堂是对香客开放的。”
陈慧朝他微微颔首:“那便不打扰主持了,我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阿缠在静室内呆了一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她一边揉着酸软的腿,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上次她帮了宋砚,本以为第三个锁链能断开,身体又能恢复些许。
可是不知为何,她一直没能进入内视的状态,过了这些天,她终于意识到,她帮宋砚的这件事,没有被禁锢她的枷锁承认。
为什么呢?
宋砚与她帮过的人有什么不同?性别?应该不会这么浅薄。
最后思来想去,阿缠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因为宋砚并非人类。
她曾经帮过的小林氏与慧娘,即便最终变成了厉鬼和活尸,可她们曾经都是人,而宋砚虽然是为了人类复仇,却并非人类。
所以,就不被承认吗?
这些天,每次想起这件事,她就会想到许多年前,阿娘曾看向她的那一眼。
那样毫不掩饰的嫌恶,只因为她是半妖,不是人类。
如果身上的枷锁真是娘亲设下的,这个规则……倒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可是非人有什么不好呢?
她一直是妖,以前没有觉得做人比做妖好,如今依旧是这般想法。
如果有可能,她更想变回妖身,而不是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就在这时,静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阿缠惊讶地抬起头,开门的人发现里面有人立刻惊叫起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阿缠没有看说话的人,而是看向站在那丫鬟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即使一身素白长裙也难压艳丽的容貌,瞳孔……是野兽一样的竖瞳。
第76章 第 76 章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美艳女子见阿缠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略偏了偏头,低声与身前的丫鬟道:“算了,我们换一处静室歇着。”
“那怎么行,这可是姑娘你常用的静室, 怎么能让别人占了去。”丫鬟依旧不依不饶, 指着阿缠让她快离开这里, 还说要去与寺中主持理论。
女子面上显出几分无奈,她又忍不住抬眼看向阿缠,阿缠依旧在盯着她。
“我说算了。”女子的语气重了几分,那丫鬟似乎有些惊讶, 扭头看了女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她不识好歹一样。
这时阿缠站起身, 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距离两人只有几步远,朝女子微微一笑:“我叫季婵, 不知能否知道姑娘芳名?”
阿缠声音又娇又软,人看着毫无攻击力,就连那丫鬟警惕的神色也放松了几分。
不过还没等那女子回答,丫鬟便替她道:“我们姑娘是谁与你无关,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不说名字,那我就不走了。”阿缠白了那丫鬟一眼, 扭身往回走。
“唉你这人怎么……”丫鬟气急,伸手要去拦阿缠,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被拎着离开了门边。
等身后的人松了手,那丫鬟怒气冲冲地转身, 便看到了陈慧冷淡面容,以及她额头上的契痕。
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迅速往后退去。
“慧娘。”阿缠朝陈慧挥挥手。
依旧站在门边的美艳女子此时也转头去看陈慧,见到她额上的契痕时似乎有些意外。
陈慧没有理会其余两人,对阿缠道:“不是饿了吗,后院的斋堂有吃食。”
“来了。”阿缠快步走到门口,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候又停了下来,“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申回雪。”
“流风回雪……姑娘的名字可真好听,可是家里有长辈名流风?”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奇怪,陈慧不由看向阿缠。
就算是好奇,阿缠也该问对方家里是否有兄弟名流风,为什么说是长辈?
侧身对着她们的申回雪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看着阿缠的目光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藏在袖子下的手微颤了颤:“我、我父亲名流风。”
“这样啊,想来令尊与姑娘长得应该很像。”
“……是。”申回雪点头。
“哦对了,我要去斋堂吃饭,回雪你要一起吗?”
“我们姑娘不……”
丫鬟拒绝的话还没说完,申回雪已经先她一步答应了:“好啊。”
“姑娘,那斋堂的饭菜你如何能吃得惯?”丫鬟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
申回雪转头看向丫鬟,竖瞳中毫无情绪:“住口。”
丫鬟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闭上了嘴。
陈慧瞧出了阿缠对这位明显非人的申姑娘有些特别,但并未多问,只带着她们一起往斋堂去。
今日孤山寺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别的香客,斋堂里显得有些冷清。里面摆了八张桌子,阿缠随便寻了一张对着门坐下,申回雪就坐在她对面。
倒是她带来的那个丫鬟,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而是寻了旁边的空桌子坐了下来。
“申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一起去取回来?”陈慧对申回雪道。
申回雪瞧了一眼阿缠:“与季姑娘一样就好了。”
陈慧去取斋饭,没一会儿,便端来两个托盘,里面各摆着白米饭,一碟素肉,一碟南瓜丝还有一叠煎豆腐。
“谢谢慧娘。”阿缠迫不及待地接过托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素肉。
嚼了嚼,好像还挺好吃?
申回雪与陈慧道了谢后拿起筷子,她的袖子滑下,手露了出来,也露出了手背上和陈慧一模一样的契痕。
她如阿缠一般,第一筷子先去夹素肉。
陈慧坐在阿缠旁边,看着申回雪的举动,又转头看了眼阿缠,感觉这俩人的举止说不出的相似。
阿缠吃了两口,又转头央求陈慧:“慧娘,我们回家的时候去胡老爹那里买一只熏□□,我好馋。”
“可以。”
申回雪闻言似乎也对熏鸡很感兴趣,问道:“很好吃吗?”
“可好吃了,与慧娘做的烧鸡不相上下。”
陈慧笑了一下,抬眼便见申回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向往,她似乎也很想吃。
“不知季姑娘说的熏鸡在哪里有卖?”
“就在昌平坊,我家附近,胡老爹可受欢迎了,每次出摊都要排队才能买得到。”
一边坐着的丫鬟听到两人对话,脸上闪过一丝嫌弃。
半妖就是半妖,即便装的再像人,还是改不了妖族低劣的习性。
虽然阿缠嘴上挑剔,但还是乖乖将斋饭都用完了。
两人吃完饭,已经不如刚开始那般生疏了,申回雪不再叫阿缠季姑娘了,还知晓了阿缠的住处,两人甚至约好过几日一起去昌平坊买熏鸡。
阿缠并没有问申回雪住在何处,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走出了斋堂,申回雪的丫鬟迫不及待地对她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申回雪略迟疑了一下,去问阿缠:“阿缠,你什么时候回城?”
阿缠也不知道,只好看向陈慧。
陈慧道:“我们点了长明灯就走,想来用不上半个时辰。”
“那我等你,等你点好了长明灯我们一起回城。”
“好啊。”阿缠高兴地应下,与陈慧一起去寻主持。”
虽然时辰还未到,但长明灯已然准备好了,主持引着阿缠去点燃长明灯,然后留她一人在殿中。
阿缠只呆了一会儿便出来了,与主持客套了几句后,才回去方才的静室里找申回雪。
此时的静室中,申回雪带来的丫鬟还在抱怨:“姑娘今日能出来,已经是世子开恩了,怎地还能推迟回城的时间?那两人身份不明,谁知道是否另有企图,借你接近世子。”
申回雪静静听着对方说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要是不想伺候我,我可以让张憬淮换个人来。”
那丫鬟脸色顿时涨红,小声嘟哝:“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还不是为了你好,何况姑娘都换了多少个丫鬟了,除了我谁还愿意伺候姑娘。”
申回雪不再理会她。
等了没多久,外面就有脚步声响起。
申回雪起身开门,果然见到阿缠与陈慧一起回来了。
“长明灯已经点好了,回雪,我们下山吧。”
“好。”申回雪朝阿缠露出一抹笑,跟着她便出去了。
下了山,申回雪也不回她那辆奢华的马车里,反而坐上了阿缠那辆颠簸的马车。身后的丫鬟恨恨地瞪了阿缠一眼,忙让车夫跟上前面的马车。
走过了一段颠簸的山路后马车上了官道,路面平坦许多,马车中的两人也有心情观赏外面的风景了。
申回雪似乎鲜少外出,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很好奇,阿缠认出了自家庄子的方向,指着一条岔路对她说:“我在那边还有一座庄子,改天我们一起去玩。”
“好啊。”申回雪看着身旁的阿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与她莫名亲近。
阿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是异类,也不会用那种或恐惧或嫌恶的目光看着自己。
申回雪想问她原因,可又担心交浅言深,迟疑了许久还是没能问出口。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人正策马而来。
阿缠好奇地探头出去看,官道上三个人骑着马迎着他们而来。
为首的人骑了一匹通体银白色的马,在白日里,那匹马简直闪闪发光,阿缠的眼睛立刻移不开了。
策马的人在经过他们马车旁的时候突然勒住缰绳,转头看了过来,阿缠也认出了坐在马上的男人,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理国公世子。
张憬淮也认出了阿缠,面上显出几分意外:“季姑娘。”
“世子安好。”阿缠不是很走心地问了个好,动作都没变,“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来接人。”
“哦,那您快去吧。”
张憬淮依旧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申回雪的身上。
申回雪避开他的目光,小声对阿缠说:“他是来接我的,我该走了。”
“好吧。”
申回雪下了马车,张憬淮朝她伸出手。她微愣了愣,便将手搭了上去,借力坐到了马背上。
阿缠看着张憬淮毫无顾忌地抱着申回雪策马离去,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申回雪走了,阿缠有些无趣,又从马车中爬了出来,坐在外面陪陈慧说话。
“你似乎很喜欢申姑娘?”陈慧有些好奇地问。
阿缠虽然性子很好,与谁都能说上话,可她对待刚认识的人都是很有距离感的,申回雪却是例外。
“她的名字很好听。”
“名字?”
阿缠看着远处,幽幽说:“我有个叔叔,曾经让我给他的女儿取名,我说如果他有了女儿,就叫回雪。”
阿缠忍不住想起很久之前,还在青屿山的时候。
她刚和其他狐狸崽子打完架,自己躲在山里,六叔找过来扔给她一个果子。
那果子特别酸,阿缠被气坏了,不过吃了果子后,她身上的伤就开始恢复,她才决定不讨厌六叔。
六叔和她聊天,说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流风,还说这个名字来源于人族的一篇很有名气的文章。
里面有个句子很美——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还说,将来他也要生一个和阿缠一样漂亮的女儿,还邀请阿缠为他还没影的女儿取个名字。
阿缠对他说,那就叫回雪好了,好容易学个好听的词,总要有用武之地才行。
他嘲笑阿缠不懂人类的习俗,哪有女儿的名字和父亲的名字用同一句词的,都是兄弟姊妹才这般用。
阿缠嫌弃他,说有什么不好,好听不就行了。好歹是只狐妖,怎么和人类一样叽叽歪歪。
后来六叔与祖母决裂离开了青屿山,她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偷听祖母与长老说话,他们说,六叔死在了大夏的西陵。
祖母不认他这个儿子,也没有去将他的尸首带回。
看到申回雪的时候,阿缠便确认了她的身份,原来六叔真的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与他那般相似的容貌,还叫回雪。
她以为六叔不会用这个名字了呢。
陈慧转头看向阿缠,她当然知道,晋阳侯没有兄弟,季婵也没有这样一个叔叔,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日一早,阿缠与陈慧去了晋阳侯府,晋阳侯去上朝并不在家,薛氏也没有出来见她,而是叫了府中的管家和两个管事一同主持迁坟的事宜。
薛氏竟然没有趁机找她的麻烦,这让阿缠多少有些诧异。
晋阳侯府的管家带着阿缠和她请来的风水先生一起去了季家的坟茔,然后带着他们来到林氏的坟前。
林氏才下葬不到一年,并未立碑,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土包。
管家与风水先生商量了几句,风水先生将红布铺好,便让带来的下人开坟。很快,坟上的土被铲走,林氏的棺材露了出来,下葬时日端,棺材保存的很好。
四名身强体壮的家丁下到坟坑,将林氏的棺材抬了出来,放到了红布上。
风水先生还在检查棺材,这时,后面的管事端来一个盖着红布的铜盆,交到管家手里。
管家接过后朝阿缠走了过来,他面上赔笑,对阿缠道:“姑娘,还请您帮忙将这盆中的火灰倒入坟坑中。”
“这有什么说法吗?”阿缠转头去问自己请来的那位杨先生。
杨先生略微点头:“有些人家觉得草木灰沾了人间烟火气,能祛除坟坑中的阴气,倒了火灰之后埋起来,每年再来洒些火灰,养个十几年,这处地方就还可以再用。”
“好吧。”阿缠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为难管家,便接过了盆。
管家替她将上面的红布掀开,阿缠随手将盆中的火灰倒了进去。
等她将铜盆交还给管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割破了一个口子,上面还有血珠渗了出来。
阿缠蹙起眉看向管家手中的盆,管家连忙将铜盆交给旁人,上前一步一脸紧张地问:“姑娘的手怎么了,可是被割破了?”
阿缠拿起帕子压在手上的伤口处,没怎么放在心上:“没关系。”
今日迁坟,除了阿缠伤到了手,其余算是一切顺利。
晋阳侯府的管家带着人帮忙将林氏的棺材送到了新坟地,又等着风水先生主持了迁坟仪式,将棺材埋好方才离开。
回城的路上,管事小心翼翼地将铜盆拿了出来,仔细地用白布抹干净上面一层血渍,又将白布交给管家。
管家接过白布,看着上面的红色,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夫人忙活了这一通,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77章 第 77 章 你不说,我就吃了你哦……
马车停到晋阳侯府外, 管家才下了马车,就见薛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在门口候着了。
见到管家,丫鬟开口道:“夫人要见你。”
管家点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来到了正院, 丫鬟守在门外, 管家一人走进了正房, 房间中除了薛氏外,薛滢也在。
管家见到薛滢不由有些惊讶,这种事,夫人竟然肯让姑娘知道?
他不敢多想, 只抬头看了薛滢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
“东西拿到了吗?”薛氏的声音响起。
“拿到了。”管家将一个巴掌大的白布包从袖袋中取出,送到薛氏手中。
薛氏打开布包, 里面放着一块布, 上面染了血。
“确定是她的血吗?”
“夫人放心,我亲眼盯着的, 绝对不会有错。”
“那便好。”薛氏满意地将染了血的白布包了起来,又慢悠悠地说,“这府中曾经伺候林氏母女的老人还剩几个了?”
管家思索了一下才道:“夫人心善,府中还留了四个,其中伺候林氏最久的一个嬷嬷如今被打发去了洗衣房。”
“把她们都找出来,从她们口中问出季婵的生辰八字, 谁说对了,就给谁换个轻省的活计。”
“夫人仁善, 老奴这就去问。”管家应下后,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正院,他面上瞧不出什么,心中却有些许忐忑, 夫人又是要血又是要八字,这事儿侯爷知道吗?
若是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很快便掐断了告诉侯爷的想法。
以侯爷对夫人的看中,八成是不会将夫人如何的,但他这个告密的,怕是从此将夫人得罪死了,得罪了当家主母,往后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毫不知情。
管家走后,薛滢凑到薛氏身旁,嫌恶地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白布包,问道:“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薛氏轻叹一声:“原本娘是不打算让你知道这些腌臜事的,但如今你哥哥不在了,你弟弟还未出生,你也该懂事了。”
薛滢面上闪过一丝哀色:“娘你说,我都听着。”
“娘前些时日认识了一位高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人去死。”
薛滢脸色白了白:“娘是想……是想用这些东西对付季婵吗?”
“对。”薛氏看向女儿,知道今日的话对一贯天真的女儿来说冲击有多大,但她该了解如今的处境了。
“季婵对我们恨之入骨,你舅舅和你哥哥的死都与她难逃干系,若不能早日除掉她,她定然会对你下手。”薛氏语气笃定。
“不能告诉爹吗?让爹去……”
“你爹对季婵心怀愧疚,将季婵赶出家门已是极限,况且这些事并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今日之事让他知晓了,他定然会阻止。”薛氏看向薛滢,“滢滢,替娘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薛滢重重地点头:“娘放心,女儿知道轻重。”
她心想,既然爹不能为哥哥报仇,那就只能依靠娘了。
薛氏欣慰女儿懂事,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却不得不面对这些。
若非季婵,她的女儿本该天真烂漫地长大才是。
薛氏眯起眼,这一次,她不会再失手了。
管家只出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拿着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回来了。
他恭敬地对薛氏道:“老奴是分开问的,除了那嬷嬷外,还有一个林氏院中的二等丫鬟也记得季婵的生辰八字,两人说的都对上了。”
“做得好。”薛氏将一锭银元宝推了过去,“这是赏你的,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管家收起银锭,立刻表起了忠心:“夫人放心,老奴今日什么都没听到。”
东西都拿到了,刚过晌午,薛氏便带着薛滢一同出门了。
原本薛氏是不想带着薛滢的,但薛滢说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妨知道的再多一点,她也想要亲眼看着季婵去死。
薛氏见女儿这般坚定,便也没有再拒绝。
两人出门的时候并未乘坐侯府的马车,而是另外找人雇了一辆没有标识的车。
马车将二人拉到开明坊,薛氏给了银钱后带着薛滢下了车。
等马车驶离,薛氏才带着薛滢穿过一条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的街尾,见左右无人,她推门进了一座小院。
那院子很是空旷,院子周围还长了些许杂草,薛滢抓着薛氏的衣袖,低声问:“娘,这里真的有人吗?”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院门突然关上,她们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有一道苍老的女声传来:“贵客到来,还请进屋说话。”
薛氏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与她一同走入屋中。
屋子里的摆设与寻常房屋不同,这里只有一张矮榻,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婆子坐在上面。
她对面,是一张很大的供桌,供桌上似乎供着一个半人高的神像,不过上面盖了一层黑布,看不清里面到底供的是什么。
供桌下,放着一个小水缸,里面似乎养了鱼,不时传来一阵水声。
薛氏母女才一走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水的腥气,薛滢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抬手遮住了鼻子。
两人刚走进来的时候,那老婆子便看向薛氏身旁的薛滢,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薛夫人,我们又见面了。”等薛氏母女在凳子上坐下,老婆子才开口,“东西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薛氏将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和染了血的白布拿出来,放到矮榻上,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就可以。”老婆子拿起沾了血的白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新鲜。”
说着,她又侧过身,从身后摸出一把剪刀递向薛氏:“薛夫人将指甲剪掉交给我。”
薛氏皱眉看着剪刀,心中有些不情愿:“一定要剪吗?”
老婆子似乎看出她的警惕,咧嘴笑道:“夫人不是看过我诅咒旁人的全过程吗,若是没有十足的恨意,是不能通过水灵诅咒旁人的,这份恨意,只有你能提供,指甲就是载体。”
薛氏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将保养精致的指甲都剪了下来。
老婆子将薛氏剪掉的指甲收好,又拿起白布与黄纸,这才踩着黑布鞋下了地。
她虽然看着枯槁,动作却十分灵活,下地后便直接走到了供桌前,将从薛氏那里得到的指甲分成两份,其中一份放到供桌上的空碟子中,推到了神像前。
随后她在供桌前叨念起了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她手中捏着的写了生辰八字的黄纸突然就凭空燃烧了起来。
老婆子捏着那黄纸,任由蓝色的火焰吞没她的手,也不曾松开。
薛滢见状惊呼一声,那老婆子转头看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还出声安抚道:“姑娘莫怕,这火可伤不到我。”
说着她给薛滢看了看她的手掌,果然没有烧伤的痕迹。
随后,老婆子又将手伸进供桌下的水缸,似乎费了不小的力气抓住了一个东西,然后往上提了提。
这时薛氏母女才看清,被捞出来的是条鱼,看外形,像是鲤鱼。
但定睛再看,却发现那鱼竟然长了张人脸,老婆子面无表情地将沾了血的白布塞进那条怪鱼的嘴里。
怪物朝婆子龇了龇牙,露出满嘴锯齿一般的牙齿,然后将白布撕碎吞进了肚子里。
这时老婆子才松开手,那怪物顿时又隐没在水缸里。
薛氏虽然见过老婆子诅咒别人,却并没有见过这只怪物,一时受到冲击,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薛滢紧紧贴在薛氏身边,身体还在发抖。要不是方才及时捂住嘴,怕是早就叫出声了。
等老婆子转过身,见母女二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她,不禁呵呵笑了一声:“夫人安心,那东西只会去找该死之人。”
薛氏安不安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掏银票的动作确实很利落。
“已经结束了吗?”薛氏问。
“已经结束了,这诅咒持续三日,三日之后,被诅咒之人的魂魄便会被吞噬,她的身体也会溺死在水中,无人能察觉到异常。”
“多谢了。”薛氏将一千两银票递给老婆子。
那老婆子接过银票数了数,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夫人往后还想让什么人死,尽可以来找我。”
“好。”薛氏起身,还不忘警告对方,“若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
“夫人说笑了,这可是要命的勾当,老婆子我还没活够呢。”说着,她嘿嘿笑了一声,“能在这里住了三年都不曾被明镜司找上门,夫人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
听了老婆子的话,薛氏面容放松了些许。
见二人要离开了,那老婆子忽然又问:“令嫒可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
薛氏再次警惕起来:“你调查我?”
“非也。”那老婆子摇头,“只看一眼便能看出来,今年令嫒气运走低,若是不加以干涉,怕是要性命不保。”
薛氏脸色变了变,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势必要翻脸,但方才她见识了这婆子的本领,虽然心中不悦,也只是冷声道:“不劳你费心。”
那婆子仿若并未看到薛氏难看的表情,依旧道:“此话我就是随意说说,夫人也可以不听。令嫒年岁到了,最好找个命格相合的人尽早完婚,方能解除命中劫难。”
说完,便不再开口了。
薛氏心中惊疑,却也没有再问,拉着薛滢走出了屋子,迅速离开了。
屋子里,老婆子看着薛滢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
这天夜里,阿缠入睡后便有些不太安稳,她竟然做了一个梦。
阿缠并不常做梦,以往的梦,也不过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梦比较新鲜。
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在睡觉的屋子里,屋子的门敞开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撒在石板路上。
死寂之后,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院中的水井里爬了出来。
然后,似乎是谁光脚踩在了地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阿缠只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朝她这里走来,却看不到那东西的影子。
这个梦一直纠缠了她大半夜,天亮了阿缠终于睁开眼,感觉头晕目眩,有些精神不济。
她挑了件水绿色的裙子穿上,刚走出门,就看到陈慧站在水井边,不知道在瞧什么。
“慧娘,你看什么呢?”
陈慧抬起头,神情有些严肃道:“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见到水井边有许多水渍,明明昨夜我并未打水,也收拾过井边了,你昨晚打水了吗?”
阿缠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拎得动水桶。”
“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来过了?”
陈慧面色难看,可她昨夜完全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如果有东西来了,她该听到才对。
阿缠打了个呵欠:“是啊,吵了我一夜。快给我找点吃的,吃完了我还要补觉。”
陈慧一惊:“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还没瞧见呢,过两日说不定就知道了。”
见阿缠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陈慧终于放下心来,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陈慧将早起买来的豆腐脑和炸肉饼端了上来,阿缠端过装着豆腐脑的碗,突然嘶了一声,迅速将碗放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
阿缠摊开手,昨日割伤的那道口子略微有些发红,方才又被烫了一下,特别疼。
陈慧见状蹙起眉,起身道:“我去找些金疮药来。”
“不用了。”阿缠叫住她,“只是小伤而已,过两日就好了。”
她将手贴在唇边,轻轻吹气,凉风拂过伤口,就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陈慧看着阿缠的动作,眼神锐利:“昨日你突然受伤见了血,晚上家里就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恐怕不是巧合。”
阿缠放下手,语气显得有些遗憾:“我倒希望是巧合,可惜人心叵测。”
人可真是复杂啊,一环套一环的,也不嫌累。
第二晚,阿缠再一次做了同样的梦。
不同的是这一次井中爬出来的东西露出了形态,那是一条长了手脚的鱼,那鱼还长了一张人脸,妥妥的怪物。
尤其是在夜晚看到这样可怕的东西,很难不被吓出好歹。
阿缠依旧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看着外面越走越进的怪物,一声不吭。
这天晚上,那只怪物的手已经抓住了打开的房门,但是并没有走进屋子里。
天亮的时候,她屋子外,多了一大滩水。
到了第三日,阿缠早早入睡,还未到子时,梦境如约而至。
那只怪物今晚似乎长大了不少,足有一人高,月光照在它身上,映出它张牙舞爪的可怖影子。
它光着脚踩在石板上,口中还反复地念着:“季……婵……”
然后一步一步朝着阿缠住的屋子走来。
它终于走进房间之后,原本黑黢黢的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两盏莹绿色的灯,那怪物似乎愣了一下,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它走了过来。
它口中依旧念着:“季……婵……”
“在呢。”阿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下一刻,灯火通明,怪物身体突然僵直,缓慢地抬起头。
它面前,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狐狸,狐狸身上挂着四条锁链,此时正垂头看着它。
“还是第一次有东西主动送上门来找我的神魂,真新鲜啊。”
狐狸口中发出好听的女子的声音。
怪物张着嘴,到了嘴边的季婵二字硬是说不出来了。
“你是来吃我的吗?”阿缠看着满嘴利齿,好奇地问。
怪物一声不吭。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啊?”阿缠抬爪拨了拨那头怪物。
怪物瑟缩着,说不出话。
阿缠一爪子拍在地上:“你不说,我就吃了你哦。”
那怪物瞪着眼珠子,突然眼睛一翻,身体化为一滩水。
阿缠抓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抓到。
“啧,水灵。”阿缠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就在那头怪物即将从梦境中逃脱时,阿缠身上的锁链突然动了,它们凭空出现在了屋外,锁链声响起,看不见形体的怪物被锁链束缚在空中。
阿缠站在门口,她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只能看着那头怪物被锁链彻底碾碎,消散在她的意识中。
锁链消失,阿缠的意识变得昏沉,她闭上眼,从睡梦中脱离。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房间中央有一大滩水,带着一股难闻的腥气,阿缠扯着嗓子朝外喊:“慧娘~慧娘~”
陈慧急忙走进她的房间,见到一地的水,神色冷然:“怎么样了?”
“真是讨厌,什么都没问到。”
“接下来怎么办?”虽然知道与薛家有关,可动手之人是谁查不到,她们便要一直陷入被动。
阿缠一笑:“当然是报官了,白大人这么厉害,肯定能帮我抓住坏人的。”
第78章 第 78 章 听腻了,下次换个词……
既然决定要去报官, 总要给明镜司留下些证据,阿缠便没有打扫屋中的水渍,而是换了间屋子继续睡觉。
没了扰人清梦的水怪,她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一直睡到辰时末, 阿缠才心满意足地睁开了眼。
打开门, 明媚的阳光洒入屋内, 她迎着日光抻了个懒腰,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做坏事。
洗漱之后,阿缠跑去灶房, 找到了陈慧为她做的卷饼。手指长的卷饼,饼皮薄如蝉翼, 有的饼里卷着肉丝, 还有的卷着爽脆的菜丝。
阿缠端着盘子蹲在灶台埋头苦吃,像是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将一盘卷饼吃完, 她才去了前面。
陈慧刚送走两位来买香粉的客人,见阿缠从后门走出来,转头问她:“要我送你去衙门吗?”
“不用。”阿缠摆摆手,“你在店里待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好,路上小心。”
明镜司距离昌平坊并不近, 阿缠最近又习惯了车接车送,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 就有点犯懒,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以及大声的呵斥:“让开, 都让开!”
随之而来的,是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的炸响。
街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行人纷纷避让,阿缠原本就靠着街边的阴凉处走路,倒也没有急着往旁边靠,只是停下了脚步,和其他人一样张望起来。
不多时,一个长长的队伍出现在街上。
队伍最前面骑着骏马开路的都是精悍的护卫,看他们身上的气势,应当都有修为在身。
那十几名护卫身后跟着数辆宽敞奢华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有同样的标志,阿缠并不认得那些标志属于哪一家,街边看热闹的人却好似认出了这车队的来历。
她听到人群中有人问:“这是哪里来的车队,这么嚣张?”
“西陵王府的,有几年没瞧见了。”
这时,其中一辆马车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年岁不大的姑娘正透过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她身旁,坐着一名气质出尘的年轻公子,那人并未转头,只瞧侧脸轮廓,却让阿缠莫名觉得熟悉。
很快,车队从街上驶过,瞧完了热闹的路人们四散而去,阿缠还得去明镜司。
走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来到了明镜司门口。
守门的明镜司守卫见到阿缠走来,沉声道:“明镜司重地,无事不要逗留。”
阿缠露出笑脸,对出声的那名守卫道:“这位大人,我是来报官的。”
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问:“遇到了何事,若是寻常案件去京兆府衙门。”
“我可能遇到了水怪。”
听她说遇到了水怪,那守卫脸上表情才稍微有所改变:“稍等。”
说罢转身进去汇报。
不多时,那名守卫走出来,对阿缠道:“随我来。”
阿缠跟着对方进了明镜司衙门,见他带自己去的地方并不是衙门内堂,忍不住问:“大人,我们要去见谁?”
那守卫瞥她一眼,回道:“去见今日值守的千户大人。”
“不能带我去找白大人吗?还是他今日不在?”
“你认得白大人?”那守卫脚步顿住,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我与白大人打过几次交道,略有些交情。”
“这样啊……”那守卫见阿缠不像是在胡诌,迟疑了一下才道,“近两日白大人心情不好,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他,可若是你惹了他不快,可没人能帮你。”
“多谢大人提醒,烦请大人带我去找白大人吧。”
“好吧。”那守卫见阿缠如此笃定,便带着她往内堂走去。
此时内堂大门紧闭,门外也没有值守护卫。
站在门口,守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敲响了门。
半晌,门内都没有半点回应。
守卫看向阿缠,已经开始后悔带着她过来了。
阿缠才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在生气,她一手提着裙摆迈上台阶,另一只手拍在门上:“白大人?”
门内毫无动静。
阿缠侧耳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她又用力拍了两下门,依旧没有反应。
静默了片刻,在守卫错愕的目光下,阿缠的声音中突然带上了哭腔:“白大人,你在不在?我家里进了怪物,我好害……”
话还没说完,门开了。
白休命站在门内,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周身都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阿缠偷偷瞄了他一眼,脸色那么难看,看来他今天心情是真的不太愉快。
“什么案子明镜司的千户解决不了,一定要来找本官?”
他看向一旁的守卫,那守卫一个哆嗦,连解释的话都不敢说,直接跪地认错:“是、是属下之过,请大人责罚。”
“白大人,是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的。”阿缠赶忙开口。
“他倒是很听你的话。”
白休命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阿缠脸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了笑意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阿缠稍稍错开与他相对的目光,开口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找别人我不放心。”
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阿缠,白休命冷笑一声:“那你便仔细给本官说说,是怎样生死攸关的大事?”
阿缠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嘲讽,说道:“这几日我突然开始做噩梦,梦到院子里的水井中爬出了一个东西,不过第一天晚上我看不到那东西的模样,只能听到脚步声。”
她还没说完,白休命面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敛去。
这种情况,可能来自于以梦境作祟的妖物,也可能是通过梦境施展的某种诅咒,介于前者太过稀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阿缠见他陷入沉思,唇角悄悄往上翘了翘,继续说:“第二日的梦里我看到了那怪物的模样,是一条长着手脚的鱼,长得特别吓人,醒来的时候它已经摸到了我的房门口。”
“今天是第三日?”白休命问。
诅咒之术,时日长有短,以阿缠形容的这个速度,怕是第三日诅咒便会生效,所以他才这么问。
谁知阿缠朝他一笑,答道:“不,今天是第四日。”
“第四日你才来报官?”白休命眉头皱起。
阿缠表情十分无辜:“可是我听人说白大人最近心情不好,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不能来打扰。”
方才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白休命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里?”
“先去看看你中的诅咒该如何解。”说着,他迈步走出了房间。
“要是解不了呢?”阿缠立刻跟了上去。
明镜司衙门很大,白休命走得并不快,听到她的问题后语气冷漠道:“那就回家等死。”
“大人才不会那么狠心呢。”
阿缠随口拍了个马屁,不经意抬眼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坐在马车中的男子的侧脸为什么会眼熟了,那个人的轮廓和白休命似乎有些像。
想到那车队的来历,阿缠心中有所猜测,她见到的那个,该不会是白休命的兄弟吧?
联想到他原本的身份,以及他近两日心情不好,说不定就与那队伍有关。
阿缠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大人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可以说出来,让她开心一下。
“本官遇到最不开心的事,就是休息时,还要被人叫出来查案。”
阿缠装作没听懂,夸赞道:“大人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白休命轻哼了一声,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两人来到一座阁楼前,他带着阿缠走进去,推开一扇门,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正站在一具尸体前认真研究什么。
听到开门声,那老者不悦地出声:“不是说不允许人来打扰……大人您怎么来了?”
转头见到是白休命,那老者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脸上堆满了笑容。
“给她查查,中了什么诅咒?”白休命侧过身,让出了阿缠。
老者看了眼阿缠,凑近了在她身上闻了闻,又绕着她转了一圈,才退开两步道:“一身水腥气,像是水咒。”
随后又问道:“姑娘近几日可是做了噩梦,连续做了几日噩梦,梦中的东西长什么模样?”
阿缠心道明镜司的人确实有些本事,她开口道:“连续做了三日噩梦,梦中的怪物长着鱼身,却有手脚,还长了人的五官。”
老者当即通过阿缠的描述认出了那水怪,说道:“是人马,这东西可不常见。”
随后他对阿缠道:“姑娘随我来。”
他带着阿缠进入内室,用一面黑镜将阿缠上下照了一遍,镜子不时发出白光,随后又询问她近日是否受过伤,人马是否在她家中留下过痕迹等等。
阿缠一一作答后,那老者替她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见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这才将她带出来。
走出内室,老者对白休命道:“这位姑娘中的水咒还在,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那诅咒似乎并未生效。”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做出一副我好惊讶的模样。
水怪都死了,诅咒还在,可真是顽强。
他移开目光,问那老者:“如何解咒?”
“需要施咒人主动解除,若是对方不肯……施咒人死了也行。”老者说完提醒道,“这位姑娘说家中还有人马留下的痕迹,若是动作迅速的话,趁着气息还未消散,应该能很快找到施咒人。”
阿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大人,我们快出发吧。”
白休命幽深的目光扫过阿缠娇嫩的面庞:“你很着急?”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当然着急想知道对方是谁。”阿缠回答得理所当然。
白休命并未再多言,离开那座阁楼之后,带着阿缠回到前面,经过其中一间屋子时扬声道:“封旸。”
“属下在。”封旸推门从屋子中走出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点几个人,去昌平坊。”
“昌平坊发生了什么……”话没说完,封旸抬头便瞧见了站在白休命身后的阿缠。
他忍不住问:“季姑娘怎么在这儿?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是啊。”阿缠回道,“不小心被诅咒了。”
“啥?谁做的?”封旸由衷觉得阿缠的运气不太好,总觉得她三天两头的遇到麻烦。
“谁知道呢。”阿缠叹了口气,“可能是有人瞧白大人不顺眼,所以才想要害我性命吧。”
说完,她还十分刻意地瞄了一眼白休命。
封旸忍不住看向他们家大人,不太理解这句话的逻辑,为什么看他家大人不顺眼却要害季姑娘?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问。
很快,阿缠便带着明镜司的人回到了自己在昌平坊的住处,此时店中没有客人,只有陈慧守着,一群明镜司卫鱼贯而入。
陈慧见状关了店门,然后回到了后院。
在陈慧的指点下,很快明镜司卫就在水井边和阿缠的房间中取到了人马昨夜留下的水渍。
精怪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特地清除,可以留存大半日。
不过以往被诅咒的人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来不及了,根本不会特地注意到这一点,所以他们很难提取到痕迹。
那名明镜司卫将水渍用一张红色的纸吸了进去,随后将红纸放到一个光秃秃的罗盘上,很快,罗盘的指针便指向了一个方向。
得到了人马的具体方位,明镜司卫整装待发,白休命正准备上马的时候,阿缠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休命垂下眼,看着那葱白的手指抓在他朱红色的官袍上,须臾才开口问:“还有事?”
“大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要去干什么?”
“我想亲自问一问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我?”
“你是觉得明镜司问不出真相?”
阿缠才不回答这种问题,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大人,你就带我去吧,我可是活着的受害者,凶手见到我说不定愿意多说几句呢,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白休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挣开了她的手,翻身上马。
阿缠站在高大的龙血马旁,仰着头看他,眼尾似有些泛红,唇角下压,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前面明镜司的队伍已经出发,阿缠缓缓低下头,这时,白休命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阿缠只觉得脚下一空,一只手在她腰间扶了一下,下一刻她便坐在了马上。
龙血马嘶鸣一声,踢踢踏踏地小跑了起来。
阿缠靠坐在白休命身前,衬得她身形格外娇小,后脑也只能抵在对方肩膀上。
她微微偏过头,只能瞥见身后男人的下巴,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发挥,她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大人你真好。”
白休命一手攥着缰绳,听到她的话后轻哼一声:“听腻了,下次换个词。”
“哦。”
可真难伺候。
很快,明镜司的队伍出现在了开明坊,悄无声息地将罗盘指向的小院围了起来。
屋子里,田婆子正皱着眉将水缸中的人马拎了起来,谁知那人马竟然一动不动。
她心一惊,还未来得及多想,突然听到外面踹门声响起,她急忙将手中的人马扔下,才刚打开房门还没走出两步,刀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明镜司卫,她眼中闪过慌乱,磕磕巴巴地开口问:“大、大人,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封旸看着战战兢兢的田婆子,冷笑一声:“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吗?”
“大人,我没……”
话还没说完,封旸朝后面招招手:“上镣铐。”
立刻有人上前将一副沉重的枷锁套在了田婆子身上,手脚都被锁上,田婆子面色顿时灰败下来。
第79章 第 79 章 还挺记仇
阿缠和白休命到的稍微迟了一些, 等他们走进院子里,田婆子已经带戴着镣铐跪在院子中了。
阿缠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个干瘪枯瘦的老太婆,她身体佝偻着,似乎被沉重的镣铐压得直不起身。
封旸见白休命进来了, 方才汇报道:“大人, 人马找到了, 被这老太婆养在屋中的水缸里,不过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怎么死的?”
“没有外伤,暂且不知死因。”
白休命看向身旁的阿缠,阿缠转过头, 避开他的视线,看她做什么, 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收回目光后继续问:“还有其他东西吗?”
“屋子里还供了一座骨雕, 暂时还没找到那雕像的异常之处。”
听封旸说完,白休命迈步朝着屋子走去, 原本不大的房间,在他进去之后显得越发逼仄。
屋子里的陈设一眼便能看见,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已经被掀开了黑布的雕像。
那是一座通体莹白的雕像,雕刻的是一头蛟,蛟的身体如蛇一般盘桓在一块碑上,四爪分别抓着碑的边缘, 蛟与龙长相相似,只是头上无角, 显得略微怪异了些。
这头蛟的眼睛雕刻得十分逼真,乍一看就仿佛真的有东西在盯着人看一般。
白休命才刚走近那座雕像,整座雕像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指环,黑色的指环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能让龙魂产生反应, 这雕像竟然连接着一头蛟,倒是大手笔。就是不知,哪一家有如此大手笔,敢私自豢养蛟龙,还敢用它来吸收香火愿力?
这座骨雕似乎与田婆子有什么联系,它上面出现了裂痕,屋外的田婆子也发出了惨叫:“大人不要,求你不要毁了它。”
白休命并未继续上前,他转了转手上的指环,问身旁站着的明镜司卫:“屋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一旁的明镜司卫赶忙道:“找到几个小布包,里面放着头发荷包指甲之类的东西,剩下就是一些香烛红布之类的寻常物件,还翻到了三千两银票。哦对了,还有一些腐烂的肉块,是鹿肉,应该是喂养那只人马用的。”
白休命摆摆手:“先出去吧,把人带进来。”
“是。”搜索完的明镜司卫退出屋子,在门外守着。
封旸则拎着田婆子的衣领,将她拖入屋中。
阿缠也跟着封旸一起走了进来,白休命分神看了她一眼,见她十分自觉地找了个凳子坐下,一副乖巧的模样,这才移开目光。
此时,田婆子趴伏在地上,只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官靴与朱红官袍的袍角。
她心中清楚,就是这个人,只靠近蛟龙王的雕像,就差点让雕像崩裂。她与雕像神魂相连,若是雕像出了问题,她怕是会横死当场。
就算知道自己被明镜司抓住后怕也不会落个好下场,但能苟活一日,谁愿意现在就去死呢?
“骨雕哪儿来的?”白休命开口,却不问诅咒的事,而是问起了那座雕像。
“在、在老家的龙王庙里请来的。”田婆子飞快回答。
白休命给封旸递了个眼神,封旸拔出刀,一刀便将田婆子的脚筋挑了。
她哀嚎一声,直接趴在了地上,口中喊着:“大人饶命,饶命啊。”
“本官再问一遍,雕像哪儿来的?”
“是托人去西陵买的,五千两银子。”
“西陵哪一家?买来干什么用?”
“申家,他们说这座雕像能操纵水灵,人马也是他们卖给我的,三千两。”田婆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甚至没等他们问下去,就主动将身份来历全都交代了。
她说:“我在老家的时候,原本只是利用水灵为淹死的人寻尸,后来生意不好做,也赚不到多少银钱,就来了上京讨生活。”
“来上京后你又以什么为生?”白休命问。
田婆子突然不出声了。
封旸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拎起刀,刀光在她眼前一闪,田婆子立即尖声道:“诅咒、以诅咒别人为生。”
“做过多少桩生意?”
田婆子摇摇头:“记不清了。”
“来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白休命又问。
“都是有钱人家的。”田婆子苦着脸道,“大人,一般来找我的,有的是为了后院争斗,有的是同族相残,也有抢生意的,都是我惹不起的人,我怎么敢去打听他们的身份。”
“那最近一次生意是为了什么?”
田婆子吞了吞口水:“不知道。”
“不知道?”白休命挑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大人,老婆子不敢说谎,那位来找我的夫人一看就气势非凡,根本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她只说想要一个人死,没说是因为什么,我担心问得太多惹了麻烦上身就不好了,干脆什么都没问。”
“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吗?”
田婆子忙摇头:“她是我一个老客介绍来的,也没说过姓什么,只让我叫夫人。”
问题问完了,田婆子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白休命垂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嘴倒是硬,一句真话都没有。希望她进了镇狱之后,嘴能一直硬下去。
过了片刻,白休命才再度开口:“你下的咒,能解开吗?”
“能,能解。”田婆子赶忙道。
白休命朝阿缠招手:“过来。”
阿缠走到他身边,他才开口道:“将她身上的咒解了。”
田婆子抬起头,看向阿缠。
阿缠见她看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田婆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起来只是个寻常女子,为何人马在诅咒的最后一日突然死了?
田婆子不敢多想,对白休命道:“大人吩咐不敢不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解咒还需要骨雕配合,诸位大人气势骇人,若是留在屋中,恐骨雕不肯帮忙,还请、还请……大人们都出去。”田婆子硬着头皮将话说完。
白休命看向阿缠,阿缠立刻道:“白大人放心,不会有事的。”
既然她自己都同意了,白休命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封旸也跟了出去。
终于,屋子里就只剩下阿缠和田婆子两人了。
人走了,田婆子终于松了口气,她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受伤的脚只落地便一阵剧痛,但她依旧一瘸一拐地走向供桌。
她从供桌旁摸到了一把剪刀,用剪刀尖划开手掌,将手心处流下的血液滴在白色骨雕上,血液才刚落在上面就被吸收,洁白的骨雕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用自己的血供奉骨雕,请它收回诅咒,这个法子是挺简单,不过有一个前提是,你供奉的这头蛟龙还活着,并且你与它有某种联系,你不会将自己的魂魄当做祭品供奉给它了吧?”
田婆子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就见阿缠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座骨雕。
“姑娘在说什么,老婆子怎么听不懂。”
田婆子想要否认,却又听阿缠道:“方才你回答的那些问题,有几个说的是真话?”
“姑娘说笑了,老婆子怎敢欺瞒明镜司的大人。”
“那可说不定。”阿缠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就比如,你真的不知道给我下咒的那个人是谁吗?”
“当然不知道。”田婆子一口咬定。
阿缠啧啧一声:“现在都还知道为了客人保密,难怪你的生意这么红火,连薛氏都能找到你这里来。”
“姑娘说的是谁?”田婆子面露疑惑。
阿缠唇角一扬:“婆婆看着是个聪明人,有胆有谋,只可惜做事不够变通。你不会真以为,替人瞒下了这些事,你就能安然无恙吧?”
田婆子转过头,似乎不想再理会阿缠。
“婆婆知道方才审问你的人是谁吗?”
阿缠没有等她回答,便告诉了她答案:“他是明镜司镇抚使,上京的诡怪案件都归他管,原本这个案子不该由他来处理的。”
田婆子虽然没有转过头,却竖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在明镜司手里。
阿缠在她身后轻笑:“你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田婆子终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去找他,告诉他有人要害我。”阿缠摆弄着纤细白皙的手指,“让我算一算,从我去找他到明镜司抓到你,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是不是很快?”
田婆子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看向阿缠的目光满是忌惮。
“你担心得罪他们,不担心得罪我这个苦主吗?”阿缠微微倾身,凑到她身边轻声说,“就算是死,也有许多种死法。有人一刀毙命,死前毫无痛苦,有的人……你大概不知道明镜司的镇狱是什么模样吧?那里的刑罚千奇百怪,只要我和他说上一句,婆婆你怕是要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想要什么?”终于,田婆子开口了。就如阿缠说的那样,她确实是个聪明人。
“诅咒别人,总是要留下一些媒介的,我猜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应该会留下一些后手以防你的客人杀你灭口吧?”
“姑娘对诅咒倒是很精通。”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阿缠并没有说谎,她确实不是很懂诅咒,但也勉强知道一两种诅咒别人的手段。
田婆子犹豫半晌,终于道:“她的指甲在我这里,还有几个没用上,你可以拿走。”
说着,她另一只手在供桌下摸索起来,然后从中摸出了两片指甲,指甲上还带着灰。
阿缠开始有些佩服田婆子了,最高明的藏东西方法,就是将东西随意放起来,连那些明镜司卫都没注意到。
她拿出帕子,将两片指甲放在帕子里收好,才对田婆子道:“婆婆应该不会用别人的指甲骗我吧?”
“不敢。”她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地了,想来也没几日可活,只想少受点罪。
眼前这女子,连她都看走了眼。
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实则蛇蝎心肠,说不得人马的死也与她有关,与其得罪她,还不如将那薛夫人卖了。
若不是因为那薛夫人,她又怎么会招惹上这次的祸端?
田婆子不敢迁怒阿缠,便只能将一切都怪罪到薛氏身上。却忘记了,她当初引薛氏过来,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很快,田婆子滴在骨雕上的血不再被吸收,她收回手,恭恭敬敬地给骨雕敬香,随后三拜九叩,又对着骨雕叨念起来。
叨念之后,香炉中的香突然迅速燃烧,一股若有似无的烟气绕着阿缠转了一圈,随后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离开,不过那种感觉很模糊。
田婆子盯着燃烧的线香,见香不再快速燃烧,才对阿缠道:“蛟龙王已经将你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多谢婆婆了。”诅咒解除,阿缠转身往门口走去,她打开门,见白休命正负手站在院中。
见阿缠终于出来了,封旸招招手,立即有四名明镜司卫冲进屋子里将田婆子制住。
阿缠来到白休命身边,甜甜地叫了他一声:“白大人。”
“还有事?”
“为了感谢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阿缠觉得自己不能总占人家便宜,得适当回报一二,以后开口的时候才能更理直气壮。
“说来听听?”
“那老太婆方才对你说的,没有一句是真的,我怀疑她根本就是那个申家的人。”
白休命似乎有些意外,挑起眉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五千两的蛟龙雕像,一般人怕是买不起,她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就算买得起,那般神异的蛟龙像,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卖给她。”
“嗯,挺有道理,还有吗?”
阿缠见白休命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当即猜到这人怕是早就知道那老婆子满嘴谎话了。
她哼哼两声:“还有,她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这老太婆害她做了三天噩梦,还想安稳度日?做梦!
白休命唇角勾起:“还挺记仇。”
第80章 第 80 章 王爷不久前为世子订下一……
阿缠理直气壮地反驳:“大人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这明明叫嫉恶如仇。”
她说话的时候,田婆子已经被押了出来,屋子里养人马的水缸连带着里面已经死掉的人马,还有那座蛟龙雕像也都被明镜司卫一起拿了出来。
田婆子在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好几眼, 似乎在确认阿缠与白休命的关系。
见两人站得极近, 明显关系匪浅, 这才移开了目光。
“看什么看,快点走。”一旁的明镜司卫察觉到她一直往白休命那边看,觉得她心怀不轨,不由面露凶光, 狠狠推了她一把。
田婆子踉跄着走出了院子,看那枯槁的模样, 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她大概还不知道, 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阿缠转过头,见明镜司卫已经搜完了房子, 要离开了,她又问:“大人,如果从她口中问出了买凶杀人者的真实身份,能将对方定罪吗?”
“看情况,只凭口供还不够,需要切实的证据。”
这种案子, 证据尤其难以搜集,除非是被抓到现行, 否则那些人也不会花大价钱来找田婆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巧了,她手里的指甲片,勉强也能算得上证据,若是真想查, 以明镜司的手段未必不能查出来。
但这个结果,可不是阿缠想要的。
“那真是可惜了,看来要杀我的人,这次能逃过一劫了。”阿缠幽幽叹息,面上带着几分失望。
白休命转头看向阿缠,目光意味不明:“是吗?”
阿缠迎上他深邃的黑眸,目光澄澈干净:“是啊。”
诅咒解除了,田婆子也已经伏法,主要目的也已经达成,阿缠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她和白休命一起走出小院,守在门口的明镜司卫将门关好,然后贴上封条。
昌平坊和明镜司不是一个方向,她正想着要不要哄白休命“顺路”将她送回铺子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公子。”那人姿态恭敬地朝白休命行礼。
“有事?”
“王爷请您回府一趟。”
“知道了。”
看来今天是注定没办法“顺路”了,阿缠见状只得小声对身旁的男人道:“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阿缠离开开明坊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她又去了一趟西市。从西市的猎铺里买了一截新鲜的通灵木,两块自九阳山上采集的燧石,还有生自阴潭中的九叶萝。
阿缠已经不是第一次和猎铺打交道了,她每次买的东西都有些古怪,铺子里的掌柜都很懂规矩,从不多问。
不过取燧石的时候还是多言提醒了一句:“姑娘使用燧石的时候务必小心,这燧石燃的是阳火,一经点燃,不容易熄灭。”
“知道了,多谢掌柜提醒。”阿缠接过用玉匣子装着的燧石,心想自己二百两银子买了两块石头,其中八成银子都花在了这个盒子上了。
阿缠抱着她价值五百两银子的材料回到家,铺子已经重新开门了。
见阿缠回来,陈慧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顺手帮她将手中买来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才出声询问:“如何了?”
“人抓到了,诅咒也解了。”
“问出是谁指使的吗?”
阿缠摇摇头:“还没开始审讯,不过就算问出来了,薛氏也有的是办法推脱。”
陈慧眼中闪过一抹凶色:“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谁说要放过她。”阿缠慢条斯理地将包裹拆开,从里面拿出手臂粗细的一截通灵木。
这木头外皮焦黄,内里却有许多血管一样的细丝,若是砍上一刀还会流出红色的汁液,就像流血一样。
以前许多不知真相的百姓就喜欢供奉通灵木,认为它们是活着的,有灵性。
通灵木是不是活着的阿缠不知道,但她知道被阳火炮制过的通灵木,确实可以通灵。
书上写着,巫族会用通灵木制作木偶,将自家孩子的头发或指甲放入其中,随着带着,他们可以通过观察木偶的状态来判断出孩子的情况。
同样的,若是不小心伤到了通灵木,孩童也会有所感应。
书中说这种感应是很微弱的,但那是对巫族而言。
阿缠听过许多关于巫族的传闻,据说他们身体强度甚至要强于妖族。若是这种伤害换到人的身上,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阿缠倒也想用更厉害的一些诅咒手段,可惜她只有两片指甲,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陈慧见阿缠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深究此事,她为阿缠找来一个陶盆,阿缠将晒干的如发丝一样的九叶萝垫在陶盆底下,又放上通灵木,最后再盖上一层九叶萝。
然后在手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布,才去拿燧石。
陈慧想要帮忙,却被阿缠阻止了。这燧石能燃阳火,对慧娘的伤害比她大得多。
她飞快用燧石将九叶萝点燃,然后迅速将它们扔回了盒子里。
再看自己手上的那层布,已经发出了焦糊的味道。
九叶萝属阴,以阳火点燃后燃烧速度依旧非常缓慢,阿缠蹲了看了半个时辰,连一个角都没烧完。
看样子,等她炮制完通灵木,至少也是两三日后的事情了。
另一边,白休命跟着明王府的护卫回了王府,才一走进正堂,就见到了在京中一贯低调的惠王。
惠王身边还站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那人姿态恭敬地立在惠王身后,直到白休命走进来,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父王,惠王叔。”白休命与惠王见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惠王笑呵呵地对白休命道。
“坐。”明王开口道。
白休命在明王下首坐下后,才开口问:“父王突然叫我回来,是有事吩咐?”
明王抬眼看向站在惠王身后的中年男人,出声道:“刘长史自己说吧。”
长史?
白休命眉梢一扬,看着那中年男人从惠王身后走了出来。
那人恭敬地向明王行礼后,才转向白休命:“西陵王府长史刘奇,拜见世子。”
白休命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偏头看向明王。
明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朝他做口型:皇上。
白休命转过头,将刚端起的茶杯放回去,发出咔嚓一声响,茶水顺着茶杯的缝隙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刘长史有何指教?”
刘奇道:“臣替王爷给世子传话,王爷说,世子离家多年,也是时候回去接手西陵王府了。”
“还有呢?”
“王爷不久前为世子订下一门亲事。”
“哪家的?”
“西陵府申氏一族族长嫡女,申映烛。”
明王见儿子神色淡定地与西陵王府的长史一问一答,不由有些意外,他都做好准备拉架了,谁知这小子竟然没把人当场拍死。
这两日他得知西陵王府的人进京一直不太高兴,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继续说。”
刘奇低下头,继续道:“世子的未婚妻近日已随着车队来了上京,王爷希望世子能与申姑娘多多接触,回到西陵后便直接完婚。”
“你们要在上京呆多久?”
“若世子愿意回西陵,待到中秋之后,队伍便会返程。”
“可以。”
刘奇神情略微放松了几分,心道这位久居上京的世子倒是好说话,之所以答应得这般痛快,怕是想要回西陵王府揽权吧?
明王虽然收他为养子,到底只是名义上的,明王府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只可惜,他们西陵王府的人,只认二公子。
若不是这位世子占了嫡长子的身份,又不顾王爷脸面,认了明王为父,世子之位怕是早就易主了。
在上京中不能如何,等这位世子回了西陵,一切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等刘奇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惠王才笑呵呵站起身,朝明王拱拱手:“既然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回去了。”
“来人,快去送送惠王与刘长史。”明王开口,外面的两名护卫立刻站出来,引二人离开明王府。
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明王才看向自家儿子:“你方才去哪儿了,没在明镜司?”
“闲着无事,出去办了个案子。”
“多大的案子,还能让你亲自去办?”明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儿子这两天不高兴,明镜司里还敢有人把案子塞过去?他怎么不信呢?
白休命直接岔开了话题:“父王不如与我说说,这个长史是怎么回事吧?”
明王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来这个案子有猫腻,回头得派人问问。
“就那么回事,这个长史进京之后直接拿着镇守王爷的令牌去见了皇上,讲了一通大义,说西陵王身体每况愈下,怕是要不行了,需要你回去接管王府。”明王摊摊手,“皇上还能如何,当然是答应了。”
白休命沉吟道:“突然派人来上京,让我回去,都只是借口,他们恐怕是冲着妖玺来的。”
明王对妖玺提不起兴趣,只道:“也不知道这妖玺到底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一个个的,都这么迫不及待。”
“待去了西陵,不就知道了。”
明王点头,他本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让护卫叫白休命回府。
西陵王一直不太安分,陛下早就想要找个由头对他动手,但派其他人去西陵,怕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人就死了,白休命就不同了。
况且这小子忍了这么多年,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
“对了,陛下选好接管西陵边军的人了吗?”白休命问。
“陛下这次瞧上了理国公世子。”明王忍不住摇头,“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大概会一起离京。”
“张憬淮?”白休命眸光一沉,“申家曾经送了一个半妖入京,最后那半妖到了张憬淮身边,我以为陛下不会将西陵军交给他。”
“理国公可比宋国公精明得多,他的儿子,不会因为一个半妖自寻死路。陛下便是不信他,也信理国公。”
理国公可与宋国公那种只能继承祖业的废物不同,他的一身军功可是实打实的。
当初晋阳侯与他齐名,不过后来晋阳侯受伤回了上京,从此低调下来,理国公却是在战场上拼杀了十几年才回了京中。
白休命对此不发表意见,军中之事,他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不过张憬淮确实是个聪明人。
“西陵王倒还算是贴心,竟然为你找了个未婚妻。”明王笑道,“可惜家世不太行,不过若是你瞧上了人家,将来带回京也无妨,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白休命懒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父王与其关心我,不如给自己找个王妃吧,或者我替您寻一个?”
“逆子!”
“都是和父王学的。”白休命大步朝外走去,出门前背对着明王挥了挥手,“儿子去上值了。”
出了明王府,刘奇恭敬地送惠王上了马车,等惠王的马车离开了,他才上了后面停着的马车,往住处去了。
当初西陵王在京中也是有宅子的,不过十几年前因为妖祸之事被陛下迁怒,赐下的宅子也被收回了,如今西陵的队伍入京,住的宅子还是现置办的。
四进的宅子,距离皇宫略微远了些,不过胜在清净。
马车将刘奇送回宅子后,他便下车直奔正厅。
此时正厅中坐着两名年轻男子,还有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
刘奇走入正厅后,对着坐在主位上一身白色长袍,气质斐然的白奕辰躬身行礼:“二公子,臣已经见过白休命了。”
白奕辰抬眼:“刘长史怎能直呼长兄名讳?”
刘奇面上越发恭谨:“臣知错。”
“罢了,长兄可答应回西陵了?”
“世子答应了。”
白奕辰满意点头:“如此便好,这些年父王一直挂心长兄,待长兄回了西陵,父王也能安心了。”
说罢,白奕辰看向坐在他右下首的女子,语气温和道:“映烛,长兄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往后你要与长兄多亲近,日后也能举案齐眉。”
申映烛听到白奕辰的话后,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强笑道:“映烛明白。”
白奕辰满意地点点头,他自是知道申映烛对他的心思,不过他将来定然是要与京中的高门贵女联姻的。申家多年来以父王马首是瞻,让他们的嫡女嫁给白休命,已经是恩赐。
这时一名护卫匆匆走进正厅,先给白奕辰行礼,然后才来到白奕辰左下首,那面色苍白有几分病弱的年轻男子身旁,低声道:“霄公子,属下派去找田婆子的人回来了,她被明镜司的人抓走了。”
申映霄轻咳了两声,才问:“她被抓之前可留下了什么话?”
“属下方才去给蛟龙王上了香,蛟龙王传话说田婆子不久前以血咒传递了一句话给族里,说找到了与公子命数相合之人,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
申映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当真?”
那护卫道:“还未核实,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薛氏女。”
申映霄点点头:“记得查仔细些。”
见两人说完话,白奕辰才问:“映霄可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心情这般好?”
申映霄不敢隐瞒,对白奕辰道:“公子慧眼,家中护卫说族内派出去的老仆在上京为我寻到了命数相合之人。”
“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听闻是晋阳侯府薛氏之女,还不知对方来历。”
白奕辰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等你娶了她,便可将所中妖咒与她共同分担,你的身体也会恢复许多。”
“公子说的是。”
见小主子与二公子说完了话,那护卫才敢说话,他略有些迟疑地问:“霄公子,那田婆子该如何处置,是否要找人将她从明镜司中带出来?”
申映霄似乎对护卫的提议有些不快,他理所当然道:“她既已暴露,便该自我了断。如今落入明镜司手中,若是牵连到了家族,难免招惹上麻烦。”
“还请霄公子示下。”
“她既已将魂魄供奉给蛟龙王,便让蛟龙王将她魂魄收走吧,这般死了并无痛苦,也算是族内对她的赏赐了。”
“公子仁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状告季婵以邪术害人性命……
自从那日见过田婆子之后, 薛氏便回到府上耐心地等待着。
她在家中等到了第四日,才终于派人去昌平坊那边打探消息。
自晋阳侯早起上朝后,薛氏看似耐心地在正院处理着府上大小事宜,实则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些琐事上。
不多时, 薛滢也来到了正院, 她知道娘亲在等消息, 便坐在一旁耐心地陪着。
母女二人在府上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才匆匆来到正院。
“夫人。”
“如何了?”见到那婆子进来,薛氏站起身,急切地问。
婆子将头深深低下:“季婵并未有任何异状, 她巳时初出门,老奴一路跟着她去了明镜司, 随后那群明镜司卫带着她回了昌平坊, 后他们又出去一趟,老奴担心被发现, 没有继续跟着。”
“她果真安然无恙?”薛氏似不可置信一般又问了一遍。
婆子点头:“她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薛氏一时难以接受,将桌上的茶杯与点心盘子一起挥到了地上。
婆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跪下。
“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她怎么还活着?”薛氏死死咬着牙,不知道是在向谁讨要答案。
薛滢见薛氏受到如此大的打击,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随后出声打发了那婆子和屋子里伺候的丫鬟。
等外人都退出了房间,薛滢才轻声安抚道:“母亲且安心, 许是田婆子那里出了问题呢?她可能就是个骗子,为了骗银子才如此哄骗母亲。”
“对,田婆子,是该找她要个说法。”薛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是亲眼见识过田婆子的厉害, 也找人验证过了才拿了银钱找对方办事,可若是被她发现那老婆子是个骗子,定然不会让对方好过!
“娘,我陪你一起去。”
母女二人再次来到了开明坊,马车还未到田婆子家门口,薛氏便瞧见了小院门上的封条。
她心中一惊,不敢让车夫停下,而是继续往前驶去。
薛滢也瞧见了封条,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娘,那田婆子莫不是犯了事被抓了?”
看到门上的封条,再联想到派去的婆子说过的季婵今日的行程,薛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了确认心中猜测,薛氏拿了银钱给车夫,让他在街面上打听,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听到了消息。
今日果然有明镜司卫上门,将那小院围了起来,甚至有人看到田婆子被上了镣铐押走了。
季婵不但没死,反而害得田婆子被抓了。
她竟然真的又逃过一劫,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薛氏感觉自己的心脏憋闷的像是要炸开一般。
“那个贱种,怎么还不死!”她双手攥紧,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在她疯了一般痛骂季婵的时候,薛滢突然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慌:“娘,那田婆子若是被抓了,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她已经开始后悔,那日为什么偏偏要和娘一起来这里,若是被明镜司视为同谋她要怎么办?
薛氏听女儿这般说,一开始也慌乱不已,直到马车将她们送回晋阳侯府,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轻轻拍着薛滢的手背,安抚道:“不要慌,这件事没有证据,只要咬死不承认,就算是明镜司,也不敢拿我们晋阳侯府怎么样。”
话虽如此,但之后两日,薛氏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偶尔听到外面有声响传来,都会心惊肉跳。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明镜司的人没来,她却等来了说亲的人。
说亲的人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宁远伯夫人,原本听了宁远伯夫人此行目的后,薛氏面色就异常难看。
荷园一行,宁远伯的儿子倒是安然无恙,可她儿子尸骨未寒还不到三个月。宁远伯夫人如今竟然还敢来府上说亲,这分明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偏那宁远伯夫人好似看不懂薛氏的脸色一般,硬是坐着不肯走。
薛氏忍了又忍,心道不能与宁远伯府撕破脸皮,为侯爷惹麻烦,终于将心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她面色冷淡地问:“不知宁远伯夫人口中的申家,是京中的哪一家,为何我从未听过?”
宁远伯夫人笑呵呵道:“申氏一族来自西陵,薛夫人自然是没听说过的。”
“那申氏一族中可有人入仕,官至几品?”
“这个……”宁远伯夫人神情略带着几分尴尬,眼神瞟向身旁带着的丫鬟。
那丫鬟姿态恭敬地朝薛氏行了一礼,才开口道:“我申氏族人大多在西陵王手下当差,府上有一位姑奶奶嫁予西陵王为侧妃。”
这样的家世若是在西陵那里,也算是极好的了,可这里是上京,皇室宗亲不知道有多少,西陵王的一个侧妃又算是什么贵重的人?
薛氏几乎要气笑了:“宁远伯夫人莫不是在与我玩笑?”
宁远伯夫人意味深长道:“哎呀,薛夫人,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儿,以你们晋阳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瞧不上小地方的家族,可你女儿毕竟姓薛,不姓季啊。”
勋贵圈子里都知道,晋阳侯原配夫人死了不到三个月就娶了薛氏入门,薛氏嫁入侯府带来的两个孩子必然是晋阳侯的种,可那又如何,难不成薛氏敢将真相说出来吗?
既然说不出口,那薛氏的女儿,便只能背着父不详的名头。
京中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儿郎肯娶这样的女子入门?薛氏瞧不上她说的亲,要她说啊,薛氏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许是宁远伯夫人那不屑的眼神直接戳到了薛氏的痛处,她终于忍不下去,猛地站起身大声道:“来人,送客!”
宁远伯夫人被晋阳侯府的管事强硬地请了出去,倒是她身后的丫鬟,躲过了管事的推搡,回身对面如寒霜的薛氏道:“夫人不妨再考虑一二,我申氏愿意出十万两的聘礼,夫人若是想要其他东西,也可以提。”
薛氏指着门口怒道:“滚!”
把这些人赶走了之后,薛氏一手捂着心窝,感觉到自己心口一阵阵抽痛,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夜间,晋阳侯躺在她身旁,鼾声如雷,而薛氏却如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她分明已经很困倦了,可每次要闭上眼,心口都会莫名抽痛,将她惊醒。
就这样反复折腾了一整夜,晋阳侯醒来时,便见到眼底乌青,一脸憔悴的薛氏。
“你这是怎么了?”晋阳侯惊讶问。
薛氏一手压在心口处,声音虚弱道:“侯爷,妾身心口不舒服,昨夜始终无法安眠。”
“来人,快去请大夫。”
晋阳侯叫了大夫过来,那大夫为薛氏诊脉半晌才道:“侯爷,夫人的脉象有力,并无心疾之兆。且夫人怀着孩子,实在不宜过多吃药。”
“可我夫人昨夜一直心口抽痛,难以安眠,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有些为难,但想到对方身份,只能实话实说:“许是夫人白日里遇到了什么事,情绪过分激动,才导致夜间无法安眠,在下倒是可以给夫人开两幅安神药,但也不能多喝。”
“行,那就开药吧。”
打发走了这个大夫,见薛氏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晋阳侯又道:“先让下人去煎药,你喝了药后休息一会,若是还不行,我去请太医。”
薛氏靠在晋阳侯怀中,感激道:“劳侯爷挂怀。”
晋阳侯伸手摸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只要你和我们的孩子安安稳稳的就好。”
他虽然对薛昭与薛滢兄妹很是看中,但他们此生注定无法姓季。
如今他和薛氏有了名正言顺的孩子,晋阳侯心中不由更看重几分。
很快,丫鬟将煎好的安神药端了上来,薛氏喝了药之后原本想着能安睡片刻,谁知白日里的情况竟然比夜晚更甚。
她心口处的疼痛感竟变得越来越强了。
见汤药对薛氏毫无效果,晋阳侯不敢耽搁,亲自往太医院走了一趟,请来太医看诊。
可太医请来后,诊断的结果竟然与前一位大夫一模一样,薛氏身体并无异常。
这一整日,晋阳侯府来来去去走了好几位大夫,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侯夫人究竟得了何等怪病。
此时的昌平坊,阿缠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等着太阳落山。
柜台上平放着一个粗糙的木雕小人,那木雕通体呈黑色,只有一个大略的轮廓。
阿缠手中拿着一个锥子,不时在木雕小人的心脏处扎上一下,那木雕的心口处便会流出一点红色的汁液。
白日里她闲来无聊,这活由她来做,晚上慧娘不睡觉,便由慧娘接管,保证一整日不会停下。
这诅咒的手段,无法要人性命,但听闻可以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开了香铺之后阿缠才发现,来买安神香的客人实在不少,似乎许多人都被睡眠困扰,她无法理解这种痛苦,但在那些无法安睡的客人口中,这大约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了。
她不禁有些好奇,究竟能有多痛苦?
想来薛氏会给她答案。
薛氏比阿缠想象的要更脆弱,才过去第二个夜晚,她便彻底受不了了。
原本有孕之后她便要比寻常更脆弱些,偏偏现在不但身体上受折磨,精神上的痛苦更是被放大数倍。她不知道,这样的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这让她感觉到了绝望。
不过两日光景,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早起不但将晋阳侯赶出了房间,连薛滢来问安她都没让进门。
现在无论看到谁,都会让薛氏心中怨恨。凭什么他们都没事,只有自己这么痛苦?
一个人在房间中哭嚎了半晌,薛氏擦干了泪痕,再一次振作起来,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开门走出卧房,刚来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嚼舌根。
其中一个丫鬟道:“夫人这样子,莫不是撞到了脏东西吧?”
另一个丫鬟赶忙制止她:“快噤声,你不要命了。”
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薛氏身体一阵战栗,是了,她怎么将这件事忘了,如果她的状况不是生病呢?
“来人,快去寻侯爷过来。”薛氏站在门口,大声吩咐道。
丫鬟们不敢耽搁,赶忙去书房寻晋阳侯,晋阳侯听闻薛氏找他,起身跟着丫鬟们回了正房。
走进房中,见薛氏憔悴的样子,他到底是有些心疼的,也不再计较她早晨与他发脾气的事,忙问:“急着找我来是要说什么?”
薛氏关上了房门,站在晋阳侯面前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侯爷,妾身或许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了。”
晋阳侯皱起眉:“你知道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氏垂下头,将她去寻找民间高人诅咒阿缠的事说了出来,她只说想要给阿缠一个教训,却不敢说是让人咒杀阿缠。
晋阳侯听她说完,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怒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找季婵的麻烦,她都已经被赶出府了,你还要如何?”
“侯爷,难道我们的儿子就这么白死了吗?”见晋阳侯沉默下来,薛氏啜泣起来,“侯爷可还记得,昭儿出生时你有多开心?昭儿那么听话,那么敬重侯爷,可他就这么死了,侯爷相信季婵什么都没做吗?”
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动容,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因为昭儿的死耿耿于怀,除非你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死与季婵有关,到时候就算有白休命护着她,我拼着爵位不要也要去陛下那里上告。但你现在没有证据,若是这件事被明镜司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薛氏早就知道晋阳侯对季婵的态度,也不逼他做选择,这般说也不过是博得他的怜惜,将她诅咒季婵这件事大事化小。
见他态度软化下来,薛氏当即认错道:“妾身知道错了,而且妾身这不是没能成功吗,那田婆子被抓后,妾身也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晋阳侯眉心微蹙:“你既然只留下一个姓氏,想来就算明镜司怀疑,也没有证据,他们不会来侯府抓人,即便上门了,不认便罢了。”
“侯爷,我也不想去找季婵的麻烦,可她不愿意放过我。田婆子才被抓,我就出了事,难道侯爷真的觉得这件事与她无关吗?”
沉吟许久,晋阳侯才道:“你想如何?”
“我要去明镜司状告季婵用邪术害我。”
晋阳侯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薛氏边垂泪边道:“我知道侯爷对季婵有几分疼惜,若是她没做,我与她道歉便是,若是做了,侯爷也当看清她的真面目。况且,现在也只有明镜司能帮妾身了,继续下去,妾身无法入睡,怕是连我们的孩儿都保不住。”
提及自己的子嗣,晋阳侯终于松口:“好吧。”
当天下午,晋阳侯便带着薛氏来到了明镜司,状告季婵以邪术害人性命。
案子由白休命亲审,他坐在堂上,看着堂下面容憔悴的薛氏,面上并无多少情绪,任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侯夫人既然状告季婵害你性命,你手中可有她害人的证据?”白休命问。
“我手中并无证据,但我身中诅咒,而与我有生死仇怨的,只有季婵。”
“若是人人都如晋阳侯夫人这般,全无证据,只是心中有所怀疑便来上告,我明镜司上下,怕是不得清闲了。”
薛氏目光炯炯地看着白休命:“我知白大人与季婵关系匪浅,或许并不相信我的话,但是白大人做决定之前,难道不该先查探一二吗?”
她这番话说出口,堂上的明镜司卫都悄悄转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神色不动,开口道:“来人,叫人过来,替侯夫人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中诅咒。”
他吩咐下去后,很快便有人拿着一面黑镜走进来,就是那日替阿缠检查诅咒的老者。
老者用黑镜在薛氏周身照过后,收了镜子恭敬道:“大人,并未发现这位夫人身上有诅咒的痕迹。”
薛氏脸色一变:“不可能。”
白休命挥挥手让那老者下去:“看来侯夫人并未被诅咒,既然如此……”
“慢着。”就在这时,一名高壮男子迈着大步走入堂中,冷着脸对坐在堂上的白休命道:“白休命,本官不在之时,你就是这般草率审案的?”
见到来人,晋阳侯面上紧绷之色终于放松下来。
明镜司指挥使秦横来了。
第82章 第 82 章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白休命看见来人后起身行礼:“下官白休命, 拜见指挥使大人。”
秦横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在旁候着,本官待会再与你计较。”
白休命神色淡然地走到堂下垂手而立。
见到秦横大马金刀地在堂上坐下,薛氏高声道:“请指挥使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晋阳侯夫人有什么冤屈, 尽可以与本官说, 本官为你做主。”
薛氏看了眼身旁的晋阳侯, 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随后深吸了口气,对堂上的人道:“妾身两日前突觉心口时时抽痛,整夜无法安眠, 但请了数位大夫都无济于事,妾身怀疑是中了诅咒。”
秦横眯起眼:“为何偏偏怀疑是诅咒呢?”
薛氏神色突然一僵, 很快便找补回来:“只是听人说起, 此等症状与诅咒十分相似,便有所怀疑了。”
“原来如此, 侯夫人果真聪慧。”说罢,秦横朝之前给薛氏检查身体的老者招招手,“赵纯,你与本官说说,这种情况是否有可能是诅咒?”
老者迟疑片刻,看了眼白休命才道:“启禀指挥使大人, 黑镜并未查出异常。”
秦横面上不悦,蒲扇大的手掌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就知道黑镜,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老者抹了抹额上的汗,心想往日连指挥使大人的面都见不到,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他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道:“从侯夫人口述的症状来看, 确实有被诅咒的可能。”
秦横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问薛氏:“侯夫人方才说心中有怀疑之人,不知对方是何人?”
薛氏看向晋阳侯,晋阳侯默了默,开口道:“此女名为季婵,因血脉不明,被本侯驱逐出府。”
秦横挑眉,又听薛氏补充道:“季婵心中一直怨恨侯爷与我,曾数次与侯府起过冲突。妾身可以断定,此事定然与她有关。”
“听侯府的意思,此女确实有很大嫌疑。”秦横沉吟片刻,突然转向赵纯,“若是将人带来,你可能查出对方近日是否施加过诅咒?”
赵纯略思索了片刻就道:“对方若针对侯夫人施咒,只要取双方指尖血便能追溯根源。”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人带来!”
这时白休命开口了:“大人如此做法,于理不合。”
“本官在此,还轮不到你放肆。”秦横冷声道。
见两人在堂上便僵持起来,其余明镜司卫大气也不敢出。
等待季婵的这段时间,秦横还特地让人搬了椅子,给怀有身孕的薛氏坐着。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把人带了过来。
阿缠被两名明镜司卫送到堂上,她看了眼坐在堂上并不认识的壮汉,以及站在下面的白休命,还有晋阳侯夫妇二人,心中已经有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堂下何人?”秦横问。
“民女季婵,拜见大人。”阿缠屈身行礼。
“季婵,薛氏告你以邪法害人,若你现在承认,本官可酌情减轻你的罪行。”
阿缠眼睛瞪圆,脸上满是错愕之色:“大人莫不是在与民女说笑,说民女害人,可有证据?”
“季婵,你敢不敢当众发誓,说你没有害过我?”薛氏见阿缠这副无辜的嘴脸便觉得无比刺眼,忍不住出声道。
阿缠转头看向薛氏:“侯夫人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行了,来人,替她们二人验血。”
秦横懒得听她们争执,一声令下,赵纯当即走到堂上,他身后跟着一名明镜司卫,手中捧着如脸盆大小的黑白相间的头骨,那头骨中盛放着黑色的液体。
阿缠一眼便认出了头骨的出处,看形状像是蛊雕的头颅,听闻蛊雕擅长诅咒,也能识别诅咒,那黑色液体中大概混了蛊雕的血液。
赵纯先来到了阿缠面前,阿缠几日前才见过对方,赵纯对她微微颔首:“老夫要取姑娘指尖血,请姑娘稍微忍耐一下。”
阿缠并未拒绝,抬起手让他用银针扎了一下,随后挤出一滴血落入了黑色液体中。
随后,赵纯又换了根银针在薛氏指尖扎了一下。
两滴血落入黑色液体中后泾渭分明的各占一端,没有任何靠近的趋势。
等了大约半刻钟,血液依旧如刚滴入那般分占两端,赵纯才对秦横道:“指挥使大人,经查验,季姑娘并未对侯夫人用过诅咒之术。”
“不可能,一定是她!”
她死死盯着阿缠,阿缠偏头朝薛氏笑了一下,在薛氏眼中,那笑容分明就是在挑衅。
秦横让人将蛊雕头颅抬了上来,他探头看了一眼,才转而看向堂下众人。
“经查证,季婵并未以邪术谋害晋阳侯夫人,季婵,你可以走了。”
阿缠有些惊讶,她总觉得这位明镜司的指挥使行事有些奇怪。
看着是个不安章程办事,是非不分的人,可得出结果后却突然变得如此的明事理,他都没有试图栽赃自己一下?
不过既然都让她走了,阿缠也不会继续留下来。
她朝堂上的人再次行礼:“民女告退。”
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在薛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眸中带了几分了然:“侯夫人多加保重。”
“侯爷,她在威胁我!”薛氏抓着晋阳侯的手臂嘶声道。
“你莫要多心。”晋阳侯安抚道。
“连你也不信我?”
“你莫要多想。”晋阳侯心中有些烦躁,因为薛氏的话,他特地请来了秦横,可如今查也查了,此事就是与季婵无关,他还能如何?
退堂后,明镜司卫一一离去,秦横送晋阳侯夫妇走出公堂,薛氏依旧不甘心,她见秦横与白休命关系紧张,便道:“大人,那季婵与白休命关系匪浅,说不定是白休命帮她做了假。”
秦横看向薛氏,说道:“侯夫人,年轻时候晋阳侯救过本官,本官也愿意为你们主持公道,可本官总不能罔顾证据,指鹿为马。”
晋阳侯赶忙道:“秦兄言重了,夫人只是身体有恙,一时失言。”
秦横拍拍晋阳侯肩膀:“季兄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三品的指挥使,上面还有司主大人,大小案子都要上报司主,我总不能做的太过,否则我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
“秦兄说的是。”晋阳侯连连点头。
将晋阳侯夫妇二人送走,秦横沉着脸回到内堂。不多时,内堂便传来了争吵之声。
当天下午,消息就传遍了明镜司。
白休命白大人因不敬上官,被停职了。
不过私下却有人传,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维护嫌疑人,结果被指挥使撞破,所以才被停职的。
告状没能告成,回侯府的路上,晋阳侯脸色始终不太好看。但见薛氏一直捂着心口喊疼,指责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马车停在府外,晋阳侯扶着薛氏下车,还未走入侯府大门,就见远远一辆马车朝侯府驶来,那马车上还带着宁远伯府的标志。
“季兄。”宁远伯下了马车满脸堆笑地朝着晋阳侯迎了过去,后面宁远伯夫人也跟着下了车。
“宁远伯有何贵干?”晋阳侯与宁远伯关系算不上亲近,但同为勋贵,常有往来。
“今日是受人之托,有事与季兄商量。”
薛氏一见到宁远伯夫人,就想到了几日前她提及的滢滢的婚事,顿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着宁远伯的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晋阳侯将人请进府,又不敢放任他们私下说话,只能咬着牙跟了过去。
等宁远伯夫妇落座后,晋阳侯才问:“不知宁远伯有何事要说?”
宁远伯笑呵呵道:“昨日西陵王府二公子带着长史来到我府上,说想拜托我替他一位好友向侯爷提亲。”
晋阳侯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反而询问起来:“不知对方是何来历?”
“季兄见多识广,想来在民间听说过猎妖一族?”
晋阳侯点点头:“倒是听说过。”
“申氏一族便是传闻中的猎妖一族,他们久居西陵,虽并未入朝为官,但民声极好,且这一代族长唯有一位独子,便是西陵王府二公子的那位好友,也是西陵王认下的义子。”
晋阳侯神情松动几分,随即又问:“对方是如何知晓我家滢滢的?”
这个对方倒是没说,宁远伯眼珠一转便随口胡诌道:“人家虽然远离上京,可总有些亲朋故旧,而且他们还靠着西陵王府,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且滢滢被侯夫人教养的端庄得体,才貌双绝,便是我夫人都曾想过为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求娶滢滢,何况是他们。”
“这……”晋阳侯沉吟许久,他的滢滢自是很好,可上京中能与之结亲的家族属实不多。
夫人是绝对不愿意让滢滢低嫁的,可是高嫁,也得有人愿意才行,单是身份问题,就很难解决。
这申家虽然在官场上帮不上忙,可能让西陵王倚仗,还是族长嫡子,倒也不算配不上滢滢。
薛氏如此了解晋阳侯,看他那模样便知道被说动了,不由气急:“侯爷!”
她才说了一句话,突然捂住心口,软软往下坐去。
幸好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才没让她直接跌坐到地上。
一旁的宁远伯见状惊讶地问:“侯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突发心疾?”
晋阳侯上前去查探薛氏情况,闻言回道:“并非心疾。”
薛氏身上难受,折腾不停,他也不好受,如今有人问了,他便吐起了苦水:“这病来得蹊跷,也查不出源头,只心口抽痛,不严重却极为折磨人。”
这时,宁远伯夫人道:“侯爷,我听着这像是邪病,恰好那申氏一族擅长此道,不如请他们家公子来府上为侯夫人瞧瞧?”
“这……”晋阳侯略有些迟疑。
宁远伯抚掌:“这个主意好,若是他医不好侯夫人,将人赶走就是,若能医好,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薛氏心中不愿与那申氏有什么牵扯,可自己这身子实在要扛不住了,只能沉默以对。
她听到晋阳侯请宁远伯将申氏公子请来府上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竟松了口气。
薛氏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宁远伯夫妇也不敢耽搁,很快便告辞离开,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管家前来通报,说申氏公子来府上拜访。
晋阳侯安置好薛氏,匆忙迎了出去,在府外见到一名身着青袍,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后跟着几名护卫与一名丫鬟。
“在下申映霄,摆件晋阳侯。”年轻公子任由晋阳侯打量之后,才与他见礼。
只看对方这体虚的模样,晋阳侯方才的意动不禁消退了几分。
不过想到对方有可能治好薛氏,他便客套地对申映霄道:“申公子请进。”
晋阳侯带着申映霄朝正房去,路上与对方交谈时,发现这年轻人虽然看着孱弱了些,言谈举止却颇有大家风范,不输京中那些勋贵子弟,这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待到了正院,几名护卫在外守着,申映霄带着丫鬟虽晋阳侯进了屋子。
正靠坐在软榻上的薛氏一眼便认出了那丫鬟,又看了眼申映霄,觉得这人容貌有些普通,面色还不如自己好,心中便越发抵触。
申映霄瞧出了侯夫人的神色有异,却也并不深究,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对晋阳侯道:“侯夫人身体似乎有异,我申氏一族也掌握了一些不为外人知的秘术,若是侯爷不介意,在下或许可以替夫人看一看。”
听他这般说,薛氏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说道:“侯爷,就听听他怎么说吧。”
“那就拜托申公子了。”
申映霄略微一颔首,道:“不知可否先让在下的丫鬟为侯夫人查探一番?”
薛氏点头后,申映霄示意丫鬟上前替他检查,随后又问了薛氏几个问题。
“夫人可有心疾?”
薛氏摇头,语气有些急切:“没有,太医都来过了,我根本就没病。”
“那夫人近几日身上可出现过什么痕迹?”
薛氏依旧摇头:“不曾有痕迹。”
申映霄沉吟片刻,才道:“夫人身上并不见诅咒留下的痕迹,但症状却与诅咒一般,这种手段闻所未闻……”
见薛氏面色淡下,他才继续道:“不过在下倒是有一种缓解的法子。”
“什么法子?”
申映霄也不卖关子,径自道:“在下可为夫人准备一替身,无论何种症状,都可由替身承受,但此法治标不治本,尚不知能维持多久。”
“好。”没等晋阳侯开口,薛氏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她快要被折磨疯了,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申映霄微微一笑:“还请侯夫人将你的生辰八字与一缕头发给我,再为我寻一扎干草。”
很快东西就被送来了,随后他捏着薛氏的发丝念念有词,那原本柔软的发丝竟根根竖了起来,变得十分坚韧。
他又将写着薛氏八字的黄纸卷成纸卷,随后用干草与头发丝扎了一个草人,将纸卷包裹其中。
那草人看着十分潦草,薛氏见状心中还有些失望,就在此时,申映霄抬手朝那草人一点,草人突然如人一般从茶几上坐了起来。
薛氏见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探头去看。结果那草人与她动作一样,竟然也朝前探头。
“侯爷你看,那草人竟然动了。”薛氏惊奇道。
晋阳侯看了眼那草人,随即看向申映霄:“申公子手段非凡。”
“当不得侯爷的夸奖。”说罢他转头问薛氏,“夫人此时心口可还疼?”
薛氏一手压在心口处,这两日如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抽痛竟然消失了。
“不、不疼了!”薛氏先是愣住,随后脸上满是狂喜之色,“侯爷,不疼了。”
这时,申映霄垂眼看向草人,那草人心口处的干草突然蹦断一根。
等薛氏宣泄完了喜悦,晋阳侯见申映霄面含微笑坐在椅子上,忽然觉得若能与申家结亲,未尝不可。
他不由出声问道:“听闻申公子是家中独子?”
申映霄点头应道:“早些年家中出了一次意外,我的两个兄弟接连身亡,如今父亲只有我一子,我还有个妹妹,此番也与我一起来了京中。”
“不知申公子从何处得知小女的?”
“听家中一位远亲提及,听闻薛小姐十分擅琴?”申映霄并未多说,只略提了一句,顿时让二人都信了。
薛滢确实十分擅长弹琴,也曾经在宴会上与其他家的姑娘们比试过。
“不知申公子贵庚?”薛氏插言道。
“在下今年二十有五。”
薛氏面上笑意微敛,对申映霄道:“我很感激申公子出手相助,不过小女方才及笄不久,我还打算多留她两年。”
申映霄看向晋阳侯:“侯爷也是这个意思吗?”
晋阳侯还在犹豫,却被薛氏狠狠掐了一下,他忍着痛说道:“今日多谢申公子了,这件事不如我们改日再聊?”
申映霄倒也不恼,只是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既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罢他起身欲走,转身的时候,申映霄指尖隐晦一弹,那原本放在桌上的草人突然冒出了烟,燃了起来。
薛氏见状惊叫一声,扑上前将茶碗中的茶水浇了上去。
此时的香铺中,阿缠刚与陈慧说完今日在明镜司发生的事,陈慧看了眼那木偶,突然疑惑道:“这木偶身上为何不流血了?”
阿缠听她提醒才注意到,凑过去看了一眼,还没等她看仔细,一缕火苗突然从木偶身上烧了起来。
陈慧眼疾手快将木偶拨到地上,但木偶身上仍有火焰在燃烧。
“这是怎么回事?”陈慧问。
阿缠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盯着瞧了一会儿才道:“看样子,薛氏请到了高人,有人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你不急?”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回答:“虽然用火便能破解,但通灵木以九叶萝炮制过,很难烧尽,这火点燃了,至少要烧三日。而且木偶一旦见了火,便会引得阳火加身,阳火是虚火,烧不死人,却能让人痛不欲生,我本来想最后用的,谁知道提前被人引燃了。”
晋阳侯府,薛氏泼上去的茶水不但没能让草人身上的火熄灭,反而越烧越快,转眼火焰便将草人吞噬。
草人被烧尽之后,薛氏突然惨叫出声:“好热,好痛,侯爷救我……”
晋阳侯试图将内息渡给薛氏,可这样的行为竟然加剧了薛氏的痛苦,让她惨叫连连。
申映霄有些意外地看向薛氏,他只是想用寻常火焰烧掉草人,给晋阳侯夫妇一个教训,谁知薛氏竟然变成这般模样,他那一点火到底引来了什么?
这时他身旁的丫鬟低声道:“公子,薛夫人身上似乎燃起了阳火。”
申映霄知道自己丫鬟有一双灵目,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便问:“那火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正在灼烧薛夫人的魂魄。”
申映霄眸光微暗:“看来薛夫人这位仇人,手段不凡。”
区区一个诅咒,竟然还暗含阳火,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被引来的,不过他是断然不会将此事告知晋阳侯夫妇的。
晋阳侯听着薛氏的惨叫,一时有些慌神,见到申映霄要走,他出声喊住对方:“还请申公子出手相助。”
申映霄并未拒绝,他转过身查探之后才对晋阳侯道:“侯夫人的情况不大好,给尊夫人下诅咒的那人在诅咒物上施加了阳火,侯爷是修士,应当听过阳火。”
晋阳侯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那东西,也知那东西的厉害之处。
早有传闻,阳火能煅烧神魂,可其中痛苦,连修士都很难忍受,况且薛氏只是个普通人。
“申公子可有办法将阳火熄灭?”
申映霄看着晋阳侯,温声道:“办法确实有,但侯爷需知,许多手段使用起来代价颇大,故而为族中秘传。”
“我们不会告诉旁人,还请申公子通融一二。”
申映霄微笑着摇头:“但此事绝没有通融的余地,侯爷当知有舍有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必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在下并不愿凭此事胁迫侯爷,侯爷还是另寻他法吧。”
晋阳侯脸色变了又变:“申公子可否换个条件?”
申映霄依旧坚持:“在下其实并非薛姑娘不可,不过是族中长辈要求今年必须成亲,在下觉得薛姑娘合适方才来提亲。若侯爷答应,中秋之后,薛姑娘需与我一同回西陵。若侯爷不应,在下也可另寻旁人。”
晋阳侯一听想救薛氏,不但要将女儿嫁给他,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再过几日可就是中秋了。
可此时由不得他深思,薛氏滑坐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身旁的丫鬟都不敢碰她,只听她喊救命。
耳边是妻子的呼救声,另一边是女儿的婚事。
这时,薛氏沙哑的声音响起:“答应,我答应将滢滢嫁给你,救、救我……”
申映霄看向晋阳侯,晋阳侯终于点头:“好。”
“请恕在下无理,还请侯爷先写允婚书。”
晋阳侯感觉被冒犯到了,但应都应了,也没必要再计较这些,他咬牙道:“我这就去写。”
说罢,他转身回到内室。
允婚书并不难写,这只是一个凭证,但私印盖上,就意味着薛滢从此成了申家人,偏此时滢滢对此一无所知。
他心中多有愧疚,却也并无他法。
不多时,他将写好的允婚书拿了出来,交给申映霄。
申映霄看过后递给一旁的丫鬟,丫鬟仔细将允婚书收好,才听晋阳侯道:“婚约已定,申公子可以救人了吧?”
“侯爷莫要着急,救薛夫人不难,但丑话要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侯爷怪我。”
“你说。”
申映霄继续道:“在下手中有取自九阴之地的寒泉水,加以秘术可压制阳火。那泉水是族中长辈用命寻来的,极为珍贵,却也极度伤身,若是夫人服用,她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那寒泉水本来是他用来压制妖咒的,诅咒发作时浑身血液如沸腾一般,只有寒泉水有效,倒是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至于秘术……自然不需要秘术这种东西,但若不提,晋阳侯又怎知压制阳火的困难。
晋阳侯心口一滞,胎儿……
“侯爷,救我……”这时,薛氏哀嚎的声音传入晋阳侯耳中。
他盯着薛氏看了好半晌,才终于咬牙点头:“好,我答应了。”
还请侯爷将夫人抱入内室,且在外稍等我片刻。
晋阳侯照他说的做完,退出内室。
申映霄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玉瓶,玉瓶打开后,一股寒意瞬间散开。
他将瓶中的寒泉水尽数喂入薛氏口中,不过片刻,薛氏便安静下来。
申映霄打开门,晋阳侯匆匆走进内室,薛氏果然不再呼痛,她只来得及看了晋阳侯一眼,便昏了过去。
申映霄在旁提醒道:“侯爷记得请大夫,待侯夫人大好之后,在下再来拜访。”
“好。”晋阳侯无暇关注其他,申映霄见状径直带人离去。
一行人走出晋阳侯府,他站在侯府大门口,深深吸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恭敬道:“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回去后让人将聘礼准备好,虽然这晋阳侯有些不识趣,到底是我未来岳丈,该有的脸面还是要有的。”
“公子说的是。”
“对了,映烛今日去了何处?”申映霄问。
丫鬟忙道:“听闻映烛小姐去找申回雪了。”
“哦?找她干什么?”
“映烛小姐听二公子说申回雪深得理国公世子的喜爱,那位世子不日便要前往西陵,她便想要与申回雪重叙姊妹之情,日后或许能帮到二公子。”
申映霄轻笑一声:“映烛果然是要嫁人了,变得懂事许多。不过一卑贱半妖,与她称姊妹,倒是委屈了映烛。”
第83章 第 83 章 她总要知道他的死因,为……
上京有一座申宅, 与申氏一族并无干系,却又有些牵扯。
那是张憬淮送给申回雪的宅院,三进的宅子,即使这些年伺候她的下人都跟了过来, 也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申回雪从理国公府搬到这里, 大约有半个多月了。
她已经很习惯这里的清净, 偶尔又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些,不如理国公府热闹,连偷偷骂她狐媚祸害的丫鬟都少了。
已经过了巳时,申回雪才起身,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位置,那里有人睡过的痕迹。她平日里睡觉很安分, 只窝在一处便一整晚都不动, 想来昨夜是张憬淮来过了,走的时候她也不知。
她淡淡扫了一眼, 起身穿衣。
外面候着的丫鬟听到里面的动静也只探头看了一眼,并不进来伺候。等她换好了衣裳走出门,丫鬟才笑吟吟迎上前问:“可要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申回雪看了她一眼,这是新换到她身边的丫鬟,丫鬟一个一个换,只要她说了, 张憬淮便耐心地应下,只是新的这个与上一个没有任何不同, 她们永远都出自理国公府。
就像她一样,就算换了个住处,在别人眼里,也依旧是理国公世子养的玩意。
旁人夸赞女子, 用秀外慧中、清丽脱俗。轮到她,便是搔首弄姿、恬不知耻。
听得多了,她已经习惯了。
到了午时初,丫鬟将吃食摆好,一眼看过去,绿油油的占了大半,两道荤菜其中有一道牛肉,还有一道羊肉。
申回雪拿起筷子,复又放了下去,问身旁站着的丫鬟:“厨子换人了?”
“厨子并未换人。”
“这菜是怎么回事?”
丫鬟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冯嬷嬷调整的菜单,她说姑娘要多吃些绿叶菜才好,这牛肉是理国公府送来的,她特地让人做了给姑娘吃。”
申回雪回想了一下,昨天她才让丫鬟告诉厨房,她想吃烧鸡,但是他们好像都忘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筷子夹起一块肉,塞到了嘴里。
其实府上的厨子手艺很好,她也不是不能吃别的食物,可她总觉得不开心。
这顿饭还没吃完,管事冯嬷嬷突然来了她院里。
冯嬷嬷曾经是伺候张憬淮的,在理国公府很有些地位,如今被他送到了这边,说是专门照顾她,这宅子里的大小事都由冯嬷嬷掌管。
“回雪姑娘,外面有一位申姑娘说是你堂姐。”
申回雪放下筷子,仅剩的一点胃口也消失了。
“让她进来吧。”她说。
冯嬷嬷并未多言,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她带着申映烛走了进来。
申映烛穿着一身红,与五年前并无多少差别,以前在西陵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穿,因为显眼,人群中人们总能第一眼看到她。
申回雪并未起身相迎,她看到申映烛眼中闪过的不满,却装作没看到。
“许久不见,堂姐怎么来了上京?”申回雪让丫鬟将桌上的饭菜撤下,才对申映烛道。
“自然是陪同二公子。”
申回雪还记得那位二公子,曾经申家还想将她送给那位二公子,她娘不知道从何处听来了这消息,跑去找了族长,把族长的脸都抓破了,最后他们将她送来了上京,因为这里有更多权贵。
申回雪收回念头,看向申映烛,她丝毫没有当自己是外人,径自坐在了主位上。
“听闻你现在跟在理国公世子身边伺候?你的运气倒是好。”
申回雪没有回应她,只问:“堂姐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离家有五年了,你娘一直挂念着呢,你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她了。”
申回雪愣了愣:“堂姐是想我与你们一同回西陵?”
“当然不是。你难道不知理国公世子即将前往西陵,听说他对你极好,你只要哄他几句,他定然愿意带上你。日后你还能留在他身边伺候,岂不是两全其美。”
申回雪却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怎么,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申映烛顿时不悦。
申回雪依旧不紧不慢道:“再过几日,世子便要定亲了,国公府很看重这门亲事,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连我都搬了出来。”
“那又如何?”
“定亲不过几日,世子便要去西陵,如果带着我一起,岂不是在打他未婚妻的脸面?”
申映烛有些意外地看着申回雪,嗤笑道:“没想到五年不见,你连为人处世都学会了,可惜半妖就是半妖,天生蠢笨。”
见申回雪不语,申映烛继续说:“虽然你说的有点道理,但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连个妾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替正室着想?你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你当你为了他未婚妻着想,对方会感激你吗?用尽一切办法从世子那里分宠才是你该做的。”
“堂姐倒是很懂这些。”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申映烛面色一沉:“申回雪,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不是申家,你以为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和张憬淮一起去西陵,到时候想办法带他来申家探望你娘。”
“堂姐高估我的本事了。”
“你可以不答应,那就等着为你那个疯子娘收尸吧。”
申回雪沉默下来,她似乎好久没见过娘了。
见她终于乖顺了,申映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心道这半妖果然好拿捏。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这些年族内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娘,不过是让你为家族和理国公世子牵线罢了,又没有让你做什么亏心事,若你这点小事都做不来,族内又凭什么要养着你娘。”
“……我会试试,但他未必会答应。”
“你可是狐妖,你们狐狸精不是有的是勾引人的手段吗,都用上,由不得他不答应。行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就先回了。”
说完,申映烛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候着的丫鬟见她出来了,带她朝宅院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见一俊朗男子迎面而来,不由多看了几眼。
送她出来的丫鬟见到来人后赶忙上前行礼:“拜见世子。”
张憬淮见申映烛盯着他看,微微蹙起眉:“你是何人?”
申映烛回过神来,朝对方道:“见过世子,民女是回雪的堂姐,与她多年未见,听闻她住在此处,特地来探望一二。多有打扰,还望世子见谅。”
见申映烛进退得当,张憬淮便也没有再追究,只朝她微微颔首,迈步往宅院中走去。
走出了大门,申映烛回头看了一眼,轻嗤道:“果然是狐媚子,竟然能被张憬淮瞧上。”
当初族内可是想要将申回雪送给惠王的,都说惠王好美色,谁知惠王得知她是半妖根本不敢收入房中,最后也不知怎么,落到了张憬淮手里。
若是个丑的老的也罢了,偏偏张憬淮有权有势还长得极好,这个认知让申映烛十分不悦。在她看来,申回雪这样卑贱的身份,永远在烂泥中沉沦才好,她根本就不配有好日子过。
申映烛走后,申回雪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内室。
她并不因为对方的威胁而为难,当初执意生出了身为半妖的自己,申家人都没有对她娘怎么样,他们不会因此就要了娘的命。
可是,她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娘了。
如果这次不能回去西陵,往后怕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她不喜欢西陵,却很想回去看一眼。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双手臂环在了她腰上,申回雪的身体习惯地往后靠去:“世子,你回来了。”
“刚才你堂姐过来了?”
“世子见到她了?”
申回雪并不担心申映烛会惹恼张憬淮,她这个堂姐,对外从来都是进退有度,对族内人,其实也不差,她只是格外厌恶身为半妖的自己罢了。
“嗯,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我娘亲身体不大好了,世子,我想回西陵看看我娘。”
扣在申回雪腰间的手突然一紧,她不禁吃痛出声:“世子?”
张憬淮将她转了过来:“什么时候知道我要去西陵的?”
“几日之前。”
张憬淮冷笑一声:“消息倒是灵通,还知道什么?”
申回雪垂下眼:“听闻世子过两日便要定亲了,恭喜世子。”
“听谁说的?”
申回雪想了想,似乎并不需要听谁说,那几日,她只要出门便能听到有人这样说。
于是她便道:“很多人都这样说。”
张憬淮不知,其实国公夫人也来找过她。
这位夫人并非世子亲生母亲,她寻常时候从不见自己,这次却破天荒找来,说了一番话,无外乎是让她安分守己,其实她知道,那并非国公夫人的意思,只怕是国公的授意。
他可能是怕他的儿子因自己错过了好姻缘,怎么可能呢,理国公恐怕并不了解他长子。
张憬淮对他自己的未来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从来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算有了自己这么一个意外,对他的前途也无伤大雅。
不久之后,他就将她送来了新宅子。她搬走了,听不到他要定亲的消息,也不会碍了那位侍郎府姑娘的眼。
果然,张憬淮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好好留在京中等我回来。”
“若世子不方便带我一起,我可以独自上路,不会让未来的世子夫人误会。”
“申回雪,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去不了。”
申回雪偏过头,避开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世子可以不让我去,那就等世子回来为我收尸好了。”
“你威胁我?”
申回雪笑:“若我娘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反正对世子而言,我也不过是个解闷的,到时候世子再换一个就是。”
张憬淮目光冷厉地瞪着她,申回雪却没有看他一眼。
两人不欢而散,张憬淮很快便摔门离去。
人走了,申回雪松了口气。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无趣,她忽然想起了阿缠。
阿缠曾经说过她家的住址,那日分别之后自己一直没空过去,只是不知今日过去,是否冒昧了些?
申回雪迟疑了半晌,想要见阿缠的念头终究占了上风,她吩咐丫鬟去准备马车,自己则在梳妆台前翻了半天。
去见阿缠总要带礼物,她想将自己喜欢的头面送给阿缠,可又觉得这样的礼物似乎不合时宜。
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努力回想那日阿缠说过的街头很有名气的胡老爹的熏鸡,心道或许可以路过的时候给阿缠买两只,阿缠会喜欢吧?
阿缠确实很喜欢这份礼物,申回雪突然到来,阿缠面上带着惊喜,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了后院。
“早几日还以为你会来,可惜你一直没来。”
“最近遇到了些事情,耽搁了几日。”申回雪跟着阿缠进了灶房,见灶房的墙上竟然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食来运转”四个字,不由好奇问道,“这是谁写的?”
阿缠回头看了眼那牌匾,笑问:“是不是写的很好?”
“嗯,字真好看。”
阿缠先净了手,然后一边在菜板上拆分申回雪带来的熏鸡一边道:“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写的,他是墨灵。”
“传说中的墨灵吗?据说特别聪明。”申回雪瞪大眼睛,很是惊讶。
“是啊,我让他给我写了整整十块牌匾。”
申回雪眼里带着羡慕:“真好啊。”
将一只熏鸡拆成两盘,阿缠塞给申回雪一盘,领着她出了灶房,将她带去了自己房间。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罗汉榻上,抱着一盘子熏鸡吃了起来。
阿缠赞叹:“胡老爹手艺真好。”
申回雪学着阿缠,塞了一块鸡肉到口中,忍不住眯起眼附和道:“真好吃。”
“你今日急着回去吗,若是不急晚上让慧娘给我们炖鸡肉吃。”
“不急。”申回雪见阿缠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便落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她才对阿缠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上京了。”
“为什么?”阿缠问。
“我原本生在西陵,我娘一直留在那里,最近族中来人,希望我能回去看看我娘。”
她尽量将自己家中的情况说得很正常,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申家是怎样的泥潭。
阿缠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娘身体不好吗?”
“她……”申回雪迎着阿缠的目光,那些到了嘴边的搪塞之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她早年遇到了些事情,变得有些疯癫,我也不知她好不好,我们五年没见了,我有些担心她。”
“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吗?”
“你怎么知道?”申回雪有些惊讶。
阿缠笑道:“这又不是多难猜,无论什么样的家族,都很难接受族中女子与妖族相爱吧。”
“那你呢,你不介意我是半妖吗?”
“为什么要介意,半妖不好看吗?”
申回雪摸摸自己的脸:“我还挺好看的。”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原本那些缠绕在她心头的丝丝缕缕的桎梏,仿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你父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世了?”阿缠忽然问。
申回雪点点头:“我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他,长大之后我听人说,他可能死在了我祖父和我大伯手中。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申氏一族,他们以猎妖为生,很多人都说他们是大善人,可我觉得……他们很可怕。”
顿了顿,她又说:“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讨厌我?”
她曾经试图拼凑出她那位狐妖父亲与母亲的相爱过程,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骗局。
申氏之女欺骗了大妖,将他骗到家中,然后他们一起杀了他。
像是一个恐怖的故事,她就是这个故事存在过的证据。
“我猜,他会喜欢你的。”阿缠语气笃定,“对了,你这次去西陵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阿缠将怀里的盘子放到矮桌上,拿起一旁的湿帕擦了擦手:“我在想,反正近来无事,听说西陵那边有许多上京没有的香料,或许我也可以去西陵游玩一番,还能买些香料回来。”
“真的?”申回雪愣住,随后心中涌起一股喜悦,“你真的要去吗,可是西陵很远。”
“你不是也要去吗,如果我们一起走或许会安全许多,远一些倒是没什么。”
“好。”申回雪已经决定,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张憬淮答应带她走,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阿缠,与他一起,才够安全。
阿缠看着申回雪的笑脸,心想,她总该亲自去看看,六叔死去的地方以及六叔喜欢过的人。
祖母子嗣众多,她不在乎六叔,但自己身为侄女总是要管的,毕竟自己只认了那么一个叔叔。
就这样莫名死了,她总要知道他的死因,为他收敛尸骨。
第84章 第 84 章 早去早回
申回雪一直在阿缠这里留到傍晚, 临走的时候,阿缠还给她还打包了一些陈慧做的鸡肉脯。
将申回雪送到门口,她还拉着阿缠的手,依依不舍道:“过两日, 等我说通了世子那边, 再来寻你。”
“好, 记得在中秋节前过来,还能吃到慧娘亲手做的月饼。”
“知道了。”
将人送上马车,看着马车渐渐驶远,阿缠转过身, 粉色的裙摆旋了个漂亮的弧度,像是花朵绽开。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铺子里, 对陈慧道:“慧娘, 我们出个远门吧。”
“去哪儿?”陈慧对她的提议来了些兴趣。
“西陵。理国公世子要去西陵,回雪想要和他一起去, 我想着,我们反正也无事,不如也去散散心?”
“好啊,我也好多年没有离开过上京了。”陈慧没有过多考虑便应了下来,“听闻西陵与雍州比邻,济水途经两地, 到了雍州乘船而行,应该很快就能到西陵。”
“慧娘你懂的好多。”阿缠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若是你平日里少看些话本, 多看几本游记,你懂的也多。”
因着她们就住在书铺旁,阿缠特别爱买书,凡是徐老板说有趣的, 她就买回来瞧瞧。
话本她是很喜欢,整日抱着不放手,游记多看几页她就能睡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书里藏着瞌睡虫。
阿缠摇头:“一个家里只需要有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我就不必努力了,可惜最近的话本都不好看。”
她已经开始怀念当初风靡一时的严青天了,至少一个个案子还是很有趣的。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叨念,距离中秋还有两日,市井中突然有消息传出,曾经的严青天严大人缠绵病榻多日,于两日前死在了府中。
严立儒的官声毕竟不错,也确实帮了些人,许多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在他出殡当日,主动为他设了路祭。
这些阿缠都是听隔壁的徐老板说的,徐老板今早也去送了严立儒一程,听他说,给严立儒送葬的,只有严家的仆人,也不知为何,亲朋好友一个都没到,看着着实有些凄凉。
说罢,他还和阿缠感慨,严立儒先是死了夫人,又死了唯一的独子,最后连他自己都死了,说不定严大人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冲撞了什么邪祟。
阿缠心想,他们可不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冲撞的,他们分明清楚得很。
她在书铺坐到晌午,那位严家冲撞到的“邪祟”来喊阿缠回家吃饭。
走出书铺,阿缠才对陈慧道:“徐老板说严立儒死了。”
陈慧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死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的反应让阿缠有些奇怪。
“他死亡的时间比我预想中的要早,我以为他至少还能撑上一个月。”
“难不成是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自尽了?”阿缠猜测。
陈慧摇头:“他那样的人,就算活到最后一日,恐怕都会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活下去,而不是选择死亡。”
严立儒其实是个相当坚韧的人,他选定了目标,无论是跪是爬,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性命对他如此重要,他怎么舍得放弃呢?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同样的问题,明王也很好奇。
这几日明王都没有上朝,他闲来无事在府中作画。听到有人敲门,头也没抬:“进来。”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的人一身天青色广袖圆领长袍,头戴玉冠,看着文质彬彬。
又看一眼,确认这是自己儿子,而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冒名顶替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通报一声?”明王放下笔,随口问。
“翻墙进来的,府里的人不知道。”白休命袍子一撩,坐到了书桌对面的椅子上,“严立儒今早出殡,父王知道吗?”
明王坐回椅子上:“听说了,人是怎么死的?”
“两天前镇北侯出府去见了严立儒,他走之后,严立儒就死了。”白休命说的言简意赅,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深意。
“看起来,这翁婿二人起了冲突?”明王饶有兴致地问。
“严立儒前几日曾试图联系白奕辰,可惜白奕辰并没有去见他。想来,他是想利用手中妖玺求白奕辰救他性命。”
明王轻叹一口气:“病急乱投医,若是直接将妖玺给了镇北侯,说不定他还能多活几日。”
严立儒想越过镇北侯,直接找上西陵王,能猜到此事与西陵王有关,也算是他这些年的官没有白当。
可惜他没有认清自己的价值,西陵王看中的,是四境的镇北侯。
西陵王想要通过这桩交易将镇北侯彻底绑在他的船上,这交易,他只会与镇北侯做。
“人在濒死前,总是想搏一把。”
“如今妖玺应该已经落入你那弟弟的手中了吧?”明王问。
“嗯,白奕辰用一枚九元丹从镇北侯手上换走了妖玺。”白休命挑起唇,“听闻九元丹出自曾经的那位妖皇之手,能助人突破五境,妖族手上也只有几枚,看来妖族是真的很想得到妖玺,它们这是想复国?”
明王摇摇头:“想要立国是何等之难,妖族难驯,当初妖皇出世横压妖族,即便如此,他都没能立国。”
“那后来是如何建国的?”白休命感兴趣地问。
“后来啊,他结识了青屿山的一头狐妖,那狐妖帮着他收拢了妖族,最后建立妖国,妖族上下才奉他为皇。”
“父王是怎么知晓这些内幕的?”
明王不会说谎,可这段关于狐妖的历史,并不曾有任何一本书册记载过,即使是妖族的书册,白休命同样看过,也没有这一段。
“因为……我认识那狐妖啊。”
“原来如此。”白休命没有继续问下去。
见儿子突然冷淡下来,明王无奈摇摇头,他对妖族并无太多敌意,也从不会隐瞒自己与妖族相交的过往,他与妖族为敌更多是因为立场问题。
但白休命对妖族的敌意却是源于小时候的经历,那段过往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留下的伤痕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西陵王或许从来都没把白休命小时候的那段经历放在心上,所以如今才敢叫他回去。
也可能是觉得,如今的白休命还不值得他忌惮吧。
有些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明王收回思绪,叹息道:“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勤勤恳恳的儿子走了,上京中只留下一个恨不得只领俸禄不办事的秦横,明王不由越发头疼起来。他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得去坐镇明镜司?
白休命淡淡道:“西陵的冬日湿冷,风也大,我会在冬日到来前将事情办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明王终于满意了:“那就早去早回。”
“知道了。”白休命起身离开。
中秋节前一日,阿缠这几天始终没有再见到申回雪,还以为她没能说服理国公世子,谁知才过晌午,她就坐着马车来到了铺子里。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阿缠迎向申回雪,走到近前时,见她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些憔悴。
“你生病了?”阿缠问。
申回雪摇摇头:“没有生病,只是这几天有些疲累。”
张憬淮定亲的第二日被她找借口叫回了宅子,她使尽了手段,终于是让他点头了。
结果她送张憬淮离开的时候,门一开,就撞上了他才定亲的未婚妻。
想来是国公府有人想要让那位姑娘知道她的存在,故意将消息透露出来的。
申回雪已经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了,只记得那位侍郎府的小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张憬淮跟了过去,之后也没了踪影。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国公府,当天国公夫人便派来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说要教她规矩。
这几日她从早到晚被那两个嬷嬷训诫,根本没时间出来。
今日还是张憬淮过来,她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见到阿缠眼中的担忧,申回雪反过来晃晃她的手:“真的没事,就是最近世子爷定亲,国公府有些人瞧我不顺眼,等离开了上京也就好了。”
阿缠扯了扯唇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申回雪对阿缠道:“我已经与世子说好了,后日辰时末出发,我到时候来接你和慧娘。”
“好,那我在家中等你。”
申回雪说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道:“对了,世子与我说,这次他要与西陵王府的二公子一同回西陵,不过世子与他们并不熟悉,想来路上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阿缠听后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申回雪今日似乎还有事,不能在阿缠这里久留,将事情说完后,她拎着陈慧给她包好的才出炉的月饼匆匆离开了。
她走后,陈慧站在阿缠身边轻声道:“她在国公府的生活似乎不大好。”
她们方才说的话,陈慧也都听到了,只是担心申回雪尴尬,才装作没有听到。
“人总是虚伪又贪婪,他们贪恋妖的美貌,却又觉得她们的身份配不上他。”阿缠转过身,“这样的人,迟早会为他的傲慢付出惨痛的代价。”
陈慧转头去看阿缠,总觉得,她说的不只是申回雪。
出发前一天,阿缠和陈慧回了趟崇明坊,将家中唯一的活物,那批马寄养在林岁家中。
林岁听说她们要去西陵,也生出了一起跟去的念头,可惜她最近正是修炼的紧要关头,离不开上京,只能无奈放弃。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亮,阿缠就被陈慧叫了起来。
她在后院洗漱的时候,陈慧已经将她们两人的行李搬到了门口,另外一大包里放着的都是吃食。
辰时初,带着国公府标志的两辆马车停在了铺子外。
陈慧将行李放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两人这才上了第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宽敞,三个人坐在里面都显得很宽松。
申回雪拉着阿缠坐在矮桌旁,桌上放了一碟肉包。
见阿缠看过来,她笑道:“我猜你肯定还未用早饭,路上正好看到有一家肉包卖的好,就买了几个尝尝。”
车厢外,两匹骏马拉着车朝西门而去。车厢内,两人正津津有味地啃包子。
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听到外面的车夫的声音,申回雪才掀开窗帘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张憬淮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正在不远处与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说话,看清那人的容貌,申回雪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怎么了?”阿缠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白休命?
第85章 第 85 章 队伍里只能有一个嚣张的……
白休命侧身对着车窗, 一身玄色窄袖交领长袍,腰系暗红色腰带,身姿卓然。
许是阿缠目光灼灼,终于引来了对方一撇。
在张憬淮家眷的马车中看到了季婵, 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见白休命看了过来, 阿缠脸上满是惊喜, 还朝他招招手,十分热情地招呼:“白大人,真巧啊。”
白休命驭马来到车旁,申回雪见状悄悄挪到靠车窗最远的位置, 将窗边的位置让给阿缠。
“白大人,你是来送理国公世子的吗?”阿缠一手搭在车窗上, 仰头看着马上的男人, 莹白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不是。”他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要去西陵呀。”阿缠毫不隐瞒, 随后眼睛一亮,“你也要去西陵吗?”
“嗯。”
“我们可真有缘。”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数名护卫在前开路,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的长长的车队出了城。
那车队停在了城外的一片空地上,距离他们并不远,恰好在阿缠的视线中。
阿缠看到车队停下后, 其中最为奢华的那辆马车中走下来一名男子,后面的马车中又下来一名女子。
男子身着白袍, 手持玉骨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她还记得这个人,西陵的队伍入上京的时候,她在路边恰好见到这人露出侧脸, 因为有些像白休命,所以记忆颇深。
不过正面看的时候,两人长得其实并没有多像。
阿缠左右都瞧了瞧,做出精准判断,白休命的娘亲,肯定比他这个弟弟的娘要好看许多。
至于跟在白休命弟弟身后的红衣女子,在他们入京当日,阿缠也一并见过,当时两人似乎坐在一辆车中。
“兄长。”白奕辰走到近前,朝白休命拱手见礼。
他身后的女子在见到白休命后,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在白休命看过来的时候,略带几分羞意地垂下头,低低叫了声:“世子。”
白休命高坐马上,垂眸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平淡:“有事?”
白奕辰似乎对他的冷待毫不介意,对白休命道:“兄长,这位是申氏嫡女申映烛。”
随后他又侧身对申映烛道:“映烛,这位就是我长兄了,还不快来见礼。”
申映烛听话地上前一步:“申氏映烛,拜见世子。”
申映烛……与回雪一个姓,她们应当是亲戚。
阿缠转头看了眼申回雪,她并无与同宗姐妹打招呼的想法,依旧坐在一旁。
看来两人的关系很差,阿缠想。
白休命只看了申映烛一眼便移开目光,并没有和对方认识的打算。
见他如此冷漠,白奕辰唇角的笑僵了僵,只好主动道:“兄长,映烛一女子在队伍中很是孤单,听闻理国公世子带了女眷同行,她们恰好是同族姊妹,不是映烛是否方便跟着兄长的队伍同行?”
这时张憬淮也过来了,听到了兄弟二人的对话。
他对申映烛还有些印象,只是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对他而言这倒不算为难,不过……对方明显是冲着白休命来的,他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西陵王似乎为白休命寻了一个未婚妻,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白休命并未立即回答,又听白奕辰道:“兄长,等回了西陵,你便要与映烛定亲,此时又何必如此避讳。”
阿缠微微张开嘴,白休命要定亲了?
这时白休命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他问阿缠:“你觉得我方便吗?”
阿缠突然福至心灵,这人……不会是想利用她赶人吧?
她歪了下头,眨了几下眼,似在问他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白休命唇角挑起,像是在确认她的猜测。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这番眼神交流放在旁人眼中,无异于眉目传情。
申映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她虽然对白休命无意,可这个人已经是她未来的夫婿,如今竟然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人这般暧昧不清,分明就是没有把王爷的命令和他们申家的脸面放在眼里。
阿缠眸光流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我觉得,不大方便。”
“姑娘又是何人,之前怎地从未听兄长说过?”原本白奕辰是没有注意到阿缠的,此番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容貌记住。
前两日与镇北侯私下见面时候,对方似乎说过,白休命对一女子似乎很不一样,难道就是她?
阿缠又看向白休命,用眼神示意他,我要开始针对在场的所有人了!
白休命扬了扬眉,似乎在等她发挥。
“大概是因为你们不熟吧。”阿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白奕辰还是第一次被女子如此顶撞,嘴角的笑容都僵了几分。
申映烛见阿缠对白奕辰如此无礼,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却还一副与她讲道理的态度:“这位姑娘,二公子与你好生说话,你却如此出言不逊,是否有些无礼了?”
听到外面申映烛的话,申回雪有些担心地看向阿缠。
阿缠嘲讽道:“申姑娘是不是在穷乡僻壤呆惯了,没见识过京城的规矩,就算官至一品,也不能随便逮个姑娘便要问对姓名,那才叫无礼。”
说罢她刻意上下打量了白奕辰一番,眼中的轻视明明白白:“况且,这位公子连个官都不是吧?”
“你放肆!”申映烛一时没能压住心头火气,满脸愤然。
“声音那么大干什么,又不是听不到,一看申姑娘就没学过规矩。”
白奕辰沉声道:“这位姑娘,申姑娘乃是父王为兄长选定的未婚妻,还请姑娘言语客气些。”
“我为什么要客气,她又不是我未婚妻。何况,是不是未婚妻,还得西陵王亲口说,就算说了,也得白休命答应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就是西陵王呢,这般多事。”
阿缠坐在马车上,一张小嘴喷得外面两人面色隐隐发青。
其余围观之人,尤其是张憬淮看向阿缠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惊叹。一开始见到这位季姑娘的时候,还是在荷园。
他只觉得这姑娘胆子不小,从虎妖手上顺利脱身,且安然无恙,确实有些本事,不怪白休命对她另眼相待。
如今才发现,这位姑娘不但胆子大,脾气亦是不小。
“姑娘说话位面太过难听,我是来找回雪的,你占了她的马车,却对她的堂姐这般出言不逊,也不知是谁没有规矩。”申映烛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阿缠看向回雪,申回雪不住朝她摇头,她和申映烛哪有什么姐妹情深?
阿缠将头转了回来,看向申映烛的目光中已经带着几分敌意。如果申映烛不说这句堂姐,她或许还不那么生气。
申映烛算是回雪哪门子堂姐,好不要脸!
“回雪在上京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给她写封信呢,如今用她当借口,倒是开始姊妹情深了,申姑娘的感情未免太过廉价了。”
申映烛冷笑:“这是我们申家的家事,不劳你费心。倒是姑娘,年纪轻轻便如此嚣张跋扈,又与男子纠缠不休,好不要脸!”
阿缠突然一拍车窗的木栏,小脸上满是气愤:“白休命,快让人把她给我拖走,我看着碍眼。”
白休命看向张憬淮,张憬淮意会之后,朝一旁的护卫们递了个眼神。
那些护卫立刻上前,似乎真打算把人拖走。
“你敢!”申映烛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吵架吵了一半,就要把对手踢出局的无耻行为。
阿缠扬扬下巴:“我当然敢,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就是嚣张跋扈,这队伍里只能有一个嚣张的人,那就是我。”
见护卫上前,白奕辰抬手护住了申映烛,暗暗吸了口气,他算是看明白了,白休命带着的这个女人不但不懂礼数,毫无教养,且丝毫不顾及脸面。
对方可以毫不讲理,申映烛却还要名声。
他也不能当众与白休命撕破脸,如今只能带着申映烛回去。
但这般狼狈离去,属实不符合白奕辰的性格,他面上露出几分难过,开口道:“兄长,我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缠突然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她站在车上,朝白休命张开手,语气像是命令,又像是撒娇:“白休命,我要骑马。”
然后白休命调转马头来到阿缠身旁,微微倾身,伸手勾住她的腰,将人抱到了马背上,看都没看白奕辰一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无视。
还是张憬淮见白奕辰脸色实在太难看,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二公子,我们要出发了,你还是请回吧。”
白奕辰深深看了白休命的背影一眼,也不再想什么狼不狼狈了,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申映烛见状也匆匆跟了上去。
等人走了,申回雪突然探头往外瞧了一眼,眼中还带着几分未消散的笑意。
她心想,阿缠果然厉害,让申映烛话都说不出来,真是解气。
待她收回视线的时候,才看到张憬淮就在一旁看着她。她避开了张憬淮的目光,退回了马车里。
张憬淮见她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火气尚未消散,哄了他几日,就是为了让季婵与她同行,如今目的达到,连敷衍都不愿意了。
他也不恼,这次确实是她受了委屈。父亲一直想让他早日成婚生子,早就对他养着申回雪心有不满。
如今见他终于定亲,就当他已经不在意申回雪了,趁他不在时派了教养嬷嬷过来磋磨她。
她倒是硬气,什么都不说,回头只与他置气。
或许,此番带她离开上京也好,能远离上京的纷纷扰扰。
张憬淮策马来到队伍最前,出声吩咐一声:“出发。”
排列有序的队伍缓缓前行,白休命的马却纹丝不动。
阿缠疑惑地转头问他:“怎么了?”
“以你现在的身体,骑马超过一个时辰,第二日就下不了地。”白休命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早就见识过她脆弱的的小身板。
“我当然知道。”阿缠哼哼一声,“我才刚把人气走,当然要多装一会儿才能让他们相信。等那些碍眼的人走远了,你再把我放回去。”
她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方才指使白休命十分顺手,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
白休命格外的好说话:“行。”
阿缠伸手摸摸黑马的大脑袋:“快跑。”
身下的龙血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小跑了起来。
很快,龙血马就超过了队伍最前面的张憬淮。跑出一段路了,阿缠见队伍远远跟在后面,才问白休命:“白大人,你这个弟弟对你明显不怀好意,你去西陵都没有带下属吗?”
“没有。”
阿缠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也太危险了,我今日才得罪了他,如果他对我心怀不轨,你又分身乏术可怎么是好?”
敢情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危。
白休命失笑:“你倒是想的长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一看就特别小心眼,我这是未雨绸缪。”
“那就别离开我的视线。”
“好吧。”阿缠蔫下来。
“为什么突然想去西陵?”白休命突然问。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最近看了本游记,上面说济水横贯雍州与西陵,两岸风光极美。恰好回雪要回乡,我就跟她一起走了。”
阿缠对自己找的这个理由十分满意,听起来就让人信服。
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白休命。
白休命哼笑一声:“你上次说,要去看看害你的人,结果从她手中拿走了两片指甲,你猜,我这次信不信你的话?”
阿缠身体顿时僵住,左右瞄了瞄,心想现在跳下马跑是不是来不及了?
她不安分地扭了扭:“你都听见了啊?”
“不然你以为,我会让一个犯下数宗杀人罪的凶手和你单独相处?”
当时田婆子但凡有一分异动,也就不会活着走出那间屋子。
她回想了一下当日自己说过什么,想到她对田婆子大放厥词,阿缠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羞恼:“你那日都没揭穿我,干嘛今天突然又提起来。”
“免得有人得意忘形。”
“我才没有,我这次说的可都是真的。”阿缠再次重复一遍,疑惑地问白休命,“上次薛氏去明镜司告状的时候,你怎么没告发我?”
“如果薛氏死了,你现在就在明镜司的监狱里了。”
言外之意,只要下手有分寸,人还没死,他就替她瞒下了这个秘密。
“白大人。”阿缠眨眨眼,眼里溢满了感动。
“嗯?”
“你真好……看。”
白休命眼中满是疑惑,阿缠贴心解释:“你不是让我换个词夸你吗,我换了。”
第86章 第 86 章 祭蛟神
申映烛回到马车上的时候, 身体因为愤怒还在微微发抖。
申映霄见到她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二公子不是让你跟着白休命吗,你怎么回来了?”
申映烛深深吸了几口气,并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方才经历的那一幕, 她实难以启齿。
申映霄见状蹙起眉:“你是不是又耍小性子了?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与你说过很多次了, 你和二公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白休命虽然与王位无缘,到底也算是青年才俊,哪里配不上你?”
“哥!”申映烛终于忍不住出声,“白休命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他方才竟然让人羞辱我!”
“什么?”申映霄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他做了什么?”
“他带了个女人同行, 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亲亲我我,那个女人还嘲讽我, 二公子亲眼所见。”
“好啊,白休命可真是好样的。”申映霄阴恻恻道,“当初他在西陵王府过得连条狗都不如,若不是父亲饶他一命,他早就死了。不过在上京呆了几年,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申映烛要比申映霄小上好几岁, 自然不知道当年之事,不禁诧异道:“哥, 你说的是真的?”
她在京中特地打听过白休命,这人是明王养子,可谓风光无限。没想到,也有那般狼狈的时候。
“自然是真的。”申映霄冷嗤一声, “区区三境而已,还敢不把我们申家人放在眼里,是该给他点教训尝尝,让他知道,我申家的人不是他能欺负的。”
听到兄长要为自己出头,申映烛心中自是高兴的,不过很快又迟疑道:“我听人说,他曾经斩杀过四境黑龙,旁人都说他只有三境,你说他会不会隐藏了实力?”
申映霄瞥了妹妹一眼,嗤笑道:“那些传言不过是明镜司为他造势,你竟真的信了?若他能斩杀四境黑龙,五境之下哪里还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还至于在明镜司当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上次公子见了镇北侯,镇北侯亲口说的,白休命不过是凭借上京的阵法才堪堪够资格与他交手,真正的实力,只有三境。”
申映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尚不知王爷与二公子对他是否另有安排,我们不好擅作主张,若是真的伤了他,坏了王爷与二公子的计划,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申映霄闻言略犹豫了一下:“罢了,那就先放他一马。”
“但是那个女人一定要死,我要让她没法活着到西陵!”申映烛眼中满是杀意。
“好,都听你的。”
阿缠在马背上颠簸了近一个时辰,被送回马车里的时候,腿已经有些软了。
但出游的新鲜劲还没过,精神依旧显得有些亢奋,她又翻出了叶子牌,邀请回雪一起玩。
申回雪从没有和人玩过叶子牌,陈慧在旁教了她一会儿,很快她就上手了。
三个人在车中一直玩到了傍晚,阿缠已经感觉到有些饿了,但前行的队伍依旧未停。
她只好吃了些点心顶着,一直到了戌时,队伍才终于进了县城。
他们的车队在县城中一家客栈外停了下来,掌柜小跑着迎了出来。
掌柜只见队伍最前方的护卫,便知道车队中人定然来历不凡,丝毫不敢怠慢,忙让小二安置马车和行李,引着一行人进了客栈。
阿缠被申回雪扶着下马车的时候,见到西陵的队伍刚好从后面追了上来。
不过这家客栈没有容纳下几十号人的房间了,他们今晚只能另寻他处。
她也只是随意往车队那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谁知经过她身旁的马车中竟然隐隐传出了哭声。
阿缠往那马车看去,心里猜测,该不会是白休命的那个弟弟强抢民女吧?
下一刻她便听到马车中隐隐传来说话声。
一妇人好声好气地劝道:“姑娘,你都哭了一路了,再哭下去明日会说不出话的。”
“说不出话又能如何,现在也没人在乎了。爹娘对我如此狠心,早知今日,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后面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实在过于熟悉,让阿缠一时愣住,连回雪叫她都没听到。
“阿缠,你怎么了?”申回雪见阿缠一直看着西陵队伍中的一辆马车,有些疑惑地问。
“我好像听到了熟人的声音?”阿缠也有些不确定,薛滢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别想了,你不是饿了吗,快进去吃饭吧。”
“好。”阿缠跟着申回雪进了客栈,客栈一楼摆着数张桌子,张憬淮与白休命在其中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坐下了,见她们进来,张憬淮招了招手。
申回雪蹙了蹙眉,低声对阿缠说:“要去世子的那一桌吗,如果你不想的话……”
“没关系,我们过去吧。”阿缠不想让申回雪为难,她对此并不介意,一路吃穿住行都是人家提供的,怎么也该给主人一个面子。
陈慧不需要吃饭,她与两人招呼了一声后,便先回了房间去洗漱。
阿缠与申回雪走到了桌旁坐下,小二走过来,请他们点菜。
张憬淮客气地对阿缠道:“季姑娘有什么想吃的?”
“来只烧鸡。”阿缠一点都不客气。
小二歉意道:“姑娘,小店没有烧鸡,若是姑娘想吃鸡肉,大厨做的蘑菇煨鸡也不错,还有鸡肉圆子,很是可口。”
“那就都要。”
张憬淮又点了几道菜,才让小二离开。
等人走了,他笑着对阿缠道:“季姑娘与回雪口味倒是很相似。”
阿缠笑而不语,心道我们狐狸的事情你少管。
她倒了杯白水,朝张憬淮举了举:“还要多谢世子一路照拂。”
“季姑娘客气了。”张憬淮端起茶杯与她碰了碰。
客栈的厨子出菜速度很快,阿缠很快就埋头吃了起来,无暇关注旁人。
等她吃了八分饱,桌上的其余三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看了她不知道多久。
见她吃完了,张憬淮才起身,对阿缠与白休命道:“我与回雪先回房了。”
他们两人走了,白休命也要起身,却被阿缠一把抓住袖子。
“怎么了?”白休命转过头,问她。
阿缠朝他身边凑了凑,小声说:“白大人帮我个忙呗。”
“杀人放火不行。”
“我可是良民,才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之事。”阿缠一脸正直。
“什么忙?”
“我方才在西陵的队伍里听到了薛滢的声音,你能不能找人去帮我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听错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那就是薛滢的说话声。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阿缠疑惑。
“晋阳侯将薛滢嫁给了申映烛的兄长,这次薛滢跟着他们一起回西陵,等到了西陵就会成婚。”
阿缠自诩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被惊到。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为什么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晋阳侯把薛滢嫁到西陵?薛氏怎么会同意的?”
“这就要问你了。”
“我?”阿缠不解,“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氏为了解除诅咒,答应将女儿嫁给申映霄,拜你所赐。”
阿缠立刻将自己的嘴合上,做出痛心疾首状:“骨肉分离,可真是人间惨事,希望晋阳侯与夫人一切安好。”
她还不知道,自己那小小的报复,竟然还有这般精彩的后续,买通灵木的银子花的可真是太值了。可惜没能亲眼见到薛氏卖女儿,略有些遗憾。
白休命见她嘴角的笑意都要压不住了,无奈摇头:“去歇着吧。”
第二日,阿缠将此事说给了陈慧与申回雪听。
陈慧听后问:“薛氏为了活命不择手段可以理解,那申映霄为何要娶薛滢?”
这件事阿缠并无头绪,昨日白休命也没说。
倒是申回雪思索了片刻低声道:“我可能知道原因。”
见两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她才道:“我听说早些年申氏一族因为猎杀了太多妖族,受大妖诅咒,很多族人年纪轻轻便会早亡。
族内想了很多法子驱逐诅咒,但都失败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出了分担诅咒的法子,只要找到与身中诅咒的弟子命数相合的女子成婚,便能将诅咒与对方分担。”
“你是说申映霄要娶薛滢,是为了分担诅咒?”
申回雪道:“应该是吧,不过我与申映霄并不熟悉,此前并不知道他中了诅咒。但若是他执意要娶薛滢,想来只会是这个理由。”
“可惜我们已经离开了上京,不能将这个好消息与晋阳侯夫人分享了。”
之后一段时日,阿缠一直都关注着西陵的队伍。终于在一起午间歇息的时候,看到了薛滢。
薛滢瘦了许多,脸颊都凹了进去。
她跟在申映烛身旁,与对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转头看见了阿缠。
她脸上的惊讶太过明显,一旁的申映烛见状问她:“看谁呢?”
“季婵。”这两个字薛滢说得咬牙切齿。
若非季婵,爹娘怎么会将她远嫁?
她原本应该嫁给前途无限的官宦子弟,再不济也是勋贵家的次子。如今却要嫁给一个无官无职,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
即便申映霄比她想象中的要强上一些,也不能让薛滢心中的恨意消除。
她的人生,全都被季婵毁了!
见薛滢脸上表情复杂,申映烛问:“你认得她?”
“当然认识,她与我家有不同戴天之仇。”
“这样啊……”申映烛忽然笑了,一手压在薛滢肩膀上,低声与她说,“看在你即将嫁给我哥的份上,我送你一份大礼。”
薛滢看向申映烛。
“我替你除掉她,如何?”
薛滢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狂喜之色:“真的?”
“自然是真的。”
申映烛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车队已经要到雍州了。很快,这个碍眼的女人就会消失了。
队伍出发的前两日,阿缠精力十足,还有心思赏景吃零嘴,过了十日后,陈慧与申回雪都无之前无异,她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赶路时,不但早起晚歇,还要颠簸一整日。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修了官道,有些路实在难走,坐在马车里颠得她浑身疼。
幸好,马上就要到雍州了。
今日刚过卯时,队伍便出发了。这段路还算平稳,阿缠侧身躺在马车中,难得睡了个舒服的回笼觉而没有被打断。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都是嘈杂的人声,慧娘不在马车中,只有回雪坐在一旁看着她带来的话本。
见阿缠动了动,申回雪笑道:“睡醒了?”
“车怎么停了?”阿缠打了个呵欠,捋了捋散乱的发丝,懒洋洋地问。
“车队已经进了雍州城,今日恐怕要歇在这里,等船队来接。”
阿缠闻言将车窗的帘子掀开,外面是热闹的街市,街边有小贩招呼着卖货,街上行人往来,好不热闹。
她们还未下马车,忽然听到远处锣鼓声震天。
阿缠探头朝声音来处看去,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往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八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彩色雕像,那雕像远远看去像是蛇形,等近了些阿缠才确认,那是一头蛟。
这雕像看起来怎么与当日在田婆子那里见到的有些相似,她忍不住想道。
等抬着雕像的人从马车旁经过,后面跟着的人,抬着尚未宰杀的猪牛羊三牲,还有各种新鲜的瓜果和点心。
阿缠对凑过来的申回雪小声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雍州有什么习俗吗?”
申回雪摇头:“我以前没听人说过啊。”
两人正小声说话的时候,又见队伍后面的人并排抬着两张大红色的宽大椅子,那椅子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五六岁的孩童。
阿缠听到坐在上面的两个小孩不停喊着:“祭蛟神,除百病,保平安。”
还想再看的时候,车窗前已经被涌过来围观的雍州百姓挡住了。
等两人走下马车的时候,只能看到队伍末尾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了。
停留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随着队伍一起向前,很快,街上的行人都变少了许多。
阿缠眼疾手快叫住了一个腿脚有些慢的大娘,温声细语地问:“大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那大娘回身打量了阿缠与申回雪一番,才问:“你们是外乡人吧?”
“是啊,我们途经此地,便见到一群人抬着蛟龙神像过去了。”
大娘似乎对阿缠这个称呼很满意,这才给她解释道:“我们是在祭蛟神。”
“蛟神?”
大娘提起蛟神,顿时一脸虔诚:“蛟神是我们的守护神,只要今年给足了祭品,来年在济水打鱼的时候,就会平平安安。”
阿缠了然,这蛟神的作用与倒是与龙族重叠了。
“那队伍后面拿着的那些东西,都是祭品了?我方才可看到了一头活牛。”阿缠做惊讶状。
大娘立刻得意地笑了起来:“都是祭品。给蛟神的祭品当然得是最好的,必须是活物才行。”
“可是我还在队伍中看到了两个小孩子,他们是做什么的?”阿缠又问。
大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们当然也是给蛟神的祭品了。”
阿缠声音幽幽:“这蛟神,还吃人啊?”
大娘见队伍走远了,急着想要追上去,匆匆回了一句:“哎呀,你不懂,这都是我们主动献给蛟神的。”
阿缠倒是知道,有些山野精怪喜欢收人的祭品,但大多都是知道分寸的。开始收活人祭品的时候,就是取死有道了。
雍州百姓以童男童女祭祀,难道就没人管?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白休命,抬头便见到白休命就站在二楼的窗口往相反的方向看。
阿缠也转头看过去,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一队骑着龙血马,身着明镜司官袍的明镜司卫策马疾驰而来,为首那人更是凌空跃起,在空中几个腾挪,直接落在了祭神队伍的最前端。
也不知道那人做了什么,那巨大的蛟龙雕像忽然整个裂开。
祭神的队伍变得骚乱起来,那些百姓将手中的祭品都扔下,朝着明镜司卫涌去,看架势,像是要将他们撕了似的。
在一阵吵嚷声中,阿缠听到有人嘶吼:“你们打碎了蛟神像,蛟神是会发怒的。”
随后她又听到了一声接声的狗官,路旁似乎还有人扔起了石子和菜叶子。
虽然她觉得明镜司卫有时候是挺不讲理,但是今日这样的场面被骂,还真是够冤枉的。
见街面上乱了起来,阿缠与申回雪一起进了客栈。
刚走进去,她就在柜台后见到了一个缩小版的蛟龙像。站在柜台后的掌柜并未注意到进来的二人,而是不住探头往外看瞧,口中还念叨着怎么好损坏蛟神像,作孽云云。
本以为只是有少数人狂热信仰那个所谓的蛟神,可如今连客栈都摆着蛟龙像,这雍州城信仰蛟神的应当不会少了。
突然遇到了这种事,阿缠也没了逛雍州城的心思,她在客栈中歇了半日,到了酉时末,突然收到消息,说船已经到了码头,趁着还未宵禁,他们打算这就登船。
阿缠随着车队赶往码头,幸好客栈距离码头不算远,到了码头,她便看到了水上停着的四艘船,以及提前到了的西陵的队伍。
西陵那边的人已经上了船,余下两艘船似乎是给他们留着的。
张憬淮带来的护卫与船夫将行李分别抬到两艘船上,他带着一多半护卫与申回雪上了第一艘船。
阿缠抢不走申回雪,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白休命的手,把人强抢上了船。白休命倒也没甩开她的手,很主动的被抢走了。
等所有人都上了船,只听船老大吼了一嗓子“开船”,脚下的船便缓缓动了起来。
四艘船先后驶出码头,济水幽深宽阔,可供几艘船并行。
阿缠乘坐的这艘船行进速度略微慢了些,她也完全不介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乘船,她站在甲板上,与船老大搭话,问何时才能到西陵。
船老大笑道:“姑娘莫要着急,从雍州到西陵,走水路只需两日。姑娘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就能见到两岸风光,这景色可是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想着前些时日她还与慧娘说起济水两岸风光,如今却能亲眼见到,阿缠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期待。
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可她现在完全睡不着,便站在甲板上吹着河风,望着远处只有轮廓的起伏山峦,还有前面的几艘船上挑高的灯笼。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可雍州这边温度要比上京高上许多,夜晚才有些凉意。
甲板上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阿缠终于生出了睡意,打算回船舱睡觉。
就在这时,他们的艘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阿缠死死抓住栏杆,才刚稳住身体,平静的水面忽然翻起巨大的水花,一个庞然大物从水中钻了出来。
大量的河水落下,她甚至还未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手中抓着的栏杆突然碎掉,她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第87章 第 87 章 白休命,你钓过蛟吗?……
阿缠抓了几下, 可惜什么都没能抓到,整个人朝水中跌落。
在落水之前,她突然被卷了起来,身体飞速倒退, 眨眼间就只能看到船上模糊的灯火了。
那东西没有将她放到水下, 看来它暂时并不想自己死, 但这样被禁锢的感觉并不好受,冰凉的河水将她全身打湿,鼻息间除了水汽就是浓郁的腥味。
是济水中的妖物还是……
眼下阿缠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就是白日里那些雍州城百姓祭祀的蛟龙, 可它为什么要抓自己?
船只被袭击的时候,在舱中歇息的白休命便冲了出来。
只不过袭击船只的水中之物动作更迅速, 只破坏了船舷一处就立刻退走, 速度极快,连身影都没被瞧见。
这时, 船上的护卫和陈慧都跑了出来,见甲板上没人,陈慧脸上闪过惊骇,飞快对白休命道:“白大人,阿缠方才在甲板上。”
白休命面色一变,隔空抓过一名护卫的佩刀, 身形向前跃去,在河面上踏水而行, 转眼间也消失了。
方才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其他三艘船,最前面的两艘船上,薛滢站在申家兄妹身旁,听着申映烛得意地问她:“如何, 我哥厉害吗?”
薛滢不住点头,眼中满是仰慕。
她之前还觉得申映霄身体太弱,连京中武将家的子嗣都不如,如今对他的印象却翻天覆地。
他竟然能操纵水中蛟龙,那可是白日里被雍州百姓奉为神明的蛟龙!
而且,他还是在为自己报仇。
想到季婵很快就会死在蛟龙口中,薛滢心中痛快极了。
申映霄放下骨笛,转头看见薛滢神色,不由一笑,温声对她道:“好了,夜深了,你该去休息了。”
薛滢点点头,转过身往船舱走的时候,不知为何感觉脸有些热。
她想,嫁给申映霄,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等人走了,申映烛笑道:“如何,我就说吧,上京这种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小姐,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轻易收服。”
申映霄将骨笛收好,淡淡“嗯”了一声。
“哥,你对蛟龙王下了什么命令?”
“你不是说不能让她轻易就死了么,先让那头蛟龙好好玩玩,等玩够了再把人吃了,他们连尸骨都找不到。”
“虽然不能亲眼见到,不过蛟龙王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申映烛脸上闪过满意之色。
同时又有些羡慕道:“如今蛟龙王已经这般听你的话了,等它进阶了,整个济水岂不是大哥你说的算了?”
“还需要等些时日它才能进阶,暂时还要避开明镜司的那帮虫子。”申映霄嫌恶道。
申映烛闻言也皱皱眉,不悦道:“这群人抓不到蛟龙王的踪迹,便大肆破坏城中百姓对它的每一次祭祀,香火摄取的太慢,连修为提升速度都慢了许多。
“无妨,先让他们嚣张几日。”说罢,他看了眼后面的那艘船,说道,“好了,去休息吧,这些麻烦就让他们自己收拾去吧。”
张憬淮所在的那艘船上,他得知后面的船被袭击后,便让船老大掉头。
谁知那船老大宁肯被他砍头都不肯掉头:“大人,不是草民不想掉头,方才那动静,分明就是蛟龙王发怒,若是掉头回去,我们这一船人的命就都搭进去了,还请大人放过草民啊!”
船老大并船工们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
“不掉头可以,靠上后面那艘船,将上面的人接过来。”
“这……”船老大心中也是不乐意的,那可是被蛟龙王袭击过的船,谁知道他们靠近会不会招惹来蛟龙王不悦。
可他抬头便被兵刃的寒光闪到了眼睛,心头不由一颤:“好好,草民这就将人接过来。”
很快两艘船便靠近了,张憬淮目光扫过甲板,除了白休命与季婵,其他人都在。
等陈慧过来了,申回雪忙问:“慧娘,阿缠呢,她是不是出事了?”
陈慧点头:“水中有东西袭击了我们的船,阿缠当时恰好在甲板上,她被那东西带走了,白大人已经追过去了。”
申回雪面上满是忧色:“怎么偏偏是阿缠?”
阿缠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月亮照在水面上,依稀有水波带起一片月光,能让她判断出此时还在水上。
那东西抓着她不知到过了多久,她被抛入了一处石穴中。石穴底部铺着一层细密的碎石,硌得她浑身发疼。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手突然摸到了一个光滑的东西,转头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颗头骨。
她这才发现,石穴周围,不只有石头,还有许多白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方才闻到的那股腥味再次出现,阿缠警惕地抬起头,石穴上空,一颗巨大的长满鳞片还长着一根角的头颅正对着她。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很快,那巨大的头颅消失,随后,一道状似人形的高大身影进入了石穴中。
阿缠看过去,那头蛟龙已经化为人形,但它的身体依旧保留了相当多的蛟龙痕迹,脸颊上的鳞片,额头上的独角,还有依旧是爪子形状的手脚。
看起来就像是化形失败了一样,偏偏它还自我感觉良好。
蛟龙一步步走到阿缠身边,黄褐色的眼珠子里带着冰冷的审视:“你看起来和其他人族女子不太一样,她们被我抓来的时候,只知道哭,还有人直接被吓死了。”
它戏谑笑道:“你身边的那些骨头,就是她们的。”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蛟龙王?”
“哦,你倒是聪明,竟能猜出本王的身份。”
“大王英武不凡,自然能认得出。只是不知,小女子何处得罪了大王?”
蛟龙王眯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得罪了本王,本王瞧你样貌不错,打算娶了你,你觉得如何?”
“大王说笑了,这婚姻大事……”
她话还没说完,蛟龙突然一拳垂在一旁的石壁上,顿时出现一个深坑。
“婚姻大事,自然是由大王做主。”阿缠立刻改口,“只是毕竟是成婚,即便没有凤冠霞帔,我与大王总要先拜堂吧?”
“拜堂?你们人族怎么这般多事?”
“大王这般厉害,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行,就依你。”蛟龙咧嘴,露出口中三排尖利的牙齿。
它那毫无情绪的眼瞳盯着阿缠,心中却在想,就先陪她玩上两日,等她放下戒心以为能活下去的时候再把她吃了,也算是完成了公子的命令。
“那我就在这里等大王了。”
蛟龙王又看她一眼,膝盖微微弯曲,便跃出了石穴。
这小岛只是它暂时栖身的地方,哪里有什么拜堂用的东西。
它四下看了一圈,正要寻个大块的石头削成桌子,就见一道刀光朝它直劈过来。
蛟龙王心中不屑,并未把这袭击放在心上,用身体硬接了这一刀。
本以为连自己的鳞片都割不开,谁知那刀光竟然直接切入了它的躯体,血顿时喷了出来。
蛟龙王心中大骇,当即变回原身,直接钻入了济水中,身躯几个起伏,便隐入水中,连气息都隐去了。
白休命拎着刀上了岛,没有去追那条跑掉的蛟龙,目光在不大的岛上扫过,最后确认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阿缠坐在石穴中,浑身湿漉漉的,她环抱着膝盖,努力让自己变得暖和一点。
她一边仰头看着夜空,一边想,人类常说的流年不利,安在她身上就很合适。
就在这时,石穴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阿缠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地,声音中带着委屈:“白大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白休命轻飘飘地落入石穴中,朝她伸出手。
阿缠把手搭在他掌心,白休命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上一拽,她便借力站了起来。
“受伤了吗?”他垂眸看向阿缠。
“没有。”
阿缠抬手摸了摸冰凉的鼻尖,预感自己今晚可能又要生病。
白休命“嗯”了声,并未松开她的手,随后阿缠感觉到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掌心传入自己体内。
那股热意很快流转全身,原本湿哒哒的衣服都被烘干了。
她心想,白休命可真好用啊。
“那头蛟龙呢?”阿缠问。
“受伤逃走了。”
“从你手中逃走了?”她不由惊讶,那蛟龙的修为绝对不会高于白休命,竟然还能让它逃了?
“嗯,那头蛟龙的遁术很厉害,入了水我也很难追上。”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才找过来。
“好吧,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先回雍州城,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阿缠点点头,十分自觉地朝他伸出双臂。
白休命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处,阿缠惊呼一声,双手环住他脖颈。
随后他轻轻一跃,将阿缠带出了石穴。
从那座小岛到雍州城的距离并不算很远,当然也可能是白休命的速度快,很快,她便瞧见了紧闭的城门。
“白大人,你的腰牌应该可以叫开城门吧?”阿缠不确定地问。
“没有腰牌。”
“嗯?”阿缠疑惑。
“因为包庇嫌犯,被停职了。”
“什么嫌犯?”
白休命不语,只看向她。
阿缠的手指拐了弯指向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吗?”
“不然呢?”
“你的上司可真不讲理。”阿缠一边抱怨,嘴角却悄悄上扬。
“我被停职,你似乎很高兴?”
“才没有呢,我就是想……以后我是不是不用叫你白大人,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了?”
白休命转向她,幽深的眸中带着一抹笑意:“随你。”
“白休命,我们从那边走,你看那个守城士兵,肯定在打瞌睡。”阿缠指着一个方向道。
“宵禁后擅闯城门……”
阿缠打断他,理所当然地说:“你都不是官了,为什么还要遵纪守法?”
她拍拍白休命肩膀,催促道:“你快点,我都困了。”
白休命勾了勾唇,从她指着的方向避开了守城士兵进了城。
此时城中的客栈都已经关了门,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了白日里住的那家客栈。
掌柜听见拍门声过来开门,见外面两位客人有些眼熟,像是白日里的贵客,赶忙将人迎了进来。
“两位贵客可是要住店?”他也不敢多问,为何已经退房的客人又回来了。
“两间上房,烧一桶热水送入她房内。”白休命进店后才将阿缠放下,并朝掌柜吩咐,随后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掌柜接了银子,脸上立刻堆满笑:“贵客稍等,这就让后厨烧水。两位随我来。”
掌柜带着二人上楼,没一会儿,热水就送到了阿缠房间里。
阿缠泡了个热水澡,感觉自己身上沾染的那股难闻的腥味终于被洗掉了。
她躺在床上,一时有些难以入睡。虽然心里知道白休命肯定会来找她,可在面对蛟龙时的那股无力感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她想,如果她还是妖就好了,做人好麻烦。
这般想着,阿缠渐渐睡了过去。她睡得不算安稳,半夜做起了梦,梦中蛟龙硕大的脑袋对着她,说要娶她。
打更人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夜色渐深。
阿缠在梦里被那头不要脸的蛟龙气得七窍生烟,隔壁白休命的房间烛火却始终燃着。
忽然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窗户钻了进来。
白休命坐在椅子上见那人进来,面上露出一丝意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转过身,腰间挂着的腰牌晃了晃,正是阿缠之前提及的镇抚使腰牌。
此人便是坐镇此处的镇抚使沈灼,白日里刀劈蛟龙神像的那位。
沈灼比白休命年纪大,但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好似二十出头。
他关上窗户才转身对白休命道:“你以为我想来,今晚那头蛟龙又出现了,我在水边巡视,结果就见你抱着个人鬼鬼祟祟进了城。”
“然后呢?”
沈灼眯起眼:“你是不是遇到了那头蛟龙?”
“嗯,砍了一刀被它跑了。”
“连你也追不上它?”沈灼脸上闪过怒意,他因为那头蛊惑人心的蛟龙,被迫在雍州停留了两个月。
那头蛟龙不但狡猾,水遁之术异常厉害,他想过不少法子,每次将那头蛟龙引出来,却始终抓不住它。
再在雍州呆上两个月,他这脸就要丢光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灼睁大眼睛,翻身跃出了窗户,这时白休命才开口问:“谁?”
“白休命,我有事跟你说。”阿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这个时候?”白休命不禁意外。
“你快点。”门外的人打了个呵欠,不满他拖拖拉拉。
白休命上前打开门,阿缠站在门外,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自己编了个潦草的辫子垂在身前,勉强算是整理过仪容。
他侧身让阿缠进屋,等她坐在了椅子上,才问:“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半夜说?发热了?”
阿缠摸摸额头,朝他摇摇头,只有一点点热,不是很严重。
“那要说什么?”跳跃的烛火映在白休命眼中,似乎都带上了温柔。
与他对视时,阿缠失神了片刻,才终于找回思绪。
“我方才做梦梦到了那只癞蛤蟆。”想起梦中场景,阿缠又开始生气了。
白休命不由失笑,看出她对那条蛟龙的厌恶了,都降级为癞蛤蟆了。
“然后呢?”他问。
“它之前竟然还想和我拜堂!我现在一想到它,就气得睡不着觉。”
“那你想如何?”
“不把它抽筋剥皮,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说罢,阿缠凑近他,语气蛊惑,“白休命,你钓过蛟吗?”
第88章 第 88 章 白大人,你想做什么坏事……
白休命注视了阿缠片刻, 才慢悠悠地答:“没有。”
“你想不想试试?”
“……你想让我帮你杀了那头蛟?”
阿缠不住点头,眼睛亮晶晶。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怎么能说是帮我呢,此举分明是帮助雍州百姓脱离苦海,为民除害!”阿缠义正辞严道。
“我记得不久前你才说过, 我已经不是官员了, 不需要遵纪守法, 自然也不需要帮助百姓。”白休命一句话将她噎了回去。
人学坏怎么能这么快?
阿缠苦口婆心地劝道:“能帮还是要帮一把的,你只是停职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官复原职了啊,这可都是政绩。”
“无妨, 我不在乎。”
为国为民这条路行不通,阿缠只好转变策略。
她将椅子往白休命身旁挪了挪, 声音放软道:“那你就当是帮我嘛, 也是间接帮你自己。那头蛟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这次没成功, 肯定还有下次。而且你还伤了它,它肯定会记仇。”
“它记不记仇我不知道,但你倒是很记仇。”
睡觉睡到一半都能爬起来谋划除掉对方,还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阿缠飞快打断他:“哎呀,这不是重点。”
“好,你继续说。”白休命耐心道。
“下次若是它再来抓我, 以我们这般深厚的交情,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抓走不成?”
白休命眼底染上一抹笑意:“所以呢?”
“所以, 与其整日防备它,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阿缠做了个凶狠的抹脖手势。
“听起来很有道理。”
“是吧。”
她眼睛顿时一亮,下一刻便听白休命话音一转:“可我这人,平生最不喜欢做慈善。”
阿缠语气铿锵, 恨不得当场发个誓:“我一定牢记今日的相助之情,只要你需要,随时回报厚恩。”
“当真?”
“当真。”
“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次。”
见他终于松了口,阿缠忍不住想,白休命可比那头蛟难对付多了。
“那头蛟龙入水后踪迹难寻,且警惕心极强,你打算怎么将它钓出来?”白休命终于问出了他最感兴趣的话题。
“只要能将饵料做出来,其他问题都不重要。”阿缠一脸自信。
擅长水遁,那就在陆地上钓,警惕心强有什么关系,但凡它是真的蛟龙,就无法抵挡来自血脉的渴望。
“如上次抓雪针蛇那般吗?”
“对。”
“好,将你需要的材料告诉我,我让……我去准备。”白休命答应得很痛快。
“要一桶龙血,三条旋龟尾,要新鲜的。”
“还有吗?”
阿缠想了想:“还要蔓金苔以及龙蛋碎片,就这些。”
“明日天黑之前,我会将东西准备好。”
见他毫不迟疑地应下,阿缠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还想着,这饵料的成本有些高,若是白休命觉得为难,她还能再研究一下配方。看来,他的家底很丰厚啊。
“还有其他要求吗?”白休命继续问。
阿缠似想到了什么,赶忙道:“哦,要找一处有水潭的地方,提前将水眼堵住,其余的就看你发挥了。”
反正她只负责下饵,辛苦的活都是白休命的。
“知道了。”
将事情都安排好了,想着最迟明晚就能将那只讨厌嫌的蛟处理掉,阿缠心情大好,困意也冒了出来。
她打了个呵欠,朝白休命摆摆手:“好困,我要回去睡觉了。”
白休命起身替她打开房门,见她进了隔壁的门后才回到自己房中。
一转身,方才躲出去的沈灼已经回来了。
“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他眼中的好奇已经掩饰不住了。
白休命竟然能和一个姑娘熟悉到半夜让她进自己的房间,多新鲜啊。
“与你无关。”
沈灼啧了一声,心里想着回头就把这件事传遍整个明镜司,让大家都来看热闹。
“好吧,那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理智告诉他不太可能,那姑娘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从哪里知道这种连他们明镜司都没听说过的奇怪的配方?还说能用来钓蛟龙?
但白休命既然能耐心地听对方说完,显然不只是因为两人关系匪浅。
“没见过的配方,不能确定。”白休命回道,“不过……可以试试。”
“你说真的?”
“材料你都听到了,明天上午送过来。”白休命丝毫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好吧。”沈灼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那头蛟龙,只能尝试一下了。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猛地抬起头:“等等,为什么要我出材料?你哄着人家姑娘对你感恩戴德,结果东西要我出?”
“为民除害不是你的职责吗,这可都是你的政绩。”
沈灼无语:“你但凡改两个词,我都觉得你是真心的。”
把人家姑娘用在他身上的话全都砸到自己身上来了。
白休命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还提醒道:“记得按她的要求找个水潭,离雍州城不要太远。”
“还有吗?没有我就走了。”
“替我找把刀。”白休命道。
“知道了。”
“让人送两套干净衣服过来。”
沈灼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他摆摆手,身影隐入黑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二日,阿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结果才想起身,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样。
她生无可恋地倒回床上,忽然觉得将那头蛟抽筋剥皮远远不够,如果能翻到它家祖坟,必须要将它全家挖出来鞭尸!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阿缠转了下脖子,懒洋洋地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白休命的声音。
“一刻钟之后你再过来。”
门外的人似乎笑了一声:“新衣服要不要?”
“要。”阿缠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小跑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人躲在门后,只伸出一只手往外抓,“衣服呢?”
白休命捉住她乱抓的手,将一叠衣物放到她手上:“换好衣服后下楼吃饭。”
“知道了。”
很快,阿缠换好了衣物,洗漱之后,来到楼下。
楼下用饭的客人依旧不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白休命,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三碟菜一碗汤,除此之外还摆着一只烧鸡。
看到了烧鸡,阿缠顿时觉得今天的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了。
用完了饭,等她放下筷子,白休命才道:“你要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快?”阿缠有些惊讶,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渠道啊?”
白休命笑而不语:“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可以,饵料要到地方才能做,现在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她跟着白休命回到他的房间,门一开,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香味,是龙血的味道。
对大部分蛇族来说,龙血对它们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对蛟龙而言,也是一样的。
靠墙边的桌子下,放着满满一桶龙血,阿缠伸出手指,将一个指节没入龙血中。
龙血的温度高于人的体温,初时会觉得烫,且十分粘稠,所谓血如汞浆说的便是龙血。
验了龙血后,阿缠满意地收回手,又去检查其余材料。
查验无误后,她才转过头对白休命道:“东西都没问题,接下来要将旋龟尾烘干碾碎,和龙血混合。”
新鲜的旋龟尾要烘干碾碎可不是一时之功,显然这活是专门留给他的。
白休命无奈,抓起一条旋龟尾,运起内息,很快屋子里飘起一股肉香。
因为要控制火候,白休命的速度稍微慢了些,花了半刻钟,那条旋龟尾才变得骨肉酥脆。
随后,他将剩余两条尾巴都处理好,将它们捻成粉,撒入盛放龙血的桶中。瞬间,桶中的龙血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泡。
阿缠把一块脸盆大小的龙蛋碎片推给白休命,对他道:“这个也要捻成粉,等泡泡消失后再倒进去。”
白休命按她的吩咐将龙蛋粉末倒入桶中,桶中的龙血变得更为粘稠,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但这种香味很淡,几米之外就很难闻到。
“好了。”阿缠看着这桶半成品,满意道,“等到了水潭后,再将蔓金苔放进去,那头蛟闻到味道,一定会过来。”
随即,她抬起头看向白休命:“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你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输给一头蛟吧?”
“有话直说,激将法对我没用。”
“哦,那你下手的时候记得将它切碎一点。”
两人在客栈中等到了傍晚,白休命才带着阿缠离开雍州城。
沈灼找到的地方距离雍州城不远,就在外郊的一处山中,那附近并无村落,还未入夜,山中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
到了水潭边,阿缠取出龙血,又拿出了装着蔓金苔的布包。
布包在夜间散发着淡淡金光,阿缠打开布包,将里面的蔓金苔都倒了进去。
散发着光晕的苔藓没入龙血后初时没什么反应,等了片刻,它们吸满了龙血后,逐渐聚集在一起,团成一个个血色的圆球,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尤为显眼。
她将这些圆球一个个捞出扔进水潭中,龙血与冰凉的潭水接触,一股股白色水气弥漫开来,被禁锢住的味道突然爆发开来,四散而去。
就在阿缠将饵料放入水潭中的时候,原本躲在在济水水底一处洞穴内养伤的蛟龙王忽然睁开了眼。
它闻到了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本能似乎在催促它,让它快点找到香味的来源将其吞下。
那一定是能够让它血脉提升的宝物,不然身体的渴望不会这么强烈!
蛟龙王再也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口,从济水中一跃而出,朝着香味来源之处飞去。所过之处,山石被碾碎,巨木轰然倒塌。
这般大的动静,将夜晚栖息在山中的飞鸟尽数惊走。
此时,阿缠坐在一块宽阔的巨石上,低头便能看到远处的水潭,水潭上漂浮着的香饵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这时一阵山风刮来,带来阵阵凉意,以及一股熟悉的腥气。
阿缠抬头看向远处,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头蛟来了。
她偏过头,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蛟龙王的速度越来越快,它暴躁地将一切拦在它面前的障碍物撞碎。越是靠近香味的源头,它的身体就越是燥热,体内的血液像是在沸腾一样。
最后,它停在了一处水潭边。
水潭中水汽浮动,漂浮在水面上的圆球散发着淡淡金光,香味就是从它们那里散发出来的。
蛟龙王无暇思考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它庞大的身躯潜入水中,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将水中的圆球吸入口中。
那股让它几乎失去理智的香味在它口中爆开,短促的瞬间,蛟龙王的意识一片空茫。
就这一瞬间,一把刀沿着它头颅插入,直接贯穿下颌。
“吼!”剧痛让蛟龙王发出震天的嘶吼声,它身躯扭动,漆黑的长尾朝上用力扫去,却扑了个空。
扎入它头骨的长刀又被人抽出,刀光闪烁,它引以为傲的坚韧鳞片寸寸断裂,直至皮肉崩裂,刀痕深入骨髓。
“宵小之辈,只敢暗中偷袭,有本事你出来,和本王面对面打一场!”
“一头畜生也敢称王。”
声音响起,白休命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悬空而立,手中长刀发出嗡鸣。
蛟龙王的身躯先是一僵,随后张开巨口朝白休命咬去,白休命挥刀斩出,它已经扭动身体,直接钻入水潭中,竟是想要遁逃。
但很快,它便张开巨口,朝白休命咬去,
然而这水潭的水眼早已被沈灼以明镜司的秘法封死,蛟龙王如困兽一般在水潭中横冲直撞了半晌,都没能找到水眼。
它终于满是不甘地从水潭中钻了出来,那个人类,就站在水潭上方俯视着它。
“人类,只要你放过我,我愿意离开济水,永远都不再回来。”
白休命拭着手上的刀,这把刀很好,上面没有沾染半滴血。
见他不为所动,蛟龙王吼道:“若是你一定要杀我,我也绝不让你好过,我现在就可以让济水倒灌两岸,让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死。”
“你倒是很聪明,但我最讨厌被威胁!”
白休命的身影忽地消失,蛟龙王眼中闪过狠色,正欲引动内丹,忽觉头颅剧痛,痛得它无法思考,满地打滚。
在这样疯狂的挣扎下,白休命从它的头顶跃下,他半个身子都沾着蛟龙血,手中抓着个血淋淋的珠子。
珠子上隐约有光晕流转,显然那就是蛟龙的内丹。
失去了内丹的蛟龙嘶吼哀嚎着,向着白休命一声声求饶:“求你、求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白休命只垂眸打量着手中的内丹,半晌才开口问:“昨夜,谁让你去抓人的?”
“没有人。”
白休命嗤笑一声,手中长刀划下,一截蛟龙尾被硬生生切断。
“我说!是申家人,申映霄,是他命令我,让我去抓那个女人,将她折磨死。”
“你受申家人操纵?”
“是,他们让我在济水中兴风作浪,逼得两岸百姓供奉我,我、我不敢不答应啊。”
“听到了?”白休命忽然扬声道。
山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数十名明镜司卫将此处围住,沈灼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本官倒是小瞧了申家。”
想到他这两个月为了除蛟来回奔波,本以为只是妖兽肆虐,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人指使,这是把他当猴耍啊!
那头蛟见他们对申家的事感兴趣,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大人,我还知道申家很多秘密,求你们放过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沈灼不语,只看向白休命。
“我对他们的秘密,不感兴趣。”说罢将手中内丹捏碎。
内丹碎裂,蛟龙王见失去了最后的指望,仿佛心如死灰。
它巨大的身躯瘫在地上,眼中流出泪水,一动不动。
这时,山上传来了阿缠不耐烦的声音:“白休命,你到底砍没砍完啊?”
她心想,下次杀妖的时候坚决不能选在晚上,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毫无体验感可言。
白休命身形闪烁两次,将阿缠从山上带了下来。
脚才落地,她就看到了不远处如小山一样趴在地上默默流泪的蛟龙,以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众多明镜司卫。
看到阿缠的时候,蛟龙王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与眼前的女人绝对脱不开干系。
早知今日,昨夜就该将这个女人生吃了!
阿缠看着眼前庞大的蛟龙,看着它的独角,忽然道:“你看起来,血脉不纯。”
这头蛟龙的角短而钝,与她认知里的蛟有很大差别。
蛟龙王闭上眼,似乎不想听她说话。
阿缠突然道:“你有人族血统?”
“当然没有!”蛟龙王矢口否认,却不知这样的反应才让人生疑。
阿缠却并未就此打住,继续道:“你将我带回岛上之后,没有变回人形,反而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模样,那时我还以为是你变化之术不够精通,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因为你习惯了那种模样,你生来就那么丑吗?”
“你住口!”蛟龙王怒吼。
成功激怒了蛟龙王后,她转头问白休命:“问出来了吗,是谁要害我?”
“申映霄。”
“那个申映霄应该没有本事将它降服,所以它是受申家操控?”阿缠瞬间便理出思绪。
“嗯。”
“那还等什么,快去抄家啊!”
沈灼轻咳一声,出声道:“多谢姑娘为雍州百姓除了此祸患,接下来本官要将它带回明镜司,探查它是否真的被种下契约,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休命突然拽着阿缠向后疾退。
沈灼动作慢了半拍,那蛟龙头颅炸开的时候,红红白白的,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抹了把脸,觉得白休命克他。
“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了。”被重新放回地上,阿缠看着满地狼藉,面上倒也不见多少失望。
“本官会继续查下去,一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沈灼语气认真。
“那便有劳大人了。”
面带微笑目送沈灼去指挥明镜司卫收拾残局,阿缠突然转过头,目光犀利。
“你不是说你被停职了吗?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大概是……巧遇?”
阿缠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是心有灵犀呢!还跟我说不需要遵纪守法,也不用帮助百姓,却平白把这么大的功绩送给别人。”
她眸光一转,忽然道:“难道你是怕你杀蛟龙这件事被人知道?突然没了官职,现在还要隐藏实力,白大人,你想做什么坏事呢?”
“你很感兴趣?”白休命似笑非笑,对她的敏锐毫不意外。
“我才不感兴趣。但我这人,从来不平白做好事,我替你保守这样大的秘密,有什么好处?”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白休命回报厚恩了。
第89章 第 89 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果我没记错, 我是为了帮你才杀了那头蛟?”
阿缠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显得她非常有理:“这是两码事,而且你肯帮我分明就是另有目的!”
她一定是被那头蛟气昏了头,昨天晚上竟然没发现不对劲, 直接跳进了他挖好的陷阱里。
呸!骗子。
“是谁深更半夜来寻我, 在我百般推拒下, 还非要邀请我去钓蛟的?”
阿缠不情愿地承认:“……是我。”
“在此之前我可曾暗示过你这件事?”
“……没有。”
阿缠有种在公堂上被问到哑口无言的无力感。
白休命放缓语气,低沉的声音流淌在夜色中,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我的所作所为,最多称之为顺水推舟, 难道有人帮忙善后不好吗?”
可惜阿缠并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被带偏的思绪自己又跑了回来。
“你不要转移话题, 是谁顺水推舟的时候还不忘记挟恩图报?”阿缠斜睨他, “白大人可真是见缝插针,一点机会都不浪费。”
“好吧, 是我的错。”白休命果断认错,“我帮你报了仇,你帮我保守秘密,就当我们扯平了,如何?”
阿缠哼了一声:“谁跟你扯平了,我们又不熟。”
白休命差点被气笑:“距离你说我们交情深厚, 还不超过一天,现在又不熟了?”
“交情深不深厚, 要视情况而定。我才被你骗过,正伤心呢,我觉得我们的交情已经出现了裂痕。”
“那我……今日记下你的保密之恩?来日用得上我的时候,随时来找我可好?”
“击掌为誓!”他的话音才落, 阿缠立刻抬起手,就等这句话呢。
白休命只好与她击掌。
另一边,在水谭边凑合着洗了脸和头的沈灼转眼就看到这一幕,顿觉十分无语。
总感觉这俩人与这种血淋淋的场景不是很搭调。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运转内息,头上蒸腾气一片水汽,头发很快就干了。
虽然身上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但比刚才那样子好多了。
他站起身,一旁的下属忙上前汇报道:“大人,蛟尸已经被收入存储法器中,四周也已经处理过了,被炸开的脑袋只收集到了部分碎骨。”
“留下几个人守在这,等天明的时候再搜一遍,务必不要让人或者野兽捡到。”
野兽还是其次,吃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爆体而亡,侥幸被妖化杀了就是。可要是人吃了,那就是一条人命。
永远不能高估百姓的警惕心,对于许多常年不食荤腥的百姓来说,山中捡到肉块是不是正常的从来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是。”
沈灼的下属很快点了四个人留在这里把守,等天明的时候他们再过来接替四人。
吩咐完了属下,沈灼走向两人,对他们道:“那头蛟的尸首已经收起来了,你们还要再检查一下吗?”
阿缠忙摇头,嫌脏。
白休命却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具尸体?”
“一会儿扔到城门外,让雍州城的百姓好好欣赏一下他们心心念念的蛟龙王。等他们都看完了,再给分解了。”
阿缠心想,不愧是白休命的同僚,恶劣程度都是一样的。
说罢,沈灼转向阿缠:“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季婵。”
“季姑娘,在下沈灼,明镜司镇抚使。此番能除掉此恶蛟,季姑娘当居首功,你可有心仪的部位,到时候都给你送去。”
蛟虽然比龙族差远了,但骨头,角,皮都算是极好的材料。
阿缠想了想还是摇头:“大人还是换成其他东西折算给我吧,如果有其他新鲜妖兽的血液最好,等阶不要太高,二阶的就好,蛟尸上的东西就算了。”
她原本是想弄点蛟血给慧娘的,毕竟稀少,但是这头蛟是个半妖,她觉得慧娘应该不会喜欢半人半蛟的血。
“没问题。”沈灼答应得格外痛快,随即问白休命,“你呢?”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顾自道:“职责所在,你就别要了。”
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白休命:“……”
阿缠忍不住笑出声,在白休命看过来的时候,默默转开头,肩膀颤动了好一会儿。
这大概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灼又道:“如果没别的事,我这就带人走了?”
白休命吐出一个字:“滚。”
沈灼也不生气,大手一挥:“走,回城。”
等明镜司卫走得差不多了,白休命带着阿缠从另一条路回雍州城。
夜黑风高又没人瞧见,白休命没有刻意隐藏修为,花了不到半刻钟,就将她带回了城里。
阿缠对这种速度接受度不是很好,从窗户进了房间后,立刻爬到床上歇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喊叫声,还有哭嚎声。
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探头往外看。
原本渐渐陷入黑暗的雍州城此刻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许多百姓家中又重新燃起了烛火,还有许多人走到了街上,阿缠还看到自己住的这家客栈的掌柜也提着灯笼跑了出去。
叫喊声依旧未停,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听出那人是在喊:“蛟龙王死了,尸首就在城外。”
本该空寂的街道上此时聚集了不少人,那些哭喊的人也在其中,大概是不愿相信信仰就这样崩塌了。
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人,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妖会对人族的香火趋之若鹜了,这确实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可惜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下面这般热闹,阿缠又起了去凑热闹的心思。
她没有多犹豫,便跑去隔壁敲开了白休命的门。
白休命似乎刚沐浴完,他换了身鸦青色广袖长袍,头发并未挽起,而是同色发带束于脑后。
“又要做什么?”
“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去看热闹吧?”
还真是意料之内的答案。
“走吧。”
这次白休命十分主动,都没用她劝说。
两人走下二楼,发现客栈中有几位客人也下来了,他们大概是被吵醒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掌柜方才已经出去了,只有小二在安抚客人。
见阿缠他们下来,小二焦头烂额地上前,还未等他们说话便解释道:“两位客官,今日城中发生了大事,许是吵到了客官歇息,等掌柜回来了,一定亲自来向二位道歉。”
阿缠笑道:“小二哥不必这般,我们看外面正热闹,正打算去瞧瞧。”
小二松了口气,同时又不忘记提醒道:“外面的人大约是听说蛟神出了事,有些人难免偏激,姑娘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小二哥提醒。”
走出客栈之前,阿缠又看了眼摆在柜台后的那蛟龙王的神像,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神像和她见过的蛟龙王似乎有很大差别。
如果是为了吸纳香火,按说神像是越像越好,普通人可能觉得差不多,但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分明就是两头蛟,无论是爪子,身形还是脸型都不大像。
她思索片刻,又叫住了小二,问道:“小二哥,你们客栈中供奉的神像怎么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啊?”
小二先是一愣,随即道:“哦,这神像是我们掌柜七年前请回来的,如今城中大部分信众都请了新的神像,和我们掌柜一般更喜欢旧神像的也有不少。
我们掌柜说,自从请了神像回来,客栈生意都好了。他不舍得换,就一直留在这了。如果仔细看的话,是有些差别的,不过都是蛟神。”
阿缠谢过小二之后,与白休命一起走出客栈。
这会儿街上竟然有人抬着神像出来了,还不止一个神像。
阿缠就着灯笼的光芒仔细分辨这几个神像,发现只有一个神像,与客栈里见到的神像一样,其余三个神像分明更像刚被杀死的蛟龙王。
“白休命,你看出来了吗?”阿缠扯了下他的袖子,与他说道。
“嗯。”
“看来申家养了不止一头蛟啊。”阿缠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开口道,“我记得在上京时,那个诅咒我的老太婆家里的神像似乎与客栈的神像很像。”
“一样。”白休命十分肯定。
“所以那头蛟还活着?申家的野心不小啊。”
阿缠可还记得,田婆子手中的神像颇为神异,显然,神像背后的那头蛟实力不容小觑。
两人挑着人少些的路边往城门的方向走,阿缠忽然笑道:“不知道沈大人会不会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可惜没有证据。”
虽然调查的线索多了一条,但是蛟也多了一条。
“很快就有证据了。”
阿缠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蛟龙王都死了,还有哪里能找到证据?
又走了没几步,阿缠觉得累,主动把手搭在白休命手上。
白休命看她一眼,立即领会,他握住阿缠的手,两人速度陡然加快,周围的人都出现了虚影,转眼便到了城门口。
本该紧闭的城门此刻大敞,城外的大片空地上围站着许多人,守城士兵围成了圈,将向前挤的百姓拦在外面。
越是靠近,哭喊声就越是清晰,同样的,阿缠还听到了许多人在笑。
白休命为她占了个空位,阿缠赶忙钻到他身前,一抬眼便看到了之前的那具无头蛟尸。
之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群人站在蛟尸旁,倒是显得这尸体格外巨大。
沈灼就站在蛟尸旁,他对面还站着个身材肥胖,身穿官袍的中年人,那人不知在与沈灼说什么,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肢体动作显示他此时不太高兴。
阿缠猜对了,对方确实不太高兴。
那人是雍州知州,沈灼还未到城门口的时候,这位知州便已经先迎了出来。
他宣称有士兵上报,蛟龙王突然上岸,他心中忐忑,故而带人出来查探一二。
此时,这位知州还在询问沈灼:“沈大人,前些时日你还拿这头蛟龙无可奈何,怎么忽然就能将其斩杀了?莫不是有高人帮忙?”
“刘知州很感兴趣?”沈灼看向这名知州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杀意。
消息倒是很灵通,蛟龙前脚死了,后脚就出来打探消息。怕是真正好奇的那个不是他,而是西陵城中的某个人吧?
沈灼虽然早知道雍州城百姓大肆祭祀蛟龙王必然与官府中人有关,但之前抓不到蛟龙王,他不好对雍州的官下手,现在蛟尸摆在这了,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他了。
刘知州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干笑道:“倒不是好奇,就是随口一问,呵呵,随口一问。”
“刘知州是觉得,本官的刀不够锋利,杀不死区区一头作乱的蛟?”
“怎么会,沈大人英武不凡,本官从不敢怀疑。”
“刘知州可还有其他问题?”
“没有。”
阿缠在城外看了近一个时辰,这雍州城内的官大概都过来了,同时来维持秩序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许多看到蛟神已死,却无法接受,想要和蛟神同生共死的百姓都被打晕带走了,目测他们的目的地是府衙牢房,等他们能出牢房那天,大概也能想通吧。
还有拿着刀冲出来要为蛟神报仇的,则被明镜司卫带走了,虽然不知道雍州城的明镜司衙门有没有镇狱,但他们的结局应该不会太美好。
来看蛟尸的百姓来来往往,哭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虽然狂热信徒不少,但务实的百姓也有很多,既然所谓的蛟神都被明镜司的大人斩杀了,他们自然也没必要整日祭拜了,倒是能省下不少银钱。
阿缠又看了一会儿热闹,期间白休命离开了一段时间,同时沈灼也失去了踪迹,想来这俩人应该是私下交流另一头蛟的事去了。
等白休命回来了,阿缠才和他说要回去睡觉。
沈灼目送二人离去,面上带着几分阴沉。
若不是白休命提醒,他倒是没想到,蛟龙还不止一头,就是不知,这些雍州的官员到底知道多少内幕?
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是香甜,完全不知道今晚雍州城发生了多少事。
等她醒来下楼吃饭的时候,才听掌柜说,昨天晚上明镜司的大人抓了雍州不少官员回去,有人被放了回来,有人则当夜就被抄了家。
阿缠听着周围的客人吵吵嚷嚷,有人说明镜司权势太大无法无天,有人却有不同意见。
见客人们快要吵起来了,掌柜赶忙出言阻止:“诸位若是好奇,待我再打听些消息,倒也不必这般轻易下结论。”
虽然看似不偏不倚,但这掌柜竟然是站在沈灼那边的。
看来掌柜已经从失去蛟神庇佑的难过中走出来了。
阿缠原本还想多听些消息,可惜她今日便要去西陵了。
与掌柜打听好了往来雍州与西陵的行船出发时间,她正要上去找白休命,却见他从楼上走下来。
阿缠上前与他说了出发时间,白休命并无异议,两人退了房,阿缠又与他去买了随身衣物和吃食,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往码头去。
晌午刚过,阿缠乘坐的船终于出发了。
这一次没有蛟龙王捣乱,她终于可以安心欣赏沿途风景了。
她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船出发后两个时辰,另一艘载着数十明镜司卫的船也从雍州城出发了。
沈灼坐在船舱中,手中拿着昨晚夜审刘知州和另外几名官员得到的口供,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送钱给他们,让他们对外宣传蛟龙的神异,并放任百姓祭拜。
这里面,当然还有其他官员的手笔,但他总不好一次性将雍州的官一网打尽,这事儿还是留给皇上操心吧。
他们的口供中提到了一个叫申之远的人,这人是申家当代家主的堂弟。这口供倒是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借口,可以直接去西陵查案了。
第90章 第 90 章 你叫阿缠?
行船两日, 阿缠实在无聊,便跑去甲板上和船老大学起了钓鱼。
船老大笑呵呵地应了。
两人边钓鱼边聊起了过往,这位上了年纪的船老大给阿缠讲了些以前在济水上讨生活的事。
末了,忍不住叹道:“当年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 大家都拜水神, 可惜根本没有水神。后来真的来了个蛟神, 日子没见好,每次出船还要为蛟神准备祭品,如果蛟神不满意,连命都保不住。我一个老伙计就是不小心惹怒了蛟神, 船毁人亡,尸身都没找到, 剩下孤儿寡母还要赔东家的船, 这不是要人命么。”
“如今蛟神没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阿缠道。
却见船老大摇摇头, 苦闷道:“蛟神没了,可还有别的。我们雍州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不时就有妖怪作乱,我们村前阵子就遇到了妖祸,全村老少筹钱才请来了猎妖师。”
阿缠有些意外:“你们怎么不去明镜司报案?”
船老大也很无奈:“早些年也报过案, 可那些妖怪难缠得紧,官府的人一到就消失了, 等人走了再回来,反反复复的折腾人,妖怪没抓到,我们反而开罪了大人们。
后来不知听谁说猎妖师厉害, 大家就凑钱请了猎妖师,虽然贵了些,到底是能把妖怪除去,之后大家也就习惯请他们了,就当做是花钱免灾。”
阿缠很感兴趣地问:“这么厉害的猎妖师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姑娘可知西陵的申氏一族?就是他们家的,上次我们村闹妖祸,还是我亲自来西陵请的人呢,那申家的宅子只比王府小一些,可气派了。”
阿缠做惊讶状:“是吗,等我到了西陵可要好好瞧一瞧。”
两人的对话以阿缠钓到一条手指长的小鱼而终结。
那也是她这一个时辰中仅有的收获,阿缠忍不住想,如果水里的鱼和那头蛟一样容易上钩就好了。
晌午的时候,白休命看着桌上的一锅炖鱼,问阿缠:“这锅里哪条鱼是你钓的?”
阿缠拿着筷子的手一僵,早知道济水的鱼如此不配合,她方才就不夸下海口说要请白休命吃鱼了。
在一旁吃饭的船老大笑呵呵地搭话:“姑娘钓的鱼还没长肉呢,且等两年,公子就先凑合吃老头子我钓的鱼吧。”
白休命看向阿缠,戏谑道:“原来是我太着急了,不过想吃你一顿饭还真是不容易,竟要等两年这么久。”
阿缠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立刻推出罪魁祸首:“都怪济水的鱼不识好歹!”
鱼:咕噜咕噜?
未时初,船终于到了西陵府的码头,船老大站在船头,大声招呼乘客下船。
阿缠走在白休命身后,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好奇地探头往外瞧:“怎么了?”
随即,她便看到了不远处,安静站着的一队黑甲护卫,以及那群黑甲卫簇拥着的身穿紫色蟒袍一身贵气的中年男人。
那人年纪看着虽然稍微大了些,身形却依旧挺拔。他面上并无情绪流露,显得十分冷淡,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这人出现后,原本嘈杂的码头几乎瞬间便安静下来。
有百姓认出了他的身份,立刻跪地磕头:“草民拜见西陵王。”
其余人也跟着跪下,拜见王爷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缠偏头看向白休命,他垂着眼,神情淡漠。这父子俩虽然长的没那么像,但某些神情真是出奇的一致。
等周围百姓安静下来,西陵王才淡淡开口:“都起吧,不必多礼。”
随后他看向白休命:“怎么,要本王亲自请你下船?”
白休命只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迈步走了过去,来到西陵王面前才开口道:“拜见西陵王。”
西陵王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不过离家十几年,连声父王都不肯叫了?”
“我记得当年西陵王说过,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如今怎么突然又想起还有个儿子了?”
见两人气氛僵持住,谁都不肯退让,西陵王身后的长史刘奇忙上前劝道:“世子何必记恨多年前王爷说的一句气话?王爷这些年心中时常记挂世子,若非如此,今日又怎会亲自来迎?”
“是吗,倒是我错怪西陵王了。”白休命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但听起来已经比方才缓和许多。
西陵王轻哼了一声,似乎承认了刘长史的话。
一旁看热闹的阿缠心道,你们世子那疑心病已经无药可救了,别说你们只是在骗他,就是真的他都不能信,还演的这么辛苦,何必呢?
然而刘长史并不如阿缠这般了解白休命,见状还当自己发挥得很好。
他云淡风轻地退到后面,余下的要留给王爷发挥。
西陵王一扫袖子:“走吧,府中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你多年未归,也是时候让王府上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话就像是在隐晦的和白休命保证,世子之位一定属于他一样。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身影出现,申映烛见到西陵王后赶忙上前行礼:“映烛拜见王爷。”
“是申家的丫头啊。”西陵王语气有几分温和,“你怎么来了?”
申映烛看了眼白休命,面上露出几分羞赧:“那日见到世子的船受到袭击,我心中一直为世子担忧,便央求了父亲派人来码头守着,想第一时间确认世子的安危。”
“你倒是有心了。”西陵王满意颔首,对白休命道,“你应该认识映烛了,她是……”
“申姑娘。”阿缠款款走上前,打断了西陵王的话,“没想到申姑娘竟然这般在意白大人的安危,不过申姑娘怕是担心错了人,毕竟被那头恶蛟袭击的人是我呀。”
见到阿缠安然无恙,申映烛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怨恨。
这女人竟然真的从蛟龙王手中逃脱了!
她不但没死,蛟龙王反而出了事。族中察觉到异常,为了保护秘密不被泄露,只得除了它。
蛟龙王是蛟母众多子嗣中最有天赋的,只要再等几年,说不定就能成长到如蛟母一般强大了,那可是兄长接手父亲位置最大的底牌,如今全被毁了。
申映烛不敢在西陵王面前失态,只得挤出一抹假笑:“见季姑娘安然无恙,可真是太好了。”
阿缠笑吟吟道:“借申姑娘吉言,还要多亏明镜司的沈大人出手相助。”
“是吗?”申映烛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了。
“可不是。”阿缠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还绘声绘色地为她形容了一下那具蛟尸的惨状。
末了又补充一句:“那恶蛟作恶多端,真是死有余辜。”
“阿缠。”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缠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朝快步走过来的陈慧和申回雪招手。
“阿缠你没事吧?”申回雪无视了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紧张地询问道。
“没有受伤,不用担心。”
比起申回雪的忧心忡忡,陈慧显得淡定许多,她的目光从阿缠身上扫过,便放下心来。
倒是一旁西陵王的护卫见两人到来,怒喝道:“肮脏卑贱之物,也敢在王爷面前造次!”
说罢便要抽出腰刀,他的刀才出鞘,便被一颗金豆子打中了手,他忍不住痛呼一声,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
在场有修为的人都看向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张憬淮来到西陵王面前行礼:“下官张憬淮拜见西陵王。”
“张大人不必多礼。”西陵王的语气不冷不热,“不知张大人因何袭击本王护卫?”
“王爷误会了,下官此举是为了救他。”张憬淮看了眼那捂着手面带怒色的护卫,解释道。
“哦,那本王就听听张大人的理由。”
张憬淮看向白休命:“我想白大人应该更清楚才是。”
“我已被停职。”白休命声音冷漠,“不过西陵王既然好奇,说说也无妨。她们二人身上带着明镜司的契痕,无故对她们出手,等同于挑衅明镜司。”
说罢白休命意味深长地对西陵王道:“到时候上门来讨说法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西陵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这件往事,在场人中只有少数几个知道,白休命作为当事人也是知情人。
当初西陵群妖乱舞,有明镜司官员试图插手,却因此丢了性命。
然后,西陵就迎来了恰好路过的明王。没人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恰巧,反正从那之后,再没人敢轻易挑衅明镜司。
“原来如此,倒是本王的护卫唐突了。”西陵王颇有深意道,“张大人方才如此紧张,原来是担心本王的护卫。”
张憬淮面不改色:“自是如此。”
“今日本王还有事,张大人自便。”西陵王大概很少见到这样厚脸皮的人,扯了下唇角。
“恭送王爷。”张憬淮恭敬道。
西陵王看了眼白休命,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复又缓和了面色,对他道:“走吧,该回府了。”
白休命跟着西陵王一起离开了,看着这对姿态疏离,关系复杂的亲生父子,阿缠心想,西陵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很有趣的事,白大人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真让她期待。
“阿缠,我们也走吧。”申回雪挽住阿缠的手臂,对她道,“慧娘租住在我娘的宅院附近,这些时日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那太好了,说起来我应该先去拜访你母亲才是。”
申回雪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阿缠见到自己第一面都能轻易接受,想来也不会在意娘亲如今的模样,便点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
原本正要离开的申映烛听到二人对话不禁笑了一声,故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张憬淮,说道:“回雪,你与张大人也相识多年,这些年在上京多亏人家照顾,怎么不请张大人家去?”
说罢,她转身离去。
申回雪沉默片刻,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看向张憬淮:“世子有空吗?”
张憬淮没有回答,而是道:“军中还有要事,今日我便要离开了。这些时日你便留在这里,我会派护卫保护你。”
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拒绝得明明白白。
其实申回雪心中清楚,他不会见她娘,不管她娘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疯子。
申回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好,世子一路小心。”
张憬淮先行离开,留下了四名护卫与一辆马车送三人一同回去。
申回雪的母亲精神越发不好之后,便搬出了申家,如今住在距离码头不算很远的一处三进宅院中。
她毕竟也曾是申家嫡女,这些年的处境不好,却也没人敢苛待她。
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外,三人下了马车,门房见申回雪带了人来,虽然很是诧异却也不敢阻拦。
她们直接去了正院,还未到院门口,就听到了叫骂声:“你给我滚开!你这个贱人,是不是申轻莹派来的?”
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
申回雪停在院门外,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对阿缠和陈慧解释:“我娘偶尔脾气不好,不过在见到我的时候不会这样,可能是有人提及到了她讨厌的人,刺激到了她。”
阿缠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还是觉得,六叔的品味有些独特。
很快,院中有一中年妇人捂着脸匆匆走了出来,撞到了申回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快步离去。
“这个人不是府上的丫鬟吗?”阿缠见申回雪面色有异,问道。
申回雪摇摇头:“她是我娘的堂嫂。”
“方才你娘亲提到的申轻莹又是谁?”阿缠随口问。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很快,院门再次打开,申回雪的娘亲像只彩蝶一样从里面扑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娘的宝贝回雪,你怎么不进来,是不是讨厌娘亲了?”说罢,捧着申回雪的脸叭叭亲了两口。
说话的女子显得很年轻,虽然脸上的妆容有些夸张,却难掩艳丽。
她还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裙子,红艳艳的喜庆又灿烂。
“娘,你先放开我,我带了朋友来探望你。”
“我的回雪竟然都有朋友了。”女子喃喃一声,似乎有些难过,却还是笑着看向阿缠和陈慧。
申回雪见状赶忙道:“我娘叫申轻雾,你们叫她轻雾姑娘。”
“陈慧见过轻雾姑娘。”陈慧先开口道。
申轻雾笑眯眯点头:“好,好孩子。”
陈慧只是一笑,并未对这个称呼表露出不悦。
轮到阿缠的时候,申轻雾却有些反常。
阿缠朝申轻雾行礼,轻声道:“阿缠见过轻雾姑娘。”
申轻雾脸上有些傻的笑容敛去:“你叫阿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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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中毒
“我知道阿缠, 缠绵的缠,阿缠还有个妹妹,叫阿绵。”申轻雾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双目失神, 脸上却带着甜蜜的微笑, “流风说我们的回雪将来会长成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小姑娘。”
阿缠声音很轻, 缓缓地说:“回雪已经变成漂亮的姑娘了。”
“可是我的流风不在了!”申轻雾忽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阿缠的手,眼睛瞪得很大,“阿缠, 你是不是知道流风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他了呢?”
申回雪见状赶忙上前劝道:“娘,你认错人了, 阿缠不认识爹。”
“她是你爹的侄女, 她当然认得流风,你说是不是, 阿缠?”
见娘亲怎么都说不通,申回雪面上闪过一丝为难,打算叫伺候的丫鬟过来将她娘带回房休息。
阿缠看出她的打算,朝她摇摇头。
随后应道:“我当然认得流风,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儿,轻雾姑娘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应该知道他去了何处,不是吗?”
“我?我知道吗?”申轻雾似乎有些迷茫, 不停地念叨着,“我知道吗?我知道……”
忽然,她的声音停下,猛地抬起头, 表情惊恐道:“我知道。他死了,是他们杀了他!”
“他们是谁?”阿缠问。
申轻雾努力回想,片刻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抱住头蹲下身不住尖叫。
这尖叫声实在刺耳,阿缠却往前迈了一步,她蹲在申轻雾身旁,轻轻拍她的背,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泛起一层红,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深思。
很快,伺候申轻雾的婆子跑了过来,那婆子头发花白,显然年纪已经不小了。
她一把将申轻雾搂进怀里,一边哄着:“轻雾乖,没有坏人了,坏人都被打跑了……”
她很有耐心地一遍一遍重复着,终于让申轻雾安静下来。
申轻雾不再尖叫后,脸上和手上的红色都褪了下去,同时也彻底忘记了方才说过的话。
她眉目舒展,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撒娇似的对面前的婆子说:“吴妈妈,轻雾想吃糖葫芦。”
吴妈妈笑着哄她:“好,吴妈妈这就给轻雾做糖葫芦,轻雾乖乖在房间里等我好不好?”
申轻雾点头,被吴妈妈哄进了房间中。
过了没一会,吴妈妈走了出来,朝阿缠满含歉意地道:“姑娘方才吓坏了吧,轻雾平时并不这样的。”
她有些担心轻雾吓走了回雪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朋友。
轻雾是她看着长大的,回雪也是她接生的,这娘俩过得都苦,也没什么人愿意与她们往来,回雪终于带了朋友来家中,偏偏轻雾这时候犯了病。
“吴妈妈不必如此客气,我并没有被吓到。”
见阿缠眼中并不见嫌恶,吴妈妈才放下心来。
阿缠目光微动,说道:“方才轻雾姑娘认错了我的身份,提起了回雪的父亲,是因为这件事她才犯了病吗?”
吴妈妈听罢叹息一声:“是,每次一有人提起回雪她爹,轻雾就是这般模样。”
阿缠又问:“我见轻雾姑娘方才脸和手都红了,她情绪激动时都是这样吗?”
“这个……”吴妈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轻雾小时候和人吵架时似乎并不是这样,后来出了事,才有了这个毛病。”
阿缠点点头,若有所思。
申回雪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吴妈妈,央求道:“吴妈妈,你再和我说一点我爹的事好不好?我保证不让别人知道。”
“好,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出去乱说,如今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吴妈妈答应得很痛快,“不过我得先给轻雾做糖葫芦,免得她回头想起来又和我闹,你们随我去厨房吧。”
陈慧适时开口道:“我留下来照看轻雾姑娘,吴妈妈带她们去就好。”
吴妈妈感激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随后有些抱怨道:“轻雾身边的丫鬟都是申家最近派来的,不是很尽心,我也不好将人赶走。若是轻雾有什么需要,就让丫鬟去做,你替我看着丫鬟就好。”
“您放心。”
陈慧看起来就很可靠的样子,吴妈妈难得“以貌取人”一次,竟然十分准确。
阿缠与申回雪跟着吴妈妈去了后面的厨房,见她利落地翻找出山楂,洗净了上锅去蒸。
她边干活,边与她们说起了往事:“有一次轻雾和族中姊妹吵架,有人说她占了族内资源却不思进取,被人一激便要学旁人去捉妖,要证明给族中人看。后来她偷偷跑出家门,真的遇到了一只妖,结果没打过,还是回雪的爹路过把受伤的她救了。”
说起这个,吴妈妈忍不住摇头:“轻雾见人家长得好看,便非要以身相许。”
申回雪已经震惊了,她娘年轻时候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那我爹同意了?”
吴妈妈见回雪惊诧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当然没有。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爹伤的不轻,城中有许多人找他,他被轻雾偷偷藏了起来,两人也是在那时候互生了好感。”
“可是,申家是不会同意的。”申回雪轻声说。
“是啊,他们两个曾经因为这件事分开过一段时日,你爹回了老家,轻雾也差点被老爷嫁给西陵王为侧妃。但后来,你爹又回来了,他们两个说好要一起离开西陵。”
“他们被发现了吗?”
“是啊,被发现了。”吴妈妈语气中都带着苦涩。
申回雪曾经猜测,爹娘之间的相遇是一场骗局,如今知道不是,却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
“这件事被轻莹姑娘发现了,她告诉了大公子和老爷,后来……轻雾浑身是血的被带了回来,她被老爷关了起来,你爹再也没有出现过。”
“吴妈妈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申回雪并不认为,以申家人的心狠手辣程度,她爹还有可能活下来。
“当年轻雾还没落下这病,我隐约听她说,似乎是被人围攻至死。有老爷,也有……官府中人。”
吴妈妈说的委婉,阿缠又如何会不懂,西陵所谓的官府,不就是西陵王府吗?
所以六叔的死,西陵王也有份?
“为何官府也掺和其中?”阿缠追问。
“这个……”吴妈妈不由压低声音,“当初王爷曾经被妖族所惑,那妖族还残害了王妃,据说那是一头狐妖。”
“回雪的父亲与那头狐妖有关?”
阿缠觉得这其中牵涉到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然不会一群人冒出来想要六叔的命。
吴妈妈摇头:“这我就不知了,或许轻雾知晓,可她如今也没办法说出来。”
“那吴妈妈方才说的告密的申轻莹是什么人?”
两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阿缠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她是轻雾的堂妹,当初族里就属她和轻雾最是出挑,许多人都说,若不是轻雾,她便有可能入西陵王府了。”
“她后来入了王府?”
吴妈妈摇头:“怪就怪在这,她突然就失踪了。那段时间,轻雾病得人都认不得,老爷也突然过世,族内人心惶惶,也就没人关心此事,渐渐的,大家就都将她忘记了。”
说罢,她又忍不住道:“今日来找轻雾的,就是申轻莹的亲嫂子,你说旁人不管她可以理解,怎么亲的兄嫂也不管呢?”
申回雪插言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若我娘有一天失踪了,大伯也不会找的。”
她所谓的大伯,本该叫舅舅的。
但她随了申家的姓氏,便被要求改了称呼,以前叫错了,还受过罚。
申回雪对于申家这种虚伪的做派永远都不能理解,改了称呼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真能对自己生出些亲情不成?
吴妈妈叹息一声:“说得也是,幸亏轻雾早早准备了这座宅子,搬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事。”
这时,吴妈妈蒸的山楂也好了,她忙着将蒸好的山楂去核压扁,阿缠和申回雪也上去帮忙,却被嫌弃笨手笨脚。
她一人给她们发了一块糖糕,便将她们打发到一旁去了。
两人排排坐在厨房的小木凳上,动作一致地小口啃着糖糕,吴妈妈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姐妹呢。”
甜蜜的味道让阿缠满足地眯起眼:“虽然我们异父异母,不妨碍我们是亲姐妹。”
申回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
吴妈妈目光越发柔和,比起五年前刚被送走时,回雪似乎开朗了许多,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妈妈不但做好了轻雾要的糖葫芦,还给她们做了一桌子菜。
在她的盛情邀请下,阿缠和陈慧只好留下来用了顿饭。
饭菜被端到了申回雪房中,吴妈妈要去照顾申轻雾,只留回雪陪着她们。
吴妈妈的手艺极好,做的西陵特色的菜肴阿缠很喜欢,当然了,她更喜欢的是半桌子的鸡肉。
等菜都上齐了,丫鬟们被打发走,阿缠与回雪才动了筷子。
饭快要吃完了,阿缠才对申回雪道:“回雪,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嗯?什么事?”申回雪手中拿了个啃了一半的鸡翅膀,因为有些辣,嘴唇都是红的,她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缠。
阿缠犹豫了一下:“我还不太确定这个猜测是否准确,不过我怀疑,你娘并不是生了病,她更像是中了毒。”
申回雪满脸的不可置信,她喃喃道:“吴妈妈说当年申家请了许多大夫,难道毒就是他们自己下的?”
比起申家人的人品,她显然更相信阿缠的话。
阿缠摇摇头,她不知道申家人知不知道这种毒,但她知道六叔有。
“我刚才见你问吴妈妈轻雾姑娘激动时皮肤会变红之事,这也是中毒的症状之一?”陈慧果然一眼便瞧出了阿缠当时的不对劲。
申回雪情绪稍稍平复,也看向阿缠,等待着她的回答。
“是的,这种毒很难查出来,这个症状算是最明显的,却也最容易被人忽略。”
申回雪点头,可不是容易被忽略么,其他人都以为她娘是因为情绪激动才会这样。
可是她分明记得阿缠问过吴妈妈,她娘以前不是那样的。
“那到底是什么毒?还要如何确认?”申回雪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听说过蜃吗?”阿缠缓缓道来,“蜃体内有一颗蜃珠,那珠子能散发出蜃气,蜃气有毒,可以让人记忆错乱,精神异常。”
“能解吗?”申回雪已经不想知道她娘是怎么中的毒了,她更想确认,阿缠是否有办法解毒。
如果娘真的是中了毒才变成这样,只要解了毒,她是不是就能恢复正常了?
“如果真的是蜃毒的话……”
在申回雪的期待目光中,阿缠笃定地点了下头:“可以,而且很简单。”
第92章 第 92 章 你知道是谁给你下毒吗?……
阿缠没有卖关子, 继续说了下去:“蜃毒溶于浓盐水中后,便会失去毒性。每天将她泡在浓盐水中一个半时辰,三日之后,应该会有明显的好转。”
申回雪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好, 一会儿我就去试试。”
“如果真的是蜃毒, 她泡过的浓盐水会变成红色, 第一日,你可以先确认一下。”
“阿缠,谢谢你。”申回雪认真地对阿缠道。
阿缠笑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必这样认真。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 待明日我们再过来。”
申回雪连连点头:“好。”
阿缠也没有拒绝,与陈慧一起告辞离开, 临走前她们向吴妈妈道别, 吴妈妈还特地给她们包了两串糖葫芦带走。
阿缠吃着吴妈妈特制的,蒸熟后压得扁扁的糖葫芦, 嘴里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们出了申家的宅院后走到街对面,陈慧租住的新房子就在对面小巷的尽头。
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
三间房,院子里有水井,一应生活用品昨日陈慧已经提前买了回来。
两人进了房间, 阿缠先去试了试陈慧为她准备的新被褥,柔软又温暖, 像是扑进了云朵里,身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见她扑到床上就不肯起来,陈慧便也顺势侧身坐在了床上。
“那抓走你的东西如何了?”
方才在外面,她不好多问, 如今没了旁人,倒并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这会儿大概被抽筋剥皮了吧。”阿缠坐起身,和她抱怨道,“原本我还想着蛟龙稀罕,好容易遇到,给你要些蛟龙血,谁知那是个半妖,只好用来换了其他妖兽的血,等回去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雍州明镜司找沈灼要我的那份战利品了。”
陈慧有些意外:“不是白大人杀的?”
阿缠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陈慧了然,便也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了。
“可知晓那头蛟为何针对你?是否与申家兄妹有关?”
阿缠出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和她有过节的申映烛。陈慧可还记得,他们的船到了西陵后,提及阿缠时,申映烛面上的得意。
“自然与他们有关,那头蛟就是申家养的,这家人手中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暂时避着些。”随即她幽幽道,“日后总有回报的时候。”
听阿缠这样说,陈慧不禁有些意外:“你对申家敌意很大。”
以往,即使是在面对与她仇怨颇深的薛家人时,阿缠也只是顺势而为,伺机出手,并不会将日后要报复谁这种话轻易说出口。
能让她流露出明显喜恶的申家,显然是做了让她不高兴的事。
阿缠并没有否认,只道:“申家这样枝繁叶茂的大族,地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尸骨,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竟然想让我也变成其中之一,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只是因为这个吗?陈慧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二日,阿缠便恢复了健康的作息,不到巳时初绝不起床。
陈慧都已经从外面的集市逛了一圈回来了,阿缠才懒洋洋地推开门,开始美好的新一天。
阿缠循着香味来到了厨房,陈慧正在煮杏仁茶,浓郁的杏仁香味扑面而来。
见她进来,陈慧给她盛了一碗杏仁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上面还有一包点心。
阿缠就着点心将杏仁茶喝得干干净净,末了赞叹道:“杏仁茶真好喝,慧娘可真厉害。”
然后举起了空碗。
陈慧瞥她一眼:“好喝也没有下一碗了,少喝点,免得午饭都吃不下。”
阿缠和她撒娇道:“还剩下那么多呢,再喝一碗不耽误我吃饭。”
“多的是要送给回雪和吴妈妈的,你就别想了。”
阿缠顿时蔫了下来。
下午,用过了午饭,阿缠和陈慧再次拜访申宅。
开门的是府上的丫鬟,那丫鬟陈慧昨日便见过了,似乎是叫绿梧,她是不久前申家派来伺候申轻雾的。
绿梧也认得二人,见是她们,便将她们带入了正院,送到正房外。
屋子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不时发出一一阵阵呼喊挣扎的声音。
阿缠看向绿梧,绿梧扯了扯唇角,解释道:“轻雾姑娘贪玩,用饭的时候将菜扣在了身上,这会儿正在屋中沐浴呢,想来是回雪姑娘下手没轻没重,将人惹恼了。”
其实不止是将菜扣在自己身上,连她们这些侍奉的丫鬟也都被波及了,她也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沐浴。
想到申回雪竟然还防着她们,不许她们靠近申轻雾,绿梧心中嗤笑一声,真以为她们愿意来这边伺候个疯子呢,若不是族长命令,谁会来这里?
绿梧的心思旁人不知,不过她语气中那股轻慢很难掩饰得住。
阿缠闻言并不说什么,却也明白申回雪的用意。
想来所谓的贪玩只是为了避开申家派来的这些人,故意找的借口。
见阿缠她们没什么反应,绿梧撇撇嘴,上前敲了几下房门,里面的声音略微小了些,又过了一会儿,裙摆沾湿的申回雪才打开房门。
见到外面的人是阿缠和陈慧,她面上紧绷的表情缓和许多:“你们终于来了,进来坐。”
说罢,又对绿梧道:“这里用不上你了,先退下吧。”
“是。”
打发走了绿梧,将两人请进房间,关好了门,申回雪低声对阿缠道:“昨日我娘用过的水果然是红色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哽咽,直至此时,依旧难以置信。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相信,她娘竟是真的中了毒。
“那不是很好吗,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了。”阿缠安慰道。
申回雪重重点头。
内室,申轻雾泡澡的时间还未结束,两人自然不好进去,幸好回雪说已经泡了有一个多碰时辰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出来了。
三个人坐在外室,申回雪喝着阿缠带过来的杏仁茶,与她们闲聊起来。
不知怎么,提起了小时候她一个人跑出去,差点被人拐跑卖掉的事。
“那时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族里派来的,她们每日围在我娘身边,不许我见她,经常赶我出去玩,如今想想,大概是故意的。”
“你是怎么逃走的?”阿缠好奇地追问。
申回雪回忆了一下才道:“我咬破了对方的手腕,那时候我的牙特别尖利,只咬了一口,那人手上涌出来好多血,我趁乱跑掉了。”
说罢她还有些惋惜:“可惜越是长大,我身上那些属于妖族的特征就越少了,如果我能有我爹一半的厉害就好了。”
可惜申回雪的愿望很难达成,就如她和阿绵,都是爹娘的孩子,她天生八尾,生来就拥有了传承自父亲的实力与血脉,可阿绵什么都没有。
大部分的半妖,都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
所以,她才始终觉得做妖好,要是阿绵,想法大概会与她相反吧。
阿缠想了想道:“如果你爹的内丹留了下来,或许对你有用。”
父女之间,内丹中的妖力是有机会继承的,即使是半妖也不容易造成反噬。
申回雪摇摇头,对此并不报什么希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算还在,想来也只会在申家。”
“说不定有机会回到你手上呢。”
申回雪笑了起来:“我也希望有那个机会。”
因为自己的身份,因为娘亲的疯病,她的过去一直是晦暗的。这些年来,旁人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配站在阳光下。
那些过去,她从不曾与人提起,如今,竟也能心无芥蒂地说与阿缠听了。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内室中申轻雾的声音消失了。
申回雪才有所察觉,就见吴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朝三人笑了笑,轻声道:“轻雾睡着了,你们先坐着等一会儿,等她泡完了水我再叫你们。”
吴妈妈心知是阿缠想的办法,心中不知道怎么感激她才好,没想到轻雾竟然会有好转的一天。
“吴妈妈来喝杯杏仁茶。”
“唉。”吴妈妈应下,喝了杯甜甜的杏仁茶,人也轻松了许多,很快便又回了内室。
片刻后,她们忽然听到吴妈妈在内室激动地喊:“回雪,快来,你娘醒了。”
申回雪些奇怪吴妈妈的反常,直到她绕过屏风,看到了依旧坐在浴桶中的娘,对上了她的双眸。
她眼中的情绪,并不是往日那简单直白的喜怒哀乐,而是复杂的,是哀伤的,是申回雪从来不曾见过的。
“娘?”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申轻雾眼中的泪水忽地顺着脸颊滑落:“你……是回雪吗?”
申回雪愣住,下一刻眼睛睁大:“娘?你、你认得我了?”
是真的记住她,而不是转眼就会问她是谁的那种。
“回雪,你都长这么大了。”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女儿还是小小的一团,那样的脆弱。
“是啊,我已经长大了。”申回雪轻声回答。
申轻雾拭了拭脸上的泪,声音有些缥缈:“我这一觉,睡了好久。”
她又转头看向吴妈妈,吴妈妈的头发都白了。
吴妈妈也是笑着的,眼眶泛红:“姑娘醒了就好。”
申轻雾在内室换了衣服,听了女儿与吴妈妈的话,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回雪的朋友发现我中了毒,然后告诉了你们解毒的法子?”
申回雪点头:“阿缠和慧娘就在外面呢,她们是我在上京认识的朋友,这次是过来游玩的。”
看着女儿提及阿缠时,脸上难掩的欣喜,申回雪也跟着微笑起来。
阿缠呀……
多么熟悉的名字。
流风很少提及他的家族,唯一会说的,除了他的大哥,就是他大哥的女儿阿缠。
如果当初他们能够离开西陵,她就能见到阿缠了,可惜终究是没有这样的缘分。
回雪口中的阿缠是人,她知晓的阿缠却与回雪一样是半妖。
究竟是撞了名字,还是……这些年生了意外呢?
“和娘讲一讲阿缠的事吧,你们认识多久了?”申轻雾问。
“其实还不到两个月。”申回雪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怕外面的人听到,声音也放低了些,“我们在寺庙里遇到,一见如故。她不像其他人那般避着我,我们很多喜好都一样,我很喜欢她。”
申轻雾微笑的听着,听着女儿有意避开了她在京中的生活,只说在阿缠那里的见闻,她们看起来真的相识不久,还没有许多共同的回忆,但回雪看着很开心。
见母亲认真地听着,最后申回雪还补充了一句:“还有,阿缠听了我的名字后,就猜我家中长辈叫流风。娘,你说巧不巧?”
真的是巧合吗?
申轻雾还记得流风曾和她说:“我们家阿缠百无禁忌,她说回雪好听,不如我们的女儿就叫回雪好了。”
当时她还不高兴,捶了他两拳,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敷衍,女儿的名字都要给侄女取。”
后来……她还是让他们的女儿叫了回雪。
申轻雾的思绪收回,就听女儿问她:“娘,你知道是谁给你下毒吗?是不是申家人?”
她方才提及中毒的事,她娘的反应竟然很平静。
申轻雾听罢抬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丝,对她说:“请你的朋友进来吧,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
“好。”
申回雪去请阿缠与陈慧进了内室,吴妈妈却避了出去。
申轻雾并不想她知晓过多内情,这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
听回雪说她娘醒了,想要见见她们,阿缠便起身跟着她一起进入了内室。
申轻雾依旧穿着一身艳丽的裙子,神情看起来收敛许多,面容恬淡,眸子中似乎藏了许多秘密。
“轻雾姑娘。”
听到阿缠与陈慧对她的称呼,申轻雾抿唇一笑,对他们道:“快坐下。”
随后和阿缠她们解释道:“以前回雪她爹就这般叫我,我听习惯了,就让人都这般称呼我。”
“轻雾姑娘的意识已经清醒过来了?”阿缠又问。
“关于这些年的记忆还是模糊的,但我现在勉强算是正常的。”言罢,申轻雾对阿缠道,“多谢你救了我。”
“轻雾姑娘客气了,我与回雪是好友,这是应该的。”
阿缠的目光微微闪烁,六叔死亡的真相近在咫尺,她会告诉自己吗?
这时申回雪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娘,你还没说,你体内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阿缠闻言看向申轻雾,她同样有些好奇。
“是我自己下的。”
“什么?”申回雪愣住,“为什么?”
申轻雾看向一旁桌上摆着的一盆绿雾菊,丝丝缕缕的花瓣由浅到深,开了好几个花盘。
她幽幽地说:“若我不变傻,你祖父便会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放过我们。”
“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她娘说的很含糊,但如果没有具体的某件事发生,她娘不可能给自己下这样的毒。
申轻雾的目光从女儿的脸上移到阿缠身上,阿缠似乎对申家的事情很感兴趣。
阿缠注意到了申轻雾的目光,抬头朝她笑了一下。
申轻雾回以微笑,缓缓道出申家的隐秘:“那时候,族内正在进行一个很重要的尝试,他需要一个拥有申家血脉的女子做出奉献,当时有两个选择,我还有我堂妹申轻莹。”
“什么尝试?”申回雪问。
“……将人变为妖。”
这个答案真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申回雪满脸震惊:“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猎妖为生的申家,暗地里竟然将族人变成妖?
第93章 第 93 章 你想听听流风的事吗?……
见女儿这般惊讶, 申轻雾忍不住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格外明媚,时光像是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当然是为了能够更长久的掌握权利,这世上的权利, 从来都离不开强大的实力。”申轻雾不紧不慢地将这些事讲给申回雪听。
“比如白氏皇族, 能立国千年不倒, 并不是因为每一任皇帝都很英明,而是他们每隔百年都会出五境强者。
可申家没有这样强大优秀的血脉,到了我父亲的时候,他只是勉强到了三境, 族内只有一位濒死的叔祖是四境。而许多有天赋的后辈还未长大,就死于妖咒之下了。那时候, 申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所以他们打算操纵一只强大的妖族, 以弥补实力不足的缺陷?”阿缠忍不住问。
“是的。一开始,他们想过狩猎强大的妖族驱使, 族内损失了许多好手才终于捉到一只,最后契约的时候失败了。”
阿缠并不意外,人与妖之间的契约,基于双方实力,一旦实力失衡,随时都可能反噬。
申轻雾继续说:“后来, 我父亲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指点,开始尝试用妖族的内丹将普通人变成半妖, 虽然死了许多人,却有一个人成功的活了下来。”
阿缠很意外,她记得人族很久之前就开始做这样的尝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妖丹除非是自愿送出, 否则人是无法使用的。
申家竟然成功了,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很厉害。
“这一次的成功,让我父亲看到了希望。他得到了一颗四境蛟龙的内丹,打算用最短的时间制造出一个拥有申氏血脉和蛟龙血统的强大半妖出来。”
申回雪疑惑地问:“我也是半妖,他为什么没有打我的主意?”
“因为太慢了。”申轻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对女儿道,“即使是半妖,也需要很多年来长大。你爹和我说他有个侄女,百来岁的时候,还在山上滚泥巴,还是个孩子呢。而且你没能继承你父亲的天赋,对他们来说,没有价值。”
母女俩说话的时候,阿缠的表情微妙的变了一下,六叔趁她不在的时候,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是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滚进了泥潭里,并没有滚泥巴!
而且她那时候还没有到一百岁。
阿缠自顾自地生了一会儿气,又将注意力放回申轻雾身上。
她听到申回雪问:“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
“是的,我父亲需要一个出自主支,对他足够忠心又足够聪明的成年女子做出牺牲,成为……蛟母。”
这个称呼莫名让人不适,申回雪眉头紧皱。
她对所谓的祖父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祖父就死了。
在外界传言中,她祖父一身正气,以除妖为己任,还时常救济贫民百姓。没想到,真正的他,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简直不堪为人!
申轻雾陷入回忆,她轻声说:“我从大哥口中套出消息时,已经来不及做更多的布置了,我只能赌一把,将你交给吴妈妈照顾,便吞下了蜃珠。”
从那之后,她的记忆就是断断续续的了。
偶尔会清明片刻,但很快又会陷入混沌,这样反反复复,过去许多年。
“你就不怕计划失败吗?”申回雪不禁有些后怕。
申轻雾摇摇头:“我了解父亲和大哥,我在他们心中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他们看重的地位与权势,但他们对我多少是有些感情在的。我越是惨,才越能激发他们心中那一丝丝的歉疚,保住你,也保住我自己。”
她逃不出申家的势力范围,也无力反击,只能选了这么一个最窝囊的方式保住自己和女儿的命。
申回雪忽然觉得很难过,她很多次怨恨过,娘为什么要生下她,让她活得这样艰难?
如今才知道,她当时的生存环境,是她娘用了多少心思,才为她争取到的。
申轻雾等回雪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才问她:“如今,族内还有申轻莹这个人吗?”
申回雪摇头:“没有,吴妈妈说祖父死后她就失踪了,族里也没有人找过她。”
“看来,父亲的那个计划还是进行下去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应该成功了。”阿缠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怎么知道?”申轻雾诧异地看向她。
阿缠道:“我来时被一头蛟袭击,那是个半妖,人形的样子长得非常怪,现在想想,若它是由你口中的蛟母和一头蛟生下来的,长成那样倒也正常。不过我猜,申家应该对它也做过些手脚,它的实力可不低。”
当时线索有限,阿缠并没有往这方面想,现在听了申轻雾一番话,倒是突然想明白了。
在蛟龙王之前吸收香火的,就是她的堂妹无疑了。
申家的计划应该进行得很顺利,用最短的时间,制造出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半妖,加以香火辅佐,修为还能更进一步。
化为半妖后,与妖族交合,生出的子嗣天赋可能会更趋向于妖族,变得更强大,同时还能留存部分人性,容易控制。
申氏一族的谋划,还真是长远。
申轻雾听了阿缠的话后微怔了下,半晌才道:“这样啊……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申轻雾与申轻莹年岁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却始终玩不到一起去。
申轻莹的父亲死在妖祸中,她极为厌恶妖族,却又将申氏一族的荣耀看得比命还重要。
可如今,她成了蛟母,成了申氏一族的倚仗,她会高兴吗?
申回雪没料到,她只是询问她娘中毒一事,却牵扯出了这么多的申家秘辛,只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申轻雾觉得额角开始阵阵抽痛,不由抬手按了按额头。
“娘,你怎么了?”
申轻雾摇摇头:“没事,回雪,娘有些饿了,你去厨房找吴妈妈,让她给我做碗面好不好?”
申回雪迟疑地点头:“好。”
她起身的时候,陈慧也跟了上去:“我陪你去。”
两人走出内室后,申回雪犹豫了一下,将门关上了。
人都走了,内室中安静许久,申轻雾才轻叹一声:“流风和我说,他有一个叫阿缠的侄女,这么巧,你也叫阿缠。”
阿缠笑了笑:“是很巧,不过我本名叫季婵,阿缠只是小名而已。”
“是吗?”申轻雾对上阿缠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看不出丝毫的恶意,可她就是觉得,眼前的姑娘,是不大喜欢她的。
对视半晌,申轻雾先移开了目光,她轻声道:“你想听听流风的事吗?”
“如果轻雾姑娘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申轻雾扯动了一下唇角:“流风下山后到处游历,那一年恰好来到了西陵。当时西陵王纳了一个名叫清娘的女子为侧妃,那女子生得极为貌美,只论相貌,我平生所见只有流风能与她相提并论。”
“清娘是只狐妖?”
“看来吴妈妈与你说过一些过往。”申轻雾点头,“对,流风后来告诉我,那是一只狐妖,而且出自他那一族。”
阿缠点点头,青屿山的狐族最为繁盛,就算在西陵遇到一个也不奇怪。
“然后呢?”
“申家一直与西陵王府有些关系,能打听到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当时我听大哥说,那清娘性子十分霸道,却得了西陵王独宠。清娘看不惯西陵王妃,便让人虐待她,据说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最后生生把人逼死了。”
阿缠忽然想到,西陵王妃不就是白休命的娘吗?
“那可是王妃,就没有人帮她吗?”
申轻雾摇摇头:“那时候所有人都避着清娘的锋芒,况且王妃没了,对旁人也不是没有好处。唯一想要救王妃的,只有小世子,可世子同样无能为力,自己也因此被西陵王厌弃,差点没能活下来。”
提了几句西陵王府的往事,申轻雾便将话题转了回来:“流风觉得,清娘的举动分明就是在挑衅大夏皇族,即使一时迷惑了西陵王,来日被人发现了,也难逃一死。他与那清娘见了一面,想要让对方收手,结果却被通缉了。”
这一段阿缠听吴妈妈说过,六叔和申轻雾也是在那时候互相生了好感的。
她没什么耐性听这段过程,便直接问了结果:“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回想到当初,申轻雾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日我们都已经出了西陵城,父亲与族内那位四境的叔祖追了上来,除了他们,还有西陵王的人。流风重伤了我叔祖,其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是有机会冲出去的。可是后来,突然出现了两个四境妖族,他们联手杀了流风,却放过了我。”
“妖族?”阿缠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妖族的戏份。
祖母一直不追究这件事,是她真的不在乎六叔,还是早就知道了真相呢?
“是的,他们与西陵王的人还有我们家的人,都很熟。”申轻雾惨笑出声。
那时候她就知道,父亲会追来,不是因为她这个与妖族私奔的女儿,他们分明就是想让流风死。
“我一直觉得流风定然是知晓了一些秘密,才引来了杀身之祸。而西陵王和我们家,都与那两个妖族有所勾结。”
事情的真相远比阿缠猜测的还要复杂,竟然连申轻雾知道的也不是全部。
“流风死后,他的尸体落入了西陵王手中,我抢走了他的内丹,我父亲大概是觉得亏欠我,也可能是暂时用不上他的内丹,一直到死都没有找我要。”
听她提及内丹时,阿缠的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并未对申轻雾说。
“只有这些了吗?”
申轻雾微笑:“暂时,只有这些了。”
阿缠见她不想继续说下去,便站起身:“今日叨扰了。”
“不要这么说,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申回雪和陈慧端着面回来的时候,阿缠和申轻雾正在院中赏菊花。阿缠怀里还抱了一盆流霞,橘色的花瓣与晚霞颜色极为相似,夺目又灿烂。
今日阿缠没有在府上用饭便和陈慧一起告辞离开了,出了门,陈慧接过她手中的花盆,两人一起往家走去。
走到了家门口,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青色布衫,看身形轮廓不太熟悉,等转过来阿缠才发现那竟然是沈灼。
“沈大人怎么会在这儿?”阿缠惊讶道。
“来西陵有事,正好顺路给你送东西。”沈灼看了眼阿缠身旁抱着花的陈慧,终于知道她要血干什么了。
阿缠当即想到了沈灼要来送什么,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开了门将人请了进来。
将沈灼请入屋内,阿缠还给他倒了杯蜜水。
沈灼喝了一口,被甜的眉头跳了跳。
话还没说,就见阿缠直勾勾地盯着他敲,沈灼无奈,只好先将妖兽血取了出来。
一共是五坛,五种血。
“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准备的,这些应该足够进阶了。”
“多谢沈大人。”阿缠将坛子打开闻了闻,都十分新鲜,给慧娘用正好。
“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纠结了一会儿,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沈大人请说,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不知季姑娘是否知道一些与申家有关的事情,任何事都可以。”
“沈大人怎么会想到来问我?”阿缠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反问道。
沈灼立即显得有些尴尬。
“是白休命建议我来找你。”
“白大人可真是高估我了。”阿缠一脸谦虚,随即快速问,“他都说了我什么坏话?”
沈灼赶忙为白休命解释:“他怎么会说你坏话呢,他就说……季姑娘消息向来灵通。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其实白休命说的是,以阿缠一贯记仇的性子,来西陵的第一件事,怕就是要打听申家的消息。
恰好她又有一个极好的渠道,知道的肯定会比明镜司多。
其实沈灼更好奇的是,阿缠打听完消息之后打算做什么?
“是这样吗?”阿缠明显不信,不过并未追究,只是问,“沈大人如今查到了些什么?”
既然都来找人帮忙了,沈灼也没有隐瞒她,将查到了申氏一族族长的堂弟申之远一事说了出来。
“雍州的官员受审之后将申之远供了出来,前些年买通官员,让他们放任民间供奉蛟神,便是由这个人推动的。”
阿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申家家主有几个堂兄弟?”
“就这一个。”
“那还真是巧了。”阿缠忽然道。
“什么巧了?”
“我恰好知道一些和这个申之远有关的事情。”
申轻莹和申轻雾是堂姐妹,如今申氏的族长是申轻雾的亲大哥。
她刚好知道,申轻莹也有一个大哥,岂不就是申氏族长的堂弟?
“还请季姑娘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阿缠忍不住感叹,沈大人可真有礼貌,简直拉高了明镜司镇抚使的道德水平。
她便将可以透露给沈灼的消息和他说了:“据我所知,申之远还有一个妹妹,他这个妹妹,很有可能就是雍州百姓最早供奉的那头蛟。”
沈灼已经开始震惊了:“可他妹妹不应该是人吗?”
“这就需要沈大人自己去查了,我猜,作为亲哥哥,他应该知道自己妹妹在何处,又是如何变成妖的,这就要看沈大人的手段了。”
“这个消息保真吗?”沈灼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遍。
“保真。”阿缠很肯定地答,随即又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要小心一点,他妹妹的实力应该很强。”
“知道了,今日多谢季姑娘了。”这个消息实在让沈灼震惊,他没有再多留,匆匆离开了。
“那位沈大人这么着急去做什么?”陈慧好奇问了一嘴。
“大概是去找申家麻烦了吧。”
第94章 第 94 章 白氏皇族中,不止有明王……
这天夜里, 阿缠有些失眠。
她抱了被子来到窗边的榻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仰头看着西陵的月亮。
院子里很安静,慧娘已经睡了过去。
平日里她是不需要睡觉的, 但是今晚她服用了妖兽血, 血液中的力量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强大, 可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等她将血液中的力量汲取之后,便能进阶了。
阿缠将一只手伸出窗外,银色的月光似雾似纱, 顺着她的指缝落下。
从申宅回来后,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她觉应该算是好事, 可是想起阿绵曾经说的那些话,她又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
她还是狐妖的时候, 每天晚上都要对月修炼。沐浴在月华下,就像是寒冬腊月,泡在热水中一样舒服,但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很想回到以前,如果有人给她这样一个机会,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从出生起, 她就继承了阿爹的一切。强大的血脉,修炼天赋, 美貌。
除了血缘亲人,她能轻易让别人喜欢她。那样的生活,对阿缠而言当然很好。
但并不是所有的半妖,都拥有这些。
白日里申轻雾说, 为让自己和回雪能够活下去,她不惜给自己下毒。
可即使这样,回雪过得还是不好。她被送去了上京,成为勋贵的玩物。哪怕那个勋贵比预想中的要好一些,也无法掩盖其中的不堪。
大部分的半妖,过得其实都不好。
她很想知道,回雪会怨恨她体内的那一半妖族血脉吗?
阿绵曾经是怨恨过的。
她说,她宁愿是山野村夫的孩子,不都不愿意是爹娘的孩子。
他们什么都没有给她,只给了她绝望和痛苦,还有来自狐族的鄙夷与厌憎。
那是她们姐妹唯一一次吵架,阿缠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并不是生气,她只是很怕,怕阿绵也会怨恨她。
因为阿绵没有得到的东西,都在她的身上。
回雪呢?她会不会和阿绵有一样的想法?她受过更多的苦,这一切都因为半妖的身份。
听申轻雾说,六叔的内丹在她手中时,阿缠就开始犹豫。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回雪变为妖,她要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她会愿意吗?
若是阿缠自己,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可对回雪来说,那未必是她想要的未来。
远离大夏,颠沛流离的生活,生活在群妖之中,弱肉强食,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让人期待。
再等一等吧。阿缠这样对自己说。
等合适的时候,再告诉回雪,或许用不了太久。
现在的西陵,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在等待那个契机。
“白休命,你可别让人失望啊。”
赏了会儿月,阿缠打了个呵欠。
她在睡觉和赏月之间选择了开窗睡觉,希望明早不会被慧娘发现,不然肯定要挨骂。
阿缠躺回榻上,往被子里缩了缩,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露出一抹笑容,渐渐陷入睡梦中。
此时,守卫森严,在沉沉夜色笼罩下的西陵王府并不如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那座据说为了迎接世子而专门修建的奢华院落中,外面伺候的下人们都已经禁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在卧房中休憩的白休命却忽然睁开了眼,那双多情的眼中,此刻只有冰冷。不枉他耐心应付了这些时日,终于闻到了属于妖族的那股臭味。
今夜西陵王并没有宿在王妃的房内,也没有去侧妃与姬妾房中,而是一个人歇在了书房。
已经过了二更,他却并未歇下,反而练起了字。
都说练字能够让人平心静气,然而对今夜的他来说,效果却并不好,他的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直到书房门的悄无声地打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走了进来。
那只猫看起来与寻常家猫并无区别,但当目光往下移,就会发现地上映出的影子有足足八条尾巴。
西陵王看着那只黑猫停下,他也站了起来。
敞开的门缓缓合上,那只仰头与他对视的黑猫身形逐渐发生变化,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多年不见,西陵王风采依旧。”黑猫上下打量着西陵王,声音略有些沙哑。
“还要多谢玄姑娘,若不是你当年的指点,本王也不会有今日。”西陵王难得对人这般真诚,说的感谢全都发自内心。
被称为玄姑娘的八尾玄猫轻笑了一声,虽然她能够完美的化为人形,但却喜欢在化形后留下一条尾巴。
那尾巴往后面勾了勾,勾来一张椅子,她顺势坐在了椅子上,才道:“你们人类都喜欢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我看来,西陵王便是其中佼佼者。我只是告诉了你办法,其余的,都是你自己应得的。”
说罢,她似有些羡慕道:“上天真是钟爱人族,当初西陵王吃了多少天材地宝,也只能止步于三境。如今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就已经四境,与我实力相当了。”
她可还记得,当初来找这位西陵王的时候,他远不是如今这般积威甚重。
那时候的西陵王,不过是空有野心,却困于天赋中的可怜王爷罢了,日日担心西陵王的王位被旁人取代。
她就喜欢这种人,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所以,原本打算去过北荒再做决定的她,直接留在了西陵,选择了和西陵王合作。
如今证明,她当日的眼光果然没错。
能够为了自己,连妻子的命都能送进去的人,才是他们妖族最好的合作伙伴。
听到玄姑娘的话,西陵王叹息一声,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困扰。
他说:“能有如今的成就,还要多亏玄姑娘一眼便看出王妃能成就本王。可自从进入四境后,本王的修炼速度就越来越慢,也不知当年玄姑娘为本王布下的阵法是否已经失效了?”
玄姑娘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当初布阵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按说可以持续千年都没问题。若王爷感觉到修为无法提升,不妨想想其他原因。”
西陵王看向玄姑娘,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当年便与王爷说过,将王妃尸骨炼成不尽骨确实能助人修炼,但能提升多少,就要看王妃原本该有多少潜力。如今看来,王妃的潜力已然耗尽了。”
西陵王面上露出几分遗憾,喃喃道:“才提升一阶而已,便已经要耗尽了吗?”
玄姑娘见他脸上并不见多少诧异,便知道此人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今日不过是再一次跟她确认一遍而已。
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缕幽光,说道:“我记得,王爷的嫡子根骨也是极好的,他可是王爷与王妃唯一的子嗣。这些年,我在外面时常能听到那位白大人的威名呢。”
西陵王面上露出几分失望,说道:“这逆子大了,越发的不听话了。”
“当初我便与王爷说过,他必然继承了王妃的根骨,若是能一同炼成不尽骨,王爷今日也不必为了修为无法寸进而失望了。”
西陵王却道:“今日也不算晚。”
“哦,王爷已经决定了?”
西陵王道:“那逆子如今就在府中,我猜想这次玄姑娘会来,便提前将他叫了回来。我与他父子一场,他合该为我西陵王府做些奉献。”
玄姑娘轻笑出声:“不愧是王爷,真是杀伐果断。既然王爷已经将一切准备好了,改日我便替王爷重新炼制一副不尽骨。”
“多谢玄姑娘了,若你有要求,尽管与本王提。”
玄姑娘摇摇头:“此次我冒险潜入大夏,只是为了取得妖玺,至于不尽骨,就当是我送王爷的贺礼了。待交易结束之后,王爷拿到了余下两枚九元丹,五境指日可待。”
饶是西陵王多年一贯沉稳,听到玄姑娘的话,心中也难掩激动。
都说白氏一族易出天才,可他当年无论想了多少办法,却始终困在三境无法寸进。
那种无力又绝望的感觉,每每想起,都让他觉得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从来不后悔与妖族交易,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曾与他举案齐眉的女子,会有一些愧疚,直到他突破了四境。
从那一刻开始,他心中的愧疚突然就消失了。
那浅薄的情谊,远远比不上强大的实力。强大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超过了这世间的一切。
四境远远不是他的极限,五境才是他的目标。他会让世人知道,白氏皇族中,不止有明王,还有他西陵王。
“那便借玄姑娘吉言。”话说完,西陵王目光突然微动了一下,“今日只有玄姑娘自己来了吗,我记得你与苍公子向来形影不离。”
“他去了申家,不会来这里。”玄姑娘笑了一下,“想来,王爷也不会希望在家里见到两个四境的妖族,我们是来与王爷交易的,可不是来威逼王爷的。”
“玄姑娘说笑了,本王自然相信你们二位的信誉。”
说罢,他摊开手,一方玉印浮现在他掌心中。
见到妖玺,玄姑娘脸色突然变了,她眼中难掩激动之色,突然站起身,朝那妖玺跪了下来。
西陵王见她这般动作也不阻止,见她拜了三拜,这才起身。
“想来玄姑娘已经能够确认这玉玺的真假了?”
“这是真正的妖玺无疑,是妖皇陛下的玉玺。”玄姑娘语气带着些颤抖,“不愧是西陵王,竟然真的能拿到妖玺,今日我妖族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她从怀中拿出两个玉瓶。
西陵王接过玉瓶,将其一一打开,里面是两粒九元丹。
这次的交易,妖族一共拿出了三枚九元丹。
他将其中一枚给了镇北侯,而余下两枚,是属于他的。
除了九元丹之外,玄姑娘又拿出了一个匣子,她只打开了一道缝隙,便有浓郁的灵气逸散出来。
“这里放着的都是些我妖族独有的灵草,是我们公主送给王爷的礼物。虽然公主不能亲自与王爷见面,但等到王爷突破五境之后,我们定然还会有更深入的合作,你说是吗?”
西陵王哈哈大笑,一手压在匣子上:“那我便收下了公主的礼物,待来日,本王亲自去妖族拜访公主。”
西陵王拿了东西,将手中妖玺轻轻一抛,那方印便落入了玄姑娘手中。
她痴迷地看着这方玉玺,低喃道:“自妖皇被那青屿山的狐妖背叛身死,妖国四分五裂,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如今妖玺终于物归原主了。”
一人一妖都在欣赏那方玉玺时,白休命闭着双眼站在窗边,脸朝着西陵王书房的方向。
黑暗中,毫不收敛的,属于妖族的气息正肆无忌惮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白休命睁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他的这个父王,果然从来不让他失望。
第95章 第 95 章 化为半妖有何不好?……
第二日一早, 西陵王府的下人将各色美食摆了满满一桌,随后姿态恭敬地分列两旁。
白休命坐在桌前,对着一桌子餐食,慢条斯理地吃着。
饭还未用完, 院中管事前来通报:“世子, 二公子来了。”
“让他等着。”白休命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那管事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这……怕是不太好吧。”
“既然你觉得让他等着不好, 那就让他回去。”
管事闻言一愣,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奴才失言,请世子责罚。”
白休命看也没看那管事,即使身旁跪了个人, 依旧没能妨碍他的好胃口。
他并未不悦,只是觉得, 这西陵王府的下人都挺有意思。
尤记当年那位齐侧妃处处谨小慎微, 如今当了王妃,倒是格外看中表面功夫。无论是养的儿子还是养的下人, 面上的规矩都不错,可惜那些小心思却都没能掩饰好。
一刻钟之后,吃完了晨食,白休命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旁边立着的下人赶忙上前将管事扶了起来。
有小下人低声道:“世子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与二公子较劲,何苦难为王管事。”
那管事瞥了说话的人一眼, 轻飘飘道:“行了,世子如何,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话已至此,其他下人心中对这位世子也隐隐多了几分不满。
当初在二公子身边伺候的时候, 他可从来不会为难他们这些下人。
院外,白奕辰还是第一次在王府中被人拒之门外。他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到白休命走了出来。
白奕辰深吸了口气,朝白休命恭敬行礼:“长兄。”
行礼之后,他左右瞧了瞧,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不见方才去通报的王管事?可是王管事惹了长兄不悦?”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连府上的管事姓什么都记得。”
“只是偶尔见过,王管事很得母亲看中。”白奕辰又道,“若是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长兄宽宥。”
“西陵王府的规矩倒是很不一般,我这个世子还得照顾下人的颜面?”
白奕辰扯了下唇角:“长兄说笑了,他毕竟是母亲……”
白休命丝毫没有给王妃面子的打算:“王妃看人的眼光不行,你身为儿子,理当应该去劝诫王妃。”
“……长兄说的是。”
“找我有事?”白休命问。
白奕辰这才想起来正事,他说道:“父王勤勉,一早便要处理政务,长兄归家这些时日,也是时候见见父王的属官了。”
“带路吧。”
白奕辰带着白休命来到政务堂时,议事已经开始了。
见两个儿子一前一后的走进来,西陵王站起身主动迎了过去,朝诸多属官道:“这是本王的长子白休命,也是我西陵王府的世子,日后见了世子要如见本王一般。”
白奕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即使心中知道,父王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却依旧难掩心中不快。
白休命之于自己,就像是先王妃之于母妃一样,都是根刺。
王妃已经识趣的先走一步,白休命呢?
西陵王今日叫白休命过来,似乎只是为了告诉众人,他有多么看中这个儿子。随后他又叫人搬了两张椅子过来,让两个儿子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
下面的属官看着坐在西陵王左下首的白休命,心中都不由嘀咕起来,原以为王爷更看重二公子,迟早是要换世子的,现在起来,这个突然回来的世子,胜算似乎更大一些?
西陵王今日心情好,议事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众多官员还未离开时,长史刘奇突然上前一步道:“王爷,世子归家也有些时日了,都说成家方能立业,是否该将世子的婚事定下来了?”
“你觉得呢?”西陵王问白休命。
白休命回望着西陵王,看着他面上几乎压抑不住的喜悦,缓缓道:“什么时候?”
本以为要说服这个儿子还需要些时间,毕竟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申家的女儿,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妥协了。
看来自己这个儿子对王府世子的名头并非无动于衷。
想来也是,无论明王待他如何,到底只是个养子,明王的爵位也轮不到他来继承。看来在上京这些年,至少让他学会了向权势低头。
西陵王并不讨厌这种野心,只可惜,他这王位,是注定轮不到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来继承了。
西陵王转头看向刘奇,刘奇赶忙道:“这个月二十号,是最好的日子。”
“还有五日,是赶了些,不过王妃早就将定亲事宜安排妥当,若你同意,就定在那日如何?””西陵王又问。
“可以。”
听到白休命即将定亲,西陵王的众多属官立刻上前恭贺,白休命坐在椅子上,看着上前与他道贺的一张张脸,将他们尽数映在脑中。
还未到晌午,西陵王世子即将与申家嫡女定亲的消息就已经在市井中传开了。
同时,白休命还听下人说,王妃的一个远房表妹前来投奔,似乎打算在府上小住上一段时间。
昨夜王府才进了一只妖,今早王妃就多了个表妹。也不知远在上京的齐尚书知不知道自己家中多了这么一个亲戚?
王府之外,阿缠清早睁开眼,意外发现昨夜打开的窗户,今早竟然关上了。
她躺在榻上,盯着那窗户半晌,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陈慧探头进来:“今天是解毒的最后一日,不是要去申府吗,还不起来?”
看到陈慧的脸,阿缠有些意外,凑上前仔细瞧了瞧:“慧娘,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难得在陈慧的脸上看到血色。
陈慧摸了摸脸颊,笑道:“昨夜喝了太多妖兽血,今早还觉得有些气血上涌。”
自从成了活尸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有效果就好,等我们从西陵回去,你就该升到二阶了。”阿缠语气有些羡慕。
“别盯着我看了,再迟一会儿,回雪就要亲自来找你了。”
“知道了。”她抱着被子在榻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肯起床洗漱。
不过陈慧今日猜错了,两人一直到未时才出门,申回雪也并未出现。
两人还未走到申府大门口,忽然见到吴妈妈从拐角处匆匆迎了上来。
“季姑娘。”吴妈妈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吴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轻雾姑娘出了什么问题?”阿缠疑惑道。
吴妈妈左右看了看,低声对两人道:“请两位与我来。”
吴妈妈并未带她们进申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无人小巷。
见没有人在周围,她才低声道:“今早族长忽然来了,还带了人过来,说要为轻雾看病。”
“申家怎么忽然关心起了轻雾姑娘的病?”
吴妈妈摇头:“倒也不是忽然关心,这两年族长也请了不少大夫过来,但是今日来的这位与其他的都不一样。”
“怎么说?”
“他瞧出了轻雾体内有蜃毒未解,还给出了与姑娘同样的解毒之法。”
吴妈妈说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虽然说不出原因,可就是觉得族长带来的那个人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一般,有些吓人。
幸而昨夜轻雾与回雪母女俩说话说得晚了,起得也晚,没有泡最后一次盐水,否则轻雾没病的消息,说不得就要被那人瞧出来了。
“知道蜃毒么……”阿缠若有所思。
蜃比较罕见,更不容易抓。
知道蜃有毒还知道解毒法子的,总觉得,不该是个人类。
“是轻雾姑娘让你来找我的?”阿缠又问。
吴妈妈摇头:“族长来了之后,轻雾便不敢露出破绽,这会儿还在与他们周旋。是回雪悄悄找上我,让我来拦着你们的,她担心你们撞上了族长,惹上麻烦。”
阿缠听罢当即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若是还有事,等人走了,吴妈妈再来寻我。”
“好。”吴妈妈赶忙应声。
将阿缠她们拦了下来,她也松了口气。听回雪说,季姑娘来的时候将申映霄兄妹二人狠狠得罪了一番,若是让族长见到了她,岂能落个好?
目送二人离开,她没敢直接回府,而是绕去市场,又买了些菜,这才回去。
她回去的时候,就见之前族里送来伺候轻雾的几个丫鬟正在厨房烧水,见她拎了一篮子菜走了进来,那个叫绿梧丫鬟还上前翻了翻她的篮子。
“吴妈妈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出去买菜了,族长方才还叫你过去呢。”
吴妈妈神色冷静:“昨日轻雾喊着要吃,早起的时候忘了,只得现在去买,免得她又不高兴。族长可是有什么事?那我这就过去。”
见她应对得宜,绿梧才收回目光:“暂时不用,族长带来的那位苍公子说要烧上一桶热水,为轻雾姑娘解毒,待水烧好了,你再送过去吧。”
吴妈妈露出惊喜之色:“那位公子可曾说过,若是解了毒,轻雾就能变好?”
“这我倒是不知道,一会儿吴妈妈可以亲自问问。”绿梧敷衍了几句,便让吴妈妈亲自去烧水了,她们几个丫鬟就在旁瞧着。
没一会儿,吴妈妈就烧了两大锅热水。
几个丫鬟分别提着水,吴妈妈还抱着个盐罐子去了正房。
此时房间内,申轻雾正抓着她大哥申之恒的袖子,非要让他带着自己去买糖吃。
申之恒耐心地哄了她两句,转头忽然重重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申回雪眼尖,发现那帕子上竟染上了血迹。
申之恒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随手将那帕子收了起来,一边耐心哄着申轻雾,一边对申回雪道:“回雪从上京回来也有几日了,怎么一直不来家中玩?”
“让大伯见笑了,我许久不见母亲,一时忘形。”
申之恒摆摆手:“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过几日你堂姐便要与西陵王世子定亲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说完,他看向申轻雾:“说不定那时候,你娘就能与你同去了。”
申回雪脸上也露出希冀之色:“若娘亲真的能够痊愈,还要多亏大伯,与……苍公子。”
说着,她又看向一身漆黑,悄无声息坐在申之恒身侧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似与常人无异,但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被猎食者盯上的危险感觉。
她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来自血脉的危机感在提醒她,眼前的这个不是人,他分明是一只大妖。
苍公子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申回雪,就像是在看地上的蚂蚁一样,并不给她任何回应。
这时敲门声响起,吴妈妈与丫鬟们提着水来了。
吴妈妈招呼着丫鬟们将热水倒入浴桶中,又将盐罐中的盐尽数倒了进去。
调好了水温后,吴妈妈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内室,朝申之恒行了一礼:“族长,水已经准备好了。”
“吴妈妈和回雪先伺候轻雾沐浴吧,我们在外间等着。”申之恒与苍公子起身往外走去,走到外间,他低声道,“苍公子,舍妹若是恢复了神智,恐怕会记起当年之事,不如您先避一避?”
当初可是苍公子与玄姑娘联手杀了那狐妖,若是被轻雾见到了他的脸,怕是又要受到刺激。
申之恒倒不是多在乎这个疯疯傻傻多年的妹妹,不过是担心从她手里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也罢,我避开就是。”苍公子睨了申之恒一眼,“你尽早问出狐妖内丹的下落,你这身体,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还要多谢苍公子肯施以援手。”
“这是你应得的,公主对青屿山的狐妖恨之入骨,你们申家讨了她开心 ,这都是公主的赏赐。”苍公子冷淡道。
“公主仁慈。”申之恒姿态异常恭敬。
传闻那位公主是妖皇留下的唯一血脉,能得她青眼,日后申家必然前途无限。
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背离祖宗的初衷?
当初他们申家为百姓除妖,除了得到些名声,只换来了逐渐落败的家族,以及那一只只妖临死前的诅咒。
妖咒害得族内有天赋的子嗣早早便被诅咒所困,他爹,他,还有他儿子皆是如此。
若不是他们想尽办法自救,怕是申氏一族早就灭了。
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又何必拘泥于人妖之别?
化身为半妖又有何不好,至少他不必再担心自己这残破的身体撑不下去了。
可惜四境大妖越发难寻,也不好杀,早先的蛟丹还是苍公子赏赐。近几年他身体越发不好,申之恒也只能将主意打到妹妹手上的那颗狐丹上了。
与申之恒说完,苍公子便提前离开了。
申之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申轻雾好起来,竟硬生生在外面坐着等了一个时辰。
浴室内,申轻雾懵懂的神色逐渐变为正常,她的目光透过屏风,仿佛能够看到等在外面的大哥。
可真是她的好大哥,十几年后,竟然带着杀了流风的仇人,来为她解毒了。
第96章 第 96 章 申之恒真该死啊
申回雪拿了一套干净裙衫绕过屏风, 见她娘神色冷然,走近了才低声道:“娘,大伯今日怕是不怀好意,你能应付吗?若是实在不行……可以搬出张憬淮的名头来压他。”
申轻雾听到女儿的话, 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回来这些时日, 从不曾听回雪说起那个人, 今日却要为了她借用那个人的威势。
她的回雪,原本不该过着这样的日子。
申轻雾由着女儿帮她穿衣,轻声回答:“不用担心,待娘先听听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再说。”
“一会儿我陪着你吧。”
申轻雾摇头:“不必, 你就留在这里,有些话人少的时候才好说。”
待衣衫穿好, 申轻雾随意挽了个发髻, 走出了内室。
房门一开,申之恒扭头看了过去, 一眼便看出了妹妹与往日的不同。
他心中一时有些复杂难言,他这个妹妹,从小便很有主意,父亲也很宠她,若非被那狐妖哄骗,本该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 可她却疯疯癫癫半生,实在蠢得可以。
“大哥, 我们好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申轻雾与申之恒目光对上,眼泪便不住往下流。
申之恒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忙起身迎了上去:“轻雾, 你终于清醒了。为兄等这一日,等了十几年啊。”
申轻雾顺着申之恒的力道坐到了椅子上,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定是那狐妖临死前给你下了毒,那蜃毒十分罕见,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可能,流风怎么会这样对我?”申轻雾说着说着便哽住了,“若真的是他……也是因为我对不起他。”
说罢,申轻雾左右看了看,面露疑惑:“大哥,那位帮我解毒的大夫呢,怎么不见人?我还想好好感谢他。”
“哦,那位大夫有事先走了。”申之恒随口敷衍道,同时也放下了心,看来轻雾在疯癫时根本没认出苍先生来。
“你中毒多年,现在养身体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知道了,这些年多谢大哥照顾我和回雪。”申轻雾面露感激之色。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兄妹二人演了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后,申之恒再度咳了起来,他一只手捂着嘴,等手移开的时候,掌心处都是血。
申轻雾瞳孔微缩,声音焦急万分:“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见申轻雾不管不顾用袖子来替他擦嘴,申之恒由着她将嘴角的血痕擦去,面上带着几分苦涩:“本不想告诉你的,但大哥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大哥,一定有其他办法的,都过去十几年了,你应该找到缓解诅咒的办法了吧?你不是说,你一定能做到的吗?”申轻雾眼眶泛红,眼中满是悲伤。
“办法是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需要妖族内丹为引,族内也有几颗三境妖族的内丹,可惜导出妖咒时都碎掉了,恐怕是因为诅咒太过强大,只能用四境妖族的内丹了。”
申之恒将编造好的谎话说了出来,他自问这番话并不会引起申轻雾的丝毫怀疑,因为这个想法,他真的尝试过,只是失败了而已。
妖咒是无法被引出的,他只能选择让自己变成半妖,然后那些妖咒就再也无法奈何他了。
“四境?”申轻雾似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申之恒一直盯着她,自然看出了她的异常,心中顿时一松。
之前,他本以为轻雾疯癫,找个人将她那内丹的下落套出来就好,可惜来的人都被她赶走了。派过来伺候她的丫鬟也在府中寻找过那内丹的下落,但就是遍寻不到。
如今看来,那狐妖的内丹,确实还在她手中。只要还在就好,即使申轻雾不愿意拿出来,那内丹迟早也是他的。
“是啊,可四境妖族,哪里是我们能随意招惹的,这不是取死有道吗。”申之恒重重一叹,“若是最后依旧找不到,就算了。你也醒过来了,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大哥……我……”申轻雾语气越发迟疑。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申之恒一脸关切。
“没什么。”申轻雾摇摇头。
“今日你恢复正常,大哥本该为你庆祝一番,只是你那小侄女马上就要和西陵王世子定亲了,家中有些忙乱,待过了这段时日,大哥再来看你可好?”他话中的意思,俨然是打算就此离去了。
“大哥何必与妹妹如此客套,一转眼映烛都要定亲了,不知定亲当日我是否能去观礼?”
“你当然得去,你可是她唯一的姑姑。”
唯一吗?申轻雾心头微动。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申之恒带来的护卫忽然走了进来,他看了眼申轻雾,略微有些犹豫。
“无妨,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族长,明镜司镇抚使沈灼带人闯入了族内,抓走了申之远。”
申之恒面色一变:“理由呢?明镜司也不能毫无缘由的抓人吧?”
“说是贿赂雍州官员。”
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过光明正大,而且人家手上还有证据,虽说这罪不归明镜司管,但现在山高皇帝远,也没人能管住沈灼。
申之恒面色变了几变,虽然申之远知道的事情不多,但难保他不会忍不住,将不该说的告诉了明镜司,若不能将他救出来,那就得封口了。
思虑之后,申之恒转头对申轻雾道:“族内还有事,大哥得先走了。”
“我送送大哥。”申轻雾起身送申之恒出门。
兄妹二人一直走到大门口,等申之恒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申轻雾忽然小跑着追了上去,叫住了他:“大哥。”
“还有什么事?”
“大哥,我、我手中有一颗四境内丹,若你要用,我改日将它取出来送过去。”
“可是那狐妖的内丹?”
申轻雾点点头。
“算了,那是狐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你收着当个念想吧。”
申轻雾摇头,态度坚持:“没有什么比大哥你还重要。”
听到她这样说,申之恒终于不再拒绝。他心想,轻雾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妹妹,果真还是向着他的。
“好,那大哥便谢过轻雾了。”
申轻雾笑了笑:“等我找到了,就给大哥送过去。”
目送申之恒远去,申轻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抓在一起。
她怎么舍得将流风的内丹送给申之恒,可申之恒既然动了这个心思,将内丹留在身边,只会给她和回雪招惹来麻烦。
她很了解自己这个大哥,不管内丹的用途是什么,事关生死,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若是与他撕破脸,他不会吝啬于对亲妹妹下毒手。
申回雪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她娘回来了。
她忙起身道:“娘,大伯到底说了什么?”
申轻雾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内丹的事告诉女儿,怕她听了会难过,便只道:“都是些兄妹情深的话,我毕竟也是他亲妹妹呢。听说他家的女儿要嫁给西陵王世子了,他还邀我去参加定亲宴。”
“他也与我说过了,不过我觉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
“怎么说?”见女儿这般笃定,申轻雾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在上京时,我与那位西陵王世子有过数面之缘,他绝不是什么好像与的人。”
“这样吗?”申轻雾不由生出几分感慨,“看来那位世子终究是长大了。不管申映烛能不能嫁入西陵王府,我们且看着就是。”
“对了,今日阿缠没有过来吗?”申轻雾忽然问。
“我让吴妈妈将她拦下了,我怕她撞上大伯。”
“那便好。”申轻雾忽然道,“左右今日无事,不如我们上门去拜访吧。”
“娘你方便出去吗?”
“当然了,我现在已经好了,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我记得你身边有几个护卫,将他们带上就好。”
带上了那位理国公世子的护卫,申家的人就不会跟上去了。
申回雪点头:“好,那我去安排。”
母女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找阿缠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她正在灶房里帮陈慧烧火。
灶房中满是饭菜香气,今日阿缠特地点了一道鸡血糊,美其名曰要和慧娘同进退。
是不是同进退陈慧不知道,只知道她是越发的刁钻了。
阿缠闻着香味不由舔舔唇,做鸡血糊要用新鲜的鸡血,便得买一只活鸡。鸡杀都杀了,当然要今晚一起炖了才新鲜好吃。
阿缠在心中赞叹,自己可真是聪明伶俐。
菜还没熟,陈慧忽然转头看向灶房外:“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我去。”
阿缠拍拍手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将闩好的门打开,就见到了似乎才逛街回来的申家母女二人。
“轻雾姑娘,回雪,快请进。”阿缠热情地将人让进门。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门口还站着四名护卫。
走进这座原本就不大的小院,申回雪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放光地看着阿缠:“慧娘是不是又在炖鸡肉?”
阿缠笑开:“是啊,一只整鸡,你来得正巧。”
见回雪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申轻雾笑道:“快去厨房灶房帮帮慧娘吧。”
“那我就先过去了。”
申回雪去了灶房,申轻雾和阿缠将她们带来的东西送入房中,两人进了屋子后,都没有立刻出去。
“今日我大哥带了那只杀死流风的大妖来给我解毒。”申轻雾轻声道。
阿缠面上的笑意淡去:“竟然又来了,这么巧?一个还是两个都在”
“我只瞧见了一个,另一个若是来了,怕是在西陵王府。我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近日似乎只有西陵王世子定亲这么一桩事。”
阿缠心想,或许是有什么大事,是她们不知道的。
白休命会来西陵,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她忍不住在心中盘算,白休命再厉害,一个人对付两个四境大妖都不容易。
何况西陵这里还有个实力不知深浅的蛟母,或许还有其他隐藏的四境。
阿缠不禁蹙起眉,他不会在这地方把自己小命折腾没了吧?
她还未来得及深思自己为什么要担心白休命的小命,就听申轻雾继续道:“我大哥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要流风的内丹。他的身体看起来撑不了太久,说要用内丹将妖咒引出。”
“不可能。”阿缠斩钉截铁道,妖丹才没有这种奇怪的用途。
“我猜也是,我怀疑,他可能是想将自己也变成半妖。”
这是申轻雾反复思量后得出的结论,看似有些惊悚,实则并不让人意外。
阿缠对申轻雾大哥的目的不感兴趣,而是问:“你答应给他了?”
“我不能拒绝,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
阿缠点点头,她能够理解申轻雾的想法,只是……
“之前你提及内丹的时候,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
阿缠看向窗外,轻声说:“半妖若是能够得到父母的内丹,吸收了内丹中的妖力,是有机会变为妖族的。”
申轻雾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是、可是我从未听说过。”
“因为几乎没有妖会这样做,只有四境或者五境妖族的内丹提供的力量才足够转化,这样强大的妖族,寿命悠长,很少会意外身亡。”
“回雪可以变成完整的妖,像流风那样?”
“是。”
申轻雾长长吐了口气,身体在轻轻颤抖,她低声喃喃道:“申之恒真该死啊,他竟然要抢我女儿的妖丹。”
阿缠只是静静看着申轻雾。
“可我已经答应给他了,现在不能反悔,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流风的妖丹呢?”
申轻雾忽然转头看向阿缠,她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疯狂,蜃毒虽然解了,可对她终究是有影响的。
“阿缠,流风一直说你很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申之恒放弃?”
阿缠这一次没有反驳,她说:“你心里应该知道答案。”
“……是啊,我当然知道。”申轻雾声音飘忽,“只要毁了申家,他们就不会伤害我的回雪,也不会和我的回雪抢她爹的内丹了。”
她的女儿,可以变成她父亲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他们原本为女儿设想好的人生。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申轻雾祈求地看向阿缠。
阿缠没有与她兜圈子,她道:“申家的底牌大约就是你的堂妹,那只蛟母。我猜测,它的实力大约已经到了四境。”
“你想从她下手?”
“只要你能见到蛟母,我有办法让它陷入癫狂,一个疯狂的四境大妖,是很可怕的。就算它无法毁掉申家,也会被人发现申家豢养妖族,但你和回雪或许都会受到牵连。你想好了吗?”
“你有办法能保下回雪吗?”申轻雾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她只在乎她的女儿。
“这不难,她一直生活在上京,申家之事本来就与她无关。”这点保证阿缠还是敢说出口的。
到时候去哄哄白休命,他会妥协的。
“那好,五日后,我就要带着内丹去申氏,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去见蛟母。”
虽然有些急促,但是她送去了内丹,她大哥一定欣喜若狂。到时候提出去看一眼轻莹,大哥不会拒绝她,毕竟她也是申家人。
阿缠有些惊讶,申轻雾比她想象的要果断得多。
这种大事,寻常人还要思虑一二,她竟然瞬间就答应下来。
见阿缠这副模样,她笑了笑:“我无数次想要杀了他们,为流风报仇。或许我就是那种,为了情爱能够背叛家人的那种人吧。我想了十几年了,不用再想了。”
“既然你做好了决定,那我这几日就将香药为你准备好。”
“香药,带毒的吗?”申轻雾想象不到,什么样的药能够让四境大妖陷入癫狂。
“没有毒。”阿缠神情有些异样,“另一种称呼你应该会更熟悉,春药。”
第97章 第 97 章 我与他的交情,还不到这……
“春、春药吗?”申轻雾忽然觉得自己的见识略有些不足。
阿缠见她神情茫然, 好心地解释道:“我特制的香药,对人没有效果,只针对蛟族。”
调制香药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申轻雾的那一环。
蛟母存在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外界发现, 想必除了申家一小部分人,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如今, 也只有申轻雾能够接触到那个蛟母了。
蛟这种妖,虽然比起寻常妖族更强悍,还能借势化龙,但它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在没有化龙成功之前,龙身上的东西对它们而言, 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之前钓那头蛟用的饵料是, 她特地调制的香药只会更厉害。当然,这需要用一点点特殊的材料, 虽然是有些大材小用,但想一想,蛟母可能是四境,好像也不那么浪费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春药能造成阿缠说的那种效果,但申轻雾既然选择开口求助,眼下就只能选择相信她。
阿缠没有过多解释, 只和申轻雾约好三日后来拿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 慧娘的饭菜做好了,四个人围坐在不大的桌子旁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刚用完饭,阿缠对坐在旁边的申回雪道:“回雪,我见你带了理国公世子的护卫出来, 能让他们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你说。”
“明镜司的镇抚使沈灼来了西陵,我想让他们暗中帮我寻找一下这些人的落脚点,替我递个话给沈大人,就说季婵请他来见一面。”
“没问题,我这就让他们去找沈大人。”申回雪都没问阿缠找沈灼做什么,便痛快地答应下来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申回雪还不想离开,却也不好继续留下去了。
和阿缠约好改日再来串门,她才依依不舍地与申轻雾一同离去。
将她们送出门,阿缠见到申回雪对一名护卫吩咐了几句,那护卫点头,一个人单独离开了。
亥时刚过,陈慧如往日一样,喝了一杯妖兽血,便像是醉酒一般,晕晕乎乎地回到房间睡了。
阿缠则点了蜡烛,坐在桌前涂涂写写,写到最后一种材料时,她揉了两张纸,才终于想出了一个委婉的称呼。
这个东西沈灼是肯定没有的,但是他可以找白休命要啊,这样欠了人情的就不是她了。
她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一心为了明镜司,人情当然也该算到沈大人身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屋外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
“请进。”阿缠并未起身,只朝门口说了一声。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药味的沈灼走了进来。
阿缠闻到味道后,有些意外地扭过头,问:“沈大人这是受伤了?”
沈灼点了下头,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才开口道:“受了点轻伤,今日去申家抓了申之远,可惜还没审出什么来,人就被灭口了。”
“能伤到沈大人,看来出手的人修为不低?”
“来了个四境,申家很看得起我。”沈灼嗤笑一声,“季姑娘为我提供的线索,如今也算是被证实了。”
以申家的家底,养不出两个四境来。想来出手的那个,必然就是申之远的那个亲妹妹了。
他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下命令的人,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灭了申之远的口,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吧?
阿缠并不怎么在意申家人,她只是觉得,能和四境交手却只受了轻伤,明镜司的镇抚使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很快将思绪收敛,眸子微动,开口道:“申家果真是胆大妄为,申之远死了,这案子,沈大人就不好在明面上查了。都已经查到了这里,线索就这样断了,太可惜了。”
沈灼听出了她话中的其他意味,忍不住问:“季姑娘今日叫我来,想必也和申家有关,可是有了更好的法子对付他们?”
阿缠唇角一扬:“只是略有了些想法,还需要沈大人的配合。”
“你要如何做?要我怎么配合?”沈灼当即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等着听她继续说。
“既然申家不想让蛟母暴露于人前,那我便只能帮忙推上一把,让它主动现于人前了。”阿缠边说着,边将写好的单子递了过去,“这上面的东西,沈大人最好在两日之内收集好送到我手中,计划能不能成功,就看沈大人了。”
沈灼接过阿缠递来的单子,看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这样的事才发生过一次?
那头在济水兴风作浪的蛟才死了几天,她的目标就变成四境的蛟了?
四境哪里是那么容易算计的?
可是有了上次的经历,他也不敢轻易说出质疑的话来,总觉得质疑了对方,会显得自己见识短浅。
左右只是一些材料而已,试试又何妨?
沈灼将那张纸收好,和阿缠保证道:“季姑娘放心,两日之内,一定将上面的东西都送来。”
言罢,他又补充了一句:“此次多谢季姑娘施以援手,来日若有用得到沈某的地方,还请季姑娘开口。”
阿缠忍不住感慨,事情都还没办好,沈大人这承诺就给足了,人品这种东西,果然不能对比。
“等计划成功了,沈大人再谢我不迟。”说罢她叹了一声,“何况,我也是为了自己,整日有人对我虎视眈眈,害我睡觉都不敢闭眼,生怕被人谋害了。”
她说的可怜,沈灼是一句话都不敢信。
这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却能面不改色地在暗中算计四境大妖,果真如白休命说的一样,十分记仇。
而且这才几日功夫,就想到了对付申家的法子,比他们明镜司的速度都快,这样的行动能力,日后绝不能轻易得罪。
阿缠还不知道,沈灼已经暗中将她的危险等级提到最高了,将事情都交代妥了之后,沈灼便起身告辞了。
沈灼径直回了明镜司的落脚点,那个来杀申之远的人今日伤了他的两个下属,还毁了一面墙。
他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这帮下属们闲着无事,已经将毁掉的墙重新砌好了。
沈灼看着这面新的墙,还有等着夸奖的下属,忽然有些无语。
总觉得他下属的行动力,都体现在了奇奇怪怪的地方。
将人都打发走后,沈灼回到房间里,打开阿缠给他的单子,上面列了六种材料。
有三种沈灼听过,是市面上比较罕见的灵草,虽然少有,但也不是拿不到,至少明镜司的库里肯定有存货。
下面的是一味香料,名为却死香。
民间传言,这香能传香百里,香味更是能使死人复活。
恰好沈灼曾处理过一桩和却死香有关的案子,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它虽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神异,将死人复活,但香味一旦散开,却能让人血脉涌动,内息沸腾难平。
这东西一旦处理不好,可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沈灼继续往下看,第五个材料是一小瓶月下蟾的涎水。某种蟾蜍的口水,没见过,但是看起来有点恶心。
最后一种是……龙阳水?
沈灼反复看了两遍,都没能想出来这是个什么材料,和龙有关,或许可以问问白休命?正好今晚夜约了他见面。
前几日他还能偷偷潜入西陵王府,不过最近两日白休命说王府中进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让他过去,那就只能让白休命主动过来找他了。
夜色渐渐暗沉下来,衙门里变得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巡逻的明镜司卫的脚步声。
沈灼房间内的蜡烛一直未熄,到了子时,烛火忽闪了两下,他只感觉一阵轻风拂过,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他转过头,窗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白休命身着白色广袖长袍,腰系玉带,更像是要外出赏月的翩翩公子。
“啧,大半夜的,你一定要穿成这样吗?”他忍不住道。
“西陵王的喜好。”白休命随口解释一句,便正色道,“说正事吧,找我来干什么?”
“原本是想告诉你申之远被抓到了,谁知没过一个时辰就被灭口了。”这样说好像显得自己有点无能,沈灼分了下神,随即道,“不过至少能够证明申家的那个蛟母是真的存在了。”
白休命冷哼一声:“他们胆子倒是不小,还敢来灭口。”
“这里毕竟是西陵,有西陵王一手遮天,申家怕是嚣张惯了。这么多年,我们明镜司好容易才得了个机会来西陵查案,没想到先被人给了个下马威,倒是个新鲜的体验。”
见沈灼面上不见怒意,白休命略感意外:“看起来,你有了解决办法?”
沈灼嘿嘿一笑,话锋一转:“我方才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去见了谁?”
白休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没兴趣和他玩猜谜游戏。
“好吧,我去见了季姑娘。”
白休命眉梢一扬:“见她做什么?”
“不是我要见她,是她让人来找我。季姑娘说,有办法能够帮到我。”说着,他将手中的单子朝白休命飞了过去,“瞧瞧,她方才给我的。”
那轻薄的纸张像是忽然换了材质一般,竟发出了破空声。
白休命抬手夹住那张纸,翻过来便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几行字。
目光从上面写的材料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龙阳水上。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这是个什么东西,忍不住轻嗤一声:“这是她让你找的材料?”
“对,我正打算问你,最后龙阳水是什么东西,和龙有关吗?”沈灼虚心求教。
白休命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纸张。
这单子看似是给沈灼的,实则是在伸手朝他要东西呢。
前后不过几个月,先是从他这里拿了龙骨,然后是龙血,现在又要龙精。
当初杀的那条龙,倒是造福了她。
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知道让沈灼来找他讨要,是觉得中间隔了个人,就不必欠他人情了?
沈灼见白休命半晌也没给出一句话,以为他也不认识,便道:“实在不行明天我再去她那一趟,问问她这是个什么东西吧。”
“不用了。”白休命将纸合上,“我那有,你把材料准备好,到时候我给她送过去。”
“你?你现在方便出西陵王府吗?”
“片刻的空闲还是有的。她有没有告诉你,要用这东西做什么?”
沈灼眨了下眼,终于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刚才光顾着高兴,随随便便听阿缠说了两句便回来了,完全没问具体的计划。
“她只和我说,有办法让蛟母主动出现,然后就给了我那张纸。”
白休命心头一动,连龙精都用上了,她恐怕不只是想要让蛟母现身,怕是要将整个申家毁了。
仔细想想,虽然路子有点歪,确是直奔命门而去,倒是她一贯的风格。
离开之前,白休命道:“东西收集好之后,给我传个消息。”
“行。”既然他愿意帮忙送东西,沈灼也没抢这个活。
又过了两日,最近街上时常能见到西陵王府的人。
听说世子要定亲,王爷大喜,要为未来的世子妃寻些奇珍。
现在只要一出门,似乎就能听到有人说这件事,阿缠连听都懒得听。
她觉得,定然是因为白休命未婚妻的人选太糟糕了,让她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了。
当夜,阿缠抱着被子熟睡,睡到半夜,忽然就醒了过来。
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情况,她分明还困着呢。
她打了个呵欠,正打算换个姿势继续睡,谁知道一翻身,就见床头站了个大活人。
困意一瞬间就被吓跑了,阿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那人也不动,她凑近了仔细看,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白休命,只有登徒子才会夜闯女子闺房。”
“你叫沈灼来见你的时候,也是在夜里。”
“沈大人可比你知礼多了,至少他知道敲门。”阿缠气哼哼地下床,打算去点蜡烛。
白休命拦住她,手一弹,桌上的蜡烛燃起了一簇火苗。
“我怕敲了门,扰你清梦。”
“还知道扰我清梦,那你就不能换个时间来找我吗?”
烛光亮了起来,阿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虽然轻薄了些,但还算得体。
她走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觉得冷了,又将杯子推到一旁。
白休命坐到她对面,手指触了下杯子,里面的水当即变得温热。
他将水杯推到阿缠手边,阿缠接过来,触手的温度让她微微一愣,随即端起来又喝了几口,温水润了唇,显出几分殷红。
白休命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像是与她解释一般:“白日里有些忙,这个时辰比较方便。”
阿缠睨他一眼,轻哼一声:“知道,白大人忙着定亲呢。”
“听说了?”
“西陵现在还有人敢不知道世子就要定亲了吗?”
白休命轻笑一声:“所以,你打算在我定亲当日,送我一份大礼?”
阿缠心中那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忽地就散去了,她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你猜到了?”
白休命并不言语,将她要的东西一一取出,最后又将一个透着一股寒意的玉瓶取了出来。
那玉瓶只有手指长,阿缠当即意识到里面装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
白休命将玉瓶放到她面前:“你要的东西,小心点用。”
这个时候,阿缠还不忘记分配好责任,强调道:“这是沈大人要的,和我无关。”
白休命眉一扬,将瓶子又收了回去:“既是沈灼要用的,那便算了,我与他的交情,还不到这个地步。”
第98章 第 98 章 申轻莹,别装死啊
阿缠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 将玉瓶从白休命的虚握着的手中抽了出来。
“别那么小气嘛,沈大人若是知道了,可是伤心的。”
“他已经习惯了。”话是这么说,可白休命并没有将玉瓶拿回来。
阿缠在心里哼哼一声, 口是心非。反正, 东西落入了自己手中, 那就是自己的了。
白休命眼睁睁看着她跑回床边翻出随身的荷包,将玉瓶塞了进去,慢悠悠地说:“知道抢劫大夏官员是什么罪吗?”
阿缠将荷包系好,头也不回敷衍他:“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将东西收好后, 阿缠坐回白休命身边,带来一阵淡淡馨香。
她主动替他倒了杯水, 双手奉上, 贴心地道:“白大人辛苦了,快喝杯水。”
白休命凝视她半晌, 接过了她递来的水杯,却并未喝,而是将不大的水杯拿在手中,等着他开口。
阿缠果然也没让他失望,先献了殷勤,立刻就暴露出自己的小目的。
“白休命, 那条龙都被你杀死了很久了,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东西啊?”
“无处可用。”
你无处可用, 但是我可以用啊。
阿缠凑近了问他:“我听说,你曾经在幽州杀了很多的妖,那你手上,是不是还有很多珍贵的材料无处可用啊?”
白休命偏过头, 深邃的眸中带着几分笑意:“确实不少,你对我的身家很感兴趣?”
阿缠一愣,她是应该回答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呢?总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哪里不对。
最后,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
“哦,那就不能告诉你了。”
“为什么啊?”阿缠顿时不满意了,这两次的合作多愉快啊。
她还打算列个单子,以后可以从他这里免费进货呢。
面对阿缠的疑问,白休命完全不打算给出答案,他直接转移了话题:“这几日西陵不太安稳,少出门。”
阿缠幽怨地看着他。
这感觉太不美妙了,就像是知道面前有座宝山,却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在她幽幽的目光中,白休命丝毫不为之所动,而是问:“听到了吗?”
“听到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说了,阿缠只好暂时放弃。
这次不成功,还有下次,总有一天她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白休命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阿缠的目光跟随着他,忽然开口问:“白休命,定亲当日,你要去申家接申映烛吗?”
白休命垂眸看她:“不然呢?”
原本是没有这个步骤的,现在不得不加上。否则蛟母发疯,只靠沈灼等人,怕是控制不了局面。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明镜司的布置还没到位,不过无伤大雅,终归于他们有利。
至于西陵王那边,他自有办法敷衍过去。
“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别被蛟母抓走了。”阿缠的关切十分不走心。
可惜不能亲自去看热闹,那天的场面一定会很精彩,她一脸向往。
忽然,屋中的烛火嗤地一声灭了,阿缠短促地“哎”了一声,黑暗中一片寂静,白休命已经没了踪迹。
“连声再见都不说。”阿缠嘟囔了一句,对他的突然消失很是不满。
她在点燃蜡烛整理材料和睡觉之间短暂的衡量了一下,果断选择回去睡觉。
她摸黑回到自己床上,摆好了姿势,只过了一小会儿,睡意再度袭来,她睡了过去。
可能是心里知道有事要做,辰时刚过,阿缠便睁开了眼。
酝酿回笼觉未果,她只好不甘心地爬起来洗漱。
用过早饭后,阿缠拉着陈慧进了卧房,让她欣赏一下自己刚拿到手的宝贝。
陈慧见她房间内的桌子上放了一堆东西,问道:“昨晚那位沈大人又来了?”
她在考虑,暂时是否要停了妖兽血。
否则每晚睡得太沉,连有人进了院子都不知道。
“不是他,东西是白休命送来的。”阿缠翻出自己扔在床尾的荷包,献宝似的将里面的玉瓶拿出来给她看。
陈慧接过玉瓶,有些意外,那瓶子触手极冷,但很快便传来一股热意,将寒意压了下去。
她不禁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龙精。”
陈慧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看阿缠,似乎在和她确认,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东西吗?
“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珍贵。”她坐回椅子上,脸上带着笑,“白休命这次可大方了,给了这一小瓶,大概能剩下一半。”
“你打算用这东西做什么?”
“做一丸香药。”
“你打算将它送给……轻雾姑娘?”
“你怎么猜到的?”阿缠问。
她记得申轻雾与自己说话的时候,慧娘还在灶房里做饭呢。
“若不是有事要与你说,她何必将回雪打发到我这里帮忙。”
阿缠有不同的意见,她语气认真道:“我相信回雪是真心实意要去帮忙的。”
谁能拒绝慧娘的手艺呢?
陈慧失笑:“现在就要开始配香药了吗?”
“对。”
阿缠将装着月下蟾涎水的瓶子拿了出来,找了个碗将其尽数倒了进去。
陈慧去灶房找了茶油,将整块的却死香浸入其中。被泡入油中的却死香散发的香味变得很淡,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香味已经尽数收敛了。
期间,阿缠将另外三种灵草用研钵碾碎,挤出汁静置。
将材料都炮制好了,阿缠先取出指甲大小的却死香,将它捻成香泥,然后拌入月下蟾的涎水中。
那涎水原本是灰色的,吸收了香泥后却变成了乳白色,还带着些许光晕。
那涎水开始并不粘稠,反复搅拌多次,慢慢开始凝固。
阿缠将它取出来,让慧娘用擀面杖把它擀成片状然后用手窝成碗的形状。随后她取出灵草混合后的浅绿色汁液,迅速拿出玉瓶,倒了半瓶的龙精入内。
瓶子打开的一瞬间,连陈慧都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涌,似乎还带着一股腥味。
不过倒入灵草汁液中后,那味道便变成了淡淡的草木幽香,同时质地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变得粘稠许多。
阿缠将那东西倒在塑了形的月下蟾涎水中,然后陈慧迅速将口子捏住,团成一个圆球。
她们将做好的圆球放到一旁等着阴干,肉眼可见,外面那层混了却死香的涎水慢慢收缩,也渐渐变得坚硬。
慧娘的手艺很好,揉出的香药很圆,等它彻底干透的时候,那搓出来的香药竟然变得像是一颗莹润的珍珠。
不必凑近就能闻到一股却死香和灵草混合的香味,似是果香,却很清新。
做好了香药,阿缠将它放到慧娘缝好的布袋中,只等着明日申轻雾来取。
第二日,申轻雾再次带着申回雪来家中拜访。
两人还带了点心蜜饯还有牛乳。
陈慧见到牛乳,便要去给她们做牛乳甜茶,离开的时候顺手拉走了申回雪,说要让她帮忙尝尝味道。
等人离开了,阿缠将布袋拿了出来递给申轻雾。
申轻雾接过布袋,还未打开,就已经闻到了香味。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与她预想中的黑乎乎的香丸不同,这所谓的香药看起来竟然像是一颗品质极佳的珍珠。
若不是这香药上散发的香味,她还真以为是阿缠拿错了东西。
“这个东西要怎么用,直接带着就行吗?”申轻雾问。
“现在它只是一颗普通的香丸,等你见到人的时候,将它捏碎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阿缠的表情变得严肃许多,“捏碎香药之后,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远离,若是这段你时间内没能离开足够远的距离,四境的蛟发疯是什么样子,你不会想知道的。”
申轻雾点点头:“我明白,流风的内丹还在我手里,我是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她将内丹拿出去,自然也要平安的拿回来,否则她的回雪要怎么办。
阿缠见状也不再多说,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只能看申轻雾的了。
两人短暂的交流后,陈慧与申回雪便端着牛乳甜茶回来了,四个人围坐在桌旁,吃着点心喝着甜甜的牛乳茶,一下午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又两日过去,一大早外面便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阿缠烦躁地踹开门,问正在院子里手撕木头的陈慧:“慧娘,外面这是干什么呢?”
将撕好的木条一一摞好,陈慧声音淡定:“还能干什么,今日西陵王世子定亲,与民同乐。外面有好几支队伍在街巷中穿行,四处发喜糖扔铜钱。”
经慧娘提醒,阿缠才记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西陵王还真是看重这次定亲宴,现在的申家,应该很热闹吧?”她望向门口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又仿佛预见了此刻人声鼎沸的申家。
清早,申轻雾与申回雪便早起梳妆,等到梳妆结束后,申之恒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来的人是申之恒的心腹,申回雪小时候就认得对方,这人是申家旁支,叫申书年。
申轻雾让对方略等了等,说要回去取一件重要的贺礼,申书年似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激动之色。
等了片刻,她再出来的时候,腰带上便又多了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
看着她挂了一个荷包,还带着一个香包,申书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将她和申回雪一同请上了申府派来的马车,自己则骑马在前面引路。
马车中,母女二人正在说话。
因为靠得有些近,申回雪意外发现她娘身上的熏香似乎换了一个味道,这味道有些陌生,却很好闻。
不由道:“娘,你换了香?”
申轻雾显示一愣,随即笑道:“是啊,阿缠送我的香丸,我觉得味道很好便放在香包里了。”
申回雪深以为然:“阿缠制香的手艺确实不错,就是不大勤快,幸好她不靠卖香丸谋生,否则要饿死。”
她却不知,阿缠也是勤快过的,最后发现养活自己实在艰难,只好换了个法子,继承遗产去了。
申轻雾看着提起阿缠便活泼许多的女儿,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
她的回雪也有交好的姊妹了,日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今日大伯怎么特地派了人来接我们,还派了身边的人来?”申回雪低声问她娘。
“大约是怕我不认得去申家的路了,特地派人来引路。”
申之恒为什么派人来接?自然是因为担心她没能把重要的“贺礼”一并带到。
申回雪觉得这个解释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
马车距离申家已经越来越近了,申轻雾忽然道:“回雪,一会儿娘要与你大伯说些话,你与申家那些人又不熟悉,不必多理会他们,见了申映烛后便找个借口先走,记得,一定要离开申家,离得远一些。”
申回雪脸色一变,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问题,她神情凝重:“娘,你……”
申轻雾在她耳边轻声说:“听娘的话,放心,不会出事的。”
申回雪心中依旧不安:“娘,你要做什么,我可以陪着你。”
申轻雾摇摇头:“娘要去见曾经的姊妹,你不能陪在身边。”
“可是……”
“没有可是。”
申轻雾的态度太过坚决,申回雪最后只能妥协。
“真的不会出事?”
申轻雾忍不住笑,语气轻松:“在申家,我能出什么事?放心,我的毒都已经解了,不会闹出大事的。”
申回雪虽然知道她娘不过是在哄骗她,却也只能认真记下,一会儿要离开申家。
很快马车停下了,申书年下马站在马车旁,将申轻雾扶下了马车。
此时,申氏祖宅朱红的大门敞开,申轻雾的大嫂赵氏与申氏几名旁支的女眷一同往外走,似乎是要迎客。
还没迈出大门,便见到了许多年未曾见过的申轻雾。
虽然已经从相公口中得知小姑子转好了,可突然见到,依旧难言惊讶。
“大嫂,许久未见。”申轻雾上前与赵氏见礼。
“早听你大哥说你的病好了,今日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赵氏面上露出几分激动,至于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申回雪在旁看着,她可从未见过这位大伯母对人这般热情过。
当初,提议将她送去上京的,可不就是这位大伯母。那时候,她还警告自己,要时刻感念申家对自己的恩情呢。
“只要大嫂不嫌我冒昧就好,不知大哥在何处,我与大哥有些事情要说。”
赵氏看到后面跟上来的申书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低声对她道:“你大哥此时应该在祠堂,让书年带你过去就好,至于回雪……”
她迟疑了一瞬,申回雪这等身份,自然是没资格靠近申家祠堂的。
“让回雪去先去见见映烛吧,然后让她自己玩就是,大嫂不必管她。”
这话倒是对了赵氏的心思,她忙点头道:“那好,我这就让丫鬟带回雪过去。”
母女二人分开时,申回雪还担忧地看着申轻雾。申轻雾朝她摆摆手,跟着申书年走了。
申家的祖宅位置比较偏僻,靠着一面山,前院住人的地方还好,后面就越发的阴森。
她只知道,后院是申家的祠堂,再后面连着山的地方就是申家的禁地,寻常时候是不能进去的,至少申轻雾从未进去过。
将申轻雾带过来之后,申书年便等在了祠堂门口,直到申之恒出来,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申书年才转身离开。
“轻雾,你来了。”申书年走后,申之恒大步迎上申轻雾,目光在她腰间的荷包上一扫而过。
申轻雾笑着与申之恒道喜:“大哥今日风采不凡,恭喜大哥了。”
“哈哈,同喜同喜。”申之恒面上难掩喜色,虽然没能将女儿嫁给二公子,但世子也还不错,只要进入西陵王府,就是个好归宿。
“听说你在门口见到你大嫂了,怎么不同她一起见见族人?”
申轻雾轻轻叹息一声:“转眼都十多年了,许多人我都认不得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你啊,就是想的太多。”
“与其看那些人同情的目光,我倒宁愿听他们说些酸话,就像申轻莹那般……”她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语气略有迟疑地问,“大哥,申轻莹她还活着吧?”
申之远一愣,随即笑道:“你倒还记得他。”
“自然是记得的,我与她从小吵到大,也算是颇有交情了。映烛定亲,她这个姑姑今日不到吗?”
“她也来了,只是和你一样,不愿意见人。”
“那正好,也有十几年不见了,我去瞧瞧她有没有变丑。”申轻雾语气随意道。
申之恒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听申轻雾问:“是我如今不方便见她吗?”
他当即想到,妹妹应该是知道一些爹当年的计划的,这件事倒也不必对她隐瞒。
而且……她今日还拿来了妖丹,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让她不快。
便笑道:“你们是姊妹,见一面而已,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罢,便带着她绕过祠堂,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轻莹就在后面的院子里歇着,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不要再一言不合和她吵起来了。”
“知道了。”
后面的院子已经靠着山了,院中寂静一片,连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申之恒打开院门,带着申轻雾走了进去。
走到一座房子外,他才出声道:“轻莹,我带着轻雾来见你了。”
那屋子里一片安静,申轻雾等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申轻莹,你现在是不是见不得人了,别装死啊。”
房门忽然哐当一声敞开,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沙哑阴鸷的声音:“申轻雾,你还活着呢。”
第99章 第 99 章 不如我为申族长指一条明……
申轻雾跨过门槛, 迈步走了进去。
她才进门,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合拢,将申之恒关在了外面。
屋子里窗户紧闭,还用了帘子遮挡, 房间内光线暗淡, 申轻雾依旧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帷幔后的那道身影。
“不是要见我吗, 怎么,不敢过来了?”
申轻雾微顿了顿,抬手撩起帷幔,同时也看清了里面的人。
曾经的申轻莹容貌算得上清秀可人, 十几年过去,她的这张脸丝毫不见苍老, 可脸侧却长满了细密的黑色鳞片, 那鳞片一直蔓延至脖颈。她两眼之间的距离变宽了许多,显得十分怪异。
申轻雾的目光又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只能叫做爪子了。
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申轻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竟然没有尖叫着跑出去,胆子大了不少。”申轻莹语气中带着嘲讽,连她的声音, 都是陌生的。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女儿也是半妖, 有什么可害怕的?”
“哦,我记得,你生的那个小废物。”
“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当初去我父亲那里告发我, 就是为了从人变成怪物吗?”申轻雾当即嘲讽回去。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她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似乎是申轻莹在发怒。
申轻莹的脸因为愤怒而产生了变化,她的皮肤变得坚硬,嘴明显的凸起,尖利的牙齿也呲了出来。
幸好,这种变化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申轻莹似乎终于克制住了情绪。
她的脑袋突然凑到了申轻雾面前,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惊骇,她才冷声道:“申轻雾,像你这样为了情爱要生要死的蠢货,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能让你站在这里说话,就已经是我对你的恩赐了。”
申轻雾对她的羞辱不以为意,反而道:“我记得,你以前最恨妖族,变成妖……半妖的感觉好吗?”
申轻莹冷冷看着她,没有回答。
她们两个,即便过了很多年,依旧知道怎么戳中对方的痛处。
“申轻莹,你这里为什么没有放镜子,你以前不是最爱美吗?”
“砰”地一声,屋子角落里的梳妆台忽然粉碎,申轻雾只看到了一道黑影扫了过去,像是一条尾巴。
“闭嘴。你给我滚出去!”
申轻雾站起身,她和申轻莹原本就没有什么旧情可以叙,不过是找个借口过来而已。
可是见到了,却莫名觉得悲哀。
这就是她爹和她大哥费尽心思制造出的用以巩固申家权势的蛟母,她的堂妹。
她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失去爱人疯疯癫癫十几年的自己可怜,还是申轻莹更可怜了。
走到了门口,申轻雾停下脚步,问她:“你后悔过吗?”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申轻莹突然出现在了申轻雾身旁,将她吓了一跳。
看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申轻莹发出低哑又刺耳的笑声:“你可真是又蠢又天真,容貌算什么?能拥有这样漫长的生命,和无比强大的力量,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又怎么会后悔?只有得不到的人才会后悔。”
虽然要听命于申之恒,每年都要与不同的妖交合,诞出子嗣,但这些都是值得的,毕竟她已经拥有这么多了。
申轻莹看着申轻雾,再一次重复:“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
真的不后悔吗?可为什么,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丁点的满足呢?
申轻雾拉开了房门,离开时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内的申轻莹。
她一步都不肯踏出来。
“滚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申轻雾转过身,听到砰的关门声,她静静立了好一会,伸手捏住了挂在腰带上的香包。
稍稍用了些力气,那颗圆滚滚的珠子便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走出了院子,申之恒站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了,问道:“你们姊妹难得一见,可说了些什么?”
“只是随意聊了几句,话不投机,她的脾气倒是越发的暴躁了。”申轻雾似抱怨道。
“轻莹这些年的性格是不太好。”
申轻雾眉头微蹙:“还有她的容貌怎么……那般怪异?”
申之恒面色一凛:“以后可不要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会变成这样,也是为了我们申氏一族。”
看着一副悲天悯人模样的大哥,申轻雾忽然有些想笑。
笑她心狠手辣的爹和虚伪无耻的大哥。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如此看来,难怪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心肠够狠,而且一条路走到黑。
两人走向前院,前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喜庆乐声,还没到正院,申轻雾就见到了今日的主角,申映烛朝他们快步走来,后面还跟着赵氏和几名丫鬟。
“爹,世子已经到门口了,你方才去哪儿了?”申映烛还未站定,便朝申之恒抱怨道。
看到了申轻雾后,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只当做没见过这个人。
“去给祖宗上柱香,急什么,你大哥呢?”申之恒此时神色还算淡定。
“大哥和薛滢去迎接世子了,我们快去正院吧。”
申之恒正想应下,忽然见到一旁的妹妹,忍不住道:“轻雾与我们一同去正院吧。”
“爹!”
申映烛满脸的不情愿,忽然出声打断了申之恒。
父女二人无声对视,似在较劲。
申映烛才不想申回雪母女在自己订婚之日还要出来碍眼,而且还是个疯子,谁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彻底恢复,若是今日发起疯来多晦气。
最后申之恒还是让步了,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申轻雾道:“我就不去正院了,早听说世子容貌俊朗,一会儿我先去门口替大哥瞧瞧。”
“也罢。”申之恒松了口气,又对她道,“在自己家里,你随意就好,等我将世子与映烛送出门,再去找你。”
他还没忘记那颗内丹,不过眼下,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好,大哥快去吧,我等着你。”申轻雾面上含笑,目送一家三口与众多丫鬟们匆匆离去。
等人走了,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上系着的香包,将它扔到路旁的草丛中,然后朝着大门走去。
老宅门口,申映霄带着薛滢,以及众多申氏族人已经迎到了白休命一行人。
申轻雾站在后面的人群里,看着站在侄子身边,一副女主人姿态的薛滢,不由想到女儿和她说的那些传言。
听闻这位薛姑娘是从上京嫁过来的,虽身世有些瑕疵,但出身侯府,是阿缠同父异母的妹妹。
言行举止看起来果然很得体,想来也是个伶俐的姑娘,可惜嫁入申家,就只能算她倒霉了。
目光从薛滢身上移开,申轻雾终于瞧见了今日的主角,那位近来声名远扬的西陵王世子。
确实如回雪说的那般,气势有些骇人。即便周围人都在向他道贺,他也依旧没有太多反应,看起来,不像是来迎未婚妻的,倒有几分像是来寻仇的。
远远瞧了几眼,对方忽然朝她看了过来,那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周围人似乎都以为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并未在意,申轻雾却能够肯定,这位世子就是在看她。
他在看什么呢?
白休命收回落在申轻雾身上的目光,听闻这女人是申家主的亲妹妹,那半妖的亲娘。
他有些好奇,阿缠是如何说动她,让她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对蛟母下手,毁了申家?
白休命心念微动,或许,应该查一查当初死在申家手中的那头狐妖?
“世子,请。”申映霄客气地引着白休命往里走去。
薛滢跟在申映霄身旁,不时偏头看一眼白休命,心中莫名带着几分快意。
任季婵如何与这男人痴缠,最后他还不是选择娶自己的小姑子?
以色侍人,又如何敌得过权势与利益?
之前侥幸让她逃过一劫,如今没有了白休命护着她,在西陵谁还能保住她的命?
申家众人簇拥着白休命与申映霄等人,欢欢喜喜地往府内走去。
申轻雾则与他们相反,大步走出了这座老宅。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她胸腔隐隐作痛,才终于停了下来。
申轻雾转头看着申氏祖宅的方向,一片安静之后,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传出,地面都跟着震颤起来,随即沙哑又刺耳的吼叫声响彻天际,一头巨大的黑蛟从从申家的宅邸中钻了出来。
街上的行人一边喊着怪物,一边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只有申轻雾,垂着手站在街边,仰头看着不久之前才与她说过话,此时却已经完全变成妖身,理智全无的申轻莹。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身为申家的一份子,申家的灭亡,每个人都该出力才是。
片刻之前,白休命来到正堂,申之恒带着精心打扮过的申映烛走向白休命,欲将女儿交到他手中。
一旁的申家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蛟吼声,正堂的屋顶也忽然塌陷,砸了下来。
原本正吵吵嚷嚷想要往里面挤着看热闹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去,有些身上带着修为的,跑的速度还很快,然而还没等人跑出多远,就被横扫过来的长满鳞片的粗壮的蛟龙尾砸进地里,变成一滩血肉。
他们抬头,就能看到那庞大的蛟,就在他们头顶乱舞。
薛滢尖叫着被申映霄护在怀里,嘴里不停喊着:“快走,快走。”
赵氏则声音尖利地问申之恒:“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个怪物?”
“闭嘴!”
可惜已经晚了,蛟母似乎听到了赵氏说的话,它的身体压低,涎水从长满尖牙的口中往下流,透过毁掉的屋顶,落入室内。
它依旧发出别人听不懂的嘶吼,眼珠子从屋内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申映霄身上。
他的身上,有同类的味道。
其他人尚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一只爪子已经伸了进来,直接将申映霄抓走。
在他怀中的薛滢被带至屋顶,便没能抓住,直接摔回了地上,然而此时已经无人在意她的死活了。
“老爷,那怪物抓了映霄,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让开。”申之恒一把推开赵氏,将她推了个趔趄,然后跑到院中。
申映霄的身体此时正捏在蛟母的爪子里,像是个破布袋一样,被她来回晃荡。
它似乎在疑惑,这个有蛟龙气息的同族为什么还不快点变回原身?
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蛟母已经失去了耐性,张开满是利齿的嘴朝他咬去。
“申轻莹,住手!”申之恒怒喝一声,虽然制止了蛟母继续下嘴,却彻底激怒了它。
她扭动着尾巴,到处乱砸,一尾巴下去便是数声惨叫声传来。
此时的申家老宅,更像是屠宰场,血腥又恐怖。
申之恒拼命催动着与申轻莹的契约,试图让她停下来。
然而往日对契约百依百顺的申轻莹,今日却宁可承受违背契约的剧痛,也不给他任何反馈,依旧疯狂摧毁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申之恒为儿子的生死忧心,为此刻的混乱满腔怒火无处释放的时候,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就是申家千辛万苦养出来的蛟母?”
他猛地转过头,见说话的人是白休命,急忙道:“此地危险,世子还是避开为好。”
白休命并未理会他,而是看着那头意识全无的蛟,自顾自道:“私自豢养四境大妖,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申家主真是好大的胆子。”
申之恒一时难以判断白休命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与他说笑。
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儿子的忧心,应付面前的人:“世子说笑了,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会有人知道。日后世子与小女成婚,这蛟母也会是世子手中的助力。”
白休命不置可否:“西陵王知道吗?”
“王爷自然是知道的。”
“同谋也有了。”
申之恒转头看向白休命,他眼中不见半分戏谑,分明是认真地。
他不由一个机灵:“世子这是何意?”
“蛟龙作乱,不如我为申族长指一条明路如何?”
“什么明路?”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当然是束手就擒,让明镜司来处理了,你说是吧,白大人?”
声音响起之后,就见申家上空迅速笼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很快,便将这片空间与外界隔离开来。
沈灼带着明镜司卫,从雾气中走了出来,直至站在申之恒面前。
“申家主,我们又见面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他可不是什么西陵王世……
“沈灼!”
申之恒瞳孔一缩, 忽然转头看向白休命,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蛟母发狂,儿子的惨叫声依旧在半空中回荡着,族人死伤惨重, 这一切竟然都是明镜司的谋算。
他目眦欲裂, 恨不得将面前的两人活撕了:“是你们, 竟是你们做的!沈灼,你不得好死”
可惜申之恒的身体实在破败,情绪起伏稍微大了些,便咳个不停, 最后更是直接吐了一大口血。
沈灼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还不忘记给对方解惑:“我们明镜司可没有这般厉害的手段, 申家主不妨好好想一想, 你们申家究竟得罪了谁?”
虽然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场面,但是亲眼见到蛟母发狂, 沈灼还是觉得心中发寒。
当日的季婵,说得那样轻描淡写,要引蛟母主动现身,她是否想过蛟母现身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应当是想过的。
这样的手段,分明是奔着灭族来的,可她并不像是滥杀之人, 只是与申家兄妹结怨,不足以让她下这样的狠手, 这其中必然还有他所不知道的恩怨。
一个是京中被家族所弃的贵女,一个是远在西陵的家族,还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沈灼不禁分神看了一眼白休命,季姑娘与他关系匪浅, 他可有和自己一样的疑虑?
听了沈灼的话,申之恒竟真的开始回想,到底是谁会用这样阴狠的手段算计申家。这些年死在申家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他也从不曾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若是真要说,每个人都有可能。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申轻雾!
申轻雾现在何处?
见申之恒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人,沈灼不由好奇:“看来申家主想到了?”
申之恒摇头,低声喃喃:“不可能,她绝没有这个本事。”
申之恒来不及多想,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申映霄的叫声已经越发的虚弱了,沈灼不禁仰头看过去,提醒道:“申家主,你儿子看起来要不行了。”
申之恒再次以契约沟通申轻莹无果,只能寄希望于沈灼,他急切道:“沈灼,你不能见死不救!若是此事被传出去,明镜司会为天下不耻。”
沈灼轻笑出声,说出的话却让人浑身发寒:“申家主大可放心,此事传不出去。这是你们申家自己养出的蛟母,敢做就要敢当,若真想救,申家主为何不亲自去救令公子呢?”
申之恒沉默不语,当然是因为他有心无力,他的强大,全都源自于蛟母。现在,蛟母反噬了。
蛟母似乎终于厌弃了这个吵闹的东西,将手中抓着的人直接扔了下去。
人还没有落地,它便一爪子踩了上去,连声惨叫都没能传出来。
蛟母眼中带着蛟龙气息的申映霄最后也没能变成蛟龙,而是变成了一滩烂肉。
他当然变不成蛟龙,他身上的气息,全都源自于和他契约的蛟龙王。
“映霄!”亲眼见到儿子被蛟母所杀,申之恒惨叫出声,想要朝儿子奔去。
步子还未迈出,一把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甚至因为申之恒方才的力道略大,还在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
沈灼脸上带着笑,拿刀的手却极稳:“申家主,节哀啊。你倒也不必如此伤心,今日不死,今日之后也要死,没什么区别,你们全家人迟早会团聚的。”
“你们想干什么,快放了我爹!”这时,申映烛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一跑出来,就见到一个身穿官袍的陌生人将刀架在她爹的脖子上。
申映烛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反应却是很快,眼前这个陌生人是官,白休命却是西陵王世子,对方必然不敢轻易得罪他,她此刻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有这个未婚夫了。
她快步来到白休命身边,伸手去抓他的衣袖,白休命手臂往后让了让,躲了过去。
申映烛的手中抓了个空,却无心计较,语气急促道:“世子,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我申家生死存亡之际,还请世子让这位大人暂且罢手,先救人可好?若是我爹真的做错了事,不如以后再清算?”
俨然是一副明事理懂规矩的世家小姐模样。
如果没有调查过申家,查到过这位申氏一族的大小姐手中沾了多少人命,还真会轻易被她这样子骗过去。
白休命垂眸看着眼前这个西陵王塞过来的“未婚妻”,声音中并无太多情绪,只问了一句:“申映烛,那日季婵乘坐的船被蛟龙袭击,是谁指使的?”
申映烛呼吸一窒,却并不肯承认:“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如今是有蛟龙袭击申家,世子怎地扯到了那日之事上?”
一旁的沈灼忍不住嗤笑一声,对申之恒道:“不愧是申族长的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她不知道袭击你们申家的蛟龙是你们自己养的吗?”
申映烛面色一白,这人竟是冲着蛟母来的?
“你……是什么人?”她声音艰涩地问沈灼。
之前沈灼来申家抓人的时候,申映烛并不知晓,她那时候沉浸在即将嫁入西陵王府的喜悦中,哪有心思管那等小事。
“在下明镜司镇抚使沈灼。”
“即便是明镜司,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况且这里是西陵,你就不怕得罪了西陵王吗?”申映烛见事情败露,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了,直接搬出了西陵王府。
沈灼道:“西陵王怕是管不了明镜司。”
“若是大人今日肯当做无事发生,我申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功法,银钱,灵药,无论哪一种都可以。”威逼不行,她当即选择利诱。
“姑娘的提议很是让人心动,可惜本官不敢受贿。”
见他给出的理由都这样敷衍,申映烛心知是没得谈了。
她面色微寒,见沈灼油盐不进,便转向白休命,她知道白休命修为不低,虽然因为家中有蛟母和蛟龙王的存在,她那会不大瞧得起对方,但此刻却唯有他能与沈灼抗衡。
“世子,我们申家对西陵王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陵王。今日申家出事,西陵王府定然会受到牵连,即便是为了你的世子之位,这个人也绝不能留。”
若不是一只手拿着刀,沈灼都想拍手叫好了,收买不成就撺掇别人灭口,很有些小聪明。
但是不太多。
头顶上那头蛟的声音越发刺耳,沈灼觉得是时候收尾了,开口道:“姑娘,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你连白休命是谁都没弄清楚。”
申映烛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听到沈灼慢悠悠地说:“他可不是什么西陵王世子,他是明镜司司主,明王的儿子。”
这番话让申之恒懊悔地闭上了眼,早知今日,他如何会同意王爷的提议,将女儿嫁入西陵王府?
如今,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这时白休命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着申映烛父女说的,他看向沈灼身后的明镜司卫,出声吩咐道:“将活着的申家人全部收押,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明镜司卫当即领命,齐声应下:“是。”
白休命伸出手,沈灼微一偏头,他身后的千户立即将手中的长刀扔了过去。
白休命将刀从鞘中抽出,长刀握在他手中,发出嗡鸣声。
随后,他一跃而起,竟直接踏空而行。
申之恒见到这一幕,失声惊呼,脸上满是惊骇之色:“四境!”
白休命竟然是四境!
这怎么可能?他离开西陵前往上京不过十几年而已!
“不是四境,明王怎么敢放他一个人来蹚西陵这趟浑水。”沈灼朝身后摆摆手,“过来,将他们父女锁好,别让他们死了。”
余下的明镜司卫立刻上前,给申之恒父女一起上了枷锁,连嘴都被堵住,让他们没有机会咬舌自尽。
知道了白休命真正的修为,申之恒似乎彻底放弃了反抗,沈灼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
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申之恒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还有机会,还有一个机会,只要白休命死了……
空中,白休命正与发狂的蛟母交手。
下面的人根本看不清空中发生的一切,只看到蛟母巨大的身躯狂乱地舞动着,随即便是大片的血肉与鳞片被削落。
受了如此重创后,蛟母反而清醒了一些,身上的灼热依旧难消,脑子里混沌一片,申轻莹只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但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忌许多,将眼前的人除掉才是最重要的。
申轻莹甩着尾巴,带起一股劲风朝他砸去,见他闪躲,随即尾巴尖一勾,直接将他卷了起来,巨大的蛟身越收越紧。
被困住的白休命丝毫不显惊慌,他手中长刀直接刺穿蛟母身躯,刀割开皮肉的痛苦让申轻莹几欲忍耐不住,她强忍着松开对方的冲动,大吼一声:“苍公子!”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道隐藏在暗处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直接穿透申轻莹的身躯,同时也穿透了被她缠住的白休命。
申轻莹哀嚎一声,往下方跌落,狠狠砸入申家老宅之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白休命依旧立于空中,此时却是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溢出黑色血渍。
他胸口处有一道碗口大的伤口,此时伤口正在愈合,但是伤口处似乎被什么腐蚀过一样,泛着青黑。
苍公子见他竟然还能站着,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意外:“我记得你,白休命,你娘死的时候,口中一直念着这个名字。不过短短十几年,你竟也到了四境,人族的天赋果真可怕。”
白休命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危险,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哈哈哈。”苍公子大笑,“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怜。等你死后,我会将你的尸首送回西陵王府,你会和你娘一样,被炼成不尽骨,供西陵王修炼。如今,听懂了吗?”
“你找死!”
苍公子丝毫不把他的愤怒当做一回事,见白休命怒而挥刀,他轻易避开,口中轻飘飘道:“现在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白休命与他在空中交锋数次,只感觉到握着刀的手逐渐失去知觉,速度也慢了下来。
在又一次与苍公子近身的时候,他忽然松开了手中的刀,一拳击中了对方腹部。
苍公子本想嘲笑对方力道太轻,忽地听到一声龙吟,下一瞬,他只觉得胸腹处一凉,身体便被炸出一个洞来。
跌落之时,他才看清,白休命手臂上缠绕着的黑色龙魂。
白休命的身体随之下坠,却并未就此放过苍公子,而是一脚踹在对方头上,加速了苍公子的下落。最终,苍公子的身体狠狠砸入地面。
白休命落在苍公子身旁,他伸出右手,方才落下的刀飞回他手中,龙魂发出一声低吼,钻入刀中。因为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随后,那把刀直接穿透了苍公子的头颅,并将他藏于脑中的内丹彻底搅碎。
“你……”苍公子睁着眼,没了声息。
苍公子死后,身体变成一条黑蛇,身躯并不庞大,但血滴落在地上时却发出嘶嘶的腐蚀声,还散发出阵阵紫色雾气,俨然毒性不小。
“白休命,你怎么样?”沈灼没料到中途竟然还有一只大妖杀出,见那头大妖被斩杀,他匆忙上前询问。
还未等白休命开口,他便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带有金色云纹的丹药,直接塞入对方口中。
那是明镜司给镇抚使的保命灵药,可丹药入口,白休命依旧吐血不止,沈灼不禁头皮发麻,匆忙翻找身上的其的丹药。
白休命朝他摆摆手,声音沙哑:“死不了,只是中了玄水蛇的毒。”
沈灼当然听说过玄水蛇,他看了眼变回原型的苍公子,飞快道:“我先让人送你回衙门。”
这种毒确实毒不死四境的白休命,但解毒丹药无用,只能自己消解。
据闻解毒过程极为痛苦,可眼下只有他一人主持大局,他只能让下属送白休命离开。而且还要避开其他人,这种时候,即便是朝廷的人也不安全。
白休命拒绝道:“不去衙门,送我去找季婵。”
沈灼刚想反驳,又想到阿缠闻所未闻的手段,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招招手,叫来手下两名心腹,吩咐道:“将白大人送去季姑娘那里,务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那两人当即领命,扶住白休命往外走。
“等等,我送你们出阵。”沈灼才想到白休命身上没带腰牌,赶忙开口道。
此时申家上空正被明镜司的衍天绝地阵封禁,没有明镜司镇抚使的腰牌,无法进出。
他话还未落下,白休命已经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朝他晃了晃。
沈灼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腰牌上竟刻着一个秦字。
“……指挥使的腰牌为什么在你手上?”
“为了能够让他知道我的行踪。”
“他为什么要知道……”沈灼忽然顿住,倒吸了口气,“老秦要来西陵?他不是在上京坐镇吗?”
白休命将腰牌扔给他:“这两日就能到,你去应付。”
沈灼手忙脚乱地接住,心中很想拒绝,但是看着呕血不止的白休命,还是把拒绝的话收了回去。
然后,沈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腰牌落到了白休命手上,他在两名明镜司千户的搀扶下,身影隐入雾中。
当蛟母出现的时候,西陵王第一时间便有所察觉,王府中其余宾客也都看到了那凭空出现的巨大的蛟龙。
他们都出自西陵,自然知晓那蛟龙出现的位置正是申家。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猜测那蛟龙是来申家寻仇的,有人则说那蛟龙或许本就是申家养的。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全是嘈杂之声。
这时,西陵王从正堂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眼人群中的玄姑娘,玄姑娘回以平静的目光。
西陵王见状不由放下心来,苍公子如今还在申家,即使今日出了意外事情也在控制之中。
西陵王站在台阶上,双手下压,等声音渐小后才淡然开口:“诸位稍安勿躁,许是有大妖袭击申家,待本王派人探查之后再做决定。”
他一句话便将申家摘了出去,今日有资格出现在王府的宾客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当众驳斥王爷的话。
这时,西陵王叫来府上的护卫统领,低声吩咐道:“去看看申家出了什么事,务必将世子完好的带回王府,知道吗?”
“王爷放心。”那护卫统领赶忙领命离去。
见西陵王府的护卫离开,受邀前来的张憬淮走上前,朝西陵王拱拱手:“王爷,城中出现异状,下官还要探查一二,容下官先行离开。”
“张大人慢走。”西陵王并未挽留,冷眼看着张憬淮离开。
出了西陵王府,外面几乎可以算得上人仰马翻。
寻常的百姓可不像王府中这些官员一般淡定,张憬淮翻身上马,忽然出声问:“申回雪呢?”
身旁的护卫先是一愣,随后才答道:“申姑娘今日去了申家,不过很快又离开了,应当没有受到波及。”
“应当?”张憬淮转过头,目光冰冷。
那护卫赶忙低下头,解释道:“申姑娘今日出门并未带护卫,是属下之过。”
张憬淮一句话不说,策马朝申家的方向去了,身后的护卫赶忙跟了上去。
他在距离申家只有三条街的街口处见到了她。
此时申家已经被浓浓雾气笼罩,再看不到那蛟龙的身影,申回雪却依旧看着申家的方向。
直到听到了马蹄声,她才将目光转了过去。
张憬淮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见到忽然出现的人,申回雪愣怔了片刻,轻声说:“世子,你怎么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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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我一定让你长命百岁……
“受伤了吗?”张憬淮站在她身前, 目光从她身上细细扫过。
申回雪摇摇头:“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犹自记挂着不见踪迹的母亲,面对张憬淮的时候难免多了些漫不经心。
张憬淮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现在城中不安全, 我送你回去。”
“可是我娘……”
“她还在申家?”张憬淮不由偏头看了眼申家的方向, 那明显是个封禁空间的阵法, 现在已经进不去申家了,就是不知究竟是哪一方出了手?
“我还不知道,她说一会儿就出来找我。”申回雪眼中有些迷茫,她方才一直在找她娘, 可是没能找到。
早晨娘说的那番话,还有申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都让申回雪无法静下心来。她很怕, 她娘就这样留在了申家,没能走出来。
张憬淮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和缓:“别担心,我这就派人去找,一定会将人找到。”
申回雪的头抵在他胸口,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他身上带着轻浅的酒香, 似乎是刚从宴会中离场。
她抬起头,唇角微微上扬:“多谢世子。”
张憬淮微微垂下头,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几乎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申回雪将头偏开。
张憬淮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场合不对, 也没有强求。
“走吧。”
他正要带着申回雪上马,忽然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他们就看清了马上的那道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英气十足,眉目间似乎带这些熟悉的感觉。
马来到近前后,那人翻身下马,对张憬淮道:“世子,不是说好了有事要找你,怎么一个人先走了?”
“出了些意外,刘副将找我何事?”
那人扫了一眼一旁的申回雪,忽然笑道:“妹夫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申回雪突然知道那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她曾见过世子的未婚妻,那位姑娘与这位刘副将眉宇间很是相似。
张憬淮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语气平静地问:“说吧,什么事。”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我妹妹写给你的信,让我给你送过来。”
张憬淮看了眼那封信,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事吗?”
“当然还有事。”那人又看了一眼申回雪,“军中之事,很重要。”
意思是不方便有人旁听。
申回雪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甚至看懂了对方特地当着她的面拿出那封信,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这样委婉的手段,不愧是侍郎府出来的公子,是个知道护着妹妹的好哥哥。
申回雪低声对身旁的张憬淮道:“世子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让人送你回去。”
申回雪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回雪。”
“娘。”申回雪迅速转身,看到了从街道对面跑来的申轻雾。
她不顾有旁人在场,快步朝她娘迎了过去:“娘,你去哪儿了,我方才一直没找到你。”
申轻雾握着女儿的手,她注意到了女儿身后不远处的那群人,发现他们都看着这边,便道:“方才申家突然出了事,娘被吓坏了,好久才缓过来,幸好我们提前走了。”
申回雪面露担忧之色:“要不要先去医馆开两幅安神药?”
申轻雾摇摇头:“开药就算了,还是先回家吧。外面兵荒马乱的,那怪物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可别跑出来伤人才好。”
“好,我们先回家。”
申回雪与她娘说好之后,转头看了眼张憬淮,张憬淮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却并不上前。
她懂了对方的意思,朝着张憬淮微微福了福身,便转身对申轻雾道:“娘,我们走吧。”
“好。”申轻雾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边站着的张憬淮,只是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很平静,似乎只是在确认他的长相,随后便转过了头。
母女二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张憬淮才朝身后的护卫摆摆手,立即有两名护卫远远跟了上去,护送二人归家。
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了,申家闹出的动静太大,西陵的百姓也都避回了家中。
母女二人的脚程并不慢,申轻雾今日情绪格外高涨,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竟丝毫不见疲惫。
直到看见了家门,申回雪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名护送她们回来的护卫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打算等她们进了家门后才走。
申回雪上前拍门,只拍了两声,大门便被打开,吴妈妈见到两人平安归来,面上的担忧之色终于散去,将她们迎进家门。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吴妈妈,没事的,以后都没事了。”申轻雾笑着安慰她。
吴妈妈虽然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却能感觉到她的开心,不由也笑着道:“知道了,你们两个先去歇着,今日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给回雪炖只鸡。”申轻雾道。
“这还用你提醒,早就炖上了。”
吴妈妈关上大门后径直去了厨房,申回雪陪着母亲一起回到正院。
等她们终于进了门,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申轻雾忽然笑了一声。
申回雪看向她:“娘?”
“回雪,害死你爹的人,都会不得好死。”申轻雾脸上的笑仿佛止不住了一样,她坐在那里,边笑边流泪。
申回雪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娘,申家的事,是你做的?”
“当然是我啊。”申轻雾抬手摸着女儿的脸,看着她与流风很像的容貌,就像是看到了已经离开了很多年的流风。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却要把自己变成妖。
变妖做什么呢,直接去死不是更好吗?
“他们都是罪魁祸首,申家的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娘,我知道。”
申回雪并不在乎申家人的生死,可这件事太大了,申家事发,她娘作为申之恒嫡亲的妹妹必然会受到牵连。
该怎么做呢?去求张憬淮吗?
申回雪一时间有些茫然。
申轻雾看着满面忧心的女儿,忽然问她:“回雪,若是有一个机会,让你成为妖族,你愿意吗?”
申回雪一怔:“娘,你在说什么?”
她怎么可能成为妖族?
“阿缠告诉我,只要有了你爹的内丹,你就能完全变成和他一样的狐妖。回雪,你要不要试一试?”
申回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惶恐,变成……狐妖吗?
她从出生起就是半妖,从小被人申家人鄙夷,别人看到她的眼睛,唯恐避之不及。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改变,变成妖,她完全无法想象。
除了这些,还有她娘。
她知道,娘会突然这样问她,定然是想要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
“那你呢?”申回雪问申轻雾,“若是我变成了妖,就不能留在大夏了。”
“你都长大了,不能总在娘的身边。离开大夏不好吗?离开这里,你就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你爹说过,大夏之外,还有很广阔的天地。”
“可我想陪着你。”
申轻雾轻轻摸着女儿的脸,没有说话。
申家的罪一旦被查实,定然是九死无生,她也逃不过。
这是她求阿缠帮忙时便注定的结局,她没有后悔过。
可她不想女儿陪她留在这里。
申轻雾摇摇头:“这里是你爹的埋骨地,娘要留在这里,陪着他。”
一时间,母女二人谁都无法说服谁。
此时,不远处的一座小院中,阿缠虽然无法去申家凑热闹,但在家里勉强也看到了蛟母扭动的庞大身躯,也算是解了馋。
可惜只瞧了几眼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也不知道申家那边现在到底如何了?
想来有白休命和沈灼控制局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正想着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窜门,难不成是回雪她们?
阿缠边想着,边走到门口。
她心中正疑惑,忽听外面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季姑娘,在下明镜司千户,还请开下门,白大人受了伤。”
阿缠上前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被两个人搀扶着的白休命。
他看着十分狼狈,外面罩着的正红色广袖外衫被撕碎了几处,还沾着大片的血迹,内衫更是从胸口处破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颜色明显不对的皮肤。
他此时垂着眼,不知意识是否还清醒。
“他这是怎么了?”阿缠忙问。
“白大人被四境玄水蛇妖偷袭,中了毒。”一旁的千户言简意赅道。
阿缠无心去问那条玄水蛇如何了,凑上前去看白休命的脸。
她才一凑近,白休命忽然睁开了眼。
“白休命,你还能认出我吗?”阿缠问。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就在阿缠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时,他又开口了,意识竟然十分清楚:“我中了玄水蛇毒,想个办法,帮我用最快的速度解毒。”
阿缠不由有些为难,这种毒她是知道的,其实毒性不大,慢慢将毒性消除就好。但是这种毒会让人十分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心理上的,加快解毒的速度,会让痛苦加倍。
“可以是可以,但你……”受得了吗?
阿缠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东西扔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是个钱袋。
她正想着白休命给她钱袋干嘛,就听到他说:“不是想知道我的家底吗,都在这里。”
阿缠迅速低头,她没有修为,打不开这东西,这证明了它不是一个钱袋,而是一个储物袋!
“这里的材料随你取用,只要明天之前能解了我身上的毒,你可以从中挑选任何一样东西。”
“真的?”阿缠的眼睛已经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真的。”
“一言为定,快请进。”
阿缠生怕他反悔,热情地招呼着两名千户将他扶进来。
这时陈慧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一身狼狈明显状态不对的白休命,还有两名明镜司卫,一时进退两难。
其中一名明镜司卫见到陈慧后面色一变,转头对阿缠道:“季姑娘见谅,白大人解毒期间,这位夫人最好不要留在这里。”
白休命现在身中剧毒,眼前这位还不是人,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怕是要以死谢罪。
陈慧倒是没有生气,眼下这情况,若不是担忧阿缠,她早就避得远远的了。
沾上白休命,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了性命的。他相信阿缠,可未必会信自己。
阿缠闻言略思索了一下,便道:“慧娘,你去帮我瞧瞧回雪有没有回家吧。”
反正两家离得近,慧娘留在那边,她也能放心些。
“好。”陈慧应下,“我明早再回来,万事小心。”
陈慧也不犹豫,转身便走。
两名明镜司千户将白休命搀扶到阿缠的床上后,便恭敬道:“季姑娘,我二人会一直守在院外,若是有任何吩咐,您在院中叫一声就好。”
“麻烦二位了。”
将两人送走,阿缠关上门,拎着储物袋小跑回自己床边,一脸的迫不及待:“白休命,快把它打开。”
躺在床上的男人抬起小臂,微动了动手指,阿缠赶忙将储物袋放回他手中。
他捏着那口袋,一件件东西从里面落了出来,散乱地堆叠在地上,转眼便堆了半个屋子。
阿缠一眼看过去,大量的珍奇灵草灵木,罕见的矿石,丹药不计其数。
还有许多珍奇异兽身上拆解下来封存好的部位,用来储存各种异兽血液的葫芦都摆出了十几个。
阿缠简直看得眼花缭乱,每一样她都想要。
“只有这些了吗?”见储物袋不往外吐东西了,她还有些失望。
“其余的屋子放不下了。”
“好吧。”阿缠走进成堆的宝贝中,开始在里面挑挑拣拣。
玄水蛇的毒会让人身体异常敏感,疼痛感会增强,还会让人产生幻觉,沉迷于幻觉之中无法挣脱。
加速解毒其实很容易,只要能够帮助调动体内内息运转,自然能够加快消解毒素。
但是白休命手上的丹药这么多,就是没有提高修炼速度的。
难道吃光了?阿缠没有多想,幸好以前她自己调配过类似的修炼用的辅助草药,人和妖用的应该差不多?
还有玄水蛇毒带来的幻觉,这个比较难以解决,这种情况类似于心魔降临,只能靠自己,但是作用在身体上的痛苦总能缓解一二。
白休命这么大方,阿缠总不能看着他痛苦。
她从中选出了十几样材料,还想再瞧一瞧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人问她:“选好了吗?”
“还没有。”阿缠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竟然在吐血。
她赶忙将挑好的材料放到一旁的桌上,绕过满地的东西,走到床边。
“你怎么还吐血呢?”
白休命神情略显无奈,说得好像他很愿意吐血一样。
阿缠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擦嘴角的血,保证道:“你别担心,我一定让你长命百岁。”
白休命看着她,此时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在诅咒我?”
阿缠想了一下,只有百岁对他来说好像确实是诅咒来着。
“哎呀,不要计较那么多,你领会一下我的意思就好了。”
“嗯,领会到了。”他没有再躺下,而是盘膝坐在床上。
阿缠帮他将外衫褪去,想了想,又去解他的腰带,反正内衫也破了,一起脱了?
白休命适时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这个就不用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白休命,你别害怕
“真的不用吗, 反正都已经破了,而且穿着衣服祛毒,一会儿身上衣服会让你觉得很难受。”阿缠的语气很正经,如果眼神不那么游移不定就更有说服力了。
白休命放开她的手:“我不怕疼。”
“还可能会耽误药物的吸收。”
“那就耽误着。”
“白休命, 你是不是害羞了?”
阿缠凑近他问, 她也不是特别想脱掉他的衣服, 可他不让,那当然得试试了。
白休命闭上眼不理她。
“别害羞嘛,我又不会介意。”阿缠再一次试探性地伸出她不安分的小手。
白休命掀起眼皮看向她,提醒道:“我只是中毒, 不是死了。”
这扑面而来的威胁让阿缠乖觉地收回手,不得不放弃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知道了, 不会玷污你的清白。”
在他再一次闭上眼睛之前, 阿缠赶忙道:“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身上用来辅助修炼的丹药都哪儿去了?”她好奇地问。
“我修炼不用丹药。”
这就很让人生气了,他今年才几岁?竟然有人修炼跟吃饭睡觉一样容易?
阿缠兀自嫉妒了一会儿, 见他开始运转内息逼毒了,自己也回到了桌旁,将方才挑选好的用以辅助修炼的药材分了出来。
现在炼丹肯定是来不及了,阿缠也没掌握那种高端的炼丹技巧,在炼丹领域,她所掌握的最高端的技术就是手搓药丸子, 没有更多了。
她去灶房搬来了慧娘特地买来的小炉子和药壶,这些东西原本是给她备着的, 结果她没用上,全都便宜了白休命。
阿缠在门廊下点燃了炉子,将几种药碾碎,加上灵泉水一起放入药壶中熬煮, 直至将水熬干,剩下浅褐色的药泥。
她将药泥用汤匙刮出放到碗中,等温度略微降下来一些,又混入了些许助燃的橉木屑,然后将它们分成八份,捏成一个个香塔。
她这种做法,属实算是有些暴殄天物,然而没办法,她不是炼丹师,配出来的药不能随便给人吃。
焚香的效果虽然比不上服用丹药,但更温和,一次将所有塔香都点上,效果只会更强。
阿缠又去灶房取来八个小碟子,将塔香一个个放进去,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沿着床边摆了一圈。
还未风干的塔香因为加了橉木很容易被点燃,燃烧的速度并不快,但是烟很大。
阿缠在房间里欣赏了一会儿烟雾缭绕中依旧岿然不动的白休命,在心里小声哼哼,谁让他方才不肯脱衣裳,熏入味了也不能怪自己,然后果断抱着剩下的材料跑去门口透气了。
白休命好像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不怕疼。
期间阿缠又回到房间里看了好几次,她做的塔香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但只能看到白休命额上与颈侧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渗透衣衫,却不曾听他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运转内息的时候阿缠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瞧上几眼,确认一下他现在的状态,然后又回去继续调配新的香。
这次做的香简单一些,只是镇痛的,阿缠将刚才翻到的一匣子如冰珠一样的佛心露取了出来。
这东西的名字是人族取的,听闻人族中的佛修鲜少遇到心魔,故而特地将它取名佛心露,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用来抵御心魔的。
能够抵御心魔的灵植极少,故而这东西珍贵异常,价值连城。
阿缠以前吃过一颗,除了觉得头脑过分清醒,害她好几日没能睡觉之外,没感觉到任何效果。
她取出了四枚佛心露,离开冰玉匣子之后,它们立刻从冰珠变成水珠一样,只稍稍一捏,手中就只剩下一层青皮,里面的液体都滴落在香粉中。
阿缠将香粉混匀,依旧做成香塔,这次做出了四枚。
她一直在外面忙忙碌碌,不时进去看一眼屋内的白休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到守在外面的明镜司千户送来了饭食她才感觉到又累又饿。
饭菜应该是附近的酒楼打包来的,味道还不错,阿缠吃了饭后,见白休命没什么动静,叫了一名千户在屋外守着他,自己则去了慧娘的屋子里歇了一会儿。
还不到半个时辰,被她派过去守门的千户忽然来敲她的门。
“季姑娘。”门外人的声音有些急切。
阿缠一打开门,就见到那千户满面难色。
“怎么了?”她问。
“你还是去看看吧,白大人他看起来不大对劲。”
阿缠赶忙随着那千户来到自己房间,才一进去,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说不对劲了。
白休命虽然睁着眼,但双目无神,好似根本看不到站在面前的阿缠。
他身上莫名浮现出了许多的伤痕,长长一条血痕,像是鞭伤,而且还吐血不止。
“季姑娘,白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缠此时没空回应对方,她将自己之前配好的香塔取了一个出来,将其点燃,放到了床头。
青烟袅袅升起,烟气绕着白休命盘旋。
“没什么事,只是玄水蛇毒让他陷入了幻觉,幻觉中受过的伤,会体现在身体上。”她给那神情忐忑的千户解释了一句,便让他先离开了。
随后,她将门关上,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后看着床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白休命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很显然,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以至于他如今陷进去出不来。
很多人的心魔,都来自于过去的痛苦经历。
曾经的痛苦,不会伴随着成长而消失,就像是腐烂的创口,只会让人越来越痛。等修为越来越高,那些过往就会变成心魔,难以根除。
他究竟在幻觉中经历了什么呢?
“娘。”
阿缠听到他低低叫了一声。
白休命看到了他娘,那个曾经温柔又美丽的女子。
西陵王妃的父兄战功赫赫,可惜他们最终死在了战场上。皇帝怜惜她成了孤女,便将她赐婚给西陵王为妃。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西陵王妃很得西陵王爱重,她的儿子也被请封了世子。
直到有一年,一个叫青娘女人被带入王府,成了侧妃。
青娘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西陵王对她极为着迷,独宠青娘一人。就连府中内务也皆由青娘接管,其余侧妃妾室都见不到王爷的面,连王妃也是一样的。
非但如此,不知为何,王妃成了青娘的眼中钉。
护着她的人,一个一个消失,她和她的儿子几乎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原本的地位。在王府中,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动辄被人非打即骂。
只有几岁大的白休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要欺负他,欺负他娘,以前每日都能见到的父王为什么不来看他?
有一次,他看到娘被人欺负,他躲过了那些恶仆,想要去找父王主持公道,结果被青娘身边的护卫发现,他被押在院子里,挨了二十鞭。
每一鞭,都疼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到他父王回来。
他以为,那个人会为他主持公道,但是没有。
西陵王只是淡漠地从他身旁经过,他听到青娘对西陵王说,他不守规矩,冲撞了她,所以特地让人教训他。
而后青娘又说,他这般没有规矩,定然是西陵王妃教的,王妃犯了错,也该惩罚才是。
白休命想要阻止他们,却只觉得喉中腥甜。他说不出话,只吐了好几口血,最后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关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没有人给他上药,他只能自己熬着,那段时间伴随他的只有冰冷脏污的水,馊掉的食物,还有疼痛溃烂的伤口。
守在门外的人说,这些都是他不懂事,王爷对他的惩罚。
他不停在屋中哭喊,说要见他娘。等了很久,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们将他带了出去,送到了他娘那里。
他不知道那些人对他娘做了什么,她身上全是伤,手上都是血,她曾经精心保养的指甲被人一根根拔掉,像牲畜一样被链子锁着脖子,锁在房中。
看到他的时候,似乎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她只是不停地说,青娘是妖怪,她迷惑了西陵王,还要害死他们母子。
那时候的白休命只能一直守着他娘,除非困极了,连闭眼睡觉都不敢。可她依旧每一日都会被西陵王的护卫带走,再送回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又增加了。
他连阻止那些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被护卫踩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娘被人拖走。
直到有一日,他娘好似忽然清醒了过来。
她拿出一根簪子递给他,说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求他杀了她。
可她的眼中,分明在说想要活下去。
白休命满心惊恐地拒绝了她,可她最后还是死在了他面前。她用簪子扎进了脖子里,出了很多的血,她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死,睁着眼张着嘴,嘴里都是血沫。
她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第二日,她的尸体被拖走了,只留下了满地凝固的血,还有白休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从那日之后,白休命好似经常能够听到她死前急促的呼吸声,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将簪子递给自己,说你杀了我好不好?
他心中充斥着绝望和怨恨,怨恨西陵王,也怨恨无能的自己。
但这些都毫无用处,西陵王妃的死亡没能让西陵王府有任何的改变,西陵王依旧与他心爱的侧妃亲亲我我。
他娘死了,他被放了出来,一直照顾他的老管家偷偷给他上药。
可他身上的伤痕一直无法愈合,整日整日的疼,那种疼痛深入骨髓,让人几欲疯狂。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要死了。
他躺在床上,不知在对谁说:“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昏昏沉沉之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清香。
阿缠眼见他身上的伤痕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深刻,不由惊得站了起来。
她不顾白休命之前的阻止,上前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的衣衫褪去。
深可见骨的伤痕,遍布他chi裸的上半身。
他胸口处那原本被蛇毒浸染的皮肤已经逐渐恢复正常颜色,他身上的毒分明在逐渐消解,可他却陷入了蛇毒带来的幻觉中无法自拔。
蛇毒带来的幻觉当然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却可以引导白休命自己在自己身上制造出幻觉中同样的伤,那样的伤痕还在增加,就好像是他在惩罚自己。
阿缠低估了幻觉对白休命的影响,如果不能让他及时清醒过来,在蛇毒消退之前,他会先杀了他自己。
她赶忙将剩下三枚香塔都点上,香塔散发出的清香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隐隐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那是佛心露的味道。
这香味扩散开来之后,白休命的表情似乎不那么痛苦了,但依旧没有醒过来。
又等了一会儿,阿缠听到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那声音里,全都是绝望。
阿缠认识的白休命,不是这样的。
她坐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将他蜷缩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试图让他冰凉的手变暖。
她在他耳边说:“好。”
白休命听到了有人说好。
他睁开了眼,面前没有人,只有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
可是他感觉,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说了那一个字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白休命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声音也没有再出现。
就在他失望地闭上眼时,忽然又听到了说话声。
她问他:“白休命,你今年几岁啦?”
白休命沉默着,心里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他娘,他娘的声音温柔沉静,这个声音又软又娇。
她一定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她知道他的名字,她是谁?
没有得到回答,那个声音却没有就此停下,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你是不是从小脾气就那么坏啊?”
他脾气才不坏,他娘说他是最乖最知礼的孩子。
“白休命,你是从几岁开始修炼的呀?”
他没有修炼过,这是什么蠢问题?
“你长大后怎么能变得那么厉害,我算一算,只有十几年,这不符合逻辑啊?”
他还没长大呢……他也想快点长大。
“白休命,我有点困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明天醒不过来,是不是承诺的宝贝就不算数了?”
她在说什么?白休命开始茫然。
他感觉有人戳了戳他的胸口,并不感觉到疼,方才身上那刺骨的疼痛似乎消失了。
“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就带着你的全部身家浪迹天涯,让你穷困潦倒!”
带走他的全部身家?那不叫浪迹天涯,那叫携款潜逃!
白休命在心里回答着那道声音的话,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意识似乎被这道说话声逐渐拉了出来。
他不再觉得疼了,鼻息间能够闻到很清新的香味,一丝丝的凉意让他的意识逐渐清明。他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能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还不安分地捏着他的手指。
她说:“白休命,你别害怕,我在这陪着你呢。”
白休命睁开了眼。
他垂眸看到阿缠靠坐在他身旁,一边摆弄他的手指玩,一边蹙着眉低声自语:“难道是我调的香有问题,怎么连反应都没有了?”
“白……”她还想再和白休命多说几句,试图挣扎一下,一抬眼就见到方才还沉浸在幻觉中的男人睁开了眼。
阿缠不确定他是真的醒了,还是依旧沉浸在幻觉中,偏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而眼睛一眨不眨。
阿缠侧过身子,忍不住凑近他的脸,这个眼神……
“看什么。”
忽然听到他开口说话,阿缠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从床上栽了下去。一只手扣在她腰上,将她拉了回来。
阿缠一只手无意识地撑在他腿上,脸上满是惊喜:“你醒了?”
她就说,自己调配的香怎么可能出问题,她可真是太厉害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没有幻觉?”
她上下打量着白休命,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在逐渐恢复,变成了浅浅的粉色。
阿缠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腰侧那道痕迹最重的伤疤,疑惑地问:“这道疤怎么还在?”
“一直在那。”
“为什么?”三境之后,身上无论曾经留下多深的痕迹,应该都能够去除了。
“那是我试图刺杀西陵王失败后,他留下的伤。”
说是刺杀,但当时在其他人眼中,那只是一次儿戏可笑的反击。
然后,他受到了更重的惩罚。
如果明王没有突然来了西陵,他可能根本活不到今日。
“白休命,你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以替你和你娘报仇了。”阿缠语气认真地对他说。
白休命偏头望着她,深眸中的幽暗晦涩像是清早的雾气一般,在阳光升起时,逐渐消散。
“白休命。”
“嗯?”
阿缠皱了皱鼻子:“你得去洗个澡。”
她凑近了他闻闻,轻浅的呼吸喷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着一阵酥痒。
虽说四境之后身体无垢,但阿缠就觉得他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方才人没醒过来,她没有心思在意这种小事,现在人醒了,她又开始嫌弃了。
她强调道:“你闻起来像是熏了一个月的鸡腿,我的床上原本很香的。”
白休命被她逗笑,在满屋子的烟熏味和佛心露的香味之下,似乎真的隐约闻到了属于阿缠身上的淡香。
“好。”白休命好脾气地答应着,起身下了床。
他打开门,守在外面的两名千户见他完好无损,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依照吩咐抬了水进屋,绕过屋中满地宝贝,将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中。
阿缠走到屏风后,便见白休命背对着她,他脊背宽阔,肌肉线条流畅起伏,到了腰间却陡然收窄。
他一手扶在浴桶边缘,弯着腰,手在水中拨弄着。
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身后,白休命转过头,见阿缠不安分的小眼神在他身上瞄来瞄去,才开口道:“你也想洗?”
“没有,我来给你送这个。”阿缠掩饰似的移开目光,把手中的储物袋扔给他。
白休命接过储物袋,忽然轻笑了一声,问她:“不要了?”
“嗯?”阿缠不解他的反应。
“不是说,要带着我的全部身家浪迹天涯吗,不拿着它怎么装我的家底?”
阿缠脸颊微热,兀自镇定道:“你不要乱说,我才没有说过这种话。”
她匆匆转过身,离开前刻意嘱咐道,“一会儿记得把我的房间收拾干净。”
“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喜欢吗?
阿缠站在门外, 此时已经是戌时了,天边的光影已经被夜色吞没。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不过她只在外面稍微等了一会儿,还未感觉到冷, 身后的房门便打开了。
白休命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玄色交领窄袖长袍, 长发束在脑后,有几缕发丝垂落在身前,显出几分随性。
阿缠先是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屋里点起了蜡烛, 里面成堆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了,不过桌子上放着几个匣子, 不知道那里面装了什么?
她将目光移回白休命身上, 问他:“你要走了吗?”
“嗯。”白休命站在她身前,低低应了声。
阿缠心中了然, 解了玄水蛇毒之后,其余的伤对白休命来说都是轻伤,不会耽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明镜司今日对申家动了手,这个家族能够在西陵长盛不衰,必然与西陵王府关系密切,只动了他们怕是不够, 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西陵王府了。
这种事当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拖不得。白休命之所以这么着急解毒, 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虽然他只吐露了只言片语,但阿缠也看得出来,他与西陵王之间,怕是隔着西陵王妃的命, 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思绪渐渐收回,阿缠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可未必能恰好帮得了你。”
白休命笑了一下,却还是认真地回应:“好,我知道了。”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更像是一种承诺。
“那你走吧。”话才刚说完,阿缠忽然觉得不对,赶忙又道,“哎,你等等。”
白休命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阿缠将手伸到他面前,指尖抵着他胸口:“我的好处呢?”
“想要什么?”
阿缠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手上。
白休命似乎有所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右手:“喜欢这个?”
他说的,是他右手食指上戴着的黑色指环。
阿缠确实很喜欢,毕竟那里可是封了一条龙魂。
但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今日对白休命的帮助,可换不来龙魂。更何况,白休命曾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真算起人情,她还要倒欠对方。
她虽然嘴上从不让着白休命,可发生过的一切,心中自有衡量。
“喜欢吗?”白休命又问了一遍。
“喜欢,你要送给我吗?”阿缠笑问。
白休命将那枚指环从手上取了下来,阿缠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她抬眼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白休命垂着眼,执起她的左手,将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指环戴到了她的中指上,指环慢慢收缩,最后变成正适合阿缠手指的尺寸。
“好了。”
阿缠依旧看着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他放下她的手,抬眼对上她显得有些迷茫的眸子,说道:“我走了。”
阿缠没有说话,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开院门,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指环,那一瞬间,心跳忽然失序。
手指上忽然套上了指环,她有些许的不习惯,但……还是很喜欢。
今夜的西陵依旧很安静,白休命提前离开,慧娘应该和回雪她们在一起,阿缠闩好院门,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中。
她的房间被白休命收拾得很干净,他甚至还重新帮她铺了床,浴桶也清洗干净了。
阿缠走回桌旁坐下,就着昏黄的烛火,打开了桌上放着的几个匣子。
这里面放着灵草和几种灵果,全都是用来补身的,无一例外,都是效果温和,最适合普通人的。
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果子,拿在手中,跃动的烛火映着她的眼眸,渐渐地,她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眸中泛起了笑意。
果子很甜。
睡前吃了温补身体的灵果,这天晚上,阿缠睡得很香,最近因为天气转凉,有些发凉的手脚也暖和了许多。
但有些人,却注定难以入眠。
西陵王府中,白日里宴请的宾客已经尽数离去,西陵王却依旧坐在正堂,面色阴沉无比。
姿态端庄的西陵王妃陪坐在西陵王身旁,白奕辰坐在他们下首,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护卫统领终于回来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派出去了,第一次他没能找到人,回到了王府遭了西陵王怒斥,若不是白奕辰求情,怕是这会儿已经受了罚。
“王爷,申家附近依旧被浓雾笼罩,属下带人在周围探查许久,也没能寻到入口,更没能发现世子踪迹。”护卫统领见到西陵王阴鸷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幸而属下一直在旁等待,终于让属下看到,几个身穿明镜司官袍之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西陵王吐出一口气:“明镜司?你没看错?”
“属下不曾看错,那为首之人正是近半年来盘桓在雍州的明镜司镇抚使沈灼。”
虽然沈灼到西陵这件事看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身为明镜司镇抚使,本来就足够惹人眼球了,西陵王自然知道他的行踪。
申家做事不够小心,被他们盯上,但西陵王没有放在心里,他觉得申之恒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却没想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而明镜司显然早就对申家虎视眈眈了。区区一个三境的镇抚使,竟敢当着他的面动他未来的儿媳的家族,分明是没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又是明镜司,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王的地盘上撒野!”西陵王一掌拍碎了椅子扶手,眼中怒意难掩。
白奕辰见状面上带着一丝忧虑,开口道:“父王,若是明镜司对申家出了手,我们恐怕不好光明正大的阻止。”
他虽然一直生活在西陵,但他外公可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与外公往来的书信中,他知道了不少关于那位明镜司司主的事。
即便父王如今已是四境,放眼天下皆可去,可在明王面前,依旧要低调行事。
明王在大夏一日,就不敢有五境进入大夏,这是何等可怕的震慑力?
听闻父王早些年便招惹了明王,幸而早有准备才能全身而退。以他父王的性格,定然是在心中记恨明王,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可不希望父王再惹了这等人。
“本王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话虽如此,却难以掩藏其话语中的杀意。
“长兄原本也是明镜司镇抚使,按说他与沈灼应该相熟。”说到这里,白奕辰看向护卫统领,问道:“林统领,可曾见到长兄与他们一同出来?”
护卫统领摇头:“属下不曾见到世子与他们在一起。”
“这倒怪了。”白奕辰低语一声,随即又对西陵王道,“父王,长兄的踪迹容后再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查出申家究竟发生了何事。以沈灼的修为,如何能够压制住蛟母?”
西陵王对二儿子的话不置可否,申家对他的价值可不如白休命这个嫡长子。
不过他并未与儿子多说,只道:“明镜司镇抚使的手上拿着些许镇压妖族的宝物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因为儿子的这一番话,他依旧皱起了眉。
就算沈灼侥幸能够压制住蛟母,并将申家人都控制住了,可苍公子还在申家,他为何不出手,难不成也惧怕明王威势,不敢出手?
想到这里,西陵王朝护卫统领摆摆手:“你先退下吧。”
“是。”护卫统领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被王爷惩罚。
等人下去了,白奕辰开口道:“父王,申家那边不能拖下去,还要尽早探查清楚情况才是,是否应该继续派人盯着?”
西陵王摇摇头:“不必了,本王心中已有成算。”
见西陵王不肯与自己多说,白奕辰不由有些失望。
他知道父王定然有许多秘密,就比如那位突然住进府上的玄姑娘,他之前还以为父王看上了那女子,想要将她纳入府中,谁知几次不小心撞见父王与她说话,都是平等相待,想来那位姑娘来头不小。
可父王却从不曾与自己说过那位姑娘的来历,也不愿意让自己与对方说话。
见儿子还想再说什么,西陵王已经没了耐心,他转头对西陵王妃道:“天色不早了,你与辰儿先回去休息吧,本王还有事要处理。”
“还请王爷保重身体。”西陵王妃虽然看出儿子不情愿,但也只能带他离开。
母子二人走出老远,西陵王妃才慢悠悠道:“奕辰,你太过心急了,今日这般大事,你怎能随意开口教你父王如何行事?若非没有外人在,你父王怕是要生气。”
白奕辰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长兄回来之后,儿子是有些心急。”
虽然早就知道,父王并不看中白休命,找对方回来也是另有目的,可世子之位一日没有落在他头上,他就难以安心。
西陵王妃轻笑一声:“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你且放心,你父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待你一样对待白休命的,他对这个长子,也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母妃为何如此笃定?”
西陵王妃轻笑一声:“你父王的那位原配,虽说是死于狐妖迫害,可那狐妖也是仗了他的势才害死了先王妃,白休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这些过往以前母妃极少提及,也不许他问,今日见她终于肯说了,白奕辰忍不住好奇问:“当初父王宠幸狐妖,为何陛下并未惩治父王?”
西陵王妃回想当初之事,缓缓道:“那时明王诛杀了狐妖,你父王向陛下自陈罪状,但最后查出他是被狐妖以妖法迷惑才做出如此昏聩之事,也算是情有可原。
后来北荒妖族动乱,你父王捐出王府大半身家以充军费,又有你外祖父为他在朝中周旋,陛下才轻轻放下此事。”
“原来如此。”白奕辰心下了然。
“所以,不必担忧白休命。这西陵王世子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你且耐心等着就是。”
白奕辰终于放下心来:“儿子知道了。”
正堂中,等妻儿离去,西陵王看向敞开的大门口,出声道:“还请玄姑娘进来吧。”
一身黑衣的玄姑娘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不知方才在外面听了多久。
“怎么,申家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玄姑娘问。
西陵王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质疑:“玄姑娘,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番申家出事,苍公子明明也在,为何不出手帮忙?”
玄姑娘对他的质问有些许不悦,但还是解释道:“我与苍失去了联系。”
“真的?”西陵王不大相信。
“今日我用秘法给他传信,可他一直不曾回应。”话虽如此,玄姑娘面上却不见担忧。
“难道明镜司还藏了什么后手,连苍公子也出事了?”西陵王不想往这边猜测,可今日不知为何,总感觉心中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
“怎么可能。”玄姑娘语气笃定,“苍的手段可不是你们人族能应付的,除非有五境降临,否则他绝不会出事。”
“既然如此,在下想请玄姑娘去一趟申家,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玄姑娘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也罢,我便替你走一趟。”
玄姑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过几个闪烁,她便出现在了被浓雾笼罩的申家祖宅外。
她试图进入浓雾,却被一股力量阻止。
接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不由有些恼怒,直接下了重手。
她的妖力与阵法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隆声,那阵法也被破出一个口子,不过还未等她进去,破开的口子就迅速恢复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玄姑娘还是感觉到了,里面并没有苍公子的气息。
难道他今日不在申家?可为何出去了,却不告诉自己?
玄姑娘心中有所怀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至于申家如何,她本就不在乎。
那所谓的蛟母,也不过是苍公子借着申家的手做的尝试,实力比起他们这种真正的四境大妖差了不止一点,一个怪模怪样的半妖而已,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她需要做的,就是听公主的命令,顺利将妖玺带回。
如今西陵看起来不太安稳,看来要让西陵王早日找到白休命,等自己替他将不尽骨炼制完成,便要与苍尽快离开这里。
心中有了决定,她转身往西陵王府去,却并未发现,在她出现在申家时,有一道身影一直隐藏在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见她离开了,那道身影也跟了上去。
西陵王耐心等了片刻,很快便等到了玄姑娘回来。
“如何,可找到了苍公子的踪迹?”西陵王问。
“他的气息不见了,今日应当不在申家。”
“那申家呢?”
“我只感应到了极少数的活人气息,那头蛟母并不在其中。”
玄姑娘如实回答。
虽然早有预料,西陵王还是有些失望。
“今日多谢玄姑娘了。”
“不必客套,西陵王若是真在意申家,不妨亲自探查一二。”说罢,玄姑娘又道,“我要提醒西陵王一句,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你最好尽快找到白休命,待我们的约定完成,我与苍就会立刻离开西陵,公主还在等着我复命。”
西陵王心中有几分无奈,玄姑娘没能找到人,眼下也只有他亲自去找了。
他那个儿子,好歹在明镜司历练了这些年,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他倒也不算十分担心,但确实该尽快将人找回来了。
本来是想着让申映烛嫁给他,给他留个香火,如今发生了这种意外,便算了。
毕竟等自己五境之后,寿命悠长,子嗣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话都说完了,玄姑娘转身便要离开。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你恐怕没办法活着离开西陵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夜幕下,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西陵王视线中。
直至方才,他还想着一定要寻到的长子,就这般出现在他眼前,悄无声息, 没能让他察觉到丝毫异常。
西陵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距离白休命更近一些的玄姑娘早已浑身紧绷, 死死盯着他不放。
就在今早,她还在西陵王府见到了即将出门迎未婚妻的白休命,那时候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你隐藏了修为。”玄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尖利。
白休命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西陵王身上, 语气淡淡道:“这是西陵王第二次引妖族入府了,上一次你对外宣称是被狐妖迷惑, 这一次呢?”
西陵王沉着脸, 并不言语,他想听听, 他这个好儿子究竟要说什么。
白休命站在院中,与正堂中的西陵王遥遥相望,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费尽心思拿到妖玺的时候,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明镜司也不过如此?”
西陵王瞳孔一缩,白休命竟然知道妖玺落入了他手中。
见他神情变化, 白休命嗤笑道:“没有本官授意,你以为白奕辰出得了上京吗?与妖族勾结, 当诛九族,西陵王,取死有道啊。”
事到如今,西陵王如何看不出白休命来者不善, 他心中暗恨,这个儿子当真是深藏不露。
“白休命,你是本王嫡长子,若本王被诛九族,你也难逃一死。你以为明王会为了你网开一面吗?”
“是吗?”
“和他废什么话!”玄姑娘早就按捺不住,她突然化为原型,黑色的猫身像是化作了一道黑色利刃,直接朝白休命扑去。
白休命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扑来的玄姑娘,回身一脚踹了过去。
转瞬间,他们两个便缠斗起来。
玄姑娘没能在白休命手上占到便宜,她身为大妖,以修为压人的时候自然是强横无比,可眼前的人与她同阶,便显出了她的弱点。
身为猫妖,她的优势在于速度,而不在力量。
偏偏白休命的身法只比她差了一筹,拳风还凌厉无比,让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挨上一拳就受重创。
余光瞥见西陵王还在一旁看着,玄姑娘气不打一处来,怒呵道:“还不快来帮忙,他今天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二人!”
西陵王终于加入战局,父子二人第一次正面交手。
被西陵王和玄姑娘正面夹击,白休命并不硬抗,他将西陵王挥出的掌风引到旁处,那声势浩大的掌风没能伤到他,却毁了西陵王府大片建筑。
同时,也将王府中人尽数惊醒。
尚未歇息的白奕辰听到数道炸裂声后心中一惊,只来得及穿上靴子,连外衫都不曾披上就往院外跑。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正院外时,他的几个兄弟也已经循声赶了过来,他们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时,也不敢进入正院,只远远看到空中交错闪烁的三道身影,以及不时被那三道身影交手的余波波及,坍塌的亭台楼阁。
忽然,其中一道似乎长了好多条尾巴的黑影被踹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西陵王趁着白休命去对付玄姑娘时候,眼中杀机四溢,一掌拍向白休命胸口,却被他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只伤到了他的肩膀。
白休命则一脚踹中西陵王腹部,两人纠缠的身影在半空中短暂分开。
喘息的功夫,西陵王忽然开口道:“你回西陵,是为了向本王寻仇?”
“西陵王不是心知肚明吗?”白休命转了转脖子,目光始终不离西陵王。
之前两人能相安无事在王府中共处,不过是双方刻意的遮掩,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被忘掉。
他没有忘,相信西陵王同样没有忘记过。
“因为你娘的死,你怨恨本王?”
白休命沉默不语,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杀意却告诉了对方答案。
“你可知本王为何要一定要让她死?”
“你终于承认,她是你害死的了?”
“哈哈哈。”西陵王大笑出声,下一刻他忽然收声,阴恻恻道,“白休命,你可想知道,你娘的尸骨在何处?”
白休命面色一寒,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的尸骨不在坟里?”
“她当然不在。”西陵王一边与白休命说话,余光却看到玄姑娘已经呲着牙蓄势待发。
白休命似乎已经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玄姑娘,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陵王的话上。
他问:“她在何处?”
“等你死了,下去问她吧。”西陵王面上露出诡异的笑,玄姑娘最擅暗杀,这样近的距离,白休命躲不开了。
白休命察觉到了身后的袭击,却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下一瞬,一道壮硕的身影从天而降,精准踩在了玄姑娘背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身影落地,玄姑娘也被踩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人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又跺了一脚,猫妖身上似乎又有一根骨头碎掉了。
玄姑娘自从得了公主青眼,进阶为四境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无力的滋味了。
她听到头顶上的人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吵死了。”
看清楚来人,西陵王脸色极其难看,咬牙吐出了两个字:“秦、横。”
本该在上京的秦横,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西陵。整个明镜司中,除了明王,他最忌惮的就是秦横,故而一直盯着他,就怕这人趁他不注意来了西陵。
“正是本官。”秦横抬起头朝站在空中的西陵王咧嘴一笑,“西陵王,别来无恙啊。早先听闻,西陵王对本官的行踪十分感兴趣,如今见到本官,应该很开心吧?”
“外界传言你一直看白休命不顺眼,都是假的?你们一直在演戏骗我?”
西陵王分明记得,属下人汇报,秦横与白休命关系不睦。白休命因得罪他被停职后,秦横便一直留在明镜司不曾离开。
如今看来,这都是专门给他看的障眼法。
秦横挠挠下巴:“怎么能是骗你呢,我俩关系当然不好。他当年在我手下学武的时候每天都被我揍的鼻青脸肿,他这么记仇,能和我关系好就怪了。”
西陵王咬牙切齿,白休命竟然是秦横亲手教出来的,为何从来没有人说过此事!
秦横正在耐心给西陵王解惑的时候,数百明镜司卫强闯西陵王府,火把的光亮将整个王府照得灯火通明。
凡是反抗的王府护卫尽数被诛杀,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明镜司卫连劝降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在护卫的惨叫声中,西陵王表情狰狞:“秦横,你身为明镜司指挥使竟敢无诏强闯本王府邸,无故诛杀王府亲卫,皇上知道吗?””
秦横嗤笑一声:“本官只知道,西陵王勾结妖族,意图谋反,本官有权先斩后奏。西陵王,想要活命,最好束手就擒。”
“胡言乱语,分明是你们往本王身上泼脏水!”
西陵王虽然面上强硬,心中已然生了退却的心思。
秦横多年前就是四境巅峰,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忌惮。连玄姑娘都不是他一合之敌,他虽不想承认,却并不敢与对方正面交手。
更别提,除了秦横之外,还有白休命这个孽障在。
王位虽然好,但活下去才更重要。
以他的修为,离了大夏依旧能逍遥自在,何必执着此地?
想到这,他眼中寒光一闪,不要命一般朝白休命袭来。
白休命与他手掌相击时,西陵王借着那股力道,身形飞速后退,竟想趁机遁逃。
西陵王这些年全副身心都在修炼上,可天赋这种东西,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他借了外力也只让修炼的速度提升,没有了突破的瓶颈而已。可在武学上,依旧毫无天赋。
他已经将身法催动到极限,可还没能逃出多远,便见到白休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回过头,秦横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西陵王面色难看,听到秦横道:“机会只有一次,若西陵王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本官不给王爷机会了。”
与二人僵持许久,西陵王终于面色颓然道:“你赢了。”
西陵王被押了回来,三人落地之后,明镜司卫一拥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镣铐戴在他身上。
秦横瞥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白休命,心知他和西陵王还有话说,便退到了一旁,给两人留下空间。
“为什么要杀我娘?”白休命问。
“自然是因为本王厌弃了她,偏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占着王妃的位置不放,既如此本王就只好送她去死了。”西陵王语气随意,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无尽骨的真相。
“她的尸骨在何处?”
“她自然早就被本王挫骨扬灰了,哪里还有尸骨。”
西陵王话音才落下,白休命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弯腰抓着他的头发,俯下身,将他的脑袋一下一下磕在台阶上。
“我在问你一遍,我娘的尸骨呢?”
四境修士的脑袋够硬,连台阶都被磕碎了也只流了些血而已。西陵王额上的血顺着脸淌下来,将视线都遮住了。
这一招,威力不大,但对西陵王来说,极尽羞辱。
西陵王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王妃死后,白休命拿着一把匕首来和他拼命。他将那把匕首扎到白休命身上,然后让护卫押着他,就在这个地方,一下一下的磕头,直到他昏过去为止。
他心中无比后悔,当时那一刀,怎么就没杀了这个小畜生呢!
“说话!”白休命喝道。
西陵王眨了下眼:“被本王,挫骨扬灰了,再问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
白休命朝身后招手:“刀。”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看向西陵王的眼神却带着浓重的杀意。
刚走进来的沈灼听到他的话,顺手抽出身上佩刀,朝他扔了去:“接着。”
秦横回过神,一巴掌拍在沈灼脑袋上,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谁让你给他刀的?”
沈灼揉了揉被拍疼的脑袋,语气不解:“给刀怎么了?”
秦横嫌弃地瞪他一眼:“蠢货。”
沈灼翻了个白眼,所以他最烦回京述职,每次见到老秦都要被莫名骂上几句,偏偏还打不过他。
白休命握住刀,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朝着西陵王后背扎去。
看角度,刀尖分明是对着心脏。
然而那把刀还没扎进西陵王的身体,刀身便直接碎掉了。
白休命转过头,双目赤红地看向秦横,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秦横丝毫没被他吓到,反而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老子的命令,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唯有西陵王不能杀。”
白休命握着那光秃秃的刀柄,身上杀气四溢,胸口数次剧烈起伏,终究没有继续动手。
见白休命没有下手,西陵王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般,语气中满是恶意道:“像你这种不忠不孝的畜生,当初本王就不该让你活下去。”
白休命扔了手中的刀柄,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再一次问他:“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你永远都别想知道!”西陵王心中已经恨毒了白休命。
这个孽障竟然真的想要他的命,还想从他口中得知那女人的尸骨在何处?简直做梦!
白休命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来人,将西陵王的家眷都带过来。”
“你想干什么?”
“西陵王怕是不知晓本官一贯的风格,本官让你见识一下。”
说话的时候,明镜司卫已经押着人进来了。
白奕辰走在最前面,一身狼狈,完全不见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见到白休命,他瞳孔一缩,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白休命,是你……”
话才出口,便被押着他的明镜司卫从腿弯处踹了一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传来剧痛。
那明镜司卫冷声道:“在白大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再敢开口,便割了你的舌头。”
白奕辰顿时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
眼看着父王此时与自己一般,身上甚至还带着镣铐,白奕辰心知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心中不由忐忑难安,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西陵王的四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跪了一排,随后,西陵王妃以及王府中的侧妃姬妾也都被推了出来。
西陵王见状神色丝毫不动,甚至嗤笑出声:“白休命,你不会以为用他们的命,就能威胁本王了吧?”
白休命并不言语,也不看那几个所谓的兄弟姐妹。
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抓着西陵王的衣领,将他拖到了白奕辰和西陵王妃等人面前。
这些人何曾见到高高在上的西陵王这般狼狈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
白休命俯下身,又一次问道:“你还是不想说吗?”
西陵王转过头,很是硬气。
随后,白休命忽然出手,掌心贴在西陵王腹部,一股强横的内息直接冲入他丹田处。
西陵王只感觉到丹田被外来的内息一寸寸搅碎,直至彻底摧毁。
西陵王惨叫出声,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双目凸起,眼球上满是血丝。
只是一瞬间,他就像是老了二十岁一样,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然白了一片,像是枯草,平滑的脸平白上生出了许多皱纹。
他的丹田被破,修为一朝丧尽。
套在他身上的镣铐忽然变得万分沉重,压的他直不起身。
白休命收回手,缓缓站起身,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语气平淡地问:“你们谁知道,我娘的尸骨在何处?”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那些人瑟缩着,谁也不敢抬头。
方才的一幕,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如果谁都不知道,那你们就只能去陪西陵王了。”
忽然,跪在后面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开口了:“世……白、白大人,我可能,可能知道一点。”
白休命看着那张脸,依稀还有些印象。
他记得,这个女子曾经是别人送给西陵王的舞姬,但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曾经受宠过一段时间。
“说。”
“先王妃过世之后,王爷忽然将王府内的摘星阁推倒重建了,我怀疑,可能和先王妃有关。”
“还有吗?”
“还有,还有王妃也知道这件事。有一次先王妃忌日,王妃没有去,后来我偷听到她和身边伺候的嬷嬷说,先王妃的尸骨根本不在坟中,她被王爷厌弃,尸骨早就被镇压起来了,怕是永世都不得超生。”
“西陵王妃,你来说。”白休命的目光移向西陵王妃。
“本宫从未出说那样的话。”西陵王妃虽然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脊背却是挺直的。
“王妃不知道?”
“不知道。”
白休命点点头,对站在白奕辰身后的明镜司卫吩咐道:“剁他一只手。”
“你敢!我父亲乃是兵部尚书!在朝廷没有判决之前,你不能对我儿下手。”如今相公获罪,眼看着王位都要保不住了,西陵王妃能倚仗的只剩下自己的父亲了。
她相信,只要父亲还在朝堂上,他一定会保住自己的。
在西陵王妃的尖声呵斥下,白奕辰身旁的明镜司卫手起刀落,旁人连阻止的余地都没有,白奕辰的哀嚎声便响了起来。
白休命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本官再问一遍,知不知道?”
西陵王妃脸色惨白,满脸的泪水,骇得说不出话来。
“再剁一只。”
“不要!”西陵王妃尖叫出声,“我知道,就在摘星楼下,王爷在王府中修了地宫,入口就在摘星楼。”
白休命转过身看着西陵王,像是在看死人:“你瞧,这不是很容易吗?”
第105章 第 105 章 他的手艺很不错
西陵王浑身僵硬,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曾经被他一脚踹吐血,差点死在他刀下, 只能哭喊的无能小儿, 是会长大的。
他之前就不该为了转移白休命的注意力, 故意提起这件事。
如今悔之晚矣。
“为什么要将她的尸骨放在那里?”白休命问。
西陵王垂下头,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就和王妃说的一样,本王厌恶她,听了方士的话, 将她镇压在地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白休命的手摸向腰侧, 但是他并没有带刀来。
“西陵王是觉得, 本官很好骗?”
“本王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 也没有办法。”
“西陵王当真是一身反骨,你觉得本官不能杀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西陵王不说话,心中却是庆幸,幸好明王不让白休命这个疯子对他下手。
“既然西陵王不愿意配合, 没关系,总会有人愿意开口。”
一旁跪着的西陵王的众多家眷以为白休命说的是他们, 吓得面色惨白,有女眷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西陵王的姬妾中,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道:“白大人,王爷的事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您不如问王妃和她儿子吧,他们平日里最得王爷宠爱。”
西陵王妃转过头,恶狠狠地看说话的人,却被那女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西陵王府倾覆,大家都是一个结局,王妃又能如何,现在谁还在乎。
“西陵王妃?”
再一次被白休命点到名字,西陵王妃身体一颤,她早已没了之前和对方叫板的勇气,讷讷道:“我、我也是不知道的,先王妃的事是禁忌,王爷从不许别人提起。”
“这么说,你对本官无用了。”白休命那语气仿佛是觉得她毫无价值,要将她即刻处决一般。
余光瞥见疼得昏死过去的儿子,还有那满地的血,西陵王妃猛地一个机灵:“白大人,我想起来了,对,那个女人知道。”
她指着手脚上同样带着镣铐,半死不活的八尾猫妖:“我记得,先王妃死后,这个女人,不,这头妖怪曾经出现在王府中,然后王爷才让人推倒了摘星楼。”
“王妃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西陵王妃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西陵王却忍不住怒骂:“你这个蠢妇!”
“你又好到哪去,你厉害,还不是连累我和儿子陪你一起送死!”西陵王妃此刻哪里还有往日的端庄大方,她只想要荣华富贵,想让她儿子成为世子而已。
可西陵王给了他们什么?
“你这个贱人,当初本王就不该扶正你。”
“哈,我是贱人,你又是什么腌臜东西?当初若是没有我父亲为你周旋,你以为你这个王位还坐得住!”
举案齐眉十几年的夫妇二人,竟然毫无顾忌地当众吵了起来。
“堵上他们的嘴。”白休命不耐烦地开口,立刻有人上前将两人的嘴用帕子塞住,声音顿时消失。
白休命来到玄姑娘面前,它依旧维持着原形,尾巴耷拉着,身体微微起伏。
它身上骨头虽然被踩碎了好几根,又被镣铐锁着,无法运转妖力,但妖丹还在,不至于这么脆弱。
这般模样,不过是伪装给人看的。
白休命蹲在他面前,袍角垂落在地,语气和缓:“和本官说说,你与西陵王的交易吧?”
玄姑娘抬起头朝他呲了呲牙,吐出两个字:“狗官。”
显然并不愿意配合。
白休命笑了一下,那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外森冷:“很好,本官就喜欢嘴硬的妖族。”
他站起身,朝身边的下属吩咐:“把它吊起来。”
很快,就有明镜司卫抬来了木架,将它们牢牢钉在地上,然后将玄姑娘挂了上去。
玄姑娘的四肢大张,被锁链分别锁在架子上,它口中一直发出警告的叫声,那些明镜司卫却看都不看它。
还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到白休命身旁。
白休命靠坐在椅子上,不知在等待什么。
随后就见一名明镜司卫拿出一个黑色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然后大步上前,强行捏开猫妖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略微等了一会儿,那人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是白色,似乎是某种骨头制成。
这一系列熟练的安排让一旁安静站着的沈灼忍不住小声问秦横:“大人,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白休命不过说了一句话,这些人就开始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什么。
“我怎么知道?”秦横也在盯着看。
“那些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那都是白休命惯用的下属,我顺手从上京带过来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横扫西陵王府,但人少了总显得不够气派,他直属的四个下属一个个都不听话,于是这次就带了些听话的过来。
可眼下秦横觉得气派是有了,但不属于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被喂了药的玄姑娘只觉得浑身无力,药丸腥臭刺鼻的味道仿佛还在嘴里挥散不去,让它眼前发黑。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那明镜司卫转头看向白休命,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大人?”
“嗯。”白休命只发出了一声单音。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转过身,手中的匕首直接抵在了玄姑娘腹部,一刀划下。他的力道刚刚好,只划破了最外面的那层皮毛,不曾伤到里面的筋膜。
玄姑娘发出尖利又痛苦的哀嚎,它不是没有受过伤,可不知为何,这一次的痛感却比之前受伤时强烈了千百倍不止。
它立即意识到是之前那颗被强行喂下的药丸的问题,可很快,它就无暇思考了。
面前的人丝毫不为之所动,他拿着匕首的手极稳,在玄姑娘已经变了调的尖叫声中,淡定地剥着皮。
惨叫声在西陵王府上空回荡,白休命双腿交叠,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不过片刻功夫,猫妖身上的皮就被剥掉了一小半,因为那八条尾巴不太安分,有些难处理,那明镜司卫暂时停了手,正在思索是否要换个角度重新剥。
这时白休命慢悠悠地开口问:“现在想说了吗?”
“人类,你不得好死!”玄姑娘的声音过于凄厉,像是家畜被屠宰时发出的哀嚎。
“那就继续。”
“是。”
刀尖割到了猫妖的尾巴,妖族的尾巴是力量的代表,同时也异乎寻常的敏感。
见下属下刀艰难,白休命淡淡道:“直接割了就是。”
直到这一刻,玄姑娘才终于开始害怕,它绝不能失去尾巴。
“等等,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白休命恍若没听到它的话一般,直到下属将硬生生将那一条尾巴剁了下来,他才轻轻摆了摆手。
那明镜司卫当即拎着匕首和斧头恭敬地退到一旁。
玄姑娘惨叫声响彻整个王府,白休命垂着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像是在伴奏。
直至玄姑娘已经失去了喊叫的力气,白休命才开口:“本官问,你答,听懂了吗?”
玄姑娘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人类,心里升起了强烈恐惧,它实在……太疼了。
“……懂了。”它用粗嘎难听的声音回答道。
“你与西陵王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他帮我偷藏在大夏禁库中的妖玺,我答应给他三枚九元丹作为报酬。”玄姑娘飞快回答。
“三枚九元丹?”白休命轻笑了一下,“九元丹是谁给你的?”
玄姑娘并不想背叛公主,却在见到白休命脸上的笑容时,身体一个机灵,赶忙答道:“是公主给我的。”
“公主又是谁?”
“雪瑶公主,她是妖皇的女儿,我和苍都听命于她。”此刻玄姑娘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没能察觉到苍的气息,可能并不是他不在申家,而是他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它不由越发惶恐,自己真的还能活着回去吗?
“她要妖玺干什么?”
“我不知道。”
白休命眉梢一扬,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你不知道?”
“我、我猜测,公主可能想要复国。”玄姑娘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生怕自己的答案让对方不满意。
妖族想要复国,听起来似乎挺骇人,然而在场的三名明镜司官员都没什么反应。
妖族从来就没有安分过,不过是妖皇的女儿而已,只要不是妖皇从地里爬了出来,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和西陵王,只有这一次交易吗?”
见玄姑娘看向西陵王的方向,他慢条斯理地提醒道:“本官耐性有限,想好了再说。”
“还有十几年前,我……帮他炼制了不尽骨。”
话音落下之后,西陵王瘫倒在地,完了。
白休命问:“不尽骨是什么?”
玄姑娘抬眼看向他,瑟缩了一下,声音越发的小,似乎这样就能让白休命听到答案时不那么愤怒。
“是……是用天赋极高的人类尸骸炼制成的异宝,死前怨恨越重,执念越深,炼制的成功率就越高。”它闭上眼,一口气说完,“不尽骨炼制完成后能助人修炼。”
白休命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那个天赋极佳的人,是我娘?”
“……是。”
白休命的反应过于平静,反而让人头皮发麻。
下一刻,他的身影忽然消失。西陵王意识到不对,手脚并用试图逃走,然而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直接向前扑去,啃了满嘴的泥。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腿,小腿一下的骨头好似突然被抽走了一样,直到这时骨头被碾碎的剧痛才席卷了他全身。
他瞪着眼,嘴里发出呜呜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流。
秦横挡在白休命身前,若非他出手及时,碎掉的怕就不只是小腿骨了。
“白休命,冷静点。”秦横精神紧绷,就怕白休命现在失去控制,要和他拼命。
连他也没想到,白休命的母亲竟然是因此而死。
换成是他,他也想亲手杀了西陵王。
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我不杀他,你先让开。”
秦横当然不能让,他现在摸不准白休命的想法,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不值得你脏了手,将他带回上京,无论什么样的死法,你可以随便挑。”
他一边劝白休命,一边拼命给沈灼递眼色。
沈灼难得和他产生了点默契,顶着白休命平静如死水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将西陵王拖走。
直到人被带走了秦横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试探着问:“要不你去歇一会儿,我来问话?”
“……不用。”
白休命语气平静,他转过身,盯着玄姑娘看了好久,看得她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才问:“那头叫青娘的狐妖是怎么回事?”
时隔十几年,他对当年的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还记得那头狐妖的长相。
“那狐妖是我们送给西陵王的礼物,没想到,他借着那头狐妖的手逼死了王妃。”
当初玄姑娘还觉得西陵王这一招妙极了。
他的王妃死的时候,果然充满了怨气,让自己的炼制过程十分顺利。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件事陷入绝境。
“你这一次来,只是为了妖玺吗?”白休命看着眼前的猫妖问。
“不止。西陵王说,早些年炼制的不尽骨对他已经没有了效果,他……”玄姑娘看向白休命,小心翼翼地说,“他想将你也炼制成不尽骨,供他修炼。”
这个答案没能让白休命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小时候,他认为他娘是被那头狐妖害死的,从此他憎恶所有的妖,也怨恨西陵王的放任。
后来他逐渐长大,开始怀疑西陵王。
时隔十几年,他终于知道了他娘身死的真相。
与他的认知并无出入,不过是该死的妖多了一头而已。
听玄姑娘说完,白休命看向角落里奋笔疾书的下属,问道:“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那人上前将写好的供词给白休命看。
接过扫了一眼,将供词递了回去:“让它画押。”
这人拿着供词上前,方才剥皮的那位抓起玄姑娘的一只前爪,用匕首在上面割开一个口子,等着爪子上都染上了血,才在纸上印了一个爪痕。
秦横看得眼皮直跳,这个流程严谨中透着一丝离谱,他不禁怀疑,以前这小子送上来的供词是不是都这么来的?
“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玄姑娘满怀期待地看着白休命,期望他能看在自己这么听话的份上,留她一条命。
白休命没有看它一眼,而是吩咐方才那名剥皮的下属:“你来收尾。”
“是。”
西陵王府的戏已经彻底落幕,但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还未完成。白休命穿过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往后院走去。
秦横赶忙跟了上去,就怕这小子半路转弯去杀西陵王。
两人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怎么收尾?”
“剥皮,抽筋,剔骨。”白休命偏头看了秦横一眼,评价道,“他的手艺很不错。”
秦横想了想,还是说:“你对妖族的执念太深了,这对你没有好处。”
“属下并不这么认为,每一个落入我手中的妖,都有该死的理由。”
秦横被憋了回去,心想等回去让明王自己劝吧,又不是他儿子。
第二日一早,阿缠醒来时慧娘还未回来。
她打开院门,今日街上往来的行人似乎少了许多,想来昨日申家出事,余波尚在。
阿缠有些饿了,便不打算在家等陈慧了,她锁好了门,准备出去吃碗面。
面摊就在街头,往日热闹的摊位上,今日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隔壁桌的两名食客。
那两人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小声说着话。
阿缠等自己的鸡丝面上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桌其中一人低声说:“你听说了吗,昨晚西陵王府也出事了。”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转过头,等着他往下说。
“什么事?”
“我听说西陵王犯了事,昨晚被人抄家了。”
那人的同伴一脸不信:“怎么可能,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我们西陵的天。”
“啧,你怎么不信呢,那群穿着官服的人现在还围在西陵王府外面呢。”
穿着官服的人,是指明镜司卫吗?
身上的毒才解,白休命就对西陵王下手了?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阿缠不由在心中感慨这男人的行动力之强,转眼便见到慧娘匆匆走了过来。
阿缠朝她挥挥手,等人到了跟前才问:“慧娘,怎么不在家等我?”
陈慧轻吐了口气,开口道:“方才明镜司卫将轻雾姑娘和回雪都带走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白大人赏脸吗?
阿缠的这碗面没能吃成, 和面摊老板说了一声,她放下铜板,起身和陈慧一起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陈慧低声道:“明镜司的人只抓了她们两个, 那些人进门之前, 轻雾姑娘将这东西给了我。”
她拿出一个荷包, 递给阿缠。
阿缠接过荷包并没有打开,直至回到家,陈慧去屋子里换衣裳,阿缠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解开荷包上的系带, 从里面倒出一颗乌突突的珠子。
如果不说,大概没人相信这会是四境大妖的内丹。阿缠拿起这颗内丹, 她没有修为, 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她知道,这颗内丹中, 存有她六叔的妖力,以及未消耗殆尽的生命力,可能还记录了一部分的记忆。
阿缠盯着那颗内丹发了会儿呆,直至陈慧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内丹?”陈慧不确定地问。
“对,回雪父亲的内丹。”阿缠并不隐瞒她,“有了这颗内丹, 她就能够彻底变为妖族。”
陈慧有些意外,她对申回雪从半妖变为妖族没有什么想法, 只是有些疑虑:“回雪毕竟在大夏生活了这么多年,变为妖,能适应吗?”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问过她, 等见了她再问问吧。”
阿缠只是利用这颗内丹,毁了申家而已,至于回雪愿不愿意变为妖族,她并不强求。
她不想随意插手别人的选择,改变别人的人生,即使那是她的堂妹,除非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以申家的罪名,家族中人怕是要连坐,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如何将回雪从牢中带出来?”
“只能找人帮忙了。”至于找谁帮忙,她们心知肚明。
阿缠边说边将内丹塞回荷包中,陈慧眼尖看见了她手上的指环,不由一愣。
她依稀记得,那位白大人手上有个一模一样的指环,是她记错了吗?
“阿缠。”陈慧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阿缠抬头看她。
“昨天白大人身上的伤好了吗?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陈慧委婉地询问。
“好了啊,至于意外……”阿缠垂眼看向自己的左手,这就是最大的意外了。
然而她并没有告诉陈慧,只是朝她笑了一下:“最大的意外就是,他这次欠了我一条命,我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要求他以身相许的地步。”
陈慧一愣,随即跟着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阿缠只是看着柔弱而已,她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若是沉溺于情爱之中,那位白大人未必会比她清醒。
在阿缠与陈慧正说着申回雪的时候,她和申轻雾已经被带去了西陵王府的地牢中关了起来。
西陵在西陵王的掌控下几十年,即使是官府衙门也不可靠。在朝廷还没派人下来之前,沈灼便让抓来的申家众人还有西陵王的家眷以及下属都关押在了西陵王府的地牢中。
也不知道西陵王修建这座地牢是用来关押谁的,地牢修得十分坚固,也算是没有白修,至少他成功住了进来。
因为是女眷,申轻雾母女被关在了靠外的位置,而且她们并未与其他申家女眷关在一起,反而是在她们旁边小一些的牢房里。
即使进了牢房,申轻雾脸上也不见忧虑之色,她见这牢房中还有两个草团,便将草团拖着放到墙边,拉着女儿过去坐下。
听到了隔壁的声音,申轻雾的大嫂赵氏抬头看了过来:“申轻雾,你怎么才进来?”
申轻雾只是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赵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申映烛呵斥住了:“娘,不要与她们说话。”
她看向申轻雾母女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是你对不对?”
“什么是我?”
“我爹说,你去见了蛟母,只有你接触过它,它发狂是不是你做的?”
申轻雾笑了起来,满是喜悦的笑声在不大的牢房中响起。
“看来大哥已经知道了,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找机会将真相告诉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申映烛怒极,她双手抓着两间牢房之间的铁栏杆,手上带着的沉重的镣铐发出哗啦声。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钻过去,生撕了这两个贱人!
要不是她们,自己也不会沦为阶下囚!
申轻雾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为什么?申家害死了我爱的人,逼得我吞下毒药,疯了十几年,我要申家全族的命,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爷爷和爹做的,我们没有害过你!”
其实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是如果不说些什么,申映烛就要被逼疯了。
“你羞辱过我的女儿。”申轻雾又看向赵氏,“还有你,将我的回雪送去上京,这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罪过,你们,都该死。”
“你才该死,你这个和妖族通奸的娼妇,当初我就该让相公弄死你!”赵氏尖叫出声。
如果不是女儿戳破了,她竟然不知道自家的祸事竟然来自申轻雾。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是我,要看着你们死了。”
“你以为我们死了,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你和你女儿,一样得死,谁让你们也姓申呢。”申映烛恶狠狠道。
“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
申轻雾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搭理她们了。
申回雪握着她娘的手,意外的,并不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恐惧,哪怕未来是死亡。
从昨天晚上明镜司卫围了西陵王府开始,朝廷对西陵王动手的消息就已经在西陵周边传开,消息灵通的人,尤其是西陵军中,许多将领都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
甚至有军中将领不听军令,试图带兵闯营。
一晚上张憬淮镇压了两波人,当着众多军士的面将带头之人枭首。随后他又让林城找借口抓了两个西陵王塞进来的副将,如此才彻底让西陵军安定下来。
天亮之后,一夜未曾闭眼的张憬淮坐在营帐内,等着西陵城的消息传来。
“世子,西陵城内的消息传来了。”他的贴身护卫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说。”
“秦横秦大人昨夜亲临西陵,擒获西陵王,以及与西陵王勾结的四境大妖。”
听到秦横的名字,张憬淮松了口气。
这位虽然名声一般,但实力非常靠谱。
“西陵王如何了?”
那护卫吞了吞口水,说道:“听说白大人点破了西陵王的丹田,还废了他的腿,如今西陵王怕是再难翻身了。”
张憬淮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西陵王倒了,想来消息传到上京后一定很热闹。”
至少兵部尚书的位置会被空出来,还有齐海那一系的人。这些位置最后落入谁手,就要各凭本事了。
他思虑片刻,忽然开口问:“申家那边明镜司是如何处理的?”
护卫心知自家大人在意的才不是申家的消息,而是申回雪的处境。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申家人死了许多,剩下的都被抓了起来,这等家族敢与妖族勾结,怕是要诛九族。今早,回雪姑娘与她娘也被带走了。”
原本申家有西陵王府做靠山,现在靠山倒了,他们这种地方豪强,自然再无翻身的余地,也没谁敢背着一个欺君之罪将人放走。
“世子。”那护卫看了眼张憬淮,小心翼翼地问,“回雪姑娘那边,该如何处理?”
张憬淮站起身,走到了营帐门口,忽然顿住脚步。
他如今是西陵军统帅,军心不稳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军营。
在营帐门口站了片刻,他才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写了封简短的信件,然后封好口递给护卫:“将这封信送到白休命手上。”
那护卫郑重地接过信:“世子放心,属下一定送到。”
张憬淮与白休命交情不深,但没有交情,总有利益。
从白休命手中要出一个半妖,并不算是难事。
张憬淮想到了所有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护卫没能见到白休命,又将那封信带了回来。
阿缠也没能找到白休命的行踪,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去找沈灼。
在明镜司的衙门外等了许久,她才终于见到了沈灼的身影。
沈灼见到阿缠,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季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找我?”
阿缠与对方见礼后才道:“我想见白休命,不知沈大人是否方便带我去见他?”
“这个……”沈灼不禁有些迟疑。
白休命现在的状态,连他们顶头上司都不敢管,他其实也不想往前凑,毕竟秦横还能和白休命你来我往的打起来,他去了就纯挨揍。
带她过去是没问题,可就怕惹了白休命不快,伤了她就不好了。
“季姑娘,白休命现在心情不大好,你要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如等两日再来见他?”
“心情不好?”阿缠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问,“是……因为他娘?”
沈灼一愣,这种事她都知道,她和白休命的交情到这个地步了?
他不由仔细打量起阿缠,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手上,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眼花,闭上眼又睁开,反复两次,才终于相信自己见到的。
见到了那枚指环,沈灼立刻改口:“白休命现在就在西陵王府,这样吧,我直接带季姑娘过去,或许你能劝劝他。”
“那就麻烦沈大人了。”
沈灼带着阿缠进了西陵王府,不过一夜之间,曾经门庭若市煊赫无比的西陵王府就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王府内外,都由明镜司卫把守着。阿缠在这些守卫的人中,还瞧见了几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似乎都是在上京的明镜司衙门见过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前院,往后面走去。
沈灼边走便道:“这件事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是季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一些,我便提前与你说上几句。”
“沈大人放心,我的嘴很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阿缠保证道。
沈灼笑了笑,心想季姑娘不算计旁人的时候,可真是招人喜欢。
“昨夜白休命得知了他娘的死因,若不是有人拦着,他差点杀了西陵王。”
阿缠立即听出了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娘是被西陵王害死的?”
沈灼点点头:“不止如此,与西陵王勾结的大妖还用了邪术,将他娘的尸骨炼化,以供其修炼。”
不尽骨。
阿缠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炼化敌人尸骨以供修炼,让死敌万劫不复。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人族想要从妖族身上汲取力量,巫族也曾经做过同样的尝试,不过他们选择炼化尸骨。
妖族的尸骨不容易炼化,而且因为两族的力量体系完全不同,得到的力量实在有限,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所以这种东西最后作为巫族祭祀的一个仪式存在。
阿缠手上的那本书中提到过。
当初她看书的时候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未深思,如今想想,若是在人族之间使用,说不定真的可行。
听起来真的很像,若真是不尽骨,她娘部族的传承,是如何落到妖族手中的?
“季姑娘?”沈灼见阿缠忽然没了反应,忍不住出声唤她。
阿缠收回思绪,直接问到了重点:“他娘的尸骨在何处?”
沈灼无奈扬了扬下巴,示意阿缠看王府中那座显眼的楼阁。
“昨晚问出的口供,就在那下面埋着,白休命已经在里面呆了一晚上了,他不准别人进去。”
将阿缠送到摘星楼前,沈灼就离开了。
用他的话来说,白休命现在心情不好,听到别人喘气可能都觉得别人是在挑衅他,他还想多活两日。
听沈灼说,摘星楼的一层往下就是地宫,白休命就在里面。
阿缠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心中也开始犹豫。
白休命才得知了他娘死亡的真相,这个时候来打扰他,或许不太好,不如改日?
回雪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可来都来了,是否该安慰他几句?
会不会有些冒昧?
她就这样反复思量了大概一刻钟,门自己开了。
“你怎么来了?”白休命站在门内,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离开她家里时的那件衣裳,不过袖子上沾了许多泥,他双手上也全都是泥土。
阿缠看着他,他身上仿佛压着一股沉重的无法发泄的戾气,眉宇之间都显现出来了,难怪沈灼跑得那么快。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轻声说:“听闻你忙了一夜,我来邀你吃顿饭。”
“吃饭?”
“对啊,我还未用晨食呢,白大人赏脸吗?”
白休命盯着阿缠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第107章 第 107 章 要抱一抱吗
阿缠与白休命走出王府后院的时候, 沈灼依旧留在前院,与下属说话。
转头见到白休命,头皮一麻,身体下意识地紧绷, 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这样子, 看起来是要出去杀人啊?季姑娘就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你们……要出去?”沈灼看向阿缠, 目光却不时扫一眼站在一旁的白休命。
阿缠语气轻快道:“是啊,我们去吃饭,沈大人吃了吗?”
之前等沈灼着实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经临近午时了, 阿缠没用晨食,出门前只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 这会儿是真的非常饿了。
沈灼飞快摇头, 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我就不去了,你们慢走。”
心中却是想着, 季姑娘的本事是真大,在这种时候,还能把白休命叫出去与她用饭。
这次离开西陵后,他是不是得开始准备贺礼了?
阿缠可不知道面前一本正经的人念头都歪到了什么地方,见沈灼拒绝,她也不强求:“那好吧, 沈大人自便。”
“慢走。”
等着二人从他身旁经过,沈灼一口气还没松懈下来, 忽见白休命停下了脚步。
“沈灼。”
沈灼后脖子都凉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白休命沉默了片刻才道:“派几个稳妥的人,去地宫中将我娘的尸骨找出来。”
沈灼眨了下眼,心中有些意外。
一晚上的时间,白休命都没将他娘的尸骨找齐吗?
不过旋即他便想明白了, 不是找不到,怕是不敢找。
对旁人而言那是尸骨,对他来说,是如噩梦一般的过去。
他神色认真许多,郑重道:“你放心,一会儿我亲自去盯着,定然将伯母的尸骨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多谢。”
“客气什么。”沈灼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拍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结果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两人离开了西陵王府,一路上白休命只跟着她走,也不问目的地是何处。
阿缠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她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将白休命从那里带走而已。
能直面伤痛是勇敢,可逃避也并不可耻。
她回身看了白休命一眼,见他身上的衣裳还是脏的,想了想,带他去了一间生意不错的成衣铺子。
掌柜一见两人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绕过白休命,直奔阿缠去了。
“姑娘可是要来看裙子?我们这儿新进了不少款式,还有些是上京贵人们喜欢的样式呢。”
阿缠闻言一笑:“那便劳烦掌柜为我挑几件上京贵人们喜欢的男子衣裳吧。”
掌柜闻言一愣,看了看阿缠并未挽起的长发,又瞄了一眼白休命。
心想这二人显然并非夫妻,看面相也不似兄妹,这男子怎地能光明正大的花女子的银钱?
啧啧,枉他长了张这般好看的脸,真真是让人不齿。
掌柜不过片刻时间,便脑补出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但面上依旧微笑:“姑娘稍等。”
他转身去了后面,很快便与店中伙计一起拿出了六七套衣裳,颜色由浅到深,布料上乘,且上面都有精美的刺绣,可见这掌柜并未哄人。
虽然未必是来自上京的款式,却也着实配得起贵人了。
“你喜欢哪一件?”阿缠问白休命。
“你选吧。”
于是阿缠便选了一件与他身上颜色一样的交领窄袖长袍,这袍子虽是玄色,衣领与袖口却用暗红色绣线绣了流云纹,配上同色腰带,穿起来应当好看。
白休命见她选好了,便跟着伙计去试衣裳。
很快他便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走了出来,阿缠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自己的眼光。
衣裳好看,价格也不便宜,一套衣裳要价二十两银子,幸好阿缠出门前带了足够的银钱。
她一边付账一边想,白休命着实不太好养活。
付了账之后,她与掌柜攀谈,从掌柜口中得知了西陵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在何处,等出了成衣铺子,便带着白休命直奔酒楼。
午时正是酒楼热闹的时间,不过这两日城中大事不断,西陵王府出事的消息也渐渐传入了市井,城中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不敢轻易出门,以至于今日酒楼的生意实在一般。
往日爆满的酒楼,今日还有许多空位,这倒是便宜了阿缠,他们进来后被小二迎到了靠窗边的位置。
小二在旁候着,等着他们点菜。既然要让白休命开心,阿缠自然是让他点他喜欢的菜肴。
他点菜的时候,阿缠透过敞开窗户,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卖饮子,她闻声探头往外瞧。
饮子的摊位正对着街口,街对面跑来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娃娃,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短手短脚小小的一团,似乎是奔着摊子来的。
不过小姑娘脚步不太稳,跑了两步略显着急,自己将自己绊倒了。
摔倒之后她也不哭,坐在地上愣了会神,直到一男一女急切地跑过来,才哇哇大哭起来。
“阿娘。”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朝跑来的女子伸手,委屈极了。
女子赶忙上前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了起来,男子在旁急的直绕着娘俩转。
等女儿终于不再哭了,才算是冷静下来。
一家三口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小姑娘才终于开心了,指着饮子摊说要喝那个。
最后那一家三口到了摊位前,小姑娘要了荔枝膏水。
小姑娘胃口不大,喝了几口便给了她娘,那一碗饮子三人分喝了,最后又一同离开。
阿缠看了他们许久,直至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都不曾收回目光。
直到小二离开,白休命见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才开口问:“看什么?”
“看那个卖饮子的摊位。”阿缠转回头,如实以告。
“你想喝?”
阿缠摇摇头,她不是想喝,只是有些羡慕。
那个小姑娘真好哄,她娘也很温柔。这样寻常不过的经历,却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就从沉郁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今日或许是被白休命影响到了,才这样容易难过。
阿缠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开,看向面前沉默饮茶的男人,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方才点了什么菜?”
白休命抬眸看她一眼,说:“你喜欢的。”
“嗯?”阿缠不解。
很快,小二就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
如白休命说的,都是阿缠喜欢的。每一盘里,都带着鸡肉。
阿缠夹了片嫩滑的鸡肉片送到口中,咸鲜的味道充斥口腔,忽然就不是那么羡慕旁人了,现在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用完饭,午时都还未过,可阿缠又不是很想将人放回去。
在酒楼中又稍微歇了歇,她就带着白休命去逛街。
白休命并不拒绝,先是跟着她进了首饰铺子,阿缠在里面逛了一圈,首饰的样式是极漂亮的,可惜她银子没带够,只好瞧了个热闹。
出了首饰铺子两人又进了卖瓷器的铺子,这里的样式都是西陵独有的,还有成套的花瓣样式的碗盘,很是特别。
阿缠想着,等申家的事情结束,她就该回上京了。
总要买些礼物送给相熟的人,太珍贵的不好,简单的也送不出手,不如选些特别的。
于是,她在瓷器铺子里多逗留了一些时间,还拉着白休命过来,非要让他帮忙选样式。
选好了样式还要挑颜色,白休命不是很能理解她的纠结,见她对比了半天,最后将两套瓷器都买了下来。
之前犹豫的那些时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是很能理解。
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铺子逛下来,逛得阿缠脚都酸了,回身一看,白休命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全都是她买来的东西。
这会儿白休命身上那股戾气倒是散去了许多,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这是他第一次陪女子逛街,虽然体力够好,但着实心累。
“还要去哪里?”见她回过身,他便出声问。
阿缠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现在大约已经过了未时,日头不算很热了,她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新的念头,转身对白休命道:“不如我们去看日落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但他还是应了:“好。”
他们先回了一趟阿缠住的院子,将今日买来的东西送回去。坐在自己屋子里,阿缠忽然就想和她的床天长地久,不是很想看日落了。
可白休命都已经答应了,总不好反悔。
她就拽着他的袖子,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比划:“我只歇一小会儿,你不要走。如果我睡得沉了,记得叫醒我。”
白休命已经被她磨的没了脾气:“好。”
可能是心中记着事,阿缠睡得不算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还是亮着的。
白休命正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游记,是她从上京带过来的书。
“太阳落山了吗?”阿缠声音很软,还有些含糊。
“没有。”白休命将书放到一旁,问她,“还要去看日落吗?”
“要。”阿缠打了个呵欠,磨磨蹭蹭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是我不想走。”
“我带你去。”
就等他这句话了。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了西陵城的西城门,西陵军便驻扎在这附近,再往后,就不是大夏的领土了。
或许是这里常年充斥着战争与杀戮,这里的景色都带着几分萧瑟的意味。
除了偶尔入城的军士外,几乎不会有人出入城门。
白休命带着阿缠来到城下,立刻被双目闪烁着精光的守城士兵拦了下来,这里的守城士兵都出自西陵军,警惕心极高。
“阁下,若无官府开具的文书,这里禁止通行。”
白休命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在那守城士兵警惕的目光下,将那日从沈灼手上抢来的腰牌拿了出来。
核对了腰牌,守城士兵面色当即放松下来,拱手行礼,恭敬道:“下官见过大人,大人可是要出城?”
“我们去城墙上呆一会儿,若无要紧事,不要让人过来打扰。”
“是。”
那守城士兵将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便亲自引路,带着他们登上了城墙。
西陵的太阳今日格外的执拗,久久不肯落下。
阿缠站在城垛前,看着城外景色,她往旁边多走了一段距离,并不曾注意到后面。
忽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名明镜司卫在守城士兵的带领下上了城墙,见到白休命时,终于松了口气。
“白大人。”那明镜司卫上前,恭敬行礼。
白休命认出这是沈灼手下的千户,淡淡应了声:“有事?”
“沈大人命下官告诉大人,令堂的尸骨已经寻齐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白休命才开口:“……知道了,替我多谢沈灼。”
“那下官便告辞了。”
很快,来的人就走了,这一面城墙上,只剩下了阿缠与白休命两人。
风有些大了,阿缠拢了拢头发,回过身的时候,见到白休命靠坐在墙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天边被落日染红的霞光,又似什么都没有入眼。
她放轻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白休命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可阿缠就是觉得,他现在很难过。
阿缠在旁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近他,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她曾经哄过白休命许多次,可那只是浮于表面,并无许多真心。现在面对这样的他,阿缠忽然有些束手无策。
忽然她朝他张开手臂,轻声说:“白休命,要抱一抱吗?”
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被她娘抱一抱,哄一哄就好了,这样应该是有用的吧?
白休命偏头看向她,阿缠与他对视,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见他一直沉默,阿缠以为他会拒绝,她的手臂都已经放下了,腰却忽然一紧,被他的手臂整个圈住,下一刻整个人扑进了他怀中。
白休命的双臂环着她,像是钳子一样,力道有些重。阿缠的身体先是紧绷,随即慢慢放松下来。
她抬起手,在白休命背后轻轻拍了拍。
第108章 第 108 章 白休命,太阳落山了……
只抱了一会儿, 白休命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变得不太安分。
她小幅度地扭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脑袋往他肩头枕去,手指还在摆弄他的头发。
白休命看着天边不住下沉的太阳, 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低眸看着缩在他怀中的阿缠, 她柔软纤弱的身体正向他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让他不愿放手。
感觉到他胸腔震动,阿缠转动脖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以及上下滚动的喉结。
阿缠盯着他的喉结看了一会儿, 觉得很有趣,但还是忍住了没有伸手。
又过了一会儿, 她忍不住问:“白休命, 你累不累啊?”
“不累。”
“哦。”
可是她被抱的有点累,阿缠打了个呵欠, 还有点困,再过一会儿她就要睡着了。
“那你还难过吗?”阿缠身体稍稍直了起来,脖子微微后仰,想要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白休命淡定地将她的脑袋按回肩膀上:“难过。”
阿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哝:“你可真难哄。”
那个小姑娘明明只被抱着哄了一会儿就好了,他都抱了多久了?
“耐心点, 我正伤心呢。”
正在伤心的人才不会这么说话,阿缠撇撇嘴, 故意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伤心这么久,我就从来不会。”
“所以你只会在生病的时候偷偷哭?”
阿缠身体一僵,大声强调:“我没有!”
“哭也没关系, 只有我看见了。”
“哦。”阿缠放下心。
她才刚放下心,就听白休命继续说:“还有封旸和江开。”
沉默了一会儿,她扯扯他的衣服,认真道:“回去就把他们灭口吧。”
耳边尽是她的声音,白休命缓缓闭上眼,从来到西陵后便阴郁的心情,似乎终于等到了阳光。
“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回去就处理。”
虽然他是在哄她,不过阿缠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感觉到他似乎没有那么不开心了,阿缠的话就多了起来:“白休命。”
“嗯?”
“我们回上京还要坐马车吗?”忽然想到回去的路上可能会没有回雪,她的情绪有一瞬间的低落。
“你不想坐马车我可以带你走。”
“算了。”阿缠心动了一下又拒绝了,“不能扔下慧娘,而且我还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得和它们一起走。”
“你可以让她与回京的队伍一起走,没人会动你的东西。”白休命提议。
“那你要带我飞回去吗?”
“可以。”
“你得背着我,天上的风太大了,你在前面挡着。”
“嗯。”
“速度要慢一些,我上次都被呛到了。”
“好。”
突然得到了一个百依百顺的白休命,阿缠眼珠转了转,问道:“被抓的那些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回上京吗?”
“有一部分要送去上京。”
“那……申家人呢,也要送去上京吗?”
白休命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她凑到白休命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白、休、命,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不想回答。”
怎么能不想回答呢,她的试探才来到第一步,难道就这么折戟沉沙了?
“你就告诉我吧,我实在太好奇了。”
“你是好奇申家所有的人,还是只想知道你在意的那个人?”
阿缠被噎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问:“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怎么还关注这种小事?”
心情都那么糟糕了,竟然都没能让他变得好骗一点,简直没有天理!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两人说话的时候,微风拂过,吹乱了阿缠的头发。
阿缠还未抬手,白休命便帮她将吹到脸上的碎发勾到耳后,他的手指碰到了她小巧的耳垂,软软的。
既然他都知道了,阿缠也就不跟他兜圈子了,她抓住他的手,试探着问:“那你……能不能把她悄悄放了?”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这样说太过直白,又继续找补:“你看,申回雪这些年一直在上京,而且申家人嫌弃她是半妖,一直瞧不起她,也不与她来往。现在申家犯了事,她却要跟着判刑,多不合理啊。”
“还有吗?”
阿缠微顿了一下:“还有申回雪她娘。”
虽然她从不曾表露出来,但比起回雪来,阿缠其实不算很喜欢申轻雾。
即使六叔的死算不到申轻雾头上,可阿缠还是会迁怒。
如果没有申轻雾,如果没有申家人,六叔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她利用申轻雾对付申家,申轻雾对此心知肚明,也接受了她的利用,就等同于接受了与申家人一样的结局。
阿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从不曾心软过。
原本她是想不管申轻雾的,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出来。她想,回雪已经失去了爹,应该会高兴与她娘一直呆在一起的。
有亲人陪在身边总比与孤单一个人要好。
“她也是无辜的?”
“她倒不算特别无辜,毕竟她是申之恒的亲妹妹。”阿缠话锋一转,“不过,这十几年她一直疯疯癫癫,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不管申家做了什么,也怪不到她身上。而且能够让蛟母发狂,也全赖她帮忙。就算不奖赏她,也不能让她和申家人一起去死,你说是不是?”
说完之后,阿缠满怀期待地看着白休命。
“嗯,听起来有点道理。”白休命说完,阿缠眼睛微微一亮,又听他话锋一转,“但是不行。”
阿缠傻眼,方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点头,怎么转眼就变了呢?
“男人怎么好这么善变?”阿缠不满道。
“大概是因为我难过的时候更好说话?”
他这个敷衍的解释让阿缠更生气了:“你怎么不继续难过下去!”
“这不是被你哄好了?”
阿缠气的脸都红了,她方才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心软来哄这个人啊,气死了!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白休命忽然道:“为她们找了这么多理由,那你呢?”
“我?”阿缠一愣,她直起身,看着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的男人。
白休命与她目光相对,问她:“你为什么要帮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对申家出手?”
见阿缠张口结舌,他又道:“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阿缠当然有很多的借口,可是看到他那样认真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这次的白休命很认真,他要听的是真话。
真话当然不能告诉他,却可以将一部分真相说与他听。
阿缠略微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命是那只狐妖救的,我一直很感激她。”
白休命皱了下眉,没有打断阿缠。
阿缠笑了下:“认识回雪的时候,我与她闲聊,她说她的父亲叫流风。那么巧,我得到的那部分记忆中,也有一只叫流风的狐妖。”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流风是她的叔叔,他们曾经感情很好,后来一个死在了上京,一个死在了西陵。”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季婵,或许真的和六叔就这样死在了对方不知道的地方。
白休命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他问:“你特地来到西陵,就是为了毁掉申家,替那只狐妖给它叔叔报仇?”
阿缠当即否认:“当然不是,我真的只是出来散散心而已,谁能想到,因为你与申家结了仇,然后又查到了申家与流风的死有关。
我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可他们总要凑到我面前让我不高兴,恰好申轻雾一心想要为死去的心上人报仇,我就顺手帮了一把。”
阿缠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原本也是这样做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出手的人,她更喜欢在暗中等待猎物暴露出弱点,然后一击毙命。
越是急切主动,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她来上京的第一日遇到白休命,被他关进镇狱,这件事让她吃足了教训,也让她越发的谨慎。
白休命蹙起的眉头松开,但还是对她道:“你对那只狐妖的记忆太过在意,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是人,不是妖。”
阿缠垂下眼,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但还是反驳道:“她救过我,这个恩情,我一定要回报。”
“你要怎么回报?找到所有与它有关的妖,帮助它们,当做是报恩?”
“那倒不用,除了这个叔叔,她最在意的只有一个妹妹,我会帮她找到妹妹,确认她妹妹过得好就行了。如果过得不好,就帮一帮。”
白休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得站在这里听人说要怎么回报一只妖,还不能要求她改变想法。
见她这样执着,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白休命沉默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只有这一次。”
阿缠眼睛一亮:“真的?”
“但是有条件。”
“你说,我都答应。”阿缠眼中溢满了喜悦。
“我可以放过她们,但从此之后,她们需要离开大夏。”
白休命可以罔顾皇帝的旨意,即使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因为两个人大动干戈,但他也要顾及皇帝的颜面。
“没问题。”这正是阿缠想要的结果。
这时,白休命抬起头,看向天边。
阿缠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天边的霞光渐渐敛去,太阳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圆盘,已经失去了夺目的光辉。
它正渐渐落入地平线以下。
阿缠从白休命怀中挣脱,站起身踮着脚往远处看去,又觉得面前的墙垛挡住她的视线。
她往旁边挪了挪,又觉得角度不够好。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身体忽地一轻,白休命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阿缠放到右肩上,手臂箍住她的腿,将她的身子固定住。
阿缠只愣了一下,注意力就全都放在了眼前的景色中。
他们站在城墙上,看着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
“白休命,太阳落山了。”她喃喃道。
阿缠依旧沉浸在日落带来的那一丝余韵中,还未来得及回味,就被放回了地上。
视线忽然矮了一截,顿时让她不习惯了。
“日落已经看完了,我送你回去?”白休命问。
阿缠摇头,心想,一会儿他应该会去为他娘收敛尸骨吧?
到时候他又该难过了。
他陪了她一整日,自己似乎也该多陪他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回西陵王府好不好?”她问。
“去做什么?”白休命没有拒绝,而是反问。
阿缠当然不会将莫名生出的想法告诉他,她为自己的奇怪念头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你不是答应我要将回雪和她娘放了吗,我去接她们。”
“会有人将她们送到你那里,不用你接。”
阿缠气急,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呢?
“那我也要去!”
白休命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走吧。”
第109章 第 109 章 求白大人高抬贵手
太阳落山后, 西陵城内便亮起了点点星火。西陵王府的朱红大门外,挂着两串惨白的灯笼,像是要为谁送葬。
阿缠与白休命才刚走进王府,就见沈灼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沈灼先是远远打量了白休命一番, 见他面色比之今早见到时柔和许多, 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不见, 终于放下心来。
他走上前,说话的语气也轻松许多:“回来了。”
白休命微微颔首。
见到一旁的阿缠,沈灼有些意外,却也没有问她这么晚过来是要做什么, 而是先挑了正事对白休命道:“伯母的尸骨安置在摘星楼,走吧。”
白休命跟着沈灼往摘星楼去, 阿缠走在两人后面,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
越靠近摘星楼,气氛就越是凝重。
摘星楼外有八名明镜司卫把守, 虽然现在也没人敢擅闯西陵王府,但也能看得出沈灼确实对此事极为上心。
摘星楼的一层原本便是空着的,如今多出了一副棺材,棺材旁铺着一层白布,白布上放着拼成人形的骨头。
虽然光线暗淡,却也能够看得到, 白布上的骨头已经发灰却泛着红色。身体上的骨头还不算明显,但颅骨上的颜色却格外分明。
这是尸骨被炼制后留下的痕迹。
谁也不知道西陵王是怎么用这具尸骨修炼的, 反正沈灼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从地宫各处将四散的骨头找了出来。
过程他并不打算说与白休命听,昨夜白休命在这里呆了一整晚,想来应该是知道, 他娘的尸骨并不在一处。
想到这里,沈灼暗暗叹了口气,再骂一句西陵王不是人,才一边观察着白休命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道:“伯母的尸骨从地底挖出来的时候便是这个颜色。”
白休命的神情很平静:“多谢。”
“和我客气什么,我还让人去选了棺木,若是你不喜欢这个样式……”
“没关系,就用这副棺材吧。”白休命缓缓蹲在那具尸骨旁,他已经无法从这样一具尸骨上寻找到他娘的影子了。
原来他娘,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曾经再鲜活不过的一个人,终究只剩下一具尸骨。他以为过不去的那些过往,终于过去了。
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反反复复的求他杀了她。
白休命看着面前的尸骨,低声说:“每年秋日,她总喜欢去霜林山上观景,如今时节正好,便将她葬在霜林山上吧。”
“你不打算将伯母的尸骨带回上京吗?”沈灼有些意外地问。
白休命摇头:“不必了,就留在西陵吧。那些碍了她眼的人,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来打扰她。”
他们会去上京,面对他们应得的结局。或挫骨扬灰,或千刀万剐,谁都逃不掉。
既然是白休命的意思,沈灼自然没有反驳。
随后阿缠和沈灼在旁看着,看白休命将他母亲的尸骨一根一根摆入棺中,然后推上棺盖。
咔哒一声响,这位死后十几年依旧不得安宁的西陵王妃,终于能够安眠了。
白休命为他娘收敛好了尸骨,在棺材旁站了许久,才转过身再一次对沈灼道谢:“今日多谢,你先回去歇着吧。”
沈灼表情无奈:“歇不了,还有半个地牢的犯人等着问口供呢。”
除了申家人,还有一整个西陵王府,今天又抓了不少西陵王手下官员,足有上百号人。
就算西陵王勾结妖族被抓了现行,也要将定罪的证据备齐,免得回了上京被人挑出毛病。
毕竟,朝中觉得明镜司权利太大的官员可不少,如今他们抓了一个王爷回京,必然会被许多人盯着。
“我替你问。”
“真的?”沈灼一脸的不信,白休命转了性子?
“真的。”
沈灼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在阿缠身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今晚就劳烦你了。”
他不知道白休命想做什么,但今晚又不是他当值,与他有什么干系?
沈灼离开之后,白休命带着阿缠去了西陵王府的地牢。
这座地牢还算新,可能是因为这里以前并未关押过许多囚犯,所以并没有寻常地牢那样难闻的味道。
不过如今,这座地牢已经人满为患。
见白休命带了人下来,守在牢门外的千户赶忙上前恭敬行礼:“大人。”
这位千户略微有些眼熟,阿缠记得,她应该在上京的明镜司衙门见过这人。
所以,他是白休命的下属。
“今夜只有你镇守地牢?”
“是。”那千户可谓十分机敏,听他这样问便道,“今日里面守着的也都是属下的人,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
“去寻两具女子尸体送进来。”
那千户都没有问为什么,便躬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若是之前,尸首不易寻,现在却是简单得很。
申家养的蛟母发狂时,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现在义庄里堆满了尸体。
吩咐完了那千户之,白休命带着阿缠走进地牢。
走过入口的那道窄门,后面便是一处宽敞的空间,有两名明镜司卫坐在桌旁歇息,见到白休命进来赶忙起身问好。
“带我去申轻雾与申回雪的牢房。”
“是。”那两名明镜司卫当即便取了牢房的钥匙,上前带路。
走过一条不算长的通道,左拐,便能看到一个个牢房。
阿缠就着墙上油灯带来的光亮,在靠外面的一间小牢房里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大人,就是那里。”明镜司卫指着的就是阿缠看到的那一间牢房。
白休命点了下头,驻足而立并不上前,那两人也垂手静立在一旁,只有阿缠走上前去。
她站在牢门外,轻声呼唤靠坐在墙边的人:“回雪。”
申回雪正在浅眠,忽然听到阿缠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直到她又听到了一声,才睁开眼,抬眼便见到阿缠就站在牢门外。
“阿缠,你怎么来了?”申回雪站起身,也惊动了一旁坐着的申轻雾。
申轻雾见到是阿缠,并不言语,只看着自己的女儿上前与阿缠说话。
“我来看看你,可受了苦?”阿缠问。
申回雪摇头:“没有。”
“那便好。”
“你……”申回雪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白休命,顿时闭上了嘴。
阿缠看出她的表情不对,转头看过去,见白休命正在看着这边。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往后退一退,不要打扰她们说话。
白休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转过身,带着那两人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虽说以他的修为,若是想要偷听也拦不住,不过他离得远了,总让申回雪更有安全感。
见白休命退开了,申回雪才低声与她说起话来:“阿缠,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和娘抓了进来,也没人来审问我们。”
说着,她扬扬下巴,示意阿缠往旁边的牢房看:“总比她们要好上许多。”
她不说阿缠都没有注意到,申回雪隔壁的牢房里住着的竟然是申映烛。
此时的申映烛可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她头发散乱着,正趴在一团乱草上,背上的衣服还在渗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审讯。
与她并排躺着的是个并未见过的妇人,而牢房中的第三个人……是薛滢。
阿缠只在来西陵的路上见了薛滢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
如今在这里见面,谁说不算是缘分呢?
薛滢面无表情地靠坐在靠近走道的栏杆旁,她看起来并不比申映烛好多少,她身上的衣裳被撕破了,撕下的布条缠在了左小臂和右腿上。
昨日蛟母发狂,她当时与申映霄在一起,被蛟母甩在了地上,身上骨折多处。
可比起申映霄,也算是运气极好了。
薛滢至今还未从昨日血腥残酷的场面中挣脱出来,她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那时她还想着,反正爹娘心中已经不在意她了,申映霄和申之恒夫妇对她都很好,以后便安心留在这里。
可转眼间,申家全族入狱,说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申映霄更是被可怖的妖物害死。接下来,她该如何?
薛滢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还这么年轻,当然不能和申家共沉沦。
她与申映霄未举办婚宴就等于还未成婚,根本算不上是申家人。
而且她是晋阳侯的女儿,那些将她抓进这里的人一定不知道这一点,只要她说出来,定然能够脱罪!
想到这里,薛滢眼中亮了亮,她要找明镜司的人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们才行。
一直走神的薛滢直到这时才发现牢房外多了一个人。
她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张熟悉到让她厌恶,让她全家寝食难安的脸。
“季婵。”薛滢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狱中见到她。
阿缠隔着牢房的栏杆看着薛滢,唇角微微勾起:“薛滢,真巧啊。”
薛滢瞪着她。
阿缠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轻声细语地说着:“说起来,我与你们薛家,还真是有缘分,上一次,我为你兄长送葬,这才多久,竟轮到了你。”
薛滢抓住栏杆,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承认了,我哥哥果然是你害死的!”
“薛姑娘怕是魔怔了,他的死与我有何干系呢?难道只因我在场,没能救下他,就能说我是凶手吗?”阿缠微笑着反驳,“就如现在,我有心想要救你,可却无能为力。来日若是薛姑娘泉下有知,可莫要怪到我身上。”
“我才不会死,我爹是晋阳侯,他们不敢杀我。”
“是吗?那就祝薛姑娘得偿所愿吧。”
阿缠只是笑。
她转身朝不远处招招手,那名拿着牢门钥匙的明镜司卫上前,将关着申回雪与申轻雾的牢房打开。
申回雪母女二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听阿缠说:“回雪,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回、回家?”申回雪呆住。
“对,快去将你娘扶出来。”申回雪只是愣了片刻,便急忙转身将她娘扶了出来,她踏出牢房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明镜司卫没有丝毫反应。
“阿缠,我们……”申回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这样的旨意下,就算真的有无辜之人,也难逃一死。
阿缠却能将她们从牢中带出来,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样深厚的情谊,她如何还得起?
“走吧。”阿缠并未与申回雪多说,转身朝着白休命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明镜司卫将牢门关好,还未转身,就听到隔壁的薛滢尖利的声音响起:“等等,凭什么放了她们,她们姓申,是申家的人。”
无人回答她的疑问。
“来人,快来人啊,有犯人被放了!”薛滢的叫嚷声依旧不停。
有不少囚犯因着她的话跟着起哄,一时见地牢内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那明镜司卫冷冷看了眼薛滢,出声怒喝:“再敢开口的,本官便先送他去死。”
这些起哄的囚犯中,大半在白日里受过刑,哪怕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也想苟延残喘几日,顿时没了声音。
只有薛滢依旧不服,对那明镜司卫道:“你瞪什么,我才不会受你威胁。我爹是晋阳侯,把你的上官叫过来,我要与他说话!”
那明镜司卫移开目光,心中觉得可笑。
这姑娘是不是不懂,什么叫诛九族的罪?莫说是晋阳侯,就算是皇亲国戚,此刻也不敢随便沾手这案子。
这时,薛滢忽然瞧见远处的白休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更大了几分:“白休命,白大人,我是晋阳侯的女儿,我是无辜的,求你放了我吧,我爹一定会报答你的!”
薛滢一边喊一边哭,那哭声听起来竟格外凄惨。
阿缠心想,若是薛氏在此处听到她女儿的哭声,不知该如何心疼。
这样的消息,回到上京后,合该第一个让薛氏知道才好。
阿缠来到白休命身旁,对他说:“白大人,我们走吧。”
白休命没有言语,迈步往外走去,薛滢凄厉的哭嚎没有让他面上产生半分动容。
伴随着薛滢的哭声,阿缠道:“不知薛姑娘最后会如何?白大人可会因为她是晋阳侯的女儿而放她一马?”
“这要看晋阳侯的本事。”
“什么本事?”
“如果他能求皇帝开恩,本官或许会考虑。”
“若是皇帝开恩了呢?”阿缠忽然觉得,这诛九族的大罪似乎也不够稳妥。
白休命瞥了阿缠一眼,慢悠悠道:“开恩也来不及了。”
阿缠眼珠一转,问道:“我当着这么多犯人的面将申回雪母女带走,若是有犯人将此事说出去该如何是好?”
“说给谁?”
这里关着的都是申家人,从他们进来的那日起,就只有死才能出去。
几人走到牢门口时,申回雪心中已经难掩激动,她忽然听到白休命叫她。
“申回雪。”
申回雪回过神,身体紧绷:“白大人请吩咐。”
白休命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抬起手指,点在她额上。
申回雪只觉得一股内息强横地冲入她体内,随后她脑子嗡地一声,大脑短暂的空白。
等白休命收回手,申回雪下意识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那原本清晰的契痕竟然消失了。
她就这样,自由了?
申回雪似乎还未反应过来,白休命已经对阿缠道:“走吧。”
阿缠是从王府的角门离开的,期间王府内原本的守卫都被撤走了,她就这样带着二人走了。
等阿缠走后,那名看守地牢的明镜司千户回来向白休命汇报:“大人,尸体已经准备好了。”
“记上,申轻雾与申回雪今夜暴毙。”
“属下明白,那她们的尸首?”
“尽快与其余死去的申家人一起处理掉。”
那千户点头,既然是尽快,当然是今夜就处理了。
他们明镜司处理尸首,若能返还家属的,便留全尸。若是没有家属的,为防止后续出问题,直接火葬。
“属下这就去处理。”
待到阿缠带着申回雪与申轻雾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这母女二人在官面上,俨然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第二日一早,昨晚忙了大半夜的白休命才刚起床,就听到外面有明镜司卫的声音响起:“大人,张憬淮张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来。”
话音才刚落下,张憬淮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张憬淮脸色十分难看,见到白休命连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我想求白大人高抬贵手,放一个人离开。”
第110章 第 110 章 我决定了
白休命看向张憬淮, 并没有在意他的无礼,语气淡淡地问:“世子想让我放什么人?”
“申回雪。”
“申家人?”
“白大人应当还记得,我曾带着她去过明镜司订立过契约。”见白休命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 “我知道申家罪大恶极, 但申回雪这些年一直在上京, 没有参与过申家的任何事,请白大人放她一马。”
“放她一马?”白休命轻笑,缓缓道,“世子, 这些话你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吗?”
张憬淮神色一滞:“白大人不妨直说,我想带她走,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世子言重了, 不过一半妖而已,放走她也无妨, 可世子做好准备了吗?上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她来自申家,将她救下来,你又能将她放在哪里?”
张憬淮默然,他确实没有想好将来要如何安置她,但至少得保下她一命。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 当日与明镜司签订的契约似乎出了些问题,最后思来想去, 只能想到申回雪身上。
她怕是情况不大好。
原本他不该离营,但他怕申回雪等不起。
许久,张憬淮才道:“白大人尽可放心,我不会再将她带回上京, 也不会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白休命凝视张憬淮半晌,才道:“本官倒不知,世子竟是个性情中人。想来理国公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对世子失望。”
张憬淮弯下腰,朝白休命行李:“还请白大人网开一面。”
“来人。”
“大人。”门口的明镜司卫踏入门内。
“将昨夜守地牢的千户叫来,本官有话问他。”
“是。”
那明镜司卫出去后不久,便带了个人回来。
“大人有何吩咐?”那明镜司千户目不斜视地走入屋内,朝白休命行李。
“牢中有个犯人叫申回雪,将她带来。”
那千户抬眼看向白休命,片刻后垂下眼:“大人,属下记得此人,昨夜申回雪与申轻雾在牢中自尽身亡。这个时辰,想来她们的尸首也已经处理完了。”
“你说什么?”张憬淮转过头,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这句话。
“见过张世子。”千户似乎这才见到他一样,行了个礼。
张憬淮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千户面上露出几分迷茫,便又重复了一遍:“申回雪与申轻雾已自尽身亡。”
“你在和我说笑?她怎么会自尽?”张憬淮强压着心中的那一丝恐慌,理智却告诉他,申回雪绝对不会这么做。
“这两日站在牢中自尽的申家人不在少数,他们早知死期临近,大概是想要选一个更体面的死法。”那千户说的头头是道。
“那她的尸首呢,为何急着处理她的尸首?”
“世子误会了,处理尸首并非是针对她,这几日属下的兄弟们一直在处理申家人的尸体,皆是火焚,她只是恰好死在这日,赶上了这一次的焚尸。”
说罢,那千户又对白休命道:“大人,属下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白休命朝他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那千户将张憬淮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扯了下来,又朝两人行礼后才退了出去。
走出房间,他舒了口气,心道大人应该会很满意他的应对,随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等房间中只剩下白休命与张憬淮之后,张憬淮瞪着眼前的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白休命,你在耍我?”
白休命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本官无意捉弄世子,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此事。”
若是阿缠在这儿,一定会赞叹白大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我不信她死了,我要去地牢。”
白休命直接拒绝道:“恕本官无法答应此事,地牢中关着朝廷要犯,明镜司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若我一定要进去呢?”
张憬淮的语气十分不客气,白休命却好脾气地给他指了条明路:“那世子便先去找指挥使要通行手令吧,指挥使如今住在申家宅院中,只要世子能拿到手令,本官自会应下你的要求。”
张憬淮深深看了白休命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他离开后不久,便见沈灼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我方才见到的那位是理国公世子吧,他来干什么?”
白休命道:“想进地牢被我拒绝了,我让他去找指挥使要手令。”
沈灼语气轻慢:“老秦好像在申家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正研究着呢,哪有心思搭理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也不知道他们整日都在想什么,我们明镜司的地方也敢好奇。”
听着沈灼叨叨个不停,白休命为自己倒了杯热茶,他端起茶杯,在氤氲的茶香之中,微勾了勾唇角。
张憬淮来找白休命要人的消息并无更多的人知晓,申回雪自然也不知道。
她和她娘随着阿缠回到了小院安置下来。
如今,她娘的宅院已经不能住人了。幸好在被抓之前,她们已经安置好了吴妈妈,也算没有了后顾之忧。
阿缠的小院不大,也只有两间屋子能住人,慧娘便将她的屋子空了出来给她们母女,她则与阿缠同住一屋。
因为在地牢中呆了大半日,慧娘还为她们准备了洗澡水,此时她娘正在屏风后面沐浴。
申回雪坐在床沿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眼中带着些许迷茫。
她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以前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可她知道自己该那样活下去。
张憬淮定亲了,她还是得留在他身边。她那时候便知道,将来,除了要面对理国公的不喜,还要学会面对张憬淮的妻子的厌恶。
她的未来,从来就由不得她做主。
可如今,束缚住她的契约突然消失了。
就在申回雪发愣的时候,申轻雾穿着陈慧的衣裳走了出来,见女儿一直盯着手背看,她无声地坐到了旁边。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道:“回雪,还记得娘之前与你说过的事吗?”
申回雪看向她娘,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是……变为妖族的事吗?”
申轻雾点点头:“是,你考虑的如何?”
申回雪一时无法回答,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未来得及思考便被抓进了牢中。
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牢房。
不过两日而已,几番大起大落,即使之前被娘的那番话冲击得不轻,这会儿也没了那日的震撼和惶恐。
生死面前,是人是妖都不如活着重要。
她想了想,才道:“娘,先让我与阿缠聊聊吧。”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许多的不确定,可阿缠正好与她相反,这种时候,她更想听阿缠的意见。
“好。”申轻雾点头,“你先去沐浴,去去在牢中沾上的晦气再去见阿缠。”
申回雪应下,她简单沐浴之后,便一个人去了阿缠的房间。
陈慧见她似乎有话要与阿缠说,便主动说要与申轻雾说说话,起身出去了。
阿缠此时已经拆了发髻,长发柔顺地垂在脸侧,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她穿着中衣,光着脚坐在床上。
见申回雪进来,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申回雪坐到了床边,在阿缠的注视下,说起了过来的目的。
“阿缠,我娘对我说,只要用了我爹的内丹,我就能变成妖族,是真的吗?”
阿缠点头:“是真的,这个办法就是我告诉她的。”
申回雪陷入沉思。
阿缠见她似乎还在犹豫,也不想逼她,便又道:“如果你不想变为妖族也没有关系,这并不是什么非答应不可的事。”
申回雪摇摇头,轻声说:“我其实已经不再犹豫了,对我来说,无论是人、半妖还是妖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我怕的不是变为妖,如果做妖对我更好,那就成为妖。”
“那你在怕什么?”阿缠不解。
申回雪略犹豫了一下,突然换了个话题:“申家人很快都要被处决,我和我娘是因为你才捡了一条命,即便如此,日后怕也不能再随意出现在人前了吧?”
阿缠想了想,干脆将白休命提出的条件说了出来:“是,白休命肯放了你们的条件就是,日后你们不能留在大夏。”
申回雪轻叹了口气,对阿缠说:“这就是我害怕的。我一直被人豢养着,他们安排好了我的人生,可现在没有人安排了。
我很迷茫,不知道离开了大夏,要去哪里生活,要怎么生活?我真的能够与我娘找到安身之所吗?我……”
她语气顿住,又迟疑地问:“阿缠,我要怎么做呢?”
申回雪在意的东西竟与阿缠想的不太一样,不过想来也很正常。
要去过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她刚来到人族的地盘时,也是这般惶惑不安,若不是为了阿绵,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足人族的领地。
后来……
阿缠的面色淡了下来,将那一段让人不愉快的过往暂且放下,先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
她想了一下关于自己知道的那些大夏以外的信息,缓缓对申回雪道:“大夏之外还有很广阔天地,但很危险。北荒以北是妖族的天下,妖族的世界是很残忍的,即使你变成妖,我也不建议你去那里。”
阿缠甚至没有将青屿山说给申回雪听,她不觉得祖母会接纳回雪,就算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对回雪母女来说,那里也绝非好的去处。
申回雪点点头,既然阿缠说妖族那里不好,她便不去。
阿缠继续说:“西陵这边的异族不但敌视人族对妖族的态度更糟糕,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够聪明,脑子好像和我们不一样,离他们远点。至于南边,那里有成片的海,还有许多龙族,龙族不但好斗还眼高于顶,看其他种族跟看虫子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你还是不要去了。”
申回雪听着阿缠一个个数落着其他种族,忽然有些想笑。
她不禁想,这些东西,阿缠是听谁说的呢?
阿缠努力回忆着自己听说过的消息,终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对了,我以前倒是听人说,旷野之地人类与各族聚居,在那里居住的各个种族,相对来说性格都比较平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大夏之外还有人族?”申回雪意外道。
“当然。”阿缠笑着说,“天地这么大,怎么会没有容身之所呢?”
申回雪原本忐忑的心情忽然因为阿缠的话而安定下来,甚至产生了一些期待,离开大夏,似乎也不是那么让她不安了。
“阿缠。”申回雪看向阿缠,“就现在吧,将我变为妖族。”
“你决定了吗?”
申回雪用力点点头:“我决定了。”
“那好。”
阿缠拿出装着内丹的荷包,将内丹从里面取了出来,将它递给申回雪。
申回雪接过内丹之后,原本乌突突的内丹忽然像是褪去了蒙在上面的颜色一样,似乎变亮了几分。
“阿缠,这是怎么了?”申回雪盯着手心上的内丹,惊奇地问。
阿缠解释道:“这是你爹的内丹,他死后,内丹便会自污,通常唤醒内丹可以使用妖力,也可以用你的血。不过,它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你们的关系,所以逐渐‘苏醒’了。”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用你的妖力与内丹沟通,内丹中是存在着原主人的意识的,不过这种意识很难离开内丹,你需要将妖力传递进去,要告诉它,你需要它的妖力,让它将妖力给你。”
申回雪还等着阿缠继续说下去,谁知她就这么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申回雪傻眼:“就这样吗,没有别的步骤了?”
这种大事,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很复杂的仪式吗?
阿缠忍不住笑:“就这么简单啊,你们是父女,你爹的内丹不会拒绝你的。”
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接纳自己的子嗣,但是她六叔会。
她六叔一定会愿意将妖力传给回雪,因为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
见申回雪手中的内丹渐渐发出了光辉,阿缠起身下了床,将房间留给申回雪。
离开前还安慰道:“不必紧张,你会成功的。”
说罢她走了出去,将申回雪一个人留在房间中。
阿缠走进了陈慧的房间中,此时申轻雾正在与陈慧闲聊,不过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见到阿缠走了进来,她紧张地站起身:“阿缠,回雪她……”
“她正在与内丹沟通,等她吸纳了内丹中的妖力之后,身体就会逐渐改变,不用担心,不会很危险。”
“她……她就这么答应了?”申轻雾不可置信道,她还以为女儿至少要考虑一日,谁知只用了片刻功夫。
“她原本也没想拒绝。”
说罢,阿缠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等申轻雾终于缓过神来,才开口:“我有一件事想要问轻雾姑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你说。”阿缠救了她们母女的命,如今无论她要问什么,申轻雾都会告诉她。
“你可曾从流风口中,听他说起过他大哥的行踪吗?”阿缠终于问了出来。
“听说过,他说……”申轻雾忽然顿住,她努力抑制自己的表情,不让阿缠发现任何异样。
“他说什么?”阿缠有些急切地追问。
申轻雾垂下眼:“他说过,他大哥去了旷野之地。”
阿缠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巧。
申轻雾没有说出口的是,流风说,他大哥去了旷野之地,然后死在了那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她一定会长大的
“那他有说, 具体的地方吗?”阿缠又问。
申轻雾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过。”
这个是真的没有说,也没有说的必要,因为流风对她说起过他大哥的时候,他的大哥其实已经死去有些年头了。
阿缠显得有些失望, 但能从申轻雾口中知道这个消息, 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让申轻雾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阿缠将方才告诉过回雪,她们需要尽快离开大夏的事一并告诉了申轻雾。
申轻雾并无太多反应,之前她与回雪说要留在西陵,不过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如今能与女儿一同离开, 无论去哪里,她都是愿意的。
“回雪已经与你商量好了去处吗?”她问阿缠。
阿缠点头:“正巧, 我方才还与她说, 旷野之地算是个不错的去处,那里各族混居, 若是回雪成功转化为妖,修为至少在三境,只要小心些,你们在那里生活无恙。”
虽然西陵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四境,但其实四境并不那么常见,五境更是凤毛麟角, 三境修为在外面,只要足够谨慎, 不要自找麻烦,就能过得不错。
“也好,那就去旷野之地吧,听名字应当是个不错的地方。”
很多年前, 她第一次从流风口中听说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
那时流风还说,有机会就带她去看一看,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她们要去那里生活了。
这时陈慧开口道:“既然要去大夏之外,是否要提前准备舆图?不过市面上有这种舆图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重点,阿缠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去找找看吧。”
实在不行,她只能凭借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容手绘了。
三人在房中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她们正在商量离开时要带上的必要生活用品,以及各族的一些忌讳,免得不小心惹上麻烦。
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缠说,申轻雾认真听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抓挠声。
三人停下说话,陈慧走上前将房门打开,外面滚进来一个浑身雪白,长了六条尾巴的团子,那团子的尾巴尖上带着些许的黄色毛毛。
阿缠见状先上前,一把将团子抱了起来,并偷偷感受了一下手感,肉乎乎。
埋在毛毛里的狐狸脸才这露了出来。
“回雪?”申轻雾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惊奇。
申回雪张张嘴,没能发出人声。
“阿缠,回雪这是怎么了?”
“没事。”阿缠神色轻松道,“只是刚得了妖力,不会控制。等适应一段时间,她就能自如掌控妖身,也能说话了。”
她数了下回雪的尾巴,六条尾巴,果然到了三境。
被她抱在怀里的申回雪跟着点了点头,阿缠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申回雪的耳朵动了动,歪头蹭了蹭她的手。
既然申回雪现在无法说话,也变不成人,阿缠便也不好再问她方才吸收内丹的经过,打算等她恢复之后再说。
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阿缠与陈慧便回了自己房间,将回雪交到了申轻雾手中。
“回雪,我们睡觉了?”申轻雾抱着软乎乎一团的女儿,心也跟着化了似的。
小狐狸点点头,打了个呵欠。
将女儿抱回床上,安置好之后,申轻雾吹灭了蜡烛,也回到了床上。
夜色渐深,屋外隐约传来虫子的鸣叫声,身边的回雪踹开了盖在身上薄被,缩成一团,六条尾巴像是花一样散开。
申轻雾却依旧睁着眼,毫无睡意。
并不是因为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而激动,而是因为之前阿缠突然提及的流风的大哥。
许多过往的记忆,随着阿缠的忽然提及,涌入了她脑中。
有一些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其实都记在了心里,流风对她说的那些话,仿佛是在昨日一般。
流风很钦佩他的大哥,比起他那位被称为狐王的母亲,在他心中,他大哥才是最厉害的。
有一次,她见到流风喝了很多酒,问过才知道,那天是他大哥的忌日。
他以往只说他大哥有多好,许多事都不曾提及,那一日似乎想要找人倾诉,便与她说了起来。
他说,他大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纵横妖族,只有妖皇能与之匹敌。
虽然申轻雾对妖族了解不多,可申家毕竟是猎妖世家,还留着一些古籍,上面记载过妖皇的强大。
或许每一个弟弟都觉得自己的兄长强大无比吧,她那时候想着,却也不愿意与他分辨这种小事,便问:“既然你大哥这般厉害,他又因何而亡,难道是因为仇杀?”
流风摇头:“当然不是,我大哥可是五境,连母亲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格外的记仇,白日里的罪过他的,晚上他便要报复回去。
这世上,能称得上他仇人的,也在百年前被他算计,被围杀至死,死得相当惨烈,连魂魄都没留下。”
这时申轻雾才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流风不会编造出一段关于他兄长的虚假经历骗她,毕竟那也没有什么必要。
五境的狐妖,她申家的祖宗都没见过的强大妖族。
“他这样厉害,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的死了?”当时的申轻雾提出疑问。
流风眼神有些迷蒙,对她说:“我最后一次去见他时,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找他了。还让我回青屿山告诉母亲,将他的魂灯撤了。”
见她不懂,他就解释说:“母亲的每一个儿子在离山的时候,都会在山中留下一盏魂灯,我与大哥都点过那盏灯。你们人族说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个意思。我那次回山的时候,大哥的魂灯已经灭了。”
“那害死他的人是谁?”
当时流风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知道答案了,才听他说:“应当……是大嫂。”
“谁?”申轻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听流风说:“如果大哥不愿意,他不可能那般轻易的死去。我母亲非常在意大哥,在看到他的魂灯灭掉时,也只是一直守着那盏灯,而不曾下山为他报仇,想来大哥早就告诉过母亲了。除了大嫂,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杀了他。”
“那你大嫂呢?”
“或许也死了吧,我并不能肯定。”
“为什么啊?”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我大哥强求来的缘分,走到这个地步,倒也正常。”
那时候申轻雾想到了流风总是会提及的侄女,他的大哥大嫂,不正是那两只小狐狸的父母吗?
她忍不住问:“这件事,你的两个侄女知道吗?”
流风摇头说:“她们不知道,大哥可以让我给他带话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就是不打算告诉她们。”
“这样对她们而言会更好吗?”年轻的申轻雾一时也难以分辨,流风与他母亲瞒下这件事,对那两只小狐狸来说,是否真的是好事。
可是,真相真的如流风说的那般,父母相残,确实太过残忍了。
流风笃定地告诉她:“这样的选择就是最好的。”
他说:“阿绵想来不会在意这件事,父母活着与否对她并不重要,她也不会好奇。那姑娘看着柔弱好欺,心却是冷的,她只在意阿缠。
偏偏阿缠,也不知道那样执拗的性子随了谁,明明从未得到过她爹娘的注意,偏又那般在意他们。”
那一次流风提起阿缠时,语气带着心疼。
他说:“阿缠出生那时候已经被大哥大嫂抛下了,就不必让她被抛下第二次了。知道了真相,不过是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父母,一直都没有选择过她。
我大哥的风光,他的女儿们不知道。他的好处,他的女儿们也没有享受过。他死了,也不曾想过告知他的女儿们。既然如此,就不必让她们知道了。”
他还说:“还不如让阿缠心中带着一点期待,慢慢的长大,等她长成一只大狐狸,总有一天,她会不再眷恋他们,彻底走出去。
许多妖族就是这样离开父母兄长,成长起来的。阿缠或许成长的慢一些,但她一定会长大的。”
流风的话语中满是对阿缠未来的希冀。
可是流风啊,你的阿缠好像还没长大,就遭遇了意外。
申轻雾睁着眼,心中幽幽叹息,又过去了十几年,阿缠变成了人,却依旧还是在打听她父亲的消息。
她不知道流风说的长大需要多少年,只希望真的如他所说,阿缠总有一天会忘掉他们。
第二日,阿缠还未醒来时,忽然感觉脸蛋上湿漉漉的。
她睁开一只眼睛,就见到一团狐狸正在舔她。
“回雪,你要克制一下。”阿缠语气严肃,随后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将狐狸团楼入怀中。
回雪嘤嘤地叫了两声,她还不能克制本能,正在适应中,再舔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是巳时中,阿缠抱着狐狸团又赖了会儿床,才抱着回雪一起走出房门。
陈慧不在,申轻雾将放在锅中热着的吃食端了出来,见阿缠到处寻人,才对她道:“慧娘去帮我买东西了。,她说要将昨日列的单子上的东西都提前买好。”
阿缠听后点点头,坐下来吃她的晨食。
一边吃还要一边喂给好奇的回雪,见她们两个玩的开心,申轻雾也没有打扰。
一直到了未时,陈慧才带着一车的东西回来了。
随后,她又将一本有些老旧的志怪话本递给阿缠,对她说:“我之前找书铺的老板打听,那老板听完我的要求,就给我找了这个话本,说是这上面就画着大夏之外的舆图。”
阿缠有些惊奇,翻开后,竟然真的见到书中有许多配图。
话本最后一页是一整张舆图,只有大概的区域划分,余下的便是途经这些地方的水域。虽然没有太多细节,但于阿缠所知的相差不大。
“如何?”陈慧问。
阿缠将话本递给申轻雾:“是可以用的舆图,想来话本的作者不是寻常人,等我一会儿将旷野之地的位置标记出来就能用。”
解决了最麻烦的舆图,其余的事到不必过于担忧了。
随后,又听陈慧道:“今日明镜司张榜了,对外公布了申家的罪行,并且会在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将申家家主以及一应同族斩首示众。”
她看向申轻雾,问道:“你要去吗?”
申轻雾点点头,开口道:“毕竟是我大哥,我去送送他。”
随后又补充道:“我会小心,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阿缠点点头,她对申家的事没那么在意。
申家毁掉的时候,她已经对申家已经失去了兴趣,对他们的死并不如何关心,只道:“那你们去吧,我在家中陪着回雪玩。”
说罢又想起了什么,对陈慧说:“慧娘,你到时候帮我瞧瞧,薛滢是否也在其中。”
陈慧点点头:“知道。”
次日,陈慧带着头戴帷帽,面上还裹着一层面纱,最后又画了浓妆的申轻雾一起出了门。
临走时,在灶房里给她们闷了一锅鸡肉。
阿缠与回雪正在玩拍爪游戏,还没玩一会儿,就闻到了灶房传来的香味。
于是一人一狐都跑去了灶房,蹲在灶台前,眼巴巴地看着。
慧娘说还要焖上一刻钟,她们都有些等不及。
比起阿缠,回雪显然有些不太老实,她好奇地伸出爪往灶坑里探,结果爪子上的毛被余温烧黑了一片,她惨叫了一声,忽然就变回了人身。
阿缠仰头看着申回雪,她的容貌并未有任何改变,但身上曾经昭示着她是半妖的特征,却都消失了。
申回雪回想起自己之前都做过些什么,默默捂上了脸。
不过她并未尴尬太长时间,因为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她与阿缠盛了炖的极美味的鸡肉,又盛了两碗饭便自觉坐到桌旁吃饭。
两人边吃边说话。
阿缠问她:“吸收内丹时可发生了意外?”
“并没有意外,只是后来妖力改造身体的时候很疼。”回想那时的情景,她眼眶微微泛红,不过很快又想到了一件事,“阿缠,我看到了我爹。”
阿缠一愣。
申回雪说:“我几乎没有费力,内丹中的妖力便主动流向了我,最后内丹要被彻底吸收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也在看我,只是那虚影太淡,转瞬就散去了。”
申回雪的话语中带着些许遗憾。
“这样啊……”
“不过我与我爹果然长得很像。”她变成狐狸的时候第一时间爬到梳妆台上照镜子,反正就是很像。
阿缠忍不住笑,感觉化为妖之后,回雪放松了许多。
“阿缠,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申回雪语气中充满感激。
“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就当回报我了。”
“什么忙,只要你说,我一定为你做到。”
阿缠说:“我在旷野之地,可能有两个认识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也不清楚他们是否还在那里。我想请你帮我寻一寻他们的踪迹,若是没寻到便罢了,若是寻到了,也不必惊扰他们,给我传个消息回来就好。”
“好。”申回雪郑重地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第112章 第 112 章 我要走了
午时已至, 菜市口外人山人海,几乎大半个西陵城的人都来了这里。
申家自百年前开始,便已经是西陵城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昨日明镜司张榜公布申家的罪名, 几乎震动了整座城。
其中罪行有豢养妖族, 贿赂官员, 以及残害西陵以及周边百姓数百人。
事实上,明镜司在申家查到的,远不止于此。
申之恒这些年,虽然通过蛟母繁育出了半妖, 却只得了一个天赋上佳的蛟龙王,他觉得远远不够, 便依旧继续用妖丹来制造半妖。
但那些承载内丹的人, 却不是出自申家,而是他在周围以及西陵城内精心挑选的。
明镜司的人彻查申家时, 还找到了许多被留存下来的,已经半妖化的尸体。
更别提,他用活人来过滤妖丹中狂暴的妖力,直至妖力变得温和,才导入选定好的目标体内。每一次尝试,死的至少有十几人。
这些消息都没有对外公布, 而是直接通过明镜司的特殊渠道上呈皇帝。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这么快便下令, 要求将申家全族就地处死。
时辰还未到,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聚成一股声浪。
申轻雾跟在陈慧身边,两人混在人群中, 前面虽然还挡着两排人,却也能看清那些跪在法场上的申家人。
今日处死的人中,几乎都是申轻雾的熟面孔,她的大哥大嫂侄女,堂哥堂嫂以及他们的子嗣,还有许多人。
她看到申之恒那满是惊恐的脸,回忆停留在他隐晦地劝她,让她参与父亲试验的那一刻。
申轻雾嘴角微微扬起,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申之恒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今天?
午时三刻一到,身为监斩官的沈灼一声令下,由明镜司卫充当的刽子手挥起手中鬼头刀,刀光落下,人头滚滚。
申轻雾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申家的落幕。
曾经,为了人族,为了正义而存在的猎妖师家族,终究走上了绝路,被她亲手送上去的。
申轻雾无声地笑了起来,心想,真好,终于都死干净了。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回雪了。
陈慧也如愿在一堆倒地的尸首中找到了薛滢与她的头。
薛滢死时,眼睛还是睁着的,年轻的脸上满是绝望与不甘。
她大概不想死,也想不到,会落得这样一个死法。
斩首之后,百姓依旧流连不去,有人惊恐,未来的很长时间,今日之事,都会是西陵城内最大的谈资。
陈慧带着申轻雾挤出人群往家中走去,来到小院外,一边与申轻雾说话,一边开院门的陈慧忽然转头扫了一眼。
“怎么了?”申轻雾问。
陈慧面上露出几分疑惑,答道:“这两日,每次回来都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之前我还当是错觉。”
她最近吸收了妖兽血,虽然还未进阶,却变得比以前更敏锐了。这种让她警惕的感觉一再出现,终于让她产生了警惕。
申轻雾闻言有些担忧:“是否要告诉阿缠,若是有人监视,定然也是为了我和回雪。”
陈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会儿与她说一声。”
两人进了门,便见到已经恢复人身的申回雪。阿缠正在指点她如何使用妖力,直到见到二人,她们才停了下来。
“娘。”申回雪叫了申轻雾一声。
申轻雾上下打量着女儿,终于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陈慧则走向阿缠,对她说:“已经见到了薛滢,她今日与申家人一起被斩首了。”
阿缠装模作样地评价道:“真是可惜,年纪轻轻的,被自己爹娘送上死路。”
季婵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亲亲热热的赏着花灯。风水轮流转,可真是转得快啊。
“对了,最近两日,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阿缠并未怀疑她,而是道:“正好我有事要找白休命,一会儿将这件事告诉他就好。”
“我陪你去?”
“不用,你在家中帮回雪她们收拾行李吧。”
“现在收拾行李,是这两日便要离开吗?”陈慧意外地问。
申回雪听到她的话,回身朝陈慧笑了一下,对她和申轻雾道:“我已经和阿缠商量过了,尽早离开这里,明日天气应当不错,适宜出行。”
申轻雾没有意见,陈慧心中倒是生出几分不舍,从上京到西陵,一路上相处,转眼就要分别了。
申回雪又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慧娘可以带着阿缠来旷野之地寻我。”
陈慧想了想,这个将来似乎也并不是很遥远。
她快要二阶了,等她三阶了,说不定也可以如回雪一样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好。”她郑重应下。
阿缠是一个人出门的,她离开小院的时候倒是没感觉被人盯着,大概是她足够迟钝。
再一次来到西陵王府外,守门的依旧是明镜司卫。
听说她要见白休命,对方也并未呵斥,而是让她等着。等了大约半刻钟,那守卫将她带去了地牢外。
阿缠在地牢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白休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
见阿缠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白休命故意往她这边走了两步:“找我有事?”
两日不见,他气色似乎好多了。阿缠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心中觉得满意,想着自己似乎应该先客套一下,便道:“你今天气色不错。”
白休命挑眉。
又听她有些嫌弃地挑剔道:“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行,下次见面提前通知我,我沐浴之后再去见你?”
阿缠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看来是真的很嫌弃了。
白休命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早才换过的衣裳,带着她往自己住的院子去:“走吧。”
“去哪里?”
“不是嫌味道不好,去换身衣裳。”
“哦。”阿缠跟了上去。
白休命去内室换衣服的时候,她就坐在外间喝茶,手边还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每一个都尝了尝,很好吃。
白休命换了身暗紫色窄袖交领长衫走了出来,见阿缠盯着那几样点心,便问:“饿了?”
阿缠摇头:“我刚吃过饭。”
慧娘焖的鸡肉真好吃。
“那留下来吃暮食?”
白休命说完,便见阿缠一直盯着他瞧。
“看什么?”他问。
“你最近看起来,像是个好人了。”阿缠由衷道,竟然都会留她用饭了。
“所以你以前屡次三番说我是个好人的话,都是在骗我的?”
这男人可真是小心眼。
不小心又被抓到把柄,阿缠立刻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来找你是说正事的。”
白休命也不与她计较,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慧娘与我说,这两日感觉有人盯着她,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察觉到了申回雪没有死,查了过来?”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呀。”阿缠不满他的敷衍。
“你将申回雪母女要走的第二日,张憬淮就来找我要人。我告诉他人死了,但是他没信。”
张憬淮没能见到秦横,却也没有离开西陵。
他第一时间便盯上了与申回雪关系亲近的阿缠,不过还算知道分寸,没有让人入宅探查,只是在外盯着。
“他?”阿缠皱起眉,虽然嫌弃这人,到底说了句还算公允的话,“他倒是有些担当。”
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位精明世故的理国公世子,能主动将把柄送到白休命手中,至少证明他确实在意回雪。
不过阿缠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盯了我两家日,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了回雪在我家中,那他岂不是拿捏到了你的错处 ?”
“是啊,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
阿缠不想补偿,于是提议:“不如灭口吧。”
白休命几乎被气笑。
“明日我便要送申回雪母女离开,那位理国公世子不会出来捣乱吧?”她有些担忧地说。
“不必在意他,他不会将事情闹大。”白休命语气随意,似乎这真的没把张憬淮放在心中,而是问她,“她们打算走哪条路?”
“离开大夏最近的路线便是走西城门,但是那里要手令,所以我们商量先去雍州,再转道。”
“不用那么麻烦。”白休命递给她一张纸,阿缠接过一看,这是官府出具的通行文书,有三日时限,还盖着官印。
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直接走西城门了。
看上面的日期,他放人那日,便已经开具了文书。
阿缠一边想这人真是周全,一边飞快将文书收了起来,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谢谢白大人。”
阿缠最后还是没能留在西陵王府用饭,明日回雪就要走了,白休命什么时候都能见,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天色渐暗,一直盯着阿缠住处的护卫终于离去,他绕了一圈,进了一家客栈。
昨日,张憬淮就住在这家客栈中。
那护卫敲响房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声音:“世子,属下回来了。”
“进来。”张憬淮的声音响起,那护卫走进来之后,发现房间中除了张憬淮还有一人,这人有些陌生。
看到他进来,那人朝张憬淮拱拱手:“世子,下官先离开了。”
张憬淮“嗯”了一声,还在回想方才这人带来的消息,白休命曾让人去衙门开具了一张通关文书,限期三日,明日是最后的期限。
房门被关上后,护卫低声汇报道:“世子,今早那活尸与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离开了季婵的院子。看身形,并非季婵,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靠近她们,但感觉那人极有可能是回雪姑娘的母亲。”
“昨日去买舆图,今日家中突然凭空多出一人……”张憬淮嗤笑一声,“我还当白休命无情无欲呢,原来也会徇私枉法。”
那护卫垂着头,不敢随意插话。
沉默良久,张憬淮忽然站起身,似乎打算出去。
“世子。”那名护卫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还有事?”张憬淮问。
“既然白大人已经将回雪姑娘救出来了,世子何必再参与到此事当中?”护卫说话的时候,额上微微冒汗,他也知自己的身份不该妄言,可总不能看世子越陷越深。
“闭、嘴。”张憬淮声音极冷,看起来已经动了怒。
那护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却并未闭嘴。
“世子,你心知肚明,这件事之后,回雪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了。”护卫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不如就这样放她走吧。”
他身为张憬淮的贴身护卫,从小便与对方一起长大,甚至比理国公更了解张憬淮。
虽然国公府上下都觉得,张憬淮养着申回雪,不过是年轻人图一时刺激,他却知道,世子是喜欢回雪姑娘的。否则当初见到她时,也不会她的几句哀求,便将她要走。
一养便是这些年。
可喜欢又能如何,世人眼中的身份地位甚至都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种族才是。
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半妖。
世子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拖了很多年,终于还是与旁人定亲了。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意外,或许世子还能强留回雪姑娘在身边,可现在,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滚出去。”张憬淮一字一句道。
那护卫依旧跪着,他抬起头看向张憬淮:“何况,我们理国公府,也得罪不起白休命。世子,他已是四境,之前两名四境大妖联手都没能要了他的命,若无意外,他就是我大夏下一任明王。”
“滚!”张憬淮怒喝。
那护卫朝他磕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护卫一直在门口站着,张憬淮终究没走跨出那道门。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阿缠便起来了。今日外面起了雾,看起来白蒙蒙的。
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回雪用阿缠教她的袖里乾坤之法将随身物品暂时收了起来,母女二人换了轻便的衣裳,又在脸上装扮了一下,掩盖了容貌,四人才一起出门。
街上的人不多,西城门离阿缠住的地方有些远,可这样长的距离,转眼就到了。
今日守城的士兵竟然是上次阿缠与白休命过来时见过的那位,他似乎是这些守城士兵的首领,阿缠给他看了通行手令,又与他商量,能否出去送送朋友,一会儿便回来,对方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阿缠心中还在奇怪,这人之前明明很是在意规矩,难道是给白休命面子?
谁知四人出了城门,却看见浓重的雾气中,有一道身影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其余人还未认出那人是谁,申回雪已经一眼认出了他,是张憬淮。
这些时日她都不曾想过张憬淮,昨夜忽然想起了他,但那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张憬淮曾是她的救命稻草,很长时间她只能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情谊,可终究无法长久。
本以为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必道别,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阿缠也已经分辨出那人的身份,微蹙起眉,心想白休命昨日还说不必在意这人,今日人就这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
张憬淮没有过来,申回雪朝他的方向看了片刻,便迈步朝他那里走去。
“回雪。”阿缠叫住她。
申回雪朝她笑笑:“阿缠,我与他说几句话,没事的。”
申轻雾从两人的对话中似乎也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见女儿执意上前,却也没有阻止。
申回雪走到了张憬淮面前,他今日依旧骑着马,在她走过来时,他从马上下来,站到了她面前。
“张憬淮,我要走了。”她看着他,这般说道。
第113章 第 113 章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张憬淮沉默的注视着申回雪, 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在他眼中。
她身体上那些曾经让人侧目的属于妖族的痕迹都不见了,显然不会是因为她变成了人。
张憬淮开口问她:“不能留下来吗?”
申回雪摇摇头:“不能。”
“是因为你被抓之后,我没有去找你吗?”
申回雪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 愣了愣才答:“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对你不够好, 所以你恨我?”
很多的事,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从来没有人说开过。
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可是都要分别了, 申回雪沉默许久,还是选择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我不恨你, 相反, 我一直记得是你救了我,让我免于落入更难堪的境地, 我从来都很感激你。”
“只有感激吗?”
申回雪垂下眼,许久才道:“你知道的,张憬淮,喜欢在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不会为了我改变,当我有能力的时候,也不会为了你停下脚步。”
她喜欢张憬淮吗?当然是喜欢的。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 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心里留下涟漪。日积月累, 增增减减,始终还是喜欢的。
她甚至很清楚张憬淮喜欢她,他为她破了很多例,顶着理国公的压力将她留了下来。
她还记得, 张憬淮有一次外出办差回来,受了一身伤,还没忘记送她礼物。
那根簪子她喜欢了很久,离开上京的时候,还是留在了那里。
可这些,对他们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们不会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和事,而选择彼此。
张憬淮张了张嘴,想说可以,但其实是不行的。
他的一切来自家族,必要回报家族,他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也不能为了申回雪,放弃整个理国公府。
张憬淮站在那里,像是能够感觉到,整个家族压在身上的那股沉重感,压得他的心脏一阵阵疼。
申回雪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张憬淮,祝我一路顺风吧,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她是真心希望张憬淮能够一直这样好。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愿他往后也不必为谁低下头。
“祝你,一路顺风。”张憬淮终于还是开口了,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做无谓的挽留。
“山高水长,张憬淮,后会无期。”申回雪转过身,泪滴从泛红的眼眶中垂落。
此生,都不再见了。
走回到申轻雾身边,申回雪对阿缠与陈慧道:“阿缠,慧娘,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
“一路顺风。”
申轻雾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道:“阿缠,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能开心。”
你开心了,流风也会很高兴。
阿缠一怔,随即笑道:“我会的。”
母女二人渐渐走入了浓雾中,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直到阿缠与陈慧回到城门内,张憬淮依旧站在那里,看着申回雪离开的那条路。
送走了申回雪母女回到家中,阿缠感觉家中冷清了许多,忽然就不想继续留在西陵了。
“慧娘,我们多买些西陵的特产,收拾收拾,准备回上京吧。”
“白大人要回上京了吗?”陈慧问。
“差不多,不会等得太久,他出发之前会让人通知我们。”
“那好,明日我们便出去逛逛,除了特产,还有香料,别忘了,你可是对熟客们许诺过,等你回去要做些新奇的香丸的。”
“哎。”阿缠叹了口气,每次不想努力的时候,慧娘都会催着她上进。
又等了四日,她们终于等来了白休命派人传来的消息。
明日,押送西陵王与其亲眷的队伍便要归京了,这次沿水路走,乘官船,从济水到淮水,在交州上岸,然后直奔上京。
阿缠对此并无异议,毕竟她是蹭人家船的,而且坐船要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未出发,就有明镜司卫过来敲门,告诉了她们巳时出发,并主动将她们的行李放到准备好的车上运走。
阿缠与他们道谢后,跟着运行李的人往那头走去。
走出家门她们这才发现,去往码头的这条路的两边,每隔几米便站着一名士兵,看样子都不是好惹的。
路上能见到不少沿街的百姓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瞧,他们似乎听说了西陵王即将被带回上京受审,都很好奇,想要凑个热闹。
阿缠原本还期待,会有拦路为西陵王抱不平的戏码,可惜并没有。直到她们到了码头,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西陵王执掌西陵多年,却也没有如何受西陵百姓爱戴。
百姓在当权者眼中愚昧无知,可到底也不是傻的。
申氏一族与西陵王府关系如此亲近,申氏犯下的罪孽,必然有西陵王一份,否则朝廷来的官又怎么会将西陵王府抄家,将西陵王全族都抓了起来?
听说还是西陵王世子大义灭亲。
比起西陵王的生死,市井百姓更好奇的或许是西陵王与他亲生儿子之间的恩怨情仇。
今日码头上并无人寻常百姓出没,也没有船只停泊靠岸。
岸边停着五艘官船,比阿缠来时乘坐的船大许多。
明镜司卫将阿缠她们的行李送上了第一艘船。
来时的路上阿缠与几名明镜司卫搭话,听说明镜司指挥使也要与他们同往,她还依稀记得那位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指挥使,也还记得是他将白休命停职的。
现在看来,当日停职的那一幕八成是白休命与他那位上司联手演给西陵王的戏码。
想到自己要与对方乘坐一艘船,阿缠感觉不大自在。
不过很快,她的烦恼便没有了。
她与陈慧上船后,一直等到巳时,那位指挥使也没有登船,她反而等来了白休命与他的一干下属。
今日白休命终于穿上了官袍,远远看上一眼,气势骇人。
“你怎么上了这艘船?”等他靠近,阿缠忍不住问。
“有什么问题?”
“后面的船不是还有押运上京的犯人吗,你不用去守着他们吗?”
“不用。”见阿缠很是疑惑,他便多说了一句,“指挥使在那艘船上。”
总觉得明镜司的任务分配好像反了?哪有指挥使干活,镇抚使在旁看热闹的?
阿缠倒是不知道,白休命倒是想要去看守要犯,但是秦横没敢让。
生怕他路上一时忍不住,将西陵王大卸八块,到时候难道要将一堆西陵王送到皇帝面前吗?
偏偏沈灼还被留在西陵收尾,秦横这个指挥使就只能自己上了。
所以说,年轻的时候不要什么人都教,教出的崽子长大了惹祸,还不是需要他收拾烂摊子。
巳时已到,脚下的船沿着济水,缓缓驶离西陵。
阿缠站在甲板上,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城池,心中那一丝丝怅惘渐渐消散。
此时已是深秋,济水两岸山中树叶五彩斑斓,有绿的、黄的、红的,连成一片,像是哪位画师在此涂抹过景色。
这一次,水中再无蛟龙兴风作浪了。
船行五日,在第六日的傍晚,终于停在了交州下辖的宝丰县。
交州府的官员,与宝丰县的县令等人早早在岸边等候。
白休命下船与他们交接,交州知府早就已经接到上边的命令,让他全力配合明镜司办差。
见到人后也不多话,直接让白休命验收提前准备好的囚笼,车架,马匹等物。
白休命检查无误,五艘船上的明镜司卫这才依次下船。
西陵王府的众多囚犯被押下船的时候头上都罩着黑色头套,身穿一样的囚服,一时很难分辨出身份。
这些囚犯被一一锁入囚车中,随后后面的船上抬下一个个箱子,这些箱子足足装了三艘船。
阿缠终于知道那多出的三艘船到底是装什么的,估计是白休命走的时候将西陵王府的地皮都刮下来一层。
随后,一行人随着交州知府前往驿站,阿缠与陈慧则缀在队伍后面。
远远看到了驿站的位置,阿缠便叫来了一名明镜司卫,让他给白休命传个话,说自己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回来,便拉着陈慧往县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走去。
今日宝丰县中似乎有什么活动,天色已经不早了,依旧有不少百姓还在街上流连,且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阿缠两人跟着人群走了过去,还没靠近,便听到了热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没多久就见到一处空地上支了个大大的戏台,戏台左右两边站着的人打着赤膊,脸上涂红,手中举着火把,口中发出呼和声,与锣鼓声应和。
台上的几人赤着脚,身上的穿着更为繁复,脸上带着不同的面具,口中唱着古怪却又让人印象深刻的调子,舞动身体。
他们的动作十分夸张,却自有一番韵律之美,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这是在做什么?”阿缠忍不住好奇,询问一旁的正踮着脚看得兴致勃勃的一位大婶,那大婶怀里还抱着个不大的娃娃,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大婶很是热情,对她道:“姑娘一看就不是我们宝丰县的人吧,这是在唱鬼戏呢。”
“鬼戏?”阿缠以前并未听过,只好猜测道,“是为了驱赶鬼怪吗?”
“哎呀,鬼戏的作用可多着呢,驱鬼都是小事,我们交州的鬼戏可是为了祭祀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这般厉害?”
“那可不。”大娘骄傲地指着台上道,“今日姑娘运气好,遇上了我们交州最有名的鬼戏班,他们今日唱完之后,可就要往上京去,据说要给皇帝老爷祝寿呢。”
大婶正说着,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拍拍她,啊啊了两声,指着台上示意她看,大婶赶忙转过头。
阿缠也发现,周围看戏人的嘈杂声都小了许多。
随后,她只听到鼓声密集响起,台上唱鬼戏的人各自转场下台,空荡荡的戏台上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火光闪过之后,台上便多出一人。
那人穿着宽大的红色戏服,初时是背对着台下百姓的,一股空灵的吟唱声响起,那人的身躯随着音调开始做出各种舞蹈动作。
即使不用旁人讲解,阿缠也能感觉到,后上场的人比之前面几人跳得更好。
见台下观众兴奋又压抑的模样,想来这位也比之前的几位更有名气。
等台上那人转身之时,周围一片吸气声。
阿缠仔细看去,那人没带面具,却长了一张很是吓人的脸,至少她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脸是长成那样的,五官分布十分别扭可怖,并不像是装扮出来的。
“慧娘,你看那脸是真的还是假的?”阿缠凑近陈慧耳边问。
陈慧也盯着台上的人看,眼中也有疑惑:“瞧不出异常,像是真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又听到旁边有人说了起来。
“哎呀,余大家这脸,每次见到都不一样,也不知是如何画的,怎么如真脸一般?”
“可不是,上一次我去府城看戏时,余大家分明不是用的这张脸,还别说,今日这个瞧着更凶恶几分,着实骇人。”
“看惯了余大家的脸,我都不乐意看那些面具了,总是差了点什么。”
“那木头面具哪能与号称千面鬼的余大家比。”
这人说完后,顿时引来一众赞同声。
那位余大家的戏结束后,如来时一样,在一片火光中消失。台下的百姓也不如方才那般小心了,大声赞美起对方的唱腔与舞戏。
阿缠与他们的看法相同,即使她不懂,也不妨碍她欣赏。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余大家的那张脸,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那般逼真?
戏台上又来了新的角,不过大家口中还在议论方才的余大家。
有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遗憾地对身旁人道:“可惜今年过年时看不到余大家的鬼戏了,往年有人来请,余大家都不肯去京城,怎么今年突然就要去了?”
“我倒是听我们村里张家在府城的那个老三说过,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要告诉旁人啊。”一个大娘突然压低声音说。
“你倒是快说啊。”有人急切道。
周围至少凑了十双耳朵在听,阿缠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据说余大家当年遭遇意外撞坏了脑子,忘了自己已经成过亲了,如今忽然又想了起来,这次是要进京寻她相公呢。”
“这……余大家在我们交州扬名也有几年了,也不见有人来寻她,那人怕不是早就换了婆娘,还能寻到吗?”有人迟疑地说。
“谁知道呢。”周围人一片唏嘘。
阿缠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只当听了个热闹,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第114章 第 114 章 白大人辛苦了
看过鬼戏, 阿缠与陈慧在附近的摊位吃了馄饨。
老板的手艺一般,但胜在量大,来往看鬼戏的人多,生意很是不错。
吃完馄饨, 她们又去不远处的摊位买了蜜饯和麻糖, 旁边是卖面具的, 阿缠口中叼着一块麻糖,好奇地看着面具摊上挂着的鬼面具。
来买鬼面具的人多是家中有稚儿的,听老板说,若是夜里孩子哭闹, 就将面具挂在床头,能将不干净的东西惊走, 十分有效。
阿缠觉得这些面具做的很特别, 犹豫了好一会儿,从中挑了一个最大的, 拿在她手中堪比盾牌。
这鬼面具足足要价一百文,老板也没想到她会瞧上这一直卖不出的面具,乐呵呵地将面具取下来交给她,还送了个巴掌大的小面具。
等她们抱着面具回驿站的时候,正好与告辞离开的一众交州官员撞了个正着。
走在前面的那位知府倒是没什么官威,仔细瞧了眼面具, 笑呵呵地问:“姑娘这是去看鬼戏了?”
阿缠答道:“是,刚看完回来, 很是精彩。”
“正是,其他地方的戏可是完全比不上我们交州的鬼戏。”这位知府一脸自豪,显然是鬼戏的重度爱好者,夸鬼戏的时候, 都不忘记贬低一下其余竞争对手。
这时,白休命走了过来。
那知府见到他,神色一肃:“下官这便带人离开了,白大人请留步。”
白休命微微颔首:“刘大人慢走。”
阿缠让到一旁,让这些地方官员先出了驿站,这才抱着她的面具走了进去。
走了两步,她又退回到白休命身旁,讨好一笑:“白休命,我的房间在哪里?”
白休命睨她一眼:“刚下船就跑的没了踪迹,我还当你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会呢,我出去玩的时候,心里可都记挂着你呢,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将怀里的巨大面具塞到了白休命手中。
“礼物?”白休命低头看了一眼被强塞过来的礼物,不是很理解这东西的用途。
阿缠神色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交州特产的鬼面具,挂在床头,可驱逐鬼祟。面具越大效果越好,我当然要把最好的买回来送给你啊。”
说罢脸上满是你还不快来夸夸我的表情。
站在不远处的陈慧默默别开了眼,心想那卖面具的老板可没说过后半截话,若他有阿缠一半的口才,也不用担心面具卖不出去了。
白休命将面具翻过来,自己看了看。这面具做得狰狞,驱逐鬼祟的效果尚未可知,但若是挂在床头,半夜吓死个把人倒是轻轻松松。
不过他还是收下了这份“重礼”,他一手拿着面具,一边对阿缠道:“走吧,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
阿缠立刻跟上去,心想这人真是越来越好哄了。
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尽管交州知府已经将驿站周围的房舍都清空给明镜司入住,但房间也不是很充裕。
今晚阿缠要与陈慧宿在一间屋子里。
阿缠对此倒是没有异议,房间虽然简陋了些,但打扫的很干净,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将人送回了房间,白休命正打算出去,忽然被阿缠拽了下袖子。
他回过身:“又怎么了?”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巳时初。”
“我会准时回来的。”她决定明天早起再出去逛一逛。
“还要去玩?”
“怎么能是玩呢,我这叫……”阿缠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贴切的词,“体察民情。”
白休命似笑非笑地问:“那你体察到了什么民情?”
“宝丰县的麻糖可好吃。”说着将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打开,捏起一块麻糖递到他嘴边,眼巴巴地看着。
白休命看了那麻糖一眼,张嘴咬住。
等白休命从阿缠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几名还未回房的明镜司卫就看到他们的大人一手拿了个奇怪的盾牌,嘴里还咬着一块糖,看起来就十分亲民。
几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白休命冷眼扫过去,顿时一哄而散。
这晚阿缠睡得很踏实,下了船,终于没有那种晃晃悠悠难以着地的飘忽感了。
醒来时还未到辰时,她与陈慧洗漱后,便出了驿站。
昨天吃馄饨的时候,听人说宝丰县孙记羊汤味道极好,就在唱鬼戏的隔壁街,她正打算去试试。
她来的已经有些晚了,孙记羊汤馆中坐满了人,见是两位眼生的客人,老板娘便将她们带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与她们同桌的也是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消瘦,只挽了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她面色不大好,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很快,老板娘便端了两碗羊汤上来,其中一碗只放了羊血。
阿缠见到对面女子吃的胡饼不错,便说也要同样的饼,结果老板娘一脸为难地说店中只有蒸饼,并不卖胡饼。
那女子听到阿缠与老板娘的对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突然开口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分你一块胡饼。”
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空灵,这样特别的声音,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你是余大家。”阿缠笃定道。
那女子扯动了一下唇角,面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姑娘认得我?”
“昨日我才听过你的戏,你的声音很好听,鬼戏也好看。”阿缠由衷赞美道,“不过胡饼就不必了,我吃蒸饼就可以。”
“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交州人?”余大家问。
阿缠解释道:“我们是京城人,正打算回京,昨夜路过宝丰县,恰好看了场鬼戏。”
“那还真是有缘,我原也是京城人,如此这般缘分,这胡饼就当我与姑娘的相识之礼了,姑娘莫要嫌弃。”
说罢,余大家将桌上还放着两块胡饼的油纸包推了过来。
见她都这样说了,阿缠便没有再推辞,这位余大家看起来也不是在故作客套。
短暂交流后,两人都不再交谈。阿缠坐下喝了几口汤,羊汤的味道果然极鲜美,配上酥香的胡饼,正是相得益彰。
阿缠吃了半张饼,抬头去看余大家,她也正在吃饼,不过并不直接张嘴去咬,而是用手掰成小块吃。
她的举止自带几分优雅,与整屋子的人格格不入,却又并不显得刻意。
这种吃东西的姿态,季婵是学过的。在一些场合,若是许多闺秀都是这般仪态,若不如此,是会被人暗中耻笑家中教养不好的。
联想到昨夜听的那些传言,阿缠不由对面前这位余大家的身世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听人说,余大家唱完这场戏,便要与戏班去京城为圣上祝寿了?”阿缠主动挑起话题。
消息都在百姓中传开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听到阿缠的话后,余大家不疾不徐道:“都是大家抬举,并非为圣上祝寿,戏班是受应安王所邀去上京的。
王爷途径交州时喜欢上了听鬼戏,回京后一直念念不忘,想我们去京中唱上几场。又因陛下万寿节将至,便推举了我们戏班,只是得了个机会而已。”
说罢,她抬眼看了看阿缠:“姑娘看起来绝非寻常人,可是知道应安王?”
阿缠倒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话,只是点点头:“听说过一些,但是不多。”
这位郡王一直很低调,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十分惧内,府上并无姬妾,只得了一子一女。
儿子没什么本事,女儿倒是嫁得不错,听闻是榜下捉婿为自己寻的相公,如今她相公已经是吏部侍郎了。
阿缠将发散的注意力收回,笑道:“以余大家的能力,定然能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若是有机会,到了京中我请姑娘听戏。”
“若是余大家到了京中,我定然是要去捧场的。”
余大家喝完了羊汤,与阿缠道了别,便起身走了。
阿缠一直目送她离去,才收回了目光。
“昨日见了余大家的鬼脸,还当她真的长得青面獠牙,也不知是如何装扮的,竟那般逼真?”阿缠忍不住与陈慧道。
陈慧却并未在意这个,在民间能被称上一句大家的,都是有些绝活在身上的,不足为外人道。
她对阿缠道:“她的脸色不太对,身上有些阴气。”
阿缠也注意到她脸色不好,却也没什么头绪,只道:“许是不经意沾上的?”
寻常人总走夜路也容易沾染阴气,鬼戏嘛,夜间开唱,偶尔引来游魂倒也算不得多罕见,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便好了。
陈慧点点头,也同意了阿缠的说法。
两人用完饭回到驿站的时候,明镜司卫已经在整理行装,见阿缠与陈慧回来,有人将她们引向队伍后面的马车中。
那马车宽大舒适,似乎还做了减震,比来时乘坐的马车也不差。
巳时初,队伍终于出发了。
这一行便是整整十日,当阿缠终于看见上京的城门时,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转眼,她到上京都快要一年了。
上京的秋日比西陵要冷上许多,阿缠准备的衣衫不够厚实,在马车中坐着都觉得有些冷,幸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到了城门口,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略等了片刻,队伍依旧没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阿缠掀开车窗的帘子探出头,就见到白休命骑着马来到车旁。
“前面怎么了?”阿缠问。
“没什么,有人挡了路。”白休命说得轻描淡写,随后又道,“进城后我让人直接送你回家。”
“好。”阿缠点点头。
想来挡路的人地位不低,怕是与西陵王有关,这种事,她就不去掺和了。
不过随即,她眼珠一转,朝白休命招招手。
“还有什么想说的?”
白休命俯下身,她探出小半个身子,凑到他耳边说:“你说晋阳侯夫妇这般着急将女儿嫁入申家,是不是得与申家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
申家与晋阳侯一家的关系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白休命亲自调查的消息,想来也不会出错。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申家获罪,连薛滢都被处死了,晋阳侯一家,凭什么能安然无恙呢?
白休命瞥她一眼:“你就想说这个?”
见他要起身,阿缠忙拽住他的衣襟,又把人拽了回来,不满道:“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说。”
“你回京后,是不是很忙?”
“是有很多事,怎么了?”他问。
“那我要见你怎么办?”
“见我。”白休命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
“我见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她反问得理直气壮,当然是想见他。
至于为什么?阿缠想了想,最后归结为习惯使然。这些时日整日都能见到他,突然见不到了,她不习惯不是很正常吗?
明明离京前她还没有这个毛病,都怪白休命!
白休命微愣,眼中溢出些许笑意,对她道:“明镜司的守卫可曾拦过你?”
“我才不去明镜司,而且为什么要我去找你?”
白休命当即从善如流道:“那改日我邀你去我家中做客可好?我府上养了一池龙鲤,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龙鲤,这个名字就已经让阿缠喜欢了。
他的回答勉强让阿缠满意,她微微扬起下巴:“我考虑考虑。”
白休命眉眼柔和下来,又听阿缠问:“那晋阳侯一家呢?”
说了半天,还没忘记这事。
白休命失笑:“一会儿就去抓,定然仔细调查。”
阿缠顺手拍拍他胸口:“白大人辛苦了。”
在车中听着两人说话的陈慧扯了扯唇角,心想幸亏白休命只是宗亲,这辈子没有机会登临帝位。
否则,一定是个昏君。
第115章 第 115 章 你想如何严惩白休命?……
又等了好一会儿, 前面的队伍才终于动了。
阿缠乘坐马车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发现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辆极为奢华的车架被从中间劈成两半,一匹马拉一半。
只看马车,今日拦路的人至少也得是个王爷。
她还以为西陵王落魄到这个地步, 原本攀附他或与他相熟的人应该敬而远之才是, 没想到真有人为他奔波。
阿缠将心中疑惑说给陈慧听, 陈慧摇摇头:“哪里是为了西陵王奔波,他们怕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西陵王是少有的双字亲王,驻守边境之地,曾经也手握西陵军权。
可惜老西陵王去的太急, 兵权没能交到儿子手上就被皇帝截住了,如今西陵王被押解回京, 怕是大夏皇室往后就没有这个封号了。
连西陵王都这般轻易被皇帝解决掉, 那些有封地有实权的王爷们能不担心吗?
要知道,除去西陵王, 二字亲王还有两位呢,他们二人心中该如何想?
阿缠不懂皇室内的权利纠纷,但她懂一个道理,谁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谁就拥有决定权。
妖族都是这样的,或许大夏皇族还要顾及一些别的?
她只希望白休命能得偿所愿, 不然,总觉得他会做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进了城之后, 一队六人的明镜司卫将阿缠她们护送回昌平坊。
当终于看到自家店门的时候,她心中竟也有了几分安定的感觉,终于回家了。
那几名明镜司卫随后又帮她将两车行李卸下来搬到屋中,这才告辞离开。
关上了房门, 两人没有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先去打扫房间,晚上还要住人。
走了这些时日,屋子里都带着一股尘土味。
阿缠十分勤快地去打水,手还没碰到水桶,就被陈慧拎着放到椅子上坐好,还给她找了一套厚实的衣裳让她换上。
“前两日你还在发热,少碰冷水,老实在这里坐着,别乱动。”
阿缠抱着衣服强调:“我只是有些轻微发热,而且我现在已经好了。”
前几日在路上,她恰好进入了内视状态,束缚在她腰上的那根锁链自己断掉了。
想来是她帮了申轻雾,终于得到了反馈。
那根链子断掉后,她如往常一般身体不适,但并没有持续很久。可见,随着身上锁链的消失,她的体质确实有所好转。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白休命送的那一堆补身体的灵果灵药起了作用。
陈慧完全不理阿缠,她只好放弃说服对方,听话地回到前面去换衣裳。
等她磨磨蹭蹭换好了衣裳,她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阿缠站在自己房间外,忽然就有点理解慧娘为什么不肯让她干活了,她由衷觉得,慧娘怕她再发热都是借口,分明就是嫌弃她干活太慢!
两人回来的第二日,店门开了,隔壁的徐老板才知道她回来了。
阿缠将之前在西陵买的一套瓷器送给对方,他果然爱不释手。
徐老板拉着阿缠在店门口聊了好一会儿,先是问了问她在西陵的见闻,然后又给她分享了一下最近京中发生的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徐老板口中,最近京中只能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言语间他还有些失望,似乎遗憾没有热闹可以看。
阿缠没有告诉徐老板,他想要的热闹很快就要来了。
而此刻,朝堂上已经在为如何处置西陵王而争执不休。
原本西陵王的罪名证据确凿,等皇帝下令之后,便可尘埃落定。
可今日早朝,几位多年不上朝的老王爷突然穿着亲王服出现在了朝堂上,连在宗室中颇有名望的宗令康亲王也在
众朝臣都感觉到这几位老王爷来者不善,偏偏今日明王还没上朝。但皇帝似乎毫无所觉,朝会依旧有序进行。
待到朝堂上再无大臣出列时,白休命才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明镜司已将西陵王罪行全部记录在册,请陛下御览。”
大太监亲自将白休命当朝呈上的折子交到皇帝手上,皇帝看过后,面色阴沉:“勾结四境妖族偷盗皇族禁库,放任属地世家谋害百姓,控制妖族作乱,呵呵,我大夏的王爷可真是好样的!”
皇帝将手上的折子一摔,底下的大臣却都在偷偷看着白休命。
若是他们没记错,那西陵王可是白休命的亲爹。
白休命恍若对旁人的目光无所察觉一般,神色淡然地说:“臣请陛下下旨,赐死西陵王,以儆效尤。”
白休命话音落下时,朝堂上寂静了一瞬,但很快就有几名重臣站了出来。
大理寺卿:“臣附议,西陵王罪大恶极,当斩立决。”
“微臣反对。”刑部尚书站了出来,在大理寺卿不善的目光下,开口道,“只简单的处死并不能起到警示作用,西陵王身为大夏亲王与妖族勾结,乃是叛国重罪,当施以剐刑。”
好么,本以为这位的反对是想帮西陵王,原来是嫌弃他死的太轻松。
“臣等附议。”以往听到剐刑会立刻跳出来说刑部尚书是酷吏的御史们都出来表示赞同了。
平日朝堂上,众臣因为一件小事都能吵起来,今日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
毕竟他们与西陵王并无关系,无关利益时,他们更愿意按照律法来处置这些无法无天的亲王。
何况明镜司调查的那些证据,连他们都觉得触目惊心,西陵王与妖族勾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
说不定某天醒来,大夏的西陵就成了妖族的地盘,简直骇人听闻。
“既然众卿这般说了,那……”
“陛下,臣反对。”兵部尚书齐海站了出来。
从西陵王勾结妖族的消息传回上京后,齐海就一直称病在家。今日他的病却突然好了,也能上朝了。
“齐尚书有何话说?”
“陛下,调查此案的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乃是西陵王亲子,十几年前便因其生母之死怨恨西陵王,经他手调查出的结果,不足取信。”
白休命道:“齐尚书,本官记得十几年前你站在这里,信誓旦旦地对陛下说,西陵王被妖族所惑才害死了我母妃,情有可原其罪可免,这句话你可认?”
“本官确实说过这句话。”齐海微微扬起头。
“嗯。”白休命又拿出一份奏折,“陛下,这是明镜司指挥使秦横秦大人问出的相关口供,与西陵王勾结的猫妖亲口承认,西陵王当年并未被妖族蛊惑,他以被妖族迷惑为借口,谋杀先王妃,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西陵王妃也承认,西陵王曾以王妃之位利诱其父齐海,在齐海的帮助下西陵王成功脱罪。”
齐海心中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冤枉,臣是被蒙蔽的。”
白休命轻嗤一声:“齐大人,你女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为了取信本官,甚至交出了你们之间传递的书信。看你们父女的对话,你可不像是对此一无所知。”
皇帝看了第二份奏折后,甚至都没有出言申饬,直接吩咐禁军:“拖下去。”
齐海瘫坐在地,被两名禁军拖了下去。
今日之后,上京大概不会再有齐家了。
解决了齐海,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谁知一道苍老却显威严的声音横插进来。
“陛下,本王代表宗室,反对如此草率便处死西陵王。”
皇帝看清说话的人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光:“康亲王的理由又是什么?”
年过七旬,却只有五十多岁模样的康亲王缓缓道:“若西陵王真的犯下重罪,处死他也是应该,但这一次明镜司的调查结果,恕本王不能相信。”
“哦?康亲王也在质疑明镜司的调查结果?”皇帝问。
康亲王转头看了一眼身穿朱红官袍,在朝堂上年轻得有些过分的白休命,说道:“本王并非不信明镜司,只是不信白休命。自古以来,子告父乃是忤逆重罪,即使西陵王有种种不堪,依旧难掩爱子之心,可白休命却趁机上告其父,可见人品之低劣。
本王还听闻,他在西陵时,便意图杀害西陵王。心性如此残暴之人,由他插手对西陵王的调查,如果能够服众?
莫说不能够说服我等一众皇室宗亲,连天下百姓也无法交代。
康亲王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复又补充道:“陛下,西陵王祖祖辈辈镇守西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因白休命的构陷,就这般轻易断定其罪行?”
白休命几乎是被康亲王指着鼻子骂,面上却毫无情绪波动,只道:“此次抓捕西陵王,指挥使大人也在,康王便是不信本官,也不信我明镜司的指挥使吗?”
康亲王顿时冷笑一声:“白休命,别人不知你当本王也不知吗?秦横也算是你的老师,他自然会偏心于你,他的话当然不能信。”
“连明镜司指挥使的话都不能信,康亲王觉得,谁的话可信?”皇帝问。
“陛下,追根究底,西陵王也是皇族宗亲。本王认为,陛下可委派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督办此案,由刑部与大理寺为主导重新调查,查清楚西陵王是否被人陷害。
毕竟那据说与他勾结的妖族已死,这些所谓的口供也可能是白休命为了栽赃西陵王捏造出来的。”
康亲王这提议让被他点名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宗令倒是好手段。
先踩明镜司,还要拉着他们入局,如此为了争夺明镜司让渡出来的这份权利,他们自在要站在宗室这边。
可惜的是,老王爷毕竟离开朝堂太久了,他不太了解陛下。
“还有吗?”
“请陛下严惩白休命。”
皇帝似乎笑了一下,但康亲王并未看清楚。
他只听到皇帝问:“你想如何严惩白休命?”
康亲王义正言辞道:“此等弑父之人,罪不容诛,我大夏宗室是断然无法容忍的。当废除此人修为,贬为庶民,以正皇室风气。”
“其他几位皇叔也是这般想的?”皇帝问。
其余几位王爷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道:“是。”
“白休命,你可有话要对康亲王说?”
白休命走到了康亲王身边,问他:“康亲王觉得本官要弑父?”
康亲王看着走近的人,冷笑道:“白休命,现在狡辩已经来不及了。”
“本官没想狡辩,只是想告诉康亲王,若是本官想让他死,他就绝对没办法活着到上京,知道为什么吗?”
康亲王冷眼看着白休命,并不说话。
白休命撩起官袍,忽地转身,一脚踹到康王胸口,只见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出殿门,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三境的康亲王,连反应都来不及。
白休命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因为本官是四境,我想杀人,指挥使也拦不住。”
朝堂上下一片死寂,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这般嚣张的举动。
有些朝臣原本还以为今日明王不在,白休命势必不是这些老王爷的对手,没想到……不愧是明王的儿子,和明王一样手段粗暴到让人无言以对。
“白休命,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谋害康亲王!”其余几名亲王当即怒喝,却在白休命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不停地往后缩,生怕落得和康亲王一样的下场。
“放肆。”皇帝呵斥道,“朝堂之上拳脚相向,成何体统。”
“臣有罪。”白休命立即跪地认罪。
“念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罚你一年俸禄。”
“陛下仁慈。”
朝臣们都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与白休命已经完成了认罪惩罚的全部流程。
至于那位被一脚踹出去的康亲王,方才已经被禁军抬走了,看刚才那挣扎着要爬回殿内和白休命拼命的模样,应该没事。
“陛下,白休命嚣张至此,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若宗室人人效仿,国将不国啊。”康亲王倒下了,顺亲王又站了出来。
“顺亲王此言差矣,本官只是怕康亲王不信,亲自演示一番。您大可放心,他并未受伤。”
“你……”顺亲王被噎了一下,没受伤就可以随便踹人吗,身体没受伤,可是伤了面子!
白休命却不再理会顺亲王,而是对皇帝道:“臣请陛下彻查康亲王。”
“理由?”
“臣发现康亲王与西陵王书信往来密切,书信中,康亲王对狐妖甚是感兴趣,几度询问。臣怀疑,康亲王通过西陵王,也与妖族有所勾结。”
“可有证据?”
“还没有。”
“那就去查。”皇帝看了眼刑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刑部,务必要彻查,不能让康亲王蒙受不白之冤。”
其余几名亲王倒吸了口气,他们中有谁是经得起查的,刑部一查,康亲王就算没有勾结妖族,其他的事也足够他喝上一壶了。
他们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分明就是要借白休命的手对付他们这些与他不是一条心的宗亲!
第116章 第 116 章 谁都不能夺走她的地位……
“顺亲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顺亲王一个激灵, 目光开始游移不定。
他们来时原本想着用礼教与大义逼皇帝退让,可谁知白休命一脚将所有的计划都踹没了。
什么礼教宗法大义,在绝对的实力和天赋面前,都得退让。
亏得他们昨日还特地找人绊住明王, 让他无法上朝, 现在想来, 明王根本就不怕有人针对他这个养子。
还不到而立之年,就进阶四境,这意味着什么,身为皇族子嗣的他自是清楚。
他们白氏一族年轻一代数百人, 这绝世天资凭什么就落到了白休命身上?
可心中再恨也无济于事。
“顺亲王,陛下问你话呢。”
见顺亲王愣着不说话, 大太监提醒道。
顺亲王此时已有退却之心, 可又不能直接退让,否则说他怕了一个小辈, 以后他在京中该如何立足?
思来想去,他才开口,却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了:“陛下,倒是还有一件事,希望白大人解惑。”
“说。”
“昨日,白大人归京后便派明镜司卫抓捕镇北侯与晋阳侯, 镇北侯参与盗窃禁库尚且能够理解,抓晋阳侯一家又是为何?”
说到一半, 他转头看一眼白休命,见对方并未有动手的意向,才继续说,“本王听闻白休命与晋阳侯有些私怨, 此等行径是否、是否有公报私仇之嫌?”
“哦?白休命,你与晋阳侯有什么私怨?”皇帝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一些兴趣。
“臣与晋阳侯并无私怨,会将其带回明镜司,是因为晋阳侯不日前将其继女嫁入申氏。臣实在好奇,无亲无故,晋阳侯缘何这般着急将女儿嫁入远在西陵的家族?”
这番话说下来,皇帝面色一沉:“还有这等事?”
“正是,待臣调查清楚之后,若晋阳侯真是无辜的,自然会将其释放。若查到他与申家有所勾连,也不能怪臣冤枉他。”
“此事定要严查,凡是与申氏一族有瓜葛之人,全都要查清楚,一个都不能放过。”
“臣领旨。”
“顺亲王?”皇帝目光扫过顺亲王。
顺亲王当即恭敬道:“陛下,白大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本王没有疑问了。”
“嗯。”
皇帝对顺亲王的识趣还算满意,他的目光扫过大殿,见再无人跳出来反对处死西陵王,才开口道:“西陵王与妖族勾结,指使镇北侯等人偷盗禁库,谋害原配,放纵申氏一族作恶数年,倒行逆施,十恶不赦,当诛。”
“陛下英明。”众朝臣齐声道。
“刑部尚书所提议的剐刑太过残忍,不好示于人前,便由你们刑部私下处置吧。”
“臣遵旨。”刑部尚书还以为皇帝会驳回他的提议,没想到竟然采纳了,看来西陵王的所作所为果然惹怒了陛下。
“退朝吧。”皇帝起身离开大殿,众朝臣恭送。
那些皇室宗亲们退朝之后各自归家,也不再私下说皇帝打压宗亲,偏袒白休命,不尊祖宗礼法之类的话了。
至于白休命与西陵王的关系,更是没人提及。
今日朝会一散,西陵王的罪行便对外公布,不多时就已传遍了整个上京。这是本朝第一个被皇帝下令处死的亲王,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现在市井中到处都是在议论此事的,西陵王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已经名扬上京,可惜他本人没机会知道了。
皇帝不让明镜司沾手此事,下朝后,刑部尚书便派人去了明镜司,与白休命交接,要将西陵王押回刑部大牢,择日处死。
这一次交接,秦横倒是没有再阻止白休命见西陵王。
从西陵被押解回上京,西陵王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原本就失去了修为的他显得越发苍老。
走出镇狱时,他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样刺眼的太阳,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
身后的狱卒见他不动,推了他一把,他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上的镣铐带着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西陵王往前走了几步,见一群刑部差役出现在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还故意对秦横道:“怎么,你们明镜司将本王的案子移交出去了?”
秦横双手环胸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而带着刑部差役过来的白休命淡声道:“西陵王似乎对此事并不惊讶。”
“本王当然不惊讶,无论你们明镜司如何构陷本王,也会有人为本王向陛下求个公道。”
他在皇室中,并非孤立无援。
白休命语带讥诮:“今早确实有几位王爷上朝为西陵王求情。”
西陵王眼睛一亮,下一刻却被白休命的话打入深渊:“可惜康亲王身子太弱,没能撑到把话说完便被抬走了。至于顺亲王等人,他们选择了弃暗投明。”
“你在说谎!”
白休命看着西陵王,看着他从得意到不可置信,再到颓然,最后是绝望。
曾经的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强大到无法打败?
白休命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朝身后站着的刑部差役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交接了。
刑部差役押着西陵王往外走,经过白休命身边时,他忽然扭过头,表情狰狞地对白休命说:“白休命,你害死了自己亲爹,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帝只是在利用你,明王真的不会介意你弑父吗?你迟早会不得好死!”
白休命听着他的嘶喊,心中已无一丝波澜。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质问明王,皇帝为什么要放过西陵王。
那时明王并没有给他任何理由,只是告诉他,你只管变强,将来会有人将公道送到你手上。
他曾经想要的,果然得到了。
西陵王最后被人堵住嘴,架着出了明镜司衙门。
终于把烫手山芋送走了,秦横现在都不想多看白休命一眼,随意朝他摆了下手,大步往衙门外走去:“行了,这案子你收尾,没事别烦我。”
白休命早已习惯他当甩手掌柜,懒得理他,径自往镇狱走去。
西陵王处置了,案子还没结,朝中与西陵王书信往来的官员不多,但也有几人,都需要接受调查。
不过暂时被抓回明镜司的,只有镇北侯与晋阳侯,他们还在狱中等着问话。
白休命先去见了晋阳侯。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如今泯于众人的侯爷见到他后依旧一脸怒容。
“白休命,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和申家毫无关系。”晋阳侯透过牢门死死盯着朝他走来的白休命。
“看来晋阳侯不愿意配合本官。”
晋阳侯心中充斥着怒火与深深的无力感,昨日他突然得知薛滢嫁的那家人被皇帝下令诛了九族,甚至没有通过三司复核,而是就地处决。
他的女儿也在其中。
甚至没有人通知他们为他的滢滢收尸。
一年之间,接连失去一双儿女,他心中悲痛难忍,薛氏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偏偏这时候明镜司还以他与申家勾结的名义将他抓进了镇狱。
“白休命,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一定要针对我?”
“晋阳侯慎言,本官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你还是好好想清楚,该交代些什么吧。”
“本官无愧天地,没什么要交代的。”忽然晋阳侯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是季婵,对不对?你是因为季婵才诬陷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诬陷当朝侯爵。”
白休命静静盯着他自说自话半晌,才淡淡开口:“江开。”
“大人。”一直隐在暗处的江开走了过来。
“教教晋阳侯,该如何与本官说话。”
江开瞥了眼晋阳侯,咧嘴一笑:“大人放心。”
当晋阳侯在镇狱中百般煎熬时,晋阳侯府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晋阳侯昨日被明镜司卫破门抓走,薛氏因为受到太大刺激,吐血晕倒方才逃过一劫。
幸好管家能勉强掌控局面,才没让侯府彻底乱起来。
此时管家正一脸焦急地守在正房外,想着这一年侯府的遭遇,忍不住低声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从侯夫人过世,侯爷将嫡女赶出家门,侯府就像是遭了诅咒一般,两个小主子说死就死了,现在侯爷还被抓了,这侯府竟隐隐有了倾覆之兆。
正房内,薛氏躺在床上,床幔垂下,丫鬟在外间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的头很疼,浑身无力,可即使这样,她依旧闭不上眼睛。
一闭眼,就仿佛能够见到那日被她逼着嫁给申映霄的女儿。
她为了自己,逼着女儿嫁到了申家。那时候,她还能欺骗自己,以女儿的身世,嫁入背靠西陵王的申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不到两个月时间,西陵王倒了,申家灭了,她女儿也死了。
滢滢最是怕疼,砍头那般疼,她当时该是如何的害怕。
她死的时候,是否怨恨过自己这个当娘的?
每每想到这里,薛氏都觉得心脏一阵阵剧痛,先是昭儿,现在又轮到了滢滢,还有她那未出生的孩儿,怎么一个都留不住呢?她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眼泪顺着薛氏的眼角无声地往下流。
许久,她强撑着坐起身,哑着嗓子开口:“来人。”
“夫人,您醒了?”门外候着的丫鬟惊喜地快步上前。
薛氏只看了那丫鬟一眼便移开目光,问:“侯爷呢,他怎么不在?”
往日她生病时,侯爷都会陪在她身边。
丫鬟偷瞄了一眼薛氏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您晕倒之后,侯爷被明镜司卫抓走了,他们说侯爷可能与申家勾结,需要带回去调查。”
薛氏的身体晃了晃,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们竟然连侯爷也不放过?
“夫人,管家还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很快,管家被丫鬟带着进了正房,他规矩地站在屏风后,眼观鼻鼻观心。
“府上情况如何?”薛氏问。
“侯爷被带走时,府中下人有些慌乱,不过已经被老奴训斥过了,当是无碍。”
“侯爷被抓走时,可吩咐过什么?”
“侯爷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带走了。”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群明镜司卫凶恶至极,直接堵嘴抓人,侯爷哪有机会开口。
“外面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管家略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奴听说,陛下判了西陵王死罪,其中一项罪名便是放纵申氏一族作恶。”
薛氏心中一寒,虽说他们真的与申氏一族越不熟,可别人能信吗?
侯爷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那些与侯爷交好的勋贵如何肯帮她?
她越想越是绝望,可在绝望中偏又生出了逆反的心理。
她好不容易从地方小吏的女儿一步步熬成了侯夫人,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何能被人轻易打垮,谁都不能夺走她的地位。
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她必须想个办法,至少要先将侯爷救出来。
忽然,薛氏眼睛一亮。
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在交州相识的故友,认出对方后,她便将此事压在心底,从未想过去打扰。可现在,她走投无路了。
“过来,为我梳妆,”然后又吩咐管家,“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夫人,您还病着呢,如何能出去?”丫鬟一脸的忧心忡忡。
“住口。”薛氏眼神凌厉,“还不快去!”
很快,丫鬟为薛氏梳洗完毕。又有婆子送来一碗参茶,喝过后,薛氏感觉稍微有了些力气。
她被四个丫鬟扶到马车上,强忍着头痛,对车夫吩咐道:“去许侍郎府上。”
车夫一时没想到薛氏说的是谁,忍不住问:“夫人说的是哪位侍郎?”
“吏部侍郎,许则成。”
第117章 第 117 章 来自交州的故人薛寻芳……
晋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了侍郎府外, 门房见来的是位陌生的夫人,且还有丫鬟左右扶着,不敢怠慢,恭敬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薛氏朝门房道:“妾身是来求见信安县主的, 烦请替我通传一声。”
见那门房面露难色, 薛氏又道:“你只要对县主说, 来自交州的故人薛寻芳求见,若是县主不允妾身便离开。”
“好吧,夫人稍等。”
门房离开大约一刻钟,才带着一名丫鬟来到门口。
薛氏身子还虚弱着, 只站了一会儿便冷汗岑岑,见到从门房身后走来的丫鬟, 她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丫鬟来到薛氏面前, 朝她行了一礼:“薛夫人,县主请您进去说话。”
“劳烦姑娘了。”
丫鬟在前带路, 许是看薛氏身体不适,走得并不快。
她并未带薛氏去正院,而是去了后面的一处花园。
此时虽已是深秋,但花园中的花依旧在盛放,在花丛中,立着一座亭子, 一名年过三十,气质温婉的女子正坐在亭中。
将薛氏引到花园之后, 那丫鬟朝亭中女子行礼,随后默默退去。
“你们也退下吧。”薛氏对身旁的丫鬟道。
搀扶着她的丫鬟有些担忧,但也不敢多嘴,只能听话地往花园外走去。
等周围的人都走了, 薛氏暗暗吸了口气,才迈步上前,她走到亭子的石阶前忽然直直跪了下来。
“县主,妾身实在是没法子,才敢来打扰您。”
亭中的女子静静凝视薛氏许久,突然开口问道:“薛夫人与我相识多久了?”
薛氏抬头对上信安县主的目光,说:“已有二十八年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终于信安县主轻叹一声:“你身子不适,起来坐吧。”
“多谢县主。”薛氏慢慢地站起身,走入亭中。
等薛氏坐下,信安县主将手旁的杯子推了过去。
薛氏毫不迟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后微微一愣,随即才低头看向杯中。
“姜蜜水,现在还喜欢喝吗?”信安县主问。
薛氏眼眶微红:“喜欢的。”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很早了,我那时候有了身孕,被侯爷接来上京,有几次在节日的时候远远见过你,后来也有几次巧遇,就认出来了。”
“怎么不来相认?”
“我没想过打扰你。”薛氏看着信安县主的眼睛,再一次重复,“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与你相认。若非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找到你这里。”
“寻芳,我自然是信你的。”信安县主语气越发温和,“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你这位晋阳侯夫人如此狼狈?”
“这件事说来复杂,大概要从我嫁给侯爷开始说。”
“那便说吧,我正好有时间慢慢听。”
于是,薛氏便将她与季婵之间的恩怨情仇都说了一通,包括一双儿女是如何因季婵而死于非命的。
薛氏一番话说完,已经泪水涟涟。
在某一瞬间,她也曾后悔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将季婵赶出侯府,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许多事。
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薛氏眼中含泪道:“我与季婵相斗,却连累我可怜的滢滢孤单的死在了西陵,她才十七岁啊。她死了还不够,明镜司的人竟然说侯爷与申家勾结,直接将他带走了,如今,我竟无一人可以依靠。”
听她说完,信安县主又问:“明镜司衙门并非不讲道理,若是查出晋阳侯与申氏无关,自然会放人,你又为何如此惊慌?”
“还是因为季婵。”薛氏如今提及阿缠时,甚至已经无力愤怒了,她甚至对这个名字产生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恐惧。
“她能左右明镜司不成?”
“县主以往大概从未注意过外界发生的小事,所以不知晓,季婵早些时候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白休命,这次白休命去西陵时,她竟也一路跟了过去,然后又一同回来。
上一次我与季婵当堂对峙,白休命便毫无缘由地偏袒她,如今他们才回上京,白休命就拿侯爷开刀,若说不是季婵暗中撺掇,谁会相信?”
信安县主略思索了一下,才道:“你这继女,手段不凡啊。”
薛氏说的这些虽然只是她的猜测,却也不难证明。
薛氏苦笑,也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本以为是个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谁知道这软柿子带毒。如今侯爷就落在白休命手中,生死不过是对方的一句话。季婵恨毒了我与侯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
听到信安县主的话,薛氏面露狂喜之色:“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侯爷能平安走出明镜司。”
“好,这件事我应下了,你且回去等等,过两日晋阳侯就会归家。”
“多谢县主,县主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薛氏也不问信安县主会用何种手段让明镜司放人,当即便想跪地磕头,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往后莫要这般客套,你还病着呢,不要忧思太重,好好养病才是。那两个孩子都是可怜的,你若出了事,谁还会记得他们?”
“县主说的是。”
“回去吧,等过些时日你身子好了,我再邀你出来散心。”
薛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重重点头:“都听县主的。”
“你那个继女,你也不必多在意,改日我找个机会瞧瞧她,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能把你一身胆气都吓没了。”
薛氏心中苦涩,她以前也不信邪,总是以为轻松就能处理掉季婵,可每一次都失败。
如今,她只希望信安县主能帮她指一条明路。
与薛氏说完了话,信安县主便招了丫鬟过来,让她们送薛氏离开。
一路走出侍郎府,看到了侯府的马车,薛氏心头一松,她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如此顺利,原本沉重的身体似乎都变轻了许多。
就在她被丫鬟扶着上马车的时候,一顶轿子停下了侍郎府门口,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身材削瘦,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
送薛氏出门的丫鬟见到男子后,赶忙笑着迎了上去:“世子,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县主,县主昨日还说您最近忙得很,都不见踪影。”
来人正是信安县主的嫡亲哥哥,应安王世子。
“妹妹在家中忙什么呢?”应安王世子随着丫鬟进入侍郎府,目光只是扫过薛氏便移开了。
“县主见了一位故人,这会儿还在花园中呢。”
“行,带我过去吧。”
见应安王世子跟着丫鬟过来了,信安县主起身迎了过来:“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了?”
“父亲喜欢的那个戏班子来京里了,他非要在家中办个赏菊宴,邀人来陪他看鬼戏。”
信安县主听出应安王世子话语中的抱怨,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父亲还说要将鬼戏班子举荐给陛下,你说说他,陛下是要过万寿,这鬼戏听称呼就不吉利,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可鬼戏确实很好看啊,说不定陛下不在意呢。”
应安王世子一脸无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父亲当初会喜欢上鬼戏,就是你带坏的。”
信安县主只是笑,也不与兄长分辩。
“父亲让我告诉你,赏菊宴那日早些去,你有些时日没去王府,他和母妃心里记挂着你呢。”
“哥哥不说我也会提前去的。”说着她似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想邀请两个人同去赏菊宴,不知哥哥能否帮我与嫂嫂带句话,劳她帮我送两张帖子?”
如今应安王妃已经不大管事,王府中的大小事宜都由世子夫人,也就是信安县主的嫂子安排,赏菊宴的请帖也是从她那里送出去的。
“你就会支使我,说吧,要请谁?”
“一个是晋阳侯夫人薛氏,另一个叫季婵。”
“晋阳侯夫人?”应安王世子想起方才见过的人,眉头微蹙,“今日在朝堂上,听说晋阳侯府牵扯到了西陵王的案子,你什么时候与她走得这么近了?”
信安县主语气随意:“哥哥忘了,我十几年前曾经随夫君去交州三年,当然是那时候认识的。”
应安王世子并未把妹妹的话放在心里,只道:“罢了,你想邀请谁都可以,不过你素来是个没心眼的,自己多注意些,莫要被人哄骗了才是。”
“知道了,过两日若是晋阳侯没被放出来,我便不邀她去父王的赏菊宴了。”
“随你。”
应安王世子似乎还有事,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等人终于走了,信安县主坐回亭子里,看着远处依旧青翠的树木,目光逐渐幽深。
薛寻芳……真是个麻烦啊。
不过,倒是个聪明的人,也难怪能坐上晋阳侯夫人的位置。
今次便帮她一把,其余的,倒是可以等等看。
到了夜间,侍郎府安静下来。
正院中,信安县主靠在许则成怀中,轻声与他说话。
“相公,今日晋阳侯夫人来寻妾身。”
“那个薛……”
“薛寻芳。”
“她找你干什么?”许则成问。
“她想求我救晋阳侯。”信安县主幽幽道,“听说晋阳侯得罪了白休命才被抓了进去,她想要我念在二十多年情谊的份上,帮她一把,我应了。”
“她倒是敢开口。”许则成语气微沉。
“哎呀,些许小事而已,况且晋阳侯虽然能力差了些,到底也是勋贵,说不定能给夫君些许助力,我又不好拒绝她。”
“也罢,我便帮上一把。那薛氏,你自己斟酌。”
“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夫妻二人耳语许久,这才抱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118章 第 118 章 听起来这位县主的经历……
阿缠回京的第四日, 才与陈慧一起回了崇明坊的宅子,本想着等宅院收拾干净了,再去对面将军府拜访,谁知林岁竟然主动来了。
林岁牵着阿缠寄养在将军府的那匹马, 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
阿缠赶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然后带她去马厩将马栓好。
“我还想一会儿再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阿缠问。
“我大哥说的,他说白大人押解西陵王回京,我想着你与他有交情,定然会同路, 这两日便让门房注意着你家这边。”林岁解释道,“如何, 西陵好玩吗?”
阿缠回忆了一下在西陵的经历:“好玩算不上, 但是足够惊心动魄。”
于是,她给林岁讲了一下自己在去西陵的路上被蛟龙袭击, 到西陵没几日又见申家冒出一头巨大蛟龙。
当然,她没忘记把自己从这两段故事中摘了出去,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讲给林岁听。
即使是这样,也足够震惊旁人了。
“难怪陛下要杀西陵王,那申家还只是西陵王府的一个附庸家族吧?”
“是啊,白大人为了抓人, 主动入局,差点成了申家的女婿。”阿缠戏谑道。
突然听到这种精彩内幕, 林岁忍不住瞪大眼睛:“后来呢?”
“他与人定亲当日,申家被那头蛟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明镜司卫端了。”
林岁由衷感慨道:“白大人为了办案,可真是牺牲不小。”
“谁说不是呢。”
林岁忽然压低声音问, “我听说晋阳侯将薛滢嫁到了申家,是真的吗?”
“这你也知道了?“阿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林岁对这些事不关心呢,“是真的,薛滢死的时候,慧娘还去看了。”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昨日听白玥说的。”林岁突然想到阿缠不知道白玥是谁,便又解释道,“白玥是我之前在街上认识的,她和丫鬟出来玩的时候遇到了贼,我帮她把那贼抓住了。”
阿缠忍不住笑,果然是林岁的风格,朋友都是从路见不平开始的。
“姓白,她是皇室中人?”
“她爷爷是应安郡王,昨日我与她提起你,她还有些惊讶,似乎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你。”
阿缠随意点点头,她对白玥没什么印象,以往季婵与对方应该并无交集。
陈慧收拾完了屋子,留林岁在家中用了饭,三人便坐在屋中闲聊,一直到晚上,听说阿缠这两日都不回昌平坊了,她才回了将军府。
第二日过了晌午,林岁才过来。
这次她倒是没带吃食,反而拿了张请帖来。
“这是什么?”阿缠见到她手中请帖,好奇地问。
“白玥今早送过来的,说应安王府要办赏菊宴,王爷特地从交州请了鬼戏班子来,她邀请我去,还邀请了你。”
“为什么会邀请我?”阿缠觉得这请帖送的有些奇怪。
“她说人多热闹。如果你不想去,我到时候与她说一声就好。”其实林岁也不懂白玥为何会邀请阿缠。
阿缠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听林岁说起鬼戏,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没关系,反正我最近也闲着无事,和你一起过去凑个热闹也好。”
不出意外,那鬼戏班子应该就是余大家所在的戏班了,不管这请帖为什么会送到她手上,为了余大家走上一遭倒是很值得。
林岁听她答应下来,不由有些高兴,她也不是很喜欢参加这些宴会,因为之前的事,她在外的名声很差,那些世家小姐们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她也懒得搭理她们。
但是白玥的请帖不好拒绝,不过这次有阿缠陪着,她倒是能自在许多。
阿缠拿过请帖打开,宴会的时间就在三日之后。
这次去应安王府参加宴会,陈慧并没有陪着一起去。不过将阿缠接走时,林岁再三和陈慧保证,一定会保护好阿缠。
毕竟林岁现在也算是入门的修士了,寻常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带的两个丫鬟也是林奕特地为她寻来的,都会些拳脚功夫。
两人坐着马车到应安王府的时候,王府内外都十分热闹,看车架,今日应邀前来的多是勋贵宗亲。
她们出示了请帖,便被一旁候着的一名丫鬟带去了后花园。
还没走进花园,她们在沿途就已经欣赏到许多品种的菊花了。花盆错落有致地摆在路旁,各色花盘争奇斗艳,有些品种更是十分罕见。
这让阿缠不由想到被自己落在西陵的那盆花了。
见阿缠与林岁二人在欣赏路边的花,带路的丫鬟也不催促,还放慢了脚步。
两人多花了些时间才终于来到花园中,王府的花园占地极大,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人跟着丫鬟顺着水边的游廊往前走,走到第一处亭子时,就见到了一名身着华丽的圆脸少女与四名丫鬟站在那里。
见到林岁,那少女拎着裙摆迎上前,与其很是熟稔:“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林岁面色稍微温和了一些,说道:“你的邀请,我怎么会不来。”
少女听她这样说,顿时高兴起来,随即她又看向阿缠,眼中是藏不住的好奇:“这位就是季姑娘吧?我叫白玥,之前听林岁说起你许多次,一直无缘得见。”
“白姑娘好。”阿缠朝白玥微笑。
只是短暂的打了个照面,阿缠便看出来,这位白玥姑娘是个心思简单干净的,对人的喜恶一眼便能瞧得出来,难怪林岁会与她交好。
“走吧,我们先去水心斋,我娘和我姑姑都在那里,等见了她们之后,我们就可以出来玩了。”
虽然林岁觉得白玥的母亲可能不会喜欢她的女儿与自己接触太多,但来参加宴会,去拜见宴会主人之一也是礼数。
两人随着白玥穿过游廊,下了游廊后,便见到一座戏台,戏台上有人忙忙碌碌,似乎正在布置场景,还有几人站在台上,应该是在熟悉场地。
阿缠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并没有见到余大家。
很快,她们经过戏台,来到了后面的水心斋。
水心斋内,乐声袅袅,还未走进去,便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
宽敞的厅堂中已经坐了几位妇人,她们皆是满身珠翠,一看便出身不凡。
坐在上首的,是一名圆脸妇人,身形丰腴,脸上带笑,看着就是脾气极好的人。
她对白玥实在太像,不难认出对方的身份。
世子夫人左下首,坐着面色柔和的信安县主,她怀中还抱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
“娘,姑姑。”白玥兴冲冲地走进门,先朝母亲和亲姑姑打招呼,然后又朝其他人问好,“诸位夫人安好。”
屋中诸位夫人都笑着回应,信安县主怀中的小女孩跳下母亲的膝头,朝白玥奔去:“姐姐。”
白玥伸手接住女孩,顺手捏捏她的脸蛋,才对两位长辈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林岁和季婵。”
“见过世子夫人,信安县主。”阿缠与林岁与对方见礼。
“别客套,今日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们尽管玩得开心些。”世子夫人竟比想象中的更温和一些,也不提她们家世,只问了些她们平日里的喜好,还说若是看上了哪盆花,和白玥说上一声尽可以抱走。
白玥在旁撺掇,说她祖父养在后面水云花房中的菊花最是漂亮,一会儿就去搬,被世子夫人虚点了下额头,笑骂一声。
信安县主听着世子夫人与她们说话,目光落在了阿缠身上。
看起来是个很标志的姑娘,姿态柔美,举止大方。声音尤其悦耳,娇软动听,若是向人撒娇,定然少有人能不动摇。
她前两日特地差人去打听了这姑娘与白休命的关系,还以为薛氏言过其实,没想到两人关系竟比她以为的更深一些。
白休命先是为了这姑娘半夜开宫门寻太医,又从镇北侯手中救人,前些时日还同去西陵,最后更是一同归来,足见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若非听薛氏说起这姑娘的难缠,连她都能看走眼。
她原想着若只是因为薛氏能力不济才输给对方,倒是可以顺手帮一把,如今倒是得思量一番,是否值得了。
阿缠很快便感觉到了明显的打量目光,她微微偏过头,正对上信安县主的目光。
她朝对方笑了下,对方也回以微笑,然后移开了目光。
与世子夫人又说了些话,信安县主开口叫了黏在白玥身上的女儿回到她身边,她们这才与白玥一同离开水心斋。
刚走出门,又见一名丫鬟引着人走来。
双方正面迎上,阿缠微一愣,竟然是薛氏。
薛氏远远便瞧见了阿缠,一直盯着她,那阴沉的目光,着实让人浑身不舒服。
等薛氏走到近前,阿缠忽然开口:“夫人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有话要说?”
“你的算盘落空了,侯爷已经没事了。”
“这样吗,那真是恭喜侯夫人了。”阿缠有些意外,看来白休命动作很快,竟然真把人抓进去了。
她原也没指望这点事能把晋阳侯怎么样,只是单纯不想他们好过,故意撺掇白休命找他们麻烦而已。
见她轻描淡写的模样,薛氏呼吸略微沉重:“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得。”
阿缠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薛夫人,心思不要那么重。你气色不大好,可要好生休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晋阳侯府怕是要人丁凋零了。”
“你……”
阿缠朝她微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薛氏在原地,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白玥虽然心思简单,但也知道阿缠与薛家的关系不睦,便解释了一句:“我母亲与那位薛夫人并不熟,她是姑姑邀请过来的。”
说到这里,白玥眼神不由飘忽了一下。
姑姑原本也是要邀请季婵的,不过是她听到母亲与父亲说有些为难,不知送了帖子对方会不会来,她又想起林岁说过与季婵关系好,她才主动应下了这事。
虽然不知道姑姑为何会邀请季婵,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信安县主吗?”阿缠心头一动,这位县主竟然与薛氏相熟,那自己受邀前来,是因为白玥,还是因为这位县主的意思呢?
她回想方才的情形,一时有些难以判断这位县主对她的喜恶。
阿缠没有再深思,又问:“县主似乎并不常参加宴会?”
“是,我姑姑早些年为了祖母伤了身子,所以才不常外出,往日只会来王府陪伴祖父祖母。”
“县主金尊玉贵,怎么会伤了身子?”阿缠很是好奇。
白玥是个藏不住话的,听到她问,便顺着她的话道:“有一年祖母病重,姑姑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跪拜去国安寺为祖母祈福,后来祖母果然好了,她却落了一身病。”
“原来是这样,县主可真是孝顺。”阿缠赞叹一句,又问,“我见县主的女儿很是可爱,方才怎么不将那小姑娘一起带出来玩?”
“我姑姑把宝儿当眼珠子一样,若是将宝儿带出来,她定然要跟出来了。”
“在王府中还不放心吗?”
白玥叹息一声:“这又是另一桩憾事了,早年我姑姑与姑父有过一个儿子,谁知姑姑给祖母祈福的那段时日,那孩子被人拐了,从此就寻不见了。”
“没有报官吗?”
“怎么会没有报官,可是那时姑父不在府上,姑姑也不在,那些刁奴见主子不在便怠慢了,等他们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已经丢了两日,再也找不见了。”
阿缠点点头,听起来这位县主的经历着实有些惨了。
“难怪如此,县主可真是不容易。”
阿缠正与白玥说话的时候,林岁突然看向一旁的假山后,呵斥一声:“谁,出来。”
阿缠与白玥也转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假山的山洞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余大家?”阿缠认出了对方身份。
余大家此时依旧面色惨白,眼眶微微泛着红,似乎刚刚哭过。
林岁见状不由有些后悔,她还以为是有人偷听她们说话,方才便不该把人喊出来。
余大家朝三人屈身行礼:“抱歉,打扰了。”
“你是戏班的人吧?没什么打扰的,是我们惊扰了你。”白玥语气温和,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这时候,她看起来与她母亲就更像了。
余大家盯着白玥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落到了阿缠身上。
此时,她已经收敛了情绪,对阿缠道:“姑娘,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倒也不算太巧,我是听说今日应安王府有鬼戏听,特地来捧场的。”
余大家扯了下唇角,似想笑却没能笑出来:“那今日定然不会让姑娘失望。”
随即,她又对白玥道:“在下先离开了。”
看着余大家离去的背影,白玥微微蹙起眉,总觉得那道削瘦的身影有些莫名熟悉,可她确认自己从不认识这人。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你哥哥他再也不会回来……
直到余大家的身影消失, 白玥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白玥,你怎么了?”林岁见她一直盯着离开的余大家,不禁开口询问。
白玥摇摇头,强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 将视线收回:“没事, 我带你们去我祖父的花房看看吧, 平日里他可从来不让人进去。”
“好啊。”阿缠随口应下。
水云花房坐落在花园的西北角,门外还有护卫守着,可见应安王是真的很在意这里了。
见到白玥过来,门口的护卫并未多问, 直接开门让她们进去。
花房很大,沿着三面墙修了三层的架子, 每一层上都摆满了菊花。有橘红色的, 花盘足有脸大,像是凤凰的尾羽。也有花瓣纤细, 长短错落,像是炸开的烟火一样。
即使是平日里对花草没什么兴趣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流连忘返。
白玥见阿缠盯着一盆花良久,十分大气道:“看上哪盆和我说,一会儿我让丫鬟搬到我院子里, 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再带走。”
“这样不好吧?”阿缠有些迟疑。
“哎呀,不要在意那种小事, 没什么不好的。”
见阿缠不肯说,她便指着阿缠看得最久的哪盆花对丫鬟道:“这个搬走。”
然后又看向林岁。
林岁摇头:“别看我,我不要。”
“好吧。”白玥也不强求,然后又指了两盆花道:“这两个也要搬走。”
等丫鬟们拿了花, 她才道:“行了,你们将花送到我院子里去,路上小心点,可别被祖父和爹瞧见了。”
“是。”三名丫鬟齐齐应下,然后搬着花盆走了。
门口的守卫欲言又止,也没敢让她们把花盆放下。
等人离开后,白玥主动上前将其余花盆挪了挪,将被搬走的三盆花留下的空隙填补,这才拍拍手:“好了。”
阿缠嘴角抽了抽,这是偷拿过多少次才会这么熟练啊?
忽然后悔方才没有强烈拒绝这份礼物了,总有种自己做了帮凶的感觉。
三人将花房逛了一遍才刚出来,就见一名王府的丫鬟匆匆往这边赶。
见到她们终于是松了口气:“姑娘,焕春园那边快开宴了,世子夫人和大姑娘正到处找你呢。”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白玥应下,带着阿缠与林岁她们往焕春园走去。
焕春园就在戏台的对面,来时阿缠只注意戏台,倒是没关注另外一边。
此时那里已经摆了许多张桌子,受邀前来的客人也都一一落座。
女客与男宾的桌子分列左右,中间由几个花架隔开,上面摆满了花。既顾全了礼数,又不忘风雅。
白玥并未带着她们在女客那边落座,反而带她们去了靠近主桌的一张桌旁。
那桌子上已经坐了几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位长得和白玥有些像,但年纪明显要大一些,还盘着发,想来就是丫鬟口中的大姑娘,白玥的亲姐姐了。
白玥招呼着阿缠与林岁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姐姐白珂身旁。
白珂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帕子让她擦手,然后问:“去哪儿玩了,一直不见你人?”
“去偷祖父的花了。”
白珂瞪她一眼,小声说:“花房那边的痕迹打扫了没有,可别被祖父发现了。”
“哎呀知道了,你喜欢的那盆独占芳华我也帮你搬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来我这里拿。”她可是很讲义气的,姐姐帮她应付这些客人们,她帮姐姐从祖父那里偷花。
“不愧是我妹妹。”姐妹二人短短几句话,就分赃结束了。
阿缠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姐妹很是有趣。
又等了一会儿,王府的主子们终于到了。
应安王与世子走在前面,世子夫人与信安县主则扶着王妃同行,县主的女儿则被丫鬟牵着手走在后面,小姑娘看着怏怏的,有些没精神。
王妃瞧着身子不太好,但精神不错,一直与身边的信安县主说话,面色看起来很是柔和。
经过她们这桌的时候,白珂与白玥姐妹齐齐出声向王妃问好,应安王妃才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她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从桌上其他人身上一一略过,扫过阿缠与林岁时,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最后目光落在了白玥身上:“方才怎么一直不见玥儿?”
世子夫人在旁赔笑道:“玥儿与她的两个朋友玩耍去了,让母妃见笑了。”
应安王妃瞥了世子夫人一眼:“就是你这般不上心,才让她这样不守规矩,瞧瞧她,什么人都能……”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信安县主打断了:“母妃,这么多人在呢,大家都等您落座呢。”
王妃又不满地瞪了眼白玥,到底看在女儿的份上,没有将话说完。
阿缠自然是听出来了,这位王妃显然对她和林岁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很高兴。
方才见到王妃对信安县主那样温和,还以为这是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是个刻薄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没想过给自己孙女留些脸面。
白玥似乎已经习惯了,她面色丝毫没变,等着祖父祖母落座后,才拉着阿缠她们坐下。
很快,王府下人们端上各色菜肴,戏台上也响起了锣鼓声。
白日里看鬼戏,到底还是差了些氛围,但胜在新奇,大家一边用饭一边看着戏台,倒是很下饭。
宴席吃到一半,余大家终于上场。
她刚开了嗓,便引来台下宾客叫好。今日余大家的鬼面并不像之前见到的那样吓人,却也如上次见到那般生动,并不像是覆了张假面那样僵硬。
白玥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边盯着戏台,一边凑到阿缠身边问她:“这位余大家的脸是怎么画出来的,怎么像是真脸一样?”
“白姑娘可真是问倒我了,许是余大家的独门秘诀?”虽然阿缠是第二次看余大家的戏了,但是依旧没瞧出那鬼面的端倪。
白玥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倒:“一会儿宴会结束倒是可以去问问那位余大家,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说?”
这出戏唱完,台下众多宾客叫好,就连之前对鬼戏不以为然的应安王妃也连连点头。
等余大家下台了,她才对坐在一旁的应安王道:“王爷难得没糊弄我,这戏子唱的着实不错,该赏。”
应安王略显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招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没听到王妃的话吗,还不快去送赏。”
丫鬟正要过去,又被应安王妃叫住:“等等,还是叫那戏子过来吧,方才那鬼面瞧着很特别,让她来给我讲讲。”
“是。”丫鬟领命离去,不多时带着刚卸了妆的余大家走了过来。
没了鬼面之后,余大家这张脸看着就太过寻常了些,王妃只瞧了一眼便道:“你这容貌着实一般,还不如顶着方才的鬼面。”
由于阿缠她们的桌子离主桌不远,她清楚地听到了应安王妃的话,忍不住偏过头。
主桌上的人全都面色如常,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应安王妃这样的说话风格。
余大家听了这番话,面色如常,朝应安王妃浅浅一拜:“多谢王妃指点。”
“指点算不上,我倒是很好奇你那鬼面是如何贴在脸上,还那样灵动的?”
“那鬼面乃是特制的,与妾身的脸十分贴合,又用了胶,再经过常年练习才如真容一般活灵活现。”
“原来是这样。”听她细致的解释了,应安王妃似乎又觉得无趣了。
正在这时,王府的下人带着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袍的男子走了过来。
信安县主还未动,她身旁坐着的宝儿已经扑了过去,叫了声:“爹。”
来人正是吏部侍郎许则成。
许则成才接住女儿,就听王妃斥责道:“宝儿还不快回来坐着,怎地这般没有规矩?”
宝儿瘪了瘪嘴,慢慢挪回桌上。
王妃似乎见不惯她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又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一股小家子气,当初澈儿如她这般大时,都已经很懂事了。”
她口中的澈儿正是早年失踪的外孙,如今府上也只有王妃不时还提上几句,其他人都怕惹了信安县主伤心,不再提及。
“娘,宝儿还小呢。”信安县主出声道。
“什么还小,这孩子性格不随你,也不随姑爷,连长得都不像咱们家的人。”
信安县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看向坐到她身旁的许则成。
许则成笑呵呵开口道:“母妃教训得是,女婿日后一定多多教导宝儿。”
应安王也帮腔道:“行了,信安还不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才没有那么多时间教导宝儿,你总是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扰了大家兴致。”
信安王妃被王爷说的面上闪过一丝悔意,用公筷夹了一枚虾子到信安县主碗中:“这是从运城送来的虾,你父王知道你喜欢,特地为你留的。”
王妃先软和下来,主桌上的气氛这才松快起来。
信安县主抿唇一笑:“谢谢父王,谢谢母妃。”
“一家人,客气什么。”
信安县主也不动筷,反而是许则成将虾夹了过来,然后亲自为信安县主扒掉虾皮,然后又将虾送回她碗中。
应安王世子笑着调侃道:“早先就听人说,吏部侍郎许大人与其夫人是神仙眷侣,今日本世子也算是亲眼见到了。”
“大嫂,你快管管大哥。”信安县主娇嗔道,世子夫人笑而不语。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竟是把立在一旁的余大家忘了。
余大家看着一桌子的人,眼中那一缕异样的光彩逐渐隐没在暗沉的眸光中。
她看着信安县主将那枚被剥好的虾子送入口中,身旁的许则成又夹了一个,继续帮她剥。
她一直很好奇虾子的滋味,但她从小便吃不得这个东西,每次吃了都要起疹子。
母亲总是觉得她在装病,与她吵了好几回。生病的时候哥哥来看她,还说以后桌上都见不到这道菜了。
都是骗子。
信安县主似乎察觉到有人看着,抬起头见是余大家,才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在旁看着。
“母妃,旁边还有人呢。”
经她提醒,应安王妃才又将在注意力放回了余大家身上,她语气随意地吩咐道:“行了,别在这站着了,你这戏唱的不错,拿了赏赐退下吧。”
余大家接过丫鬟手中盖着红布的托盘,再次行礼:“谢王爷与王妃赏赐。”
她端着那托盘,转过身去。
身后许则成端起酒杯,朝王爷与世子敬酒,她听到应安王一口一个贤婿的叫着,听到世子口中叫着妹妹。
她一步步走远,最后眼中一片死寂。
阿缠方才便一直在看着主桌那边,自然也瞧见了余大家的神情变化。
虽然不是很明显,可她能够感觉到,余大家周身的气息很是晦涩。
不过又想到方才王妃那堪称无礼的态度,余大家这般表现倒也算是正常了。
台上的鬼戏终于到了尾声,底下的客人也酒足饭饱,开始逐渐离席了。
王爷与王妃走得最早,世子与世子夫人陪坐在一边,倒是信安县主没有走,正在喂女儿吃饭。
许则成只坐了一会儿,便走到男宾桌旁与人说话。
阿缠与林岁其实也吃饱了,看了戏赏了花,她不禁有些困了,就想要告辞离开。
白玥还记着方才的花,非要带她去取花,她便和林岁和白玥过去了,留下两个丫鬟去通知车夫将马车准备好。
取了花之后,白玥本来想送她们出去,恰好白珂来了,她便让丫鬟送阿缠与林岁出去。
结果丫鬟还没带她们走出后院,就被一名嬷嬷叫住,那嬷嬷面色有些严厉,似乎有话要吩咐,丫鬟有些为难,阿缠便道:“姑娘自去吧,我们认得出去的路。”
丫鬟面上闪过一丝歉意,朝她们福了福身,赶忙朝嬷嬷走去。
阿缠与林岁对视一眼,往外走去。
王府实在是有些大,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沿着回廊走出拱门,便看到一片竹林,竹林对面是堆叠的假山。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听声音似乎是信安县主与宝儿。
宝儿似在抽噎:“娘,外祖母又说我不如哥哥,你找到哥哥后,是不是就不要宝儿了?”
信安县主声调温柔:“怎么会呢,娘的孩子只有宝儿一个人。”
“可是哥哥呢?”
“你哥哥呀……”信安县主轻声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这一句声音极轻,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倒是宝儿一脸惊喜地问:“真的吗,哥哥不会回来?”
“当然是真的。”
听到了这番对话,阿缠扯了扯林岁,两人趁着没被发现,飞快闪身躲到了假山后。
她们悄声走到假山另一侧,稍稍探出头往外看,信安县主已经走了过去,似乎并无察觉,依旧抱着宝儿在哄。
可阿缠却注意到,一道身影从竹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是余大家。
此时她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似乎就是冲着信安县主去的。
第120章 第 120 章 你说,这算是什么样的……
只看余大家的表情和举止, 就能看出她的目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碰到余大家,她们就在说宝儿口中的哥哥,那时候, 余大家的情绪便不太对劲。这一次, 依旧是在说那个孩子。
阿缠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 她侧头在林岁耳边道:“能不能阻止她,不要让别人发现。”
“可以阻止,但是她会发现我们。”
“没关系,我正好想知道, 她为什么要杀信安县主?”
林岁点点头,她其实也很好奇。
她的目光扫过地面, 从脚边捡起一粒石子, 将内息运转到手上,夹在指间的石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打在了余大家肩头。
注意力全都放在信安县主身上的余大家被肩上的疼痛惊醒,她迅速将匕首收回袖中,左右环顾,然后看到了对面假山后一上一下冒出的两个脑袋。
阿缠与余大家遥遥对视,在她的注视下,余大家在原地僵立片刻, 终于缓缓退回了竹林中。
三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信安县主与宝儿的声音逐渐远去。
阿缠与林岁先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怀里还抱着方才从白玥那里拿来的花。
两人走出来后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终于,余大家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站在距离两人几步之外, 眼中并没有杀人被发现的恐慌,只有死一样的沉寂:“你们不去报官吗?”
“报官做什么,说你要杀害信安县主吗?我们又没有证据。”
“但是应安王府的人会信。”
“是吗?”阿缠一脸的无所谓,“可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没有关系,方才为什么要阻止我?”余大家问。
阿缠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你用匕首杀了她们母女,身上一定会溅到血,我猜你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甚至没有策划逃跑路线,而是临时起意想要杀人,所以你若是杀了人,很快就会被抓起来。”
余大家没有说话,因为阿缠猜对了。
她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敢来上京,她甚至能够毫无情绪波动地面对他们了,可还是被那个女人寥寥数语刺激到了。
她早就有所预料的不是吗?可真的听到了,情绪根本不受控制。
那时候她脑子里只想着,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给她的澈儿赔命。
差一点,她就成功了。
“只要她死了,就算赔上我一条命又如何?”
“虽然不知道你与信安县主有何仇怨,但为仇人搭上自己的命,不值得。”阿缠缓缓开口。
余大家惨笑一声:“说的好听,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不值得呢?她该死!”
“如果你愿意说,我们倒是很愿意听听她是如何该死的。”
余大家沉默下来,看起来并不想将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林岁在旁冷声道:“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说出真相吗?”
或许有时候,真相就是难以说出口。
阿缠打了个呵欠,她实在有些困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开口道:“算了,这里也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我平日里住在昌平坊的香铺中,改日余大家若是有空,可以去那里寻我。”
见余大家依旧没有反应,阿缠也不强求,只道:“报仇有许多办法,并不是只有杀人赔命这一种,你想不到别的出路,别人或许能够想到。”
言尽于此,阿缠对林岁道:“走吧,我们回家,有点困了。”
林岁接过阿缠手中的那盆花,与她一同往外走去。
等她们走远了,余大家才转过身,看着两人的背影,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毫无温度的脸,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离开了应安王府,阿缠在马车上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家中的卧室内了。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屋内一片昏暗,她盖着柔软厚实的棉被,倒是并不觉得冷。
阿缠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心想下了秋雨之后,天气就会越来越冷了,这么快又要到冬天了。
赖了会儿床,她从床头拿起外衫穿上,才走出了卧房。
屋外的雨下的不大,顺着房檐滑落,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她白日里抱回来的那盆花就在房檐下摆着。
“慧娘。”阿缠站在门喊。
“醒了?”陈慧打开她房间的门,见阿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提醒道,“回屋里去,别吹了风着凉。”
“知道了,林岁呢?”阿缠往后面挪了挪,抻着脖子问。
“一直睡着也叫不醒,她把你送回家就回去了。”
陈慧关上门,顺着房檐走到阿缠的房门口:“我听她说你们在应安王府遇到意外了?”
“可不是,还是和余大家有关的。”
阿缠和陈慧一起走进房间,陈慧替她将屋内的蜡烛燃了起来,屋中顿时明亮许多。
阿缠坐到椅子上,对陈慧道:“我怀疑,那个信安县主的身份有问题。”
“怎么说?”陈慧感兴趣地问。
她与信安县主年岁相差不大,虽然后来陈家败落,与对方无甚交集,但她也曾远远见过这位县主。
阿缠便将之前在王府发生的事说了一通,然后道:“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信安县主用那样的态度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会回来了,再加上余大家的反应,所以才怀疑起两人的身份来。”
陈慧点点头:“说起来,你口中的这位信安县主,和我以前见过的,差别还真是很大。”
“以前的信安县主是什么样的人?”阿缠好奇问。
陈慧回忆了一下:“我印象里,这位县主性子跋扈,动辄便与人吵架,反正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我记忆最深的是她榜下捉婿这件事,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别人榜下捉婿都是家中父兄出面,她就十分与众不同,自己出面,派了王府侍卫当街绑走新科进士,这事儿可是轰动一时。”
“后来呢?新科进士被皇室县主绑走,皇帝没反应?”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新科进士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应安王当天便将婚事敲定,然后才入宫请罪去了,这桩事儿成了人家的私事,皇帝还能说什么?”
“可我今日见到的那位县主,言行举止得当,眉目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阿缠简单描述了一下她对信安县主的印象,又道,“听说她还十分孝顺,王妃重病时,她一路跪拜去寺庙为王妃祈福。”
陈慧道:“可是据我所知,县主与王妃的母女关系并不好,两人曾在宴会上当众吵起来,那位王妃说话很刻薄,县主也是丝毫不让,这在当初也不是什么秘密。
就算她心中还是很在意母女情分的,可我觉得,以她的性格更愿意砸银子将寺庙中的和尚全都请去王府为王妃祈福,也不会自己一路跪拜去寺庙。”
这种说法并不绝对,可是慧娘口中的信安县主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看上的男人就绑走,和母亲意见相左就当众吵起来,也不遮遮掩掩。
这样一个性子强硬又直接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白玥说过,恰好那个时候,县主的孩子丢了。
这些事联系起来,由不得人不多想。
“可惜这些猜测没人能够证实。”阿缠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余大家会不会去昌平坊找我?”
“希望她会去吧。”陈慧轻声说。
今日下午下了雨,原本与王府说好的夜戏也停了,戏班的人早早回了住的地方。
余大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将房门闩好,便坐在梳妆台前,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然后缓缓抬起手在耳后摩挲着。
过好一会儿,她的双手稍稍一用力,竟将整张脸都撕了下来,然后将撕下的脸放到了一旁。
镜中只剩下一张覆了一层白皮的,平滑的脸。那根本不像是人的脸,更像是一张白色的恐怖面具。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回到床边将装着面具的箱子从床底拉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摆着许多鬼面具,还有几张人的面具。
它们都是制作出来的,但不是余大家自己制作的,她只是这些面具最合适的使用者。
因为人的脸并不是平滑的,除非是特制的面具,否则很难与人脸完美贴合。
可是她的面具不一样,这些面具能够完美地贴上她的脸,戴上后,就像是真的脸一样。
余大家从中选出了一张鬼面,她将鬼面覆在脸上,脸上的那层白皮就自动与面具黏到一起去了。
可惜这样的黏合是有时限的,不能超过两日。
她只能不停更换不同的脸,永远都不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余大家坐回椅子上,看着镜中的鬼脸,想着白日里应安王妃的话,说她容貌平平,不如鬼面。
因为属于自己的那张漂亮的脸,一直在她那孝顺的女儿脸上啊。
多可笑啊,时隔十几年,当她终于找到了记忆,生出了勇气回家,她的家人已经彻底将她遗忘了。
那个取走了她脸的人彻底取代了她,曾经嚣张跋扈与母亲关系不睦的信安县主,现在是一个性情温柔识大体,与相公琴瑟和鸣,对母亲百般孝顺的好人。
没有人觉得不对。
就算是一样的脸,可她和那个女人的性格,分明完全不同,他们真的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吗?。
心中的那股恨意连绵不断的涌了出来,如果没有来上京,她心中始终抱着一丝期望,可来了,却让她直接陷入绝望。
为仇人搭上性命,不值得吗?阿缠的话忽然又跳了出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
她……真的能帮自己吗?
余大家心中生出几分动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信的人。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只与她见过两面,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是,或许是她在深渊中呆了太久,每一个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第二日,阿缠与陈慧回到了昌平坊。
原本还想多歇几日,可是阿缠心中还想着余大家的事,猜测到底不是真相,她更好奇那件事的真相。
只是不知,余大家会不会来找她?
回到香铺的第一日,余大家没有来。
第三日,依旧没来。
第四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余大家的身影。
阿缠心想,今日她也不会来了,看来她注定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就在她打算关店门的时候,一道撑着伞的削瘦身影,从街头缓缓走来。
伞沿压得有些低,那人一直来到店门口,手中的伞才稍稍抬起,露出了那张苍白的面孔。
“姑娘,叨扰了。”
阿缠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微侧了侧身:“进来吧。”
余大家走进了铺子,将伞收拢放在门边,阿缠顺手关上门,带着她往后面走:“你来得巧,慧娘刚做好了饭。”
“我吃过饭了。”
“好吧,那等我先吃完饭,我们再聊,好吗?”
余大家点点头,她花了三日时间找人在昌平坊打听阿缠,知道她与应安王府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关系,她不像是来刻意接近自己的。
就算这样,余大家心中还是不抱希望,可她还是来了。
两人坐在桌旁,不多时,陈慧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里面装了一小碗饭,四碟菜。
她将饭菜放到桌上,才开口询问:“余大家吃饭了吗?”
余大家虽然对阿缠印象更深,但也认出了那日与阿缠一起同行的陈慧,她摇摇头。
见陈慧竟也不吃饭,忍不住道:“你不吃吗?”
陈慧看了眼阿缠,阿缠朝她狡黠一笑,出声道:“她不用吃饭。”
“不用、吃饭?”余大家似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是人,不需要进食。”陈慧在一旁轻描淡写道。
让一个人放松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一个足以震惊对方的消息,这时,对方就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秘密,似乎不值一提了。
此时的余大家,就是这样。
“你先坐着,我去后院收拾一下。”陈慧没有坐太久就找了借口离开。
阿缠不算太饿,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两人隔着桌子坐着,有了方才的一个小插曲,一直紧绷的余大家,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她盯着阿缠,问她:“你说,有别的办法可以报仇,是真的吗?”
阿缠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道:“这要看,是什么样的仇?”
她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女人,换走了我的脸,夺走了我的身份,我的亲人,我的孩子,你说,这算是什么样的仇?”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谁让我遇到你了呢
阿缠有些惊讶:“换脸?”
余大家抬手摸向耳后, 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脸取了下来。
突然看到一张平滑又怪异的脸,阿缠着实被惊了一下。不过她没有退后,反而凑上了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问余大家:“我能摸一下吗?”
余大家点了点头。
阿缠伸手摸了摸余大家脸上那层白色的皮,那并不是人皮, 触手柔软还带着些许粘性。
她又往耳后看了看, 这皮和余大家的皮肤已经长在了一起, 除了颜色不同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瘢痕,可见手艺极好。
“取走你脸的人和给你换上这张皮的人不是同一个吧?”阿缠问。
余大家似嘲讽地笑了一声:“姑娘慧眼,那个人取走了我的脸之后, 没了利用价值,便被那女人杀了。
那个女人也没想让我活着, 先给我喂了药, 然后在我心口处补了一刀,最后将我扔去了乱葬岗。可是我命大, 硬是撑着没死,后来被人救了,也被贴上了这张皮。”
“既然被救了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报官?”
“因为我失去了记忆。”余大家回想起曾经的事,脸上带着几分复杂,“救我的人和害我的人是亲叔侄,他们家族曾经出过厉害的人, 拥有特殊的传承。
他去乱葬岗找他侄子尸体的时候发现我没死,他看了我的脸以为我是被他侄子害死的, 虽然救了我,却一直在我饭食中掺药,让我失去了记忆。”
“后来呢?”
“后来,我信了他的话, 以为我真的是他的女儿,只是出了意外伤了脸而已。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就像他真的是我亲爹一样。
他还给我做了很多人脸面具,和真人一模一样,让我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请人教我唱鬼戏,让我有了谋生的法子,我……我为他养老送终。”
余大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面具上,惨淡地笑了一声:“他死后,那种药便停了,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戏班的班主为了寻了一位神医,神医治好了我,也让我彻底恢复了记忆。”
记忆恢复后,她回想起最初的那个自己,时常觉得那是一场梦。
梦中的她还是信安县主,仗着亲爹是王爷,在京中嚣张跋扈,却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与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想让她嫁去外祖母家中,她不愿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绑了个看得上眼的进士回了家。
她的名声毁了,却成功的摆脱了母亲的束缚,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眼光不错,选的那个人应下了这门婚事,对她也很好。
他们成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他为那个孩子取名许澈,然后,她陪着他去交州上任……
再然后,噩梦开始了。
阿缠听她说完才道:“虽然迟了些,但你依旧可以选择去明镜司上告,皇室县主被换了脸,这样大的案子,他们不敢怠慢。”
“是啊,如果我能证明我是信安县主白鸢的话。”
“什么意思?”
“我去过明镜司,他们虽然不信我的话,却也接了我的案子,然后给我验了血脉。”余大家垂下头,惨笑一声,“验过之后他们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皇室血脉,所以我自然也不可能是信安县主。”
她连自己是谁都证明不了,后面的话,别人又怎么会相信?
阿缠蹙起眉。
“我在明镜司大吵大闹,最后被关了起来。还是那位神医最后找到了我,他找了证人证明我是得了病才会疯疯癫癫冲撞了明镜司衙门,又为我交了罚银,我才被放了出去。”
“时隔多年,明镜司衙门不可能被收买。”阿缠迟疑道,“你……不是应安王亲生的?”
余大家摇头:“我出生的时候验过血脉,不可能出错。后来我询问那位救我的神医,他说有些药确实能够混淆人的血脉,但对人身体伤害极大,可以用来抹除人的身份,避过朝廷通缉。”
阿缠心中了然,沿着血脉寻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追踪术,这种药的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
“杀了你,还不忘记给你喂药,那人是什么身份,将事情做得这样周全?”她略顿了一下又道,“你相公呢,他又在何处?”
余大家笑了起来,许是怕此时的样貌吓到阿缠,笑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她叫韩小彤,父亲曾经是衙门中的小吏,是那个给我换脸的男人的未婚妻。她是一个并没有太多见识的,寻常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子。”
余大家声音哽住,停了许久才看向阿缠:“周全的不是她,是我相公,许则成。”
果然。
阿缠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能将皇室县主劫走换了脸,还没有被人发现,除非有人帮忙遮掩过去。
虽然余大家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许则成,可是妻子换了一个人,做相公的真的不知道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才最符合逻辑。
“你来上京就是为了寻他们报仇的?”阿缠问她。
“是,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她当然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还知道,只凭自己,根本杀不了两个人。她想过,要用其他的办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她在交州越来越有名气,她主动结交了来自上京的勋贵,通过他们慢慢引来了应安王的注意,筹谋了许久,她终于得到了一个进入应安王府的机会。
余大家继续说:“我曾想过,虽然验血脉失败了,但我爹娘总能认出我吧?他们是否发现过,那个顶替我的人有哪里不对劲?韩小彤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这些年总会露出马脚吧?”
阿缠没有往下问,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后续。
应安王一家对那位信安县主格外的好,连应安王妃那样的脾气,都愿意为为信安县主收敛。他们一家人和睦,让人艳羡,被世人称道。
“你知道吗,我吃虾子会长疹子,做这件事我爹娘、大哥还有许则成都知道。”
阿缠轻轻叹息一声。
最让余大家难过的,或许不是来自外界的打击。毕竟,她失去了脸,被人夺走了身份,也咬着牙走到了今日。
可好容易回到家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与罪魁祸首成了一家人。
他们真的毫无察觉吗?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愿意有所察觉。
毕竟,真正的信安县主,并不是个温柔善良,孝顺听话的人。
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妹妹,所以她消失后,一个温柔贴心的人取代了她,她的家人立刻就接纳了另外一个她,并且无视了所有的异常。
余大家靠在椅子上,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
“他们让我觉得,我这些年的坚持,像是个笑话。”余大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说这张皮,是陵鱼的脸皮,不知道为什么,贴上这张皮后,她就流不出眼泪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至少不会让人看出她很难过。
她想尽了办法,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最后,却被自己的亲人逼上了绝路。
“现在我手上没有丝毫的证据,能证明我就是白鸢。除了杀了她,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可是你的仇人,不止一个。”阿缠说。
“是,但我没有办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就算不为了自己报仇,澈儿呢?
她当时为了许则成,把孩子留在了上京,可最终那孩子也没能逃过去。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余大家看向坐在一旁,凝视着她的阿缠。
因为没有脸,阿缠看不出余大家此时的表情,只听她说:“你不怕我骗你吗?我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在做白日梦。”
这样的话说出去,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会相信。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这倒是不必担心,我能够分辨一个人的话是真是假。我们不如来说说韩小彤的脸吧,换脸的过程,他们在换脸中用的东西,你知道吗?”
阿缠的话转移了余大家的注意力,她努力思索,回想那一日发生的一切。
“我听到那个换走我脸的男人对韩小彤说,粘合脸的那张皮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是神明的脸皮,世上只有两张,不久之前被他爹用掉了一张,现在只剩下这一张,可谓价值连城。
韩小彤与那人哭诉,说她不过是想换一张漂亮的脸,这点要求难道都不能答应吗?后来那个男人被说服了。”
“然后他们就割掉了你的脸?”
“没有,那个男人还说,如果韩小彤真的喜欢我的脸,他可以做出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然后再用那张皮粘合起来,保证与真的一模一样,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也永远都不会掉下来。”
“韩小彤拒绝了?”
“对,她逼问那个男人,是不是真人的脸会更好,那个男人说是。然后她说她只想要我的真脸,让那人将我的脸割下来换到她脸上……”说到这里,余大家的声音有些不稳。
阿缠打断了她:“你知道,那是什么皮吗?”
“我爹……”余大家语气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他曾经说过,他大哥手中有两张委蛇的脸皮,是祖宗传下来的,如果用了那种皮,就算是假脸都会慢慢长成真脸。
那时候,她还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如何丢的。只是心里想着,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要得到一张委蛇的皮,这样,她就不用总是要面对自己可怕的脸了。
“委蛇么……”
阿缠的记忆中确实有委蛇的存在,它们天生长着人脸,人面蛇身,是最早被人族承认的古老神明。
但是在巫族的书中,委蛇其实是古巫族的一种,这一族都长着人面蛇尾,委蛇特殊一些,它们长着两个头。
后来人族在书中记载,吃了委蛇的肉就能成为霸主,于是委蛇一族越来越少,至少阿缠没有亲眼见过。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发现,委蛇的脸皮有这种作用的?
不过册子上说,古巫族的生命力极其旺盛,便是被分尸了,留下的尸块依旧不朽,被割掉的脸皮一直维持着生前的活性似乎也很正常?
见阿缠陷入沉思,等了许久,余大家才迟疑地问:“你……真的有办法吗?”
阿缠回过神来,回道:“这不算难,如果那张皮长在委蛇脸上我或许没有办法,但是在她脸上,他们是怎么粘上去的,我就能让它怎么掉下来。你不如想一想,希望他们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越来越剧烈。这个问题余大家想过很多次,甚至不用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韩小彤是个假冒的县主呢?”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让所有人都知道啊……”阿缠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她问余大家:“我记得,再过一段时日,就是陛下的万寿了吧?”
余大家点点头:“再过一个月就是。”
“陛下过万寿,宗室子弟是不是要进宫为陛下庆贺?”
“是,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宴请各地官员与宗室,与众臣同乐。”
阿缠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也好多年没有为陛下庆生了吧?是时候该送他一份大礼了。”
余大家似乎意识到了阿缠想要做什么:“在,在陛下的万寿上吗?”
“不是挺好吗,那天日子好,一定万事大吉。”阿缠说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扭了扭腰身,然后转过头对余大家道:“我需要做些准备,来处理她的那张脸,过四五日你再来寻我,好吗?”
“好!”
余大家应和着,声音中似乎都带着莫名的力量。
她捧着那张假脸,将它贴回自己的脸上,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即使是现在,她依旧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轻易,让她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阿缠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因为……你的鬼戏很好听,若是以后听不到了,我可能会有些难过。”
“只是鬼戏而已,交州有很多鬼戏大家,不比我差。”
“可我没听过他们的戏,我只听过你的。”阿缠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唱的戏,所以我愿意帮你。”
余大家愣住,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阿缠说:“这或许就是缘分,谁让我遇到你了呢。”
第122章 第 122 章 陛下万寿将至,安分一……
走出香铺时, 余大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铺子的牌匾上,竟发现那牌匾上的字意外的好,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随即她又想起, 自己似乎又忘记问对方名字了。
这已经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却连名字都没有互通过。萍水相逢, 相逢即是缘分,那位姑娘可真是洒脱。
遇到了这样的人,她对未来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余大家走后, 陈慧才从后院走到前面来,她让阿缠去收拾碗筷, 自己则准备关店门。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 酉时刚过,外面天色渐黑, 各家各户也都点起了蜡烛。
陈慧坐在阿缠房间中,听她讲余大家的遭遇。
有自己的经历在前,如今听了余大家的遭遇,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
只是这其中竟然涉及到了替换皇族身份,她忍不住道:“那个许大人和假县主的胆子着实很大,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竟敢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皇帝怕是要震怒。”
这事儿往大了说, 就是混淆皇室血脉。
一个能换,其他的呢?
皇帝才不会管那个什么皮只有一张,他只会联想到他自己身上,然后让惹出这些事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俗话说,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次铤而走险,换得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谁会不想要?”
阿缠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懂人心了。
只要利益足够大,铤而走险算什么,人都可以不当,申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撞到了你手上。”陈慧笑道。
“怎么能说是运气不好呢,分明是让人意外的缘分。”阿缠也笑。
无论是善缘还是恶缘,都是缘分,她从不区别对待,都很用心。
因为提前与余大家说好,预留出了几日的时间,阿缠并不十分着急。第二日开店的时候,陈慧在接待客人,她还在柜台后涂涂抹抹改方子。
巫族的丧葬种类有很多,有些选择火葬,有些要剔除腐肉,只留下骸骨永存,也有巫族死后是要留下全尸的,这个方子子便是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
方子中大量用到黑火石,这是一种产于火窟中的石头,入手微凉,具有强烈的吸水性,还有一定的腐蚀性。
巫族会用黑火石将死去族人的尸体制成干尸,然后才进行后续仪式,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止是人族会诈尸,巫族也会诈尸。
不说近的,就说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大巫被砍头后原地爬起来大杀四方的故事可谓流传甚广。
后来的巫族没有先祖那般勇猛了,却也继承了先祖死后容易诈尸的习惯。
为了免除这种烦恼,巫族祭司会先让族人的尸体失去活性,这样尸体易于保存,还不容易跳起来吓人。
阿缠还在纠结她的方子,一旁的客人已经和陈慧聊了起来。
那位女客道:“最近的天是越来越冷了,晨起出门,家里的丫鬟都要提前准备好手炉。”
“夫人的身子还是弱了些,得调理一番才是,免得冬日里艰难。”
“谁说不是呢,自从生了那个小冤家,我就格外的怕冷。”那位夫人抱怨了一句后话题一转,“对了,我之前在手炉中放了香粉,燃得实在太快了,什么时候老板改一改方子?你们店里最近出的新香我实在喜欢,恨不得整日熏着才好。”
阿缠听到对方的话后突然生出了些灵感来,她抬头朝对方笑:“夫人若是想要手炉中用的香粉,我这两日就研究研究。”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等着老板的香粉了。”
送走了这位客人,阿缠回到后院,看到院中还挂着未晾干的衣裳。
她不由想到上个冬日,自己把衣服洗了之后,那衣服竟然好几日都晾不干。
正好她要用到黑火石,那石头吸水,倒是可以先研究一下,怎么用它来烘干衣服。
阿缠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立刻将方子上黑火石的用量增加了三倍,然后兴冲冲地拿了银票出门了。
见阿缠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就往外跑,陈慧只来得及在后面喊:“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
阿缠去西市寻了三家猎铺,将自己方子中零碎的东西在两家小铺子买齐了,然后去最大的那家铺子买黑火石。
黑火石的价格不算贵,不过寻常的铺子不会一次性存太多,虽然这石头相对稳定,只要不拿在手里,就还是安全的,但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阿缠买的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一桶而已。
她去问的那家猎铺果然有货,不过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将货运过来,对方还问她是否需要送货上门,免费的。
阿缠欣然应下,将地址给了店家。
等她走后,猎铺的掌柜将阿缠的地址,连带她买的货的数量名称都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伙计道:“送去明镜司衙门。”
皇帝万寿近在眼前,上京各处戒严,他们这些猎铺在这种时候更要格外的谨慎,就怕不小心卖了不该卖的东西,被官府查封。
黑火石这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危险,但一次性买这么大量,也需要通知官府。
于是阿缠这张购物清单,最后被送去了明镜司,由下面的明镜司卫统一放到了今日值守的千户封旸的桌上。
封旸捏着一叠京中猎铺送上来的货单,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一桶黑火石的时候,他眼神也没什么波动,下一刻眼睛忽然扫到了下面的地址,熟悉的昌平坊让他一个激灵。
再核对了一下地址,还真是季姑娘家里。
他盯着那张货单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得找自家大人。
于是,这货单最后被送去了白休命手上。
“一桶黑火石?”白休命面无表情地看向封旸,“这种小事也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
“大人,您再瞧瞧下面的地址。”
白休命目光一凝。
“虽然不知道季姑娘突然买这么多黑火石做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封旸语气不是很确定,他的印象中,季姑娘好像没有惹出过什么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货单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白休命没理会在那自欺欺人的封旸,出声问:“只有黑火石,没有其他东西?”
封旸摇头:“那家猎铺报上来的只有这一种。”
“嗯。”
见白休命只嗯了声就没反应了,封旸不明所以,只好继续问:“大人,这单货放过去了?
“让那猎铺伙计先把货送来明镜司。”
啧,连季姑娘的货都要严查,大人在公事上果然从不徇私。
于是,当天下午,阿缠在家里等着她的黑火石送货上门的时候,和石头一起来的,除了货,还有白休命和他的下属。
阿缠站在门口,看着被明镜司卫抬着的一桶黑火石,还有一旁拘谨的猎铺伙计,心想,白休命的主动上门探望,可真是十分具有个人风格,一点都不让她失望。
“白大人这是来做什么呢?”阿缠斜眼睨他。
“例行询问。”他语气顿了顿,“还请季姑娘配合一二?”
说得好像自己不配合,他就会离开一样。
阿缠撇撇嘴,往后让了让,终于不再堵在门口了:“请进吧。”
可惜她只请进来一个白休命,其他人依旧站在门口,谁也没敢往前迈一步。
白休命跟着她走进铺子里,十分自觉地坐到桌旁,还反客为主地为阿缠倒了杯水。
阿缠端起水杯正要喝,忽然意识到不对,又把水杯放下:“说吧,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让白大人满意。”
“季姑娘为何要买数量如此多的黑火石?”
“为了烘衣服啊。”阿缠回答得毫不犹豫。
“烘衣服?”白休命眼神莫测,似乎在问阿缠,你觉得我信不信你的话。
阿缠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一看白大人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寻常人家,冬日里洗了衣服难干,家中又没有许多衣裳备着,可不都是烦恼。”
阿缠说了半天,对面的男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不失望,再接再厉:“于是我就想着,黑火石吸水,炮制一番后,说不定可以用来烘干衣服,能免除我许多烦恼,谁知道才起了一个念头,就把你引来了。”
她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眨着眼,显得无辜极了:“难不成,我犯了什么忌讳?可是猎铺的掌柜也没说不能买呀?”
白休命看着整个人都要凑过来的阿缠,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唇上。
大概是近来天气干燥,她的唇色不如往日莹润。
阿缠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一个反应,顿时不高兴了,也不装模作样地叫白大人了,伸手戳了他一下:“白休命,我和你说话呢。”
白休命收回视线,也不理会她作乱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万寿节在即,猎铺的大宗买卖,都要经过明镜司复核方能发货。”
阿缠指着门口那一桶的石头,不可思议道:“这叫大宗买卖?”
“大概是猎铺老板谨慎惯了。”
“好吧,那白大人的复核结果如何?”
白休命却不回答,而是说:“黑火石除了吸水,还有一些其他用途……”
“我知道。”阿缠十分自觉地抢答道,“还可以用来风干尸体。”
白休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在他的认知中。
“如果白大人有风干尸体的需求,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免费教你。”
“那便多谢了。”
“不客气。”阿缠朝他笑,突然笑意一敛轻嘶了一声,方才扯动了唇瓣,她的唇上裂了个小口子。
她舔了舔下唇,舌尖上带着淡淡的甜腥味。
阿缠心想,早知道今早就该听慧娘的话,涂些口脂了,她真是好脆弱,做人好难。
见她一脸的幽怨,白休命静静地看着,忽然朝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小巧的下巴,阿缠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疑惑地看向他。
白休命的拇指从她柔软的唇上轻轻拂过,那细微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阿缠下意识地想要舔一舔,舌尖却碰到了他还未收回的手指。
湿热的感觉一触及离,白休命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忽然压住她丰润的唇瓣,碾磨了一下,原本浅淡的唇色顿时便得红润起来。
在阿缠尚没有做出反应时,他的手收了回去。
“好了。”他说。
阿缠摸了摸下唇,伤口已经不见了,果然已经好了。
白休命真好用,她在心中夸了一句。
然后就见白休命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你要走了?”阿缠问他。
“嗯。”
白休命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与她目光相对,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他说:“陛下万寿将至,安分一点?”
阿缠将白休命送到门外,看着他们留下的一桶黑火石,轻盈地转身,手背在身后往店里走,当然不行,一点都不行。
第123章 第 123 章 你想过未来要如何吗?……
白休命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阿缠的计划, 她提前关了店门,然后和陈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拎着锤子去了柴房砸石头。
整块的黑火石虽然能用,但太过粗糙, 效果一般, 还需要经过炮制才能变得更稳定, 效用也会提升一截。
黑火石看起来如鹅卵石一样,不过通体乌黑,并不是很硬,用锤子砸几下便能砸碎。
陈慧将黑火石砸碎后, 阿缠又将细小的石块碾成石粉。她将石粉收集起来,放了鲛人油和橉木屑一起点燃。
一整块的黑火石遇火不燃, 但是石粉混了鲛人油后, 却变得十分易燃。
经过大半日的燃烧,那些石粉从黑色变成了浅灰色, 册子上说这些灰比之石粉吸水性更好,且更有针对性,不会对活物的皮肉起效。
为此阿缠特地祭出了不久前庄子上送来的活鸡,在鸡爪上撒了一层灰,那只鸡咕咕叫了两声,抖了抖爪子, 继续低头啄菜叶子去了。
随后她又拿了块剁好的鸡肉,还有从猎铺买的一小块妖兽皮肉, 分别撒上灰。
这两块肉在缓慢的干瘪,鸡肉的速度很慢,妖兽皮肉活性更强,速度更快一些。
简单的验证之后, 阿缠将准备好的沙棠树的汁液倒入灰中,沙棠树汁极易发散,却又最容易被人的皮肤吸收,用银簪搅拌,两者互相作用,很快就凝结成了半透明的“琥珀”。
这块“琥珀”仍需浸泡要在鲛人油中烧上一日,其中的黑火石灰与沙棠树汁才能充分融合。
等“琥珀”炮制好了,还要取出再一次碾磨成粉,然后混在香粉中,她特制的香粉便完成了。
经过炮制后的香粉点燃后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种寻常的香而已,但若是谁的脸上用了其他的皮,也不能怪她的香有问题,只能怪脸。
制作香粉前前后后花费了三日时间,为了以防万一,阿缠共做了四份。
第四日一早,外面下了霜,路上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出门早的,不是要早起上工,就是忙着摆摊的商贩。
路上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都拢着衣裳,仿佛这样能暖和一些。
近来陈慧依旧在服用妖兽血,但血液对她的影响已经不如开始那样强烈,她不再昏睡整夜,往往卯时便能醒过来。
气温的变化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用井水洗了脸,梳洗过后,看时辰差不多到了卯正,便去了前面,将铺子门打开。
昨晚阿缠说想要吃永平坊张家的糖饼,陈慧原本是打算趁着早起无事,给她买几张饼的,结果才一出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个人。
那是个容貌陌生的女子,但陈慧分辨人并不需要靠对方的容貌。
她走到那人面前,低声道:“余大家?”
“你能认出我?”余大家开口,声音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陈慧心中暗道,不愧被称为大家,确实有独到之处。
“我与寻常人不同,不是用看的。”陈慧解释了一句。
余大家点点头,随即略微有些歉意道:“抱歉,我原本不想这么早过来打扰,实在是难以入眠。”
宵禁刚过,她便来了。
“没关系,算不上打扰。”陈慧语气平和,对余大家道,“阿缠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余大家用过晨食了吗?”
“还没有。”
“正好我要去附近的永平坊买糖饼,不如余大家与我一同去吧?”陈慧提议道,总不好让人在外面等着。
随后她又道,“那家的糖饼外壳酥脆,内里的糖馅调得极香,配上一碗杂货汤,味道很是不错。”
余大家原本没什么胃口,被她说的反而有些饿了。
她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好。”
于是她和陈慧去买了糖饼,又去糖饼铺子旁喝了一碗杂货汤,那杂货汤味道辛辣,喝完之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陈慧等她吃完,才拎着糖饼与她一起往回走。
此时,天边泛白,已然要天亮了。
穿行在这样的的市井街道中,之前心中的忐忑不安,好似被抚平了一般。
等回到了昌平坊,陈慧讲余大家领进店中,自己则去了后院。
她在阿缠房门外敲了敲,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饱含着浓浓睡意的声音:“慧娘,我还没睡醒呢。”
“起床了,不是说要吃糖饼么,再不起糖饼该凉了。”
“没关系,我不挑食。”赖床的人从不挑剔晨食。
陈慧轻笑了一下,不再逗她:“余大家来了,正在外面等你呢。”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再传出来的时候变得清明许多:“你先帮我招待一下客人,我马上就出来。”
阿缠坐在她的虎皮褥子上穿衣裳,身上暖洋洋的,丝毫不觉得冷。
她在房间中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去了前面。
铺子尚未开门,天未大亮,屋中显得有些昏暗,换了张脸的余大家坐在椅子上,阿缠乍一看去,差点没能认出人。
“余大家?”阿缠走过去,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椅子上坐着的人。
余大家起身对阿缠道:“我想着,为了以防万一,换个容貌出现在这里比较好。”
之前阿缠提出计划时,她心中激荡,可过后却又担心,到时候查到了自己身上无妨,若是牵连到对方就不好了。
“余大家思虑周全。”
阿缠知晓她这么早过来是为了什么,并不与她闲聊,而是转身去了柜台后,从下面的柜子中拿出了三份用瓷瓶密封好的香粉。
余大家起身接过瓶子,要打开时,却被阿缠出声制止了。
“这瓶中的香粉对寻常人不起作用,但你最好不要接触。香粉对她起效,对你同样如此。”
见余大家放下手,阿缠才又道:“这三份香粉分成三次使用,前两次时间随意,只要当做普通香粉烧净了就好,但第三次最好选在在宫宴开始前,一到两个时辰之内。”
余大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并不提阿缠说的使用条件苛刻。
阿缠已经将最难的部分解决了,如果余下的问题她都处理不了,还谈什么报仇?
“不知使用了香粉,最后会怎么样?”余大家问。
“前两次应该只会觉得脸有些痒,用了最后一次,那层皮会失去活性。”阿缠笑了一下,觉得那样的场面一定很有趣,“她的脸会掉下来。”
余大家也笑,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心中难过,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十几年过去了,最后帮她的,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
她站起身,郑重朝阿缠行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缠受了她的礼,才开口:“我叫季婵,你叫我阿缠就好。”
“阿缠。”余大家喃喃两句,才自我介绍道,“我原本叫白鸢,只是这名字被人占去了。后来我得了个名字叫做余安,原以为是余生平安,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想我余生安分一些。”
“不管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也着实不够好听。”阿缠说得很直接,“你想过给你自己换个名字吗?”
余大家一时没能理解阿缠的意思:“换名字?”
阿缠只好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那个假县主被揭穿后,你想过未来要如何吗?”
“未来吗?”余大家出了会儿神,她想过。
她曾想,若是自己报了仇,就离开上京,去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县主了,她有谋生的手段,手中也存了许多银钱,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可她,真的能离开上京吗?
在陛下寿宴上闹出大事,陛下怎么会不追根究底?
余大家收回思绪,对阿缠道:“不瞒你,我我甚至想过,真相大白后,我被抓到陛下面前,我爹娘和大哥看到没有脸的我那时的表情。
陛下或许会看我可怜,不追究我,我可能会重新成为爹娘的女儿,但我已经……不是白鸢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
阿缠想了想,余大家的猜测倒是很有可能发生。同样的,她也听出了余大家话语中的冷漠。
“你不想被找回去?”
“我不想。”余大家回答得毫不迟疑,“我只想看我的仇人不得好死,不想面对我曾经的亲人,不想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想让人知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不想,那就为自己想一个新的名字,换一张你喜欢的脸。”阿缠说。
余大家摸摸自己的脸:“可就算我出城了,也会被找出来。”
她从不怀疑明镜司的能力,他们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上,而自己这张随时能被取下来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她根本瞒不过他们。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瞒过他们。最后一次香粉用过之后,若你不想被人查到,就来找我。”
“可这样会连累你。”余大家语气迟疑。
阿缠摇头:“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你就连累不到我。”
她低头转着手上的指环,有没有余大家,白休命最后都会猜到她身上。
可猜测又不能当做证据,除非那男人把她捉回去严刑拷打。
可能是阿缠的语气太过笃定,余大家不再迟疑。
“好。”她说。
阿缠见状笑了一下,似与她闲聊一般说道:“前些时日我听客人说,近来天气寒凉,她们早早用上了手炉。恰好,我给你的香粉,可以放在手炉中使用。”
余大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阿缠的意思。
她眸中情绪复杂:“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给韩小彤使用香粉,前两次不难,难的是最后一次。
阿缠却连办法都替她想好了。
“我也只是说说,这件事成不成,只能靠你自己。”
“会成功的。”
第124章 第 124 章 县主最近总觉得脸上痒……
清早, 侍郎府的两位主子如往日一般早早便起了。
等主子开口了,丫鬟们才有序进入正房,伺候主子们梳洗更衣。
那边,许则成已经穿好了官服, 将身旁伺候的丫鬟挥退。而信安县主还坐在梳妆台前, 身旁除了几名年轻的丫鬟外, 还有一位年纪不小的嬷嬷。
那嬷嬷立在信安县主身后,正仔细为她梳头,梳的是近来上京流行的样式。
一旁的丫鬟,一边夸赞县主今日装扮, 还不忘抬举那嬷嬷几句:“许嬷嬷梳头的手艺,可真是京中顶好的。”
许嬷嬷笑得眯起眼, 嘴上却说着:“你们几个可莫要吹捧了, 都是县主抬举老奴。”
说罢,她目光扫过梳妆台上放着的足有四层的首饰匣子, 这里摆着的,都是县主近来爱用的饰品,许嬷嬷一眼便瞧中了一个由金子打造的牡丹发簪,那花瓣一层一层,颤巍巍的,煞是惹眼。
若是拿出去, 也不知值多少银子?
她的目光在那金牡丹上转了几圈,伸出的手却越过那支发簪, 选了一旁的翠玉簪。
早些年县主更喜欢金簪,后来大人说玉更衬县主的气质,她就越发的喜欢玉簪了。
梳妆之后,信安县主看着镜中的自己, 抬手扶了扶发簪,露出一抹微笑。
她从镜中看着身后恭敬立着的许嬷嬷,开口道:“许嬷嬷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偏了偏头问:“今日许嬷嬷是要出府吗?”
“是,老奴已经提前和管家打了招呼,出府半日,去瞧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听许嬷嬷说起她儿子,信安县主面色不由有些淡。
真论关系,许嬷嬷与她夫君许则成出自同族,算是夫君的远房姑母,早些年落魄了,夫君瞧她可怜便将她留在府上。
后来,她来了上京,看在夫君的面子上,给许嬷嬷的恩典也是头一份的,连她那个儿子,也给了一个采买的活计。
偏偏许嬷嬷的儿子是个好赌的,赌光了银钱,就将主意打到了采买银子上,贪墨了府上不少银子,最后还是夫君看不过眼,出面将人打发了。
“你那儿子屡教不改,你这些年赚的银钱多半都被他赌了,可见心中根本没有你这个当娘的,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惹下大麻烦,你就该狠下心,让他自生自灭。”
许嬷嬷垂下头,心中怎么想的看不出来,面上却满是信服:“县主说的是,老奴已经不给他银钱了,实在是他最近被打伤了腿,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许嬷嬷说的可怜,信安县主心中却只觉得不耐,她摆了摆手,也没有了继续与对方说话的兴致。
许嬷嬷站到一旁,信安县主起身对许则成道:“夫君,该用晨食了,莫要误了早朝。”
“夫人说的是。”
一干丫鬟簇拥着二人一同走出内室,只留下许嬷嬷走在最后。
她看着满头珠翠的信安县主,暗暗唾了一声,县主说得轻松,那不是她儿子,她当然可以轻描淡写的让自己与儿子断绝关系。
真断了关系,将来自己老了,做不动活了,难道县主还能给自己养老不成?
县主话说得漂亮,说是看在亲戚的份上给她体面,实则还不是让她做下人?
不过县主有一句话说中了,她儿子还真惹了大麻烦。
若非有人带话,她都不知道,儿子在府上时,竟胆大包天的偷换了县主库房里的物件,还卖了出去!
如今她儿子被人捏住了把柄,若是不能妥善处置,以县主的狠心,怕是连她也要被赶出府。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见当日传话之人的。
府中的两个主子用过饭后,许则成去上朝。他走出正房时,瞧见院子角落里正干活的丫鬟,前几日还觉得她容貌可人,如今一看,却也不过是个寻常村姑。
许则成摇摇头,没再关注那丫鬟。他走后,信安县主才慢悠悠地出来了,她往角落处瞥了一眼,便带着丫鬟们往女儿的院子去了。
许嬷嬷见人都走光了,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正院。
她并未注意到,墙角干活的那丫鬟忽然抬起头,目光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离开。
丫鬟叫翠红,原是信安县主身边的二等丫鬟,前些时日摔坏了县主的一个杯子,被打了三棍子,又被降为下等的洒扫丫鬟。
可那杯子到她手中时候就是坏的,翠红不由想起之前县主身边被换掉的几个丫鬟,她们似乎都与她一样,先是犯了错,然后被降等,最后被调出了院子,或是打发去庄子,又或是被发卖了。
偏偏府上的人都说县主仁慈,对犯了错的丫鬟还这般宽容。
以前翠红见其他丫鬟被降等时,原也是觉得她们活该,可直到自己遭遇了这些,才改了想法。
她心知自己是被人陷害了,恐怕难逃这一遭,只是不懂,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这个疑惑一直到最近几日,终于有人为她解惑了。
两日前,她原本为自己担忧时,忽然府外有人带话给她,说想让她帮个小忙。
那人许诺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已经足够她为自己赎身了。翠红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偷偷出了府,和对方见了一面。
那人既不是骗子也不是拐子,让她做的事并不难,就是盯着府上的许嬷嬷,将对方每日在县主身边的所作所为都记下来。
那人还给了她十两银子作为定钱,翠红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随后,那个人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翠红不解,对方才告诉她,陷害她的不是别人,就是信安县主。因为,许大人瞧上她了,之前那些被赶走的丫鬟,也都是一样,信安县主又怎么会容得下她们。
这时,翠红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这银子,她收得越发心安理得了。
莫说只让她监视许嬷嬷,就算监视县主,她也是愿意的。
许嬷嬷尚不知府上有人专门盯着她,她出了府后,按照对方的要求,等在两条街外,一家食肆门口。
不多时,一个小乞儿跑过来告诉了她一个地址,她便按照地址去了。
那是个茶楼,由于时辰还早,茶楼中没什么客人。她上了二楼,寻到了包厢,先是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才走了进去。
包厢里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侧身对着她,刚端起茶盏,便转过了头。
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番,这女子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头上也带着金簪,手腕上还戴着玉镯子。
不过对方的手有些粗糙,显然是经常干活的,周身气度比之官家小姐还是差了些。她看自己的目光高高在上,若不是倚仗她的身份,就是倚仗她背后的人。
最后许嬷嬷得出结论,这女子可能是某个大人物家中得脸的丫鬟。
“不知姑娘找我,有何贵干?”在侍郎府呆了这些年,许嬷嬷说话也越发的咬文嚼字起来。
“坐。”对方根本不回答她,只吐出一个字来。
许嬷嬷坐到了对方身旁的椅子上。
那人推来了一张条子,许嬷嬷一眼便认出了儿子的字,这是她儿子写的借据,借了一百两银子。
许嬷嬷狠狠骂到:“这个孽障。”
一百两,她手中哪里还有这么多银钱?
“只看这一张就受不了了,我这里,还有四张呢。”
女子一开口,许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黑,可对方依旧没有想要就此罢休。
“别急,还有呢。”
对方又拿出了一枚玉佩,那玉洁白莹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许嬷嬷看着觉得眼熟,像是王爷儿时送给县主的?不过县主从未佩戴过。
许嬷嬷见到玉佩便伸手去抢,玉佩到了她手中,她却听那女子冷冷道:“放下。”
“姑娘,这玉佩你开个价吧。”许嬷嬷抓着玉佩不放手。
女子嗤笑一声:“我说放下。若是不放,我手中的当票今日就会送到信安县主手中,不止当票,还有证人。你以为东西还回去就没事了?偷盗御赐之物,知道是什么罪吗?”
“御、御赐?”许嬷嬷傻眼了,“怎么会是御赐?”
“这是陛下当年赏赐给应安王的,应安王送给了信安县主,你说这是不是御赐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许嬷嬷心中大骇。
“你说呢?”女子斜睨她。
女子的态度无疑证实了许嬷嬷对她身份的猜测。
许嬷嬷无奈又将玉佩放回了桌子上:“姑娘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女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香粉,这两日想法子给信安县主用上。”
许嬷嬷听到女子的话后脸色一变:“姑娘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便是死也不会害县主性命。”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真要害她性命找你做什么。”
“那这是……”
“这香粉用上之后,只会让人脸上痒,用了三次就会起红疹,七日后方能消除。”
“姑娘是想我给县主用三次香粉?”
“第三次,就用在陛下万寿那日。”
许嬷嬷倒吸了口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这女子背后的主子,该不会是与县主不对付的某位贵女吧?
对方故意做局,想让县主在陛下宴会上丢丑?
许嬷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目光游移不定:“我若是帮了姑娘,有什么好处?”
“等你用了第一瓶香粉,这五张借据我就还给你。”
“五百两是否太贵重了些?”许嬷嬷心中有些许不安。
“区区五百两,也只有你这老东西能瞧得上眼,我家殿……”女子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赶忙找补,“我家主子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
许嬷嬷心中一惊,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女子背后的,怕是哪位公主吧?
她依稀记得,县主确实与某位公主关系极差,这几年,对方出现的宴会,县主从不露面。
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害命就好。
“那剩余两次呢?我能得到什么?”
“第二次,我会给你当票。第三次,你做的好的话,玉佩也是你的,你可以将它放回去,让一切回归正常。如何?”
许嬷嬷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道:“这些不够,若是宫宴之后,县主察觉到了香粉有问题,她同样不会放过我。”
“那你还想要什么?”女子问。
“五百两,再给我五百两。”就算到时候被发现,这些银子也足够她儿子生活了。
女子冷笑一声:“你似乎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除了你,有的是人愿意帮我做事。而我,可以随时送你们母子去死,你想试试吗?”
许嬷嬷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狠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姑娘,我只是一时失言,并没有……”
“行了。”女子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且安心就是,这香粉是查不出问题的,不信,你可以找人验一验。”
许嬷嬷最终还是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那个瓷瓶:“我会按照姑娘说的去做,也希望姑娘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女子语气一顿,“过几日,我要见你时,会让人给你传话。”
许嬷嬷将瓷瓶收好,起身时还盯着桌上的玉佩。
女子轻哼一声:“别看了,你当我有多蠢,会把真的玉佩拿出来?”
许嬷嬷面上一热:“姑娘到时候可别拿假的糊弄我才是。”
“只要你做得好,区区玉佩算什么,到时候自然还有别的赏赐。”
许嬷嬷拿着香粉离开了,包厢中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女子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声。
余大家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今日的脸。
她想她大约装得很像,对方不但没有察觉,反而随着她的引导,已经给她安排好了身份。
从大通坊买来消息时,她也没想到,自己要见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她不由回想起当年,她和许则成还没去交州之前。那个面容沧桑,在老家受尽丈夫折磨,却显得格外淳朴的妇人带着儿子来投奔远房侄子。
她想着只是多两张嘴而已,便让他们留下了。对方在她面前不停磕头,说一定会谨守本分,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要报答她的恩情。
余大家拿出她买来的借据,看着上面的名字。
十几年过去了,人果真都是会变的。
她在许嬷嬷身上,已经找不见当初的影子了。许嬷嬷的那个寡言少语的儿子,也变成了和他爹一样的人。
时间,真是可怕。
说来还挺有趣,若非成了身份低微的戏子,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也没机会知道,上京的大通坊,还可以买卖消息。
听说这些消息,大多是各个府上的人卖出去的,一个消息从几文钱到百两银子不等。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收来的时候可能很便宜,但有人买的时候,消息就变得值钱了。
许嬷嬷和翠红的消息一共花了她一百两银子,着实不便宜。
但这银子,花得舒心。
十一月二十三日,距离陛下万寿,只剩七日。
这是许嬷嬷近一个月来第三次出府,回来时,她怀中已经多了个瓷瓶。
同样的瓷瓶,她已经有了两个,这是第三个。
之前使用这瓶中香粉时,她心中忐忑不安,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如今却已经心如止水。甚至已经想好,该如何将这香粉送到县主手中,让她受用了。
如那女子所说,这瓶中的香粉只会让人脸发痒,并无毒素。为此,她还找了府上的丫鬟试了香粉,她们果然都没事。
如此,她也就越发的心安理得了。
就算自己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
由她动手,她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伤害县主。县主最多只是长些疹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天下午,翠红也偷偷出了府,将许嬷嬷近日的所作所为,通通告诉了让她传递消息的人。
她的记性不错,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从许嬷嬷十七日鬼鬼祟祟出府,到对方又认了一个丫鬟做干女儿。
再说到二十日,许嬷嬷为县主推拿,期间燃了新香,县主很喜欢。
等翠红说完,她得到了二十两银子,如今,她已经得了七十两银子了。
翠红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忽然听身旁的人问:“信安县主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翠红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异常,我听伺候县主的柳绿说,县主最近总觉得脸上痒,许是天冷,屋中太干了,她正到处为县主寻好用的面脂。”
问话的人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翠红很快离开了。
等她走后,余大家顶着一张毫不起眼的脸慢悠悠地走出那条无人小巷,第二瓶香粉已经被许嬷嬷用在韩小彤身上了,如今,只差最后一瓶了。
十二月初一,天降小雪。
今日是陛下万寿,天还未亮信安县主便起床梳妆。辰时正,已然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见县主上了马车,许嬷嬷眼疾手快将提前准备好的手炉塞到信安县主手中。
“嬷嬷这是?”信安县主只觉得手中一暖,不由垂眸去看。
许嬷嬷笑道:“今日天寒,县主仔细着身子,这手炉里用了县主之前说好闻的那种香粉,可以定神。”
信安县主闻言面上露出一抹笑来:“许嬷嬷有心了。”
“当不得县主夸赞,老奴在家中等县主和大人回来。”许嬷嬷恭敬地站到一旁。
“好。”信安县主拿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手炉,与许则成一起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第125章 第 125 章 没事,有人脸掉了
马车驶出侍郎府后, 拐了个弯,很快便上了天街。
今日天街上格外的热闹,沿街商铺门口皆挂上了红色灯笼,灯笼上写着万寿、安康等各式各样的祝寿词。
信安县主打开车窗, 掀开帘子的一角, 往外面看去。
此时的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 雪上是交错的车辙印,还有大大小小的脚印。
她还记得自己来上京的那一年,也刚好下了雪。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雪,轻飘飘的, 落在掌心很快就化掉了。
转眼,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她的目光从地上的雪移开, 又看向路两旁的灯笼, 忍不住笑道:“这灯笼可真是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呢。”
“陛下万寿之日, 可不是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则成见她又往外探了探身子,提醒道,“当心吹了风着凉。”
信安县主回头看他一眼,嗔道:“你只会让我当心,还不如许嬷嬷贴心。”
手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还带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那香味丝丝缕缕, 让人抓不着,偏是这样, 才格外让人喜爱。
信安县主想着,等从皇宫中回来,倒是可以问问许嬷嬷从哪里买来的香粉?
许则成一笑:“我还会给许嬷嬷月银,让她整日关心你。”
信安县主被他逗乐, 她放下手,靠到许则成身上。
许则成一手揽着她的肩,两人享受了一会儿安静的氛围后,他突然在她耳边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澈儿的忌日了。”
信安县主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敛去了。
“是啊,又是一年了,当初若非出了意外,那孩子还能活得好好的。”
许则成轻叹一声:“是那孩子性子太倔,都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却自己跳了下来。”
结果就那样摔断了脖子。
当初他们从交州返京,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却到了许澈这里出了岔子。
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肯认母亲,外人只当他从小离开母亲身边,与母亲不亲近。
可后来他们才知,那孩子认定了他的母亲是假的。有一次还躲开了奶娘,跑去了王府找应安王,最后还是被应安王世子送回来的。
那时候,许则成就知道,这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了。
即使那是他第一个孩子。
这些年,每每想起那个孩子,他都难掩愧疚。
若是那孩子还活着……若是……
他不再往下想了,那孩子活着的前提,是一切都未发生,可是已经发生了。
许则成沉浸在对儿子的怀念中,信安县主却觉得脸上越来越痒,刚开始她碍于脸上的妆,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用修剪得精致的指甲轻轻挠了挠。
可这股痒意仿佛渗进了骨头里,怎么挠都不缓解。
见她已经将侧脸挠出了两道红痕,许则成抓住她的手,皱眉问:“怎么了?”
“脸上有些痒。”
“不能挠了,会留下痕迹。”
信安县主忍不住发脾气:“那你说怎么办?”
许则成用手掌压着她发痒的侧脸,然后慢慢按揉起来,那股痒意竟然消退了。
“好了。”痒意消失后,信安县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向许则成的目光中满是崇拜,“还是相公有办法。”
许则成笑而不语,替她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步摇。
马车前行的速度渐渐放慢,许则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已经来到了宫门外。
车内的二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等马车停稳后,许则成先下了马车。
等信安县主下车时,许则成伸出手,扶着她踩着车凳走了下来。
同时,还有好几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其中一辆车架装饰得繁复奢华,连车帘子上都绣了金丝。一看这马车,信安县主便蹙起眉。
这是普宁公主的车架,普宁公主向来与她不对付,几次当众羞辱她。
果然,没一会儿,身材高挑,身着华服的普宁公主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普宁公主的目光扫视一眼周围,一下子便瞧见了信安县主与她身旁的许则成。
她理都没理身后的驸马,迈步朝二人走去。
“信安,好久不见。”她虽然是对着信安县主说话,目光却始终放在许则成身上。
许则成仿佛并未察觉,恭敬地向对方行礼:“微臣见过普宁公主。”
“许大人不必多礼。”
信安县主见她眼睛都要黏在许则成身上了,语气有些冷硬:“公主,今日可是陛下寿辰,迟到了可不好。”
普宁公主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小心思,冷嗤一声:“信安,你瞧你这幅样子,当年和我抢人的胆子哪里去了?”
信安县主沉下脸,并不言语。
普宁公主却不管她高不高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怎么瞧着,你变丑了不少呢?”
“你……”信安县主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翻脸。
这时,驸马终于走上前,姿态放得很低:“公主,时辰要到了,该进宫拜见陛下了。”
普宁公主嗯了一声,抬起手,驸马赶忙接住,那姿态不比宫中的太监好多少。
许则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想当初,这位驸马也是与他同科的进士,也是文采风流,可惜,尚了公主后,便只能和这个不守妇道,行事浪荡的公主过一辈子了。
而他那时候的处境,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等普宁公主先进了宫门,信安县主才开口:“夫君,我们也进宫吧。”
入宫之后,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向永寿殿。沿途许则成还遇到几位同僚与他们的夫人,便停下与他们说了几句话。
今日不同往日,比起上朝时,他们此时显得放松许多。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的护卫齐呼:“拜见明王。”
几人赶忙转身,迅速分列两旁,让开了路。
明王身着玄色蟒袍,大步走来,许则成与众官员当即弯腰行礼,信安县主站在许则成身后,也随众人一同行礼。
明王只是“嗯”了一声,并不理会他们。
等明王走过之后,几人才起身,余光却又瞥见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走近。
白休命内着黑袍,外罩一件暗红色广袖外衫,连发冠上都镶着红宝石。虽然一张俊美的脸上无任何表情,却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白休命悄无声息地从几人身旁经过,连脚步声都未曾让人听到。
几人也并未出声打招呼,而是装作没瞧见一般,各自转开了脸。倒是几位女眷,看得目不转睛。
等人走远了,礼部左侍郎才淡淡开口道:“这位白大人穿得倒是应景,知晓体会上意,难怪能得陛下看重。”
“王兄此言差矣,还是要认个好爹才是。”
那人说完后,几人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当日在朝堂上,虽然百官对于处决西陵王一事都是赞同的,对康亲王弹劾白休命之事也无甚反应,但事情过后,朝中却又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些官员认为,西陵王不管如何,也是白休命的亲爹,身为人子,却送亲爹去死,这等人,怎配与他们同朝为官?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翰林院,倒是御史台,反而没什么反应。
奈何此事已盖棺定论,皇帝听闻朝中传言对白休命不利,直接下旨申饬了翰林院学士,这股风被强行压了下去。
虽然许多人心中不满,可皇帝态度太过强硬,这件事他们也只能在同僚之间私下说上一说了。
女眷们对白休命并不了解,并不知其中内情,更不知她们相公究竟在笑什么,只有信安县主知道。
西陵王事发之后,许则成也回家与她说过这件事,他言语之间便不大瞧得上白休命,说他是佞臣。
几人自以为白休命离得足够远,说话声音也足够小了,却不知他们的话,尽数传入了走在前面的那对父子耳中。
明王听得几人的话后啧啧一声:“这些官员,长得丑就算了,还嫉妒我儿,真是不会欣赏。”
白休命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年轻人,就该穿些新鲜的颜色,不信你回头问陛下,他定然也觉得你今日穿得好看。”
“我官袍的颜色一样新鲜,父王若是再将我的官袍藏起来,我以后都不去王府了。”
“知道了,才几岁大,怎地般啰嗦?”
白休命抽了抽嘴角,放弃和他讲道理了。
两人进了永寿殿后,便往一旁的长庆宫去了,此时皇帝与皇后就在长庆宫中。
一众皇子公主以及与皇帝亲近的宗亲此刻都在长庆宫中。
往日应安王是没机会进来的,不过今年康亲王和顺亲王接连倒霉,他却被宗室众王爷推举出来,让他出任宗令一职。皇帝虽未应下,却也给了他不同以往的待遇。
应安王看着被皇子公主环绕的皇帝,心中却在想,不知女儿和女婿可顺利进宫了?前日王妃还念叨着信安,宫宴之后,倒是可以让女儿女婿一同回王府坐坐。
应安王的心不在焉无人察觉,皇帝与一众儿女亲戚都说了几句话,转眼便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大太监来报,吉时将至,该开宴了。
长庆宫中众人齐齐告退,他们需先回永寿殿。随后皇帝与皇后才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往永寿殿而去。
信安县主是以吏部侍郎夫人的身份入宴的,位置不算靠前。她对这位置并无不满,还怡然自得地与身旁礼部侍郎的夫人说话。
两人随意闲聊几句后,众王爷入殿落座,信安县主一眼便瞧见了应安王。
应安王也在四处看,似乎正在找她。不过可惜,她的位置偏了些,应安王没瞧见,只得回了他的位置上坐下。
信安县主心中却想着,今日父王竟在宴会前见了陛下,看来之前听到的传言极可能成真,年后,父王便会被推举为宗令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喜,父王成了宗令,说不定还有机会被晋为亲王,说不得,她还有机会晋为郡主。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是太远了,信安县主收回发散的思绪,又耐心等了片刻,皇帝与皇后终于入宴了。
两人落座之后,由太子开始,再到下面的众多王爷公主,还有各地官员,一一上前献礼。
官员献上的寿礼大多并不贵重,却各有巧思,皇帝面上放松,似乎对这些礼物都很满意。
等官员们献礼结束,最后收尾的却是一直在外并未归京的东平王与北荒王。
这两位王爷都有重礼奉上,几乎比往年的寿礼贵重了一倍,似乎是在向皇帝表示他们的态度。
众朝臣与宗室王爷们一时心情复杂,却无人敢在此时多言。
等献礼之后,皇帝说了几句国泰民安之类的祝词后,便宣布开宴。
宫女们端着各色菜肴款款而来,乐声响起,舞姬们在殿中翩翩起舞,殿中一派欢乐祥和。
信安县主又感觉到那股恼人的痒意了,周围有人在看着,她只好侧过身用袖子遮着。
她使了才许则成用过的法子,一手按着脸,轻轻按揉。
许则成要应付周围同僚,并不能多关注她。而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股挥之不去的痒意上,也无心与周围人攀谈。
她就这样揉了好一会儿,一时好一时痒的过了近一个时辰。此时殿中正是热闹的时候,皇帝正在与皇后说话,两人还举杯碰了碰。
忽然,那股痒意一下子消失了,倒是有什么东西好像掉了下来,她只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可周围并未有寒风吹过,她为何会觉得面上发冷?
信安县主心中不解,还未来得及低头去看,就听到身旁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整个大殿。
殿中众人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全都看向尖叫声响起处,随后信安县主就瞧见了一张张惊骇的脸,全都对着她的方向。
她听到有人惊呼:“那是什么怪物?”
还有女眷直接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皇帝离得稍微有些远,还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得问坐在左下首的明王:“出什么事了?”
明王往那边瞧了一眼,淡定道:“没事,有人脸掉了。”
皇帝一时愣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掉了?”他又问了一遍。
明王喝下杯中的酒,告诉他:“脸,掉了。”
皇帝自诩见多识广,无论何事都不能让他动摇。哪怕曾经有刺客在宫宴上刺杀他,他都不曾变过脸,但是今日,着实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他的寿宴上,有人的脸掉了?
听听,这话正常吗?
好在皇帝只是愣怔了一下,便朝一旁的太子和坐在太子身侧的白休命招手。
二人同时起身,来到皇帝御座下。
皇帝吩咐道:“太子去将朝臣安置好,莫要惊扰了女眷,让他们管住嘴。”
太子恭敬道:“儿臣领命。”
随后皇帝又看向白休命,面色露出几分无奈:“去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意外,还是谁送给他的特别的寿礼。
最好与东平王和北荒王无关,否则……
等皇帝与皇后被禁军护着离开永寿殿时,太子已经安排好了人手,送与此事无关的朝臣与其家中女眷离开永寿殿,那些皇室宗亲们则被排在了最后。
禁军在殿内守着,虽然有人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应安王一家还在到处张望,似乎想要寻找信安县主的踪迹,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白休命此时就站在信安县主的桌前。
他身后是匆匆离去,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的朝臣们,那些人离开后,殿内杯盘狼藉,再无欢腾热闹气氛。
而此时,信安县主已经发现掉下来的东西是她的脸,她眼中满是惊恐,双手捂着脸,正瑟瑟发抖。
许则成站在一边,脸上满是恐惧与惊讶,似乎对于这一幕难以接受。
挨着他们坐的几名朝臣与其家眷并未离开,而是被请到了一旁。方才尖叫的那位礼部侍郎的夫人被吓得不轻,被宫女扶着坐在一旁顺气。
盯着信安县主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白休命才终于开口,他神色如常,语气更是平静:“信安县主不如与本官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是信安啊,白,白休命,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我才变成这样的!”信安县主哭嚎着,她的尖叫声惊动了应安王,不过他们才起身,就被禁军拦住了。
“许大人呢,有什么想与本官说的吗?”白休命又看向许则成。
许则成看了眼信安县主,信誓旦旦道:“在下,在下以为县主定然是被奸人陷害。”
白休命似乎觉得两人的反应很有趣,笑了一下:“很好,本官就喜欢嘴硬的人。既然你们谁都不想承认,那就先验血脉吧。”
第126章 第 126 章 我们信安最是孝顺懂事……
听他说要验血脉, 信安县主身体一僵,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了上来,她心中慌乱,却不敢开口。
一旁的许则成面上一沉, 质问道:“白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说的不够清楚吗?”
“王爷与王妃就在此处, 白大人可敢当着他们的面这般说?你不仅是在羞辱县主, 更是在羞辱他们!”
“验个血脉就算是羞辱?”
“难道不算?还是白大人以为王爷与王妃会认错自己的女儿。”
“许大人强词夺理倒是很有一套。”白休命看着与他据理力争的许则成,开口道,“来人,将他的嘴堵住。”
“你敢!你区区一个四品……”
许则成话音未落, 一旁的禁军已经上前将他的嘴堵了起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自然不是这些有修为在身的禁军对手, 只挣扎了几下便被按倒在地。
他跪趴在地上,身上崭新的官袍沾上了方才不知谁洒落的酒水, 很快被洇湿了一片。
见到这一幕,信安县主的哭声彻底消失了。
她僵坐在那里,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白休命看都没看她,对另外几名禁军吩咐道:“去将司天监监正请来, 另外去明镜司找封旸,让他将蒋言带进宫。”
他语气顿了顿, 继续道:“听闻许侍郎与信安县主育有一女,去许侍郎府中,将他们的女儿带进宫。让人看好侍郎府,在本官开口之前, 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是。”
三名禁军不敢耽搁,转身便要离开永寿殿。
“不要!”见白休命竟然连她女儿都不放过,信安县主此时已经顾不得用手捂着脸了,她向前扑去,想要抓住对方袍角,却被侧身躲过。
她重重摔倒在地,口中依旧哀求不已:“不要,求求你放过宝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
这时,殿内无关之人几乎走光了,嘈杂声逐渐消失,她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被禁军拦住的应安王听到了宝儿二字,几乎可以确定说话的就是自己女儿。
他不顾禁军阻拦就要往那边去,应安王妃更是直接给了拦在她面前的禁军一巴掌,愤怒地骂道:“滚开!”
禁军不敢伤了二人,只得硬受了这番拳打脚踢才好容易将人拦下。
原本应安王世子也想上去帮父母,却被世子夫人强拉住,这才没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世子夫人看向声音那处,她也听出了那是小姑子的声音。
更确切的说,是小姑子伤了嗓子后的声音。早先,她刚嫁给世子的时候,小姑子的说话声并不这样,后来信安从交州回来,说是受了伤,嗓音也是那时才变的。
方才她隐约听人说怪物,脸掉下来,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记得很久之前,世子私曾下与她说,信安从交州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口味变了不少,性子也变了,变得越发孝顺懂事,也知道敬爱兄长,还让她与对方多多往来。
其实她那时候也觉得小姑子的变化有些太大了,可府上无人觉得不妥,她以前与信安并不熟,从未深思过。
可如今再想,只觉得脊背发凉。
信安县主的哀求丝毫没有让白休命动容,不多时,还未走出宫门的司天监监正就被请了回来。
监正见惯了大场面,近距离见到信安县主的脸时也只是略微有些诧异,随后便问白休命:“叫老夫回来有何事?”
“劳烦您替她验一下血脉。”
监正眉头一扬,往袖中摸了摸,很快便摸出一块黑色玉盘。
这玉盘与之前他用过的那白色的玉盘相似,不过上面只有一个凹槽。他上前从信安县主手上取了血,将血滴在凹槽中。
玉盘吸收了血液后,最里面的一格起了一层红光,随后便灭了。
监正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严肃,他对白休命道:“此人没有皇室血统。”
白休命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再次开口:“信安县主现在可有话要与本官说?”
信安县主牙齿打颤,刚想开口,却听到一旁的许则成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她转头看过去,许则成正死死盯着她,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白休命并未阻止两人的眼神交流,见她不开口也不着急,让人将监正请到一旁歇着,便在殿中继续等待。
不过两刻钟,封旸带着他指名要的蒋言来到了永寿殿。
两人见到白休命后,恭敬上前行礼。
蒋言不等白休命开口,便主动问:“大人有何吩咐?”
白休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地上的信安县主:“去看看她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言蹲下身,非但没有被信安县主那可怕的模样惊到,反而饶有兴致地凑上前去。
信安县主反而被他的眼神惊住,不由想要往后缩,却被左右的禁军按住。
蒋言的手摸上信安县主的脸,此时,她的脸分成了两层,外面那层是肉色的,原本应该贴合整张脸,如今却不知为何缩了一圈。
肉色那层缩小后,便露出了后面红色的血肉,那上面似长了一层膜,所以并没有血液渗出。
蒋言从随身腰包中取出一把巴掌大的骨刀,他一手掐着信安县主的脸,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手则迅速在她那层肉色的脸皮上割了一刀。
意外的是,他的刀竟然没割动。
随后他又换了两把刀,才终于割掉了一小块。
蒋言无视了叫得像是杀猪一样的信安县主,拿着那一小块皮翻来覆去的检查,还在上面滴了几种不明液体。
随后,他又将掉下来的那张脸拿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手。
一旁的禁军看着他一边摸着那张掉下来的脸一边发出奇怪的笑声,浑身寒毛直竖,对明镜司的敬畏又增添了几分。
就这样又过去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蒋言一脸兴奋地起身,对白休命道:“大人,属下已经检查完了。”
“说。”
“属下认为这人脸上的皮,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委蛇皮。”
他们都未见过委蛇,但明镜司的记载中有委蛇的存在。
见白休命点了下头,蒋言又继续道:“这人的脸上有削骨的痕迹,她应当重塑过脸型。她的整张脸皮被削掉后,贴上了委蛇皮,然后又贴上了新的脸皮。这委蛇很是神奇,能让脸皮完美贴合在脸上,若非撕掉脸皮,无人能够察觉异样。”
蒋言虽未亲眼见过换脸,却将整个过程都说中了。
“只有这些?”白休命似乎对这个答案还不够满意。
蒋言赶忙道:“属下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书中记载,委蛇是远古神明,死后尸身可万年不腐,按常理来说,这张皮即使被割下来,也该一直维持着新鲜的状态,可属下却发现,这皮似乎有了风干的迹象。”
随后他又补充道:“正是因为这张皮风干失去了活性,所以原本粘合的脸才掉了下来。”
“风干?”白休命忽然眯起眼,“什么东西能让委蛇皮风干?”
“这……属下也不知道。”蒋言很是惭愧。
“你觉得……”白休命语气微顿,“黑火石行吗?”
蒋言一愣,随后思索起来,然后脸上慢慢露出兴奋之色:“大人的这个想法很特别。”
他激动地在原地转圈:“黑火石有吸水性,应该能让尸体迅速风干,这办法似乎是可行的,不过属下还要再试验一下才能确认。”
白休命垂眸看着信安县主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阿缠那理直气壮的小脸。
烘干衣服,她可真是敢说。
站在一旁的封旸见到他家大人忽然哼笑出声,那笑容危险得让他浑身一寒,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封旸。”
“大人……”封旸小心翼翼躬下身。
“去给他找些黑火石来。”
“是。”
封旸未及多想,领命后迅速离去,他才出殿门,那边禁军已经将信安县主与许则成的女儿宝儿带了进来。
宝儿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的,看着有些可怜。
信安县主见到女儿真的被带过来了,又开始挣扎,连许则成也看向女儿的方向。
白休命对监正道:“还要再劳烦您一次。”
监正又用同样的法子替宝儿验了血,玉盘与方才一样,也只闪了一下便灭了。
“她也非皇室血脉。”
宝儿抽噎着,她还不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验过血脉之后,白休命让禁军分别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又带着监正走向应安王一家。
见到白休命,应安王尚未来得及反应,反而是应安王妃蹭地起身,面色不善地指着他道:“白休命,你莫要以为有陛下为你撑腰便能够为所欲为,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应安王拉扯着跌坐回去。
应安王妃瞪向应安王,却听应安王冷声呵斥道:“住口!”
他们成婚这些年,应安王何曾用这种态度对她,应安王妃一时被震住了。
应安王虽然在家中窝囊些,但是一个郡王能在京中过得还不错,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成算。
康亲王和顺亲王的下场在那摆着,他自然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即使面前之人是小辈,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
白休命没有与他们计较,对监正道:“劳烦监正先验应安王父子的血脉,随后再验一下王妃与信安县主是否有血缘关系。”
监正如白休命说的那样,依次为众人验证过血脉之后,开口道:“应安王父子身份无异常,应安王妃与信安县主并无血缘关系。”
“有劳监正,还请您在此稍候。”
监正知道他是要去向皇帝汇报了,这种事越少人插手约好,他摆摆手道:“去吧。”
白休命让禁军带着应安王一家到长庆宫外候着,自己则迈步进了长庆宫。
宴会草草结束,此时皇后已经先回寝宫了,长庆宫中只有皇帝和明王正在下棋。
见他进来,皇帝放下手中棋子,问道:“查得如何了?”
白休命上前行礼,开口道:“可以确认,信安县主并非皇室血脉,也非王妃私生女。她用了非常手段换了脸,替换了真正的县主,吏部侍郎许则成应该是她的帮凶,不过二人一直闭口不言,不愿配合。”
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棋盘,将上面的棋子都震乱了:“混淆皇室血脉,谋害皇族,他们俩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指着白休命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把人换掉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还有真正的信安,无论是生是死,都要问出她的下落。”
“是。”白休命应下,随后道,“陛下,应安王一家正在宫外候着,是否传他们进来问话?”
皇帝冷着脸道:“也好,朕正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亲生女儿被换了都没有察觉。”
很快,应安王一家被传了进来。
他们一家人都显得很沉默,显然尚未从方才验证血脉得到的真相中缓过来。
给皇帝行礼问好之后,应安王听到皇帝问他:“应安王可知道了现在这个信安县主并非你亲生女儿的事?”
应安王低下头,嗫嚅道:“刚知道。”
“应安王妃呢?”
应安王妃红着眼眶道:“陛下,这其中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信安最是孝顺懂事,她每月都要回来探望我和王爷,得了些好东西就要送来王府,从未做过对我们不利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呢?”
说罢,她又去推身旁的应安王:“你倒是说话啊。”
应安王沉默许久,也点了点头。
在他们眼中,信安真的是极好的女儿,根本无从挑剔。
应安王妃这番话只换来皇帝一声冷笑:“应安王妃这是在怀疑明镜司的调查结果?”
“臣妇不敢,只是……万一真的出了错呢?”
她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皇帝的不悦,却依旧硬着头皮将此番话说出口。信安曾经为了她,在冬日里一路跪拜去寺庙祈福,这么孝顺的孩子,怎么能是假的呢?
“白休命,你说呢?”皇帝道。
白休命看向应安王妃,似笑非笑道:“应安王妃与信安县主还真是母女情深。不过王妃可曾想过,万一没有出错,你那位被替换的亲生女儿此时如何了?”
应安王妃神色一僵。
“看来是没有想过了。”白休命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后落在了后面的世子与世子夫人身上,“世子觉得,你的妹妹被换了吗?”
应安王世子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反倒是世子夫人在白休命的注视下上前一步,先是朝皇帝恭敬行礼,随后对白休命道:“白大人,臣妇听闻信安的脸皮整个掉了下来,这件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世子夫人想说什么?”
世子夫人的脸色白了白,她能够感觉到身后公公与相公的注视和婆婆不善的目光,可今日他们若是一问三不知,定然会惹恼陛下。
陛下若真的发怒,对他们这些宗室可不会留手。
她只能无视一旁的目光,说道:“臣妇与信安并不算熟,但也察觉过她的变化,她与许则成外放交州回京后,几乎变了一个人。”
“具体说说,哪里变了?”
世子夫人深吸了口气,细数道:“吃饭的口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她与许则成的感情也变好了,另外人也变得更温柔懂事。方才父王与母妃并未说谎,信安确实对他们极为孝顺,就算对王府下人也态度温和,王府中几乎无人说她不好。”
“以前的信安县主是什么样的?”白休命又问。
世子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以前的她……嚣张跋扈,行事不顾后果,总是惹麻烦,惹母妃生气。县主对夫君还好,对我却不大瞧得上,离京之前因为她要将澈儿留在京中,母妃还与她吵了一架。”
听完这番话后,连皇帝都忍不住了,他指着应安王夫妇道:“你们是瞎了眼吗,这么明显的破绽,你们就没觉得有问题?”
应安王妃小声辩解道:“可是、可是信安的那些变化都是有原因的。”
皇帝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他沉着脸对白休命道:“去告诉监正,让司天监将皇族都给我清查一遍,若是有混淆皇族血脉,顶替身份的,以谋逆罪处理。”
“是。”
“至于你们……”案子没查清楚,皇帝一时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们,只道,“事情查清楚之前,谁都不准离开王府半步。”
白休命与应安王一家离开长庆宫后,皇帝的好心情也被败坏得一干二净。
他对一直没有开口的明王道:“你说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女儿被换了吗?”
明王轻笑,手一挥,方才棋盘上的棋子一一落回原位:“这不重要,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这个信安才是他们想要的。”
皇帝冷哼一声:“在他们口中,原本的那个信安处处不好,如今看来,至少那个信安是真性情,不像他们,虚伪至极!”
白休命走出长庆宫时,外面的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应安王一家并未走出多远,他站在宫门口凝视那几人的背影片刻,转身回了永寿殿吩咐了几句。
应安王一家往宫外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押送信安县主和许则成的禁军。
见他们眼巴巴地看过来,信安县主身旁的禁军忽然侧过身,抓着信安县主的头发,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让他们看清楚。
随后就见应安王妃尖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127章 第 127 章 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母妃!”应安王世子眼疾手快接住倒地的王妃, 试图唤醒她。
另一边应安王也捂着胸口几欲要倒,他没想到,所谓的脸掉了,竟是这般骇人的模样。
曾经那个温柔贴心的女儿, 在这一刻的应安王眼中, 与食人的鬼怪无异。
“你们没看到我母妃晕倒了吗, 还不快叫太医过来!”应安王世子见怎么都唤不醒王妃,转头对周围的禁军大声呵斥。
一群禁军听了他的话后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带队之人姿态恭敬道:“还请世子恕罪,陛下的命令是即刻送几位回王府, 其余的事,陛下不曾吩咐过。”
“你、你们……”应安王世子怒极, 还想和他们辩驳, 却被世子夫人一把推开,她上前用力掐王妃人中, 好一会儿,王妃才有了反应。
王妃虽然转醒,却瘫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世子背着她往宫外走。
至于方才押送人犯的那一队禁军,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世子气喘吁吁地背着应安王妃, 好容易走到了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忽然听到后面有喊声。
应安王一家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却见是一名禁军抱着宝儿出来了。
那禁军将宝儿放在地上,对几人道:“王爷, 白大人说,这孩子父母被抓,侍郎府被封,她此刻无家可归,希望你们能代为照拂。”
即便是在一刻钟前,就算知道了信安并非他们血亲,他们都会愿意照顾她的女儿。
可是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到宝儿,他们就会想到信安那张可怕的脸。
那禁军只是在传达白休命的话,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说完话之后,转身就走。
宝儿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如往常一样去抱应安王的腿,应安王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连连后退了几步。
“外祖父?”宝儿疑惑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还是世子夫人开口:“宝儿,跟在我身后,我们要出宫了。”
宝儿似乎感觉到了大人对她的态度变化,想要如往日一样撒娇,抬头却看到了世子夫人严厉的目光,顿时被吓到,忍了又忍才没哭出来,而是乖乖地走到世子夫人身后。
世子夫人也不愿意让宝儿留在王府,可她到底还是没能忍心将这孩子扔下。
如今看到宝儿,总让她想到了失踪的澈儿,信安一家没回京的时候,澈儿一直在她身边。
许多事情,如果一开始不想,就不会觉得有问题。
可现在知道了信安的身份有异,澈儿那孩子的失踪,又是否与这个假的信安有关?
她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顶替了真正的信安的身份,还会留着她的儿子活下来吗?
她不会。
这个假的会吗?真相不得而知,但无论哪一种,对澈儿都很残忍。
宝儿什么都不懂,但从她娘顶替了信安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背负起罪孽了。
应安王一家出宫了,但这桩毁掉了陛下万寿宴的案子才刚刚开始。
去送宝儿的禁军刚回来,另一边蒋言已经兴匆匆地举着一块皮过来找白休命了。
他手中的是方才让封旸去明镜司库中取的化蛇脸皮,虽然不及委蛇皮,但用在试验上相差不大。
此时,这皮已经有了风干的迹象,上面还有一些瘢痕,是被黑火石腐蚀的。
“大人,黑火石确实如您说的那般有用。”说着,他将化蛇脸皮送到白休命眼前,“这块化蛇皮已经有了风干的迹象。”
白休命伸手在那块皮上感受了一下,略微发硬,化蛇死后,尸身至少也能维持死前状态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这种触感,显然并不正常。
“做的不错。”
蒋言喜笑颜开:“多谢大人夸奖。”
不过很快,他又谦虚道:“属下还差得远,若非大人提醒也想不到黑火石还有这种用途,就是不知暗中下手之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悄无声息地将委蛇皮风干了。”
“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封旸:“将侍郎府的人都带回明镜司,挨个问话,本官要知道这段时日信安县主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细节。”
“是。”
封旸带着蒋言先行离开,白休命则留下与刚回来的太子说了几句话,才不疾不徐地往宫外走去。
回到明镜司后,白休命直接去了镇狱。
此时,江开正在审问许则成,不过还没有成效。
听到几声突兀的敲击声,江开走出刑讯室,抬头便见到了站在外面的白休命,他上前低声道:“大人,他的嘴很硬,无论属下怎么问,他都只说是被骗了,并不知晓信安县主是假冒的。”
“他不愿意开口,就换个人来说。”
江开眉梢一扬,让下属将假的信安县主带了过来,不过并没有让她露面。
随后,他又回去继续审讯许则成。
毕竟是朝廷重臣,以防他们大人日后被弹劾,暂时江开还没有给对方上重刑,只是用了鞭子。
即便如此,也差点让许则成去了半条命。
他被挂在架子上,身上一道道血痕极为骇人。
江开刚才离开,他才松了口气,结果没一会儿,人又回来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骗的。”许则成的嗓子已经哑了,还不忘记强调自己的无辜。
“是谁骗了你?”
“县主,是县主骗了我,我一直忙于公务,根本不知道县主被调换了。”
而此时,许则成口中的假县主就站在外面听着他说话。
只听了几句,她就被人带走,去了另外一间审讯室。
那间审讯室很干净,没有浓重的血腥气,里面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看到白休命时,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被吊在架子上,看着正对她坐着的神色被明明灭灭的火光掩住男人,恐惧的感觉在一点点升腾。
“你叫什么名字?”白休命问。
信安县主撇过头,不肯说话。
“你是如何换掉信安县主的脸?”
“白休命,你不必问这些没用的,我不会告诉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官不会轻易杀人。”白休命语气和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那么喜欢割人的脸皮,本官便先让你尝尝被剥皮的滋味。”
他朝后勾了勾手指,一名明镜司卫走了进来。
“将她身上的皮割下来,别把人弄死了。”
那人当即回道:“属下的手艺大人放心,保证让她活得好好的。”
眼看着那人拿着刀过来了,信安县主眼中的惊恐难以掩饰。
那明镜司卫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嚷声,捏住她的一只手,刀尖划破了她的手指。
信安县主只觉得手指一疼,疼痛一开始并不明显,刀上似乎带着止痛的药粉。但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她手指上的皮剔了下来。
看着自己那根血糊糊的手指,还有下面那一层薄薄的皮,信安县主惨叫不已,不是疼,而是恐惧。
她曾经亲身体会过脸被割掉,骨头被削掉的滋味,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乡野村姑。如今的她,锦衣玉食十几年,如何还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本官从不勉强人,你和许则成都只有一次机会,谁先说出真相,谁就有机会活下去。”
“我说。”信安县主咬着上下打颤的牙,想着方才听到的,许则成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既然能活下来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当然应该是她。
毕竟如果不是许则成,她根本就不会成功。
“我先说了,你是不是不会杀我?”信安县主又问。
“是。”
“我说。”她又重复了一句,“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白休命唇角微扬,在他身后的那面墙外,江开正拎着半死不活地许则成,将方才信安县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江开戏谑道:“许大人,看来信安县主比你更想活下去。”
“不不不,那个女人满嘴谎话,你们不要听她的,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道,你可以问我。”为了活下去,许则成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好啊,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老套,无外乎是旧时的邻居,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再次重逢,一个有了跋扈的妻子,一个有了不懂风情又落魄的未婚夫。
二人都对自己的处境不满,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暗中便有了苟且。
故事到这里便有了分歧,许则成说,是假信安县主告诉他,她的未婚夫家传承了一手换脸秘术,可以将别人的脸换在自己的脸上,任何人都看不出异常。
而假县主则说,是许则成听她说起这件事后,起了心思,撺掇她去哄骗她的未婚夫,让对方给她和真正的信安县主换脸。
之后,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们迷晕了信安县主,换了脸,又害死了她。
再然后,他们回到了上京,过了十几年自在逍遥的富贵日子。
“你们杀了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问。
“是,许则成亲自动的手,刀扎在心脏上,人没了气息才被裹了席子扔去了乱葬岗。”
白休命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继续待下去,而是叫了人过来继续问话,他先离开了镇狱。
出了镇狱后,封旸已经调查完了侍郎府的人,正在等他。
封旸将几张口供放到桌案上,对白休命道:“大人,信安县主身边的丫鬟已经将她近日所有行程与日常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按她们所说,县主这个月回过一次应安王府,听了一次鬼戏。
之后便是府上的许嬷嬷给她推拿过两次,两次还都用了一种新香,据说县主十分喜欢。”
“鬼戏?哪里的戏班,唱戏的是谁?”白休命突然想起了现在还挂在他府中的面具,开口问。
“是从交州来的戏班,戏班的台柱子叫余安,是一名女子。听闻她唱鬼戏时并不与旁人一样用面具,而是戴着家传的鬼面,那鬼面看起来与真脸无异,为此很受追捧,被人称为余大家。”
“……交州的戏班子,还真是巧。”
“大人,您说什么巧?”封旸没听清白休命的话,出声问道。
“没什么,说说那个许嬷嬷。”白休命拿起桌上的口供翻看起来。
封旸压下心中疑惑,说道:“属下命人调查了这个许嬷嬷,她是许则成的远房亲戚,许则成成婚不久,她就带着儿子一起来京中投奔。
她在府中地位颇高,县主待她也不错,唯有一件事,她儿子之前曾因贪墨府中银钱,被赶了出去。
属下查到,她儿子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还偷了县主的东西玉佩去典当。但属下找过去的时候,赌坊的人说,有人花了高于借据上的银子将借据赎走了,那当铺的老板也是同样说辞。”
“那个人的容貌他们可还记得?”
封旸略显无奈道:“这就是问题所在,赌坊的人说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声音沙哑,小眼睛,厚嘴唇,有些丑。当铺老板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大眼睛,小嘴,长得还挺漂亮。”
白休命并未就此发表意见,而是道:“继续说。”
“之后,属下又调查了府中人的近日的行踪,发现有两人行踪有异,一个就是那许嬷嬷,另一个叫翠红,是正院的洒扫丫鬟,听闻曾经得罪过信安县主。
属下细问后发现,这个翠红是被许则成看上了,才被故意被找个错处从二等丫鬟罚成了洒扫丫鬟。”
“她们去见了谁?”
“翠红见的那人容貌普通,她说不出对方的特点,那人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盯着许嬷嬷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
“许嬷嬷呢?”
“许嬷嬷说,她见的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她怀疑是与信安县主有仇怨的普宁公主的丫鬟。据她形容,那人柳叶眉,凤眼,瓜子脸,是个容貌不错的女子。
对方用许嬷嬷儿子在赌坊的借据,还有她儿子偷盗信安县主玉佩一事威胁她,要她将三瓶香粉给信安县主用上,对方还特意强调,最后一瓶香粉要在入宫前用,她就将香粉撒进了给信安县主的手炉中。”
“她没有问过那是什么香粉吗?”
“她问了,那人说那种香粉可以让人脸上发痒,起红疹,还说她们主子就是要让信安县主在陛下寿宴上丢脸。许嬷嬷曾经找过香料店的人分辨过,香粉是无毒的。她还取了些香粉用在府中丫鬟身上,并无异常。”
白休命哼笑一声:“这做香粉之人,可真是心灵手巧。”
封旸一时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是真的在夸,还是在说反话。
“对了,许嬷嬷说她今早还见过那个给她香粉的人。”
“她们说了什么?”
“那个人忽然和许嬷嬷说起信安县主的两个孩子,还突然问她县主的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许嬷嬷当时被惊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然后对方就离开了。”
封旸汇报完之后,有些为难道:“大人,属下已经让画师画像了,可是他们口中的这四名女人容貌各不相同,身高体型虽然相差不大,但也算常见,多余的痕迹再没有留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将人找到。”
白休命将看完的口供放下,其中供述与封旸说的相差不大。
与其说是四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人拥有四张不同的脸。
这个人特地选择在陛下的万寿宴上动手,所作所为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能选择这样一种复杂又危险的办法暴露假信安,必然是与假信安那张脸有着莫大关系的人。
那个人还关心信安县主早先走失的那个孩子的生死,除了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时隔这些年,才想要来报仇?
这个真相,或许需要找到对方才能知晓了。
不……
除了真正的信安县主外,还有一个人也应该知道,甚至应该称对方为帮凶。
“大人?”见白休命一直沉默不语,封旸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去查那个鬼戏班子,戏班中每一个人的身份来历都要查清楚,尤其是那个余大家。另外,仔细检查他们的脸,确保每一张脸都是真的。”
封旸瞳孔一缩:“属下明白。”
他正要退下,却见白休命站起身,似乎也打算出门,不由好奇问了一句:“大人也要出去?”
“嗯。”白休命从他身边经过,他要去见见那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你被贿赂到了吗,白大……
白休命到昌平坊的时候, 雪已经停了。
香铺门口的雪被铲掉了一些,还留着薄薄的一层。地面上依稀可见杂乱的脚印,还有车辙印。
他的目光略过这些痕迹,推开店门, 迈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 白休命就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他转头看了过去, 阿缠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旁摆着取暖的碳炉,她怀里还抱着个手炉,一股淡淡的梅香自手炉中飘散。
白休命走进来都没有将她惊醒。
他也不叫醒阿缠, 走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为自己添了杯水, 而后拿起摆在盘中的榛子, 一个个捏了起来。
阿缠是被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吵醒的,她拢了拢怀中的手炉, 一转头,就见到身旁坐了个人,吓得她困意都没了。
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休命。
“你怎了来了?”心跳慢慢回落,阿缠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洋洋的。
“我怎么不能来?”
“今日不是有万寿宴……”阿缠说到一半的话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卡住。
白休命将去了壳的榛子仁放回盘中, 推到她手边:“你也知道今日是万寿宴。”
阿缠眨眨眼:“这又不是秘密,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是整条街中, 一定只有你知道,万寿宴上发生了什么,对吗?”
当然不是,慧娘也知道, 阿缠在心中小声哼哼唧唧,然后做惊讶状:“咦,万寿宴上出事了吗?”
白休命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他黑眸深邃,眸中并没有急于知道真相的迫切,反而带着灼人的意味。
阿缠的手指在手炉上胡乱抓了两下,莫名感觉心跳有些乱。
“寿宴上,信安县主的脸突然掉了下来。”白休命说。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阿缠第一次因为旁人的注视而不自在,她这时候应该表现出惊讶,可是她却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好好的人,脸怎么会掉下来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用了一种很神奇的香粉,让她的脸掉了下来?”
“什么香粉这么厉害啊?”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专门来讨教。”
阿缠立刻将头转了回来,一副被冤枉的模样:“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一直安分守己,从来不做坏事。”
然后她就见白休命笑了。
并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他似乎是单纯被她的话逗笑了。
“真的不打算教教我?”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以往的试探,而是直白的,等着她给出回应。
阿缠眼中带着一丝迟疑,她从不怀疑白休命的敏锐程度,自己做过的事,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过是从未抓到过把柄。
这样说似乎还不够准确,应该说,他没有想着追根究底。
在她身上,白休命唯一深究过的,是她这具身体是否被夺舍。
他的怀疑同样是对的,可惜他用过的所有手段,都只是在为她验明身份。只有这件事,才是他真正的底线。
在其余的事情上,他的底线就很宽松了。非但如此,他还很好哄。
阿缠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在他的底线旁踩来踩去。
以前他们只算是熟知对方本性,现在,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熟人了?阿缠想,或许自己可以稍微信任他一点点?
见阿缠脸上的表情时而犹豫,时而凝重,白休命觉得有趣,出声问:“这么为难?”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她忽然说。
白休命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当然。”
“按照常理,就算我让你以身相许,你都不能拒绝我。”阿缠的表情越发的严肃。
白休命眉梢一扬,没有否认。
“如果你敢突然翻脸……”
见她铺垫了这么久,才终于说出重点,白休命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敢。”
“真的?”那双杏眼中充满了怀疑。
“你想要什么保证?”白休命道,“不然我先以身相许,你再说?”
“想得美!”
阿缠白他一眼,又朝他勾勾手指。
白休命微微倾身,他听到阿缠说:“黑火石碾碎煅烧之后,浸入鲛人油中炮制,再加上一点沙棠树汁,就可以用来风干尸体。”
见他转头看过来,阿缠一脸得意:“当然也可以用来风干脸皮,效果特别好。”
既然都已经说出口了,她就越发的理智气壮:“上次你来的时候,我都说过要教你了,谁让你不学呢?”
白休命回想了一下,她还真说过要教他来着。
在阿缠面前,他的认错态度向来良好:“还真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
“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那个假县主得罪过你?”这是白休命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理由。
“没有啊,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真的?”他不大相信。
“当然了。”阿缠一脸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表情。
“那你究竟是在哪条路上见到的不平?我们从交州回上京的那条路吗?”
这人可真是太敏锐了,阿缠偏偏不告诉他,而是很感兴趣地反问:“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鬼戏班。”白休命并不隐瞒,“听闻鬼戏班中有位余大家,唱戏时不戴面具,而是用家传鬼面,鬼面仿佛长在脸上一般,十分神奇。我恰好记得,你在交州时听过鬼戏,似乎很喜欢。”
“你查案也太草率了,就凭我可能和对方接触过你就怀疑人家?证据呢?”
“明镜司办案,也可以不需要证据。”
“昏官!”
“所以,我查对了?”白休命完全没有被她蒙混过去。
阿缠没有否认:“你真的只凭这一点就怀疑她?”
“原因之一,她身上有疑点便值得怀疑。”
阿缠撇撇嘴,幸好她有先见之明。
她顺手从身旁的碟子里摸了几粒榛子仁,放到嘴里嚼嚼,真香。
“那你还怀疑过什么?”她问。
白休命从她手里抢走一粒榛子仁,说:“我还怀疑,封旸可能没办法在鬼戏班见到她,你说对吗?”
“我怎么知道,她的腿又没有长在我的身上。”
阿缠虽然将真相告诉了白休命,却绝对不会将余大家的行踪说出去。
白休命替她倒了杯水,语气平静道:“今日大雪,陈慧却不在店里,她驾着马车离开,是去了城外?”
“快要到年底了,庄子里杀鸡宰羊,慧娘去拿肉了。”
白休命不置可否,继续道:“今日是陛下万寿,在万寿宴上闹出这样的事,明镜司定然会插手调查,如果她不想牵连到别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上京是个不错的想法。”
阿缠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说。
“你帮她报了仇,她心中定然十分感激你,临行前至少该与你告别,而恰好,有辆马车要出城。当然,也可能是她要走,那辆马车才打算出城?”他看向阿缠,“我说的可对?”
阿缠才不应他,而是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的行踪,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想让你找到呢。说起来,她才是受害者,你不是应该调查害她的人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那里需要一个交代。我既然查到她还活着,总不能欺君。”
阿缠将手炉放到桌上,起身轻巧地绕到白休命身后。感觉到一股梅香袭来,白休命微垂下眼,一双娇嫩的手压在他肩上捏了捏。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在给他捏肩,虽然力道小的可怜,但心意确实传达到了。
“白大人。”阿缠在他耳侧说话,“你就不能不找了吗?反正陛下又不知道人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那在万寿宴上对假县主动手的人应该是谁?”
阿缠绞尽脑汁帮他找借口:“就不能是那张皮用得久了,自己掉下来了?”
“这个答案会让陛下觉得我很无能。”
阿缠立刻不高兴了:“皇帝怎么为难你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先在他的寿宴上为难他了吧。给陛下送了这么大一份礼,不掉脑袋,都是陛下仁慈。”
阿缠悻悻闭上嘴,又用力捏了两下,才小声嘟哝:“不是说陛下爱民如子吗,他肯定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你们的苦衷就是,先把天捅个窟窿,然后试图贿赂办案官员?”
“那你被贿赂到了吗,白大人?”阿缠在他耳边问,吐气如兰。
“没什么感觉,再用力点。”
阿缠听话地用力捏捏:“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休命刻薄地评价:“手艺一般。”
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不妨碍她脾气大。贿赂不成,阿缠立刻翻脸,不捏了。
肩上的力道忽然消失,白休命问:“怎么不继续了?”
“手都按疼了。”阿缠伸出手让他看,她的手臂穿过他颈侧,从后面看,就像是阿缠抱着他一样。
白休命看着从后面伸过来的细嫩小手,抬手握住,轻轻揉了揉。
“当初她为什么不选择报官?”他问。
阿缠叹了口气:“她早些年失去了记忆,等想起来的时候,去报过官,但是验证血脉那一步就失败了。”
白休命眉头一皱:“她被喂了药?”
显然,他也是知道那种改变血脉的药的。
“嗯,她也是没办法,好容易随着鬼戏班子来了上京,原本指望着王爷与王妃能有所怀疑,结果却见到了一家和乐。”
白休命握着她的手,侧过身看她:“你为她不平?”
“难道不应该吗?”阿缠语气认真,“只有事情闹大了,每一个对不起她的人,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29章 第 129 章 我好像生病了
白休命抬眼:“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缠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眼睛弯弯:“因为查案的人是你啊。”
“阿谀奉承。”
阿缠凑近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那你喜欢听吗?”
“不是说我是昏官吗。”白休命声音缱绻,“昏官……自然是喜欢的。”
两人目光交错,阿缠的心跳陡然加快, 双颊也在发烫, 她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感觉, 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是生病了吗?
白休命没有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见阿缠躲开他的目光,他的眸中反而晕出一丝笑意。
“那余大家的事呢?”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阿缠动了动手指,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了两下, 像是在催促一般。
白休命失笑, 可真是又没耐性又吝啬,只哄了一句就理直气壮的要奖励。
他捏住她作乱的小手:“想让我放过她, 至少应该先告诉我真相吧?”
阿缠回想着余大家说的那些往事,慢慢讲给他听。
十几年的经历,说出来也不过寥寥数语。
阿缠说得很细致,几乎将余大家告诉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白休命。
从余大家的角度来看,她是忽然被许则成和韩小彤害了,她没想过这两个人早有首尾, 毕竟,韩小彤那时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乡野丫头。
阿缠讲述的角度倒是正好能够和白休命之前问出的口供对上, 只有一处有些差别。
“当初出手杀人的是韩小彤?”白休命与阿缠确认。
“余大家亲口说的,不会有错。”阿缠肯定道。
“我倒是小瞧她了。”白休命微眯了眯眼,敢在镇狱里对他撒谎的人,可不多见。
阿缠反而觉得这勉强算是一件好事了:“如果当初是许则成动手, 恐怕就没有今日的事情了。”
男子与女子的力道毕竟不同,当初余大家能活下来,全靠一个个巧合的叠加,但凡中有一个偏差,她都只会是一具无名尸了。
讲完后,阿缠眼巴巴地看着白休命:“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余大家好歹也算是你的亲戚,她都这么惨了,是不是很值得帮一点小忙?”
“一点小忙?”白休命哼笑一声,“上次你的一点小忙是让我放走两个死刑犯,这次是帮你欺君。”
阿缠瘪瘪嘴,不就是欺君吗,反正都已经熟练了,再来一次怎么了?
然后她就听白休命说:“没有下一次。”
没有就没有……阿缠突然眼睛一亮,立刻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下不为例。”
阿缠唇角翘起:“真的?”
“只要她不到我面前乱晃,我可以当做这个人消失了。”
“怎么会呢,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她已经离开上京了。”阿缠语气诚恳。
白休命轻笑一声:“我是说过她会离京,但没说过她不会回来。”
他捏着阿缠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说:“复仇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仇人被抓,他们一定想要亲眼看到仇人的下场才肯罢休,况且,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仇。”
阿缠一愣,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连这个都问出来了?”
“只是看到了许家下人的供词,得知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不会毫无触动。”
确实不会。
阿缠没有告诉他,其实余大家早就知道了,但是再一次直面这个真相,她依旧无法承受。
那日在应安王府,她和林岁还有余大家都听到了韩小彤的话。韩小彤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女儿,那个孩子不会再回来了。
再想到余大家被人换脸到喂药再到灭口的全过程,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们不会让那个可能成为意外的孩子活下来。
但是这个真相毕竟没有被亲口证实,直到今早,余大家从别人的口中确认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她的情绪再一次失控了。
原本已经决定离开京城的她,犹豫了很久才来找阿缠,说她不想走了。
即使可能会暴露身份,她也要亲眼看到那两个人的下场。
阿缠能够理解她的选择,依旧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她。
之前买黑火石的时候,阿缠一起买了许多材料,其中的一小部分,被她用来做了一种胶。
以虎蛟尾为主料熬制出的胶,不会伤害脆弱的皮肤,还能够维持很长的时间。如果余大家选择用胶将脸黏住,大概一直到她死亡,那张脸也不会掉下来。
之后的计划,阿缠没有过问,也没有问她要换一张怎样的脸,只是让慧娘将对方送到城门口。
但她想,余大家一定还会回来。
不过那时候,她大概已经换了容貌,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张正常的脸,如果她不想,旁人怕是很难认出她了。
白休命猜得实在太准,阿缠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只好生硬地将话题扯开。
她问:“皇帝会怎么处置那两个人?”
白休命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配合地回道:“混淆皇室血脉,足够判他们死罪。”
这件事里,重要的并不是信安县主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而是有人敢冒名顶替皇族宗亲,这才是皇帝的愤怒之处。
“应安王一家没有求皇帝开恩吗?”
可以无视韩小彤身上所有的疑点,把她当成亲女儿疼爱了十几年,想来韩小彤应该是他们心中最完美的女儿了,他们应该不会舍得让她去死才是。
“求了。”
“然后呢?”
“然后陛下让他们回府去。”
阿缠一脸失望:“就这样?”
“出宫的路上,应安王一家恰好遇到了被押解回明镜司的韩小彤。”白休命的语气不疾不徐,“十分不凑巧,他们看见了她的脸,听闻应安王妃被吓晕了过去。”
“看来应安王妃的承受能力有些弱。”阿缠的语气唏嘘,“我还以为她们母女情深,无论韩小彤变成什么样应安王妃都能接受,原来也是要看脸的。”
与其说应安王妃喜欢她的女儿,不如说她喜欢的是符合她要求的女儿。
从行为举止到长相,大概都在衡量的标准内吧。
曾经的余大家是不合格的,如今失去了脸的韩小彤,大概也失去了资格。
白休命在阿缠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起身离开,阿缠送他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白休命停下脚步,转头问她。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阿缠语气有些不确定,“前些时日我收到了应安王府的帖子,邀我去赏菊宴,我也是在那时候再次见到的余大家。”
“有什么问题?”
“那日薛氏也去了,她是被韩小彤邀请过去的,遇到我时,她很得意地对我说晋阳侯已经没事了。”说到这里,阿缠看向白休命,“当时晋阳侯被放回去,可是朝中有谁帮他说话了?”
听她问起这件事,白休命回想起当日情形,说道:“确实有官员在早朝上为晋阳侯开脱,我记得许则成也在其中。”
一开始白休命提及严查晋阳侯,当时陛下在气头上,自然开口说要严查。
后来有御史以及一些官员认为无证据关押一名侯爷不妥,还弹劾白休命公报私仇云云,陛下才松口让他放人。
现在想来,那些文官为何会针对这件事发难?
“许则成与晋阳侯平日里有交情吗?”阿缠又问。
在季婵的记忆中,晋阳侯府和侍郎府从未走动过。
“没有。”白休命肯定道。
“既然他们没有交情,那就是薛氏与韩小彤的交情了?什么样的交情能深厚到许则成会为了晋阳侯奔波?薛氏成为晋阳侯夫人不过一年,一年时间,足够她一个曾经的外室与信安县主建立这么深厚的交情吗?”
阿缠仔细分析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她一抬头,就见白休命盯着她看。
又是那种灼人的眼神,她心跳漏了半拍,眼神飘忽:“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白休命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指尖轻轻触到她脸颊,他对她说,“回去就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阿缠顿时高兴起来。
将他送到街对面,阿缠转身往店里走,短短的一段路,还去旁边踩了会儿雪,最后似乎是有些冷了,才回了店里。
白休命就站在街对面看着她玩,眉眼中是旁人从不曾见过的温柔。
白休命离开后又过了一个时辰,陈慧才驾着马车回来了。
听到门外声音,阿缠推开门走了出来,陈慧刚将马车停好,从车上下来。
她打开车厢,里面堆满了各种食材,除了两只收拾干净的整鸡外,还有一整只羊。
阿缠见到那只羊顿时傻眼:“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羊肉偶尔吃一顿还好,就当做改善伙食,难道之后几天还要天天吃羊肉?她不要!
陈慧见她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不禁好笑:“不是给你吃的,徐老板帮我们看了这么久的铺子,半扇羊是送给他的。”
“那还有一半呢?”阿缠才不那么容易糊弄,她最多能接受一盘羊肉。
“吕老板喜欢吃羊肉,听说庄子里宰羊,特地央我带些回来,她按照市价买。”
听说是吕老板要,阿缠这才松了口气。
她们从西陵回来之后就发现另一边的店铺易主了,隔壁新开了家古董铺子,店铺的老板是名女子,听闻对方不久之前才与前夫和离。
这位夫人与陈慧多有来往,阿缠与她倒是不算熟悉,只知道对方身体似乎不大好。
“好吧。”听陈慧说得有理有据,阿缠总算不再纠结那一只羊了。
两人搬了三次才将车厢里的东西搬回后院,然后陈慧去了灶房分割羊肉。
她将给徐老板和吕老板的羊肉分好后,陈慧拿着剩下的一条羊腿开始片肉。
阿缠坐在矮凳上,一边看她干活,一边帮她烧火。
往炉灶里塞了两块木头,阿缠便双手托腮,坐在那里发呆,炉灶里火光跳动,映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
陈慧见她今日似乎有些沉默,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刚才白休命来过了。”
陈慧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带着一丝警惕:“这么快?是来调查余大家的?”
“嗯。”
“那……他可说了什么?”
见陈慧如临大敌的模样,阿缠忍不住笑:“没事,我将余大家的事情与他讲了,他答应我不去寻找余大家的踪迹,虽然让他找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见阿缠说得这样轻描淡写,陈慧一时心情复杂。
那位白大人大概只有在面对阿缠的时候,才会这么好说话。
在皇帝的万寿宴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他都敢遮掩下去。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陈慧将发散的思绪收回,还不忘记问她。
“我感觉我好像生病了。”阿缠一脸纠结,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今天一直觉得脸很烫。”
“嗯?”陈慧放下手中的菜刀,去一旁洗了手用手巾擦干净,然后才将手覆上了阿缠的额头。
测了好一会儿,陈慧才移开手:“没有发热。”
说完之后,陈慧不放心,又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脸发烫的?”
于是阿缠就将之前的两次异常说给陈慧听,说完后还忧心忡忡地问:“已经好几次了,我是不是需要找大夫瞧一瞧?”
人类的身体这么脆弱,她生怕自己得了什么隐疾,还没找到活得长久的办法,自己先坚持不住了就糟了。
陈慧的表情十分复杂,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你没生病。”
“那我是怎么了?”阿缠不解。
“你可能……是喜欢上白休命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他眼光可真好
“喜欢?”阿缠缓缓地眨了眨眼, 难得感觉到了迷茫。
她当然是知晓世间情爱的,她还知道,什么样的自己能让人类男子对她俯首帖耳,也有人说, 对她这样好的人就是喜欢她。
可阿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疑惑, 为什么人类的喜欢这么轻易?
“怎么能确定,我喜欢上他了呢?”面对未知的时候,阿缠从来都很好学。
陈慧想了想,她的人生经历虽然还算丰富, 但在感情方面也算不得很有经验。所以她能够为阿缠提供的帮助,也只是最浅显的。
“喜欢一个人, 你会不自觉地偏心他。”
“他那么好用, 我当然要偏心他。”阿缠说得理直气壮,她当初还想过把人供在家里。
“见到他的时候, 还会心生欢喜。”
阿缠认真想了想:“可我好像也没那么欢喜,他每次过来都是找我的麻烦。”
还没等陈慧继续开口,阿缠又迅速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话:“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
见陈慧沉默地看着自己,阿缠又比划了一下:“再多一点。”
说完之后,阿缠又觉得这种判断方式好像不是很可靠, 她试图反驳道:“可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觉得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很欢喜。”
“这只能证明他也喜欢你。”陈慧一针见血。
这一点倒是不需要特地去寻找证据,只要她长了眼睛, 就能看得出来。
陈慧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去西陵之后,白休命对阿缠的态度就越发的不同了。
阿缠完全没有因为陈慧这句话而震惊,反而一脸高兴:“原来他也喜欢我吗, 他眼光可真好。”
既然这样,她就勉为其难地也喜欢他好了。
阿缠单方面决定,两人已经是互相喜欢的关系了。
陈慧默然,感觉自己多余为阿缠的感情之路担忧,还不如多担心一下她的挑食问题。
白休命从昌平坊回去的时候,明镜司衙门已经挑起了灯笼。
他从衙门外走来,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衙门口守卫恭敬朝他行礼,他随口问了句:“封旸回来了吗?”
“封千户半刻钟前才带了人回来。”
白休命微微颔首,迈步进了衙门。
此时封旸正铁青着脸指着一干下属道:“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都要问出那个所谓的余大家近期的所有行踪,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可能会去什么地方,都给我问清楚。”
“属下领命。”几名百户齐齐开口应道。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封旸抬头正要骂人,见是白休命,心下一沉,赶忙上前道:“大人,属下已经检查过整个鬼戏班,除余安之外的所有人都查过了,他们身上并无异常。”
“余安人呢?”白休命问。
封旸将头深深埋下:“属下无能,宵禁解除后余安便离开了住所,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随即他又补救道:“属下已经将鬼戏班中与余安相熟之人都带了回来,他们与余安相识数年,定然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做的不错。”
本以办事不利会被大人斥责,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一句夸奖。
封旸抬头瞄了白休命一眼,感觉自家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随即又听白休命道:“今晚将口供问出来,明早我要进宫。”
“这么着急?”封旸脱口而出,随后为难道,“可是没有抓到人,大人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实交代即可。”白休命说完后,又吩咐道,“我要知道余安这些年的生活轨迹,问话的时候仔细点。”
“是,属下亲自去问。”
既然大人不急着寻找余安的下落,封旸这边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
这天晚上,明镜司一整夜灯火通明,有两名千户被派去城外寻人,江开与封旸则蹲在镇狱,一份份口供被接连送到白休命桌案上。
皇宫里,皇帝过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万寿,不过夜间,吃了太子亲手做的长寿面,心情已经有所好转。
只有应安王府,一家人用过暮食后依旧没有散去,全都沉默地坐在正厅中。
白玥白日里并未去宫中,也是等她娘回家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正坐在她母亲身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应安王才终于开口:“信安的事,你们是怎么想的?”
他先看向王妃,王妃似乎还不大舒服,她一手撑着头,神情恹恹。
听到王爷提及信安,她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可怖的脸,顿时又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世子夫人见状上前将准备好的药喂入王妃口中,她这才缓和许多。
“那孩子与我们到底有多年的情分在……”
正在给王妃顺气的世子夫人手上动作一顿,难得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母妃,这些情分,不过是她顶替了真正的信安才得来的,若非如此,她也没资格出现在您面前。”
这要是往日,王妃早就斥责世子夫人不懂礼数了,今日却是完全没有反驳。
她叹息一声:“罢了,也是我当初识人不清,以为信安终于长大了,谁知那竟然不是她,而是个假的。”
应安王当即安慰王妃:“不是你的错,是那许则成狼子野心,用了手段才能哄骗了我们全家。”
这时,世子也跟着附和道:“儿子也有错,没能发现妹妹的不对劲。”
一家人在那各自认错,白玥看了眼她娘,她娘并未再开口,也没有如往日一样安慰她爹。
应安王又道:“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实在不凑巧,扰了陛下的万寿宴,陛下定然心中不满,等案子水落石出后,陛下怕是还要再见我们……”
说着,他看了眼王妃,提醒道:“到时候王妃可莫要冲动了。”
王妃摆摆手:“王爷多虑了,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失言了。”
“那便好。”
这时,世子开口道:“爹,你说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王妃瞪了儿子一眼:“还能是谁做的,当然……”
她的语气突然顿住,迟疑不定地看向应安王:“莫非是信安回来寻仇了?”
应安王沉声道:“若是信安还活着,为何不私下来我们,而是要将事情闹到万寿宴上?”
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眉:“那孩子早些年便是个驴脾气,这么想想,这件事说不得还真是她做的。”
王爷叹息一声:“若真是她,怕是一直在心中怨恨我们呢。”
“可她也不该将王府推上风口浪尖,真是冤孽。”
世子虽然也觉得这种不顾全大局的风格与他妹妹很像,到底没有开口应和父母。
白玥听着祖父祖母一人一句,心中却对他们的话并不赞同。姑姑被人冒名顶替十几年时间,就算真的是她回来报仇了,也是应该的。
祖父祖母这些年都没认出自己女儿是假的,现在却怨真的女儿不顾及王府。
若是她,怕是根本没有姑姑这样的本事,还能蛰伏十几年等待复仇的机会。
见白玥跃跃欲试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世子夫人回到座位上,转头瞪了她一眼。
白玥当即领会了她娘的意思,瘪瘪嘴,不敢开口了。
之后,王爷与王妃又说了许多没有根据的猜测,最后实在是没话说了,世子夫人才推了推世子,世子开口道:“父王、母妃,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案子交到了明镜司手上,怕是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了,两人才终于起身打算去歇息了。
等王爷与王妃走了,世子夫人对世子道:“世子先回房吧,我送玥儿去她的院子。”
世子看向女儿时,神情略微温和一些:“好,下雪路滑,让丫鬟多提几个灯笼,走慢些。”
“知道了,世子也小心些。”
白玥挽上世子夫人的手,母女二人一起走出了正院。
回小院的路上,白玥打发丫鬟们走在前面,她手中也拿着灯笼照明。
母女二人走得不快,走出一段路,白玥忽然开口:“娘,若是我有一天也被人换了,可怎么是好?”
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只是代入一下自己,她便觉得害怕。
世子夫人握住女儿有些凉的手,语气笃定:“不会有那么一天。”
“为什么?可是姑姑不就这样被换了吗?”
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姑姑是假的,她现在还觉得不真实。
听说她的脸整个掉了下来,明镜司的大人已经被断定是她换走了自己真正的姑姑的脸。
“因为你若是被人顶替,娘一定会发现的。”
什么样的人会连女儿被换了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朝中众臣仿佛集体失忆一般,绝口不提昨日万寿宴上的插曲,只当并未发生过,谁也不愿意触皇帝霉头。
但不少人都知道,昨日司天监全员出动,在各个皇亲国戚的府邸进出,似乎还抓了几个人。
朝会之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离去,白休命才走出大殿,就被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叫住了。
那小太监恭敬道:“白大人,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小太监引着白休命去了御书房,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见白休命走进来,便问他:“调查得如何了?”
“臣已经查清前因后果,也查到了幕后之人,但臣只查到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并未能寻到其行踪。”
皇帝并不关心前因后果,直接问:“幕后之人是谁?”
“是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道,“如今她已经改名余安,以唱戏为生,不久前戏班受应安王府邀请来了京中为王爷唱戏。”
“这么说,他们父女之前便见过面了?”皇帝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一定要在朕的万寿宴闹出来?”
“接着说,为何连你都找不到人?”
“臣只查到她最后出了城,也派人去寻找其踪迹,却发现她出城后便消失了。”
“消失?难不成是有人帮她?”
白休命摇头:“应该不是。”
“那她是怎么消失的?”
“臣怀疑,她是换了容貌,换了身份,变成了另一个人。”
“换容貌?”皇帝的眉头高高挑起,“怎么换?”
白休命解释道:“臣从假县主韩小彤口中得知,她换脸所用的委蛇皮只有两张,已经全部被用掉,余安的脸被割掉后再无法恢复,也不能更换其他人的脸。
后来臣得知,余安的养父很会做人皮面具,她唱戏用的许多面具都出自她养父之手,而余安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她唱戏时用的假脸如真脸一般,活灵活现。
臣怀疑,人皮面具之下,她的面孔怕是与韩小彤此刻一般无二,余安的那张脸,怕也只是一张面具而已,所以更换身份对她来说,应该很容易。”
皇帝点点头,似乎被白休命说服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掩去行踪?难道是怕被朕责罚?”
皇帝虽然对她的行为不满,但还不至于如何为难她,反倒是她躲躲藏藏,让皇帝很是不悦。
“……此事怕是与陛下无关。”
见白休命言辞闪烁,皇帝更来了兴趣:“怎么,你知道原因?”
“臣在调查许家时,得知了一个消息。真正的信安县主与许则成所生的儿子并没有失踪,实则已经死了。”
“什么?”皇帝有些惊讶,“难不成是被他们害死了?”
白休命颔首:“那小儿觉出母亲不对劲,一直吵闹不休。后来那二人便以为应安王妃祈福无法顾及家中为幌子,故意让人绑走他,想将他送离上京,谁知他跳车时摔断了脖子。”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案:“许则成真是不堪为人,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白休命微微垂下头,等皇帝稍稍平复一下,才继续道:“臣还听闻,那小儿之前曾经去王府将此事告知王爷,却并未被重视,他们反而将他送了回去,最后才导致他身死。
许家下人将这件事告知了余安,臣认为,她心中怕是怨恨着应安王一家,根本不想与他们相认。”
听完白休命这一番话,皇帝心中倒是有些同情起这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侄女了。
沉默片刻,皇帝终于道:“罢了,虽然行事狂悖,到底事出有因。只是闹了朕的万寿宴,算不得大罪,找不到便算了。”
白休命唇角微扬:“陛下仁慈。”
“既然案子查清楚了,也该让应安王一家知道前因后果。”皇帝对身旁的太监吩咐道,“派人去传应安王一家进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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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 子不教,父母之过……
宫中太监出去传旨的时候, 皇帝继续批奏折,白休命则安静站在一旁。
批复了两份奏折后,皇帝突然开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应安王一家?”
白休命垂手静立:“臣只负责查案,如何处置, 全凭陛下心意。”
皇帝没管他, 继续说:“昨日宗室中不少人求朕网开一面, 认为应安王只是被蒙蔽了,算不得犯了大错。”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不是太蠢的,心中都该有所猜测。
况且司天监挨家挨户验血脉, 还真抓了几个混淆血脉的,他们也该知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
白休命并不觉得意外, 应安王虽然没什么建树, 但在口碑一直不错,若非如此, 陛下也不会起意让他当宗令。
以往,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多言,却不知怎么想到了阿缠那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应安王一家下场如何他并不在意,不过想来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她应该会开心。
于是白休命说道:“臣以为陛下不妨给应安王一个机会。”
皇帝有些意外他会开口,不禁问:“为何?”
“臣手中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应安王是故意认错女儿, 单凭此事,无法评判他们一家的人品。”
白休命当然知道, 皇帝心中介意这一点。
皇室中的王爷,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也可以无能,但人品至少得过得去。
“那你说, 该如何评判?”
“陛下一会儿不如试探一番,应安王夫妇只是认错女儿尚且有情可原,可若是知晓亲生女儿的遭遇,依旧无动于衷,便值得怀疑了。”
皇帝似乎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点点头:“那便试试。”
应安王一家没有想到案子这么快就有了分晓,听到宫中传旨,他们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坐着马车进了宫。
去御书房的路上,他们一家人心中忐忑,案子这么快就能查清楚,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应安王更是忧心忡忡,他还没想到应对之法,皇帝就要召见,也不知
会如何处置?
进了御书房,一行四人跪地行大礼。
皇帝瞥了他们一眼,冷淡地开口:“起来吧。”
应安王妃在应安王世子的搀扶下站起身,皇帝不开口,他们全都安静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先开口询问。
“白休命,说吧。”
“是。”这时候在一旁的白休命对应安王一家道:“据调查所知,替换信安县主之人原名韩小彤,乃是交州一名小吏之女,与许则成幼时相识。在许则成与信安县主去往交州后,二人重逢。许则成不满县主性情霸道,又觉得韩小彤温柔体贴,便与对方有了首尾。”
白休命说完,看了眼应安王一家人。
应安王妃的脸色白了白,她总觉得白休命的话像是在嘲讽她,将鱼目当成了珍珠,珍而重之地疼爱了十几年。
白休命却根本没有在意应安王妃的反应,继续说道:“后来许则成从韩小彤口中得知,她的未婚夫家传换脸秘术,二人心生歹意,换了信安县主的脸。随后韩小彤杀死其未婚夫,以及信安县主。”
世子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呼一声,白休命看她一眼,接着道:“幸而县主命大,活了下来。”
白休命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应安王才有了反应:“白大人是说,信安她……还活着?”
“正是,王爷应该见过她,她不久前随着鬼戏班入了上京,还给王爷唱过戏。”
应安王呆住:“什么?”
“她叫余安,旁人都称她为余大家。”
听到这个称呼,四人全都愣住。
世子夫人转头看向应安王妃,她还记得,赏菊宴那日王妃还赏赐过对方。
那日,假信安与许则成也都在。
世子夫人心中忽然升起些许不忍,信安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当日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竟然就是信安……”应安王妃喃喃道,“既如此,她何必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为何不直接与我们相认?”
应安王妃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陛下面前,莫要胡言乱语。”应安王低声提醒道。
应安王妃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朕也很想知道,信安为何不直接与你们相认,而是在朕的寿宴上闹了这一出。”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应安王,你可知罪?”
应安王听了皇帝这番话,心道皇帝这是因为寿宴被毁迁怒应安王府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发颤:“陛下,是臣的过错。臣错认了女儿,才引出这样的祸事,以至于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应安王妃见状也跪了下来,却忍不住辩解道:“陛下,信安的所作所为,都与我们无关啊。”
“与你们无关,她难道不是你们的女儿?”
“可是、可是王爷与臣妇已经十几年未见过她了,就算她惹了麻烦,也万万不能怪罪到王爷头上啊。”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忽然话锋一转:“应安王妃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看二人明显松了口气,他又道:“信安胆敢在朕的万寿宴上放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该严惩。应安王妃觉得,该如何惩治?”
应安王妃赶忙道:“全凭陛下做主,王爷与臣妇并无异议。”
“当真?”皇帝似乎不信,“信安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苦,你们忍心?”
应安王妃大义凛然道:“这是她应得的惩罚,臣妇绝不会包庇。”
“应安王呢?”
应安王低下头:“臣也无异议。”
倒是跪在后面的世子忍不住出声,他面对皇帝时很是紧张:“陛下,臣妹……臣妹无状,可是……”
他可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应安王世子是有不同的意见,还是愿意代她受过?”皇帝问。
应安王世子闭上了嘴。
皇帝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既然你们都认同朕的话,那应该如何惩罚信安才好?”
见没人敢开口,皇帝看向白休命:“白休命,你觉得呢?”
“子不教父母之过,信安县主所作所为与王爷王妃脱不开干系,臣觉得,陛下该严惩他们才是。”
应安王猛地扭头看向白休命,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种时候,对方竟然会突然落井下石。
“白休命,我家王爷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血口喷人!”
白休命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指责。皇帝却狠狠拍了下御案,怒喝一声:“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应安王妃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皇帝面前,她哆嗦了一下,跪了回去。
“朕倒是觉得,白休命的话很有道理。应安王与应安王妃教女无方,在朕面前言辞无状,毫无礼数,且不思悔改,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京中,便去皇庙修身养性吧。”
听到皇帝的话,应安王妃整个人瘫坐在地。
皇庙,说的好听是庙,说的不好听,就是圈禁皇室宗亲的地方。
但凡宗亲犯了错,轻的在府中自省,重的就被打发去皇庙反省。
她和王爷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他们故意认错的女儿,那冤孽专门挑了这一天来报复,惹怒了皇帝,却连累他们一家人!
应安王妃心中想着,早知今日,信安还不如不回来呢。
若是没人戳破韩小彤的身份,他们一家现在还和和美美,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局面?
应安王比之王妃好不到哪里,他高声道:“陛下,臣冤枉啊。”
“你哪里冤枉?”
“信安的所作所为,臣真的完全不知晓,臣甚至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认不出女儿这件事,最后反而被应安王当成了证据。
可惜他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不知道越是这样说,就越是让皇帝厌恶他。
皇帝却完全不讲道理,轻飘飘地回道:“刚才不是说了,子不教,父母之过。不管你们有没有认出她,现在她人不见了,自然是你们代为受罚。”
“至于你……”皇帝看着脸色惨白的应安王世子,对于晚辈到底是留了情面,“你便回去闭门思过一年,好生反省吧。”
应安王一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送出了宫,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或许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得罪了白休命,而皇帝只是听信了白休命的谗言。
人走了之后,皇帝冷哼一声:“一家子,蠢的蠢坏的坏,朕还真是没有看走眼。”
“陛下息怒。”白休命劝慰道,“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应安王一家处理了,罪魁祸首却还在。
白休命又问:“陛下,许则成与韩小彤二人要如何处置?”
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到:“许韩两家人,抄家流放,至于这二人,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诛,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尽快处死。”
白休命略微盘算了一下,马上就是春节,正月不宜见血,那便在春节前将二人处理了。
他微微躬身:“臣领命。”
该说的都说完了,见白休命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皇帝不禁有些奇怪:“你还有事?”
“臣的下属昨夜审问韩小彤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这个消息与晋阳侯夫人有关,臣一时不好决断,所以特来禀告陛下。”
“又是晋阳侯?”皇帝挑起眉,“外面都传你与晋阳侯一家有仇,到底是什么仇,让你天天盯着他们。”
白休命面上无奈:“陛下,这次真的是巧合。”
他对晋阳侯一家的死活并不在意,偏偏阿缠盯着他们不放。倒是没想到,这次还真被她说中了。
“好吧,那就说来听听。”
白休命正色道:“韩小彤交代,晋阳侯夫人薛氏的父亲曾经与她的父亲曾为同一衙门的小吏,二人早就相识。”
“这么巧?”皇帝对这个话题稍微产生了些兴趣,“怎么,薛氏与韩小彤还有勾结?”
“勾结算不上,但也算得上是知情不报。上次晋阳侯因其女嫁入申家一事被调查,薛氏便找到了已经成为信安县主的韩小彤,希望她看在昔日情分上,帮晋阳侯一把。”
“昔日情分?她早知韩小彤身份?”
“臣也是如此怀疑,所以特地来请示陛下。”
皇帝瞪他一眼:“你连晋阳侯都敢抓,还怕他夫人?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朕教你?”
“陛下圣明。”
“哼,滚吧。”
白休命出宫后不久,明镜司卫便再度围了晋阳侯府。
晋阳侯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听闻白休命登门,脸都是铁青的。
可他又不敢把人拦下来,只能不情愿地迎出去。
“白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本官今日登门与晋阳侯无关,还请晋阳侯将侯夫人请出来。”
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怒意:“白大人这是何意?”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看来侯爷不愿意配合,那就进去搜。”
他一声令下,明镜司卫一拥而上,便是侯府护卫也不敢阻拦。
不多时,薛氏便被押了出来。
薛氏面色惊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见到晋阳侯,语气急促地问:“侯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抓妾身?”
“白大人,你最好给本侯一个交代,否则本侯定然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白休命看向薛氏,说道:“韩小彤这个名字,侯夫人应该很熟悉吧?”
薛氏身子一僵,但立刻否认道:“白大人在说谁?这个名字妾身从未听过。”
“是么,但韩小彤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她是信安!
即使已经被白休命叫破, 薛氏依旧一口咬定并不知道这个人,自然也不肯跟明镜司卫走。
她抓着晋阳侯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目光越过晋阳侯看着被一群明镜司卫簇拥着的白休命。
薛氏只觉得浑身无力,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他?
这个人就像是噩梦一样, 不断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将他们拖入炼狱!他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白大人,你想抓人,起码要拿出证据来。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说的话, 都能够当做证词。”晋阳侯抓着薛氏冰凉的手,似在安抚她。
“原来侯爷不知道。”白休命似笑非笑, “哦, 本官忘记了,这次的万寿宴, 侯爷并没有被准许参加。”
晋阳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那又如何?”
虽然经过调查,晋阳侯府与申家并无瓜葛,但陛下依旧厌弃了他,他被回明镜司放回后,也并没有官复原职,自然没资格参加万寿宴。
“所以侯爷并不知道, 当日搭救侯爷出明镜司的许则成与信安县主事发了。”
晋阳侯愣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薛氏。
他自然知晓, 自己当日能够离开明镜司,是吏部侍郎许大人使了力气。薛氏还曾告诉他,她与信安县主有些交情,才求了对方帮忙。
事发?这二人一贯低调, 能出什么样的事?晋阳侯想不出来。
薛氏的手却抖得越发厉害,从听到韩小彤这个名字开始,她就意识到出事了。
白休命看着瑟瑟发抖的薛氏:“韩小彤冒名顶替信安县主十几年,这么巧,侯夫人竟然与假县主自小相识。”
薛氏的表情凝滞,她想不通,怎么会被人发现呢,明明这十几年都没有出事啊?
“我确实认识韩小彤,方才白大人问起,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是我儿时伙伴,但是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薛氏见白休命没有打断她,便继续道,“至于她冒名顶替,我更是全然不知,那日我只是单纯去求信安县主帮忙的。”
直到现在,她依旧嘴硬。
“你与信安县主从未有过交情,甚至没有说过话,她凭什么帮你?”
“我……我……”薛氏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休命懒得再与她周旋,直接道:“韩小彤亲口承认,你用她的身份要挟她,让她帮你将晋阳侯从明镜司放出来。”
“我没有!”
“侯夫人不承认也无妨,你可以去镇狱与她当面对质。”
薛氏张口结舌。
明镜司卫围了上来,晋阳侯死死抓着薛氏的手,眼中满是痛惜:“夫人……”
薛氏会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他。
薛氏看着晋阳侯,眼泪瞬间下来了:“侯爷,我不想去明镜司……”
一旁的明镜司卫可不管两人如何依依不舍,上前扣住薛氏肩膀,直接将人押走。
薛氏一边被人推着走,一边回头叫着晋阳侯:“侯爷……”
晋阳侯迈步想要追上去,却被横过来的一把刀拦住了去路。
白休命单手持刀,偏头看着晋阳侯,似笑非笑地提醒:“侯爷才被陛下放出来,可不要一时冲动,误人误己。”
“白休命。”晋阳侯咬着牙,“我与你无冤无仇……”
“难不成晋阳侯想与本官结仇?”
晋阳侯咬着牙,竟是没敢开口。
白休命嗤笑一声,收回长刀:“走。”
明镜司卫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们没动侯府一草一木,唯独抓走了侯夫人而已。
薛氏被送进了镇狱,见到了此时已经失去了脸的昔日姐妹。
她被吓坏了,一直尖叫个不停。
韩小彤却只掀了掀眼皮,她靠坐在墙角穿着囚服,露在外面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
因为她之前撒谎,说许则成亲手杀了信安县主,所以还是受了一遭剥皮之刑。
幸好那些人只是剥掉了她手肘以下的皮就没有再继续了。
薛氏的尖叫声实在吵人,见自家大人面上有几分不耐,一旁的明镜司卫怒喝一声:“别叫了。”
薛氏哆嗦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嘴。
“侯夫人不是要与她对质吗,现在可以说了。”
薛氏吞了吞口水,她强迫自己与韩小彤对视,即使对方现在根本没有脸。
“白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日只是去求县主帮忙,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此时,薛氏只能寄希望于韩小彤身上。
希望对方能够念在两人的交情上,否认她认出对方身份一事。
毕竟,韩小彤的身份被人发现,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却不曾想,听到她的话后,韩小彤嗤笑一声,她忍着身上如火灼烧一样的痛痒,打破了薛氏的所有希望:“薛寻芳,若非你叫破我的身份,我凭什么帮你?”
“你……”
韩小彤的眼珠子动了动,配着她那张脸,显得格外骇人。
“白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还可以去问许则成。许则成也知道薛氏与我幼年相识,我还对他说过,希望他念在我与薛寻芳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忙救晋阳侯。”
韩小彤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休命。
真正进了镇狱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朝中人谈镇狱色变,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白休命更是比那些挖人心肝的鬼怪还要可怖千百倍。
现在她最后悔的,就是当日自己竟然敢对这个人说谎。
她是真的怕了,甚至开始后悔,早知京中有白休命这么一个人,她宁愿留在交州,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妇人,也不愿意在镇狱见到对方。
“侯夫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薛氏还能说什么?
就算她说韩小彤与许则成串供陷害她,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她怨恨地看着韩小彤:“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戳破你的身份,你为什么要害我?”
薛氏以为这件事是对方主动告知白休命的。
可事实是,韩小彤对此一无所知。白休命突然来镇狱问她与薛氏关系的时候,她也被惊了一跳。
“我没有害你,也没有主动说过这件事。”
不管薛寻芳信不信,她对这个儿时好友,还是存了些情谊的。
薛氏陷入茫然,不是韩小彤,那是谁?白休命为什么会知道?
“找一间安静的牢房,送侯夫人进去歇着。”这时白休命出声吩咐道。
薛氏被人推搡着往黑暗深处走,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尖叫:“是不是季婵说的,是不是她?”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正要离开,却听到韩小彤叫住了他。
“白大人。”
“有事?”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让我知道我这张脸,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以,本官对将死之人向来宽容。”白休命语气平淡,“信安县主没有死,她被你未婚夫的叔叔救了。”
韩小彤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没有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已经不想知道,为什么余家传承了几辈子的手艺,却被对方破解了。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时,阿缠还不知道,她的一个猜测,成功让晋阳侯府失去了侯夫人。
这消息她还是在事发第三日听林岁说的。
临近年关,林将军为林岁寻的老师回乡去了,她这段时日可以不必日日习武,便在修炼之后跑来找阿缠玩。
她来的时候,阿缠正在做香炭。
之前做的用在手炉中的香粉很受欢迎,随后便有客人建议她做些香炭来卖。
将香粉掺入炭粉中重新压模阴干,不但好看,还更方便取用。
阿缠还是很听劝的,白休命来的那日她就在试用香炭,今日打算多做一些,年底生意好,还能赚些零用钱。
见林岁来了,阿缠便拉着她帮忙。
林岁有修为在身,直接用内息将炭压成粉,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很快身边便堆了一堆炭粉。
压完了炭粉,阿缠又抱来一堆干木头,她还得接着捏木头粉。
这点活倒是没能难倒林岁,她一边干活一边和阿缠聊起了近日听来的稀奇事。
“对了,晋阳侯府又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了什么事?”阿缠正在给炭粉过筛,听到她的话头也没抬。
“晋阳侯夫人牵扯到了换脸案中,听我大哥说,她怕是要成为第一个坐牢的侯夫人了。”
“换脸案连你也知道了?”阿缠有些意外,还以为涉及到皇室的案子,皇帝会压下来呢。
其实皇帝不是没想过,但是当日见到韩小彤脸掉下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时间长了,这件事又太过离奇,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出去了。
所谓法不责众,皇帝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将朝中大臣都斥责一遍,最后便索性不再管了。
“你最近没去茶楼听书吧,现在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换脸案了。”说罢,林岁啧啧两声,“许则成和这个假县主可真不是人,竟然将县主的脸皮剥下来换到自己脸上,晚上也不怕做噩梦。”
阿缠确实没有去茶楼了,最近天冷,她懒得出门。
“你知道,薛氏是怎么被牵扯进去的吗?”阿缠问。
“听说她与假县主幼年相识,早就看出对方身份,却知情不报。”林岁惊叹道,“也不知道白大人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听从了她的指点呀,阿缠暗自得意了一下。
心里却想着白休命可真听话,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好好夸一夸他。
“既然案子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衙门没说罪魁祸首会怎么判吗?”
“说了啊,斩刑,就在后日。”
阿缠惊讶:“这么快?”
“快要过年了,正月里处刑多晦气,所以都攒在年前了。”说完,林岁还兴致勃勃地问阿缠,“到时候你要去看吗?”
“你要去?”
“听说假县主的脸在陛下的万寿宴上掉了下来,我还从来没见过没有脸的人,可不是要去瞧一瞧,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吗?”林岁反问。
她虽然见过,但是再去凑个热闹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阿缠点点头:“那我也去,到时候你来接我。”
“好。”
两日后,巳时刚过,阿缠就已经和林岁来到了菜市口,今日的处刑地点就在这里。
她们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
衙门的人将法场牢牢围住,后面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满脸好奇。
他们中大部分人和林岁一样,都是听了换脸案,特地来看无脸假县主的。
阿缠身边有林岁护着,并没有被旁人挤到,两人还在前面占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此时时辰还没到,犯人也没被带上来。阿缠看了眼监斩台,见监斩官并不是白休命,便移开了目光。
意外的是,她在监斩台下,竟然看到了应安王与应安王妃。
两人面色看着十分憔悴,比之赏菊宴那一日,仿佛老了十几岁。
阿缠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等到午时一刻,换脸案的真凶许则成与韩小彤终于被押了上来。
韩小彤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布套,午时二刻,刽子手将她的头套取了下来。
周围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样子,围观百姓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阿缠甚至能够听到有人用尖利的声音说她是怪物。
刽子手神色淡定地高声喊:“送断头饭——”
应安王妃被王爷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上前,将食篮中的断头饭推到了韩小彤面前,也不管里面的饭食撒落,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转过身。
今日他们会来法场当然不是自愿的,而是皇帝的命令,他们不敢不照做。
皇帝特地恩准他们晚几日离京去皇庙,说是要全了他们与韩小彤的亲情,还允许他们为对方收尸。
这样的恩典,他们根本就不想要!
“娘。”王妃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的身子僵了僵。
“娘,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韩小彤哭着哀求。
任何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觉得恐惧,她也是一样,此时,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想要抓住一切能让她活下去的机会。
可惜,应安王妃救不了她,也不想救。
应安王妃却头也没回,韩小彤的哭声没能引得她半分动容,她用袖子挡住脸,恨不得走得更快一些。
她依稀听到旁边有百姓在猜测她的身份,她害怕被人认出来。
可惜应安王妃并不知道,她与假县主母女情深,为此不肯认亲女儿的戏码,已经在各个茶楼酒肆之间传扬起来了。
就算皇帝那日没有惩罚应安王府,日后他们王府也没有名声可言。
一旁有人上前囫囵给两人喂了断头饭,午时三刻一到,饭菜都被撤了下去。
韩小彤哭得不能自已,可惜她没了脸,哭起来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惊悚。
许则成则安静地跪在一旁,目光从人群中扫过。
他听说,信安没有死,她回来报仇了。
那她今日,会来吗?
应该会吧,他想。
和韩小彤一样,许则成也后悔了。
如果没有换脸,他的妻子是真正的信安县主,他依旧可以在官场上步步高升,京中勋贵因为应安王的关系,也不会为难他,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今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儿子还会活着,那孩子自小聪明,长大了定然与他一样。
信安的脾气不好,但是听他的话,他可以慢慢教她,他只要稍微有一点耐心,就不会这样了。
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许则成努力想着,终于想到了原因,是了,因为韩小彤不停在他耳边说,信安县主高高在上根本就瞧不起他,她这样的女人将来肯定不安于室。
慢慢的,他也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他怎么就信了呢?
忽然,许则成的目光顿住。
他在左侧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着浅蓝色的衣裙,她一直在看着他。
她的目光,与其他围观的百姓都不一样,那些人眼中是好奇,是鄙夷,是厌恶,只有她的眼里,全是快意。
白鸢……她是信安!
许则成还想再看一眼,却听到监斩官喊:“行刑——”
下一刻,头颅滚落在地,他的眼睛眨了眨,世界归于黑暗。
行刑结束后,周围的百姓依旧不肯散去,最后还是衙门的人上前驱逐,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今日之后,换脸案在京中茶楼酒肆的热度大概还会上升。
应安王与应安王妃还没有离去,他们还得为韩小彤收尸。
幸好这种事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只要交给衙门的人处理就行,但是尸体检查完之后,得由他们接回去。
应安王妃僵硬地站在提前准备好的棺材前,看着那些人将韩小彤的尸身与头颅放进棺材中。
棺材被盖上,应安王府的家丁抬着棺材往外走,她与王爷走在后面,正在寻找王府的马车,结果没走出没多远,忽然见到有市井妇人朝她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应安王妃吧,听说就是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认出来。”
“天啊,这是亲娘吗?”
“谁知道呢,保不准她就是故意的,不是说她和真县主不对付吗。”
“这婆娘可真恶毒。”
“要我说,明镜司的大人们也该好好查一查她的身份,说不定她也是假的。”
那些人的话钻进耳中,王妃心中怒意上涌,被气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应安王大声喊:“快去请大夫。”
可这是法场周围,哪里来的大夫?
等了许久,才有一名身着青袍的儒雅男子走上前,对应安王道:“在下就是大夫,劳烦让让。”
应安王怀疑地看了眼对方,还是让开了位置。
那男子取出一根银针,只在王妃身上扎了几针,王妃的眼皮便颤动起来,最后缓缓睁开。
应安王见状大喜:“多谢大夫,不知大夫贵姓,本王定然送上厚礼。”
那男子收了针,朝应安王微微颔首:“乡野村医,姓名不足挂齿。”
随后他又提醒了一句:“尊夫人有中风之兆,平日里最好心平气和,若是再晕倒几回,神仙难救。”
说罢,他转头对身旁站着的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女子道:“我们走吧。”
那女子朝他点点头,平静的目光从应安王妃身上略过,然后迈步与应安王擦身而过。
他看着那大夫与女子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第133章 第 133 章 后会有期
应安王妃晕倒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阿缠与林岁也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那大夫的诊断她们也听得真真切切。
林岁还悄悄对阿缠说:“应安王妃那脾气,还想让她心平气和,怕是难了。”
阿缠深以为然。
不过, 这是应安王府的事, 与旁人无关。
很快, 应安王府的马车驶来,应安王扶着王妃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应安王府的家丁则将棺材放到另一辆车上,他们驾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说是收尸, 也不过是给她一口棺材,再寻个墓穴, 这些事当然不会由王爷王妃亲自操劳。
至于许则成, 他的亲族因为受他连累而被流放,往日里与他关系好的朝臣更是不愿意顶着陛下的怒火为他收尸, 他的尸体便只能与其他死刑犯一样,等待衙门统一处理了。
马车停在应安王府外,世子与世子夫人方才听了家丁回报,早早便带着府医等在那里,见王妃下车时精神上佳,应安王世子才终于松了口气。
府医为王妃把了脉, 诊断与之前那位大夫一样,只让王妃放宽心。而后, 又给她开了些养神的药。
好容易将王妃安置好了,世子才与世子夫人出了正院。
世子走出没多远,便停下脚步,对一旁的世子夫人道:“母亲的身体这样差, 可怎么能忍受得了奔波之苦,实在不行,我去求求陛下,求他放母亲一马。信安惹下的麻烦,我这个兄长扛着就是,怎么也轮不到父亲与母亲。”
世子夫人一直沉默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终于开口。
“世子还不明白吗,陛下惩罚王爷与王妃,根本不是因为信安。”
“什么?”应安王世子表情疑惑。
世子夫人原本也是不懂的,直到她爹娘听闻世子被禁足,托人送了信进来。
她与娘家通了信,将当日情形与她爹说了,收到她爹的回信,她才终于弄清楚陛下的意思。
“陛下发怒是因为王爷与王妃不但错认了女儿,还不曾悔过,甚至为了推卸责任,将罪责推到信安身上。”世子妃叹息一声,“世子,若你只是旁观者,觉得这样的父母如何?”
世子愣怔许久,才语气艰涩道:“所以陛下……是因为我们当日没有人站在信安那边,才那么生气的。”
“是啊。若是陛下真的恼怒信安的所作所为,早就派人将她找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王爷与王妃的错不是因为做了什么,只是因为被陛下不喜,世子若是去求情,只怕会火上浇油。”
世子沉默下来,终于不再说要去求陛下开恩了。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世子决断。”
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世子夫人索性将麻烦一次性都解决干净。
“什么事?”
“如今许则成与韩小彤尽皆伏诛,宝儿的去留,还需世子拿个主意。”
应安王世子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自然能够感觉到,妻子不愿意宝儿留下,可是……那孩子出生起他亲手抱过,疼爱了这些年,到底不忍心。
“宝儿还什么都不懂,如今父母双亡,也无处可去,不如将她留下,找个院子让下人照顾如何?”
这一次,世子没有直接做决定,而是用了询问的语气。
世子夫人见他优柔寡断的模样,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当初嫁给他时,也不过是图他不沾朝政,是个富贵闲人,他本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还能指望什么呢?
“王府倒是不缺这一口吃的。”世子夫人语气平和,陛下终究是给王府留了些体面,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随即她话锋一转:“世子可听说过一句话,孩子肖似爹娘。你敢肯定,她长大后,与她爹娘不同吗?”
应安王世子顿时犹豫不定起来。
世子夫人继续道:“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妾身都不敢让她留在王府,谁知道她会不会与她爹娘那样,忽然生了恶毒的心思,对我们的孩子下毒手呢?”
这样无端揣测一个孩子并不好,但如果不下重药,如何说得动世子?
虽然短时间内,世子还无法忘却与假县主多年的情谊,可心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很惊骇。
无论宝儿长大后像她爹还是像她娘,似乎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夫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世子夫人便将早已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寻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让他们收养了便是,若是世子不忍心,可以留些银钱。”
“可是宝儿能适应吗?”
“她会适应的。认下新的爹娘,总比有一对犯下重罪的爹娘要好上许多。”
“……那好吧。”
得了世子的首肯,两人刚分开,世子夫人便支使了府中下人,为宝儿收拾了两套衣裳,送她离开。
她前几日便做了这个决定,也托人选好了人家,地方选在了她奶嬷嬷的老家,距离上京有几日路程。这家人住在村中,日子过得不算差,却也不算太好。
宝儿被抱上马车时,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一直想要往下跑,却又被世子夫人的奶嬷嬷和家丁拦了回去。
她哭嚎声不止,世子夫人却只站在门内,并未出去看一眼。
马车逐渐驶离王府,哭声也终于消失了。
日后,她会时时让人去探望这孩子,确认宝儿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离开那座山村。
不能怪她狠心,只怪宝儿运气不好,有那样恶毒的爹娘。
王府大门关上,世子夫人慢慢往回走。韩小彤被抓,对方身边有些丫鬟的卖身契原本就在王府,那些人被放归之后便回了王府。
她从其中一个丫鬟口中得知,澈儿原来早就死了,因为许则成每年在澈儿的忌日,都要去寺庙找高僧超度一番。
如今韩小彤的身份被揭开,世子夫人哪里还会不知澈儿的死定然与那二人脱不开干系。
即使他们死了,也换不回澈儿的命。
她学不来那对恶毒的夫妇,去害死一个孩子,便只是这样了。
王府中发生的事情,旁人无从得知,阿缠与林岁离开法场之后,便就近寻了一处茶楼,恰好那茶楼中的说书先生在讲换脸案。
两人坐着听了一会儿,又有小二引了一对男女在她们旁边的桌子旁坐下。
阿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认真地听说书先讲假县主是如何在陛下寿宴上暴露,陛下又是如何震怒的。
听到开心时,她便往嘴里塞一个山楂条。
这山楂条是茶楼提供的,酸酸甜甜,味道很好,等这一段故事听完,且听下回分解了,阿缠面前的一小碟山楂条也吃光了。
然后,她就觉得胃有些难受。
林岁先察觉到她不对劲,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缠点点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走,我带你去找大夫。”林岁可是知道阿缠身体有多虚弱的,要是吃坏了东西,回去怎么向慧娘交代?
这时,坐在他们身旁位置上的男子忽然开口:“若是二位不介意,在下可以帮忙瞧一瞧。”
林岁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之前给应安王妃扎针的大夫。
“是你?”
“姑娘认得在下?”那大夫语气温和。
“方才见过你施针。”
“原来如此。”随即他看向阿缠,“姑娘可介意在下为你诊个脉?”
阿缠也认出了对方,她摇摇头,伸出手来。
那人替她诊了脉后开口道:“姑娘食用的山楂不多,情况并不严重。不过姑娘脾胃弱,日后尽量不要食用山楂等物。今日回家后,饮食要清淡些,明日就能恢复了。”
“不用开药吗?”林岁依旧不放心。
对方笑了笑:“我见姑娘有修为在身,可以将内息聚于掌心,为这位姑娘揉揉胃部,一刻钟左右即可,到时候她的情况便能缓解。”
林岁听后松了口气,随后阿缠朝对方道谢:“多谢大夫,不知您贵姓?”
她以为对方不会告诉她姓名,毕竟这人之前可是婉拒了应安王。
谁知那人爽快地回道:“在下祝容,家住交州,勉强会治一些疑难杂症。”
交州?阿缠有些意外,最近交州来上京的人这么多吗?
随后她又听那人说:“若是将来姑娘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可以来交州寻我,在下尚且有些名气。”
这番话听着就不大对劲了。
阿缠目光微动,看向了坐在男子身旁,朝她看过来的蓝衣女子。
对方的眼睛似乎有些熟悉,姣好的面容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对她微微颔首。
阿缠忽然想到,在余大家讲述的故事里,好像有一位神医的存在。
她那时候没有详细问,以为被称为神医的,至少也是七十岁以上。毕竟京中有名气的大夫,都自带一把白胡子。
谁知交州的神医竟与旁人不同呢。
她朝蓝衣女子眨了两下眼,对方也回了两下。
好吧,终于知道这位祝大夫为什么对她这么热情了。
“祝大夫从交州来上京,可是有事要办?”阿缠神色自然地与对方攀谈起来。
祝容神色坦然地回道:“在下原本是来寻人的,谁知恰好与友人在路上遇到了。”
他并未欺骗阿缠,他们真的是在路上遇到的。不过那时候,余大家已然换了一张脸。
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那还真是有缘分。”
“正是如此。”祝容深以为然。
阿缠又问:“祝大夫会在京中多呆些时日吗?”
祝容摇头:“京中事已了,我们这两日便要回去了。”
“这样啊……那就祝二位一路平安。”
“多谢。”
阿缠看向祝容身旁的女子,对她说:“二位日后若是再来京城,可以来昌平坊寻我,我请你们吃饭。”
“好,后会有期。”女子轻声回道。
四人在茶馆门前道别,两人往左,两人向右。
走出一段距离后,阿缠对林岁说:“今日的阳光真不错。”
林岁抬头看了看天,应了一声:“是挺好。”
两人回到昌平坊时,阿缠的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不过林岁还是谨记祝容的话,让阿缠侧躺在榻上,给她揉胃。
过了快一刻钟,那股难受的感觉果然消失了,阿缠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往前面去了,声音是从隔壁吕老板的古董铺中传出来的。
那位平日里待人温和的吕老板,此时身上却带着一股泼辣劲,拎着一把扫帚,将店中的一男一女赶了出去。
等那二人出去了,吕老板站在门口,将扫帚往男人身上一扔,对方侧身躲了过去,一脸铁青道:“吕如卉,你又在闹什么?”
“柳大人怕是年纪大了健忘,那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和离那日我就与你说过了,往后余生,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免得我一时忍不住,将你与妻妹私会之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对面的男人额上青筋毕露:“住口!你简直不知所谓,她是你亲妹妹,这样污蔑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吕老板冷笑:“污蔑?你们是没有私下见过面,还是没有一起商量过与我和离的事啊?”
“胡说八道!”男人似乎被气得不轻,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吕老板丝毫不在意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对了,还有什么来着?”
吕老板目光流转,看向站在男人身旁与她容貌有八分相似的青衣女子身上,似笑非笑道:“我还记得有人说,幸好我肚子不争气,没有给柳家留下一儿半女,这样分开了,也免去了许多麻烦,你说是不是啊,妹妹?”
短短几句话,内容实在过于精彩,阿缠与林岁恨不得再将脖子伸长一点。
这时,形容有些狼狈的青衣女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出声道:“长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胡乱攀扯别人。当初你便是如此抢了我的婚事,如今过得不舒坦了,又想着用我来遮羞吗?
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年纪了,我与柳大哥青梅竹马,多年未见在茶楼偶遇,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到了你口中反而成了私通。
我们确实说过和离之事,却不是因为我,真相难道你不该心知肚明吗?你生不出孩子,又苛待家中被过继来的孩子,柳大哥才忍无可忍,让我给父亲带话的。”
看热闹的人原本听了吕老板的话,都替她不值。可是听了那女子的话,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吕老板。
生不出孩子也就罢了,苛待过继来的孩子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阿缠与林岁也都在左右摇摆,还想看后续,却被从外面回来的慧娘按了回去。
第134章 第 134 章 你简直无可救药
阿缠看向陈慧, 陈慧与吕老板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关系很好。
“慧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缠站在门后,小声问。
陈慧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我们聊天时她很少提及家事。”
“看起来, 这位吕老板似乎有些理亏。”林岁在旁插言道。
“感情之事, 不是当事人,谁又能分辨得清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陈慧说完,见两人都看她,忍不住笑:“你们还小呢, 以后就知道了。”
门虽然关了,外面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 这时吕老板前夫带来的家丁开始赶人, 见那些家丁凶神恶煞的,围观百姓便知道这怕是一位不好惹的, 也不敢继续逗留,三三两两的散了。
有些实在好奇的,便跑去了街对面,踮着脚往这边瞧,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好歹看个热闹。
周围店铺里出来的人也都识趣地回去了, 虽然掩了店门,却也都在偷偷往古董铺子那边看。
等无关之人都被赶走后, 吕老板的妹妹再度开口:“我今日来,并非与长姐争执这些过去之事,不过是母亲心中挂念你,你却久不曾归家探望她, 替她传个话,若是得空了回去看看。”
说罢,她朝身旁的男人微微颔首:“柳大哥,我先告辞了。”
她没给吕老板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了。
吕老板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又看了她那前夫一眼,转身回了铺子,还关上了门。
她快步走到柜台后,抬手拿下了放在后面架子上的一个石头制成的杯子,还未有所动作,却见店门被推开了。
事情都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以为柳相泽定然会拂袖而去,从此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他竟然又回来了。
“柳大人还有话要吩咐?若是没有,劳烦您让让,耽误草民做生意了。”吕老板将杯子放回身后的架子上,语气冷淡。
柳相泽凝视她片刻,出口道:“吕如卉,你以前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如今怎么变成这样?如馨是你亲妹妹,你捏造我与她的关系来羞辱我们,若是传出去,日后她在京中如何见人?”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们都能相约一起来我这里找不自在,还怕别人说?”吕老板面上满是嘲讽,“还是我戳中了柳大人的痛处,才让你这样迫不及待的为吕如馨抱不平。”
“吕如卉,那只是你的臆测,我与她只是在路上巧遇,没有约好,上次见面也是一样。”
吕老板笑了一下:“你是在告诉我,你们心有灵犀?而我,恰好见证了你们的缘分?”
柳相泽怒道:“你简直无可救药!”
吕老板偏过头,不再去看面前站着的人,声音冷漠:“那也比被人当傻子好,说起来,柳大人可真是我见过最长情的人了,和不喜欢的姐姐生活了十几年,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妹妹,早知你这么深情,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我没……”
“听说柳大人从不说谎,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吕如馨吗?”吕老板厉声道。
柳相泽沉默,当初他确实认为自己要娶的是吕家二女儿,也曾满怀期待。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说,“我已经放下了。”
“放下?你所谓的放下,是时隔十几年后,还能将家事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
“是她问了。”
“你便说了?”
柳相泽闭了闭眼:“这件事是我的错,我那时候实在太生气。安安因为你伤的不轻,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吕老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十分冷漠:“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柳大人莫不是忘了,柳玉安是你儿子,不是我的。”
柳相泽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陌生得可怕,他不可置信道:“安安因为你摔断了胳膊,你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我错在不该在他摔下楼梯时要拉住他吗?”
“可他说你推了他!”
“他说?”吕老板怒极反笑,“柳相泽,我与你成亲这些年,你不曾信我一句话,反倒是对一个过继来的儿子百般信任,你的脑子都被狗吃了?”
“他不会撒谎。”
“所以你觉得我会?”吕老板剧烈喘息着,指着门口喊,“你给我滚出去!”
见对方不肯走,她便将手边摸到的瓷器全都砸了过去,才终于将人赶走。
等人离开后,她闩上店门,忽然全身开始发抖。
她强撑着走到柜台后,从货架上拿起之前把玩的石杯,此时那石杯中覆着浅浅一层液体,她看也未看,直接仰头将其中的液体喝了下去,然后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向二楼。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这天下午,隔壁的古董铺子一直没有开门。
林岁在阿缠这里用过暮食,也没能看到后续,一直到申时末才遗憾地坐着林家的马车离开。
出门送林岁的时候,阿缠见陈慧在看隔壁的铺子,便对她说:“一直没见到吕老板出来,要不要去看看她?”
隔壁的铺子没有招收伙计,吕老板平时也不住在这里,冬日里天黑的早,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关了店门回家去了。
“好。”陈慧上前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回应。
“如卉,你在吗?”陈慧继续敲门。
里面依旧没有声响。
“难道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想理人?”阿缠猜测。
陈慧没有回答,她侧耳靠近紧闭的店门,静静听了一会儿。
阿缠见她这样,也悄声走过去,跟着听了一会儿,当然什么都没听出来。
“怎么了?”阿缠问。
陈慧略微有些迟疑:“有心跳声,她应该在里面,可若是她在,以她的性格,不会装作没听到。”
“不然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阿缠提议,“吕老板看起来身子不算好,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陈慧闻言也不再犹豫,双手抵在门板上,稍微一用力,里面的门闩就应声而断。
古董铺子里漆黑一片,地上还有些碎瓷片,陈慧怕阿缠伤到,没让她进来,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她循着细微的声音走上二楼,在门口见到了倒在地上的吕如卉。
此时的吕如卉似乎是醒着的,她睁着眼,却好似并不能动。
古董铺子的二楼只有一张榻,陈慧将人抱到榻上,听到楼下阿缠喊:“慧娘,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她有些不对劲。”
“你稍等,我回去取蜡烛。”阿缠转身跑回店里取了烛台,又回到了古董铺子。
阿缠举着烛台走上来的时候,陈慧正守在榻旁,见她来了,便道:“身体不能动,但意识清晰,她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了。”
阿缠凑过去,见对方的眼睛还睁着,正在看她们,便出声问:“吕老板,能听到我说话吗?”
吕如卉眨了一下眼睛。
“需要我们去为你请大夫吗?”
没有眨眼。
以防会错意,阿缠又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眨眼。
看来吕老板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她碰了碰吕老板的手,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
她提议道:“吕老板,店里太冷了,让慧娘先带你去我们家中可好?”
吕如卉眨了眨眼,这是同意了。
陈慧抱着着吕如卉下了楼,阿缠跟在后面,离开的时候在柜台里找到了锁头和钥匙,顺便帮她将店门锁了。
将人带回来后,陈慧将她安置在自己房间中,阿缠又将铺子里用的炭炉点了起来,送进房中。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原本只能眨眼的吕老板手脚终于能动了,人也可以说话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陈慧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
吕如卉看着神情担忧陈慧和满眼好奇的阿缠,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大事,我之前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便喝了药,谁知道这药的反应有些大。”
这种话正常人听了都不会信,陈慧沉下脸:“什么药能让人浑身僵直,你到底在地上躺了几个时辰?”
“慧娘,我真的没事。”吕如卉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你若是不说,我就只能请大夫来为你看病了。你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有下次,说不定会被直接冻死。”
吕如卉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并非我不愿意说,而是说了,你怕是也不会相信。”
阿缠在一旁劝道:“吕老板不如先说与我们听,你若是什么都不肯说,慧娘定然不会放心。”
“好吧。”吕如卉轻叹一声,对陈慧道,“你还记得我平日放在柜台最上面的那个石头做的酒杯吗?”
“记得,你说那是你花了大半的嫁妆买来的。”
“是。”吕如卉笑了一下,“我喝的其实是那石杯中凝结出的水。”
陈慧闻言拧起眉,当日她看到那杯子的时候,只以为是古董所以才卖的那样贵,听吕如卉这样说,那杯子的作用明显非同寻常。
这些东西她并不懂,只能看向阿缠。
“是什么样的石杯?”阿缠问。
陈慧描述道:“白色的石杯,上面有黑色的花纹,对着日光看的时候,能够透光。”
阿缠思索了一下:“黑白相间,还能生出液体,听起来像是石核制成的杯子。”
“季姑娘竟然知道?”吕如卉脸上满是诧异。
“我对这些东西略微有些了解。”阿缠话锋一转,“据我所知,石核能够凝聚石浆,石浆并没有治病的功效。”
“对,但它能够止疼。”
见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吕如卉神色坦然:“我的病……时常会疼痛难忍,大夫开的药没有效果,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寻来了石浆止疼。”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之前其实并不会这样,但是最近喝了石浆后身体却会僵住不动,过两三个时辰就会恢复的,真的不会被冻死。”
她明显是在解释给陈慧听,陈慧一直沉默。
阿缠却出声提醒道:“如果你继续喝,这样的情况恐怕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身体彻底僵化。”
人类总是对这些违反他们常识的东西很好奇,可许多东西对人而言,比毒药还危险。
阿缠有些担心她是被人骗了。
谁知吕老板却语气轻松道:“我知道的,买杯子的时候,卖家已经告诉过我了。无论喝不喝石浆,我都会死,这样的死法至少好看些。”
阿缠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吕老板言语中透露出的消息,她这病恐怕是并无医治的法子了。
喝了石浆等同于饮鸩止渴,可不喝,就只能痛苦的熬着。
“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陈慧喉中发堵。
之前她只觉得吕如卉身体不好,以为是和阿缠一般,直至今日才知道,她是命不久矣。
昨日,她们还约定来年夏日去吕如卉的庄子上避暑,她的身体真的能撑到那一日吗?
吕如卉扯了扯唇角:“抱歉慧娘,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这样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见陈慧情绪低落,她竟然安慰道,“没事的,其实喝了石浆后,我就与常人一样了,不疼不痒,感觉挺好的。”
“你不打算将生病的事告诉你爹娘吗?”她知道吕如卉父母健在,上面有两个兄长,还有一弟一妹。
吕如卉语气平淡:“还是不说了吧,因为我突然和离,他们正与我置气,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阿缠看得出,这位吕老板心中,大约藏着许多苦闷之事。她与对方不算熟悉,不好继续留下来听她们说话,便借口回屋休息,先离开了。
回了房间后,阿缠洗漱后换了衣裳,扑进了暖融融的虎皮褥子中,摸出枕边放着的话本看了两页,恍惚间睡了过去。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又进入了熟悉的内视状态。原本锁在身上的六条黑色锁链,如今只剩下三条。
更准确的说,是两条半,脖子上的那条链子碎了一半,摇摇欲坠的,上面不时还飘走几个看不懂的符文,可惜这不是真的锁链,没办法扯下去,只能暂且忍着。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左后腿上的链子发出哗啦的响声,她转过头去看,那锁链先是绷直,然后彻底碎掉。
如今,除了脖子上这根半残的,就只剩下右后腿上的链子了。
她有些好奇,锁链全都碎掉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在她身上种下锁链的人会出现吗?
就算如她猜测那样,是阿娘也没关系,至少告诉她一个理由吧?
阿缠觉得她内视的时间很短,可是睁开眼时,外面的天竟然已经亮了。
她躺在床上,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热,身体也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饿。比起上一次,她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好了。
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阿缠穿上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慧娘,我要喝丸子汤,还有包子。”
陈慧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没有包子,今天只有葱油饼。”
“好吧,那我要加一个鸡蛋。”
不多时,陈慧将肉丸汤和加了蛋的葱油饼端了出来,肉丸是她之前做好的,放在外面冻上,取用更方便。
两人回到房间中,阿缠用汤匙捞肉丸吃,吃了一个才忽然想起来问:“吕老板呢?”
“今早起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会儿应该在收拾铺子呢。”
“她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忘记开店?”阿缠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开店对她来说,比应付家里人要简单得多。”
想起昨天晚上,吕如卉和她说的那些往事,陈慧忍不住叹息。
吕如卉的这桩亲事,是她强求来的。
原本与柳相泽有婚约的是她妹妹,后来婚事生变,家中不愿意她妹妹嫁到柳家。
她爱慕柳相泽,知道妹妹婚事不成,便逼着父母同意让她顶替妹妹的婚约嫁了过去。
她成亲的时候,柳相泽不过初入官场,如今却已经是鸿胪寺卿。
在旁人眼中,她这段婚姻中唯一能称之为遗憾的,大概是没能留下子嗣。
即便如此,柳相泽也没有纳妾,而是从族内过继了一个孩子。
他们的日子偶有磕绊,却也算和睦。她以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直至今年,她的妹妹守寡归京,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她自认为与她感情甚笃的相公,还是她悉心教导过的孩子,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错的那个人是她。
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她不再试图与人争辩对错,而是选择了和离。
陈慧能看得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努力想要释怀,却还是失败了。
有些心结,连死亡都无法让人放下。
“多陪陪她吧。”阿缠说,“石浆对人的影响很大,她继续服用的话,怕是过不了正月。”
“我知道了。”
见阿缠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陈慧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生离死别,我已经看得开了,如卉……也早已接受了。”
第135章 第 135 章 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也……
进入腊月之后, 日子好像越过越快,转眼到了腊月十八,距离过年也只剩下十几日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家中只有两个人,慧娘还要准备一堆年货, 不过阿缠只会吃, 所以她从不发表反对意见。
这天上午, 陈慧去天街取两人在铺子里订做的新衣裳,阿缠留下来看店。
送走了两位来买香炭的客人,她就见隔壁的吕老板捧着一个香炉快步进了店中。
她进门便说:“季姑娘,我想买些香粉。”
“我这里香粉有许多, 吕老板想要哪一种?”阿缠问。
“随意选一种味道清淡的就好。”
听她这样说,显然买香粉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阿缠不由看向她手中的香炉:“吕老板买香粉是为了试香炉?”
吕如卉见她看过来, 便将手中的香炉放到了柜台上:“刚收来了一个香炉,我瞧着像是虞山炉, 听闻用虞山石做的香炉燃香之后烟气如云霞久聚不散,我便想要试试。”
“这么神奇?”
阿缠倒是知道虞山,在大夏境外,但并不知道这座山上的石头做成香炉还有这种效果。
“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我可要好好开开眼,这香粉就不必给钱了。”
阿缠取了香粉和全套打香篆的工具给她,两人来到桌旁坐下, 只见吕老板不疾不徐地倒入香灰,用灰压压平, 然后放上香篆再放入香粉。
等香粉将香篆填满,她将香篆取下,便出现了一个与香篆一模一样的完整的福字。
阿缠递过点燃的线香,她用线香将福字篆点燃, 然后盖上香炉。
两人盯着瞧了一会儿,就见香炉中有丝丝缕缕的烟气升腾,那烟气升至香炉上方后竟然真的不散,不过片刻,像真的聚齐了一片如云般的烟气。
“还真的如书中说的一样,好神奇。”吕如卉脸上满是惊喜,阿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玩的香炉,两人盯着看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香粉烧完,才移开目光。
“这样的香炉市面上能买到吗?”阿缠有些动心。
吕如卉摇摇头:“怕是很难,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这大概是捡到最大的漏了。”
“那吕老板打算卖吗?”阿缠期待地问。
吕如卉摇摇头,解释道:“我父亲喜欢香,我打算将这香炉送给他。要过年了,这大概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年礼,总要贵重些。”
听她这样说了,阿缠就不好夺人所爱了。
第二日,阿缠见隔壁到了巳时都还没有开门,便问陈慧:“慧娘,今日隔壁怎么没开门?”
“她今日要去父母家,大概过了晌午才能回来开店。”
吕如卉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还不肯告诉家人,陈慧便让她出门的时候和自己说上一声,免得真的出了什么事没人帮忙。
昨晚离开之前,她才将要去父母家的事告诉了陈慧。
阿缠失望地趴回柜台上,和陈慧说:“昨日吕老板收了个香炉,可好玩了,可惜她要送给她爹,不然我就能买下来了。”
“你都买了多少好玩的东西了,二楼都快放不下了。”
“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慧斜她一眼。
“这个特别好玩!”说完后,阿缠又感叹一句,“吕老板可真厉害,一桩生意能赚那么多银子,可惜她不肯卖。”
两人聊着吕如卉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吕家。
吕家在京城并不起眼,但家中三代也都中过进士,虽然官职都不高,却也当得起书香世家的称呼。
吕如卉的父亲如今是翰林学士,他在这位置上呆了十几年,未来很多年,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吕如卉走入吕家大门,身后的家丁帮她搬着带来的礼物。她轻车熟路地走向正院,听闻今日全家人都在,她心中还想着,倒是能够一次性见个齐全了。
她才刚进门就听到了热热闹闹的说笑声,等引路的家丁喜滋滋地告诉屋里人大姑娘回来的时候,那笑声戛然而止。
吕如卉迈步进了正堂,她抬头看过去,母亲腿上盖着毯子,气色不大好,可能是生病了。
小弟站在父亲身前,父亲似乎正在考校他学问,二哥在嘲笑小弟。吕如馨坐在二嫂身旁,正在与她说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
“你还知道回来!”吕父见到大女儿进门,重重放下手中茶盏,面色沉了下来。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吕如卉恍若未闻,上前与父母见礼。
吕母冷哼一声:“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是女儿的错。”吕如卉道歉,随后又看向吕母:“母亲今日气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等你想起来问我,为娘早就病死了。”吕母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吕如卉。
吕如卉看着父母,心里却想着,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和柳相泽和离之前,每次父母见到她都是和颜悦色,以至于和离归家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才想起来,在嫁人之前,父母对她也总是不那么满意的。
“行了,说什么死不死的。”吕父呵斥了一声,便对吕如卉道,“今日我原本邀了女婿过府,想要将你们之间的事说清楚,正好你回来了,一会儿见了他莫要耍脾气。”
“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吕父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激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没什么可说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教养了?我和你母亲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与长辈说话。”
“如果不顺着父亲的意思就是没有教养,那父亲的儿女,没有谁是有教养的。”
“你放肆!”吕父气急正要起身,却被跟前的小儿子拽住。
“父亲,不要和大姐一般见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吕二哥目光冰冷地看向吕如卉,开口道:“既然大妹妹与妹夫没什么可说的,不如与二哥我说说,你当众污蔑二妹妹与妹夫有染的事吧。”
“什么?”吕母几乎尖叫出声,“吕如卉,你是疯了吗?”
吕如卉偏过头:“我说的哪里不对吗?吕如馨和离回京几日,与柳相泽偶遇了几次,不如让她自己说说。”
“不过巧遇几次,你就这般恶毒的揣测你妹妹?”吕母愤怒道。
“母亲,其他女子与父亲巧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态度。”
没想到会被大女儿这样说,吕母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以前是曾经因为这种事闹过,后来那女人还是被老爷纳进了门。
“其他女人能和二妹妹一样吗?”吕二哥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孤男寡女吗,爹娘还教过我们男女七岁不同席,二哥的规矩学到了狗肚子里吗?”刚才吕父骂她,现在轮到她骂吕二哥了。
吕二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妹妹竟然这么能说,他想反驳,可这话竟然没什么错。
吕如馨见状终于开口:“二哥算了,长姐心情不好,这件事左右也没人传,就当过去了吧。”
“如馨,我知道你不喜斤斤计较,但这件事事关女子名节,断不能拿来说嘴。”吕二嫂同样不赞同地看向吕如卉。
吕父也道:“这件事过不去,我吕家家风严正,怎么容得下这等污蔑胞妹的恶言恶语。”
说着,他对一旁候着的家丁道,“去,请家法来。”
一直在旁拉着父亲的吕小弟出声劝道:“爹,大姐都多大了,请什么家法?”
“多大了也不能不懂规矩!除非她不认我这个爹,不是吕家的女儿。”吕父梗着脖子道。
“规矩?”吕如卉冷笑一声,看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你们的规矩就是,不问我受了多少委屈,就将罪名扣在我头上?”
“这件事还有什么可问的,你伤了玉安那孩子在先,女婿不过是让你认错,你竟污蔑女婿和如馨有染,不是你的错还能是谁的错?”吕父指着她,“我吕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吕父说完,吕母又继续,然后是二哥二嫂还有吕如馨。
他们的声音变成了嗡嗡声,不停在吕如卉耳边环绕,她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
好像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她娘说了一句:“等女婿来了,你定要给他好好道歉,听到了没有?”
吕如卉眼珠子微微转动,看向吕母。
有那么一刹那,吕母觉得眼前的大女儿浑身带着一股沉郁的死气,可很快她便忽略了这点异样。
吕如卉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既然那么喜欢柳相泽当你们女婿,就把你们小女儿嫁给他,让他们再续前缘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吕父怒极。
“父亲,你不如问问你小女儿,愿不愿意?”
吕父看向小女儿,吕如馨赶忙道:“父亲,长姐只是在玩笑,您不要当真。”
吕如馨说完后看向吕如卉,却见她对自己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
“你笑什么,你还有脸笑,你这个孽障!”吕父转头又开始骂吕如卉。
吕如卉听着他的骂声,在心中问自己,今日究竟是过来干什么的?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原本是来探望父母,送年礼的。
她看着一旁还捧着礼物的家丁们,心中忽然觉得可惜。
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都还没送出去,全家人就先将她指责了一通。
看着指着自己,骂得面色涨红的父亲,还有一脸失望的母亲,她忽然觉得没有意思。
她出声打断了吕父。
“父亲,我今日是来送年礼的。”
吕父正要说话,却又听她继续道:“不过我想,您和母亲大概觉得收了我的礼会脏了手,那就算了吧。”
说完,她走到家丁面前,将最上面的小匣子取了下来,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空出一只手将家丁手上其余的盒子都掀到了地上。
礼盒砸在地上,有摔碎的玉镯,撒了一地的茶叶,还有精致的发簪以及滚到了门外去的一方砚台。
她的举动让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吕如卉抱着虞山炉,对他们说:“心意我送到了,礼物你们就别收了,免得日后看到了心情不好。”
说完,她还在发簪上踩了一脚,那轻薄的金色花瓣顿时被踩扁,再也没办法恢复。
吕二哥记得,他妻子曾经说过喜欢这样的发簪。
然后吕如卉朝吕父吕母屈身行礼:“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吕如卉离去的脚步很快,却还是能听到身后吕父的怒吼,以及吕母的低声啜泣。
她想,她是真的不孝,都要过年了,把爹娘气成这样。
可是想让他们开心太难了,他们若是开心了,难过的就会变成自己。
她都没有几日好活了,就不要委屈自己了。
快要走出吕家的大门口时,吕如卉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是吕如馨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吕如馨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长姐的气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吕如卉看着面前的妹妹,没有说话。
“我记得小时候我生病,长姐总要来陪着我,那时候你对我真好。”
忽然吕如馨话锋一转:“可是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婚事,抢走属于我的人生?”
“铺垫了这么久,就为了问这个?”
“是。”吕如馨看着她,忽然,“柳大哥娶的人本该是我。”
如果不是吕如卉,她就不会远嫁,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守寡。她抢走了自己的婚事,却过着被人艳羡的生活,凭什么呢?
“真的是我抢走的吗?”吕如卉冷眼瞧着吕如馨,“父亲让你退婚,你没有拒绝,难道不是想要答应吗?”
“我没有!”
“真的吗?你真的有勇气反抗父亲吗?”吕如卉嘲讽她,“小时候不能,现在还是不敢。你既然对柳相泽念念不忘,方才父亲问你的时候,你倒是答应啊。”
“你刚刚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吕如卉的表情充满了嘲讽,“妹妹,当年我用尽了办法才让父亲改了主意,现在该轮到你了。柳相泽就在那里,我不要了,留给你。”
吕如馨盯着吕如卉,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她忽然笑了,她压低声音说:“长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故意的。我知道柳大哥要从那里经过,我故意在那里等他。”
吕如卉的面色还算平静,抱着盒子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还故意让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可真蠢,竟然问他是不是与我有染,还与他和离了。”她凑近吕如卉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然后,吕如卉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吕如馨的脸偏到了一旁,红了一片。
吕如馨捂住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吕如卉转过头,正好见到吕家的下人引着柳相泽走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柳相泽大步上前,却在距离吕如馨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着吕如卉,眼中满是责备之意。
“长姐教训不懂事的妹妹,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吗?”
吕如卉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走,没有再看他一眼,迈步从他身边经过。
走出了吕家的大门,她还能依稀听到吕如馨对柳相泽说的话。
“柳大哥我没事,我方才说了长姐几句,可能我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她才和我翻脸,是我自找的。”
柳相泽没有开口,大概是在心疼。
吕如馨一直是这样,家中人都说她性格直爽,不像自己,心思重。
可也没人说,直爽的人不会恶心人啊。
第136章 第 136 章 孤男寡女不好独处……
吕如卉离开之后, 吕如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火辣辣的脸,见柳相泽在看着她,扯出一抹笑:“柳大哥,爹娘在等着你呢, 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 她又用请求的语气道:“长姐打我这件事, 柳大哥就不要告诉爹娘了,免得他们伤心。”
柳相泽沉默片刻,却道:“你姐姐最近脾气变了许多,若她是因我而误会你, 我向你道歉。”
吕如馨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扯了扯唇角, 语气有些干涩:“柳大哥,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长姐小题大做, 等日后解释清楚就好了。”
谁知柳相泽话锋一转,突然道:“但是你姐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随意打人,你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吕如馨大概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追根究底,她目光微微闪烁:“是以前的事。”
她看向柳相泽的眼神带着些许试探:“方才长姐与我说起我们曾经的婚约。”
她说的我们,自然指的是她和柳相泽。
柳相泽顿了顿:“这样会让人误会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什么?”吕如馨状似不解。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不论曾经发生了什么,我的妻子都是你姐姐。”
吕如馨忽然攥紧拳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柳相泽竟然突然转变了态度。
“知道了,日后我不会再提。”
柳相泽点点头,对她道:“你不必引路, 我自己过去就好。”
吕如馨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柳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该避嫌。”
“可是柳大哥你不是说过,清者自清吗?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为什么要怕别人误会?还是长姐又和你说了什么?”
柳相泽脚步微顿,回答道:“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姐姐话,并非没有道理。”
而他的道理并不全是对的。
前几日,他去探望他的恩师,往年吕如卉都与他一起,今年她不在,师母问起原因,他便如实说了。
说起和吕如卉和离的原因,他隐去了玉安受伤之事,只说了她误会自己与旁人有染。
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一次偶遇,就算曾经有什么过往,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
师母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简直枉读了圣贤书。
私下与女子见面,本就是他的错。被妻子发现,最该做的就是先解释清楚,而不是指责对方误会。
他以为老师会驳斥师母,老师却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认为的坦荡清白,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人长嘴是用来说话的,既然坦荡,为何不敢说清楚?
走时,师母对他说,你对旁人如此宽容,对自己妻子却百般苛责,你觉得她有错,难道你没有错吗?
她还说,你这般自负,日后定然会后悔。
柳相泽并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两人和离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此。但他依旧将老师与师母的话听了进去。
正院中,吕母手中拿着个碎掉的镯子还在叹气,她一边气长女之前的那番顶撞,一边又后悔,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这时柳相泽走了进来,先向吕父吕母问好,虽然他的官职高于吕父,对他们的态度却依旧恭敬。
这样好的女婿,大女儿偏偏还不知足,想到这里,吕父就气不打一处来。
等柳相泽坐下,他便直接道:“相泽啊,今日请你来,我是想和你赔个不是。”
“岳父大人折煞我了。”
“是我们没教好如卉,才让她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害得玉安受伤,不知那孩子的伤可有好转?”
“已经有所好转。”
“那就好,若是那孩子因如卉而受伤,我们也难以安心。”
柳相泽语气客气:“岳父不必挂心此事。”
他今日会来,也是觉得当日他怒极将此事通过吕如馨说与岳家实在有些不妥。
又与他说了些话,吕母试探着问他,他与吕如卉是否能重归于好,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即使是这样的态度,也让吕父与吕母高兴不已。
离开吕家后,柳相泽回到府上。
自从吕如卉离开后,府上变得清冷许多,一路走到书房,他打开房门,里面一片清冷。
他坐在书桌前练了会字,心里却依旧无法平静。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猛地转过头,却听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老爷。”
“进来吧。”
管家进来后,将手中的一盅汤放到书桌角落。
给他送汤是吕如卉的习惯,后来府中的人都知道了。
往日,吕如卉知道他回来了,即使他在书房中忙,也非要来吵他。
还要带上她做的汤汤水水,有一次甜汤洒在他桌子上,湿了他好容易寻来的名家字帖。
他生了几日的气,最后还是被她哄好了。
他们成婚前几年,一直磕磕绊绊总是吵架,但好像每一次都和好了。
柳相泽回想着,似乎每一次,她都会认错。
这一次,明明是她错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认呢?
“老爷?”管家见他一直盯着汤盅发呆,便试探着叫了一声。
柳相泽回过神,问管家:“玉安今日情况如何?”
“小少爷今日精神不错,晌午吃了一碗饭,还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随后,管家又似想起什么,说道,“您不在的时候,您的堂嫂还上门想要探望小少爷,不过您不在,被老奴拒绝了。”
柳相泽微蹙了蹙眉,玉安这孩子就是他从堂哥家过继来的,堂嫂也答应了。这位堂嫂时常来府上,往日吕如卉对她的态度很差,也不肯玉安与对方多往来,还非让他与堂哥说一说此事,他被闹得无法,只得与堂哥说了,那之后,这位堂嫂便很少登门了。
“她只来过这一次吗?”柳相泽问。
“有三次,不过您都不在。”管家有些为难道,“有一次被小少爷知道了,下人们没有拦住,让他们见了一面,说了些话。”
以往,家中琐事自然有吕如卉操持,他不曾上心过,只是觉得这位堂嫂不知分寸,今日再听这件事,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玉安与堂嫂的感情很好吗?”他问。
管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是很亲近。”
“除了在府上,他们可曾私下见过面?”
“这个……老奴需要问问小少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那就去问问吧。”管家虽然不懂今日老爷为何会过问这种小事,但还是去问了。
问出的答案让他有些吃惊。
“你是说,我这位堂嫂时常去玉安读书的地方探望他?”
“是,小少爷的小厮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柳相泽脑中忽然想起了吕如卉的那番质问。
他信任从堂哥家过继来的玉安,为什么不信她?
因为,玉安是他一手教养过的,这个孩子懂事又诚实,所以他从不觉得玉安会说谎。
也因为吕如卉往日脾气便不小,对玉安也不算十分亲近。
所以,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弱小的玉安。
可若是有人影响了玉安呢?
“管家。”
“老爷,您吩咐。”
“找两个人,盯着我那位堂嫂,也不要拦着她与玉安见面。”柳相泽看向管家,“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记下来告诉我。”
管家掩住惊讶,点头应道:“老奴记下了。”
随后,他有些迟疑地说:“您是觉得,夫人是被冤枉的吗?”
柳相泽面色一沉:“与她无关,我只是不想被人蒙蔽。”
吕如卉可不知,她离开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拿着虞山炉回了铺子,因为没有在吕家呆太久,她连饭都没有用,回来的时间自然提前许多。
下午得了空的时候,陈慧问她可与父母说开了,她只笑着说还有些误会,两个人便没有再说这个扫兴的话题。
天黑的时候,吕如卉再一次发病,幸而陈慧一直陪在她身旁。
这一次,她没有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陈慧从家中拿了暖和的被褥,还燃起了炭盆。
季姑娘又送来几本书,说她左右躺着无事,让慧娘读书给她听,陈慧就给她读起了书。
陈慧每读一段故事,就与她交流几句剧情,她虽然只能眨眼回应,却很有参与感。
古董铺子二楼的窗户上透着暖色的烛光,阿缠看了一眼,才关了铺子的门。
她关门后往后院走去,才走出没几步,一抬头,就见院中站了个人。
今夜月华如练,那人静立在月色中,俊美的容貌清晰可辨。
“这么晚了,白大人怎么来了?难道白大人不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好独处吗?”阿缠睨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友善。
这段时间,阿缠一直怀疑那日慧娘是在哄她的。
白休命根本就不喜欢她!她也是!
白休命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低声与她解释:“我近日出了趟远门,今天刚回来。”
“是吗?”阿缠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扫过,“白大人这么忙,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
“回府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想听。”阿缠轻轻哼了一声,就从他身旁走过。
“真的不听?”
“不听!”阿缠斩钉截铁地回道,她看起来难道像是很好说话的人吗?
“那好吧。”白休命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遗憾,“那我府中一池跃龙门的龙鲤,就只能我自己欣赏了。”
阿缠迈步的脚步瞬间收回,她还从几步之外直接退到了白休命面前。
“跃龙门?是我知道的那个龙门吗?”阿缠眼睛闪闪发亮,显然着她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
“是啊,可惜你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白休命面露遗憾之色。
“谁说的,我可感兴趣了。”阿缠立刻推翻了之前的话,她还没见过鱼跃龙门呢,跳过龙门的龙鲤味道会不会更好?
“这不好吧?”白休命故作为难,“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好独处。”
“白休命!”阿缠杏眼一瞪。
白休命眼中溢出笑意,终于不再逗她,朝她伸出手:“在下可有这个荣幸邀请姑娘入府小叙?”
她微微扬起下巴,挑剔道:“什么姑娘,别人都叫我阿缠,你为什么不这么叫?”
“阿缠。”白休命低低叫出她的名字,极尽温柔。
阿缠脸颊一热,眼神飘忽:“听到了。”
“那阿缠肯与我回府了吗?”白休命问。
阿缠将小手搭在他的掌心,白休命收拢手掌,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月色中,隐约还能听到阿缠的说话声。
“看完了跳龙门你得送我回来,不然慧娘会担心的。”
“好。”
“我要选一条最肥的龙鲤带走。”
“你想要哪条都行。”
第137章 第 137 章 快帮我把头发烘干
这是阿缠第二次来到白休命的府上, 不过上一次他不在,她只见到了管事的宁公公。
这一次阿缠以为还能见到那位公公,谁知从进门开始,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阿缠左顾右盼:“你府上的人都去哪了?”
“你想见他们?”白休命不答反问。
阿缠立刻摇头, 见是不想见的, 她只是单纯好奇。
话题被轻易带偏, 白休命牵着阿缠的手,往后院花园走去。
路两旁挂了许多灯笼照明,等到了花园附近,灯笼反而越来越少, 直至他们穿过拱门,进入花园, 这里就只能靠月光照明。
一开始, 阿缠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布置,直到白休命带她靠近园中的池塘。
她看到池塘中一条条泛着金银色光晕的鲤鱼正在欢快游动, 乍一看去,有数十条之多。
阿缠一眼就瞧见了其中最大的那条金色龙鲤,它的长的最肥,尾鳍也最好看,像是一层金色云纱,在水中飘飘荡荡如梦似幻。
这么漂亮的鱼, 好想拍一巴掌。可惜现在她没有爪子了,不能上手, 有些遗憾。
白休命注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不由好笑,她的眼光确实很好,一眼就看中了整个池子中长得最好的那一条。
他父王可是盯了这条龙鲤许久。
选中了目标后, 阿缠似想到了什么,仰头问白休命:“这池子里的鱼有开了灵智的吗?”
“没有。”
这样她就放心了,不开灵智,跃龙门之后血脉进化有限,她的鱼就不会长翅膀飞走了。
“它们的味道是不是很好啊?”
白休命想了想:“确实不错。”
他不大吃,不过他父王偶尔会来偷鱼,想来是好吃的。
那就太好了!
于是阿缠继续虚心求教:“那要怎么做才好吃?”
是红烧,还是清蒸呢?好像也可以酱焖。
“这个……”这个问题问到了白休命的知识盲区,在开始考虑要不要将明王府的厨子叫来问问。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淡金色光柱,将整个水池笼罩起来。
池水看起来像是突然沸腾了一样,实际上是那些龙鲤浮到了水面上,用尾鳍拍水。
短暂的准备之后,最肥硕的那条龙鲤先跃出了水,它逆着光柱向上游去,越往上,身上聚集的金色光就越多,可惜距离光柱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它就无力向前,只能跌回水池中。
有了这条龙鲤带头,其他的龙鲤也都接二连三的跃起,却没有比第一条游得更远的。
光柱维持了一个时辰,阿缠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个时辰。
她还顺便数了数池子中金银二色的龙鲤数量,金色的三十二条,银色的二十七条。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反反复复跃向龙门的龙鲤们,身上的鳞片越来越亮,连体型都增大了一圈。
阿缠比划了一下,她瞧上的那一条龙鲤如今已经有她一条手臂那么长了,比之前差了大约一个手掌的长度。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半空中的光柱有散去的趋势,阿缠扯着白休命的袖子:“快拿捞网来,我要抓鱼。”
她得抓紧时间,免得一会鱼都沉底了。
白休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捞网,体贴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阿缠拒绝得十分干脆,自己的鱼自己抓。
她握住把手,看准了那条不再跃龙门,而是在水中吞吐起云雾的肥鱼,将渔网兜头罩下。
那条鱼反应极快,尾巴一甩就躲了过去。
躲过去后,它游出一段距离,还转回来朝阿缠的方向甩甩尾巴,像是在挑衅。
她竟然被一条鱼挑衅了,这能忍吗?
于是阿缠开始绕着池子抓它,最后鱼没抓到,双腿却累的发软。
白休命看着被龙鲤绕着水池遛了两圈的阿缠,忍住笑,适时出声。
这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直接道:“我来吧。”
阿缠走回他身边,将捞网送到他手上,指着水池中的那条肥鱼道:“就要那条!”
“好。”
白休命出手,那条嚣张的龙鲤很快就被渔网兜了起来,它似乎也能分辨出谁不好惹,在渔网里挣扎了几下,便开始装死。
结果阿缠才从白休命手中接过捞网,那条鱼就开始疯狂跳了起来。到了手中的鱼还能让它逃走?那当然不可能。
阿缠一手抓紧网兜,一手试图制服这条鱼,结果被甩了一身的水,这条鱼还朝她喷水雾。
阿缠恶狠狠地威胁:“看你还怎么嚣张,今年过年,你就是正菜。”
龙鲤继续喷。
白休命见状只要又将捞网拿了回来,免得这一人一鱼当场扭打起来,他看着阿缠一身狼狈,好气又好笑,提醒道:“你的衣裳湿了。”
阿缠低头看了看,短袄的前襟湿了一大片,袖子上也都是水。
她来时只穿了一身不算厚实的袄裙,一路上被他牵着手,靠着他的内息取暖才没觉得冷,这会儿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主动牵上白休命的手,白休命立刻意会,继续用内息为她取暖。
又温声对她道:“先去沐浴,我让人给你准备干净的衣裳。”
“我的鱼呢?”阿缠还在对这条肥鱼念念不忘,那可是她忙了一晚上的战利品。
白休命立刻保证道:“它今年过年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好吧。”阿缠这才满意地跟白休命走了。
白休命带她去了一间客房,房间干净整洁。她稍微等了一会儿,白休命从屏风后走出来,对她说可以洗澡了,阿缠才走过去。
浴桶中的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她试了试温度,正好。
洗了澡出来,阿缠换上新衣服,又擦了擦头发,才推开房门,朝外间喊:“白休命。”
“怎么了?”
见到白休命坐在桌旁喝茶,阿缠拉过凳子,坐到他身前,然后身子转了半圈,背对着他,对他说:“快帮我把头发烘干。”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白休命笑了笑,他听话地挑起她一缕发丝,又听阿缠道:“你慢一点,不然我的头发明日就不顺滑了。”
“哪儿来的经验?”白休命放慢手中的动作,问她。
阿缠语气随意:“林岁上次给我烘头发就是这样,第二天头发都打结了。”
“知道了。”他好脾气地答应,然后慢条斯理地为她烘头发。
阿缠的头发养得很好,乌黑顺滑。这样漂亮的头发,应该配上最漂亮的发饰才对,白休命心想。
他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手指在她发丝间穿梭,屋子里只能听到他摆弄她头发的沙沙声。
阿缠累了一晚上,又听到这样催眠的声音,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靠去,眼皮也垂了下来。
“困了?”
“嗯……”
“那就睡吧。”白休命的声音越来越轻。
“不行,还要回家。”慧娘反复叮嘱过,就算夜间出去玩,晚上也要回家睡觉,阿缠还是很听话的。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道:“等头发干了,我就送你回去。”
“鱼……”
“明日让人给你送去。”
他的话音才落下,阿缠已经撑不住,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白休命如他承诺的那样,替她烘干了头发,又以手为梳,为她编了个辫子。
然后他抱起阿缠,往外走去。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香,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终于在她宽敞的大床上醒过来。
在虎皮褥子上滚了一圈,阿缠趴在床上抻了个懒腰,打算起床。
她的脚才落地,就感觉到了双腿酸软,回想昨晚的经历,她磨了磨牙,都怪那条鱼。
穿好衣服推开门,阿缠便朝院中喊:“慧娘,我的鱼送到了吗?”
陈慧听到声音,走出灶房问:“什么鱼?”
“哦,一会儿有人来送鱼,我们过年吃的。”阿缠还记得睡着前白休命的承诺,他总不会赖她一条鱼。
“那我一会儿注意些。”
“对了,吕老板如何了,今天还好吗?”阿缠想到昨晚吕老板似乎又喝了石浆,问道。
“挺好的,她身体能动之后就睡了过去,方才还送来了亲手做的杏仁酥。”
昨夜陈慧回来的比阿缠还要晚,所以她根本没有发现阿缠中途出去过,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阿缠的衣服上。
陈慧语气疑惑:“你这身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我昨天晚上和白休命出去玩。”
“然后呢?”陈慧显然并不会轻易被她糊弄过去。
“然后抓鱼的时候衣裳湿了,就在他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新的衣裳。”阿缠转了一圈,问她,“好看吗?”
陈慧额上蹦出一条青筋,但是被她淡定地压制下去。
“好看。”
先夸了一句,随后她才说:“下次换了衣裳就好,洗澡还是要回家,在别人家里终归不方便。”
她竟然只告诉阿缠晚上要回家,忘记告诉她不要随便去人家里洗澡了!
这当然不是阿缠的错,都怪白休命!
阿缠点点头,答应得很痛快:“知道了。”
不过心中却有些遗憾,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白休命这么会烘头发,她有点舍不得。
两人才说完没多久,送鱼的人就来了,来的还是宁公公。
他从马车上下来,见到阿缠与陈慧,脸上堆满了笑。
他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地对阿缠道:“季姑娘,这是我们公子让送来的龙鲤。”
说着他微微侧身,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口青花瓷缸下了马车,这缸上还带着盖子。
阿缠打开盖子,她昨晚看上的那条龙鲤沉在水底,不时吐出一个泡泡。
阿缠满意地对宁公公道:“多谢。”
“当不得姑娘的谢。”宁公公笑眯眯道,“这龙鲤不必喂食,年节时宰杀即可。其肉质鲜美,清蒸最合适,王爷喜欢这样吃,姑娘也可以试试,若是吃得好了,改日公子再给您送。”
“好,我知道了。”
那两名小太监帮阿缠将瓷缸搬到院子角落,然后宁公公才告辞离开。
将人送走后,陈慧好奇地走过来看龙鲤。
“它在发光?”陈慧有些不确定是阳光的关系,还是自己眼花。
“是会散发出微弱的光,龙鲤的肉对你应该也有好处,等过年就将它蒸着吃了。”
阿缠觉得自己应该信任明王的口味。
宁公公送了龙鲤后坐马车回白府,回去的路上还喜滋滋地想,若是王爷知道公子会给女子送礼物了,定然十分开心。
不过随即他想到了一件事,那条龙鲤似乎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前几日王爷看上的那条?
那日王爷瞧上之后没有捞走,说什么要等上几日才会肥美。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条龙鲤确实肥了许多。
但却被公子送了人……
第138章 第 138 章 活得久了,什么新鲜事……
宁公公才回府, 就听手下人说王爷去了花园,他赶忙往花园走去,到了池塘边果然看到了明王。
他快步上前,恭敬行礼:“王爷。”
明王此时正背着手盯着池塘, 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问:“本王的鱼呢?”
宁公公愣了一下:“鱼都在池塘中啊。”
“本王说的是之前选中的那一条。”
“这个……”宁公公面露难色, 提议道,“不然您换一条,您瞧瞧这些,个顶个的肥, 公子说随便您选。”
谁能想到,公子前脚将鱼送了人, 后脚王爷就找过来了。
“本王就要那条, 被他弄哪去了?”
明王眉头一压,宁公公哪里敢欺瞒, 立刻实话实说:“被公子送人了。”
“送人了?”
明王做梦也想不到,到了手的鱼,竟然还能长翅膀飞走!
“逆子!”明王走了两步,又回身对宁公公道,“本王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竟然偷本王的鱼。”
宁公公深深低下头, 不敢插嘴,心道您也并没有如何含辛茹苦, 而且这鱼是公子养的。
可惜他不敢说。
到了年底,京中各个衙门都比往日要忙碌许多,明镜司也是同样。
为了春节期间京中安稳,节前轮值的各个千户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几乎都带着下属出门巡街去了。
明王来到明镜司,守卫当然不敢阻拦司主。
等人进了门,两名守卫还低声讨论,王爷是否有重要的事要与镇抚使大人说,不然表情怎么这样严肃?
门被踹开的时候,白休命正在审阅各地明镜司衙门送上来的案卷,他似乎发现了些问题,盯着其中一个案卷看了好一会。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父王?”
明王气势汹汹地走到桌案前:“逆子,你哄着本王将龙门定在你府里,本王照做了,鱼呢?”
白休命放下手中案卷:“父王怕不是记反了,若不是您哄着我替您往龙族跑了一趟,您会答应帮我定龙门?”
明王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跟为父还斤斤计较。”
随即他正色道:“可探知到龙族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让龙门推迟了降临时间?”
昨夜阿缠见到的龙门,并不是真正的那座龙门,而是所谓的小龙门,是龙族自己造出来的。
虽然跃过这座龙门不能化龙,却也能增强血脉,让水族更进一步,为龙族筛选出可造之材。
不过龙门出现的时间不该是在腊月,而应该在十月份左右。
白休命点头:“操纵龙门的那颗青龙珠被抢走了,他们叫了几位龙王回去,商量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决定用其他龙珠顶上。”
明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想到那是龙族,拖延一个月才解决好像才是正常的。
他略沉思片刻,才道:“若是我没记错,那颗青龙珠曾被妖皇夺走,一直镶嵌在他的冠冕上。后来妖皇身死,龙珠又被龙族夺了回去。”
“这么说,这次动手的可能是妖族?他们要青龙珠做什么?”白休命问。
明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从龙族抢龙珠的危险性比偷妖玺要高得多,我原以为他们上一次偷妖玺是为了立国,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原因之一。”
“除了妖玺与青龙珠都是妖皇用过的东西,还有什么特别吗?” 白休命经手过妖玺,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你是人族,自然察觉不到。这两样东西在妖皇身边多年,浸染了他的气息,寻常的妖族用不上,但若是有妖想走当年妖皇的路子成五境,就用得上了。”
“走妖皇的路子?”白休命猜测道,“妖皇的子嗣还剩下一个所谓的雪瑶公主,难道是她要突破了?”
“不大可能是他的子嗣。”明王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我听说妖皇死前曾下过一次诅咒,以他的血缘后代为诅咒支付代价,他已经提前将自己血脉的前路断绝了,他的后代中不能再出五境。”
“您听谁说的,可靠吗?”
“当然是可靠的。妖皇刚死那会儿,他可不止一个后代存活,还有距离五境只有一步之遥的。也有其他五境妖族庇护他的后代,但后来一个个都死于各种意外,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个了,不是诅咒的代价,还能是什么。”
明王的话倒是很有说服力,白休命沉吟道:“若非他的后代,也定然是与他后代亲近之人。”
他抬眼看向明王:“要阻止吗?”
明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龙族可寻到了青龙珠的踪迹?”
白休命摇头:“我离开之前,还不曾寻到。”
“这件事怕是有五境妖族出手遮掩了,看来妖族对妖皇后裔还是不死心。”明王思虑之后道,“罢了,对方在妖族的地盘,想要动手恐怕很难,暂且观望着吧。”
白休命点头称是。
随即又听明王问道:“那枚九元丹你吃了吗,感觉如何,什么时候能突破?”
当初西陵王从妖族得到的两枚九元丹,最后都被带回了上京,其中一枚被白休命吃了。
白休命语气无奈:“父王,我服用丹药还不到一个月,您需要这么着急吗?”
明王眼睛一瞪:“能不着急吗,你知道觊觎本王王位的后辈有多少吗,你若是不快一点,当心被其他人超过。”
“比如?”
明王认真思索了片刻,一个名字都不记得,宗室中除了白休命之外,修为最高的年轻一辈也才三境,好像是差得有点远,没有产生激励的作用。
随即他就换了说辞:“就算你没有竞争对手,那也不该懈怠,更应该努力才是。”
“然后接替您的王位,让您出去逍遥自在是吗?”白休命冷笑一声,“做梦。”
明王的小心思被戳破,脸顿时一黑:“逆子!”
两人的对话以逆子开始,又以逆子终结。
由于明王自投罗网,他被白休命按在明镜司处理了几桩公事才偷偷溜走。
阿缠可不知道,她好容易选中的龙鲤是从明王手底下夺来的。
今年的年夜饭,她最期待的就是这条鱼了。
明王可不知道,他儿子不止夺了他的鱼,几日后还抽空进了一趟宫。出宫后不久,皇帝便赏了一堆女子用的首饰到白府。
当天,阿缠便收到了宁公公送来的别具一格的年礼,一匣子发簪。
还未等她有所回应,宁公公便迅速告辞,似乎是怕她拒收这份礼物。
阿缠只觉得这些发簪做工都极为精美,每一个她都很喜欢,陈慧却看出来了,这些簪子恐怕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
那位初见时凶残冷酷的白大人都会送阿缠发簪做礼物了,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新鲜事都能瞧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
晌午一过,周围零星几家还开张的铺子几乎都关门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上顿时变得冷清下来,这个时辰,坊市中的百姓都已经回家去准备年夜饭了。
阿缠以前看别人过年,家家热闹喜庆,可是她没有家人在身边,也融入不进人类之中,无法体会到这种喜悦,今年却不同。
正午时陈慧烧了热水,沐浴之后,阿缠换上了年底才订做好的百福裙,红底金纹,裙摆上错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福字。
这身漂亮的裙子她早早就想穿上,但是慧娘说要除夕才换上,她终于知道过年时换新衣为什么会这么让人高兴了,她也很高兴。
之后她挽好了发,从白休命送的那一匣子金簪中挑了支桃花簪,又选了红色绒花簪在头上,照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觉得十分满意。
“换完衣裳了吗?”陈慧在外面边敲门边问。
阿缠打开门,门外的慧娘也换上了新衣裳,头上带着与她相似的红色绒花。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阿缠问。
“该去贴对联了。”
陈慧端着熬好的浆糊,阿缠捧着对联,两人从院内的房门贴到灶房门,再到铺子大门。
一个刷浆糊,一个贴对联,末了还要站远了看看对联有没有对齐。她们店外的门上没有贴门神,而是倒着贴了一对福字,意为福到了。
对联贴完了,慧娘取了一对红灯笼挂在店门口,入夜的时候就要点起来,一直持续到上元节过后才能取下。
今日最重要的活计干完了,阿缠探头往左右铺子瞧了瞧,徐老板前日就关了铺子,倒是吕老板的铺子,此时尚未落锁。
阿缠悄声问陈慧:“吕老板不回去同她爹娘过年吗?”
陈慧轻叹一声,语气略有些迟疑:“她应当是不打算回去,我想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缠便道:“那就邀她与我们一道过年好了,人多了热闹,正好还可以打叶子牌。”
陈慧笑了一下:“好,我去与她说?”
“还是我去吧。”阿缠说完没等陈慧回答就提着裙子钻进了隔壁的铺子里。
吕如卉听到声音从二楼走下来,她见是阿缠,露出一个笑脸:“季姑娘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吕老板的裙子也好看。”阿缠笑眯眯地夸了回去,接着问道,“吕老板一会儿有空吗?”
“倒是没什么事。”
“那吕老板方便与我们一同过年吗?”
“这……”吕如卉愣住,她从未想过要去别人家中过年。
以往过年除了在吕家,便是柳家。
还未出嫁的时候,过年是很快乐的,娘会给她买新衣裳新头饰,爹还教她和吕如馨写对子,虽然不能贴在外面,倒是可以贴在自己的院子外。
偶尔还要被大哥二哥评价几句哪个字写的丑。
嫁人后要忙碌许多,往来亲戚与柳相泽同僚的年礼,府上的布置,一丝一毫都不能出现错漏,免得被人笑话。
那时候虽然累了些,其实也是欢喜的,总觉得他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吕如卉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收回了思绪,对阿缠道:“方便吗?”
“当然方便了。”阿缠目光坦然,不见丝毫为难。
“那就叨扰了。”吕如卉笑着应下。
其实前日,她二嫂来了一趟,可能是怕她回家过年时与爹娘再吵起来,劝了她几句。
二嫂大概认为自己过年时是要回吕家的,吕如卉也知道,二嫂能来,便是她爹娘的意思。
但她其实不大想回去。
她深知爹娘的性子,上次闹得难看,回去了他们难免又要说上几句,她若是回了嘴,这年就不用过了,何必呢。
她的最后一个年,怎么开心,就怎么过吧。
吕如卉回身从架子上取来一小坛酒,对阿缠道:“这是我前几日特地找人买的青州甜酒,一会儿带过去。”
“好。”阿缠很感兴趣地看了那酒坛几眼,之前身体不好,慧娘不让她喝,如今身体恢复了许多,今天又是过年,总不会再阻止了。
见吕如卉抱起酒坛,阿缠忽然开口问:“吕老板,我想送人礼物,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
慧娘说人类喜欢有来有往,旁人送了礼物,总要回以相应的回礼。龙鲤是她费心费力抓到的,算不上礼物,但是那一匣子金簪她很喜欢,又不想还回去,就要准备些回礼了。
阿缠觉得在这方面,吕老板应当更有经验。
吕如卉放在酒坛上的手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向阿缠:“季姑娘的礼物是想送女子,还是男子?”
“男子。”
“这样啊……”吕如卉思索了一下,“我这里近来新收了一对玉佩,并不是古玉,玉质却极好,季姑娘想要看看吗?”
阿缠点点头:“那就麻烦吕老板了。”
于是吕如卉又去了一趟二楼,从上面拿下来一个锦盒递给阿缠。
阿缠打开,锦盒中放着一对莹润剔透的双鱼玉佩,如吕老板说的一样,只用肉眼便能看得出这玉的品质极佳,而且雕工也好。
阿缠有些意动,却又听吕老板道:“这对玉佩还未有人经手过,不过季姑娘若只是送寻常朋友,这对玉佩恐怕不是那么合适。”
成对的玉佩,多用做男女定情,吕如卉对阿缠不算了解,也从未听陈慧说起过对方是否有心仪之人,便提醒了一句。
“就要这对玉佩了。”阿缠毫不犹豫道。
吕老板笑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有些低的价格。
觉出阿缠诧异的神情,她语气轻快道:“这是年节的价格,自是要便宜些。”
“那便多谢吕老板了。”阿缠也不与她客套,和她说好了一会儿回家再取银票给她。
随后,吕如卉锁了门,抱着甜酒跟阿缠一起去了隔壁。
第139章 第 139 章 又是新的一年
吕如卉过来的时候, 陈慧已经在灶房备菜了。
她们只有三个人,陈慧便准备了八道菜,每道菜的分量不算多,倒也并不费时。
吕如卉去灶房帮忙, 阿缠则烧了热水, 沏了一壶花茶, 又将之前买的各色点心和干果都装好盘端了出来。
没一会儿,灶房里的活计忙完了,三个人坐在陈慧的房间里,玩起了叶子牌。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屋内却暖融融的,不时传出三人的说话声。
此时的吕家, 这样热闹的日子, 下人们却发现家主与夫人的兴致都不高。
长子外放,长媳也陪着去了, 如今家中大小事都落在了二儿子一家身上,本该是忙碌的年节,吕父与吕母反而得了空闲。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闲话,吕母就叫了贴身伺候的丫鬟进来,询问道:“如卉可回来了?”
丫鬟摇头:“大姑娘不曾回来。”
吕母犹豫了一下又道:“管家今日可派人去寻她了?”
丫鬟顿了一下:“应当是没有,奴婢这就去找管家?”
吕母还想说什么, 一旁沉默着的吕父忽然怒道:“她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就别回来, 难道没了她,这个年我们都不过了吗?”
见妻子还在迟疑,吕父冷哼:“那孽障上次来的时候还打了如馨,若非下人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说她有什么脸面去打她妹妹,简直不知所谓!她不回来正好,省得看得我心烦。”
“可是她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么了,那不孝女过年了都没想着来看我们一眼,你记挂她干什么!”吕父想起大女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和柳相泽的婚事说不要就不要了,如今学的规矩也都进了狗肚子里。
吕母也怪大女儿不懂事,可到了年节,少一个人都觉得不圆满,心里还是记挂着,又想着见了面还可以再劝一劝。
可惜一直过了晌午,吕如卉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吕如馨红着眼眶过来了。
吕母见状忙问:“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府上谁惹你了?”
吕如馨坐到吕母身旁,摇摇头:“今日女儿收到了青州的信,是姚儿与青儿亲手写的。”
吕母顿时一脸疼惜,小女儿听了她家老头子的话嫁去了青州,这桩婚事本来不错,偏她那个女婿是个命薄的,年纪轻轻就意外身亡了,留下她女儿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
她女儿这样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在青州,吕母和吕父吵了一架,才让他给张家去信,要将人接回来。最后张家同意了小女儿回京,却不准她带走孩子,他们无法,最后也只得将孩子留给了张家。
便是因为如此,吕母格外疼惜与一双儿女分别的小女儿,觉得小女儿受得这般苦,都是老头子当初一意孤行的错。
“我可怜的如馨,当年都怪你爹,非要你嫁去青州那么远。”吕母越想越气,忍不住瞪了吕父一眼。
吕父面露尴尬,他也觉得亏欠小女儿,说起小女儿当初的婚事,他不由叹道:“当初若是让如馨嫁到了柳家,现在家里反而能安生许多。”
他这小女儿,性子舒朗,也不记仇,体贴父母兄长,处处都好,又不像大女儿一样一身反骨,偏偏他那时不看好父母双亡的柳相泽,错了眼。
虽然后来柳相泽还是成了他女婿,到底没能长久。
吕如馨垂下眼,并不接话。
尽管父亲这样说,可她心里知道,若是知道她同曾经的姐夫有什么瓜葛,父亲第一个容不下她。
她虽然心中不甘,却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只是不想让吕如卉得意而已。这些算计,吕如卉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父亲母亲都不会相信她的话,他们只会越发的怜惜自己。
她过得不好,吕如卉就该比她更差才对!
比起没有等到大女儿,却被小女儿绊住的吕父与吕母,柳相泽的这个年过得更加冷清。
他早年丧父丧母,往年家中有吕如卉在,她总是缠着他说话,他倒是从未觉得冷清过。今年府上的大小事宜由管家操持,看似只是少了一个人,这府邸却好似空了一半。
柳相泽呆在书房中,盯着书架发呆,过了一会儿却想起那书架上的书,也是吕如卉和他一起摆上去的。
他收回目光,心中忽然有些后悔。
她提和离的那一日,或许他不该答应的。
晌午刚过,堂哥柳相明就亲自来了府上,邀柳相泽和柳玉安去他家中过年。
柳相泽原本没打算应下,却见玉安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堂哥又在一旁劝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疏,你若不去,我爹心中还挂念着你,他老人家这个年都过不好。”
听堂哥提起二叔,他终于还是点头应下。
去了堂哥家中后,柳相泽带着柳玉安先去拜见二叔,而后被留下来说话,柳玉安乖巧地坐在一旁,但毕竟是几岁大的孩子,没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
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屋外,柳相泽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出去玩吧。”
“我在这陪着二爷爷和爹爹。”柳玉安乖巧地摇头。
柳相泽失笑:“这里不用你陪,去吧,注意些身上的伤。”
柳相泽的二叔哈哈笑了一声,对柳玉安道:“快去找你大哥和三弟一起玩去吧,他们早就盼着你来了。”
柳玉安听到二爷爷的话后下意识地看了眼柳相泽,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高兴地跑出去了。
以往这样的称呼若是被母亲知道了,母亲定然会不高兴的。可大哥与三弟本就是他亲兄弟,伯娘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忘本。
柳玉安跑出去玩,一直照顾他的小厮也跟了上去,以防玩闹的时候失了分寸,让他手臂上的伤加重。
幸好几个男孩还算知道轻重,他们在外面跑了一会儿,又指挥着家中的家丁放了爆竹,似乎是有些饿了,才回屋里子用了些点心。
见屋内没有旁人,兄弟三个就说起了话。
一开始还只是说些课业困难之类的话,后面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柳玉安受伤的事。
柳玉安的大哥柳愤愤道:“幸好三叔将那恶毒的女人赶走了,不然还不知道玉安要在她手底下吃多少苦。”
他口中的三叔,说的正是柳玉泽。
说完,他又问:“二弟,平日里三叔不在家,那女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柳玉安还没回答,他三弟反而一脸担忧:“二哥,若是在那边实在过得不好,还是回家里吧。”
柳玉安听到两人的话,却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我挺好的。”
“还说没有,受了委屈你就直说,三叔最是讲道理的人,他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做什么主啊,你们三个说什么呢?”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兄弟三人同时转过头,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娘。”
柳玉安则站起身,恭敬地对来人叫了一声:“伯娘。”
来人正是这三兄弟的亲生母亲,柳相泽的堂嫂。
“娘,我们在说玉安的伤呢。”
听到长子这么说,王氏眼珠转了转,笑道:“知道你们挂心玉安,娘买了京中最好的跌打药膏,一会儿就帮玉安换药。”
柳玉安却有些迟疑地对王氏道:“伯娘,我来时已经上过药了。”
“你出门都这么久了,药效也过了。伯娘买药的时候问过大夫了,不会有问题。”
听王氏这么说,柳玉安也就不再推辞。
母子四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氏就带着柳玉安去了她的院子。
一直侯在外面的小厮见状,悄声跟了上去。
这小厮练过武,身手不错,是管家特地找来的。
他避开院中的丫鬟,绕去了正房的后面,寻了几个位置,终于听到了王氏说话的声音。
王氏低声问柳玉安:“你三叔如今对你如何?”
“爹爹很关心的我的学业,每日回府后都要考校我的学问,晚上会与我一道用饭。”
“他可问过你的伤势?”
柳玉安看着自己藏在袖子下,包扎起来的左手小臂,点点头:“爹爹找了大夫,大夫说需要静养几个月,不能提重物。”
王氏心疼道:“你这孩子也是实诚,让你装一装也就算了,你还真的摔了。若是摔坏了左手,将来耽误你的前程可如何是好?”
柳玉安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您说要摔的狠一些才有用吗?”
“你倒是记得清楚,但也得先护着自己才是。”王氏说完,发现柳玉安异乎寻常的沉默,不由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您只说这么做了之后,爹爹肯定对我心怀愧疚,不会将我赶走,可您没说他们会和离。”柳玉安毕竟年纪小,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让他忐忑不安。
虽然养母对他并不算和颜悦色,但也没有太过苛责,他并不讨厌养母。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养母的丫鬟私下闲聊,说养母近来身子不对劲,疑似有孕,还说若是有了亲子,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养子说不定要被送走,他也不会跑来找亲娘。
王氏顿时眉头一竖:“你这孩子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出主意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离怎么了,吕如卉那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反倒抢了我的儿子,早就该被休了!”
柳玉安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
王氏见他这幅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愿意把这个儿子过继出去,就是不大喜欢他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格。
不过想着家中往后还指望着这个儿子呢,她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心肠好,觉得这件事是你的错,但这件事是个意外,你叔父要与吕氏和离娘也没想到,若是早知道就不用这法子了。”
王氏心中也在懊悔,生怕柳相泽回头又寻了个能生的继室。
不过前几日她曾私下与自家相公说过这事儿,相公却说他堂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认定的事绝对不会反悔,就算将来有了子嗣也不会不认玉安。
王氏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况且玉安在他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堂弟心中应该是有愧,想来也不会亏待玉安。
王氏见二儿子这样,警告道:“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你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柳玉安点点头,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事情轻重。
母子二人说完话,听墙角的小厮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柳家的年夜饭开始之前,小厮等柳相泽站在院外面透气时,走上前去。
“老爷。”
柳相泽看了那小厮一眼:“你不在玉安身边伺候,过来干什么?”
小厮见四下并无旁人,才道:“小人方才听到了柳夫人与小少爷说话,他们提起了小少爷受伤一事。”
柳相泽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厮:“他们说了什么?”
小厮便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柳相泽听,然后又道:“小少爷的意思是,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您愧疚,到时候您就不会将他赶走,至于原因却是并未提及。”
柳相泽听完小厮的话,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会儿,他才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厮说:“小少爷对您和夫人和离一事很在意,柳夫人说了些难听的话,又劝小少爷说这件事与他无关,要他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旁人。”
这时,柳相泽仿佛又听到了吕如卉的质问,她问他,为什么信柳玉安,却不信她?
他那时候是多么的自负,认为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断然不可能撒谎。他觉得是吕如卉为了面子,不肯认错。
他没有相信自己的发妻,却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可结果呢,他错得离谱。
夜间的雪更大了,没一会儿,雪就落了一头一脸。
柳相泽站在雪中,久久不动。
直到他堂哥出来寻他,见他一直站在雪中,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相泽,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脸上带笑的堂哥,柳相泽扯了扯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柳家的年夜饭很热闹,三代同堂。柳二叔一直给柳相泽敬酒,言语中都是感谢他对自己儿子的提携,柳相明也笑呵呵地附和自己亲爹。
他们家原本在柳二叔分家之后就败落了,多亏了柳相泽拉扯了一把,这才做起了买卖,也买了宅子和丫鬟,过上了好日子。
柳相泽沉默地与他们碰杯,一杯杯辛辣的酒液下肚,却也没能让他僵硬的身体缓和。
这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们才过来收拾碗盘,随后又送上来解酒茶与各色点心果子。
柳家有守岁的规矩,吃过了年夜饭,家中男子还要留下来守岁。
王氏熬不住,正要被丫鬟扶着离开,柳相泽忽然开口:“堂嫂请留步。”
其余人都有些奇怪他叫住王氏做什么,全都看了过来。
王氏转过头,笑呵呵地问:“相泽是有什么事吗?”
柳相泽目光沉沉:“还请堂嫂解释一下,你为何要让玉安故意受伤,陷害我妻?”
王氏本就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妇人,被他这样一问,当即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干笑一声:“相泽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柳相泽盯着她看了片刻,转向身旁脸色惨白的柳玉安,一字一句道:“玉安,你来说。”
“爹爹……”柳玉安已经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毕竟年纪小,根本扛不住这样沉重的压力。
“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如实道来!”柳相泽厉声呵斥道。
以前的他,从不曾以这样的态度与柳玉安说话,柳玉安被吓住,眼眶瞬间通红。
柳二叔与柳相明也都察觉出不对,却并未冒然帮腔,而是看向柳玉安。
柳玉安在众人的注视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抹泪一边道:“是我的错,是我骗了爹爹。”
听他这么说,王氏脸色顿时惨白。
一边暗恨这个儿子不顶事,一边又忐忑不安地看向柳相泽,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她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那吕氏一儿半女都未给柳家留下,柳相泽定然是怕别人说他抛弃发妻才一直不肯和离,说不定借机生了一次气这事情就过去了呢?
“为什么这么做?”柳相泽问。
“因为……因为我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母亲身体不适可能有了身孕,我担心、担心母亲生了弟弟后,父亲就不要我了。”柳玉安吞吞吐吐地将话说了出来。
一旁的柳相明简直两眼一黑,他以为三个儿子中二儿子最为稳重聪慧,他才选了过继到堂弟家中,谁想到这个儿子聪慧是够聪慧,却都是小聪明!
他怎么敢用自己来陷害吕氏?堂弟的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后来你是如何做的?”
“我……”柳玉安看向王氏,小声说,“我找了伯娘,伯娘说让我假装被母亲伤到,到时候父亲会觉得亏欠我,将我留下。”
“你这个蠢妇!”柳相明再也忍不住,指着妻子骂到。
柳二叔也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侄子难看的脸色,都给憋了回去。
柳相泽盯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看了很久,才惨笑一声:“我自诩从未看错过人,却栽在一个孩子手上。”
“堂弟……”
柳相泽转过身,对柳相明道:“堂哥,玉安这孩子很聪慧,若是能悉心培养,将来会有前途的。这样聪慧的孩子……与我怕是无缘,堂哥还是留下来自己培养吧。”
说罢,他朝柳二叔歉意道:“今日扰了二叔的兴致,改日侄儿再来赔罪。”
柳二叔见侄子如此坚决,恶狠狠地瞪向王氏,若不是王氏自作主张,怎么会惹来这些麻烦?
王氏注意到公公那冷冰冰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若是不能做些什么,怕是要被赶回娘家了,她随即扑跪在地上,抬手就朝着自己脸上扇去,一边扇还一边哭喊:“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教坏了玉安,要怪就怪我,他原是不愿意的,都是我逼的啊!”
见生母这样,柳玉安也哭得浑身发抖,他仰头看着柳相泽:“爹、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母亲认错求她原谅好不好?”
柳相明在旁道:“我知晓堂弟生气,玉安这孩子心思太重,又听了下人与王氏挑唆才做错了事,酿成大祸,但他对相泽你的孺慕之情从未改变。
况且我们小时候做错了事,尚且有改正的机会,无论是打是骂,你总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若是他真的无可救药,你将他赶出家门,我定然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柳相泽闭了闭眼,耳边是柳玉安的哭声,终究是心软了。
柳家的混乱,吕如卉丝毫不知,晚上慧娘做的菜味道都极好,但最让她惊艳的还是那条鲤鱼。那鱼的味道十分鲜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过食欲了,今晚却吃了大半碗鱼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吃了那鱼后,她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始终不觉得困倦。
外面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阿缠喝了甜酒之后觉得热,闹着要出来堆雪人,于是三人披上了斗篷,都来到院子里堆雪人。
这时,钟声自通天塔上传出,响彻整个上京。
已经是子时了。
钟声落下后,一朵朵烟花从皇城中升起,在空中绽开。城中百姓听到声音,都走出家门看烟火。
阿缠坐在地上,抱着她的雪人头仰头望天,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头上,睫毛上。
陈慧与吕如卉并肩站着看向皇宫的方向,漫天的绚丽色彩晃花了她们的眼。
“又是新的一年了。”吕如卉转头对陈慧说,“慧娘,过年好。”
“过年好。”
第140章 第 140 章 给你闻一闻
烟花落尽, 大夏百姓在瑞雪中迎来了庆元六年,大夏皇宫内的除夕宫宴也已经临近尾声。
与寻常宫宴不同,除夕当夜,皇室宗亲中承王爵者及其钦定继承人需入宫守岁, 直至子时后方可离去。
往年白休命并不会参加今夜的宫宴, 今年却在明王的要求下与他一同进宫参宴。
除夕宫宴设在承运宫中, 这一宫建在皇宫正东,寻常时日不允许进入,还有重兵把守,只有除夕宴当日才能进出。
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宫内种了许多树,这些树常年不长叶子不开花, 树干却一年比一年粗壮, 也不知是什么种类。
临近子时,原本在殿内喝酒聊天的众多皇族们全都兴致勃勃地往殿外走去, 白休命也被明王拉着出去了。
此时殿外的每棵树下都站了不少人,明王笑眯眯地对白休命说:“你也去选一棵树,看看你来年运势如何?”
白休命大约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了,便随意选了棵人最少树站定。
等通天塔上钟声响起时,承运宫中的树几乎是一瞬间开始长叶开花结果。
树上的果子是红色的,一个个如拳头大小, 内敛华光。
这种果子叫承运果,每年明王都带回来一个给他。
据说承运果树是白氏先祖栽种的, 与白氏一族气运相连,若族内气运旺盛,便会结出许多承运果,若气运不足以承载一座皇朝, 果树便会枯死,再也不会结果。
承运果在大夏之外被称之为皇运果,这果子虽然只能用以温养身体,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白休命思绪发散的短暂时间里,他面前的承运果树上已经缀满了果子。
站在白休命身旁,不知哪一座王府的世子盯着果树看了半天,大吼一嗓子:“今年的果王在我们这里!”
其他人顿时朝这边看过来。
白休命也看见了,他面前这棵树上长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承运果,比其他果子都要显眼。
按照规矩,选好了树之后就不能换地方了,只能摘面前树上的果子。
其余人见到这么大的果子长在别人的树上,顿时一脸失望。最开始喊出来的那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往树上爬了,树下还有人拽他的裤子。
“你们要不要脸了,快松开!”
“那果子是给你长的吗你就往上爬,下来吧你。”有人笑嘻嘻地扯着对方的裤子把人拽了下来。
一个下来了,立刻又有两个人冲了上去。
这树原本也不高,其中一个人爬得快,眼看着就要碰到那个果王了,谁知那果子竟然自己落了下来。
下面的人都伸手去接,只见那果子精准落入白休命手中。
周围顿时一片唏嘘声,果有所属,大家只好换目标了。
旁边还有人啧啧感叹:“太主动了,去年我摘的那个果子竟然朝着我的脸砸,害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话题实在太有带动性,立刻有人苦哈哈道:“你那算什么,去年我好容易摘的果子竟然是酸的,回去送给我母妃吃,我母妃的牙都酸倒了,两天没吃东西,气得寻了个由头扣了我半年的月银。”
有人在树下一边闲聊一边选果子,有人已经摘了果子就地开始啃了。
皇帝和一干年岁不小的王爷们都笑眯眯地站在殿门前看着年轻人热火朝天地摘果子。
白休命拿着承运果回到明王身边,皇帝见到他手里的果子后赞叹道:“你这果子着实不小,看来今年定有好事发生。”
明王不知什么时候也摘了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在旁道:“好事坏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不用抢我的果子吃了。”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朕也得去抢果子了,一会儿大的都被摘光了,若摘到了小的皇后该生气了。”
走出两步,皇帝回过身,颇有深意地对白休命道:“这承运果可比珠宝首饰更能讨人欢心。”
“臣受教了。”白休命若有所思。
宫宴散去后,宗亲们三三两两地出宫回府,明王问身旁的白休命:“跟本王一起回府?”
白休命拒绝道:“儿子还有点事,晚些再回去。”
明王瞧了瞧他手里的果子,嫌弃地摆摆手:“去吧。”
此时的昌平坊,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在外面放炮竹。
伴着远处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家家户户的烛火都渐渐熄灭。
阿缠堆完了雪人便被陈慧催着回房间睡觉,玩了好一会儿的雪,她也觉得有些冷了,便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
玩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进了暖融融的屋子,困意顿时涌了上来。
她扑进虎皮褥子里趴了一会儿,又伸手摸索到一个软枕抱住,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睡梦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本以为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声音竟然还在。
而且声音是从后窗那里传过来的。
阿缠翻身坐起来,好一会才起身往后窗走去。
她将窗户打开,屋外的寒意扑面而来,伴着风雪一起出现的,还有白休命。
“你怎么来了?”阿缠手肘撑在窗台上,微微探出身子,问站在窗外的男人。
白休命抬起手,一个红彤彤的足有盘子大的果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好看的果子顿时吸引住了阿缠的视线,她正要凑过去仔细看看,却又听到了敲门声。
“阿缠,你睡了吗?”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陈慧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阿缠忽然就有点心虚。她看了看白休命,又转头看向门口,似乎正在犹豫要怎么选择。
白休命似乎觉得她这样纠结的模样很有趣,没等阿缠做出反应,已经一跃进了屋内。
人都进来了,总不能再把人推出去。
阿缠赶忙关上窗,又将人推到门口看不到的角落里躲着,才应声:“还没睡,怎么了?”
她边应声,边往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陈慧手中还提了个茶壶,见她出来,将茶壶递给她,还嘱咐道:“这里是姜茶,一会儿记得喝一杯驱驱寒。”
“好。”虽然她不怎么喜欢喝,但是为了防止生病,还是要听话的。
接过姜茶关上门,阿缠一转身就见白休命坐在她的床上。
他方才拿来的那个果子正放在桌子上,衬得桌上果盘中的果子又小又丑。
阿缠提着茶壶走到桌旁,倒了杯姜茶。
此时姜茶的温度正适合入口,她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姜茶中没有放蜜糖,那可怕的辛辣的味道让她不敢呼吸。
喝完之后,转头见白休命还盯着她看,阿缠便拿起另一个茶杯,又倒了一杯端给白休命,要与他有福同享。
白休命接过她递来的姜茶,分明看出她的不怀好意,还是啜饮了一口。
辛辣味入喉,他微挑了一下眉,正要放下茶杯,阿缠的小手却覆上了他拿着茶杯的手,硬是将一杯的姜茶都喂进他口中。
等他喝完了,还故意问:“好喝吗?”
“你说呢?”白休命显然也不喜欢这个味道。
阿缠乐不可支,她在白休命身边坐下,能够闻到他身上冰雪带来的凛冽寒意,还萦绕着一股醇厚的酒香。
她很喜欢这股酒香,还凑近闻了闻,小声问他:“你喝酒了吗?”
“只喝了一点。”白休命由着她靠近自己。
“真巧,我也只喝了一点,给你闻一闻。”说着,便主动凑了过去。
白休命看着她越靠越近的小脸,目光幽深,却并未躲闪。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陈慧的声音再度响起:“阿缠,早些睡,不要贪玩。”
阿缠的身子一顿,忙转过身回道:“知道了,这就睡。”
她距离桌上的蜡烛有一段距离,便扯扯白休命的衣襟,白休命动了下手指,屋内的烛火陡然熄灭。
见她房中的烛火灭了,脚步声逐渐远去,陈慧也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阿缠已经往后退去,贴近的温热气息逐渐远去,白休命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心中泛起些许遗憾。
“你拿来的果子是什么啊?”阿缠小声问,生怕被人听到。
“承运果,应该很甜。”白休命配合地压低声音,一副不可见人的模样。
阿缠没听过承运果,但她觉得单凭那果子的美貌,它就应该很好吃。
黑暗中,白休命的目光依旧能够清晰地描摹她的眉眼,她今日穿的格外漂亮,梳着精致的发髻,还簪着他让人送来的金簪。
“送你的年礼,你喜欢吗?”他问。
虽然陛下觉得承运果更好,他倒是认为,只要是漂亮的东西,阿缠都会喜欢。
“喜欢啊。”阿缠回答得毫不迟疑。
说起年礼,她忽然想到自己也给白休命准备了礼物,忙道:“你等等,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只见阿缠摸索到了梳妆台前,在上面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锦盒。
因为不好点蜡烛,阿缠只能就着桌上那承运果的光芒勉强看清楚手中的东西,确认自己没拿错,她走回床边,将锦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对双鱼玉佩,阿缠拿出一枚玉佩勾在手中,对白休命说:“这个是送你的。”
白休命看着那一对玉佩,他抬手握住阿缠手中的那一枚,指尖轻轻摩挲一下,才道:“帮我戴上吧。”
“好啊。”
阿缠的手摸上白休命的腰带,他的腰上已经挂了一枚玉佩了,她便十分顺手地将那枚玉佩解开,然后将自己送的双鱼玉佩换了上去。
既然自己送了他礼物,他身上当然只能挂着自己送的玉佩了。
然后,她嫌弃地将解下来的玉佩扔到一旁。
白休命看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才开口询问:“既然是一对玉佩,我也帮你将玉佩戴上,好吗?”
阿缠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于是白休命勾起另一枚双鱼玉佩,将玉佩系在她身上。这样,他们就戴上同样的玉佩了。
送完了回礼,阿缠觉得心中记挂的事情少了一桩,她打了个呵欠,开始赶人了:“我要睡觉了。”
“送我出去?”
送客是基本礼数,阿缠牵起他的手,将人送回后窗,贴心地将窗户打开,不忘记提醒道:“把脚印除去,不要被发现了。”
白休命只得按照她的要求抹除了雪上的痕迹,见她要关窗了,他一手抵在窗框上,才对她说:“上元节我陪你去灯会玩好不好?”
阿缠没有逛过上京的灯会,去年的上元节,她还在生死之间挣扎。
那也是她第一次和白休命见面的日子。
“好。”她说。
听她答应了,白休命终于满意,他放下手,轻声说:“回去睡吧,我走了。”
说完他的身影只是略微一晃,便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阿缠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她了,在被窝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摸出来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螭龙玉佩。
阿缠回想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可能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她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不过她隐约记得,昨晚白休命来过了。
他送来一个很大的果子,还邀请她一起去灯会。
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阿缠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她将双鱼玉佩送给他一枚做礼物。她赶忙去翻自己脱掉的衣裙,在腰带上找到了另一枚玉佩。
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这当然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应该没有人在送出玉佩的同时,还要把人家身上原本的玉佩顺走。
阿缠拿着那枚玉佩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行为略微有些丢人。
她掩耳盗铃一般将玉佩扔到床头的锦盒里,决定改日再将它还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第 141 章 她可能不会来了
阿缠起床后发现院子里一片安静, 陈慧好像没有醒过来,反而是吕老板已经收拾妥当,推门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吕老板,怎么起得这么早?”
吕如卉朝她看过来, 回道:“已经巳时了, 不算早。我想着回自己家里看看了, 免得被大雪封了门,进不去屋子。”
她的宅子就在永平坊,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不过她和离之后就将身边伺候的丫鬟都遣散了, 现在家中没有人。
“这么着急回去吗,不如用了晨食再走?”阿缠挽留道。
吕如卉婉拒:“我就不叨扰了。”
“好吧, 那就带些饺子走, 一会儿还可以拿回家里煮了吃。”做了一年的人,阿缠现在的礼数可是很周全的。
这一次吕如卉倒是没有拒绝。
昨晚她们一起包了好些饺子, 剩下没煮的饺子都被放到外面冻了起来,阿缠寻了一个食盒,又捡了一盘冻住的生饺子放在里面递给吕如卉。
吕如卉接过来,笑着和她道谢。
将吕老板送出门时,门外果然积了厚厚的雪,吕如卉站在门口又对阿缠说:“昨夜多谢季姑娘的款待, 这个年我过得很开心。”
“吕老板不必如此客套,你能来, 我和慧娘也很高兴。”阿缠语气真诚,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人客气。
吕如卉闻言笑了一下:“季姑娘留步,初五开店的时候我们再见。”
“好,初五见, 路上小心。”
吕如卉朝她挥挥手,才转身往街对面走去。
年初一的街上已经能见到不少行人了,阿缠望着吕如卉的身影,她走的很慢,身上还穿着昨日那套颜色艳丽的洒金裙,走在雪地上,就像是绽放在雪中的花朵。
送走了吕老板,回屋之后阿缠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慧娘往日里起得最早,怎么今日吕老板都走了,她还没醒过来?
阿缠去她房间里看了看,陈慧平躺在宽敞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果真还在睡。
她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轻浅,虽然这是模拟出来的,但至少不会吓到人。
阿缠走上前轻轻推了推陈慧,她没有反应。
又坐在床边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陈慧的身体应该不是出了问题,她这个样子反倒和之前在西陵的时候有些像。
想到这里阿缠恍然,昨夜她们吃了整整一条龙鲤,慧娘吃了大半条。龙鲤是以龙族血肉培育出来的,慧娘会化为活尸也与龙血有关,想来龙鲤对她的影响不小。
再加之前她喝了不少妖兽血,这么久过去了,算一算也该进阶了,想来昨夜的龙鲤就是进阶的契机。
如此阿缠倒是不担心了,只是看样子,慧娘可能要睡上一段时日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周围的各家店铺算好了开店的时辰,点了爆竹,便正式开业了。
慧娘依旧在沉睡中,阿缠便没有凑这个热闹,打算等几日再开店。
这街上,与她一样没有开店的,只剩下了隔壁的古董铺子。
初一那日分别时,吕老板说初五再见,可她并没有如约出现。
从年前那一次在吕家见到柳相泽之后,吕如卉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她听到了敲门声,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有话要对她说。
但那时的吕如卉没有给门外的人任何回应,她艰难的走回屋中,躺在床榻上,为自己盖上了被子,然后喝下了石浆。
剧烈疼痛消失,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发凉,然后一点点失去知觉。
当那种感觉蔓延到心脏处的时候,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今日她可能无法恢复了。
她并没有太过恐惧,也早就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甚至在这几天,还重新写了一份新的遗书。
但心里还是觉得遗憾,好像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完。
放在厨房的食盒和盘子没有还给季姑娘,没能见到慧娘,和她说除夕夜她们一起包的饺子很好吃。没有回吕家撕破吕如馨的面具,让爹娘看清楚他们的小女儿的真面目,也没有打开门,让柳相泽滚得越远越好……
一股困意席卷而来,吕如卉缓缓的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外面的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站在门外的人也离开了,只留下两排脚印。
之后的每一天,阿缠出门时都要看看隔壁的铺子,一直到初十,吕老板还是没有来。
阿缠心里清楚,她可能不会来了。
人总是这样脆弱,不经意的一次离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天下午,阿缠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屋里屋外都黑黢黢一片。
她点亮了屋子里的蜡烛,随即想起大门外的一对灯笼还没有点亮。
她走进店铺中,先点亮了铺子里的蜡烛,随后翻出了两支蜡烛才推门走了出去。
阿缠放下门口的灯笼,换好了新的蜡烛并点燃后,又将灯笼拉回原处系好。
很快,一对灯笼亮了起来,照亮了店门前的路。
阿缠满意地看了一会儿,正想关门,其中一支灯笼中的蜡烛忽地灭了。
她关门的动作停住,抬起头去看灭掉的灯笼,随后目光下移,此时,灭掉的灯笼下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阿缠自然是认识的,正是十日不见的吕老板。
此时的吕老板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只是身影略显模糊,很显然,今日过来的只是一道鬼魂。
吕老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阿缠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在门内站着,看着对方。
按照常理,寻常人死后,若是没有大仇大怨很难变成鬼。吕老板神色平和,看着也不像是受折磨而死,那为什么会变成鬼呢?
好一会儿,吕老板才抬头看向阿缠,她张了张嘴:“季姑娘……我、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声音中竟也带着几分惶惑不安,比起阿缠,她更像是被吓到的那个。
“吕老板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
吕如卉回忆,她记得……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
听她提及了自己的死亡,魂魄中也没有生出怨气,阿缠便放下心,问道:“你死在哪一日?”
“正月初四那天。”吕老板说话越发流利,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呆滞,渐渐变得和生前一般了。
她又说:“那日我前夫莫名其妙来找我,但我突然犯了病,然后就躺回床上喝了石浆,当时我已经感觉可能无法恢复了,之后便再没有意识了。”
“已经过去七日了啊。”阿缠叹息一声,“今日是你的还魂日,想来是你心中牵挂太深,才清醒了过来。”
“牵挂?可是没什么人值得我牵挂的。”生前的一幕幕,就像是走马灯,多多少少是能牵动她的情绪,却也只是如此了。
“那你临死前,是否有什么遗憾或者不甘?”阿缠又问。
寻常人死前也是有不甘的,但只凭这点情绪波动,很难变成鬼。
阿缠想了想,怀疑可能和石浆或者是龙鲤有关。总之,吕老板死后的魂魄得到了一股力量,支撑她在还魂夜恢复了意识,这也算是一场机缘。
阿缠的话让吕如卉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她轻声说:“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死前是很不甘心。生前我想着不理会那些人,平静走完最后一程就算了。可死前那一刻,我又后悔了,后悔没有与他们争辩到底。”
阿缠安静地听着。
吕如卉继续述说着:“我曾经很喜欢我前夫,可他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后来,我听说父亲不让妹妹嫁给他,便逼着父亲点头,让我替妹妹继续这个婚约,嫁给了他。我以为时日久了,我们有了感情,他也会如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他没有吗?”
“我也不知道。”吕如卉扯动了一下唇角,“如果没有,过去的十几年都是假的吗?可如果有,我告诉他,我被养子诬陷了,他不信我。我在意他私下去见我妹妹,他也不肯与我解释,只怪我污蔑他们。”
“你怨恨他?”
“应该是怨的吧。”
“还有别人吗?”阿缠轻声问。
“还有爹娘,他们也从来都不相信我。”吕如卉幽幽地说,“我和离,他们怪我。我说妹妹故意与我前夫不清不楚,他们认为是我在编排她,只知道骂我。明明小时候,是他们教我要实话实说,我做到了,他们却不信。”
说完后,吕如卉见阿缠认真听着,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让你觉得很无趣吧?”
年轻的姑娘,不会喜欢听这些事。
阿缠摇摇头:“被人诬陷却没能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这不算小事。”
她问吕如卉:“他们对你这么不公平,你想要报复吗?”
“我想报复吗……”吕如卉沉默了很久,连魂魄都产生了些许波动。
她怨恨他们,死前都不让自己清净。死前,都还用那样苛刻的嘴脸对待她。她当然想要报复他们!
“你能够回到世间,不就是因为不甘心吗?不如这一次,将事情解决干净,这样你也能安心离开。”
“可我已经死了。”吕如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其他人都见不到我,我也进不去他们家中。”
阿缠等她说完才道:“我有一种香,能让魂魄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做她生前想做的任何事。”
吕如卉猛地看向阿缠。
“我还会做一种香烛,但它只能让你像生前一样出现在别人面前。”她看着吕如卉,问道,“你想要哪一种?”
“哪一种都可以吗?”吕如卉问。
“都可以。”
她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问阿缠:“为什么要帮我?”
阿缠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回答她:“因为慧娘,你是慧娘的朋友,我总要让你走得安心些。”
吕如卉露出一个笑脸:“我选第二种。”
“不再考虑一下吗?”阿缠有些意外,虽说鬼是人死后所化,但鬼的性情并不稳定,否则也不会容易化为厉鬼。
吕如卉的遭遇,在旁人看来,是所谓的家长里短,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那些事一桩一桩的压下来,寻常人如何能承受得住?况且她那时已时日无多。
阿缠以为,她会喜欢快意恩仇的解决方式。
吕如卉摇摇头,她对阿缠说:“我爹娘生我养我,该给我的从不比旁人少,他们从来都不是坏人,只是对我不够好。柳相泽也是一样,我知道他没有对不起我。所以,无论心中如何怨恨,我也不会伤害他们的身体,让我见到他们就足够了。”
阿缠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决定好了吗?”
吕如卉点点头:“麻烦季姑娘了。”
“好吧。”既然吕老板自己做了选择,阿缠也不会干扰,“明晚灯笼亮起的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为你点香烛塑身。”
第142章 第 142 章 是去向你道歉的
第二日, 阿缠起得很早,她今日还得去一趟西市买东西,现在还没出正月,也不知道猎铺中的货齐不齐?
好在阿缠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她只找了两家猎铺就买到了需要的条草和黑蜂蜡。
将买来的东西收好后, 她去附近的羊汤铺子喝了碗羊汤, 又去买了几张糖饼才打算回家。
过年时的那场雪太大了,现在路上的雪都还没化开,来往行人将雪踩得凹凸不平,走起路来就要格外小心。
阿缠一直注意着脚下的路, 倒是没发现有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马车上的人下来后直奔她而来。
“季姑娘留步。”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阿缠停下脚步, 转过头。
喊住她的人身材略胖,脸上还带着和善的笑, 像是个好相处的,不过他身边带着的几个护卫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阿缠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惊恐之色,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满意,才开口道:“在下季庄,刚从梁州来, 若是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堂伯。”
阿缠眉梢微微扬起, 在她记忆中,季家不止晋阳侯这一支,季家主支就在梁州,以往只会与晋阳侯府互送年礼, 来往并不多。
听这人的话,他显然是出自主支。
阿缠没有到处给自己认亲戚的习惯,只是问他:“找我有事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阿缠微顿了一下,季庄还以为阿缠会答应他,下一刻却听她说:“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我与季家毫无关系,对你们的事也不感兴趣。”
季庄的面色不大好看,他是季氏一族下一任族长,他说话,族中小辈从来不敢顶撞,今日却被一个小丫头这般下了脸面。
“若是我一定要请你过去呢?”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些护卫已经朝阿缠围了过来。
阿缠看着这些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就凭他们吗?”
季庄笑而不语,他觉得这个丫头是在虚张声势。
阿缠忽然问他:“你来找我之前,应该去过晋阳侯府吧?”
“是去过。”
他今日特地来找季婵,就是受了堂弟季恒所托。
可这丫头,看着柔弱可欺,脾气倒是不小。
“知道晋阳侯娶了妻,他的那个妻子还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吗?”
季庄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自然是知晓的。季恒凭空多出一双儿女,还去信给族中要求上族谱,这让父亲很是不高兴。
若非族内要倚仗晋阳侯府,那个叫薛昭的男孩还颇有才学,他老人家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谁知今年过来,才听说那两个孩子竟然都没了。
看到他的表情,阿缠笑了一下:“看来是知道了,那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这个问题让季庄心头一沉,他看向阿缠的目光带着些探究的意味,他还真不知道。
阿缠的笑容越发灿烂:“你该打听清楚,再来蹚这趟浑水的。”
季庄是个谨慎的人,他这次过来,原本也是受堂弟之邀,想要给这父女二人说和,将堂弟做的糊涂事抹平,现在却有些后悔没有打听得更清楚再来。
来时只是听堂弟说他这个女儿冷心冷肺,可她这话,分明很有深意。那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过想到来上京求学的儿子还要受堂弟的关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此次来找你,并非对你不利,季恒的荒唐行为族中已然知晓,族长是断然不会同意将你赶出季氏一族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敌视我。”
阿缠觉得挺有意思,事情发生一年之后,竟然有人来给她做主了。
可惜,他们来晚了。
阿缠眼睛弯弯,对季庄说:“我还并未开始敌视你,如果有一天我看你不顺眼,你就应该和晋阳侯一样,一年之内先死小舅子,又死儿子,再死女儿,最后连心爱的夫人都会被关进镇狱。”
在阿缠这一句一个死字下,季庄忽然觉得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清楚季婵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对她的话并不全信,却也有了几分退缩之意。
“替我给晋阳侯带句话吧。”阿缠感觉手上的糖饼都有些凉了,便没兴趣继续和这人闲聊,直接说了重点。
“什么话?”
“从薛明堂杀我的那天开始,我与晋阳侯府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让他不必担忧薛氏的死活,因为他们夫妻迟早会在镇狱团聚的。”
季庄面沉如水:“季姑娘这话未免嚣张了些。
阿缠的话不止在挑衅晋阳侯,更是不把他们季氏放在眼里。
“嚣张吗?你以为,晋阳侯为什么让你来找我,而不自己来,是他腿断了,不能走路吗?”
季庄想到,他也曾问过堂弟同样的问题,堂弟却只推说他这个女儿对他心中有怨,他们见面便会争吵,现在看来,堂弟瞒了他很多事。
见季庄不语,阿缠便道:“给你个忠告,不该插手的事不要随意插手,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说完,阿缠瞪了一眼那个挡住她路的护卫:“让开,别挡路。”
那护卫也不是个蠢的,这姑娘几句话就惊住了主子,主子没有吩咐,他也不敢惹怒对方,只能乖乖让路。
不管季庄有没有听进去这个忠告,最后他也没让人拦住离开的阿缠。
对阿缠来说,季庄还没有重要到能让她记住的地步,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她,若是有时间,应该去见见薛氏了。
她还以为,薛氏被抓进镇狱,晋阳侯该放弃她了,没想到他竟然能为薛氏做到这个地步。
找来主支的人让她重归季氏,他是觉得,与自己和解,自己就没有理由针对他们了吗?
回到家中后,眼看已经是巳时末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去慧娘的房间中翻找棉线。
将找到的棉线捻成合适的粗细,随后便用炭炉融化黑蜂蜡。
黑蜂蜡产自黑蜂蜂巢,黑蜂只生于阴地,蜂蜡中阴气很重。蜡块陶罐中加热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开始融化,原本黑色的蜡块融化后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阿缠取了些蜡液,将棉线浸入其中,等蜡液浸透之后,将其取出,便是烛芯了。
她并没有准备蜡烛的模具,最后在灶房晃悠半天,只好拿出一个碗来,将烛芯用蜡液黏在碗中固定好。
此时黑蜂蜡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泡,阿缠将碾碎的条草一点点加入蜡液中,透明的蜡液先是变成黄色,然后蜡液中心忽然出现一点红色,随后红色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是血的颜色。
条草是一种异植,长得像是舌头,食用这种东西,能够让人不被迷惑,但若是外用的话,却能够迷惑人眼。
用它来迷惑普通人的眼睛,并不会有所损伤,效果来得快去的也快。
阿缠将完全变色的蜡液倒入碗中,等凝固之后,这香烛就算是完成了。
不过她等了一个时辰再去看,蜡液似乎还没有凝固。阿缠想了想,去柴房取来小半碗阴柳木生出的水,她将水盛在大碗中,将装了蜡液的小碗坐在里面。
不到半个时辰,香烛就彻底凝固了。
依旧是酉时末,阿缠拿着制好的香烛和两支蜡烛出门点灯笼。
不过这一次,她只点亮了一个灯笼,那暗着的灯笼下就出现了吕如卉的身影。
“季姑娘。”吕如卉的声音比之昨日显得有些缥缈,连身形都越发模糊。
她毕竟只是寻常鬼魂,没有足够的阴气支撑,再过两日,阿缠怕是都看不到她了。
“稍等。”阿缠将盛放香烛的碗放到地上,然后点燃了烛芯。
那烛火燃起来的时候出现的是绿色的火焰,不带丝毫的热度。
阿缠甚至没有出言提醒,吕如卉已经不自觉地飘到了火焰上方。
只在火焰上片刻,吕如卉的身影便清楚了许多,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也不再那般混沌。
阿缠见到她的改变很是满意,说道:“等香烛烧完,你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了。”
“多谢季姑娘。”
“先别谢,我的话还没说完。”阿缠提醒道,“这香烛的效果能持续五日,白天日光太盛,香烛提供的阴气很容易散去,所以你只能在太阳落山后出行。”
吕老板点头,表示明白。
“你身上的味道有迷惑人眼的作用,能够让大部分人将你视为普通人,如果你家中并无修士,应当不会被人勘破身份,但你出行时还是要小心避开夜间巡逻的人,尤其是明镜司卫。”
阿缠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被白休命找上门。
“我会小心。”
香烛燃烧得很慢,烧了足有两个时辰,火苗才渐渐熄灭。
此时阿缠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她披着厚厚的斗篷坐在椅子上,看着吕老板飘在半空,身形渐渐凝实。
火苗彻底消失后,吕如卉落在地上,此时的她看起来已经和生前无二了,她站在灯笼下,脚底下甚至还有影子。
她身上带着一股清甜的果香,这是条草燃烧后的味道。
阿缠能闻到味道,眼睛自然也被条草迷惑了,她起身绕着吕老板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出异常。
“季姑娘,如何?”吕如卉语气略微有些忐忑。
“没什么问题,吕老板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吕如卉闻言松了口气,朝阿缠行了一礼:“那我便告辞了。”
阿缠朝她微微颔首,只见吕如卉的身影模糊了一下,随后消失了。
阿缠将另一只灯笼点亮,才闩上门,回去歇息。
她不知道吕老板究竟会做什么,只希望对方能够随心,五日之后才能了无牵挂的踏上去往幽冥的路。
转眼已经是正月十二,年节的气氛尚未散去,但朝中官员已经开始正常当职了。
申时正,吕父如往常一般回到府上,他才换下官袍歇了没一会儿,就听管家在屋外禀报:“老爷,夫人,大姑娘来了,现在就在门外候着,说是想要拜见您二位。”
吕母听到后正要让管家将人叫进来,却听吕父冷哼一声:“我们吕家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老爷!”
吕母还想劝说,便又听自家相公道,“那孽障年节时不来家中,初一也不曾来家中拜年,她母亲等她到初五,天天念着她,她倒好,和死了一样。今日她倒是有空了,我们却没空见她。”
吕母听到丈夫这样说,心中对大女儿也有了怨气,便也没有再劝下去。
管家听出自家老爷话语中的怒意,默了默,他在家中伺候多年,也算是自小看着大姑娘长大,这一次也觉得大姑娘过分了。
即便与爹娘吵架,也不能正月十二才来拜见啊。
“那老奴便去回大姑娘,说老爷夫人已经歇息了,让她改日再来?”
“去吧。”
吕如卉门房被拦在了自己家门外,等了片刻,管家终于出现了。
管家站在门口对她道:“大姑娘,实在不巧,老爷与夫人都已经歇息了,今日怕是不能见您。”
此时不过申时,她爹娘怎么可能歇息,不过是不想见她,才故意找了这样可笑的借口。
吕如卉莫名笑了一下,对管家轻声道:“既然爹娘都在歇息,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但天色已经很暗了,路上行人并不多。
管家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好好的日子不过,大姑娘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吕如卉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寻常的路人。
她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柳府。
柳府还是如她离开那日一样,连门房都不曾变过。
她站在府门口,看着那熟悉的朱红大门,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终老,和柳相泽一起,没想到是她想多了。
门房见到她这位曾经的夫人时被吓了一跳,却也不敢怠慢,赶忙去禀报。
吕如卉只在府门外等了片刻,便等来了人。
她以为来的会是管家,但只看到来人模模糊糊的身影时她便知道,那个人是柳相泽。
柳相泽似乎有些匆忙,身上连斗篷都不曾披上一件。
见到吕如卉还在门口等着,他仿佛松了口气,快步来到她面前。
“……你来了。”
吕如卉打量着他,他今日看起来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若是你不方便,改日再说也……”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听柳相泽匆忙道:“方便。”
“我们进去说吧,外面天冷。”柳相泽也在看着吕如卉,她身上的衣衫很单薄,可她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
“好。”吕如卉没有拒绝,她跟着柳相泽走进自己曾经的家里。
府中很安静,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前院的时候,吕如卉在院子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还没化的雪人。
柳相泽应该不会堆雪人,家中会做这种事的只有柳玉安。
想到那个孩子,她不由垂下眼。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柳相泽转过身,见吕如卉盯着那雪人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出声道:“那是玉安堆的雪人。”
吕如卉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
两人进了正屋。
以往,这是他们夫妻的卧房,如今于吕如卉来说,这是别人的屋子了。
这里的摆设与她离开那日并无差别,她与柳相泽坐下后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以前他们在一起时,经常处在一间屋子里,虽不说话却也自在,可现在,相顾无言只剩尴尬。
终于,吕如卉先开口了:“初四那日你来家中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柳相泽的声音有些紧绷,“是去向你道歉的。”
第143章 第 143 章 他来晚了
“道歉?”吕如卉声音幽幽, 似乎不解,“为什么道歉?”
柳相泽站起身,面对吕如卉,朝她深深一揖:“是我错了, 是我错怪了你。”
看着郑重对着自己道歉的柳相泽, 半晌, 吕如卉才轻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那样的心平气和,没有嘲讽他眼盲心瞎,也没有提及引起这一切争端的柳玉安。
“玉安身边的人听到了他与他生母的对话,我才知晓, 那孩子误以为你有了身孕,担心被送走, 便听信了堂嫂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 吕如卉便已经明白自己这些遭遇的缘由了。
说她自私也好,凉薄也罢, 她看人从来是以最坏的角度来看的。那个孩子被过继来之后,王氏多次往来,她便觉得王氏甚至柳相泽二叔一家都抱着别样的心思。
这样离间亲缘关系的话,柳相泽不会信也不会愿意听,所以她从未说过,心中却是一直警惕着。
没想到, 那孩子都还没长大,就能够算计她了。
她接着柳相泽的话说:“若是我伤害了他, 以你的性格,定然会秉公处置,也会对他越发愧疚,到时候就算我真的有孕, 你也不会允许我将他送走,甚至对他会更好,对吗?”
柳相泽的头垂得更深,他心中羞愧,却依旧如实回道:“对,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起来吧,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不过是被欺骗了。”
柳相泽却执意道:“是我的错,是我尚未调查清楚,便轻信旁人的话。是我以心中的偏见来揣度你,才冤枉了你。”
原来,不需要自己告诉他真相,他也查到了。
他没有替他们隐瞒,也认了错,这倒确实是她认识并喜欢多年的柳相泽会做出的事。
如今回想当年的选择,她也得赞自己一句眼光卓绝,难怪吕如馨嫉妒的快要疯了。
曾经的吕如卉,是多么的想要见到这一幕。
让柳相泽知道他冤枉了自己,她可以尽情的嘲讽他,看着他道歉,看着他承认是他眼瞎。
可事到如今,心中却也掀不起波澜了,因为她死了,他来晚了。
“好吧,我接受了你的道歉,也……原谅你了。”
柳相泽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真的?”
以吕如卉那样的性子,若是被人冤枉至此,怕是很难释怀。
但她向来爱憎分明,如果不肯原谅,是不会骗他的。
“真的。”吕如卉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角落里摆着的花瓶。
往年这个时节花瓶中都插着腊梅,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个瓶子了,她看着还有些不习惯。
柳相泽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头也看了那花瓶一眼。
“柳玉安你是如何安置的?”收回目光后,吕如卉淡淡地问。
“我已经训斥过他,将他带回家后让他受了家法,日后会时刻让人注意他的品行,若是实在不堪,再行处置。”
吕如卉扯了下唇角,还真是他的风格。
若是她,绝对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但柳相泽不会,对待柳家人,他从来都很宽容。
“挺好的。”她说。
“玉安对于你我和离之事很是愧疚,初四那日,他还提出过要与我一同去向你道歉,但是怕你见他会不高兴才没有跟去。此刻他应该在房中,你是否要见他一面?”
柳相泽心中有些疑惑,那日她既然听到了敲门声,又好奇他的来意,为何不肯给他开门?
“见面就不必了,我这么大的人了,如何会与孩子一般见识。”
话虽这么说,可柳相泽却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这个处理方式。
此事若是在他们和离之前被查出,她大概不会给玉安第二次机会。
可是,玉安尚且年幼,不懂分辨好坏,至少不该因为一件事否认他的全部,身为他的父亲,自己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见她说完话后,神情似乎有些倦怠,柳相泽沉默良久,才又开口:“若是你觉得不够,我可以……”
“不必了。”吕如卉打断他的话,没有让他将未出口的话说出来。
“我的心眼小,格局也不大,有时候做事很喜欢做绝。”
听着她这番自我剖析,柳相泽并未出声评价,而是安静地听着。
“我只求痛快,而你求的是平衡,所以我们成亲后,总会吵架。”吕如卉靠在椅背上,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目光带着几分幽远。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计较。”查出真相后的那些时日,他开始反思他们这十几年的生活,他的宽容大多数给了旁人,却没有留下多少给吕如卉。
他们争吵,但总是轻易的和好,所以他一直觉得,让吕如卉生气并不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他们总会和好的。
吕如卉笑了一下:“不用总是认错,其实大部分时候,你都是对的。我只求了痛快,可除了一时的痛快,什么也得不到,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
“但是如我这样解决问题,你会不高兴。”
吕如卉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缓缓垂下眼:“我高不高兴已经与你无关了,柳相泽,我们都和离了,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你愿意便将他留下。”
柳相泽面色微沉,他不喜欢听她提到和离二字。
这会反复提醒他,因为他的武断与自负,他失去了什么。
吕如卉仿佛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又道:“不过来日你再娶的时候,最好还是仔细些,以免王氏再做手脚。”
“吕如卉!”
“怎么了?”吕如卉面露不解,他面色看起来十分难看。
“我没有想过娶别人。”柳相泽沉声道。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了。”
尚未到不惑之年便已官至四品,容貌周正,父母双亡。
即使和离过,但家中干净,自己也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一个过继来的儿子算不上是太大的麻烦。对于许多人家来说,他依旧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我不想!”他的语气像是在与她怄气一样。
见她沉默下来,柳相泽不由想起了那日师母问他,长了嘴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清者自清,因为他自认品行端正,不屑于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他不说,误会就永远都会存在。
终于,他对吕如卉说:“那日你问我,是否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喜欢过吕如馨,我没有回答你。在知道我们有婚约时,我曾经见过她,心中也是欢喜的。
你刚嫁给我的时候,我……也曾因为换亲一事冷待过你,但是后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敢发誓,这些年我心中从未想过旁人,也从未想过我的妻子会是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柳相泽从他的角度说起他们之间的事。
他的想法,从未透露过半分。
“我知道。”吕如卉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开口说,“我打吕如馨的那日,她和我说,她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你,故意刺激我。”
柳相泽脸上并无多少惊讶,毕竟为官多年,如果冷静下来观察,其实是能看出端倪的。
可一开始,他并未将官场中的敏锐,代入到生活中,去针对他曾经另眼相待的女子。
见他没什么反应,吕如卉想了想他对吕如馨一贯的态度,说道:“你可能不信的我话,不过这真的……”
“我信。”他说,“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柳相泽满怀歉意地对她说:“当初是我言行失当,导致你误会,却不肯与你解释清楚,错在我。”
“可我那时也没有相信过你。”吕如卉道。
“没关系,都是我咎由自取。”
压在心上的石头,被他一块一块搬走,她觉得轻松了很多。
曾经让他们几乎反目成仇的矛盾,如今开诚布公的说开了,竟然也算不上多严重。
可当初争吵的时候,谁也没想过后退一步。
让她死后都不能安心入土的那些事,竟然这么简单就了结了。
柳相泽以为吕如卉还会说些什么,可她最后只是站起身,对他说:“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柳相泽其实不想她就这样离开,这里原本也是她的家,她完全可以留下来。但是他知道,吕如卉不会答应。
柳相泽并不只是送她到门口,他陪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他们安静地并行在路上,就像之前的很多次。
柳家的马车远远地跟在后面,等着他们走累了,还可以送他们。
沿途的商铺都挂着灯笼,他们走在灯笼下,脚下能映出他们的影子。
走到半路,他们坐着马车回到了吕如卉的家门口。
站在紧闭的大门外,吕如卉没有上前开门,也没有邀请柳相泽进家中。
她转过身,对他道:“快要宵禁了,你回去吧。”
柳相泽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对她说:“大后日就是上元节了。”
“嗯。”
“我亲手做了走马灯,你……到时候要不要来家中看灯?”
吕如卉有些诧异,她以前喜欢他的字画,每到上元节,都央求他为灯面提字或画一幅小画。
然后,由她自己亲手做一对灯笼,挂在院中。
他并不是每一个上元节都会答应,去年就只是敷衍地写了两个字。
今年,自己做了灯笼。
“好啊。”
她想,她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也应该有始有终。
得到了答复,柳相泽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他转身上了马车,坐在车中,他还催促吕如卉:“快回去吧。”
吕如卉朝他点头。
柳家的马车逐渐驶离,吕如卉的身影终于消隐在漆黑的宅院中。
第144章 第 144 章 我都等着急了
上元节当日, 各家各户都早早地在家门口挂好了灯笼,有些大户人家,院中亦是灯火通明。
吕家如往年一样,一家人聚集在正院, 边吃元宵边看着府中下人将院中的花灯一一点亮。
晚些时候, 吕二哥还要带着儿女去天街看灯会, 吕二嫂还在劝小姑一会儿和他们一起去。
吕如馨不应,她的侄儿和侄女便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撒娇。
她将两个小孩子揽在怀里,笑着道:“与其在这里磨我,你们还不如去哄哄爷奶, 让他们也一起,到时候小姑就陪你们去。”
吕母嗔道:“就你鬼主意多, 我和你爹才不与你们一起去看灯, 哄着我们去灯会还不是为了让我们帮忙看这两个小东西。”
“看破不说破,娘可真是一点都不给嫂子留面子。”
吕如馨说完, 一家人都在笑。
这时,管家从外面走进来,走到吕父身旁,低声道:“老爷,方才大姑娘来了。”
吕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语气倒是不如几日前那般激烈了:“人呢?”
“门房说, 大姑娘没让通传,说老爷与夫人今日许是没空见她, 她在门口磕了三个头就走了。”
“如卉这是什么意思?”吕母也听到了管家的话,面色不由一变。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怨我们上次没见她罢了。”话虽这么说,可吕父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不安来。
他这个大女儿何尝这般退让过, 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对管家道:“将那门房叫来。”
“是。”管家离开后不久,就带着吕府的门房来了。那门房面相老实,一脸局促。
吕父温声询问道:“如卉可还说了些别的?”
门房迟疑了一下才说:“奴才见大姑娘一直站在门外,便说老爷今日应当是有空的,不如直接进府瞧瞧,她却摇头,说不打扰家中清净了。她走时,奴才隐约听她说,以后都不会了这样的话。”
吕父听完门房的话,面色和缓下来,觉得大女儿是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
他朝门房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门房离开后,吕母一脸不悦道:“要不是你,如卉今日怎么能过门不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行啦,看样子这丫头也知道错了,这次错过就错过了,你若是想见她,过两日亲自去看她就是。”
吕母斜他:“这次不阻止我了?”
吕父轻咳一声,不理她。
吕如馨听着父母的话,面色不由沉了沉,心道,不愧是吕如卉,真是会拿捏人心,竟用这样的法子让父亲心软。
从吕家离开后,吕如卉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往柳府去。
今日路上有许多人,多是父母带着孩子,他们早早用完了饭,都去天街看花灯。
吕如卉从往来行人身旁走过,许多人是在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才意识到刚刚有人经过。
到柳家的时候也不过酉时初,柳家的大门开着,管家站在门口,不时向外张望,似乎在等人。
等她走到了近前,管家好似才终于发现她,赶忙迎上前,态度恭敬非常:“夫人,您来了。”
“久等了。”
“夫人可真是折煞奴才了,您快请进,老爷一直在院中等您呢,连饭都没吃。”
吕如卉应了声,也没有挑破管家不合适的称呼,径自朝着正院去了。
管家跟在后面,心道夫人不在这些时日,府里都没了人气儿,还好老爷过了个年就想明白了,知道把人哄回来。
虽然外面一直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夫人不能生,却不肯让位之类的话,但身为柳家的管家,他却看得分明,老爷和夫人,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们老爷这样的人,宁愿过继一个孩子,都不肯纳妾,若说对夫人没有真心,怕是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真心之人了。
原本日子挺好,偏偏过继来的小少爷不省心,闹了这么一出,只希望他们能早些把话说开。想来夫人今日肯来,应当是会给老爷一个机会吧?
吕如卉走进正院,便看到院中挂了许多花灯,连花灯的样式和位置都和去年差不多。
每个灯笼上,都还写着灯谜。
看上面的字,应当都是柳相泽亲手写的。
她好奇地挨个看过去,看了五个,只猜中了三个谜面。
正当她要继续往下看的时候,柳相泽手中提着两个灯笼走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吕如卉的目光便被那两个灯笼吸引了过去。
柳相泽手中拿着的是一对走马灯,里面的灯桶上画着一男一女的剪影,他们在读书,写字,用饭,做着些寻常的事。
他将其中一盏灯笼递给吕如卉,对她说:“第一次学做灯笼,有些生疏,凑合看。”
倒是鲜少见到他对自己这般不自信。
吕如卉接过灯笼,她将灯笼提到自己面前,里面的灯桶慢悠悠地旋转着,还挺有趣。
虽然这走马灯不及外面卖的精致,对新手来说算是用足了心的。
“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柳相泽笑了一下:“你喜欢就好。”
他看了下天色,提议道:“要去灯会逛一逛吗?”
往年他不太喜欢凑热闹,但是吕如卉喜欢,偶尔要拉着他一起去。
“不去了,人太多。”
“那……”他绞尽脑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留得久一点。
以前都是她在说,他在听。可换到他说的时候,才知道想一个共同的话题都这么难。
“听管家说你还没用饭?”吕如卉打断他的话,问道。
柳相泽顿了下,点头:“是还没来得及用饭,不如我们一起用一些?”
“我已经吃过了。”
柳相泽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听她说:“让人摆饭吧,和你说过多少次要按时用饭,免得饿出胃疾。”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柳相泽郑重地应了,赶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
没一会儿,管家就将饭菜送了过来,另外还准备了酒水。
柳相泽寻常时日并不饮酒,今日不知为何有了饮酒的兴致。
吕如卉将走马灯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坐在桌旁陪着他。
见她当真一口饭都不肯用,柳相泽也没有再劝,拿起筷子低头吃着饭。
吕如卉静静地坐着,抬头时,见到角落里的花瓶中不知何时插上了几支腊梅。
她盯着腊梅花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
将碗中最后一粒米都吃干净了,柳相泽才放下筷子。
而后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让他表情有些怪异。
“你不是不喜饮酒吗?”
她还记得,成亲那日,他们的交杯酒柳相泽都是一脸勉强地喝下去的。
那时她认为是柳相泽对她不满,后来发现,他平日里从不饮酒,就连与同僚宴饮都滴酒不沾。
“我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容易醉。”只是一杯酒进肚,柳相泽脸和耳朵就红了一片,随后他又喝了一杯。
“两杯就醉了?”
“要四杯才会醉。”柳相泽伸出三根手指,吕如卉不由有些好笑,看来是真的有些醉了,这酒量可真是太差了。
“今日怎么忽然想要喝酒了?”她好奇地问。
因为喝了酒,他才能说出往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
柳相泽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那日我向你道歉,你说你原谅我了,是真的吗?”
吕如卉缓缓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原谅我了,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他神色认真地对吕如卉说。
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睛有些红,连说话都变得直白了许多。
“什么机会?”
他说:“再嫁给我一次的机会。”
吕如卉正要开口,他又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说错了话,也做错了事,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说着,他还举起手似乎想要发个誓。
吕如卉微笑着,始终没有回答。
柳相泽喝酒之后变得格外执拗,仿佛打定主意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被他缠问了许久,吕如卉才说:“让我考虑一下吧。”
“那你要考虑多久?”柳相泽追问。
吕如卉低头想了想,说:“明日吧,明日等你酒醒了,若是还记得说过的话,你来问我,我告诉你答案。”
“好。”柳相泽郑重地点点头,“我明日就去找你。”
吕如卉看着脸色泛红,眼神迷蒙的柳相泽,对他说:“我扶你回屋去歇息吧。”
柳相泽听话地跟她进了内室,用含糊的声音说:“如卉,你的手有点冷。”
“因为天冷。”
“是吗,可是以前的冬天你的手都是热的。”
“今年不同。”
“哦……”
他躺回床上,吕如卉帮他将靴子脱了,又替他盖上了被子,睡着前,他抓着她的手问:“如卉,你明日会答应我吗?”
“快睡吧。”
很快,屋子里便响起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酒量虽然很差,但酒后倒是很听话。
吕如卉坐在床边,看着他平静的睡脸。
她从年轻时就对着这张脸,转眼十几年,他竟也没有太多改变。
用冰凉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吕如卉笑了一下,可惜以后都看不见了。
不过习惯这种东西,很快就能改掉。就如她,和离那些时日,她也不习惯每晚醒来身旁没有人。
但最后还是习惯了。
柳相泽以后也会习惯的。
昌平坊
阿缠将家中的灯笼都点亮后,回屋换上了一身新衣。
上身是红色绣金丝福纹的夹袄,衣领和袖子上都镶着雪白的兔毛,下身是雪绒长裙,裙角绣着点点红梅,又保暖又喜庆。
敲门声响起时,她还在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头发。
她没理门外的人,又凑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今日选的金色梅花簪,越看越喜欢。
咚咚咚……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不紧不慢地响了三下。
阿缠这才转身去开门。
门打开,挂在门廊上的灯笼轻轻摇晃,白休命一身玄色锦袍,披着黑色大氅立于门外。
阿缠见到他,眼睛顿时弯了起来。
白休命目光专注地凝视着阿缠,在她灿然的笑容中朝她伸出手:“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容幸,邀姑娘一起赏灯?”
“好啊。”阿缠柔软的小手钻入他掌中,被他握住。
两人走出家门后,阿缠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等着急了。”
虽然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换了衣服还梳了漂亮的发髻,但她心里很急。
白休命笑了一声:“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提早来。”
“好吧,原谅你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阿缠喜欢我吗?……
还未靠近天街, 热闹欢腾的声音便已经传入耳中。
站在暗处远望,天街上灯火辉煌,无数的花灯连成片,仿佛是蜿蜒的巨龙一直蔓延至宫门处。
阿缠迫不及待地拉着白休命走入天街, 路两旁, 有猜灯谜的, 卖各色点心小吃的,还有表演杂耍和唱戏的。
她从未参加过这样盛大的节日庆典,一时有些目不暇接,每个摊位都想去凑凑热闹。
若非白休命牵着她的手, 怕是进入天街的那一刻,她就跑没影了。
“这里的花灯都好漂亮。”阿缠的目光从一个个挂满了花灯的摊位上扫过, 眼睛里都是璀璨的灯火。
“想要哪一盏?”
“嗯……”她一时有些选择困难, 直到看见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手中提着一盏鱼灯。
那鱼灯胖乎乎的, 很是讨喜,阿缠拽拽白休命的手,悄悄指着他们说:“想要那个。”
白休命看着那个提着鱼灯的,可能还不到三岁的小男孩,一时陷入沉默。
他低头看看阿缠,阿缠眼睛亮闪闪的, 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无法,他只得上前拦住了那对正在说笑的夫妇。
白休命走过去时, 那夫妇二人停下脚步,男子开口询问:“公子有何贵干?”
“抱歉,打扰了。”白休命语气温和,“不知二位能否告知, 这盏鱼灯是从何处得来?”
见他只是询问花灯的出处,那男子指着身后道:“往前大约百米,有个投壶摊子,那摊位上挂着许多鱼灯,只要能按要求投中,就能拿走一盏。”
“多谢。”
向二人道谢后,白休命牵着阿缠往前走。
阿缠故意学他方才说话的样子:“抱歉,打扰了~白大人,你对我说话的时候可从来没这么有礼貌。”
“那本官下次注意?”
“哼。”
百米不到的距离,两人硬是走了一刻钟,主要是阿缠实在太容易被勾走了。
好容易到了投壶摊位前,阿缠发现好多人聚集在那里。
她将白休命推出去开路,终于抢占了有利位置,然后从他胳膊下钻了出来。
这摊位很大,最外面被一条彩绸拦着,大小不一的投壶错落有致地摆在地上,每一个投壶上方都挂着一盏鱼灯。
方才阿缠看中的那一盏鱼灯就在第二排,但是现在,她已经瞧不上那条胖鱼了。
她一眼就看中最后一个投壶上方挂着的鱼灯,那是一盏双鱼戏珠的花灯,样式和她之前买来的双鱼佩很像,两条鱼上下颠倒,栩栩如生,中间的珠子还会旋转。
“白休命,我要那个。”阿缠指着双鱼灯眼睛里写满了“我想要”三个字。
摊位老板听到阿缠的话后笑呵呵地走过来,对两人道:“姑娘,那盏双鱼戏珠灯的获取难度可有些高。”
“老板不妨说来听听。”反正她今晚一定要拥有这盏灯!
“需二人同时出手,将木矢投入壶耳两侧,如此这盏双鱼灯就归您二位了。”解释完规则,老板又补充道,“哦对了,木矢两文钱一支,每人最多只能投十支,姑娘和这位公子可要试试?”
白休命对此并无异议,阿缠用眼睛丈量了一下投壶与她的距离和高度,点点头:“给他一支,给我十支。”
老板数了十一支木矢递过去,白休命接过来,递给阿缠一支。
前面的三支甚至没能碰到投壶,到第四支的时候,木矢落入壶中。
但是这个投壶的壶口大,两边的壶耳却要小许多,只比木矢粗上一圈而已。
而后阿缠又接连投了五支,只有一支投入了左侧壶耳中。
此时,白休命手中就只剩下两支木矢了,其中一支还是他的。
阿缠尝试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旁边看着,还有人小声说她很有投壶的天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们也都想知道那双鱼灯能否被人拿走。
“感觉如何?”白休命微微附身,在阿缠耳边问。
阿缠往上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气势十足:“今晚这盏灯必须属于我!”
白休命逗她:“要是拿不到怎么办?”
阿缠从他手里拿过自己那支木矢,偏头悄声在他耳边说:“那你就去把老板抓起来,不做满一百个鱼灯就不放他走!”
白休命失笑:“可以考虑。”
随即他笑问:“左边右边?”
“我右你左。”阿缠方才投进去的就是右耳,至于白休命能不能投进去,这个不需要她关心。
“好。”
两人同时拿起木矢,并未约定口号,阿缠手中的木矢先一步投了出去,随后,白休命手中的木矢才脱手。
看到这一幕的围观众人已经开始连声说可惜了,然而最后两支木矢却同时投入了投壶的双耳中。
围观人群先是一阵静默,随后周围便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老板小跑过去围着那投壶转了一圈,随后笑着宣布:“这盏独一无二的双鱼戏珠灯现在属于这位姑娘的了。”
接着又是一阵欢呼。
老板取下双鱼戏珠灯,走上前交给阿缠。
阿缠接过鱼灯,凑近了看,越看越觉得精致。
她靠在白休命身侧,举起鱼灯让他看:“瞧,和我们身上的玉佩是一样的。”
“还是你送的玉佩更好看。”
这句话阿缠倒是很受用,她朝摊位老板摆摆手,提着自己的战利品和白休命离开了摊位。
又走了一段距离,阿缠发现许多人在方放天灯祈愿,一盏盏天灯飞到半空,将整片夜空都照亮了。
她拉着白休命来到卖天灯的摊位前,也买了两盏灯。
两盏天灯被点燃后,徐徐飞入空中,阿缠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希望来年生意兴隆?这个不行,太累了。还是祝我事事平安吧~”
许好了愿望,阿缠凑到白休命身边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愿你来年生意兴隆。”
“这个愿望不算,你换一个!”
“不换。”
阿缠扯着白休命的手臂要他换一个愿望的时候,周围已经有无数天灯升了起来。
她仰着头,被这样绚丽的景色迷了眼。
见她这么喜欢,白休命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皇城,对她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阿缠的注意力被他唤回,好奇地问。
“登高望远,去高处看风景。”
阿缠顿时来了兴致,转过头来问他:“通天塔吗?”
“想得美,今夜通天塔只有司天监的人能上去。”
“他们在上面做什么?”阿缠一边跟着白休命往前走,一边问。
“占卜皇朝吉运,为天下苍生祈福。”
阿缠看向通天塔的方向:“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占卜,就不怕有人破坏仪式吗?”
“通常没有人敢在这天,来上京找死。”
白休命这话,让阿缠想到了她自己。
她就是那个挑了个好日子,来上京找死的,还被他撞了个正着。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皇城下,此时城墙上挂满了成串的红灯笼。
今日皇城内设有上元宫宴,此时城门依旧敞开。
今日在城门值守的禁军见到有人走来,神色先是警惕,见到来人的容貌后,方才放松下来。
禁军校尉上前,语气恭敬:“白大人这是要进宫?”
“要上城楼,还请……通融一二。”
那校尉心头一松,原来只是上要城楼,他还以为是要带人进宫呢,他可不愿意轻易与这位起冲突。
“您请。”
“多谢。”向对方道谢之后,白休命带着阿缠登上了皇城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脚下便是正对皇城的十三条天街。天街上,人潮涌动,灯火如龙。每条街都像一条卧龙,拱卫着皇城。
无数盏天灯自天街上升起,升至半空,就如凡人为自己点亮的星河。
阿缠此时就像是站在星河彼岸,被煌煌灯火环绕,那些天灯仿佛触手可及。
“真美啊。”阿缠轻叹。
比她在青屿山看到的夜空还要美,也比她在北荒时远远看到的灯会更壮观,这是大夏皇朝的烟火气。
静静欣赏了一会儿,阿缠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说:“大家向上苍许了这么多愿望,我的愿望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才能实现?”
白休命轻笑,他抬起手,指间仿佛有流光闪烁,一盏天灯忽然从远处朝他们飞来,最后停在了阿缠面前。
阿缠愣愣地看着这盏天灯,随后扭头去看白休命。
白休命对她说:“我们可以插队。”
他走到阿缠身后,握住她的手,他的食指和阿缠的食指叠在一起,他们在天灯上写下了阿缠的名字,又写下了事事平安。
“阿缠事事平安”六个泛着光晕的字清晰地印在天灯上,白休命的手在天灯上轻轻一推,那盏灯径直向上方飞去,越飞越高,忽地天空上一抹金光闪过,像是一个繁复的阵法或是图腾显现出的一角,随后灯消失了。
“那是什么?”阿缠惊住。
“那是祈福的图腾。”
“你在图腾中,加上了我的名字?”
阿缠并非什么都不懂,图腾带有强大的力量,并不是能够随意改变的,白休命那轻描淡写的一推,要付出无数的心力。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阿缠转过身,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喜欢吗?”白休命反问。
“喜欢。”阿缠毫不犹豫地说,却依旧没忘记自己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休命凝视着她,声音低柔,带着说不出的缱绻:“因为你喜欢,因为……我喜欢你。”
阿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有那么一刻,她感觉似乎有甘霖自心海落下,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直至最后,心中的滔天骇浪将她彻底淹没。
“阿缠喜欢我吗?”他问。
阿缠没有回答,她踮起脚,软软的唇轻轻触碰到他的薄唇。白休命忽然僵住,喉结上下滚动。
好像没什么感觉?阿缠疑惑地眨眨眼,她正要退开,一只手忽然扣住了她的后腰。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整个人跌进了白休命的怀中,就像猎物落入陷阱一样。
猎人垂下头,衔住了他的猎物。
滚烫的呼吸自上方压下,阿缠仰起头,被动承受着白休命火热的唇舌。
和她方才循规蹈矩的碰触完全不同,他含住她的唇瓣,一寸一寸的摩挲,直至两人气息交融,阿缠轻轻的哼声传入他耳中,他彻底失去控制,舌尖闯入她口中,放肆地汲取她口中津液。
白休命一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压在她颈后,指尖在她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按揉。
阿缠抓在他衣襟上的手慢慢松开,压在他胸口,她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轻轻颤抖着,四肢失去了力气,只有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白休命才终于稍稍退开,两人舌尖勾起一道银丝,阿缠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白休命的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两人鼻尖相触,阿缠能够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手底下能触摸到他失序的心跳。
他再一次开口,声音低哑:“阿缠喜欢我吗?”
“我的喜欢可是很珍贵的,需要用很多很多的喜欢来交换。”
白休命露出一抹笑:“好,我给阿缠很多很多的喜欢。”
“那我也喜欢你。”
漫天灯火下,两道交叠的人影久久没有分开。
皇宫内,图腾显现的那一瞬间,明王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随后一脸无语地移开目光,将杯中酒饮尽。
“今天不是秦横当值吗?白休命那小子怎么没来参加宫宴?”皇帝问明王。
“他和人家姑娘约好,去灯会玩了。”
去灯会玩这种句子竟然会出现在白休命身上,皇帝一时还有些接受不良。
就像年前白休命来宫中讨赏一样让人惊悚。
“究竟是哪家姑娘,能让他变成这般模样?”皇帝实在好奇得不行。
他还以为,白休命被养成那般冷肃的性子,会与明王一样,不为任何人动心。
明王目光幽邃,转头看着城门的方向:“能让他动心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能让明王这样评价,皇帝越发的好奇:“有多不寻常?”
“陛下且看着就是。”明王收回视线,慢悠悠地说,“日后有这小子的苦头吃,到时候陛下可以尽情的嘲笑他。”
城楼上,阿缠懒洋洋地依偎在白休命怀中。
“在想什么?”白休命问。
“我在想,去年的今天,我是在镇狱度过的……”
去年为了脱罪,她费尽口舌,今年好像也没有比去年好多少。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唇瓣,感觉已经肿了。他的动作并不粗野,但他实在有些贪婪,阿缠很难招架。
白休命的眸中闪过幽光,他们的初遇着实算不上美好,那个时候,她浑身都写满了违和。
他垂眸看着阿缠,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垂,隐藏在雪白兔毛中纤细脆弱的脖颈,以及她仰头看他时,只装了他身影的晶亮的眸子。
她一点都没有变,变的那个人是他。
白休命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细嫩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问:“想我怎么补偿你?”
“不如……我们去旧地重游吧。”
白休命笑了:“想进镇狱?是想旧地重游,还是想见什么人?”
阿缠眨眨眼:“先重游,再顺路去见见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行。”
阿缠立刻将手从他手中挣脱,还拍了他一下表示不满,气哼哼地问:“你觉得哪里不行?”
“带人犯以外的人进镇狱可是大忌,一旦你不怀好意该如何是好?”
“那你通融一下?”
“怎么通融?”白休命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如你教教本官?”
他的气息喷在她颈侧,阿缠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不教,都被你亲肿了。”
“哪儿肿了,我看看?”
阿缠偏过头,才不让他看,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白休命眉眼中都是笑,他说:“既然不给看,那就算了,本官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阿缠立刻抓住他的手。
白休命挑起眉:“嗯?”
“先欠着。”
“欠两次。”
阿缠眼睛瞪大,不满道:“你怎么还能坐地起价呢?”
“会收受贿赂的,能是什么好官?”白休命的自我认识非常清晰。
阿缠磨磨牙:“两次就两次。”
白休命凑过去,在她唇上啄了啄。
两人从城楼上下来时,远处依旧灯火通明。
阿缠手中依旧提着她的双鱼灯,跟白休命往明镜司走去。
今夜的明镜司很安静,镇狱中也是一样。
这里不见天日,进来的人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
薛氏枯坐在牢房中,整个人憔悴枯槁,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尽管他们说因为晋阳侯捐出大笔银钱为她赎罪,她只被判了一年监禁。
可她心中还是怀疑,一年之后,自己真的能够活着走出镇狱吗?
每一天,薛氏都在惊恐与怀疑中度过。
她觉得季婵不会放过自己,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一双儿女,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侯爷救不了她,没有人能救她。
就在这样的惊恐中,她终于等来了阿缠。
曾经那个可以任她揉扁捏圆,掌控生死的季婵,此刻就站在牢门外,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薛氏看着阿缠,声音发抖。
阿缠缓缓俯下身,将手中的灯笼在薛氏眼前晃了晃:“薛夫人,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了,是晋阳侯的生辰,你还记得去年的今天吗?”
第146章 第 146 章 你家门口站着一只鬼……
薛氏当然记得, 去年的今天,季婵像丧家之犬一样守在门外,还是自己让下人放她了进府,不是可怜她, 而是为了让她看清楚, 她在侯爷眼中, 什么都不是。
然后……
薛氏的手死死攥紧,就是那一天,本该死掉的季婵活了下来。
阿缠蹲在牢房外,一手托腮, 看着薛氏不断变换的表情。
她的声音自昏暗的牢房外响起:“上元夜,阖家团圆的日子, 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你却指使你弟弟去杀我。”
“我没有。”薛氏生怕这是阿缠在故意套话,根本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不承认就算了, 反正……薛明堂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与他的仇怨就已经了结了。”
薛氏僵住,死死盯着阿缠,一字一句地说:“他死在你面前?”
“啊,我没有告诉你吗?”阿缠故作惊讶,“他死的时候, 我就在他几步之外看着。”
说着,她凑到薛氏附近, 悄声对她说:“他手中的求救响箭,差一点就放出去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明堂!”薛氏抓着牢门,嘶声尖叫。
阿缠欣赏着她癫狂的模样, 微笑着继续说:“还有薛昭,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巧,那头虎妖偏偏盯上了他吧?”
“我当时给的解释是什么来着?”阿缠想了一会儿,“对了,是虎妖看上了薛昭的箭术,想要将他变成伥鬼,他抵死不从,是这个吧?想出这个借口的时候,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薛氏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她看阿缠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撕了一样。
可惜,她做不到。
“你害死了我的昭儿。”
“如果不是他自己找死,还牵连到我身上,他怎么会死呢?说起来,他和薛明堂可真像,无能,还喜欢送死。”
然而此时的薛氏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季婵亲口承认害死了她弟弟和她的儿子。
还有滢滢,和她为出世的孩儿,都是季婵!
阿缠和薛氏说话的时候,白休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他安静地站在那,神色莫测。
薛氏看到白休命,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她指着阿缠:“你听到了吗,是她,她承认了,是她害死了我弟弟和我儿子!”
阿缠连头都没回,她看着薛氏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激动慢慢变成绝望。
薛氏瞪着白休命,大声质问他:“你明明听到了,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你是不是要包庇她!”
白休命没有给她丝毫回应。
“薛夫人这么激动干什么,因为刀子捅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吗?”阿缠慢悠悠地打断了薛氏,“我被害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猜到凶手是谁,但是没有证据,所以你就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你说我害死他们,你有证据吗?”
“你亲口承认的。”
“我只是承认了我见过他们死亡的现场,这能代表什么呢?”
阿缠转过头,声音又娇又软:“白大人,你会因为我说了这些话 ,就把我抓起来吗?”
白休命垂眸,眼中满是纵容:“证据不足,你的话不足取信。”
薛氏看着这两人在她面前勾勾缠缠的模样,气得要发疯,她拼命晃动着牢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她反复地念叨着:“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
看刺激得差不多了,阿缠忽然抬高声音:“从你害死我娘的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想到今日啊。”
“我没有!”薛氏毫不犹豫地否认,“我没有害死林氏。”
阿缠微蹙起眉,薛氏看起来没有说谎。
不过她并未就此罢休,而是一脸怒意道:“你还想骗我,为了侯夫人的位置,你们两个合谋害死我娘,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薛氏心中的那股气尚未散去,根本无法理智的思考,她只觉阿缠面目可憎,害死她的亲人还敢污蔑她,愤怒地辩驳道:“我根本不知道林氏会死,我与侯爷真心相爱,他早就说过,什么都能给我,唯独不能给我妻子的位置,我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所以我娘是晋阳侯害死的?”
季婵死前便怀疑,她娘是晋阳侯与薛氏联手害死的,只是为了让薛氏成为侯夫人。
可现在薛氏却说晋阳侯早先根本没有这个打算,那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是薛氏贪心不足,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薛氏终于反应过来,她惨笑一声:“哈哈哈,所以你做的这一切,不只是因为我想让你死,你还怀疑我害死林氏,你想为她报仇?”
“为我娘报仇,有什么问题吗?”阿缠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薛氏,“我娘自她嫁入府,一心为了晋阳侯,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呢?背着我娘和一个外室苟且。”
薛氏从地上爬起来,她扑在牢门上,恶狠狠地说:“你懂什么,我十四岁那年就与侯爷相识,是我先遇到的侯爷,我救过他的命,我们还互许终身。论先来后到,你娘才是后来的那个!”
薛氏的话倒是让阿缠很意外,她竟不知薛氏与晋阳侯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难怪薛氏落到这个地步,晋阳侯非但没想抛弃她,还想着救她出来。
这两个人,倒是情深义重。
与薛氏这番对话,让阿缠心中的疑惑解了一些,剩下的疑惑,恐怕只有晋阳侯才能解答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给晋阳侯一个怎样的结局,才能让季婵开心。
阿缠转过身,目的达成,她对薛氏已经不感兴趣了。
薛氏见她要走,在后面大喊:“你要去哪,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阿缠的手缠在白休命手臂上,听到薛氏的喊叫,转过头,看着她癫狂的模样,笑道:“薛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成为侯夫人,你的弟弟,儿子,女儿现在可能都还活着。”
薛氏一下子愣住了。
“是你贪心不足,害死了他们。”
“我没有!我没有!!!”
薛氏在身后崩溃地尖叫哭嚎,阿缠挽着白休命,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她说这些?”
“是啊,总要有始有终嘛,去年我和薛家结怨,今年恩怨一笔勾销,当然得让她知道。”
“你所谓的一笔勾销,是让她全家几乎死绝?”
“那不然呢?他们是死了,可我也受了委屈啊。”阿缠停下脚步,她转身对着白休命,踮起脚,凑近他说,“何况,你没有证据啊,他们的死,都是他们不小心,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
说完,她在白休命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白休命眸色一暗,看她得意的小表情,拿她毫无办法。
两人出了镇狱,还没走多远,天上忽然下起了雪。
这雪来得有些奇怪,今日天气晴好,下雪之前也毫无征兆。落下的雪花很大,甚至有许多雪花在下落时聚在一起,一片一片的,有些足有巴掌大。
白休命看到落雪时面色微沉,将阿缠揽入怀中,他周身内息涌动,那些雪没有落到他们身上便消融了。
这时一道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这雪里有妖气。”
阿缠转过头,见说话的人竟然是秦横。
秦横抱臂站在不远处,雪落在他一丈之内也都消失不见了。
阿缠和秦横在回西陵的路上也算是有几面之缘,秦横见阿缠看过来,还朝她微微颔首,并不询问白休命带她来做什么。
他方才的话是对白休命说的。
白休命抬手接下一大片雪花,那雪花落入他手中也不融化,他用手指捻了捻,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道:“这妖气霸道,但不够纯正,更像是半妖。”
阿缠凑过去看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过她知道,天地异象中会掺杂进妖气,只有一种可能,有妖族进阶五境了。
若真如白休命所说,进阶的还是半妖,也算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了。
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半刻钟功夫,雪就停了下来,那一层雪很快便化为水沉入土中。
这些含着妖气的雪水倒不算很危险,但会滋养一些处于蒙昧期的妖,恐怕今年大夏境内的新生妖族会增多。
等雪停后,秦横打了个呵欠,对白休命说:“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走了?”
五境妖族的事,二人谁都没提。
虽然四境与五境只差一阶,但在进阶五境之前,他们对于此事都无能为力。
白休命丝毫不给秦横偷懒的机会,他揽着阿缠径自往外走,只留给对方两个字:“没空。”
“啧,当年揍得轻了。”秦横嘟囔了一句,打算继续回屋喝酒。
阿缠跟着白休命走出明镜司的时候,路上有许多行人,他们中不少人手里都拎着花灯,是刚从天街离开的。他们也在议论方才的那场雪,还抱怨雪化得太快了。
或许对寻常百姓来说,这只是一场意外惊喜。
阿缠往前走了几步就不想动了,她觉得今日的运动量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白休命感觉身边的人忽然停下来,转头便见阿缠眼巴巴地看着他。
每次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白休命就知道她又想让自己帮她做些什么了。
“想要什么?”他直接问。
“我走的好累,腿好酸。”
白休命背对着她俯下身,阿缠乐颠颠地扑了上去。
阿缠手臂缠在白休命脖颈上,被他背着往前走。她的这点重量对白休命实在不算什么,他走得又快又稳,身上还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没一会儿,阿缠就有了睡意。
感觉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轻浅平稳,白休命忽然开口:“你的小名,为什么是缠绕的缠?”
阿缠还未睡过去,听到他的话时眼睛都不睁:“因为娘说我是个小缠人精,所以叫我阿缠,不好听吗?”
“好听,很贴切。”
确实是个小缠人精。
阿缠唇角弯起,但其实,那只是她的幻想,她甚至怀疑,阿娘知不知道她叫阿缠。
白休命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阿缠解释了,他就没有继续追问。
阿缠闭上眼,打算继续睡,可惜方才被打断,睡意都跑了,她只好闭目养神。
走了不知到多久,忽然白休命停了下来。
“到家了吗?”阿缠懒洋洋地问。
“到了。”白休命声音淡定,“你家门口站着一只鬼。”
这鬼身上鬼气很淡,并无怨气,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什么鬼?”阿缠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睁开眼见是吕如卉,赶忙拍拍他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白休命将人放了下来,却没有放她走。
他抓着阿缠的手,慢条斯理地问:“你这是打算在家中养鬼?”
在别人家门口见到鬼可能是意外,但是在阿缠家门口见到鬼,那只有一个可能,这鬼必然与她有关。
“才没有,这是我隔壁古董铺子的吕老板,重病而亡,心中有挂念才一直不肯离开。”
吕如卉站在灭掉的灯笼下,虽然已经死了,魂体却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她想要逃离,直觉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你做了什么?”白休命问。
“只是顺手帮她固了魂,让她能回去见亲人最后一面,仅此而已。”
“这么简单?”白休命显然不大相信。
“当然了,难道你不相信我?”阿缠反问。
“我当然相信你。”在真话与假话之间,白休命选择了违背良心。
阿缠这才满意,她推了推身边的人:“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把吕老板的魂魄吓散了。”
“好,过两天再来看你。”
他看了眼那个吕老板的魂魄,倒是不担心阿缠的安危。不过离开前还是顺手捏捏她的脸:“自己小心些。”
“知道了。”
终于把人哄走了,阿缠才走上前和吕如卉说话。
“吕老板怎么今日过来了,没有去见家人吗?”
吕如卉摇了摇头:“不必再见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了。”
“你心中的不甘消解了吗?”
“等过了明日,就消解了。”
听到这话,阿缠意识到,明日恐怕会发生一些事情,不过她并没有追问,想来吕老板心中有分寸。
“季姑娘,多谢你的帮忙。”
阿缠摇摇头:“不必言谢,吕老板,一路走好。”
她知道,过了今日,吕老板就不会再出现了。
吕如卉朝阿缠行了一礼,身形渐渐淡去。
过了明日,她的魂魄便要入幽冥了,其实现在她已经能够感觉到来自幽冥的召唤了,但她还不能走。
最后这一日,她的至亲之人,会来为她送葬,她必须在场。
第147章 第 147 章 她病了很久,你就一点……
柳相泽醒来时, 屋子里很安静。
他睁开眼躺在床榻上,能感觉到自己还穿着外衫,身上盖着棉被。
他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如卉来了, 陪他用了饭, 他借着酒劲问她能否重归于好。
她回答了什么?
对了, 她说让他今日去找她,她会告诉他答案。
柳相泽起身下床,推开房门,便见管家侯在外间。
“什么时辰了?”他问。
“已经是辰时正了。”今日柳相泽不必上朝, 故而管家也没有提前将他叫醒。
“让人送水吧。”
“是。”管家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有下人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送了过来。
洗漱后, 柳相泽换上干净衣袍, 走到外间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晨食。
他落座之前, 看到了依旧挂在架子上的一对走马灯,里面的蜡烛早就烧完了,灯桶也不再转动。
柳相泽心中暗暗思索,如卉并未将灯笼带走,是不够喜欢吗?
还是,心中对他依旧有芥蒂?
“老爷, 您怎么了?”管家见他盯着灯笼发呆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
柳相泽没有理会管家, 他坐下后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忽然问:“昨晚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管家愣了愣:“这……夫人离开时并未打招呼,不如老奴去门房问一问?”
昨夜老爷与夫人说话,他早早警告过府中下人, 谁也没敢靠近正院。也没人通知他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一直以为老爷将夫人留下了呢。
柳相泽皱了下眉,以为是管家懈怠了,但想到昨夜是上元节,便也没有追究,左右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他便只说了句:“不必了,下次注意。”
“老奴谨记。”管家松了口气。
见管家还在一旁杵着,柳相泽问:“还有事?”
管家面上稍显为难:“是小少爷听说夫人昨晚来了,一直想要来见夫人,但是被老奴让人拦下了。”
“玉安这孩子……”
管家低声道:“昨晚小少爷哭了大半夜,看样子是真心想要与夫人道歉。”
“罢了,日后看如卉的态度吧。”
他能够感觉得到,如卉是真的不怎么在意玉安之前的行为,但玉安的所作所为毕竟太过出格,是该受些教训。
用完饭,柳相泽便让管家去准备马车。
坐上马车后,他并未直接去找吕如卉,而是先去了吕家。
去找如卉之前,他需得先去吕家,将事情说清楚。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到底是如卉受了委屈,若想求得她原谅,还要先将此事原委告知岳父岳母。
柳相泽的突然到来,惊动了整个吕家。
吕二哥亲自来门口迎他,又将他带去了正院。
此时,吕如馨正陪在父母身边说话。
见到柳相泽进来,她站起身,先开口朝他问好:“柳大哥。”
之前,柳相泽是真的没有感觉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以前吕如馨一直是这样称呼他的。
后来他与吕如卉成婚,她也远嫁,他们几乎没有再见过。
可如今,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吕如卉不相信他和吕如馨之间是清白的了。在他和离之前,见到吕如馨的那一次,她就叫他柳大哥,而不是姐夫。
柳相泽朝吕如馨微微颔首,并未应声。
吕如馨见他这般冷淡,想着那日他毫不留情地说要与她保持距离,在心中冷嗤一声,现在要与她保持距离,之前他怎么没顾忌这些?
两人的心思并未让旁人发现,见到柳相泽,吕父心中疑惑,等人坐下后他才发问:“相泽今日怎么有空来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相泽站起身,朝吕父与吕母行了一礼,然后才道:“今日小婿是来向岳父岳母道歉的。”
见他突然换回了以往的称呼,二老面上都闪过喜意,之前他们百般劝说大女儿她都不肯听,如今倒是女婿这边先有了求和的意思。
“因何道歉,相泽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吕父还算端得住,他出声询问。
“小婿日前查出,玉安受伤,与如卉并无关系,是我偏听偏信,误会了她,伤了她的心。”
“这……怎么会这样?”吕母面上震惊,一时难以接受。
在他们相信自家女儿害了养子还不承认后,现在告诉他们一切都是误会?
那他们这些时日对如卉的冷言冷语,又算什么?
吕父面容紧绷,他沉声道:“那真相是怎样的?”
柳相泽既然选择澄清此事,自然也不会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他说完,吕父叹息一声:“那王氏真是目光短浅。”
他这女婿,既然过继了孩子,又怎么会因为女儿可能有孕而将孩子送回去。
随即他又问:“玉安如何了?”
柳相泽回道:“小婿将他带回家中,已惩罚过了,日后会仔细考察他的品行,实在不行,再做其他考虑。”
吕母皱起眉:“就这样放过了,小小年纪就知道陷害养母,谁知以后还会如何?”
“妇人之见!”吕父冷哼一声,“女婿这样做才是对的。”
家丑不可外扬,为了柳家的名声着想,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外人知晓,既不能说,那孩子也不能毫无缘由地赶出门。
再者毕竟那孩子与女婿有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斩断的。女婿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将人送走,定然是不舍的。
女儿虽然会受一时委屈,日后这继子却也被她拿捏住了,还能让女婿对她越发心疼。
女婿已经主动来家中道歉,已经给足了面子,他们也不能得理不饶人。
吕母却并不能想到这么多,她依旧不满:“怎么就妇人之见了,若非这件事,相泽与如卉又怎么会闹到和离这个地步。”
她觉得,那柳玉安和他的生母王氏,分明就是搅家精。甚至,她看这个女婿也不是那么如意了,怎么还能将人留下来呢?
这对老夫老妻因为柳玉安差点吵了起来,吕父连忙给小女儿递眼色,吕如馨上前道:“娘,这事也不全是柳大哥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因为姐姐不能生,这孩子留下来,也是对姐姐好。”
吕母顿时沉默了。
吕如馨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不过往日她便如此心直口快,吕父吕母也未觉得如何不妥,毕竟在场的都是一家人。
柳相泽却忽然道:“我并未觉得没有子嗣是如卉的错,况且我也与如卉道歉并且说清楚了,她并没有反对我的决定。”
见柳相泽这样说,吕如馨心知自己之前的那番算计怕是成空了。
她记恨吕如卉能找到像柳相泽这样好的男人,又怨她当初从自己手中抢走了这个人。
可怨恨之余,想到他这番话却又觉得可笑。
柳相泽可真是不了解她这个姐姐,吕如卉的性格和娘是很像的,那个柳玉安一定会让吕如卉耿耿于怀,她没有让柳相泽将人赶走,那也一定是在权衡利弊,而不是对此释怀了。
听他说已经向大女儿道歉了,吕父面上越发满意,问道:“如此便好,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既然你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日后可有打算?”
柳相泽点了下头,却并未多说。
似乎察觉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吕父哈哈笑了一声:“行了,你们俩的事自己处理就是,一会儿相泽留在府上用饭吧。”
“小婿就不叨扰了,一会我去见如卉。”
“行吧,我们就不拦着你了,快去吧。”眼前柳相泽有求和之意,吕父自然是乐见其成。
从吕家出来之后,柳相泽便坐着马车先去了吕如卉的宅子。
这宅院他之前便来过一次,但是那次她并未开门。
这一次,他下车敲门,敲了许久,依旧没人回应。
隔壁邻居家的老爷子从不远处经过,见他一直站在门口,便上前搭话道:“你是来找吕夫人的?”
柳相泽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不知老丈可知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老爷子皱眉想了想:“她好像一直没在家中,这几日家里灯笼都没亮过,也没见到有人出入,你不妨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听对方这样说,柳相泽心中疑惑,不在家中,她能住在哪里?
不过拍门这么久也没人回应,显然这老丈并未和他说谎。
他与对方道谢后,坐回马车上,让车夫直接去昌平坊的古董铺子。
本以为这一次终于能够见到吕如卉,可马车停下后,柳相泽却只见到了上锁的店铺。
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安,人不在家中,铺子也关着门,吕如卉究竟会去何处?
见自家老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车夫试探着开口:“老爷,接下来要去何处?”
柳相泽转身吩咐道:“你现在去吕家,问问吕家可有人知晓夫人是否有其他宅子,或是落脚之地。”
“是。”
车夫不敢怠慢,赶着马车就往吕家去。
柳相泽则进了周围的铺子,打听吕如卉的下落。
他在周围打听了一圈,只知道吕如卉的铺子年后便一直没有开门,也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最后还是附近杂货铺子的老板指点了他一句:“你不妨去古董铺子旁的香铺问一问,除夕那日我关店门前,还见到吕老板往香铺去了,往日吕老板也与香铺的陈掌柜很亲近。”
柳相泽向对方道谢后,便径自往香铺去了,到了门口发现这店铺竟然也没有开门。
之前那杂货铺的老板说香铺的老板与掌柜便住在这里,柳相泽便一直敲门。
阿缠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上前来开门,打开门便见到了站在外面的柳相泽。
她对这人还有些印象,吕老板的前夫,上次这人与吕老板的妹妹一同前来,她还特地多看了几眼。
让吕老板死后不能安心的,除了她的家人,便是此人了。
“打扰了。”柳相泽见到阿缠后,语气有些急切,“听闻姑娘与如卉关系亲近,不知能否告知在下,她现在何处?”
听他这么问,阿缠便知道,他是被吕老板引来的。
虽然最终他还是会知道真相,但阿缠决定推上一把。
她故意露出几分疑惑,说道:“吕老板不是在家中吗?”
“在下方才去过她家中敲门,并没有人应门,她应当不在家里。”柳相泽耐着性子解释,随即又道,“姑娘能否将陈掌柜请出来,听闻她与如卉关系亲近,不知她是否知道如卉的行踪?”
“我家慧娘不在,恐怕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阿缠对他说:“若是真的没人应门,就将门撬开吧。”
对方的话实在有些奇怪,柳相泽见阿缠要关门,一手抓住门板:“姑娘是否知道些什么,还请你告诉我。”
阿缠看着他,眼神带着几分古怪:“你不知道吗?”
“什么?”
“吕老板身患重疾,本就没有多少时日,若是你找不到她,就不该问她去了哪里,而是该问,她是否还活着。”
柳相泽呆住,阿缠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身患重疾,没有多少时日……
“这是……什么意思?”柳相泽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语气却还能维持住平静,“姑娘,这话并不好笑。”
什么叫是否还活着?
他们分明昨日才见过面,她还好好的。
“听闻你是吕老板的前夫?”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阿缠才说,“她病了很久,你就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柳相泽往后退了两步,她病了很久?
他忽然想到,那时柳玉安说,如卉身体不适,像是怀孕了,但她并未怀孕。
所以那时候,她其实是生病了吗?
会死的病吗?
柳相泽摇头,不、不会的。
他再也顾不得仪态,转身便往永平坊跑去。
阿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才收回目光。
柳相泽跑回永平坊的时候,被他派去吕家的车夫也带着吕家人过来了。
不知那车夫如何说的,竟将吕父吕母和吕二哥一起带了过来。
柳相泽来之前,他们也敲了好一阵的门,但一直没人应答。
见到柳相泽毫无形象地跑来,二老有些惊诧,等他到了近前,吕父才问:“相泽这是怎么了?”
柳相泽站在吕父面前,大口喘着气,他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对吕二哥说:“能否让人将门撬开,我担心如卉在家中出了事。”
吕二哥正想说怎么可能,他妹妹身体好得很。
不过看柳相泽那难看的表情,他还是点点头,让带来的下人上前撬门。
很快,宅院的大门被撬开,院中静悄悄的。
柳相泽迈步走入院中,径自往正房去。
站在正房门外,他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打开房门。
房门并未上锁,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屋里似乎有些时日没有打扫了,带着灰尘的味道。
“这里应该很久没人住……”吕二哥的话说了一半便哽在了喉中。
他看到了,他的妹妹悄无声息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第148章 第 148 章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
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但是她没有呼吸,胸口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
“怎么了,屋里有人吗?”吕母和吕父走在后面, 见儿子与女婿都站在那里, 忍不住出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
柳相泽艰难地迈开步子走到床榻边,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吕如卉的鼻子下探了探,一丁点气息都没有。
他犹不死心,手往下, 探她颈侧的脉。手指触碰到她脖颈的时候,只感觉到了冰冷和坚硬。
她的身体是硬的, 像是石头那样坚硬。
此时吕父与吕母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吕如卉, 吕母颤抖着声音问:“如卉怎么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你们,倒是说话呀!”吕母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柳相泽动作缓慢地跪在床边, 他轻轻掀开了盖在吕如卉身上的被子,她的手交叠着放在腹部。
他握住她的手,很冷很冷。
就在昨晚,他还问她手为什么那么冷,即使是冬天,她的手也该是热的。她说是今年不同。
为什么不同呢?
因为……死人的手就是冷的。
那一刻, 柳相泽没有感觉到恐惧,只觉得心好像一下子空了。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仿佛只是沉睡的吕如卉,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泪水无声地流了满脸,柳相泽握着她的手,将头埋在手臂中, 痛苦地呜咽着。
吕母此时也扑了过来,她轻轻推着吕如卉,一声一声地叫着:“如卉,如卉你别吓娘,你醒醒。”
她当然不可能再睁开眼。
吕父这时也蹒跚着走上前,他怔怔地看着如睡过去一般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呢?”吕母边哭边问。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相泽,你说如卉是不是没有死,如果死了,她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吕母抓着柳相泽的衣袖。
吕母的话说完后好一会儿,柳相泽好似才终于听到了她说什么。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吕如卉还活着,但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想知道。
香铺的老板说,如卉生了重病,为她看诊过的大夫一定会知道原因。
很快,曾经为吕如卉看过病的大夫被请了过来。
那大夫年纪已经不小了,须发皆白,走入屋中看到毫无声息的吕如卉后,幽幽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这位病人,几月之前有过数面之缘,再见的时候,果然已经香消玉殒。
即使见惯了生死,老大夫依旧为每一个逝去的病人惋惜。
“大夫,我女儿究竟是怎么了?”吕母乞求地看着那老大夫,奢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丝丝的希望。
老大夫听到她的话后微微蹙了蹙眉,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出声询问道:“几位是吕夫人的亲人?”
“是,大夫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那老大夫点了点头,神色却变得有些冷淡了,他开口道:“大概两个月前,吕夫人来找老朽看病,老朽看出她患了骨岩。”
听到这个病,几人面色惨白。
老大夫继续道:“当时吕夫人已病入膏肓,她的病老朽无法医治,她也并非来寻求治病良方,而是来老朽这里寻止痛秘方。
那时寻常的止痛方对吕夫人已经不起作用了,看她实在痛苦,我便将家中秘传的方子告诉了她,看吕夫人如今尸体的模样,便是用了那止痛方所致。”
“不可能,我妹妹身体一直很好!”吕二哥忽然道。
老大夫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他淡淡道:“吕夫人在此之前应该还看过其他大夫,若是几位不信,可以寻其他人来,或者也可以找仵作。即便是报官,老朽也愿意配合。”
“不必和我们说这些花言巧语,你明知我妹妹患病,没本事治病就罢了,还给她什么秘方,分明就是你害死了她!”
那老大夫被吕二哥一番指责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看着屋中沉默的几人,开口道:“这位公子在指责老朽之前,不妨先回答老朽一个问题,吕夫人患病数月,即便常来我医馆的病人都能看出她脸色难看,说她定然身体不适,你作为她兄长,为何几个月都未察觉?”
老大夫一般很少会对病人家属发脾气,除非是忍不住。
今日这家人,实在是让他不吐不快。
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这一家子亲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吕夫人患病将死的?
看样子,这位吕夫人是病死许久,他们今日才发现的尸体!
“也不必你们去查,老朽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吕夫人服用了石浆,这种东西是用来止疼的,但死后身体会石化。你们尽可以上告明镜司,让明镜司的大人来评判。”
老大夫一番话说完,屋中一片安静。
他这些话不止让吕二哥抬不起头,其他人也都觉得像是被扇了几巴掌。
短暂的沉默之后,吕母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怎么会这样啊……”
吕二哥见状赶忙上前想要将人扶起来,吕母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说:“如卉没了,你妹妹她没了,她病了那么久,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啊?”
吕母哭着哭着双眼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幸好被吕二哥护住了头。
那老大夫见状赶忙上前为她施针,好一会儿才起身,对吕二哥道:“令堂只是伤心过度,将她放到一旁榻上,缓一会儿就好了。”
随后他又对吕父道:“若是没有别的事,老朽要先回去坐诊了,几位若是报了官,可以让官差去老朽的医馆找人。”
说完便甩袖子离开了。
有些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
那老夫人伤心是真的,可这一家人对吕夫人的忽视也是真的。
等老大夫走远了,一直沉默着的吕父才终于开口:“老二,叫人过来,操持你妹妹的丧事。”
吕二哥点点头,他先吕母抱到一旁的榻上,然后才匆匆出了院子。
此时屋中只剩下柳相泽与吕父沉默相对,面对这个曾经百般欣赏的女婿,此时吕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指责柳相泽没有照顾好女儿,可那老大夫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他作为父亲,又做了什么?
女儿患病的时候,和离归家,他只在意失去了一个好女婿,让吕家在官场上失去了助力,从未在意女儿的身体情况。
吕家人的动作很快,吕二哥带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妹夫跪在妹妹的床前,父亲则站在桌旁,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那信上写满了字,吕父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他女儿死前留下的遗书,上面写了她与妹妹吕如馨之间的龃龉,写了吕如馨是如何挑衅她的,也写了她被柳玉安诬陷的真相。
她说:最后的时日,女儿实在太累,不想与人争一个无用的真相了,索性选择了和离。
她还说: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毕竟你们从来只相信妹妹,不信便罢了,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吕父拿着信的手抖得厉害,如卉的字,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她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十分漂亮。
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吕父想到,年前她回来送年礼时,她甚至没能在家里坐上一坐,就被他指责。
她说吕如馨和柳相泽不清白,他骂她诋毁亲妹妹的名声。
他从来就没有心平气和的问过她,为什么要和离,也没有相信过大女儿说过的每一句话。
十二那日,她来见他们,他没有见。
昨夜,全家团圆,她来了,却连门都没有进,还说以后都不会了。
原来她是在说,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吕父看着信上的落款的日期,正月初三。
他的女儿死在了他不知道的日子里,生前被他拒之门外,死后也再没有踏入过吕家的大门。
被拦在门外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对这个家,对他这个父亲很失望?
“爹,你怎么了?”吕二哥这辈子也没见过他爹哭,一时呆住了。
柳相泽依旧跪在床前,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吕如卉,没有回头。
他方才也看过了那封遗书,她在写下遗书之前,依旧在意她被柳玉安诬陷的那件事。
她根本就没有放下过。
可能,直至她死的那天,依旧没人能还她一个清白。
她死后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以她的脾气,定然是因为心有不甘吧?
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向她道歉,也告诉了她真相,然后说他决定给柳玉安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他对旁人从来都是这样宽容的,唯独没有对她宽容过。
她那时说接受了道歉,也原谅了他。
柳相泽露出一个惨笑,她生前都没有原谅过他,死后真的会原谅他吗?
就像昨日她对他说,今日来找她,就会给他一个答案。
可这辈子,他也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那个答案了。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对他说的那些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她说原谅他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在怨恨他?
恨他眼盲心瞎,恨他薄情寡义。
她生病时,他本该第一时间发现,本该守在她床前,直至最后一刻。
而不是让她孤零零地死在这里,死前还与她争吵,对她冷言冷语。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怎么能奢求如卉原谅他。
吕如卉的死并没有惊动旁人,她的尸身被带回吕家,吕家为她设了灵堂,没有通知任何亲友前来吊唁,守在灵堂中的只有吕家人。
从来没有父母为儿女守灵的,这不合规矩,但是这次,一向在意规矩的吕父却守在吕如卉灵堂前。
守灵的最后一日,吕父的身体也有些扛不住了,他被儿子搀扶起来,走出灵堂前,看见了跪在灵堂中的小女儿。
他脚步停下,转头看着小女儿,突然出声道:“你怨如卉抢走了你的婚事,也怨为父当初让你悔婚,对吗?”
吕如馨缓缓抬起头,从吕如卉的尸体被抬回家时,她就感觉到了父母兄长的冷淡,她猜测吕如卉死前一定对父亲说了什么。
事到如今,吕如馨心知自己定然是比不过一个死人,也没有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她揉着发疼的膝盖站起身,对吕父说:“女儿不该怨恨吗?如果不是她,嫁给柳大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柳大哥当时明明喜欢我,我嫁过去便会与他琴瑟和鸣,成为人人羡慕的眷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了你的话找了个短命的丈夫,如今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
“所以你故意去挑拨你姐姐与姐夫的关系,还让我们误会她!”
“是她自己蠢,非要相信。”吕如馨冷笑一声,“如今姐姐死了,父亲想要将所有错处都推到女儿身上吗?骂她的难道不是父亲和母亲吗?把她赶出家门不让她进门的也不是我呀?”
吕父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大门怒道:“你给我滚!”
吕如馨迈步便往外走去。
身后,吕父的声音响起:“我就当没有生你这个女儿,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和你娘面前。”
吕如馨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爹,姐姐是病死的,又不是我害死她的,她过得不好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吕父没有理会她,只让家丁将她的行李和人一起扔出了吕家。
吕母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上前阻止。
生前,没有人站在吕如卉这边,她死后爹娘终于肯为她做主,可也已经迟了。
将小女儿赶走,吕父却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吕如馨有句话说对了,如卉并不是被她害死的,他们所有人,都是罪魁祸首。
吕如卉的尸首被带回吕家,吕家拒绝了柳相泽前去吊唁。
柳相泽请了三日病假,在房间中关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柳府管家见到柳相泽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老爷,您的头发……”管家满脸惊骇地指着柳相泽的头发,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然白了大半。
柳相泽没有理会管家,他穿好了官袍,如往日一样去上朝了。
朝堂上,皇帝如往日一样等着朝臣奏报,目光扫过柳相泽时觉得不对,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形容枯槁,头发花白的竟然是他的鸿胪寺卿。
其余朝臣其实也都注意到了柳相泽,不过碍于朝会,谁也没敢随意开口。
“柳爱卿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皇帝直接开口询问。
柳相泽顿了顿,才上前道:“臣……臣妻子过世了。”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都有些同情了,心想柳相泽定然与发妻感情极深,否则也不会伤心到白了头发。
“罢了,柳爱卿且回去好生歇息几日。”
“谢陛下体恤。”柳相泽跪地磕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下朝后,皇帝去了御书房,心里还想着柳相泽的事,便让身边的太监去打听了一番。
过了没多久,大太监才匆匆回来,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皇帝。
“陛下,听闻柳大人几个月前已经与其发妻和离了。”
皇帝听后眉头一拧:“柳相泽在骗朕?”
大太监赶忙道:“那倒不是,这事说来也不怪柳大人,是柳大人家中养子陷害柳夫人,柳大人信了那养子的话,与柳夫人争吵不休,然后柳夫人一怒之下便与他和离了。”
“那柳夫人又是怎么死的?”
大太监叹了口气:“人是病死的,其实柳夫人早就查出换了绝症,但一直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这倒确实让人遗憾,那柳相泽也不该如此大反应。”
“接下来的事便有些蹊跷了。”大太监压低声音道,“听闻那柳夫人死后化成鬼去找了柳大人,柳大人后来查出其妻子被冤枉,还求柳夫人与他复合,柳夫人让他第二日去找她,谁知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皇帝斜睨大太监一眼:“你在和朕说笑?”
大太监赶忙道:“奴才哪敢打趣陛下,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查,那柳夫人的尸体如今还在吕府,那尸体已经石化,至今也没有腐烂。吕夫人化成鬼的消息,吕府上下也是知道的,据说柳夫人上元节那日还在家门外拜别家人呢。”
皇帝听大太监说了半天,总算是将这个事弄明白了。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传白休命进宫。”
“是。”
皇帝的命令传出后大约一刻钟左右,白休命便出现在御书房。
“陛下。”白休命恭敬行礼。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道:“你去查查柳相泽的夫人,听说她死后尸身不腐,去看看其中有何异常,是否对人有影响。”
“臣领旨。”
见白休命一脸严肃,皇帝又提醒了一句:“去的时候注意分寸。”
白休命扯了扯唇角:“……臣明白。”
第149章 第 149 章 她根本就没有原谅我……
从皇宫中出来后, 白休命便带着下属去了吕家。
他到的时候,吕家门外正热闹着。
听说日前吕大人将其二女儿赶出家门,其二女儿吕如馨此时就跪在门外,哭求其父原谅。
吕家大门紧闭, 并无人出来查探一二。
附近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 都在指指点点, 却没有人上前。
吕如馨已经在吕府外跪了两个时辰,她知道此时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是过了此时再来,就迟了。
如今爹娘只是因为姐姐的死迁怒她, 但她相信,爹娘最终一定会心软。就算此时心里有个疙瘩, 等时日久了, 他们也会走出来。
而她,是绝对不能失去吕家庇佑的, 无论是为了她的未来,还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
白休命对吕家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下马后他带人往吕府正门走去,从吕如馨身边经过后,脚步忽地一顿,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吕如馨早就认出了明镜司的官袍, 此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惹了不该惹的麻烦上身。
她被白休命那一眼看得浑身一寒, 但对方并未理会她,径自走到吕府大门前。
封旸上前叫门,不多时吕府大门打开,门房也没敢说去通报, 直接带着他们进了府。
门房在前引路,封旸在旁小声问道:“大人,门外那女人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没有异常,他家大人怕是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是有些问题。”
封旸还在好奇对方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他家大人却闭口不言了。
白休命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了几下,吕如馨的容貌,与他那日在阿缠家门外见到的鬼魂,有七八分的相似。
若说是巧合,连他自己都不信。
吕家人大概没想到会被明镜司卫找上门,吕父在灵堂见到白休命时,神色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挡在棺材前。
他神色紧绷,有些警惕地问:“白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奉陛下的命令,来为令嫒验尸。”
“我女儿的尸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用你们验尸!”吕母听到白休命的话,像是受到了刺激,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敌意。
吕父拦下情绪不受控制的妻子,满是歉意地对白休命道:“内子伤心过度,还请白大人原谅。”
“吕大人言重了,还请通融一二,待本官查探之后,还要向陛下复命。”
吕父心中也不愿意自己女儿的尸身被外人碰,但他心知,面前这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能不得罪,就千万不要得罪。
况且,陛下的命令,他怎么敢违背?
踟蹰片刻,他终于还是点了头:“好,还请白大人……小心些。”
“那劳烦各位,去外面候着。”
“我们不能留在灵堂里吗?”吕父面露迟疑之色。
“恐怕不行,还请吕大人配合。”见白休命态度强硬,吕父只得让所有人都退出灵堂。
灵堂的门被关上,吕母的哭声隐隐约约从外面传来,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灵堂中的人。
无关之人都离开了,白休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开棺。
两名明镜司卫上前将棺盖推开,白休命身后的一名明镜司卫走上前,他看了眼棺材中的尸身一眼,从随身腰包中拿出一双黑色手套戴好,然后将手探入棺中。
他只是在吕如卉的四肢上按压了片刻,随后又掰开尸体的嘴,观察了一下牙齿就将手套收了起来。
那明镜司卫起身后对白休命道:“大人,这位夫人生前患有骨岩无疑,她的尸体不腐是因为服用过石浆。民间有大夫用石浆作为治疗岩症的偏房,意在让病入膏肓的病人走得不要太过痛苦。”
白休命听后微微颔首,随后问道:“所以,她是正常死亡?”
“是,除了尸身不腐之外,她的尸体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人退到一旁,白休命踱步走到棺材旁,垂目往棺中看去,毫无疑问,上元节那日他在阿缠家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他盯着棺中尸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尸体额头处点了一下。
光线昏暗的灵堂中,原本供桌上燃烧着的两根蜡烛忽地熄灭,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尸体上浮现。
香烛的效果已经彻底消散,若非特殊手段,也唤不出吕如卉的魂魄。
此时她的魂魄尚在,若无意外,等出殡之后,她的魂魄就该彻底离开世间了。
吕如卉的鬼魂飘在自己的尸身上方,她看到满屋子身穿官袍的人,又看向白休命,微微俯身,朝他行了一礼,声音缥缈:“见过大人。”
“吕如卉?”白休命问。
“是。”
“怎么死的?”
“民妇是病死的。”没用白休命追问,她便将自己死前经历都说了出来,“初四那日民妇喝了石浆,当时便感觉可能到了日子,之后便没有再醒过来。”
“石浆从何而来?”
“是民妇私下寻人买来的,盛石浆的杯子应该还在我的宅子里,劳烦大人处置。”
“可有人胁迫或引诱你服用石浆?”
“并无,民妇这病无药可救,能这般轻松的死去,已是幸运。”
问完话后,白休命忽然对她说:“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吗?或者想见什么人?”
她的配合给白休命省了不少事,如果对方有需要,他自然不吝于顺手帮上一把。
吕如卉笑了一下,摇摇头:“多谢大人,但民妇心愿已了。”
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对这世间不再留恋。
她知道她的爹娘就在门外,但是,不必见了。
见她回答得洒脱,白休命没有再说什么,他抬手点向尸体的额心处,吕如卉的魂魄逐渐变得模糊,她知道,离开的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灵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柳相泽冲进来的时候,吕如卉看了他一眼,随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就彻底消散了。
“如卉!”柳相泽跌跌撞撞地跑向棺材,伸手在半空中抓了一把,但什么都没抓住,随后便因为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他看起来实在有些凄惨,在白休命的示意下,一旁的封旸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官袍上的灰。
“柳大人可伤到了?”
柳相泽没有理会封旸,他转头看向白休命,语气中满是乞求的意味:“白大人,我夫人是你叫出来的对不对?求你让她见见我,不用多久,我只与她说几句话就好。”
看着神情中满是绝望与哀伤的柳相泽,白休命缓缓开口:“抱歉,柳大人,尊夫人的魂魄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那一瞬间,柳相泽的精气神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一样,他惨笑一声,低声喃喃,“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原谅我,她不会原谅我了……”
门外,吕家人也怔怔地看着吕如卉消失的方向,他们方才也都看到了,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这些人奇怪的反应让白休命意识到了一件事,阿缠口中的回去见亲人最后一面,虽然真的只是探望亲人,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温馨的故事。
“尸体已经验完了,令嫒的尸身并无异常,可以按时出殡下葬。”白休命收敛思绪,对吕父道。
吕父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
白休命带着下属离开了,只留下悲痛欲绝的柳相泽和吕家人。
这世上,无论谁离开了,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吕如卉出殡的第三日,阿缠家中来了几名客人。
站在前面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身旁跟着一名中年人,后面还有几名丫鬟。
几个人的脸色看着都不大好,像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眼底发青,眼睛还有些红肿。
阿缠并未将人迎入屋中,只站在门口询问:“几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姑娘,我们是如卉的家人。”开口的是那位看起来很憔悴的老妇人。
阿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并不热络:“原来是吕老板的家人,失敬。”
吕母见阿缠这样冷淡,又想到之前打听来的消息,听说如卉的最后一个除夕,就是在季婵家中度过的,想来对方应该知道如卉与家中的关系。
她垂下眼,鼻子又是一酸。
当初如果不是他们的偏见与冷待,如卉怎么会连最后一个年都不愿与他们一起过?
每每想到这些,他们只觉得心疼愧疚。
直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有些遗憾,是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
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吕母拭了拭眼角的泪,将手中的一个锦盒塞给阿缠:“季姑娘,如卉在遗书中说,生前受你与陈夫人的照顾,这里的东西,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阿缠接过锦盒,在吕家人的注视下将盒子打开。
最上面放了一张地契,是隔壁铺子的地契,地契下面放着的是阿缠曾经很眼馋的虞山炉。
她看了看这香炉,又抬头看了看沉默的吕家人,将锦盒又塞回了吕母手中,开口道:“吕老夫人,这些东西太过贵重,你们还是收回去吧。”
吕母连连摇头,推拒了阿缠塞过来的锦盒:“这是如卉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她有权利送给任何人,姑娘安心收下就是。”
阿缠捧着盒子,静默了一会儿,才对一旁的吕父道:“这是虞山炉。”
吕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缠。他自然知道,虞山炉有多么稀罕。
阿缠看着手中的香炉,语气始终平淡:“吕老板收来香炉的时候,我曾经向她问过价钱,她说她父亲爱香,这香炉是要送给她父亲做年礼的。”
吕父的身体晃了晃,被吕二哥一把扶住。
“她还……说过什么?”吕父问。
“再没有了,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将香炉送出去了。”
吕父忽然抬手捂住脸,忍不住呜咽出声:“她送了,她原本送了的。”
但是那一日,他根本没有看她送的年礼一眼,反而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她走的时候,将所有的年礼都撒在了地上,只拿走了最上面的锦盒。
想来,那锦盒中装着的,就是虞山炉。
她精心准备了礼物,亲手捧到了他面前,却被他视如敝履。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最后,吕家人还是将锦盒留给了阿缠,阿缠看着远去的那对步履蹒跚的年迈的夫妇,忽然明白,为什么吕老板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吕老板曾经所说,他们并不是坏人,只是待她不够好。
如果吕老板还活着,无论是恶语伤人还是偏心,不过是千家万户中常见的矛盾。
可她死了。
活着的人,徒留无穷遗憾。
他们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走出对亲生女儿的愧疚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希望他们能够一路平安……
送走了吕家的人, 阿缠关了门,拿着锦盒回到后院。
她先去了陈慧的房间,陈慧依旧在沉睡,不过最近几日, 阿缠发现她的头发和指甲都变长了。
这意味着, 她的进阶快要结束, 就要醒过来了。
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慧娘的情况,阿缠才将锦盒中的地契取出来,放到了摆在窗边的桌子上。
对寻常人来说,银钱已经足够解决大部分麻烦了。吕老板推己及人, 大概是想将这张地契作为一份底气送予慧娘。
如果她们在慧娘生前相识,定然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惜, 这段缘分实在太短了。
将地契放好, 阿缠抱着锦盒回到了自己房间,门一关, 她迫不及待地将里面的虞山炉取了出来。
虞山石大多是白色或是白透明的,她手中这香炉的颜色就是这般,不过转过来之后,就能见到那半透明,还带着丝丝缕缕棉絮的炉身上还有一片绿色,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那白色棉絮, 反倒像是天上飘过的云彩。
本以为这香炉贵在用料,没想到制作香炉的人, 还取了景在其中。
阿缠越看越喜欢,几乎有些爱不释手。
她将炉盖放到一旁,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着香炉内壁,擦到内侧的时候, 忽然感觉到有一处凹凸不平,那似乎是个印记。
阿缠换了几个角度往里看,都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图案。
有时候,好奇心太重实在不算是一件好事。
为了研究里面的图案,阿缠连暮食都没用,等天都暗了,她才不得不将注意力从虞山炉上移开。
没有慧娘的一天,她究竟是要啃蒸饼呢,还是要啃糖饼呢?
阿缠陷入了选择困难当中,然后她就闻到了烧鸡的味道,那一定不是她的错觉!
阿缠飞奔到门口,迅速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人抬起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到门板上。
看着一手拎着油纸包,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个食盒的白休命,阿缠一头扎进他怀中,声音甜的要流出蜜来:“白休命,我好想你~”
白休命双手手臂微微张开,由着她抱住自己的腰,小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是想我,还是想我手里的烧鸡?”
阿缠十分诚实:“都想。”
“没吃饭?”
“刚得来一个香炉,一直在把玩,忘记吃了。”阿缠蹭够了,才终于抬起头,朝他甜甜一笑,“然后你就来了,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白休命轻笑:“嘴可真甜,知道明镜司卫去吕家调查了?”
阿缠茫然地眨眨眼:“为什么要调查吕家?”
看她这样子是真不知道,白休命揽着她进了房间,趁她点蜡烛的时候,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好,又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整只烧鸡。
阿缠还要追问他去吕家调查的事,白休命将人按在椅子上,又将筷子递过去:“先吃饭。”
“好吧。”
她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就眼巴巴地看着那只烧鸡,看上几眼,再去瞧坐在一旁的白休命。
白休命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两下,那烧鸡就好像被看不见的刀切开了一样,不但被分成了适合入口的大小,连骨头都被剃掉了。
等他分好了鸡肉,阿缠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嚼嚼,立刻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这只烧鸡真好吃,你在哪里买的?”
“明王府的厨子做的,你喜欢,改日来我府上让他给你做。”
“不是明王府的厨子吗?”
“现在那个厨子归我了,来吗?”
“好啊。”
听到她的回答,白休命眼中含笑,看着她低头吃饭。
吃到七分饱,阿缠放下筷子继续方才那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去吕家查什么呢?”
“你觉得呢?”
这显然不需要猜,阿缠表情疑惑:“吕老板吗,你不是见过她的鬼魂吗,她应该没能力做什么事。”
比起前面几次的遮遮掩掩,这次她可是十分坦荡。
“她是没有,但她的前夫鸿胪寺卿柳大人因她之死一夜白头,陛下听了些传言,派我去调查。”
阿缠的关注点不在查出了什么,而在柳相泽身上。
“一夜白头,他被吸了精气吗?”
话才说完,她就意识到皇帝为什么要白休命去调查了。
毕竟柳相泽这个症状看起来确实不大正常。
“所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阿缠眼中满满都是好奇。
她敢保证,一定不是吕老板那边出了问题,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何况,那日柳相泽来她这里询问吕老板行踪的时候,分明一切正常。
“太医说是伤心过度所致。”
阿缠的嘴微微张开:“伤心过度?”
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况,还以为那只是话本中一种夸张的描写。
“那位柳大人对吕老板这么深情吗,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白休命查过柳家,柳相泽是朝臣中极为罕见的,后院比脸都干净的人。
以他如今的地位,吕家根本无法插手他的后宅。但他宁愿选择过继,也不纳妾,至少证明了他对自己妻子的感情。
柳大人可能从未深思过这个选择背后代表着什么,但他的潜意识让他保持了对妻子的忠诚。
可惜,在感情中,只有忠诚是不够的。
阿缠将椅子往白休命身边挪了挪:“那你知道柳大人的那个养子怎么样了吗,柳大人有没有迁怒他?”
“这么好奇?”
“听故事当然要有始有终了。”阿缠推推他胳膊,“你快说。”
白休命语气平淡地给阿缠讲故事的结尾:“柳大人将养子送回了他原本的家里,那家人连夜迁出了京城,应该没机会再回来了。”
阿缠对这个故事并不算很满意,却还是有些唏嘘,这故事中的所有人,都是输家。
“如果柳大人一开始肯相信吕老板的话,将人早早送走,也不会惹出后面这么多事了。”
柳相泽没有相信过他的妻子,吕老板同样没有相信过柳相泽。他们两个选择了各自觉得正确的路,然后分道扬镳了。
阿缠想,明明他们是喜欢对方的,所以喜欢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淡薄吗?
“白休命。”阿缠忽然叫他名字。
“嗯?”
“就算哪天我们分开了,你也要很喜欢很喜欢我才行,不然做鬼我都不放过你。”
白休命失笑:“这么霸道啊?”
“对,就这么霸道。”阿缠一副不讲理的模样。
白休命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好,我会一直很喜欢很喜欢阿缠。”
阿缠这才满意,她将双手撑在他大腿上,凑上前亲亲他的唇角以示奖励。
白休命才偏头,阿缠立刻警惕地往后退去,显然上次的深入体验让她不太满意。
她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让白休命轻哼一声,到底忍住了将她捉回来的想法。
可能是感觉到了白休命的眼神太有威胁性,阿缠回到椅子上坐好后立刻转移话题,献宝似的将虞山炉拿给白休命看。
“你瞧,这是吕老板送的。”她将桌上的虞山炉递给白休命。
白休命接过香炉,垂眸打量着,随后问:“这是吕家今天送来的?”
“对。”说完后,阿缠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追问,“你是派人监视我,还是监视吕家人?”
“吕家。”
“他们家有问题?”
“没有,例行公事,以防后续出现问题。”白休命边说边打开炉盖,往里面看。
阿缠也凑了过来,她指着香炉内壁道:“这里有一个印记,但是看不清。”
白休命伸手摸了摸,然后将香炉举起。
香炉中,忽然多出了一团光,那光映着香炉的内壁,整个香炉都在发光,像是一个小小的光球,随着白休命缓慢的转动,阿缠看到墙壁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繁复图案。
“看起来不像是制炉师傅的私印?”阿缠不确定地说。
听闻厉害的制炉大师都喜欢将私印印在作品上,但这个,更像是哪个家族的印记。
白休命看见那图案后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想到了什么。
阿缠一直看着他,见他表情变幻,赶忙问:“你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
“一个家族的印记。”香炉中的光消失,香炉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白休命原本对这香炉没怎么上心,这一次倒是仔细打量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道:“这香炉是虞山石做的?”
白休命对香炉不甚了解,但是他认识石头。
阿缠点头:“是啊,这虞山炉是吕老板年前收来的,她最后将香炉送给了我,吕家人也没要回去。”
“很贵重?”
“很贵重。”阿缠肯定道。
白休命将香炉放回桌子上,他又盯着香炉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香炉上的印记属于尚家,一个古老的御鬼家族。”
“那个家族呢?”
“二十多年前,被灭了满门,死光了。”
阿缠微微睁大眼睛:“是谁做的?”
“不知道。”
“那他们家族中的财物呢?”
“好问题。”白休命往后靠了靠,“尚家建立在鬼门上,全族死绝后,鬼门大开,尚家所在之处也被移平,大家都以为,尚家的一切都被鬼门吞噬了,这香炉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件流出的属于他们家的东西。”
阿缠立刻将香炉捧起来,放到白休命手上:“白大人,你要是靠着我的香炉升官发财,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我的好处。”
“好说。”白休命接下香炉,又对阿缠道,“这几日,我让人在附近守着。”
虽说距离香炉被卖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但还是需要以防万一。
阿缠没有拒绝,她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因为中间出现了这样的插曲,白休命没有久留,他拿着虞山炉很快离开了。
等他走后,阿缠坐在桌旁,手指从燃烧的烛火中扫过,并没有灼烧的感觉。
这样玩了一会儿,左右摇摆的烛火映得阿缠的面容明明灭灭。
这世上的许多巧合,都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尚这个姓氏,不算罕见,但也不那么常见。
恰好,她在北荒有一位姓尚的故人。
算算时日,正月已经快要过去了,距离三月初三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
这个日子很特殊,阿缠记得很清楚,这是北荒王太妃父亲的生辰。
今年,是对方的八十整寿。
也就是说,北荒王太妃,要进京了,她那位姓尚的故人应该也会随行。
从北荒到上京,万里之遥。那段路实在太难走了,阿缠记得清清楚楚,她在这段路上,断掉了一条又一条尾巴,直至最后,终于逃入了上京城。
希望他们能够一路平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第 151 章 那是妖狐皮
转眼正月就要过去了, 过年的气氛已消散得一干二净,家家户户早已为了新一年的生计而忙碌起来。
连续好几日被客人找上门来买香后,阿缠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开门营业了。
不过开门之前,她先将家中的银钱归拢了一下, 然后取了两千两的银票, 去了西市。
这一次, 她目标明确,直奔西市中最大的那家猎铺。
这家铺子的铺面更大,连柜台都分了好几个。
阿缠走向挂着兽字牌的柜台,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见她走来, 朝她微微一笑:“姑娘想要买什么?”
“蠪侄的第五个脑子。”
蠪侄九头九尾,与九尾狐很像, 但是脑袋太多就显得不怎么聪明, 所以很容易成为被猎杀的对象。
那掌柜愣了愣,这要求属实不太常见, 不过库房中倒是有一具蠪侄尸体。
“姑娘且稍等。”
那掌柜去了库房,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他捧了个黑色的罐子走了回来。
那罐子并未封口,里面散发着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又甜又腥十分诡异,罐子边缘还沾着黑色的血迹。
“姑娘瞧瞧, 这货可对?新挖出来的蠪侄脑,保证新鲜。”掌柜将坛子放在柜台上, 任由阿缠验货。
阿缠嫌弃地掩住鼻子探头看了一眼,又找掌柜要了根树枝在坛子里拨弄了两下,里面黑色的脑花弹性极好,被戳了两下也没戳破。
她朝掌柜点点头, 表示满意,然后问:“多少钱?”
“着头蠪侄修为在三境,蠪侄脑定价一千两一个,且姑娘还指定了第五个脑子,需要额外付五百两。”
与估算的价格相差不大,阿缠未与对方讨价还价,直接将银票交给对方,然后得到了一罐子黑乎乎的脑花。
离开猎铺前,掌柜替她将罐子封了口,又绑上了麻绳,让她可以用手拎着。
阿缠提着脑花回了家,到家后,她将罐子放在井旁,然后去灶房取了盐罐,往罐子里放了三大勺盐,又倒满了井水。
之后每天,她都要换一次水,直到第七日,水被倒干净之后,罐子里的脑花上浮起了一团黑膜。
阿缠将黑膜用筷子挑了出来,那层膜看着不大,但是展开后却是很大一片。
她将黑膜摊开铺平,放在洗干净的地面上,然后等着自然风干。
这期间,香铺终于开始正式营业了,每日来店里的客人不多不少,却也总是让她忙个不停。
在忙碌中,正月悄然离开,进入了二月。
这天傍晚,阿缠关了铺子后,回到后院去看被放在院子角落风干的黑膜,那层膜已经变干变硬,上面还浮出一层白色晶体。
她用剪子将黑膜剪成一个个小块,放到准备好的木匣子里,之后还要磨成粉来用。
处理好了黑膜,阿缠揉了揉肚子,忙了这么久,暮食也没能按时吃,又累又饿。
她重重叹了口气,越发觉得做人好难。
正当她起身打算先将木匣子放好再去灶房寻些食物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缠刚一转过头,就见陈慧从屋中走了出来。
“慧娘,你终于醒了!”她快步走到陈慧面前,简直要喜极而泣。
陈慧脸上露出一抹笑,虽然她不算是活着,但再次苏醒的感觉依旧很好,尤其家中还有人在等她。
“其实前几日就已经有了些意识,不过还未进阶完成,才醒的晚了些。”
“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阿缠问。
陈慧摇摇头:“没有,一切都正常。”
“那就好。”说完后,阿缠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放低,“看到我放在桌上的地契了吗?”
陈慧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问阿缠:“看到了,如卉她走得可安稳?”
“她走得安稳,曾经困扰她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陈慧愣了一下,才问:“你帮了她?”
如卉在意的那些事,她生前怕是已经没有时间去解决了。阿缠这样说,必然是因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阿缠没有否认:“她是你的朋友,帮她也只是顺手。”
况且,只是做了一根香烛,便让脖子上的半条锁链彻底碎掉,也不算亏。
如今,六条锁链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慧娘醒来,阿缠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陈慧给她包了一碗鸡肉馄饨,阿缠坐在桌旁心满意足地吃着热腾腾的馄饨,陈慧则在一旁用手将盒子里的黑膜一一碾碎。
“好香,这是什么东西?”黑膜原本是没有味道的,但是碎掉后,竟然让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一股甜香的味道。
阿缠吃下最后一个馄饨,才回答:“这是镇魂香的主料,我嫌做那种香麻烦效果也差,就直接用了它。”
“用它……做什么呢?”
阿缠说:“过段时日,我的故人就要来上京了,这是见面礼。”
陈慧将碾碎的粉末仔细收入布袋中,又用绳子将布袋系好,然后才问:“是什么样的故人?”
“算是……救过我命的人。”
距离阿缠口中的过段时日已经过去了十几日,转眼便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与小林氏去了永山的花神庙拜花神娘娘,今年是慧娘与她一起来的。
花神庙前人潮如织,阿缠去买了两支梅花,一支给了陈慧。
给花神娘娘上过香后,她将手中的花枝投向神像前的玉瓶。
那一对玉瓶周围已经落了一地的花枝,阿缠投过去的花枝却正好落入了玉瓶中。
看到这一幕,周围许多人都向她道贺,还有人将手中的花枝塞到她手中,仿佛这样,也能分到一点花神娘娘的庇佑。
从永山上下来时,阿缠怀里抱了一大捧梅花枝,整个人都要被花淹没了。回程的路上她心情一直很好,总觉得今天还会有好事发生。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城中驶去,在距离永定门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慧娘,怎么了?”
阿缠感觉到车停了,掀开车帘往外看,结果就看到许多马车和进城的百姓都堵在前面。
陈慧起身站在马车上,看着城门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才对阿缠说:“城门外有护卫拦着,看起来像是有贵人要进城。”
“什么贵人这么大的排场?”
“车队来了。”
听到陈慧这么说,阿缠立刻钻出马车,她扶着陈慧的胳膊也站在马车上往远处看,果然看到黑压压的车队正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等车队靠近时,那些被拦在前面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原本很听话的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变得十分燥动。
那些车夫正在努力安抚拉车的马匹,但似乎没什么用。
看到这一幕,阿缠微微眯起眼,对身旁的陈慧道:“慧娘,将马车停在这里,我们去前面看看。”
“好。”陈慧也不问缘由,便扶着阿缠下了车,两人一起往前面走去。
她们穿过挡在前面的马车和路人,被持枪的护卫拦了下来。
这些护卫身穿黑色布甲,手持长枪,各个身材精悍目光犀利,他们看着根本不像是寻常护卫,更像经历过许多次战场厮杀的士兵。
阿缠的目光在那些护卫手上的长枪上略过,看到了每个枪柄上都有的黑色的圆形图腾,她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
今日果然是个好日子,等了许久的故人,来了。
车队终于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最先映入眼中的,便是四匹白马。
那白马头上长有独角,四蹄如虎爪一般,张嘴时能看到口中狰狞的獠牙,它们非马匹,而是駮兽,能够捕食虎豹。
駮兽出现后,燥动的马匹忽然都跪趴下来,惹得原本在马车中的人尖叫连连。
路两旁乱成一团的时候,駮兽拉着一辆极尽奢华的车架缓缓经过。
那车架上,也有黑色的圆形图腾。
这里是上京,认得这个图腾的人不多,但是在北荒,这个图腾没有人会不认识。
这是北荒王府的标志。
北荒王非诏不得入京,但北荒王太妃却出自上京,自然是可以回京探亲的。
这辆车架中坐着的,便是北荒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阿缠的目光从奢华的车架移到了车架旁,骑着一匹駮兽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肤色很白,相貌俊朗,穿着一身黑,此事正警惕地扫视了左右两旁的人群。
那人的目光从阿缠身上扫过,并未停留。
就在这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握紧了手中长剑。
下一刻,北荒王太妃的车架下冒出了滚滚浓烟,很快便将车架包裹起来,那浓烟中隐约能看到几道多出的身影,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
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出现了这样的意外,两旁拦路的护卫赶忙上前帮忙,之前被拦下的路人没敢往前,反而都向后退去,生怕被牵连进去。
陈慧护着阿缠走到一旁,阿缠依旧望着车架的方向。
那边的骚动来得快,平息得同样很快。
最后,阿缠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赵隐,你这个狗杂种!”
然后,一颗头颅飞上了空中。
浓烟渐渐散去,被叫做赵隐的男人此时站在駮兽旁,因为隔得远,阿缠看不到对方表情,只能看到他手中长剑沾着血,血水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在地上。
车架周围躺着四具尸体,其中三具一剑致命,剩下那一具失去了脑袋,因此那奢华的车架上喷了很多血。
北荒王太妃在城门外遭遇刺杀,守城将领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带兵出城迎接,以防万一。
他们本想直接护送人进城,却不想车帘忽然被掀开,两名姿容绝佳的年轻丫鬟先出了车架,随后两声轻咳响起,一个披着白色裘皮,姿态雍容的妇人自车架中走了出来。
见到贵妇人,守城将领立刻跪地行大礼:“下官拜见太妃。”
北荒王太妃今年应该已经有五十多岁,但看面容,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面上不见皱纹,一双眼睛犀利又冷漠,看人的时候,那人会感觉自己就像是渺小的蚂蚁。
她并未理会跪在地上的一群人,而是转头看向了站在车架旁的赵隐。
赵隐见太妃走出车架,立刻上前躬身跪在了车下,太妃便直接踩着他的背下了车。
北荒王太妃身上的裘皮拖曳在地上,沾上了尚未擦净的血迹,身后的丫鬟轻呼一声,太妃有所察觉,回身看了一眼,便立刻蹙起了眉。
赵隐才起身,见到这一幕立刻又跪下请罪:“请太妃责罚!”
“起来。”
赵隐听话地站起身,然后便挨了重重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很响,赵隐脸上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他听到面前的人冷冷说了两个字:“废物!”
挨了一巴掌后,赵隐又跪了下来。
北荒王太妃看也不看他,任由身旁的丫鬟将皮裘取下,直接扔了。
看到这一幕,陈慧有些好奇地说:“不知那皮裘是什么皮制成的,毛色那般鲜亮?”
阿缠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轻声回答:“那是妖狐皮。”
第152章 第 152 章 那个人是太妃的孙子
陈慧很意外, 用妖族的皮毛做皮裘,竟然说扔就扔了,她忍不住道:“这位太妃可真是奢侈。”
不远处那位太妃已经上了新的车架,依旧是踩着那个年轻人的背上去的。
方才他们的对话陈慧听得一清二楚, 斩杀了刺客不被夸奖也就罢了, 还要挨上一巴掌, 就因为脏了衣裳。
眼下再看着那年轻人神情恭敬地匍匐在地上,任人踩在脚下,她微微蹙起眉。
她对别人的事情不太感兴趣,但是这种画面见了还是觉得非常不适。
听到陈慧的话, 阿缠回应:“毕竟是北荒王的生母,前朝帝师的女儿, 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对的。”
不过阿缠记得, 早些年,北荒王太妃可不是这样的风格。这样的天气穿着皮裘, 还是妖狐皮的,想来这一年北荒应该挺热闹的。
“她看着脾气不大好。”
阿缠知道陈慧说的是什么,她长睫微垂,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是不是觉得,方才那个人看着有些可怜?”
“是有一点。”
“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阿缠忽然这么问让陈慧越发好奇起来。
她追问道:“什么关系。”
此时车队已经开始继续前行了,太妃的车架已经进入了城门, 那年轻人的身影也已跟着消失不见了。
阿缠挽着陈慧的手往回走,马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 阿缠上了车,轻声和她说:“从血缘关系上来说,那个人是太妃的孙子。”
陈慧瞪大眼。
阿缠朝她露出诡异的笑:“亲孙子。”
她的故人们,终于都来了。
太妃进了城, 拦路的护卫们也都跟着撤走了。
堵在前面的马车和百姓开始排队进城,很快就轮到她们的马车,陈慧也赶着马车进了城。
回家的路上,陈慧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询问起那位北荒王太妃的过往。
“我记得太妃嫁给先代北荒王后只诞下一子,继承了北荒王之位,至今尚未娶妻?”她在脑中搜刮关于那位太妃的消息,也只有这么多。
“是啊。”车帘子掀开,阿缠靠坐在车门旁,今日阳光很好,日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那孙子是从何而来?”陈慧从不怀疑阿缠会信口开河。
“她和先代北荒王只生了一个儿子,不代表她只有一个儿子啊。”阿缠唇角翘了翘,说起别人八卦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吊足了陈慧的胃口,阿缠才笑眯眯地说:“咱们这位太妃可是很厉害的,早些年嫁过一次人,生了一个儿子过继了出去,后来改嫁给了北荒王,又生了一个儿子。赵隐,就是她前一个儿子的长子,也算是她的长孙。”
陈慧着实有些震惊,距离这位太妃嫁去北荒,已经有二十余年,想来京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段过往了,至少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听人提起过。
“既然是亲孙子,怎么这么对他,她不喜欢这个孙子?”陈慧说完后,觉得又哪里不对,“既然将人带在自己身边,她对这个孙子应该很看重才是?”
她的前后两句话,似乎互相矛盾了。
阿缠语气幽幽:“大概是因为,北荒王太妃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孙子,而是一条听话的狗吧。”
陈慧回想了一下方才所见,竟觉得阿缠的话意外贴切,那根本就不是在对待一个人。
阿缠转头看了看两旁街道,对陈慧道:“慧娘,我们去崇明坊找林岁,我有件事要拜托她。”
“好。”
陈慧调转车头,她们先去了一趟将军府。
今日林岁有功课,故而并未出门,阿缠来拜访的时候,她的功课还未结束。
不过将军府的下人都知道阿缠与他们家姑娘是好友,直接将她们带入府内。
两人跟着林府下人到了林岁的院子时,林岁正在院中练功,她见到阿缠与陈慧出现在自己家中十分惊讶,跳下院中的梅花桩,迎向她们。
“你们不是去永山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不仅来了,阿缠怀里还抱着一大捧梅花枝。
阿缠将梅花枝都给了林岁,对她说:“这是从永山上带下来的,给你沾沾花神娘娘的福气。”
林岁笑着结过花枝,虽然她不信花神娘娘,但她相信阿缠送的花一定能带给她福气。
将人迎入自己房间,林岁将伺候的人打发出去,才问阿缠:“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方才进城的时候,我和慧娘刚好遇上了北荒王太妃进京。”
这件事林岁倒是听她大哥说过。
“这么早就进京了,听我大哥说是为了帝师的生辰吧?”
前朝帝师赵岐如今已是耄耋之年,赵家因着这位帝师与先帝的情谊,也得了当今陛下的看重,在上京颇有地位,尤其是在文人的圈子里。
“嗯。”
“你想让我帮的忙,和那位太妃有关?”
“太妃身边有个年轻人叫赵隐,我想让你找人帮我盯着赵家,如果赵隐单独外出,将他的行踪告诉我。”阿缠没有和林岁客套,直接说出了要求。
“没问题。”林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让你的人小心些,他现在应该是三境。”
“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此时,被阿缠盯上的赵隐,已经随着北荒王太妃的车架来到了赵府大门外。
今日一贯低调的赵府张灯结彩,朱红大门早早敞开,地面也被清洗过。
赵府上下,除了无人敢打扰的帝师,赵家的两位老爷,还有他们的子嗣都守在门口等着迎接太妃,也就是他们的亲妹妹。
駮兽拉着的车架停下,太妃从车中走了出来。
赵家老大赵鸿良被其二儿子赵巡扶着走下台阶,迎向太妃。
“小妹,你终于回来了。”赵鸿良神情有些许激动,他与这位妹妹,也有十年未见了。
上次妹妹回京,还是他爹的七十大寿。
“大哥。”太妃在面对亲人的时候,神色稍有缓和。
她的目光从赵鸿良身上移开,放到了赵巡身上,那平静的眸子里,多出了几分波动。
赵巡的神色看起来比一旁的赵鸿良还要激动,他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称呼被他咽下,最后哽咽地叫一声:“姑母。”
“你长大了。”太妃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如今的赵巡,已经年过四十,被这样拍了两下,瞬间红了眼眶。
缓了片刻,他才转身,朝身后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喊道:“泽谦,还不快来拜见姑祖母。”
随着赵巡话音落下,赵泽谦赶忙小跑过来,来到太妃面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孙儿拜见姑祖母。”
太妃见状不由笑了起来,亲自俯身将赵泽谦扶了起来:“好孩子,和姑祖母不必这么客套。”
赵泽谦咧嘴一笑,胖乎乎的脸蛋,看着有几分讨喜。
“姑母,祖父还在等着您呢,我们先进府吧。”赵巡在旁道。
“好。”
一家人簇拥着太妃入了府门,从头至尾,赵家人也没有多看赵隐一眼。
赵隐望着他们的背影,最后垂下眼,迈步跟了上去。
太妃入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她的父亲赵岐,到了赵岐的院子外,赵家的小辈都被拦了下来,只有太妃与她两个哥哥还有赵巡父子跟了进来。
就在院门要被关上时,从后面跟上来的赵隐迈步踏入院中。
太妃瞥了一眼赵隐,没说什么。
倒是赵巡,终于将目光落到了赵隐身上,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打量也有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嫌恶。
唯独没有应该有的父子之情。
赵隐原本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一点都不像他,并且自小就被姑母抱走了,他对这个儿子实在生不出感情来。
赵隐仿佛没有察觉到赵巡的目光,他跟在太妃身后,安静的像是一具木偶。
房门打开,赵家兄妹三人走入屋中,此时赵岐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
赵岐已经八十岁了,但看起来也不过五六十岁的模样,并不见苍老。
他穿着蓝色布袍,头发梳得整齐,看着就像是市井中常见的生活拮据的文人。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
他拿在手中的茶盏,是极为罕见且稀有的北山红玉整块雕成,放在一旁的茶壶也是同样材质。
光是这一套茶具,便算得上价值连城,即便在京中换上一套两进的宅子都有人愿意。
“女儿拜见父亲。”北荒王太妃朝赵岐福了福身。
“过来坐。”赵岐面色温和地朝女儿招了招手,等太妃坐到他身旁,他拎起红玉茶壶为女儿倒了杯茶。
那茶壶倾斜时,能够看到壶底方形的繁复印记。
太妃看了眼这套显眼的茶具,微蹙了下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王爷近来如何?”赵岐开口询问。
他口中的王爷,自然指的是北荒王白斩荒。
“王爷一切都好,心中也记挂着父亲。”
赵岐嗯了一声,又道:“王爷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听闻婚事尚未订下,你这做母亲的,未免太不上心了。”
“父亲说的是,此次女儿回京,也是为了王爷的亲事。”北荒王太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掩去,她轻声道,“王爷年纪不小了,却始终无意娶妻,北荒的女子他瞧不上,女儿便想着来上京为他寻一名贵女为妻,到时候求陛下赐婚,也算是一桩佳话。”
“你看上了哪家的贵女?”赵岐问。
“女儿对上京不算熟悉,此事还要父亲帮忙。”
赵岐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不急,我听说,这两年你与王爷关系很是冷淡?”
太妃面色微僵:“这些传言,父亲是从哪里听来的,都是无稽之谈。”
“是吗?”赵岐明显不信,但当着两个儿子和孙子的面,终究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话题过后,屋中气氛逐渐回升,赵家两兄弟和赵巡与太妃说起了家常,初时他们彼此还有些生疏,过了一会儿便熟络多了,身为大家长的赵岐看到这一幕心中很是熨帖。
辈分最低的赵泽谦从头到尾也插不上话,他老实地坐在最末位,眼睛正不老实地四处乱转。
曾祖父的房中可是放着不少好东西,不提曾祖父最近常用的那红玉茶盏,就是自己现在正用的青玉茶盏也价值不菲。
可惜这些东西太过显眼,若是少了一个,很容易被发现。
赵泽谦不舍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盏,心中还在盘算,能否像上次一样,找到一个不显眼,还能卖个好价的物件。
实在是他最近手头紧,偏偏爹娘只会让他安分守己,也不为他分担一二,现在他还欠了外面一千多两银子,不得已他也只能另寻他法了。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妃才说要回去歇着,赵岐也没有阻拦。
等两个哥哥先出去了,太妃止住脚步,对赵岐道:“女儿心知父亲喜爱古物,有些东西看着精美,却也沾了些晦气,父亲上手时还要小心些为好。”
赵岐自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女儿不满他将这些藏于暗库的宝贝拿出来用,说是晦气,实则不过是怕被人发现。
赵岐把玩着手中茶盏,看她一眼才道:“你这太妃当的,也太过谨小慎微了。”
太妃抿抿唇:“陛下才对西陵王府下了手,总要谨慎些,方能安稳,免得牵连了王爷。”
听女儿提及王爷,赵岐的语气才软了几分:“这屋里的东西外人见不到,既然你担心,那明日便让人清点一番,收起来就是。”
太妃心下满意,当即笑道:“一切听父亲安排。”
第153章 第 153 章 你敢报仇吗?
初春的清晨带着几分冬日未散去的寒意, 天还未大亮,赵隐便已经守在太妃居住的院落外。
等太妃起床,再洗漱梳妆,他在外面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这样的等待, 已经成为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他从小就知道, 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护卫太妃,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
梳妆之后,北荒王太妃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去她父亲的院子请安。
赵隐安静地跟在后面, 没有丝毫存在感。
到了院外,伺候的丫鬟们被挥退, 赵隐上前扶着太妃的手与她一同进入院中。
与昨日唯一的区别是, 今日屋中多了女眷,除了太妃的两位嫂子之外, 赵巡的妻子与他的儿媳也都在场。
一家人坐在这里等了近半个时辰,却无一人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
直到太妃走进门,原本安静的屋子里才有了声响。
一贯在意礼节的赵岐丝毫不在意女儿的迟到,他笑呵呵地问:“昨夜睡得安稳吗?在家中可还习惯?”
太妃在赵隐的搀扶下走到父亲身旁坐下,才回答道:“女儿的院子和出嫁前一模一样,怎么会不习惯。”
“习惯就好 。”赵岐点点头, 又吩咐道,“既然一家人都到齐了, 那就摆饭吧。”
就在太妃伸手扶着赵岐起身的时候,常年伺候赵岐的管家走了进来,他先是朝赵岐行了一礼,才开口道:“老太爷, 人都已经查过了,院中的下人并没有偷拿东西。”
赵岐和煦的面容顿时变得冷淡:“这么说,那香炉是自己飞走了?”
“什么香炉?”太妃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岐原本也没想瞒着女儿,便与她实话实说:“昨日我让人清点了院中的物件,结果发现丢了一个香炉。”
太妃目光犀利地看向管家,声音冰冷:“既然没人承认,那就告诉他们,如果找不到偷东西的人,他们所有人,包括他们全家人都要死。”
管家打了个寒颤,将头深深底下:“是。”
太妃与管家说话的时候,赵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人身上,赵隐却看向了坐在最末的赵泽谦。
他低着头,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隐目光微凝,这显然是心虚的表现。这件事,和他有关吗?
这个念头自他脑中闪过,但他并未当众拆穿。
一直到太妃用完晨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门一关,太妃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那些东西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偷走。
还有父亲,年纪大了,反而失去了当初的警惕之心。
在父亲那里时,她就已经十分不痛快了,但想到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忍了下来。
她还在心中盘算,那丢失的香炉何时才能寻回,就见赵隐单膝跪在地上:“太妃。”
太妃心中烦躁,语气也有几分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在管家来汇报之时,属下发现赵泽谦神情不太对劲。”
太妃看向赵隐的眼神带着几分厉色:“你可有证据?”
赵隐垂下头:“属下没有证据,只是感觉他……”
忽然一个茶杯砸落在地,碎瓷片飞溅,划破了赵隐的脸颊。
“没有证据,你就敢胡乱攀扯?”太妃声音越发的冷,“还是说,你嫉妒他?”
“属下不敢。”赵隐双膝都跪在地上,他左膝恰好压在了碎掉的瓷片上,不多时,地上就洇出了一片血渍。
“哼,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是让我知道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用手段陷害他,我会亲自处置你。”
“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没有证据,胡乱怀疑别人。”赵隐的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太妃看着这一幕,神色无丝毫波动:“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自己去领罚,这两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听到太妃最后一句话,赵隐面色惨白,仿佛这是比体罚更残忍的处罚。
“是。”
“滚出去!”
赵隐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当天下午,路过太妃院落的赵家小辈们,就看见赵隐浑身是伤地跪在太妃的院子外。
他们其中大部分人不知道赵隐的身份,但也有知道些内幕的,就将消息传给了赵泽谦。
若是以往,他爹以前生下的杂种受了罪,赵泽谦还会过去看个热闹,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他只想着究竟怎么才能将自己偷走香炉的事情瞒好。
不过一个香炉而已,曾祖父竟然如此大动干戈,姑祖母也是,开口闭口就是要别人全家的命,他原本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现在心中却也惴惴不安起来。
赵隐在院门外跪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到了赵府给他安排的住处。
他褪掉衣服后,身上除了许多道血痕之外,还有很多陈旧的伤疤。这些伤都是他自己下的手,以往在北荒,做错了事他就会用这种办法惩罚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很小心,因为受了罚,几天之内太妃都不想见到他,这让他感觉十分惶恐,就只能继续惩罚自己。
赵隐没有用伤药处理伤口,他找了块布巾随意擦了擦渗出的血,便躺到了木板床上。
他下手的时候有些狠,后背也有许多伤,躺在床上很疼,但他还是这样硬生生地躺了下去。
就像太妃说的,做错事说错话就要受到惩罚,只有惩罚够了自己,太妃才会早日原谅他。
因为疼痛的原因,一直到后半夜,赵隐才终于睡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他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懊恼起来,今日他不能出现在太妃面前。
他在房间中干坐了一上午,赵家人没有来打扰他,却也没有人给他送饭食。
因为惹怒太妃,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用饭了,此时倒是有些饿了。赵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去府外找些吃的。
赵隐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时间,不过他有一个习惯,偶尔会出来喝点酒。
他出了赵府后沿街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一家酒楼,便转身走了进去。
就在他走进酒楼的时候,远处的一道身影悄然离开。
这两日,阿缠喜欢上了熏香,林岁来找她的时候,她还在屋子里点着香。
刚走进阿缠房间,林岁就打了个喷嚏,虽然这股熏香的味道并不难闻,但也太浓了。
“阿缠,你这是在试香吗?”
听到林岁的声音,阿缠从躺椅上撑起身:“你怎么过来了,今天没有功课吗?”
“功课做完了,你让我派人盯着的那个人今天出府了,我刚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阿缠闻言赶忙站起来,将桌上的一个布袋放入怀中,匆匆道:“走,带我去找他。”
林岁没有迟疑,跟着阿缠往外走去。
走到前面的铺子,陈慧叫住阿缠,有些不放心地问:“阿缠,有危险吗?”
阿缠摇摇头:“放心,没有危险,我会早些回来的。”
陈慧心知阿缠是很惜命的,她这么说了,那就应该不会有问题,她便也没有追问,目送两人离开。
林岁是骑着马来的,很快她便将阿缠带到了赵隐所在的酒楼,外面留下来盯梢的人和她说,赵隐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现在差不多有半个多时辰了。
林岁本来想陪着阿缠一起进酒楼的,不过被阿缠拒绝了。于是她就只好在对面找了个摊位坐下,看着酒楼的方向。
阿缠提着裙摆迈步走入酒楼,现在已是晌午,这家酒楼的生意一般,楼下大半位置都是空着的,她的目光扫过,没有见到赵隐。
这时店小二迎了上来:“客人是要用饭吗?”
“嗯,去二楼雅间。”
小二当即引着阿缠上了二楼,阿缠没有理会小二的推荐,她从一间一间被屏风隔开的雅间走过,终于看到了一道黑色身影。
她指着隔壁的雅间对小二道:“我坐在那里就好。”
小二自然不会拒绝,忙引着她入座。
阿缠从赵隐身旁经过的时候,那股浓重的甜香味让赵隐蹙起眉,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
阿缠坐下后,通过小二的推荐,点了三道酒楼的拿手菜,才让对方离开。
小二记下菜名正要下楼去后厨的时候,又被赵隐叫住。
赵隐点了一坛梨花烧,那小二看着这位客人桌上空掉的两坛酒,又见对方神色清明,不由在心中赞叹对方好酒量。
没一会儿,梨花烧先被送了上来。
从阿缠这里都能够听到赵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酒的声音,她就这样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被屏风遮挡住的隔壁雅间,一手在桌上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喝酒的声音消失了。
这时,店小二端着两盘菜上了二楼送到阿缠的桌上:“姑娘您的菜来了。”
“有劳。”阿缠朝小二笑了笑,从一旁的筷筒中取出了两双筷子,一双自己拿在手里,另一双放到了她对面空置的位置上。
小二以为她是在等人,也没有多想就下楼去了。
等小二离开,阿缠忽然开口:“喝酒伤身,要一起吃个饭吗,尚隐?”
一阵安静之后,一直坐在隔壁喝酒的赵隐站了起来,他转过身,走到阿缠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时,如果有赵家人出现在这里,定然会觉得很惊讶。
因为他们见过的赵隐,和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周身气质却完全不同。
若说赵隐是按照太妃喜好培养出来的人偶,那眼前这个人,更多了几分活人的灵动。
“你是谁?”
阿缠夹了块四喜豆腐塞进嘴里,嚼了嚼,味道实在很一般,怪不得生意这么差。
“说话,你是谁?”对面的人已经隐隐有几分不耐了。
“一年多不见,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糟糕啊。”阿缠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阿缠?”对面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阿缠,好一会儿才说,“你竟然还活着。”
“多亏了你的提醒,才让我有机会逃走。”回想起一年之前的事情,阿缠眯了眯眼,心情有些不大好。
“不过……”她看着对面的人,“尚隐,你看起来就要消失了啊。”
尚隐对阿缠的话没有太大反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和阿缠,相识于北荒王府。
那时候,阿缠是北荒王的座上宾,他是……赵隐体内不受控制的一股意识。
说来有些好笑,原本这具名为赵隐的身体,应该属于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尚隐变成了赵隐,然后被困在了这具身体中。
一开始,他还能偷偷控制这具身体,后来随着赵隐的修为提升,就只有在赵隐喝酒的时候,他才能出现。
见到阿缠的那日,赵隐刚刚受了罚,喝过了酒,他不过是出来透个气,就被阿缠一眼看出了端倪。
他那时候很害怕秘密发现,于是生出了一个很愚蠢的念头,杀人灭口,然后被阿缠一巴掌拍在了土里。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位能让王爷百依百顺的贵客,是一只四境狐妖。
她没有杀他,就是蹲在一旁将他的祖宗八代都逼问了出来。
他以为阿缠会告诉北荒王,但是没有,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
阿缠在北荒王府住了三年,他们虽然只见过几面,却也算得上彼此熟识。
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得知王爷下令诛杀阿缠,他去通风报信。
那时候,阿缠还是一只强大又漂亮的狐妖,现在的她,身上没有一丁点妖族的气息,血气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而他,在赵隐进阶三境之后,再也无法操纵这具身体,他的意识微弱到就要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股香味,他恐怕直到消失那一刻,也无法出现。
“你已经要放弃了吗?”阿缠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尚隐一时分不清,她是在问问题,还是在嘲讽他。
“不然还能怎么样?”尚隐语气颓然,北荒王府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他什么都做不了。
阿缠看着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娘死的时候,被勾着琵琶骨吊在屋顶,就像是猪肉摊位上吊着的半扇猪肉。”
看着尚隐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她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说着:“我特地去肉摊看过,那里的肉还挺新鲜的,可你娘那时候,身上应该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了吧?
你还和我说,他们为了得到尚家的御鬼术传承,用你来威胁她,还让你伤害她,她死前,一定很痛苦吧?”
那些几乎被他掩埋在心底的黑暗的过往在阿缠的述说中变得越发清晰,尚隐攥紧拳头,双目赤红:“住口!”
阿缠没有住口,她幽幽地说:“你不想为她报仇也很正常,毕竟你为了逃避仇恨,制造出了一个赵隐,他成功的取代了你,也得到了太妃的重用,成为了一条合格的狗。等你消失了,他就可以更好的为太妃尽忠,直至死亡。”
“我说住口!”尚隐站了起来,他身下的椅子已经碎成了齑粉。
即便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但赵隐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北荒王太妃从来就没有把赵隐当成一个人,他在那些人眼里,连牲畜都不如。
阿缠依旧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尚隐,你敢报仇吗?”
“我当然敢!”
“哪怕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
“我本就是烂命一条!换一个也是赚了。”尚隐双手撑着桌子,泛着血丝的眼珠盯着阿缠,“你能帮我?”
阿缠笑了:“是啊,我可以帮你。”
第154章 第 154 章 他的喜欢,是什么很了……
“你现在这样, 怎么帮我?”尚隐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看着面前的阿缠,眼中的希冀之色逐渐暗淡。
如果阿缠还是曾经的四境大妖,他可能还有报仇的希望, 可是现在, 她能做什么?
面对尚隐的质疑, 阿缠也不恼,她问:“太妃带了几个四境护卫入京?”
“一个。”
“如果除掉了那个四境,她最信任的人,就变成了赵隐, 对不对?”阿缠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越发的轻。
尚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 他口舌发干, 点了下头:“对。”
北荒王太妃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她花费了很多年才将赵隐塑造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她坚信这样的赵隐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
阿缠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轻轻放在桌上:“我可以帮你除掉那个四境,也可以帮你压制住赵隐的意识,让你掌控这具身体,你只需要……”
“亲手杀了她!”尚隐的眼中仿佛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你瞧,这不是很简单吗。”
“四境不是那么好杀的。”尚隐被阿缠一席话说得血脉偾张, 但好歹还留有一丝理智。
“如果是在北荒,当然不容易, 可谁让她来了上京。”阿缠垂下眼,摩挲着手上的指环,“这里,可不是她说的算。”
“你有办法?”
“这要看她周围有多少漏洞给我施展, 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消息,和尚家有关。”
尚隐神色认真:“什么消息?”
“带着尚家印记的香炉,流入了市场,恰好落到了我的手上。那香炉很贵重,但是卖香炉的人并不识货,至今还没人找到我这里,我猜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尚隐一脸的不可置信:“那香炉在你手上?”
“看你的样子,是知道这香炉原本的归属了?”
尚隐坐回椅子上:“ 当初尚家被灭门,有一大半东西随着太妃出嫁,带去了北荒,另一小半留在了赵家。”
这件事原本是个秘密,就连尚隐以前也并不知晓。直至出发来上京之前,他才知道,这一次太妃来京,不仅是为了给她父亲过寿,还是为了赵家保存的另一半掠夺自尚家的财物。
从尚隐这句话中,阿缠窥见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尚家灭门,和北荒王府有关。
是因为有北荒王府的遮掩,所以明镜司才没能查到线索,也难怪先代北荒王会娶已经嫁过一次人的太妃。
这两家联手生吞了尚家,必然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为纽带。太妃,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阿缠觉得她的运气可真好,她都还没有做什么,太妃的把柄就已经先落入手中了。
“所以,那个香炉是从赵家流出来的?”
“是,而且很有可能是太妃的孙子赵泽谦偷走的,昨天赵隐将怀疑告诉了太妃,她嘴上说不信,但应该会派人去查。”说完后,他又补充一句,“太妃很在意这件事。”
“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算多。”阿缠说完之后便陷入沉思。
她原本还觉得那香炉是个麻烦,早早将麻烦推给了白休命,没想到峰回路转,现在她得把东西要回来。
不知道白休命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去要香炉,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给,得哄一哄他。
想到这里,阿缠的脸忽地一热。
尚隐见阿缠说说话,突然开始走神,疑惑地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缠回了神,清了清嗓子,“如果他们查到香炉在我手里,一定会派人来取,这么重要的东西,定然要派一个修为不低,且可靠的人来取。”
尚隐指了指自己:“我。”
阿缠点头:“如果你也失败了,那太妃就只能派出更得力的下属了。”
尚隐指出了其中不合理之处:“对付你这样的普通人,我有什么理由失败?”
阿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现在的名字叫季婵。”
“名字不错。”
“等他们查到香炉在我手中的时候,你再来查一查我的身份和背景。”
这次尚隐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又有些好奇:“你现在的身份……”
“别那么好奇,也不要提前查,免得被发现,太妃可不是一般的警惕。”
“明白。”尚隐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你真的有办法对付四境?”
“那你呢,真的敢和她拼命吗?”阿缠反问。
“一命换一命,很划算。”尚隐回答得毫不犹豫,以前他无法对抗那些人,从不敢奢求,如今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希望,哪怕那点希望微弱得可怜,他也要牢牢抓住。
即使他的意识有一天会消失,他也不愿意自己的身体一辈子给仇人当牲畜使唤,就算那个人与他有血缘关系。
他的亲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会为了让他活命,而不断妥协,最后惨死的娘亲。
他姓尚,太妃、赵巡甚至是赵家人,从头至尾都不是他的家人,他们都是他的仇人。
如果他的命能换走北荒王太妃的命,可真是太划算了。
阿缠看着面前看似平静的尚隐,问道:“那么,要我帮你吗?”
“要!”这一次,再没有犹豫。
阿缠将桌上的布袋往他那边推了推:“这是给你的,冲点水喝下去。”
尚隐打开瞧了一眼,发现里面是碾碎的粉末,非常香,和唤醒他意识的香味相同。
“这是……”
“镇魂香。这些用量足够帮你镇压住赵隐的意识,你看了他这么多年,顶替他之后应该不会露馅吧?”
“不会。”
布袋中的粉末实在有些多,尚隐用茶水冲了粉末,喝了足足八杯。
那粉末闻着香,喝到嘴里却带着股肉腥味,熏得他直翻白眼。
最后一点粉末混着茶水喝进了肚子里,尚隐闭上眼感受了一□□内另一股意识,那股比他强大一直想要压制他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沉眠。
他本来想说真厉害,连这种手段都有,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真难喝,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感觉自己嘴里现在还有粉渣。
阿缠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买的,这些东西花了我一千多两银子。”
她可是只给白休命花过这么多银子,尚隐竟然还敢嫌弃。
“你是早就知道我会来上京,特地给我准备的?”尚隐突然反应过来,阿缠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她准备的这东西,当然也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是啊。”阿缠承认得很痛快,“白斩荒曾经和我说过,他外祖父今年八十大寿,太妃是一定会回京的,你也一定会跟来。”
那时候她看游记,看到有一章是描写大夏上京的。白斩荒告诉她,太妃的娘家就在上京,每年的三月初三,是他外祖父的生辰,后年是八十大寿,太妃会回京。
他说从北荒到上京有万里之遥,还告诉了她几条去往上京的路线。说他无诏不能离开北荒,所以不能带她去上京玩。
那时候的阿缠并没有想过要去上京,她只想着得到了妹妹的消息后去找妹妹。
但最后,她却踏着白斩荒告诉她的路线,来到了上京。
尚隐神情复杂,虽然现在阿缠才是势单力薄的那一方,可他就是有一种阿缠在上京张网,等着太妃往里跳的错觉。
而她所知的关于太妃的一切,都是北荒王亲口说的。
尚隐忽然问道:“那你知道,当初下令诛杀你的,不是白斩荒,而是太妃吗?”
阿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最开始去围杀她的那些人说,他们是领了北荒王的手令。
逃亡的路上,阿缠曾经想过,白斩荒如果想要她的命,不会等三年那么久,但是在她的尾巴一条条断掉之后,那些猜测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太妃趁着白斩荒不在,私自动用了他的手令,调动了王府的暗卫。后来白斩荒回来,得知你出事,他们母子就彻底闹翻了,至今也不曾和好,否则太妃也不会只带着一名四境护卫来京。”
尚隐说着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厉害,这么轻易就离间了他们母子的关系。”
即使知道了真相,阿缠的情绪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她只是觉得疑惑:“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
阿缠虽然早知道太妃看她不顺眼,却自问并未与对方产生龃龉。
“因为白斩荒和太妃说他要娶你,太妃觉得你会毁了他和北荒王府,所以让人去杀你,以为杀了你一切就能回归正轨。”尚隐将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了阿缠。
“这样啊……”阿缠听后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说,“看起来她不大了解她儿子。”
尚隐一直盯着阿缠,见她没有太多反应,问道:“他喜欢你,你似乎并不意外?”
阿缠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会动用北荒王府的地灵册,帮我寻找我妹妹的踪迹呢?他当然喜欢我呀。”
地灵册曾经是鼠妖一族的圣物,可以用来寻人。后来落到了北荒王手中,阿缠为了寻找妹妹的踪迹,才去了北荒。
她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白斩荒并不蠢,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拖延了三年,第三年才终于答应为她寻找妹妹。那之后不久,他突然离开了王府,她则被人围杀。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太妃死了,白斩荒会查到你身上,他会为太妃报仇。”
阿缠不解:“那又如何?”
“你不在意吗,他……即将成为你的仇人?”
尚隐看着阿缠,她眼神澄澈,像是不谙世事,说出的话却很无情:“他的喜欢,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吗?”
“我还以为你也有一点喜欢他。”尚隐以为阿缠至少有一丝动容,可是她没有。
“哦,我不喜欢他。”阿缠轻描淡写地说。
尚隐心想,可惜这一幕白斩荒没见到,不然那位高高在上的北荒王,神情一定很精彩。
难怪世人都忌惮妖,能这样轻易的蛊惑人心,自己却不染半分尘埃,真是无情。
阿缠才不在意尚隐在想什么,他说的这些,对阿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着已经耽搁得够久了,林岁还在外面等着,便道:“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尚隐点点头,起身前问她:“如果我想找你,该去哪里?”
“我在昌平坊开了一家香铺,如果计划出了意外,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好。”尚隐应下,他站起身,两人周围临时布下的结界也散掉了。
他转过身,只走了几步,周身的气质和脸上的神情就彻底变了,变成了那个只听命于北荒王太妃的赵隐。
阿缠目送他一步步走下楼,嘴角徐徐弯起,希望那位太妃会喜欢自己专门为她准备的大礼,虽然迟了一年,但总算还是送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缠将桌上空掉的布袋收起,才叫来小二结账。
从她进酒楼到离开,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林岁见到阿缠走出来,赶忙迎上前问:“事情办好了?”
“嗯,已经办好了,可以不用再盯着他了。”
林岁点头,也不问阿缠找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只说,“那我现在送你回家?”
“不回家。”阿缠拒绝,她想了想说,“你送我去明镜司吧。”
“去那里干什么?”林岁不解。
“去找白休命陪我吃饭,方才那家酒楼的菜做的太难吃了。”
阿缠忍不住抱怨,她刚刚只夹了几筷子,实在咽不下去。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香炉,但是吃饭也很重要。
她完全没注意到,林岁在听到她的话后一脸碎掉的表情。
好一会儿,见林岁没反应,阿缠偏头瞅了瞅她,问道:“你怎么了?”
林岁张了张嘴,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压低声音问:“为什么那位白大人要陪你吃饭?”
阿缠思索了一下该如何解释,最后实话实说:“他喜欢我,陪我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林岁可能以为对方是在做梦。
但这个人是阿缠……
那白休命必须是喜欢阿缠的,不然就是他眼瞎!
林岁轻易接受了阿缠的解释,然后骑马将她送去了明镜司。
明镜司衙门外,守卫听阿缠说要见白休命,便立刻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带着一人走了出来。
来人并非白休命,而是封旸。
封旸还未走到近前,便朝阿缠露出笑脸:“季姑娘可是有事来找我家大人的?”
阿缠站在门外,偏头往封旸身后看了看,没有白休命的身影。
“是有些事,白大人不在吗?”
“白大人刚刚去了刑部核对案卷,一会儿就回来,季姑娘若是不着急,不如在衙门里等一等?”
若是其他人问,封旸当然不会随意说出自家大人的行踪,但眼前这位季姑娘可不是寻常人。
他不但得说得详细些,还得帮大人把人留下才行。一名优秀的下属,自然要为自家大人排忧解难。
“那好吧。”阿缠答应下来,跟着封旸进了明镜司。
封旸没有带她去白休命处理公务的地方,而是带她去了后面的一间屋子,还说那里是白休命平日歇息的地方。
封旸站在门口对阿缠道:“季姑娘先在这里歇歇,等大人回来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好,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阿缠走进屋子,发现屋中的陈设格外简陋。
除了桌椅和床榻,只有一个浴桶,还有一个衣柜。
衣柜里的两套朱红色官袍证实了这里的确是白休命休息的地方,阿缠关上柜门,放心地坐到了椅子上。
桌上放着一叠裁好的纸,还有笔墨纸砚。
阿缠闲着无聊,便磨了些墨,提笔在上面写起了白休命的名字。
写满了一张纸后,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屋子里太安静了,光线也有些昏暗,让她莫名觉得困倦。
放下笔,阿缠强撑了一会儿,便彻底放弃了抵抗,软软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等白休命从刑部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龇牙朝他笑的封旸。
他觑了对方一眼,将手中案卷扔给封旸,一边往办公之所走,一边问:“笑什么?”
“嘿嘿,大人,您这边走。”封旸上前将他引往另一条路。
白休命挑起眉,还未发作,就听封旸道:“季姑娘在您休息的屋子里等您呢。”
“阿缠来了?”原本低沉冷肃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封旸心中啧啧,即使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这是自家手段狠辣,被百官忌惮的镇抚使。
一年前,他家大人还怀疑季姑娘被夺舍,现在看来,被夺舍的那个更像是他家大人。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封旸恭敬道:“是,季姑娘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属下没敢让人打扰。”
“做的不错。”
留下这句话,白休命大步离开。
封旸嘴角咧得更大,他觉得自己距离升官发财的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丝毫没有惊动屋中的人。
白休命才走进房间,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枕着自己手臂趴伏在桌案上,呼吸声轻轻浅浅,睡得正熟。
他关上门,迈步走了过去,才到近前就看见了被阿缠压在手下的那张纸,上面写满了他的名字。
她用了不同的字体,就好像每一次,她用不同的语调叫他的名字一样。
白休命看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将阿缠抱了起来。
熟悉的气息将阿缠包裹起来,她并未被惊醒,而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嘟哝了一声:“白休命……”
“我在。”
第155章 第 155 章 你还欠了我两次,不如……
白休命将阿缠放到床榻上, 为她盖好了杯子,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昳丽的小脸。
许是因为身下的被褥带着凉意,睡梦中的阿缠下意识地靠近身旁的热源,不但整个人蹭了过去, 还试图伸手将热源拢到自己怀里。
看着她贴到自己身上还不够, 那只不安分的小手还往他腿上摸索, 白休命抓住她的手,塞回到被子里。
过了没一会儿,那只小手又偷偷摸摸地探了出来。
他无法,只得将阿缠的手握住, 她这才安分下来。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 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只知眼前一片昏暗,手还被人松松地握着。
她才将手抽走, 一直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的白休命便睁开了眼。
“醒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醒我?”阿缠睡眼惺忪地起身,整个人懒洋洋的没有力气。
白休命伸手揽住她的腰,还没有用力,她已经倒进他怀里了。
阿缠侧了侧身,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他肩膀上, 又打了个呵欠。
“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白休命一手扣在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上,让她整个人贴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屈起, 在她脸蛋上蹭了蹭,“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我本来是想找你一起吃饭的。”阿缠抬起眼,看到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觉得有趣,便摸了上去。
白休命的呼吸陡然一沉,但是阿缠并未察觉到。
他垂下眼,轻声问:“找我只是为了吃饭吗?”
他的阿缠可不会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经他的提醒,阿缠倒是想起了正经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还想顺便问问,那个香炉,你查到线索了吗?”
这个问题让白休命有些意外,他眸光微动,回道:“还没有,怎么了?”
“那……能不能先把香炉还给我?”
白休命眉梢一挑:“按规定,那香炉涉及到重案,案子不破,物证是不能归还的。”
“但是?”阿缠眼含期待地等着转折。
“没有但是。”
希望落空,阿缠噘噘嘴不满道:“案子的线索是我提供的,物证也是我提供的,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总不能就这样无限期的拖延下去呀。”
“有道理。”
“是吧。”
“但是我们明镜司,从来不讲道理。”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阿缠的手指勾了勾,挠挠他脖子,像是羽毛在皮肤上轻轻拂过。
白休命笑而不语,扶在阿缠腰侧的大手轻轻滑动,像是在暗示什么。
阿缠心中愤愤,心想这男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他这种人,就不能给一点甜头,否则下次肯定会更过分。
然后,她双手撑在他肩上,腿一跨,直接翻身坐到了白休命身上。
她的裙摆像花瓣一样散开,遮住了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腿。
白休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阿缠上身前倾,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胸前,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的这副精壮的身躯,藏于衣袍下灼人的热度和隐藏在其中的强大的力量。
她的手缓缓上移,宽松的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阿缠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白休命依旧只是盯着她,一动不动。
阿缠将唇凑上去,还未碰到他的唇时便停了下来,然后红唇微张,探出一截粉舌,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她感觉到白休命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这没让阿缠退却,反而让她有些兴奋。
她学着他上一次那样,含住他的唇,慢慢厮磨,等他终于忍不住张嘴回应的时候,阿缠将舌尖探入他口中……
白休命因她而起的每一个反应,都让阿缠越发的沉溺其中。
两人交缠了不知多久,阿缠才偏过头,躲过他纠缠不休的唇舌。
“这个贿赂,白大人喜欢吗?”阿缠的脸颊擦过他的脸侧,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喜欢极了。”
“那我的香炉?”
“一会儿就让人送来。”
阿缠无师自通地凑上去,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白大人真好。”
白休命环住她腰肢的手臂陡然收紧,声音沙哑得不行:“……我反悔了。”
“什么?”
阿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一次不够。”
“白休命,你不讲信用!”阿缠瞪大眼睛,竟然有人敢在她面前坐地起价。
可惜她现在的声音又软又娇,毫无震慑力,并不能表达出她的愤怒之情。
“我很讲信用。”白休命在她颈侧啄吻,“你忘了,上元节那日,你还欠了我两次,不如一起还了吧。”
“我不……”
阿缠还没来得及拒绝,人已经被压回床榻上。
昏暗的房间中,只能听到纠缠的喘息声,和唇舌交缠的暧.昧水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缠的意识逐渐昏沉,好容易等白休命退开,她大口喘着气,终于恢复了些神智。
他再一次凑上来的时候,阿缠赶忙抬手抵住他的唇。
“唔,怎么了?”与往日不同,此时他的声音低哑又惑人,阿缠差一点就又被蛊惑了。
幸好她及时清醒过来,语气坚定道:“我好饿。”
“饿了?”
“嗯,快要饿死了。”
这话倒不算是借口,她是真的很饿。
午饭只吃了几口,现在都已经到了晚上,她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他翻身坐到床边,稍微平复了一下,才偏头看向正在整理衣衫的阿缠,问她:“想去哪吃饭,在衙门吃还是和我出去吃?”
之所以没说要带她回府去吃饭是因为他知道,阿缠不会同意。
阿缠觉得自己现在的腿软的应该走不动路,便问:“衙门里有食堂吗?”
“有。”
“大厨的手艺好吗?”
白休命笑了下:“还不错。”
他都说不错了,那应该不算太差,阿缠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道:“那就在这里吃好了。”
“好,我这就让他们去做。”
白休命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官袍,抬腿往外走去。
阿缠一个人留在房中,燥热的身体随着心跳逐渐平复下来,但她好像依旧能够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颈侧和肩头。
那湿热的触感,短时间内她恐怕很难忘记。
关上房门,白休命走出房间。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朝不远处路过的明镜司卫吩咐道:“让封旸过来一趟。”
“是。”那明镜司卫赶忙小跑着离开。
不多时,封旸匆匆赶来。
尽管光线暗淡,但他依旧能够看清楚他家大人疑似被磕破的下唇,以及眼尾淡淡的红。
封旸下意识地看了眼白休命身后黑黢黢的屋子,默默垂下头,不敢再多瞧。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一会儿让厨子做几道菜送来,荤菜用鸡肉做。”白休命的声音不辨喜怒,但封旸就是能感觉到,现在他家大人心情极好。
“是。”
“还有……将虞山炉送过来,这案子,暂时缓缓。”
封旸微微一愣:“可是我们已经查到了赵家身上,就这么停了吗。”
和白休命对阿缠说的不同,明镜司已经顺着阿缠之前提供的线索,查到了卖香炉的人,自然也就查到了赵泽谦身上,不过他们暂时还没有惊动赵家。
“单凭一个香炉,没办法撼动赵家。”
封旸也明白这个道理,赵岐还活着,只凭这个香炉,无法作为证据,即使拿出来了,赵家也可以找各种理由推脱。
而这案子时间久远,尚家那边几乎查不到痕迹,唯一的入手点就是赵家。
明镜司不能凭借这点去搜查前朝帝师的家,即使是他们家大人去请旨,陛下也不可能同意,除非有铁证,或者赵家人露出马脚。
“大人该不会是想将虞山炉还给季姑娘吧?”封旸忽然灵机一动,问道。
“嗯。”
自家大人的决定,自然不容置喙,不过封旸还是提醒道:“大人,被灭门的尚家与赵家曾经是姻亲,若是如猜测一般,真的是赵家动的手,他们如果发现香炉丢了,定然会严查,恐怕很快就会查到季姑娘身上。”
如果找不到香炉,对方可能还会继续往下调查,可若是在季姑娘手中见到了香炉,事关这么多条人命,赵家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未必不会下死手。
不过这些封旸并没有说出口,想来他家大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白休命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下唇的伤口,忽然轻笑了一声:“无妨,去取来吧。”
阿缠为了拿回香炉,可谓费尽心思。
这么短的时间,她突然就转变了想法。唯一称得上变数的,就是近来入京的北荒王太妃。
他实在很好奇,她要香炉,究竟想干什么?
“属下这就去。”见自家大人心中有数,封旸也不多说,先让下属去厨房吩咐厨子做菜,自己则去取来了作为证物的虞山炉。
阿缠在屋中等了没多久,房门打开,白休命走了进来。他弹了一下手指,桌上的蜡烛瞬间亮了起来。
阿缠见他拿着个锦盒走进来,立刻迎了上去,眼巴巴地看着那盒子。
白休命将锦盒放到她手中:“你的虞山炉。”
阿缠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香炉,是吕老板送她的香炉无疑。
她将盒子收好,本以为白休命至少会询问她要香炉做什么,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没问,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虽然等事发那日,白休命定然会清楚事情与她有关,不过那时候,一切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就要看尚隐的了。
尚隐回到赵家的时候,天色还早。
这两日他不用去太妃跟前伺候,也没人在意他的行踪,在屋中一直呆到傍晚,忽然有人过来敲门。
尚隐打开门,发现来人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面容紧绷,站在门口对尚隐道:“太妃让你过去。”
“嗯。”尚隐按照往日赵隐的习惯,只应了一声,便迈步走出了房间。
丫鬟并未带他去太妃的住处,他们又去了赵岐的院子。
此时天色昏暗,赵岐的院中挂了许多灯笼,将院子映得灯火通明。
正厅中更是亮如白昼,一盏镶嵌了数十颗夜明珠的月光盏不知何时被抬了过来,摆在厅中。
尚隐才一踏入屋中,就看到了那盏灯。
在北荒,他和他娘相处的机会其实很少,但他记事早,所以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一次她受了刑被拔了指甲,他们将他送去地牢,他有了短暂的,陪在他娘身边的机会。
他还记得,他娘缩在黑黢黢的牢房角落用轻快的声音和他说,她及笄那年,外祖父外祖母花重金请工匠打造了一盏月光盏,每到夜晚时,那月光盏能将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特别的漂亮。
那时候的尚隐无法想象月光盏的模样,如今却是亲眼见到了,果然很漂亮。
尚隐只是扫了一眼月光盏,神情无半分波动,进屋之后便径直走到太妃面前,跪了下来。
“属下来迟,请太妃责罚。”
太妃此时一手撑在额头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尚隐的声音,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语气淡淡:“起来吧。”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跪在正厅中间的赵巡和赵泽谦父子身上。
就如尚隐猜测的一样,惩罚过赵隐之后,太妃果然查了赵泽谦,然后查出了问题。
尚隐站到太妃身后,也看向那对父子。
“泽谦,告诉姑祖母,那香炉哪去了?”
太妃一开口,赵泽谦哆嗦了一下,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香炉的下落。
太妃见他这副模样,唇角扬了扬,声音越发温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与姑祖母说?是你爹没有给你银子花,你不得已才偷拿了香炉吗?”
尚隐知道,太妃越是温柔,就代表着她越生气。
但赵泽谦显然不知道这一点,他被太妃和蔼的态度迷惑了。他点了点头,语气还有些委屈:“姑祖母明察秋毫,孙儿确实是因为手头紧才用那香炉换了银子。”
“那香炉卖给了谁?”
“我让张匆拿去外面的古董铺子卖了,具体卖给了谁,得问他。”
他口中的张匆是他奶娘的儿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
“既如此,那就先去问问张匆吧。”太妃看向赵岐,对他道。
赵岐颔首,朝管家吩咐道:“问完话再将人带来。”
管家领命离去,没多久,一个血糊糊的人被拎了进来。进门的时候,那人双腿拖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来。
赵泽谦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惨叫出声,他认了出来,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就是张匆。
管家在旁恭敬道:“太妃,老太爷,张匆已经交代了,香炉卖给了昌平坊的一家古董铺子,听闻那家老板姓吕。”
第156章 第 156 章 白斩荒一定会气疯……
“只问出了这些?”太妃声音冰冷。
管家不敢卖关子, 赶忙道:“若是老奴没记错,那姓吕的老板名为吕如卉,是吕翰林长女,鸿胪寺卿柳相泽的前妻, 她年后不久便已过世, 此事动静颇大, 还惊动了圣上。”
柳相泽因为前妻一夜白头的事,朝中几乎无人不知,管家恰好听到大老爷对老太爷说过此事,并记下了。
“死了?”
“是。”
“那香炉呢?”
“香炉若是没有转手, 想来应该在吕家人手中,老奴这就让人去查。”管家虽不知太妃和老太爷为了一个香炉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但也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还未来得及退下, 便听太妃开口:“等等。”
未管家垂手而立,等着太妃示下。
“赵隐, 你跟着他们一起过去。若是东西在吕家,就取回来,若是不在就问清楚东西去了哪里。”
“是。”尚隐语气恭敬。
“动静小一些,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吕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太妃虽然想要将香炉取回,却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太妃放心。”
尚隐跟着管家一起离开了, 经过赵巡与赵泽谦父子身边时,赵巡转头看了他一眼。
收拾烂摊子的人走了, 赵巡才试探着开口:“姑母,香炉的下落也已经查到了,泽谦也不是故意的,您看, 不如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赵巡与赵泽谦父子满眼期待地抬头看向太妃,太妃垂眼看着他们二人,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却很失望。
想她那前夫,虽是文人,却也一身傲骨,凭着一身才华与尚家家主平辈而交。
和他的儿子,虽然没期待过会如何成器,到底还是有些期待,可惜儿子庸庸碌碌,养出来的孙子更是蠢笨如猪,让人失望透顶。
想到这里,太妃也懒得再理会他们,转头对赵岐道:“父亲,泽谦偷拿的毕竟是你屋中的东西,还是由你来处置吧。”
“那就依家法打十鞭,再思过三个月吧。”
赵泽谦一定要挨鞭子,立刻鬼哭狼嚎起来,赵巡也不住为儿子求饶。
太妃却是看也不看,起身离开了。
赵泽谦受了家法,爬都爬不起来,被人抬回了住处。
他母亲李氏抱着他痛哭一场,又回头指责赵巡:“老太爷怎能如此狠心,泽谦不过是拿了一个香炉而已,就差点把人打死了。还有姑母……泽谦可是她亲孙子啊!”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妄议姑母。”
李氏被训斥了,不但没有闭嘴,反而越发来了气:“难道我说的有错吗?她倒是当上了太妃,你这个亲生儿子呢,却被过继给了自己大伯,这么多年了,一官半职也没有,若非如此,我儿怎么会穷到去偷老太爷的东西卖钱!”
“那还不是被你教坏了。”
“被我教坏了,难道泽谦不是你儿子吗?我就知道,你就是忘不了你前头那个儿子。”李氏冷哼一声,“你倒是记得他,他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一心想害死我的泽谦。”
“什么意思?”赵巡问。
“你以为老太爷为什么会查到我们泽谦身上?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他昨日受了罚,理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只是你的猜测。”
李氏瞥了他一眼:“太妃明面上和你母子情深,背地里还不是查了泽谦,她也没多么看重你,否则这些年,怎么会让我们过得如此拮据。”
原本赵巡不觉得有什么,可听了妻子这么一说,心里也不是滋味起来。
他娘是北荒王太妃,而他在京中却是个无名无分的纨绔。儿子手中更是连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要用偷的,他越发觉得自己处境凄凉。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坐不住了,赵巡站起身,对李氏道:“我去找姑母。”
李氏一心看顾儿子,懒得理会他去什么地方。
赵巡头脑一热就往太妃的院子去了,走了半路,被夜晚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忽然又心生胆怯。
短短一段路,他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敲开了太妃的院门。
进了院子,见了太妃,来时想好的话又堵在了嘴里。
他想喊娘,却在太妃冷淡的目光下咽了回去,讷讷叫了声:“姑母。”
他记得当年,母亲将他过继给大伯一家的时候,他喊她娘,被她狠狠抽了几鞭子,那种疼,他至今也不敢忘。
太妃抿了一口茶,问他:“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见太妃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赵巡脑子一热便道,“我只是想问,是不是赵隐说了什么,才让姑母突然怀疑起了泽谦?”
太妃似有些意外他竟然会问这个,倒也没有隐瞒:“他确实提了一嘴,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
“姑母,赵隐可是尚家的血脉,他这么做说不定只是为了挑唆姑母与泽谦的感情。”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尚家的血脉又如何,只要我愿意,就能掌控他,懂吗?”
赵巡不懂,他只知道斩草要除根。他见到赵隐,就能想起当年得知尚家灭门后,差点杀了他的前妻。
幸好那个疯女人被姑母带走了,但之后很多年,他偶尔还会做噩梦。
见赵巡一脸的不赞同,太妃也懒得和他继续说。
她这儿子,算是废了,一辈子都当不成上位者。
看着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赵巡,太妃心想,同样是儿子,白斩荒不知要比赵巡强了多少。
只可惜,那孩子终究是被一只狐妖迷了眼,和她这个做娘的生分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母子。
那狐妖已经死了,他们母子迟早会和好的,只等她从赵家将当年存在暗库中的东西取出来带回北荒。
当初王爷能够因为这些东西,排除众意立她为妃,如今这些东西也足以让他们母子和好如初。
她相信,她的儿子只是一时想岔了,终归是会走回正道上的。
赵巡说了好半天,太妃也无甚回应,最后实在无话可说,才被太妃身边的丫鬟客气地请了出去。
感觉到太妃的敷衍,回去的路上赵巡越想越生气,可又不能找人撒气,只能自己憋着。
走过一处回廊时,他正好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尚隐。
尚隐刚从吕家回来,见到赵巡时本想如之前一样,却忽然被对方叫住。
“赵隐,你的规矩呢,见到为父连话都不会说了?”
尚隐停下脚步,叫了声:“父亲。”
“不要再将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用到泽谦身上。”赵巡看到他这副冷淡的模样,就仿佛看到了太妃,怒气顿时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多看你一眼?你和你那个死鬼娘一样,阴魂不散,你们怎么不一起去死!”
尚隐听着赵巡的咒骂,像是一尊木偶,毫无反应。
等他骂累了,又见尚隐一声不吭,觉得没意思,才甩了袖子离开。
尚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条烂命只换太妃一条命是有点亏了。
赵府中没有什么秘密,尚隐还未向太妃回禀,他被赵巡拦住骂了一顿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太妃耳中。
太妃并未放在心上,她相信赵隐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小事。
等尚隐来时,太妃已经卸了妆,正坐在椅子上,丫鬟正在为她捏肩捏脚。
尚隐跪在地上,回报方才的调查结果。
“太妃,经查实吕如卉死后,她收来的香炉被吕家人送给了一个名叫季婵的女子。”
“季婵?”这个婵字让太妃本能的感觉到不悦,这让她不禁又想到了那只害人不浅的狐妖。
“她是何人,和吕如卉又是什么关系?”
“她是吕如卉在昌平坊的邻居,开了一家香铺,据说平日对其颇为照顾,吕如卉留下的遗书中特地交代将香炉留给对方。”
“特地留给对方,他们可知那香炉的贵重之处?”
“知道,吕翰林的夫人说,那老板告诉他们,那香炉是虞山炉,价值不菲。不过他们并未违背吕如卉的遗愿,还是将香炉留给了对方。”
“眼光倒是不错。”太妃轻哼一声,又问,“吕家那边可有人发现异常?”
“并无,吕家上下都是普通人,属下用了迷魂术,他们不会记得和属下说的话。”
太妃点点头:“那你明日便去昌平坊将香炉取回来吧。”
“那……季婵该如何处置?”
太妃瞥了尚隐一眼:“不过是个普通人,还要我教你该如何做吗?”
如果那个叫季婵的不知晓虞山炉的珍贵,或许还能放她一马,可谁让她知道了呢。
若是东西丢了,她势必会闹大,干脆就让她意外身亡好了。
而且她还有一个不讨喜的名字,就更没有理由让她活下来了。
尚隐低下头:“属下明白。”
尚隐退出太妃的院子时,心中却在想,太妃当初做得最蠢的一个决定,便是让人围杀阿缠。
若是她死了还好,可惜那八尾狐的命,比太妃更硬。
这两日,阿缠难得勤快了起来,早起便去前面看店。
尚隐找来的时候,阿缠正在打香篆,面前摆着的就让赵家寻了半天的虞山炉。
用线香将香粉燃起,盖上炉盖,燃香冒出的袅袅青烟便在香炉上方盘踞不散,这是尚隐第一次见识到虞山炉的奇特之处。
“客人想要买香吗?”阿缠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如招待寻常客人一般询问道。
“是想买香,不过老板在这香炉很是奇特,不知道卖吗?”
“友人所赠,非卖品。”
“那真是可惜。”
尚隐一步步走向柜台前,就在这时,陈慧从后门中走了出来。
见到陈慧,尚隐一愣,他能够感觉到,面前这个与寻常人无异的女儿,并不是活人,这是一具活尸。
他有些震惊,阿缠竟然在上京养活尸,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这位客人,如有什么需要,与我说就好。”陈慧自进阶之后,比之以往更加敏锐。
就如方才,她在后院就能够感觉到店铺中进了一个危险的修士。
“只是随意看看。”
尚隐在铺子里逛了一会儿,陈慧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最后他自己逛了出去。
看到那头至少二境的活尸,尚隐便知道该如何应付太妃了,但这显然还不够,不足以说服太妃。
现在,按照计划,他需要开始调查阿缠的身份了。
季婵这个身份的信息并不难查,晋阳侯季恒的嫡女,亲生母亲死后,外祖一家也被流放,她却突然被查出并非晋阳侯亲女,被赶出了家门。
这些明面上的消息没什么意思,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不过是侯府后院争端,季婵是落败的那一个。
一个娇养的千金小姐被赶出家门后,自然该落魄不堪。
但到了季婵这里,却变成了另外的故事。
先后不过一年时间,晋阳侯府便开始走向败落,而罪魁祸首便是季婵。
卖季婵消息的人收了尚隐的银子,还颇有些道义地提醒说:“这位客官,不管你要查她干什么,你最好离她远些。”
“为什么?”尚隐此时身在大通坊一家看着有些破败的酒馆里。
小二送来的酒都是掺了水的,但送来的消息却是保真的。
那小二躬着身子低声说:“据我们所知,这位姑娘与明镜司那位镇抚使关系匪浅。晋阳侯不久之前就被明镜司抓过一次,他才出来,他夫人就进去了。总之,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尚隐觉得这小二的形容还挺有趣:“那你们这里,卖那位镇抚使的消息吗?”
小二闻言面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客官,这话我就当没听到,你也不要去别处问,当心给自己找麻烦。”
“不能问?”
“嘿嘿,我们还是想多活几日的。”
在京中捞偏门,就要清楚,什么人的银子可以赚,什么人的银子不能赚。
尚隐没有为难小二,从酒馆离开后,又寻了另外一家稍大一些的酒楼。
花了更多的银子,买到的消息却和之前差距不大。不过这家还补充了一件事,说是镇北侯因不明原因曾经毁掉了季婵的铺子,后来赔了银子。店家给的消息是,当时那位明镜司的镇抚使出手阻拦了镇北侯,和上一家的判断一般,店家认为季婵与对方关系匪浅,不易轻易得罪。
关于那位镇抚使,店家只给出了名字,多余的消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尚隐没有再去第三家,继续下去,就容易惊动对方了。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阿缠笃定她的消息能让太妃动用四境了。白休命的人,自己区区一个三境若是敢动,便是取死有道了。
尚隐是知道白休命这个名字的,那还是几个月前从北荒王那里听说的。
白斩荒亲口承认,白休命是大夏皇族年轻一辈之中,让他最为忌惮的人。
此人原本该如他一般,继承二字亲王爵位,成为执掌一方的亲王,可对方却走了与白斩荒截然不同的路。
明王一手培养出来的养子,心狠手辣,是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身为西陵王嫡子,西陵王府却毁于他手,连生父都没有放过。这人从西陵回京之后便显露了四境修为,震慑住了宗室,然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多久之前进阶的四境。
深藏不露,天赋惊人,当时北荒王断言,这个人必然是明王的接任者。
离开了大通坊之后,尚隐在脑中复盘着得来的消息,忽然笑了起来,他可真期待,白斩荒得知白休命和阿缠的关系的那一天。
白斩荒一定会气疯的。
第157章 第 157 章 惊醒了半座城
在外面转悠了大半日,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尚隐才回了赵府。
今日的赵府很是热闹,正门大开,宾客盈门。
太妃归京也有几日了, 赵家的姻戚故旧早早递来了拜帖, 想要来府上拜见北荒王太妃, 太妃又不能一一见过所有人,于是赵家便选在今日宴客。
这其中当然也有真心想要拜见太妃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得知了一个消息,北荒王太妃此次归京, 有心为北荒王选妃。
这消息像是一道惊雷砸了下来,几乎让整个上京震动。
虽说西陵王府不久前才被连根拔起, 如果足够谨慎, 就不该与这些被皇帝猜忌的亲王走得太近,但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万一呢?
皇帝才动了西陵, 短时间内就不会轻易去动北荒。北荒王府屹立北荒多年依旧鼎盛,在北荒地界可以称得上一手遮天,北荒王年轻有为,又大权在握,若是有机会,谁会不想成为北荒王妃?
赵家这次的赏春宴着实是热闹非凡, 来参宴的姑娘们,家世最低的, 也是出自三品官宦世家。
家中有爵位的,至少也是侯爵才不会被人轻视。
尚隐远远便看到一波又一波身着华服的人走进赵府,赵家在京中一贯低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出来, 赵家的底蕴究竟有多深。
他看了一会儿,才路去了侧面,从偏门进了府。
此时太妃已经不在院中,她在赵府的汀香园见客。能来拜见太妃的,都是各家主母,汀香园内外都是女子,男子不好入门。
尚隐也不急,他只让人递了话给太妃身边的丫鬟,便在汀香园外候着了。
来往之人,有年纪小的会好奇多看他几眼,不过见他像是石雕一样毫无反应,便也不再关注。
就这样等了将近一刻钟,太妃的一名贴身丫鬟才出来,她走到尚隐身边低声问:“太妃让我问你,东西可取到了?”
“没有取到。”
尚隐的回答显然出乎了丫鬟的意料,她皱起眉,显得十分不满,不过左右人来人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着脸让他回太妃的院子等着发落,便匆匆回了汀香园。
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太妃记挂了两日,不能耽搁。
此时太妃正在与礼部尚书的夫人说话,这位夫人今日带了两个女儿来参宴,大女儿素雅清淡,二女儿艳丽娇媚,各有千秋。
其他各家也相差不大,能带到太妃面前的,都是家中嫡女,身份教养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只说了一会儿话,各家夫人就发现了,太妃对女子容貌并不是十分在意,甚至她更偏好容颜素淡一些的,想来是不想北荒王耽于美色,要选一位贤妻了。
见太妃已经开始询问礼部尚书的大女儿平日里的喜好了,各家夫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同时暗恨自己没生两个风格迥异的女儿。
就在这时,方才出去的丫鬟走回到了太妃身旁,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太妃面上笑容依旧和煦,却没了继续与人闲聊的心思。
幸而赵府的大夫人与二夫人都在,没有让场面冷下来。
又坐了一会儿,太妃借口更衣,带着丫鬟离开了汀香园。
出了汀香园后,她才彻底冷下脸来,问方才那名丫鬟:“赵隐呢?”
“奴婢让他去您的院子里等着了。”
太妃没说话,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短短一段路,她脸上不带半分笑容,眼中满是寒意,身后跟着的丫鬟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生怕惹了她不悦。
直到进了院子,太妃才见到了站在院门口的尚隐。
见到人后太妃连话都没让他说,一巴掌就扇了上去,尚隐身体纹丝不动,也无反应,太妃又接连扇了他两巴掌,直至手掌都打红了,才吐出两个字:“废物!”
她眼中的嫌恶之色几乎已经压抑不住。
尚隐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太妃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等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开口:“为什么没将香炉取回?”
尚隐的声调平铺直叙,毫无情绪波动,他说:“季婵家中养了一头二阶活尸,属下出现后,那活尸便一直盯着属下,根本无从下手。恐怕属下只要动了念头,那活尸便会反击。”
“活尸?”太妃露出惊讶之色,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冷厉了,“你仔细说。”
尚隐便将自己到了香铺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说了出来,连对话也一字不落。
“这么说,你确实在季婵手中见到了香炉?”
“是,属下到的时候,她正用香炉点香,香的烟气凝聚不散,定然是虞山炉无疑。”
“那季婵家中为何会有活尸,你可查到缘由了?”
尚隐回:“属下查到,季婵与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关系匪浅,那活尸想来也是走了明镜司的路子才留了下来。”
这一次,太妃终于变了脸色。
她自然也是知道白休命的,虽然西陵王一事在京中没能掀起波澜便被白休命一脚镇压了,但在北荒,却算得上一件惊天大事了。
“关系匪浅,是什么样的关系?”太妃追根究底。
“若是消息没错,应当是……是男女之情。”
“那季婵是什么身份,竟有这般本事?”太妃很意外,就算不愿意承认,但白休命的身份地位足以和她儿子相提并论,竟然能看上一个寻常女子?
“她原是晋阳侯嫡女,后来因为血脉不正被赶出府,如今就在昌平坊开铺子。”
太妃生了些好奇心:“就这么简单?那女子容色如何?”
尚隐想了想,如实回答:“容貌出色,但也不到惊艳绝伦的地步。”
他口中的惊艳绝伦指的便是当初的阿缠,有那样的姿容在前,旁人口中再漂亮的容颜也无法相提并论。
这也是太妃为北荒王选妃并不注重容貌的原因,她也找不到容貌比阿缠更出色的了,索性便想从其他方向下手。
“那就是天资聪颖?”说到这个,还没等尚隐回答,太妃就先否定了这个猜猜。
真聪明,也不会轻易被人赶出侯府,连唯一能倚仗的身份都没了。
太妃实在想不出白休命会看上季婵的原因,不过很快她也不再纠结此事。
“罢了,说不定只是年轻人贪欢。”
就像她那仿佛得了失心疯的儿子一样,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让妖族当北荒王妃。
好歹自己儿子看上的狐妖还有一张绝世容颜,白休命的眼光就差了太多。
“太妃,那香炉……”
“这次你做得不错,确实不能轻易动手。”此时太妃脑中思索的,不止是香炉的问题,她还在想,若季婵和白休命真的关系暧/昧,那香炉会不会早就被明镜司发现了?
现在摆出来的香炉,有没有是那边扔出的饵?
但无论如何,香炉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即使那是饵,也得吞下去。
太妃眯起眼,若是真的惊动了明镜司,他们得有证据才能抓人,只要饵被吞下,鱼顺利跑掉,那这鱼就只能白钓。
“我记得白休命已经是四境了?”
“是。”
“天赋惊人啊。”
太妃赞叹一句,随即在心中盘算,不管是为了季婵家中那碍事的活尸,还是为了提防随时有可能出现的白休命,赵隐是不能用了,那就只能动用同是四境的护卫了。
太妃身边的四境护卫名叫荒林,是先代北荒王留给她的。
原本,北荒王府的四境她都有资格调遣,但是自从与儿子闹翻之后,就只剩荒林肯听她的命令了。
上一次动用荒林,还是为了对付阿缠。
那次他失败了,还受了不轻的伤,这一次却是为了对付一个普通人,想来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因为尚隐给出的理由实在很有说服力,除了一开始的巴掌外,太妃没有继续惩罚他。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是。”尚隐姿态恭敬地退下,太妃终于忍不住要动用荒林了,接下来就该轮到阿缠了。
作为计划的推动者,尚隐心中有隐隐的激动,也有一些恐惧。
有这样一个仇人在暗处算计,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走出院落时,他甚至在心中提醒自己,日后切记不能得罪阿缠,虽然他可能也没有日后了。
太妃离开不久又回到了汀香园,与人闲聊时,她状似随意地问正与她搭话的宁德侯夫人:“宁德侯夫人可认得晋阳侯夫人?”
这位宁德侯夫人是赵二夫人的堂姐,太妃也愿意给她几分脸面。
宁德侯夫人很是健谈,听太妃这么问,顿时来了兴致:“原来太妃也听说了晋阳侯的家事?”
“只是听人说起过,似乎……”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对方便接了下来。
“说起晋阳侯那继夫人也不知道给晋阳侯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晋阳侯连嫡女都不要了,她人都被关进牢里了,晋阳侯都不肯和离。”说到后面,宁德侯夫人有些艳羡。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娘家在背后支持,才是真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两人倒是情真意切。”太妃评价了一句,又问,“那晋阳侯的嫡女呢,她现在如何了?”
宁德侯夫人啧啧道:“这位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就是她走通了明镜司的关系,直接将晋阳侯夫人关进了镇狱。”
“此话当真?”太妃显得有些惊讶。
“也只是听说,反正晋阳侯屡次被明镜司针对,总是有些缘由的。”
“如此说来,这位季姑娘倒也颇有手段。”
宁德侯夫人点点头,说得隐晦了些:“可惜她母亲娘家已经败落,季家也不承认她,她怕是也只能风光一时。”
晋阳侯府的热闹,虽然没人拿到明面上说,京中却也有好多人看着呢。
太妃点点头,这些消息和赵隐说的倒是正好都对上了。
赵家的赏春宴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除了中途那段插曲外,太妃的心情还算不错,她瞧上了四家的嫡女,不过只是有些想法,暂时还未做出决定。
毕竟是给儿子选正妃,身世背景,性格品德都需要再三考察。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后,暂且将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将身边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太妃忽然开口:“荒林。”
一道黑色身影如水波一样从她身侧浮出,很快便出现一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这人脸上有三道伤疤,破坏了他的气质,让他显得有些阴郁。
“太妃有何吩咐?”
太妃偏头问他:“京中的阵法对你影响多大?”
荒林如实回道:“属下的修为被压制在了三境,但实力还在。若是必要时刻,可以强行突破,只是动静不会小。”
“若是遇到同阶对手,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太妃尽可放心,这上京的大阵一视同仁,属下自认为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使不敌,属下的水遁术也从不曾失手。”
太妃点点头,她是亲眼见识过荒林是如何的神出鬼没,北荒王府三名四境之中,他的身法是最厉害的。
就算那白休命如何被人吹嘘,突破四境的时间也不会太久,荒林若是真的对上他,就算不能赢,想要全身而退也不难。
反复思量之后,太妃终于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件事让你去做。”
“太妃请吩咐。”
太妃将阿缠的地址告诉了对方,还提醒道:“做得干净些,不要惊动旁人,也不要留下线索。”
“是。”
“若是万一明镜司真的有埋伏,那就先拿着东西离开,总之香炉是最重要的。”
“属下明白。”
“去吧。”
随着太妃话音落下,荒林的身影化为一小滩水,消失在了屋中。
将心中记挂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太妃终于安心下来。
接下来,她只需要耐心等待,荒林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与此同时,昌平坊。
天色暗淡下来之后,阿缠今日特地让陈慧去了隔壁铺子住,没让她留在家中。
陈慧虽然心中担心阿缠,但心知她自有计划,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等夜色彻底降临,阿缠回到了屋中。
她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又取了一枚香片放到香炉中燃了起来。
这香片是她不久前刚做出来的,味道有些苦,初时像是汤药的味道,等前面的苦味过去后,味道便开始回甘。
这味道变化有些极端,竟然还挺受欢迎。
点燃香片后,阿缠便将手肘抵在桌上,一手撑着头,垂眼看着面前的虞山炉。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但阿缠并未抬头。
她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有一道身影,从她身后悄然浮现。
就在那道身影凝实,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她出手时,阿缠身上忽然荡起一片黑色涟漪。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声冲天而起,惊醒了半座城。
第158章 第 158 章 下次还找你
荒林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堂堂四境修士,两代北荒王的座上宾竟然会在路边的水洼里翻船。
被龙魂缠上时,他当机立断选择水遁,下一刻他就发现水遁失效了。
显然, 就算黑龙已经死, 只留下龙魂, 也依旧有着强大的御水能力,龙魂没有给他遁走的机会。
逃跑失败,龙魂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朝廷的注意。
荒林头脑一热, 心里想着反正迟早都会被发现,不如先挣脱龙魂, 再趁机出京躲避, 说不定能避开搜寻。
于是,他悍然突破了上京阵法的压制, 然后他发现,他依旧挣脱不掉那条困住他的龙魂。
就算这条龙生前是四境,死后留下的残魂也不该如此强大,除非……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那龙魂转头咬了他一口。
只是一道凝实的魂体,被咬之后本不该有反应, 荒林却惨叫一声,他的神魂被攻击了。
荒林不想束手就擒, 接连朝龙魂用了许多手段,都被挡了下来。
就在他与那龙魂较劲的时候,阿缠转过身,看着被困住神情狰狞的荒林, 他脸上的疤痕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扭曲。
那还是阿缠亲手抓出来的,抓的时候皮开肉绽,还以为能抓掉他半张脸皮,没想到已经快要长好了。
被追杀的时候,最难缠的就是这个荒林,他的遁术很厉害,阿缠几乎用尽浑身解数才终于脱离他们的视线。
想来那时,他们也觉得她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才放松了下来,毕竟她选了一个最糟糕的逃亡终点。
从白休命那里见到龙魂的时候,阿缠就想,如果那时候她也有龙魂傍身,应该不会落到之前那么凄惨的下场。
不过没关系,现在拥有龙魂的效果也不差。
她不担心龙魂会被挣脱,这指环虽然戴在她手上,但拥有者一直都是白休命。
他的龙魂抓了人,没有他的允许,怎么会轻易放走呢?
荒林对上了阿缠含着兴味的眸子,这样的眼神,让他想到了那只狐妖。那时她坐在王爷身旁,王爷向她介绍他们的时候,她就这样看着他们。
可面前的人与那狐妖无一丝相似之处,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敢这样看着他?
荒林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会被一个普通人算计到这个地步,他更愿意相信是背后有人指使,那个人还未出现,他就还有一丝逃生的可能。
“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
“你来取我性命,还说与我无冤无仇,这话未免有些可笑了。”阿缠一边与他闲聊,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明镜司的人要多久才到。
“这只是一个误会,我也是被人误导了。”
“是吗?”
“只要姑娘能放了我,我愿意立下誓言,为姑娘做三件事,任何事都可以。”
“真的?”阿缠仿佛动心了,忍不住问,“任何事吗?如果我想做北荒王妃呢?”
荒林心中觉得荒谬,但还是说:“这不难。”
“这么大的口气,你能做北荒王的主?”
“当然,我可是……”荒林的话还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阿缠唇角扬起,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屋中烛火差点灭掉。
屋外不知何时站了黑压压一群人,阿缠偏头看过去,脸上的那抹笑还未散去。
来得可真快,她心想。
白休命迈步走进屋中,他只淡漠地扫了一眼被龙魂禁锢的荒林,便将目光移回到了阿缠身上。
阿缠袅袅起身,收敛好脸上的笑容,开始告状:“大人,民女在家中歇息,谁知这贼人忽然闯入,欲害我性命。”
阿缠自觉句句属实,听到荒林耳中,却只觉得荒谬,究竟是谁要害谁性命?
白休命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荒林:“来人,上镣铐。”
封旸与江开两人抬着精金打造的镣铐上前,将无法挪动的荒林锁好后,那条方才还凶残无比,不停啃他脑袋的龙魂忽然不断缩小,然后落入阿缠手中,钻入了指环中。
荒林被锁上之后,浑身修为再也无法调动分毫,他绝望地被两人拖了出去,眼睛还死死盯着屋中的阿缠。
架着他一条胳膊的江开见状狞笑一声,狠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看什么看,杀人不成还贼心不死,你这辈子都别想从镇狱出来了。”
荒林不愿意接受这个结局,吼道:“若非你们设计在先,我怎么会落入这等低劣的陷阱中。”
江开给封旸递了个眼神,询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封旸也很茫然。
他们设计了什么?他们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跑到季姑娘家里袭击她。
他们不过是值夜的时候忽然感应到了昌平坊出现异状,被大人一起带过来抓人而已。
人都已经拖到了门外,封旸转头看了眼屋中在烛火笼罩下的二人,他的余光瞥见了桌上那个香炉。
封旸吸了口气,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人不会是奔着香炉来的吧?
他们肯定没有设计过这人,但是季姑娘呢?
季姑娘昨日从大人手中将香炉要了回去,今日就有四境过来杀她,这就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就是不知道季姑娘为什么要以身犯险,难道是嫌弃他们的办案效率太低?封旸已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还不够上进了。
碍事的人都退到了外面,白休命抓住阿缠带着手环的手,揉捏了几下,忽然说:“你想当北荒王妃?”
他显然听到了阿缠与荒林的对话。
“怎么可能,我只是和他随意闲聊几句。”
“他来杀你,你还有心思和他聊天?”
他这阴恻恻的语气让阿缠瞬间一个机灵,她两只小手攀上白休命的手臂,牢牢环住:“反正有你在,他又伤不到我。”
白休命身上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一半:“和他聊了那么久,聊出了什么结果?”
“他是外地人,口音有些耳熟。”阿缠做思索状,有些不确定地说,“那日花朝节,我和慧娘回城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话和他语调很像。”
白休命配合地往下问:“什么人?”
“北荒王太妃的护卫啊,他们驱赶别人的时候,我和慧娘就在一旁,都看到了。”
“北荒王太妃。”这人的资料在白休命脑中闪过,他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我方才提及到北荒王的时候,这个人表现的很熟稔。”
“不错。”
“所以……”阿缠起仰头,晃晃他的胳膊。
白休命垂眸:“所以什么?”
“所以那位太妃为什么要派人来杀我呢?”
“阿缠觉得是为什么呢?”白休命幽邃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阿缠的灵魂,
阿缠不躲不避,她对白休命说:“大概是有什么秘密,怕被人发现吧。”
“真聪明。”
阿缠眼中浸染明媚的笑意,她就喜欢被人夸,尤其是被聪明的人夸。
白休命看着她的笑脸,唇角微微勾起。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手下的触感细嫩柔软,他不敢多使一点力气。
这样脆弱的身体中,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白休命很好奇。
“阿缠。”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嗯?”阿缠看着逐渐靠近的白休命,他的眼睛真好看,里面装的是她的身影。
阿缠长长的睫毛轻颤,逐渐垂落,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就见大敞的房门外,一群明镜司卫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阿缠果断地往后退了两步,轻咳了一声,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严肃,然后开口:“时候不早了,白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审案吧。”
白休命挑了下眉,他微偏了下头,看向门外,门外的人瞬间散去。
然而阿缠已经推着他往外走了,嘴里还念叨着:“白大人办案辛苦了,我就不送了。”
白休命手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任由阿缠将他推到门外。
把人推出去之后,阿缠又想到了香炉,回身将还燃着香片的香炉捧了出来,拉着白休命的手,放到他手上。
“我觉得香炉还是放在白大人手上更让人安心。”
白休命握住那温热的香炉,几乎要被她气笑。
有用的时候就要回去,用完了赶忙再塞回来,还真是表现得明明白白,一点都不跟他藏着掖着。
若是换一个人,敢反反复复的利用他,白休命不会让那个人多喘息一瞬。
可眼前的人,谁让他舍不得。
他捉住阿缠的手腕,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俯下身,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语带警告:“如果再有下次……”
等他退开的时候,阿缠乖巧地凑上去亲了一下,补上了他未完的话:“下次还找你。”
反正这么好用又配合的白休命,她一定要反复用,绝对不能放过他。
白休命的脸还未沉下来,阿缠的唇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于是他压下嘴角又翘了起来。
“白大人辛苦啦。”阿缠拍拍他胸口,然后朝他摆摆手,“忙完了来找我呀。”
“……好。”
昌平坊的动静并不小,不过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之后没了声息,便又将此事抛到脑后,回去睡觉了。
少数一些人,却听出了那是龙吼声。
身在赵家的尚隐也听了出来。
他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推开窗户,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那是昌平坊,阿缠的住处。
他有预感,荒林不会回来了。
太妃即将失去她最大的依靠,在上京,她就只能相信自己了。
尚隐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他已经为太妃写好了结局。
第159章 第 159 章 接下来,你可以为所欲……
五更方过, 通天塔上的鼓声响彻四方,新的一天开始了。
尚隐在床上睁开了眼,这样寻常的体验,于他而言却是分外难得的经历。以前, 他每一次闭眼, 都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不过赵隐其实也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修士的睡眠时间短, 赵隐开始修炼后,为了不让太妃失望,白天练武技,晚上的睡觉时间用来修炼。
也亏得他如此勤勉, 才能有今日的修为。
尚隐运转着内息,转头看向门口, 有人过来了。
砰砰砰的拍门声重重响起, 这样失礼的行为,显得来人很急迫。
他扯过一旁的外袍穿上, 起身下床,打开门时,他并不意外见到太妃的丫鬟站在外面。
若是往日,那丫鬟定然要呵斥他速度太慢,今日她却一句额外的话都没说,直接道:“太妃要见你。”
尚隐跟着那丫鬟去了太妃的院子, 刚走进屋中,便见到了发髻尚未梳好的太妃坐在梳妆台前。
太妃最是注重形象, 她出现在人前时,必定是上上下下无一处不精致妥帖,今日这般,已经算是很失态了。
“太妃, 您有何吩咐?”尚隐走上前,在距离她几步之外停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只要伸出手,稍微一用力,就能将眼前的人掐死。
但他不会这样做。
人总是很贪心,就像一开始,他不过是想太妃去死,现在他想要的更多。
太妃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丫鬟们都退下。
等她们都离开后,太妃才道:“荒林昨夜出门,至今未归。”
“荒先生未归?”尚隐脸上闪过震惊之色:“昨夜那声响,莫不是与荒先生有关?”
太妃面沉如水,那声音她也听见了,但她对荒林的实力很有信心,以为就算中途出了意外,他也能从容离开,谁知,今早醒来,却未见荒林现身。
无论事成与不成,荒林肯定都会回来复命,除非他现在难以脱身。
这个念头一起,太妃便无法静下心来。
太妃尚未吩咐,尚隐便主动道:“还望太妃允许属下去探查一二,属下觉得,以荒先生的实力,应当只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听到尚隐的话,太妃心中稍微安定一些,她点点头:“你快去快回。”
“是。”
尚隐得了太妃的命令,光明正大的离开了赵府,去往昌平坊。
此时昌平坊的街道上还很安静,除了卖早点的摊子热闹了些,大部分店铺都还未开门,阿缠家的香铺自然也是大门紧闭。
即使开了门,尚隐也不能从正门进去,他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寻了处无人的地方,从高墙上跃了过去。
还未落地,他就看见宽敞整洁的小院中站着个人。
“打扰了。”尚隐淡定地朝陈慧拱了拱手。
陈慧面色平静地朝他颔首,问他:“阿缠还未醒,要吃碗馄饨吗?”
没想到对方会请他吃东西,尚隐受宠若惊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
不多时,陈慧便端了满满一大碗馄饨送到桌上。圆鼓鼓的馄饨飘在热腾腾的鸡汤里,香气扑鼻。
见尚隐低头吃了起来,陈慧才去阿缠房门外敲门。
阿缠在屋中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开门,门一开,她眯起眼用力嗅了嗅:“慧娘,我好像闻到了鸡汤馄饨的味道。”
陈慧好笑:“今日晨食就是馄饨,你去前面等着,我给你盛一碗。”
“好。”
阿缠打着呵欠去了前面,刚走进去,就见尚隐也坐在桌旁吃混沌。
她走到另外一边坐下来,问他:“好吃吗?”
“好吃。”尚隐一口一个往嘴里塞,也不怕烫。
“那是,我们慧娘的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尝到的。”
闲聊了两句,两人才说起了正事。
“太妃让你过来的?”阿缠问。
“嗯,荒林没回去,她心中不安。”吃下最后一粒馄饨,尚隐将汤匙放下,问道,“所以,他现在在哪里?”
“你不是能猜到么。”阿缠懒洋洋地说,“杀人未遂被当场擒获,他自然在监狱中。”
“哪座监狱?”
“镇狱啊。”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尚隐松了口气,又问:“我听闻镇狱有进无出,赵家的手应该伸不进去吧?”
阿缠的语气轻描淡写:“他出不来了,接下来,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的话就像是宣告,一瞬间,尚隐感觉心跳声如擂鼓,他可以……为所欲为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阿缠给出的计划只到这一步,她很好奇,尚隐会给太妃安排怎样的结局。
“荒林的嘴很硬,他不会轻易背叛太妃。”尚隐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因为激动。
“嗯,然后呢?”
“但太妃不会寄希望于他的忠诚,她会想办法联系北荒王或者选择在明镜司尚未调查清楚之前,就离开上京。”
“现在联系北荒王来得及吗?”
“有地灵册在就来得及。”只要将消息传到北荒,北荒王就算与太妃有龃龉,也不会放任亲生母亲陷在上京。
他一定会派四境来带太妃回北荒,只要人回了北荒,无论荒林说了什么,背后又牵扯到了什么,都不会牵连到太妃身上。
除非皇帝要彻底与北荒王撕破脸。
“地灵册还有这样的用途啊。”阿缠赞叹一声,“真是好东西。”
“是啊,不过想要反向沟通地灵册的主人并不容易,需要进行一个仪式。”尚隐并没有说的很详细,但不用想也知道,怕是要血祭。
毕竟这东西原本就属于妖族,一些用法对人族来说,应该算得上残忍。
阿缠听他说完,忽而一笑,提点道:“上京有阵,在京中主持这样的仪式是很可能被发现的。”
“真的?”
“当然。”她怎么会知道上京的阵法有什么作用,这可是皇族秘辛,恐怕没有几个人知晓,但她现在需要阵法有这种作用。
尚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京中确实不够安全,要去城外才好。只是不知,你在郊外可有合适的落脚之地?”
“恰好有一个。”阿缠将庄子的位置告诉了尚隐,还说,“今日闲来无事,我正打算去庄子那转转,或许会停留一日。”
尚隐回道:“那白日里可要小心些才是。”
陈慧的馄饨端上来的时候,尚隐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空掉的汤碗。
阿缠喝了几口汤润了润喉咙,对陈慧道:“慧娘,今日不开店了,我们去庄子上住一晚上。”
“好。”陈慧也不问原因,等阿缠用完晨食,她已经将两人出行的行李都放到了马车上。
马车驶出城门时,阿缠掀开帘子,抬头看了看天,今日天色不大好,头顶的云层很厚,至今也未见太阳。
但着实算是个好日子。
尚隐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赵府,回到了太妃院中。
此时的太妃已经梳妆完毕,尚隐进来时,便见她坐在桌旁,桌上摆着碗碟,里面的食物并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查到了什么?”太妃迫不及待地问。
尚隐面色沉重:“属下发现那香铺的老板安然无恙。”
太妃一手紧攥,因为过于用力,修剪精致的指甲都抠入了掌心:“还有呢?”
“还有,昨夜明镜司卫去了昌平坊。”
“明镜司……”太妃咬着牙,心中憋闷。
在北荒时,她何曾这么憋屈过,没想到来了京城,却因为区区明镜司跌了这么大跟头。
“那香炉呢,可还在香铺中。”
这个尚隐倒是忘记问了,不过香炉在不在,都不会影响计划了。
他摇摇头:“属下未敢靠近香铺,无法确定香炉是否还在。”
太妃沉默下来,心中正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时,就听尚隐道:“太妃,荒先生恐落入明镜司之手,为今之计,要先将此事告知王爷才好。”
“你说的不错,是该通知王爷。”
太妃说着,起身去了内室,不多时,她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
那只是一本寻常的北荒游记,翻开时,里面却夹了一张金页。
这是地灵册的其中一页,可以通过此页,沟通地灵册,但要激活此金页,需要大量的血。
太妃看着那张金页,眼睛微微眯起:“去寻两个人来。”
见尚隐不动,太妃眼中闪过厉色:“怎么,没了荒林,本宫命令不动你了?”
“太妃恕罪,只是京中有大阵笼罩,若是贸然动用金页,恐怕会被察觉。”
太妃当然不知道上京的阵法有这种作用,但经他提醒,心中却也警惕起来。
金页不容有失,她也没有时间去查证阵法对金页的影响,如今最稳妥的做法就是拿着金页出城。
太妃心中有些迟疑,没有了荒林在身边,她总觉得哪里都不够安全。
尚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主动请缨道:“太妃,属下愿意拿着金页出城联系王爷。”
一、二……
他还未数到三,就听太妃拒绝道:“不必了,我亲自去。”
事关自己安危的大事,不容有失,她是一定要在场的。
“那此事是否要告知老太爷?”
“先不用说,等联系上了王爷之后,再说不迟。”
这个答案与尚隐预料的一模一样,这样的时候,即使是亲爹,太妃也不会百分百相信。
“属下明白,不过若只有太妃出城,恐怕府中人会有所猜测,是否要寻个合适的借口?”
太妃沉吟片刻,便道:“那就叫上巡儿一起吧,就说我在城中呆着闷,想要出去逛逛,让他带上几个得用的家丁。”
尚隐垂下头:“是。”
第160章 第 160 章 你该叫我尚隐
尚隐出现在赵巡住的院子外, 下人们去通禀,出来的不是赵巡,而是他的继妻李氏。
“老爷今日有事,没空见你。”李氏语气并不友善。
从太妃归家后, 李氏一直视尚隐为无物, 但自己儿子如今因为尚隐受了家法, 她对尚隐便只剩下厌恶与敌视。
尚隐并没有将李氏的态度放在心上,只说:“父亲有没有空,夫人恐怕说的不算,太妃要见他。”
“你……”李氏朝尚隐怒目而视, “你以为你用这些小手段害我儿,老爷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李氏见尚隐看向她, 以为他被戳中了心事, 冷笑一声:“老爷早就说过,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从父命娶了你娘这个出身低贱的女人, 若不是你们连累,他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这话荒谬的可笑,但有人就是会用这样的借口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
尚隐没有辩驳,他盯着李氏看了一会儿,看得对方心中发寒,才将目光移开, 语气平静道:“还请夫人将父亲请出来,不要耽误太妃的正事。”
他这样的反应让李氏有些泄气, 对方打着太妃的名号,她不敢耽误正事,还是回去叫了赵巡。
赵巡出来时脸色便不好看:“你说太妃要见我,什么事?”
“太妃想要出城散散心, 不好打扰旁人,便想让父亲引路。”
赵巡闻言眼睛一亮,虽然他心中对这个亲娘的诸多行为都很不满,但他心里更清楚,自己现在的好日子全都倚仗他亲娘。
与太妃亲近,对他只有好处。
“你稍等,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尚隐在旁慢条斯理道:“太妃此次出行不想让太多人打扰,只想一家人散散心,父亲可莫要带太多人,只带两三名家丁即可。”
一家人?这话倒是提醒赵巡了,他心思一转,问尚隐:“不带旁人,那带上泽谦应该没问题吧?”
赵巡心中的一家人,从来就不包括这个早就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儿子上。
他承认的儿子,只有李氏为他生下的赵泽谦。
“恐怕不行,太妃并未应允。”
他越是拒绝,赵巡就越是觉得尚隐不怀好意,要带着赵泽谦的念头就越发的坚定。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与太妃说。”
尚隐没有再与他分辨,他冷眼看着赵巡给李氏使眼色,李氏会意后匆忙离开。
李氏自是知道轻重的,能和太妃私下相处,这可是难得的培养感情的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的。
幸而赵泽谦身上的伤不算重,用了药之后也能够下床了。
不多时,李氏便带着赵泽谦一起回来了,尚隐见状也没说什么,只让赵巡准备好后在偏门等着,便回去复命了。
赵巡父子二人准备了两辆马车,带了四个家丁,太妃身边则只带了一名丫鬟。
上马车时,太妃见到一旁候着的赵泽谦,也只是瞪了赵巡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见太妃没有反对赵泽谦跟着,赵巡脸上带出一丝笑意,呵斥一旁的赵泽谦:“快上车,一会儿机灵点,不要惹你姑祖母不高兴,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爹。”赵泽谦也知道轻重,赶忙点头。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家丁赶着两辆马车,先后离开了赵府。
他们离开后大约一个时辰,赵岐身边伺候的管家忽然来到太妃的院子,说老太爷请太妃过去说话。
留在府上的丫鬟为难地告知对方,太妃出去散心了,那管家无奈,只能如实告知赵岐。
听了管家的回复,赵岐那苍老的面容上并无太多情绪,只是幽幽地说:“我这女儿啊,自幼心思便重,谁的话也不肯信,连我这个亲爹,她也防着呢。”
管家心知老太爷是伤心了,便安慰道:“太妃许是不想此事牵连到老太爷呢。”
昨晚那么大的动静,赵岐怎么可能不让人去调查。
凭赵家的关系网,即便是明镜司封锁了消息,他也很快便得知,昨夜明镜司卫抓了一名四境,人还是在昌平坊被抓的。
自从调查到了香炉的下落后,太妃便说这件事要自己处理,赵岐心知女儿的手段,并没有插手。
他只知道,那香炉,如今应该就在昌平坊。
联系到这些,他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忽然被抓的四境,或许就与自己女儿有关。
本来想着叫她过来询问一二,谁知她竟出城了。
赵岐听了管家的话只是摇头:“她不是怕牵连我,她是怕我借机拿捏她。这孩子啊,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见了谁都想压制对方一头,连我这个亲爹也不肯让上一让。”
管家略有些迟疑地问:“太妃该不会想要回北荒吧?”
“不会。”赵岐语气笃定,“她恐怕是想了法子要联系北荒那边,又不想让我提前知道。”
“那府上要不要派些人去保护太妃?听闻太妃这次出行只让巡少爷带了几名家丁,再就是赵隐了。”
赵家也供养了几名修为不错的修士,当然是不如太妃身边的人。
“赵隐……”赵岐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半晌才道,“不必了,赵隐这孩子一心为了太妃,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大事。”
上京又不是北荒,三境已经足够应付大多是事情了。
管家点点头,片刻后又有些担忧地问:“那明镜司那边真查出了什么消息,该如何是好?老奴听闻,那执掌明镜司的白休命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赵岐面色淡淡:“只凭一个香炉,一个不明身份的四境就想指证赵家还不够,陛下不会让他乱来的。”
见自家老太爷这般淡定,管家也稍微放下心来。
赵岐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说道:“太妃回来之后,请她过来一趟。”
“是。”
赵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因为太妃只说散心,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家丁不敢擅自做主,便听了尚隐的吩咐,沿着土路一直往前。
马车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离上京也足够远了。
此时山间已经能看出一些绿色了,更远处还能看到一座庄子。
在庄子对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座破败的小庙。
尚隐看到那座小庙之后,让家丁赶车往小庙去,家丁不解,但也不敢反驳。
感觉到了马车的颠簸,太妃出声询问,尚隐如实回禀道:“太妃,半山腰上有一座庙,属下远远看过,那应当是废弃的寺庙,或许可用。”
太妃微蹙了蹙眉,显然对尚隐选的地方不算满意,但他们今日走得急,并没有提前选好地点,也不能借用农家,不然之后血祭恐怕会被发现,那就更麻烦了。
如此看来,尚隐选的破庙倒也方便。
“就按你说的办吧。”太妃终于是应下了。
就在赵家的马车往山坡上赶的时候,阿缠与陈慧正站在庄子中,她们远远就看到了那两辆有些显眼的马车。
“这些人去那座破庙做什么?”陈慧好奇。
阿缠微笑着回答:“可能是去做什么亏心事吧。”
陈慧若有所思。
两辆马车有些艰难地来到了破庙前,好在这庙前后有片空地,勉强能够停车。
尚隐让家丁将马车赶到破庙后,才扶着太妃下了马车。
赵巡下来后,见到只有一个破庙,不由好奇地问:“姑母,怎么在这儿停下了?”
太妃语气随意地回道:“坐车有些乏了,在这儿歇歇。”
赵巡见赵隐扶着太妃进了破庙,心思一动,姑母这话更像是借口,她看着并不像是出来散心,更像是有事要做。
看出了些端倪,赵巡便不再开口,反而是赵泽谦嫌弃地看着破败的寺庙,庙门和窗户都已经没了,庙里还有褪色的破碎泥塑,和破旧的供桌。
这庙不大,里面到处都是灰尘泥土,还有野兽吃剩下的小动物的骨头杂草。
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便指着对面的庄子道:“姑祖母,不如去那边的庄子歇息吧,那里干净些。”
太妃淡淡扫了赵泽谦一眼,没有理会他。
“赵隐,让家丁也进来歇息吧。”太妃出声吩咐。
尚隐点头,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四名家丁也跟着进了庙。
原本就不大的寺庙,忽然进来九个人,便有些拥挤了。
此时太妃坐在丫鬟特地搬来的凳子上,她手中拿着一本书,书页翻开,露出了里面的金页。
赵巡父子一直注意着太妃的举动,直到他们听到噗通的声音,才转过头,就见到那四名被带进来的家丁全都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赵隐,你在干什么?”赵巡抓住赵泽谦的胳膊,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尚隐没有开口,太妃却开口斥责道:“多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沉稳。”
“姑母,这到底是要干什么?”赵巡问。
“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和泽谦安静些,不要打扰赵隐。”
赵巡眼珠转了转,说道:“有什么事,姑母可以吩咐泽谦来办,这孩子手脚勤快得很。”
太妃看出儿子的小心思也没有点破,只觉得有些好笑:“行了,你们俩安分些,别添乱就好。”
尚隐将那四名家丁都拖到太妃面前不远处,将失去意识的四人手腕割破,眼见殷红的血汩汩流出,赵巡父子的面色都变了。
那些家丁的出血量显然并不正常,赵巡也看得出来,继续下去他们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他并不在乎人命,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
太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等尚隐都处理好了,她才将金页取出,只拎着其中一角,让剩余部位浸在血中。
金页浸入血液中后,开始迅速吸收血液,渐渐地,原本寻常的金页上散发出明明灭灭的金光,随着那四名家丁越发青白的面色,金页上的光芒越发的耀眼。
终于,那金光不再闪烁,金页吸饱了血,离开太妃的手,漂浮在她面前。
此时,倒在地上的家丁已经有一人失去了呼吸。
太妃看也没看他们,她结果丫鬟递来的小刀,在食指上割出一道口子,正欲用自己的血在金页上写字,她忽然又听到了人倒地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赵巡父子,见他们都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便也转过身。
她这才发现,身边伺候的丫鬟竟忽然倒下了,而对她动手的尚隐正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赵隐,你在做什么?”太妃蹙起眉,呵斥道。
尚隐转过头朝太妃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祖母,你不是和祖父保证过吗,爹娘的第一个孩子要姓尚。你该叫我,尚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0-170
第161章 第 161 章 你……没有死?
这个名字才说出口, 太妃的脸色就变了:“你在胡说什么?”
她死死盯着尚隐的脸,似乎是在怀疑,眼前的人是被人顶替了。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看出一丝异常。
可是赵隐怎么可能这样对她说话, 她将赵隐从小养在身边, 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没有伪装十几年的本事。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尚隐嗤笑一声:“太妃觉得,有人对我说了什么呢?是说,赵家与北荒王联手,害死了尚家一族人的事, 还是说,你为了北荒王妃的位置, 亲手杀了祖父的事?”
太妃面色沉了下来, 这些过往已经很多年没有提及过了,今日从尚隐口中说出, 让太妃出奇的愤怒。
她不得不承认,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眼前的人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背对着尚隐的手抓住漂浮于空中的金页,语气沉静地问:“你在为尚家抱不平?”
尚隐没有否认:“我只想从太妃身上讨个公道。”
太妃眯了眯眼,冷声道:“公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尚家不曾养育过你,是我辛辛苦苦培养你长大, 而你现在要为了从未见过的尚家人,对我出手?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字字句句, 都是在拷问眼前人的良心。
尚隐沉默着,听着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心想,如果是赵隐的话,一定会动摇。可惜, 赵隐听不到她的话。
“他们是你的血缘亲人,难道我不是吗?”太妃的质问声在破庙中回荡,字字铿锵。
“我们当然是亲人。”尚隐语气带着嘲讽,“如果不是凭借这层亲缘关系,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尚家所在,又用这个消息,换来了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呢。”
“是谁告诉你的?”
“太妃是不是忘记了,当年你为了从我娘口中得到尚家的御鬼秘术,用我的命来威胁她。她配合一次,你就让我去见她一面。”尚隐一字一句地说着,“她死的时候,你都还特地让人带我去送了她一程。”
太妃确实不大记得了,对她而言,那只是个不能再渺小的事情了。
她肯留下赵隐这个孙子的命,就已经是她仁慈,至于那个她并不满意的儿媳,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块踏脚石。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太妃终于明白了,她说:“所以你从小就怨恨我害死你娘?”
“是啊。”尚隐的目光从太妃身上移到了那对瑟缩在一起的父子身上。
“除了你,还有赵巡,凭什么我娘死了,你们却能活得逍遥自在,这多不公平啊。”看着眼神惊恐的赵巡父子,尚隐又说,“今日我本来只想找你们两个报仇,谁知爹非要带上弟弟,我怎么好让你失望。”
赵巡的嘴唇哆嗦着:“我是你亲爹,你敢对我动手,你就是大逆不道。”
尚隐扯动了一下唇角,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移回了太妃身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太妃可以安心上路了。”
“确实可以上路了。”太妃手中的金页忽然冒出血光,不知何时,那金页吸了太妃的血,连页片都变成了血红色。
太妃下手狠狠一抓,从金页上散发出一阵阵波动,除了手持金页的太妃不受影响,不管是尚隐还是赵巡父子全都捂着胸口,一脸痛苦。
金页上的波动越来越强,赵巡与赵泽谦双双栽倒在地,生死不知,尚隐则表情狰狞地抓着心口处,呕出了两大口血,他硬生生将背后的墙震碎,远遁而去。
直至尚隐的身影消失,太妃抓着金页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甚至因为太过僵硬,无法伸直。
她静立在破庙中片刻,无法确定金页会对赵隐造成多大的影响,眼下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中。
心中这么想着,太妃快步往外走去,走出庙门时,她转头看了一眼倒在角落的亲儿子与亲孙子,随后毫不迟疑地迈步出去了。
眼下她无暇顾及旁人生死,只能暂时先保住自己。等她回了京,在找人来救不迟。若是他们没能坚持到那时,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太妃拿着金页,先去了破庙后面,拉扯的马全部倒在了地上,显然也没有逃过金页的攻击。
不能骑马离开,太妃目光扫视周围,忽然又注意到了对面的那座小庄子。
她没有再犹豫,快步往那庄子走去。
等她走下了半山腰,尚隐从破庙后面的一棵树后显出了身形,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目送太妃往庄子而去。
今日的庄子很安静,因为阿缠说要休息,不想被人打扰,庄头便让庄户们都回到自己家中,不让他们四处走动。
那些庄户很是听话,早早的关门闭户。而且他们的住处靠后,就算前面有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所以庄子的大门被拍响的时候,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应门。
正当太妃以为庄子里没有人住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陈慧看着满头珠翠,服饰奢华的太妃,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这位夫人,不知有何贵干?”
太妃的目光从陈慧身上扫过,规矩不错,言谈举止也算有礼,从衣着来看,出身不算太差,想来家中薄有资财,但应该不是官宦人家。
她本想立刻表明身份,不过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变了想法,她对陈慧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正好看到你们家庄子,想要买匹马代步,不知你们庄子里可养了马?”
“这样啊……”陈慧点点头,“倒是养了两匹马,不过只是寻常马匹,恐怕入不得夫人的眼。”
“无妨,能否牵出来让我瞧瞧?”
“自然是可以的。”陈慧答应得爽快,她引着太妃走入庄子。
两人往前走了不远,便看到并排的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的屋门打开,门前摆着桌椅,椅子上还坐着一人。
太妃抬眼看过去,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材娇小,容貌极好,但眉宇间带着几分疏懒,明明见到了她走来,也只是掀起眼皮看过来,并无多余反应,规矩还不如引路的人。
太妃还在心中猜测两人的关系,就听陈慧道:“夫人,马匹养在后面,还请您在这里稍微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好。”太妃点点头,她心中虽然还在警惕,但又觉得赵隐在京中也无认识之人,不应该与人有所勾结。
况且她手中还有金页足以防身,这两名女子就算心怀不轨也伤不了她。
太妃被陈慧引到阿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陈慧走了,阿缠拎起小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然后又将茶壶放到太妃那边,似乎是在示意她口渴了就自己倒水。
太妃对她这副样子不大瞧得上,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姑娘是这庄子的主人?”
“是啊。”阿缠抿了一口茶,懒洋洋地回道。
“不知姑娘芳名?”
阿缠眼波流转,偏头朝太妃笑了笑:“我姓季,叫季婵。”
太妃原本放松的身体忽地变得僵硬,她的脑袋仿佛涨了起来,耳中嗡嗡作响。
季婵,她竟然就是季婵。
太妃很少会记住不重要人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她却只听了一次就记在了心里,因为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了那只狐妖。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名字的主人,只是她并不知道,这名字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
如今,却在这里亲眼见到了,这显然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她看着面前娇弱无害的女子红唇微启,对她说:“或者太妃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阿缠。”
太妃面色铁青地站起身,她双目圆瞪,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椅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阿、缠?”
阿缠眉眼弯起,笑得很好看:“是缠绵的缠,因为我有一个妹妹,叫阿绵,所以我叫阿缠。”
太妃心中原本的那一丝侥幸也在阿缠的话语中彻底消失,眼前的人,虽然和那只狐妖长得截然不同,但她就是狐妖无疑!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缠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你……没有死?”
这一刻,太妃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赵隐会背叛她了,一定是因为阿缠,这只狐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策反了赵隐。
之前阿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勾引了她儿子,如今又变成了赵隐。
阿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手指勾着披风的系带,系带上坠着的毛球球晃了晃。
“托太妃的福,差点就要死了,结果又活了过来。”阿缠眉眼弯弯,她如今的容貌不及当初,但在太妃眼中,却是一样的让人厌恶。
“身为狐妖竟敢夺舍人族,这消息传出去,你必死无疑。”
“是啊,我实在怕死得很。”阿缠依旧懒洋洋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所以,只能拜托太妃,替我保守秘密了。”
太妃冷笑一声,正想再次使用手中金页,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失去了知觉。
“你做了什么?”太妃一脸惊怒。
这时,陈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依旧平静无波:“没做什么,就是给你种了点尸毒。”
二阶之后,陈慧早已能自由控制体内尸毒,不需要再使用自己的血了。
太妃这才想起,赵隐曾和她说,季婵身边跟了一只二阶活尸。
这个看起来与活人无异的女人是活尸?
这一刻,她已经无暇多想,她感觉到不止是手失去了知觉,她浑身都开始发麻。心跳得越快,身体就越是不受控制。
陈慧走上前将椅子扶了起来,然后将太妃按回到了椅子上。
阿缠一手撑着侧脸,看着浑身僵直,好像待宰羔羊一样的太妃,开口道:“太妃,真是好久不见。这一年里,我时常会想起你。”
太妃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金页被陈慧取走,心知大势已去,满心绝望:“你想怎么样?”
“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阿缠声音温柔地安抚,“我这人最讨厌打打杀杀,何况你可是北荒王太妃,杀了你,我岂不是要赔命,我还想多活几日呢。”
她的话,太妃一个字都不信。
在太妃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下,阿缠慢悠悠地说:“我当然,是要把你交给你的孙子啊,他可是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阿缠话音才落下,拍门声又响了起来。
陈慧未动,阿缠偏过头:“进来吧。”
方才被金页逼退的尚隐,此时却像是没事的人一样,从墙外一跃而过,他手中还拎着两个人。
正是之前被太妃舍弃的赵巡与赵泽谦。
见到尚隐,太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是是故意的?”
尚隐将手中两人扔到地上,抬头看向太妃:“太妃不是一直对阿缠念念不忘吗,既然你这么想她,我自然要为太妃实现愿望。今日见到她,你应该很开心吧?”
第162章 第 162 章 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
事到如今, 太妃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一切分明都是阿缠设计的。
她先是策反了赵隐,后又以香炉为饵,让荒林跳进她早就设好的陷阱, 就为了今日。
太妃忽然回想起赵隐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他先是引她派出荒林对付阿缠, 今日又故意引她出城。
偏她连自己亲爹都不信任,却从未怀疑过赵隐,于是她就这样轻易的中了圈套。
太妃恨毒了暗中操纵赵隐的阿缠,同时心中又涌起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知道,这只狐妖是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赵隐, 无论如何, 也不能轻易放弃。
太妃看向尚隐:“赵隐,你知不知道, 妖族夺舍人族为天地不容,你帮她就是助纣为虐。无论她许诺了你什么,都只是在利用你,不要一意孤行了。”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尚隐的回答让太妃心中一沉,他说,“她找上我的目的, 就是要借我的手杀了你,我一直都很清楚。”
“不是这样的, 赵隐,你只是被她迷了心智,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何必为了她搭上自己的命?”太妃语重心长, “你是我亲孙子,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我对不住你娘,我知道你怨我,我保证,尚家的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太妃说得情真意切,阿缠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感觉为了打动尚隐,太妃大概把她这辈子的温情都用上了。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等太妃话音止住,阿缠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恰好打断了对方刚刚酝酿好的情绪。
感受到太妃那充满了怨毒的目光,阿缠故意问尚隐:“我觉得太妃说得挺有道理,你觉得呢?”
“嗯。”尚隐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你想要反悔吗?这里只有你修为最高,如果你想,你随时可以推翻我们之前的约定。”
尚隐瞥她一眼,反悔?
他敢肯定,自己敢背叛阿缠,立刻就会变成下一个荒林。
阿缠那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可是一头大妖。
他俯下身抬手扣住赵巡的头颅,片刻功夫,赵巡便迷茫地睁开了眼。
见他醒来,尚隐才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反悔。”
他的回答让太妃的面色彻底灰败下来,她已经在心中想了无数种脱身的法子,但没有一种可行。赵隐的存在,堵死了所有的可能。
太妃心里只剩下懊悔,为了自己的的安危而训练出的恶犬,今天却反噬了主人。
阿缠看着太妃变幻的神情,说道:“我猜,太妃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初留你一命,她一定在心里骂你是白眼狼,我猜的对不对,太妃?”
太妃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不必浪费口舌。”
阿缠拍拍手,语气中满是钦佩:“不愧是北荒王太妃,真让人佩服。”
说罢,她对尚隐道:“太妃都这样要求了,可一定要让她满意才是。”
此时尚隐已经将醒来的赵巡拎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到了太妃身旁,对他说:“把她的手脚绑起来。”
同时一卷麻绳扔到了赵巡身上。
赵巡下意识地抓住麻绳,神色惊恐地看着尚隐与方才扔给他麻绳的陈慧。
方才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他心中,现在只剩下恐惧。
“我……我……”赵巡拿着麻绳的手不停发抖。
看他磨蹭了半天也没有动作,阿缠懒洋洋道:“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处理了,让他儿子来动手好了。”
“好。”
尚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见他朝自己走来,赵巡尖叫出声:“我绑,我绑。你们不要过来。”
赵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意身上的泥土,他别开眼,不敢看太妃惊怒的眼神,哆哆嗦嗦地用麻绳去缠太妃的手脚。
太妃看赵巡竟然真的敢照做,胸口剧烈起伏,怒斥道:“赵巡你敢,我是你亲娘。”
赵巡咽了咽口水,小声回道:“娘,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是他们逼我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太妃当然不能理解帮助凶手害自己的儿子,她咬牙切齿地骂到:“我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贱种!连自己亲娘都害,你会不得好死!”
太妃心知自己难逃一死,愤怒与绝望充斥着全身,她早已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恨不能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所有害她的人。
在她眼中,现在的赵巡就是帮凶之一。
赵巡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铁青,就在太妃还要骂他的时候,赵巡忽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太妃直勾勾地看着赵巡,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巡愤怒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指着自己道:“我是贱种?难道你就不贱了?你踩着我爹的尸体攀上北荒王,不想认我,觉得我是你的耻辱?你把我丢给赵家不闻不问,想起来了就像是逗狗一样给我一个眼神,然后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是吧?
觉得我不配做你儿子,只有白斩荒才是你儿子,是不是?可惜白斩荒救不了你。”
他边说着,边用麻绳将太妃的手死死绑住,还系了个牢固的死结,然后又去绑脚。
将人捆住之后,赵巡依旧处于愤怒之中,他转头看向尚隐:“我已经绑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尚隐指着不远处立着的木架子,对他说:“把她吊到上面。”
“不要,赵巡把我放下!”太妃终于反应过来,她不住尖叫,但是赵巡毫不迟疑地将她吊在了粗壮的木架子上。
“有杀猪刀吗?”尚隐问陈慧。
陈慧转身离开,不多时,拎着两把剔骨刀回来了。
尚隐接过刀,走到赵巡身后,将其中一把剔骨刀塞到了他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
“爹。”尚隐叫他一声,赵巡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刀。
“你要干什么?”
尚隐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今日你和太妃,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赵巡的上下牙齿开始打颤,发出嘚嘚的声响。
“比起太妃来,我和爹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说是吧?”尚隐轻轻拍了拍赵巡的肩膀,“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得到活下来的机会。”
“赵、赵隐,她毕、毕竟是你祖母。”
“所以你想替她死?”尚隐的声音里充满疑惑,“倒也不是不行。”
“不是,我……”
“我知道,爹只是一时失言。”尚隐的语气放缓,像是安抚一样地对他说,“你应该没有亲手杀过人吧?没关系,你可以把她当成是一只猪,只要找准了角度,来上一刀就好。”
尚隐松开了手,推了推身体僵硬的赵巡,鼓励似的对他说:“去吧。”
太妃眼睁睁地看着赵巡握着剔骨刀走上前,她眼中满是惊恐,口中不停说着:“不、不要,停下来……”
然而赵巡和魔怔了一样,眼睛圆瞪,眼底都是血丝:“娘,你别怪我,我也只是想想活下去。”
然后,他大步走到木架前,闭上眼,一刀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刀锋入体,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和手上,惨叫声刺耳,却只有在场的几个人能听到。
赵巡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刀捅到了太妃的腰侧。
尚隐在他身后拍手:“做的不错,继续。”
赵巡将刀抽出,然后又捅了一刀。
一开始,他的手因为恐惧而发抖,太妃在他的两次尝试下,痛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从最初的咒骂,到后来喊着让他给她一个痛快。
听着太妃的哀求,赵巡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再一次下刀时,对准的是她的心脏,然而刀在刺进她胸口时,忽然就偏了。
太妃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一滩,中了这么多刀,流了这么多的血,她却依旧还有呼痛的力气。
阿缠坐在椅子里看着这一幕,看着赵巡一刀一刀的扎进去,每到刺中要害时,他就会失手。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八刀了。
被吊起来的太妃身体晃晃悠悠,就像她曾经对尚隐说的那样,像是猪肉摊上吊着的半扇猪肉。
赵巡此时满身都是血,已然有些失控,他睁大眼睛看着太妃,反反复复地问她:“你为什么还不死?”
太妃张着嘴,嘴里全都是血。疼痛让她咬掉了舌头上的肉,她睁着眼,听着赵巡的话,心里也在想,她为什么还没有死?
阿缠的目光从近乎疯魔的赵巡身上移开,落到了刚刚醒来的赵泽谦身上。
她觉得,自己有些小看尚隐的报复心了,被身体关押了二十年的意识,果然只是看起来正常。
尚隐正在对赵泽谦说话,他说:“这一次,轮到你了,弟弟。你和你爹,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
他还说:“我原本不想牵连你的,可谁让爹非要带你过来呢,你总要做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
然后将另一把刀塞进了赵泽谦手中,赵泽谦握住了刀。
赵泽谦确实比赵巡要狠得多,他握着刀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赵巡身后,然后,一刀扎入他的后心。
赵巡的动作一滞,他艰难地转过头,只看到了赵泽谦因为用力而扭曲狰狞的脸。
“泽、泽……”他张了张嘴,然后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太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孙子害死了她的亲儿子,下一刻,她又见到赵泽谦惊恐地瞪大眼,拿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反手朝心脏处狠狠扎了一刀。
刀尖刺入又拔出,温热的血喷了太妃满头满脸。
在太妃的注视下,赵泽谦也倒了下去。现在,她不但失去了儿子,连孙子也没有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尚隐才一步步朝太妃走了过去。
他站在木架前,拿出一张手帕仔细替太妃擦了擦脸,但血实在太多了,用手帕擦不干净,反而涂抹得到处都是,显得有些可怖。
尚隐的动作温柔,声音也是温和的,他说:“我娘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吊在牢房里,和你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
太妃虚弱地开口,声音含糊又可怜:“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尚隐摇头:“太妃怎么会有错呢,你也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吧?知道你为什会落到这个下场吗?”
他并不需要太妃的回应,自问自答道:“因为阿缠。”
“太妃,你是不是很好奇,原本对你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命献给你的赵隐为什么会背叛你?为什么会帮阿缠?”
“为什么?”太妃发出气音,就算死,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输。
尚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因为我不是赵隐啊,赵隐只是我分离出的一抹意识,后来他控制了我的身体,只差一点,他就能让我彻底消失了。”
看着太妃呆滞的表情,尚隐幽幽地叹息:“只有阿缠发现了我,她从来就不喜欢管闲事,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帮我。直到你让人去杀她,我去为她通风报信。”
“是你?”太妃终于知道,阿缠为什么能够提前一步逃跑。
若非如此,当初他们也不会费了那么大力气,最后还让人跑进了上京城。
“是我。”尚隐替太妃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继续满足她的好奇心,“进京后不久,阿缠找到了我,然后将我的意识唤醒了。”
“竟然是这样……”她低声喃喃。
“是啊,就这么简单。”尚隐笑着说,“这大概就叫害人者,不得好死,你说是不是?”
太妃掀起眼皮,看着不远处依旧坐着不动的阿缠,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但是能够感觉到来自阿缠的目光。
那是漠视的目光,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
曾经的很多次,阿缠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明明只是个闯入了人类居所的狐妖,懵懂无知,却又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
她厌恶那样的眼神,那让她忍不住想到了曾经的尚家人。
他们明明只是平民,却在她面前处处彰显所谓的家族底蕴,再深厚的底蕴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死的一个都不剩。
太妃忽然觉得身体很冷,她耳边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惨叫声,那是尚家人的声音吗?他们是不是在诅咒她,诅咒将北荒王带来的她不得好死?
她努力去听他们的声音,可寒冷与疼痛让她的意识越发的模糊,她听不清那些声音,越是这样就越是绝望。
是他们的诅咒让她落到这个地步,一定是他们回来报仇了!
太妃死了,死于失血过多,从被赵巡刺伤到死亡,足足坚持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第163章 第 163 章 希望白休命今日出门没……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外面刮起了风,呼啸的风声像是鬼怪在哀嚎。
远处的庄户家中已经点起了油灯,却没有人靠近这里,这方小天地早早便被隔绝在外了。
尚隐站在挂着太妃的木架子前, 看着她的尸体随风晃荡。
不可一世的北荒王太妃, 就这样轻易的死在了他面前, 原来刨除掉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你还要在那看多久?”阿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尚隐转过身,看着将自己拢在披风里的阿缠,扯出一抹笑:“你醒了。”
方才阿缠嫌坐着太累, 回屋小睡了一会儿。
“嗯。”阿缠迈步走了过来,距离尚隐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不忘记提醒他, “太妃大概会觉得自己死的很冤,所以记得处理一下她的魂魄, 虽然尚家的御鬼术你只学了皮毛,但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尚隐抬起手,掌中溢出青色雾气,雾气向下沉去,朝着太妃与赵巡父子尸体身上蔓延而去。
很快,半空中出现了三道模糊的人形轮廓, 在青雾之中,那轮廓逐渐消融, 直至消失。
现在,就不会有人通过鬼魂查探到他们死前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们家族的御鬼术很厉害。”阿缠赞叹道。
尚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想到了什么,说道:“差点忘记了, 荒舞也追杀过你。”
荒舞也是北荒王府的四境,她学了尚家的御鬼术,然后突破到了四境。
“对啊,她操纵的那只鬼很凶。”阿缠中肯地评价,然后问,“你知道,她有什么弱点吗?你娘当初,真的把御鬼术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们了?”
“你就算知道,也伤不了她。”
“原来真的有啊。”阿缠有些意外,她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有,修习御鬼术到第三阶的时候,身上会长出一只鬼眼,荒舞的鬼眼长在右肩上,只要毁掉鬼眼,就会切断她和御鬼的关系,使御鬼反噬。”尚隐说得很详细。
在与人交手时,四阶的御鬼反噬,就等于多了一个接近四境的敌人,这是致命的。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可是没有用,他连近荒舞的身都做不到,就算近了身又能怎么样?
阿缠满意地点点头:“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尚隐看着阿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北荒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太妃的死讯了吧,你不担心吗?”
太妃死的时候,那张被陈慧收走的金页忽然自燃了。那东西显然与太妃性命相连,尚隐猜测,拥有地灵册的北荒王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担心什么?”
“太妃死在上京,北荒王不会善罢甘休,他必定会查到你身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缠看起来这么淡定,是因为白休命吗?
阿缠看向尚隐,朝他展颜一笑:“你为什么觉得,该是我担心呢?现在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什么意思?”
阿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杀了太妃,你觉得痛快吗?”
尚隐沉默下来,最后摇了摇头。
一开始是痛快的,但是看到她死了,心里也只剩下怅然。因为,将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造成尚家灭门的,不止有太妃,她是罪魁祸首,却不是唯一一个。
阿缠慢悠悠地说着:“太妃之死足以震惊朝堂,就算你掩埋尸体,远遁离去,很快也会被抓回来,你逃不走。”
“我知道。”所以他根本没想逃,他只想一会儿收拾干净这里,不要让这件事牵连到阿缠身上。
这个结局,一开始他就心知肚明,他也没想过弄死太妃后,自己能活下来。
他想的是趁着赵家人尚未发现太妃出事,回到赵家,或许可以趁机除掉赵岐。然后就是被发现,被杀,他的结局一眼可以望到头。
阿缠看出他眼中凝聚的杀意,立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赞同地说:“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实在太亏了。”
尚隐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一开始唤醒他还蛊惑他去杀太妃的,难道不是她吗?
“那你说要怎么办?”
“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找一找解决办法,你说北荒王为什么需要尚家的家财呢?”
“那么庞大的财富,谁会不动心。”尚隐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没有证据,在赵家与北荒王的权势下,真相也注定会被掩埋。
阿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他需要这么多银钱,一定是想……谋逆吧?”
尚隐睁大眼,北荒王府是在不断壮大自身,但是应该没到谋逆那个地步,他觉得,两代北荒王都算是理智的,不至于不自量力到这个地步。
阿缠没等他深想,继续道:“赵家呢?与地方亲王私下勾结,不怀好意,先帝离世是否有他们的手笔?”
“有、有吗?”尚隐感觉脑子有点乱,总觉得那里不对,但是阿缠说得好像也符合逻辑。
“当然有。”
“这又能证明什么?”尚隐不解。
“这能证明,你不是作恶的人,你是被北荒王府和赵家联手迫害的可怜人,你只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选择杀死太妃,你要用自己的性命,向世人揭开这场阴谋。”
“我是这种人吗?”尚隐开始不确定了。
“你当然是啊,你从小被太妃虐待压迫,亲眼看着生母被他们害死,你不是故意想要杀人的。”
说完之后,阿缠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尚隐看着阿缠,无意识地摇摇头,随着她的话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对了,你杀了他们,都是逼不得已。你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向陛下揭露真相。”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尚隐现在看阿缠的眼神都带着些敬畏,一年之前,阿缠对于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从来不感兴趣,也不放在心上。
短短一年,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她在上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接下来,就要等官府的人主动找过来了。太妃若是久久不归,这么大的事,赵家人一定会选择报官,然后机会就来了。”
“有赵家的关系在,就算来人,他们也不会听我说话。”尚隐觉得,赵家要是知道太妃死于他手,恐怕会急着将他灭口。
“总有人会愿意听的。”
可能是阿缠看起来太过笃定,尚隐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放弃了回到赵家杀人的计划,选择留了下来。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往日的这个时间,赵家各院的主子应该已经用过暮食,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了。
然而太妃白日里外出之后,竟至今未归,赵府老太爷心中忧虑,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不敢当做无事发生。
他们只觉得太妃可能是游玩时来了兴致,打算在外宿上一夜,并不能理解自己亲爹的担忧。
然而赵岐却总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父亲,现在已是宵禁,不如您先歇着,等明早若是再没有太妃的消息,我们就派家丁出去找可好?”
赵岐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终于是放弃了现在就派人去找人的念头。
被两个儿子轮流安抚,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一早,赵家便派出了家丁打听太妃的踪迹,然而一上午过去,太妃依旧没有回来。
这时候,不止赵家人觉得不妙,连太妃留在府中的贴身丫鬟也开始不安了。
三名丫鬟被带去了赵岐的院子,还未等赵岐开口询问,其中一名大丫鬟便已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老太爷,太妃此次出行只是为了联系王爷,若是不出意外,昨日就该回来的。”
赵岐眯了眯眼:“真的?”
“奴婢不敢说谎。”
“她至今未归……难道真的出了意外?”赵岐喃喃道。
“老太爷,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了太妃在身边,丫鬟们只能指望赵家人将太妃寻回。
“老大。”赵岐看向大儿子赵鸿良,因为太妃之事,今日赵鸿良特地和衙门请了假。
“父亲,您吩咐。”赵鸿良也知小妹的安危事关重大,赵家的家丁都没有寻到人,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再不敢怠慢。
“你去兵马指挥司找都指挥梁彦,告诉他太妃出城一夜未归,让他带上得力的下属出城寻人。”
赵鸿良心中一动,这梁彦明面上和自家可是从不来往,但他知道,这人是父亲早年布下的暗棋。
梁彦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少不得他父亲暗中帮助。
他有些迟疑:“父亲,为了此事惊动梁大人,恐怕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赵岐闭上眼:“你妹妹的安危要紧,去办吧。”
“是。”
赵鸿良不敢耽搁,骑马带着家中护卫往兵马指挥司而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目送他进入了兵马指挥司,又亲眼见到都指挥梁彦带着一群人和赵鸿良一起离开。
等人走远了,陈慧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接下来,她得去明镜司衙门报个案,她家阿缠遭歹徒绑架,如今只有白大人能救她了。
走到了明镜司门口,陈慧叹了口气,阿缠这个计划,在应对别人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但是面对白休命时却是破绽百出。
前两日四境都没能把她怎么样,今天一个三境就把她绑走了,这话说出来,白休命能信?
但阿缠交代了她就这样说,陈慧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白休命今日出门没带脑子。
陈慧报出了阿缠的名字,指名要见指挥使,守门的明镜司卫不敢耽搁,很快将消息传了进去。
不多时,陈慧便被带到了白休命面前。
此时堂中除了白休命之外,还有几名身着官袍的明镜司千户,他们都垂手立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
“你说季婵找我,她人呢?”白休命看向显得有些狼狈的陈慧。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破裂,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打斗。
陈慧垂下眼,不敢与对方对视:“大人恕罪,是草民借了阿缠的名义求见大人,阿缠被人挟持,那人实力强劲,我不是对手,不得已才向大人求助。”
白休命挑了下眉:“被人挟持?”
站在几名同僚之间的封旸与江开:难道是他们听错了?不应该是季姑娘挟持别人吗?
他们可是亲眼所见,她手上带着自家大人的指环,那里面藏了一条龙魂!
谁敢不要命了挟持她?
陈慧硬着头皮点头:“是。”
“贼人是在何处挟持的她?”白休命又问。
“是在庄子上。”
“你们去庄子上干什么?”
陈慧昧着良心说:“阿缠这两日受到了惊吓,所以想要出去散散心。”
白休命似笑非笑:“受到了惊吓……”
陈慧低下头。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抬眼看向江开。
江开当即领会到了自家大人的意思,朝他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屋中一时陷入死寂,陈慧犹记上一次,阿缠被虎妖抓走,她找到白休命说阿缠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去救人,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只是寻常。
如今白休命与阿缠关系匪浅,听到了她这番话却依旧稳如泰山,面上不带丝毫担忧。很显然,她的希望落空了,白大人的脑子还长在原来的位置上。
很快,江开去而复返,他看了眼陈慧,快步走到白休命身旁低声道:“大人,方才兵马指挥司的梁彦带兵出了城,听闻是去寻找下落不明的北荒王太妃。”
白休命眼中闪过一缕暗芒,北荒王太妃……
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先是四境暗杀不成被抓,然后太妃出城一夜未归,最后阿缠被人挟持,陈慧特地来报官。
这场戏还真是一环扣一环,搭好了梯子等着他上台。
还真是不能小看阿缠惹麻烦的能力,早先她还知道避着他,现在却是丝毫不肯遮掩了。
“大人,我们是否要蹚这趟浑水?”
江开也不是傻的,牵扯到了北荒王太妃的失踪,若是人没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尾了。
那可是北荒王的亲娘,真出了什么差错,但凡涉及到的衙门,都可能被迁怒。虽然自家大人可能不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休命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江开,语气淡淡:“点人。”
“是。”江开毫不迟疑地应下,转身往外走。
然后白休命站起身,对陈慧道:“带路吧。”
第164章 第 164 章 本官记下了
当白休命带着明镜司卫出城的时候, 兵马指挥司的人已经在都指挥梁彦的带领下寻到了昨日太妃停留过的那座破庙。
赵鸿良跟在梁彦身后爬上了半山坡进了庙,庙中四名赵府家丁的尸体依旧维持着他们死前的模样。
角落里还有一具女尸,赵鸿良上前辨认,认出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丫鬟, 他将此事告知梁彦, 梁彦点点头, 并没有急着去寻找太妃的踪迹。
他仔细在庙中观察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地面上那些杂乱的脚印上。
通过这些脚印,和一些细微的线索,他便已在心中还原了昨日庙中的情形, 四个家丁死于失血过多,他们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制住他们的人应该是修士。
他们死的时候, 庙中人还未起冲突。不知为何那名修士杀了丫鬟,又因为不明原因从庙中逃跑。
那个人逃跑后, 太妃离开了破庙。之后,那个人又回来,将角落里的人带走。
梁彦微眯了眯眼,问赵鸿良:“太妃身边可有修士跟随?”
赵鸿良赶忙答道:“有,太妃的随身护卫名叫赵隐,是三境修士。”
“不出意外的话, 太妃的失踪,就是与此人有关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赵鸿良一脸不信,本想说什么,却突然警惕地闭上了嘴。
梁彦对他未出口的话并不好奇,他循着太妃的脚印走出破庙, 站在庙外四处观察,一眼就看到了山对面的庄子。
“太妃若是被人背叛,刚从那人手中逃脱,她会做什么?”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身边的人。
“当然是回京。”赵鸿良回道。
“但是走回去太慢了,也容易被人追上。”
赵鸿良闻言皱眉:“那太妃……”
梁彦扬了扬下巴:“太妃最有可能去那里求助,走!”
说罢,他带着下属直奔对面的庄子,只留下两人留在破庙里守着。
庄子外,梁彦一行人敲了半天的门都不见人来开门,他没有再等,直接让属下破门。
庄子的大门被暴力破开,门一打开,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梁彦心下一沉,他带着人往前走了没多远,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具尸体,架子下还倒着两具尸体。
看尸体的情况,人死了快一天了。
挂在架子上的尸体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破烂的衣裙上染满了血,身上血肉模糊,想来死前遭受过非人折磨。
看到尸体的瞬间,赵鸿良就踉跄着扑了上去,口中连声叫着“小妹”,边痛哭出声。
梁彦心中暗道糟糕,北荒王太妃竟然真的死了。他正打算上前检查尸体,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小心泄露出的内息,他当即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身后的下属也都警惕地抽出了刀。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梁彦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最后看向屋门紧闭的那间屋子,高声喊道。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他又道:“你没有逃走,是因为你知道谋害太妃罪不可恕,你插翅难逃。”
“这位大人倒是很了解我,不知在哪处高就?”
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尚隐的声音响起。
“兵马指挥司都指挥梁彦。”梁彦自报家门。
“哦,和我一样,是赵家养的狗。”
梁彦面色不变:“这里已经被包围了,阁下无路可走,不如出来一见?”
片刻之后,尚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屋门口。
但是除了他之外,他身边还多了道娇小的身影,他挟持了一个人。
梁彦见状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心中暗忖,这人毫不掩饰的在庄子里杀了太妃,非但不逃,还抓了个女人当人质,他究竟想干什么?
原本试图将太妃从架子上放下来的赵鸿良听到了尚隐的声音,猛地转过头,眼底隐隐充血:“赵隐,你怎么敢?太妃可是你……你这个畜生,简直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尚隐眼神淡漠地看着赵鸿良:“太妃是我什么,你怎么不说了?不如我来替你说,她可是我亲祖母,对吗?”
这句话着实震惊了梁彦和他的一干下属。
还未到而立的北荒王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太妃的隐私,若杀了太妃的真是眼前之人,这事恐怕不是抓了凶手回去这么简单了。
赵鸿良眼神闪烁,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赵隐,你疯了。”
“我没有疯。”尚隐语气平静,“我没有亲手杀死她,杀她的是赵巡,而赵巡死于赵泽谦之手,我不过是杀了赵泽谦而已。”
“那是你父亲和你亲弟弟!”赵鸿良没想到赵隐这么凶残,竟然让他们互相残杀。
“他们可没有把我当成亲人,他们姓赵,而我姓尚。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仇人。”尚隐冷笑一声,“你们赵家一手遮天,和北荒王勾结,害死我尚家满门,赵鸿良,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梁彦听到尚隐的话,心中越发的后悔帮这个忙了。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这里不但涉及到了太妃的阴私,竟然还牵扯到了北荒王府。
他已经在心中盘算,自己该如何才能脱身,就怕赵家愿意放过他,北荒王也不会放过他。
赵鸿良听到这段话后脸色泛青,他咬着牙,声音森寒:“梁彦,杀了他,让他闭嘴!”
梁彦看了眼被尚隐挟持的面上满是惊恐的年轻女子,当下不再迟疑,朝属下吩咐道:“此人罪大恶极,就地诛杀!”
“是。”
梁彦带人冲上前来,尚隐抓着阿缠一跃而起,直接跃出了庄子。梁彦紧追不舍,手中甩出暗器,不是奔着尚隐,而是奔着被他挟持的阿缠。
那暗器才到近前就被尚隐打掉,他一边躲避身后的人,一边嘲讽道:“不愧是赵家的走狗,为了灭我的口,连人质都不放过。”
做都做了,梁彦也不再隐藏,他拎着刀,紧追不舍,口中还道:“本官从不杀无辜之人,分明是你凶残成性,不但杀了人质,还屠杀了这庄子里的所有人。”
显然,他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收尾。
“你这么做,就不怕被人知道吗?”尚隐再一次躲过后面射来的暗箭。
“不会有人知道。”说罢,梁彦手中的刀甩出,他整个人身形一闪,忽然来到了尚隐前面。
接住刀后,他毫不迟疑地连劈数刀,刀光纵横闪烁,寒意凛冽,尚隐面色微变,这位都指挥修为与他相当,但实战相当厉害,实力不俗。
若是他独自应对还行,偏偏他还带着阿缠,梁彦的刀光将他和阿缠都笼罩在内,为了护着阿缠,他硬生生受了两刀。
刀光撕碎了尚隐腰侧和手臂上的布料,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你倒是心肠不错,死到临头还要救人质。”
尚隐还未说话,就听到阿缠带着哭腔哀求道:“大人,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梁彦看向阿缠,心头微微一动,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动摇,然而这动摇也只产生了片刻,便被强行压下。
“恐怕不行,只怪你运气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下辈子不要乱跑了。”
话音落下,梁彦再次与尚隐交手。
两人过了数十招,他一跃至半空中,手中的刀尚未落下,忽然腰侧剧痛,下一刻,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跌落在地,吐血不止。
梁彦趴伏在地上,一双黑色官靴子出现在他视线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白……休命?”
“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说出来让本官也听一听。”白休命垂眼看着梁彦。
梁彦一手捂着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白大人一定是听错了。”
他指着尚隐道:“此人极度凶残,先后杀死北荒王太妃与赵巡父子,还挟持人质意图与官府对抗。方才下官追缉时,发现他对那女子多有回护,料想他们定然是同谋无疑,故而出手,还请白大人明查。”
“原来是同谋啊。”白休命微微偏头,看向被尚隐钳制的阿缠,眼神意味深长。
阿缠在白休命的目光下,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梁彦的下属和赵鸿良已然追了上来,而不远处,马蹄声响起,明镜司卫骑着龙血马也到了。
一群人将尚隐和阿缠团团围住。
看到白休命出现在这里,赵鸿良心道不好,却也没办法让梁彦当着白休命的面杀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白大人怎么来了?”
白休命淡漠的目光自赵鸿良面上扫过:“本官接到报案,有人被挟持了。”
“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让白大人亲自……”赵鸿良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
所有人都看向被尚隐挟持的阿缠。
一开始,谁也没有将一个被挟持的人质放在心里,赵鸿良与梁彦根本就没想让她活下来,甚至包括了庄子里的所有人。
然而本该顺利的计划,却因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人质发生了变化。
“白大人,救命……”阿缠看着不远处的白休命,小声呜咽着,眼泪跟珠串一样往下掉,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站在阿缠身旁的尚隐就被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完了,这个女人竟然认识白休命!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赵鸿良看向梁彦,想要让他想办法,梁彦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换一个人,他还敢做些小动作,趁机让人意外身亡,但是白休命修为比他高出一截,且这人心狠手辣,若是被对方发现说不定会让他当场殉职。
他怕丢乌纱帽,但更怕丢了命。
白休命没理会两人的眉眼官司,直截了当地对尚隐说:“把人放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这是尚隐第一次看到白休命,虽然在调查到这人的时候,他就被告知这位白大人不好惹,可亲眼见到真人带来的冲击比他想象的更强烈。
这是个和北荒王截然不同的人,北荒王面上看着是温文有礼的,但是这个人,即使只看外表,都觉得危险。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尚隐可能更想问问阿缠,究竟是怎么做到和这样的人关系匪浅的?
尚隐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可以放人,也不想提任何要求,我只想求一个公道。”
“公道?说来听听?”白休命饶有兴趣地开口。
然而尚隐还未开口,赵鸿良就打断了他的话:“白大人,他是我儿赵巡的子嗣,多年来被太妃养在身边悉心教养,他有传自母族的疯癫之症,如今他杀父杀弟,定然是病入膏肓,他的话不足取信。”
白休命的目光扫向赵鸿良,一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开口:“赵大人,本官没有允许之前,不要擅自开口,否则本官当你故意阻挠明镜司办案,听懂了吗?”
赵鸿良被他毫不留情地当众警告,面上过不去,却只能在心中暗道白休命不过是倚仗明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继续想下去,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赵鸿良脖子上,那刀的刀刃竟隐隐压入皮肉中,在他脖子上印出了一道红痕,江开在他身边阴恻恻地问:“赵大人,我家大人的话,你听懂了吗?”
赵鸿良憋屈地点点头,敢怒不敢言。
“说吧。”白休命将目光转回尚隐身上。
尚隐不再迟疑,开口道:“我叫尚隐,是赵巡的儿子,也是北荒王太妃的亲孙子,二十多年前被灭门的尚家,就是我娘的母族。”
白休命挑了下眉,竟然姓尚。
“接着说,本官听着。”
尚隐吸了口气:“赵岐和先代北荒王勾结,灭了我尚家满门,而后瓜分了尚家财物。北荒王用这些财物在北荒囤兵,意图谋反。赵家、赵家夺走了尚家的御鬼术,意图用在先皇身上,获取皇室机密。”
后面这一段这是阿缠完善后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更容易实现,但尚隐还是觉得有点离谱,毕竟御鬼术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赵岐显然没有那个天赋,但阿缠说别人又不知道,赵岐就算有办法自证,但皇帝怀疑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的。
这一串话说出来,周围一片沉默,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减弱了。
先是告亲王谋反,再告前朝帝师窥探皇室隐秘,这是要把天捅破吧?
“这和你杀北荒王太妃有什么关系?”唯有白休命不受影响,继续问。
“她是罪魁祸首,就是她勾结先代北荒王杀了我外祖一家,她还杀了我祖父,她的前夫,然后在我面前害死了我母亲。我杀她除了报仇,就是想要用我这条命来求陛下伸冤。”
说完,尚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全族死的惨,我小时候被北荒王太妃用来威胁我母亲,后来我母亲因我而死,太妃又将我训练成她的死士。
离开北荒之后,我见四海升平百姓和乐,心知当今陛下是明君,实在是不忍陛下被北荒王和赵家欺瞒,又想为尚家复仇,故而出此下策。我愿意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也求大人给我和尚家一个公道。”
尚隐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动容,白休命的目光却在一旁的阿缠身上。
她今日穿的有些单薄,没有梳精致的发髻,长发只编了辫子垂在身前。因为刚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看人都是怯生生的。
明知道她是装的,可他就是移不开目光。
“你有证据吗?”白休命一边分神看着阿缠,一边问。
“有,我们尚家的财物至今还有一半留在赵家,就在赵家的暗库中,不久之前有一盏香炉丢失,上面刻着我尚家的印记。”
“哦?那倒是巧了,那香炉如今就在本官手中。”
尚隐赶忙又道:“太妃曾为了取回流落在外的香炉,曾派四境修士去将香炉带回,那修士名为荒林,是北荒王府的护卫,大人若是不信,可拷问太妃身边的丫鬟,有三名丫鬟至今仍在赵府。”
听着两人一问一答,赵鸿良的手脚逐渐变冷,他预感到这件事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赵大人和梁大人有什么想要对本官说的吗?”等尚隐说完,白休命的目光终于转向两人。
梁彦隐隐察觉到不对,白休命何时如此好说话了,竟然有耐心听一个罪犯说这么多话?
可他无暇多想,只能尽量撇清和赵家的关系:“下官只是帮赵大人寻太妃的踪迹,还请白大人明鉴。”
赵鸿良身为赵家人,却无法用这样的借口,他姿态强硬道:“我父亲一生清廉,为大夏为陛下尽心尽力,白大人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便要定我赵家的罪!此人分明包藏祸心。”
“赵大人尽可放心,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本官都会如实禀明圣上。不过在此之前,还请诸位配合明镜司。”
两人当然不愿意配合,梁彦开口:“白大人,虽然你是上官,但我们兵马指挥司不归明镜司管。”
“确实如此。”白休命笑了一下,“但你们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若是不愿意配合,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本官就只好灭口了。”
不久之前,梁彦还想灭别人的口,转眼间就风水轮流转了。
梁彦闭上了嘴,赵鸿良依旧一脸惊怒:“你敢!”
“让赵大人看看本官敢不敢。”
白休命说完,江开已经抽出匕首,直接在赵鸿良腿上来了一刀。
赵鸿良捂着大腿惨叫着倒地,没有人敢上前。
梁彦和他的下属们已经惊呆了,早知道明镜司行事猖狂,却不想竟然嚣张成这样。
这可是帝师的嫡长子,还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高,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因为一句冒犯的话给了一刀?
“梁大人也想试试吗?”白休命问梁彦。
梁彦猛地摇头,他浑身紧绷,因为察觉到了面前这人隐藏在眼中的杀意,他心中不解,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白休命没有再看梁彦,他对下属吩咐:“给他带上镣铐,安全带回明镜司。”
“是。”身边的明镜司卫上前给尚隐带镣铐,尚隐丝毫没有反抗,反而主动伸出手。
被带走前,尚隐看了眼阿缠,阿缠和他对视一眼,目送他离开。
将无关之人都清理了,终于,白休命将目光落到了阿缠身上,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还不过来?”
比之方才的冷淡强势,此时的他足以称得上温柔。
看完了整场热闹,还充分参与其中的阿缠此时心满意足。
她拎着裙摆,脚步轻盈地来到白休命身前站定,微微仰起头,眸中水波流转,红唇微启:“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白休命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只听阿缠话锋一转:“只能以身相许了。”
一旁的梁彦目瞪口呆,倒是明镜司卫们,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最多偷瞄几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白休命哼笑一声:“本官记下了。”
第165章 第 165 章 被人挟持好玩吗?
见并不打算追究的样子, 阿缠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回城的时候,大人能顺路把我带上吗?”
“你不是喜欢在外面散心吗,回城干什么?”
啧,这语气, 看来还是有点心气不顺。
阿缠往白休命身边凑了凑, 表现得十分乖顺:“我当然是要跟着大人一起走了, 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哦。”白休命语气冷淡,“本官要考虑一下。”
此时两人靠得近,却没有触碰到彼此。阿缠悄悄伸手去勾他的手指,勾了两下都被他故意躲开, 第三次终于勾住了。
她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求求大人带上我吧,庄子上现在还摆着三具尸体呢, 实在太吓人了, 多看一眼我都要做噩梦。”
“是吗,这么害怕?”
“嗯。”阿缠猛点头, “特别可怕。”
“多看几眼就习惯了。”
阿缠吸了吸鼻子,眼眶瞬间又红了,声音微微颤抖着,听着可怜极了:“既然这是大人的命令,我听着就是。”
她松开白休命的手,往前挪了两步, 然后又挪两步。
“回来。”
阿缠立刻转身,迅速回到白休命身边。
“本官便暂且为你破例一次。”
“谢谢大人。”阿缠瞬间眉开眼笑, 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众多龙血马中,体型最高大的那匹黑马。
她小跑到那匹马前,摸摸它的脸, 示意它看自己一眼。
黑马敷衍地瞅了一眼阿缠,然后将脸转到一边,似乎表示它知道了,然后阿缠绕到旁边,抓着马鞍顺利爬到了马背上。
防止这男人突然翻脸改变主意,她得先把回去的位置占好。
阿缠才刚坐上去,一旁有人打了个响指,身下的马踢踢踏踏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你慢点,我还没坐稳呢。”阿缠不满地抱怨。
黑马打了个响鼻,大概是嫌她事多。
若非只有短短几步路,一人一马可能还要吵一架。
黑马停在白休命身旁,他翻身上马,一手习惯性扣住阿缠的腰,然后对手下人吩咐道:“去庄子上为北荒王太妃收尸,动静小一些,不要惊到庄户。”
“是。”
随即又看向僵立在原地的梁彦:“梁大人。”
梁彦似乎正在走神,反应略微有些迟缓:“……白大人有何吩咐?”
“梁大人是如何找到北荒王太妃尸体的?”
听到他只是问这个问题,梁彦松了口气,如实回道:“下官在庄子对面半山腰的破庙中发现了太妃以及赵府家丁的踪迹,然后根据庙中残留的痕迹,寻到了庄子上,发现了尸体。”
“梁大人倒是追踪的一把好手。”
“白大人过奖了。”
“听到了?”白休命瞥了眼一旁候着的江开。
“属下这就带人过去。”
这案子既然由白休命接手,明镜司自然也要去探查现场,防止日后卷宗上出现错漏。
江开带人离开后,其余明镜司卫则将梁彦带来的下属看管起来,至于赵鸿良,因为腿伤的原因,得以被抬着走,而梁彦身后也站了两人。
虽然这两人修为都不如他,但梁彦却不敢露出丝毫异常。
“事急从权,委屈梁大人了。”白休命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梁彦忙道:“不敢。”
对方每次开口,都让他格外的紧张。
他不敢抬头去看马上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到浅绿色绣着兰草花纹的裙摆与白休命朱红色的官袍下摆交叠在一起的画面。
说来有些可笑,梁彦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眼前这位白大人的风流韵事。
让他记忆最深的就是白休命为了一个女人半夜敲开宫门的那件事,那时他还好奇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白休命这样的人上心。
他曾特地找人打听过,知道那个女人是晋阳侯府的弃女,姓季,也知道白休命为了这个女人,不惜得罪晋阳侯府。
当时的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位白大人的忌讳,以免日后不小心冲撞了。却没想到他真的遇到了对方,不但没能把人认出来,还把人往死里得罪。
梁彦的紧张被白休命看在眼里,他却什么都没做。
处理完了这里的事,他调转马头,带着其余下属回城。
一路上,阿缠乖乖地靠坐在白休命怀里,直到进了城,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声也不那么嘈杂了,她才小声问他:“慧娘去哪里了,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说:“报假案,被下狱了。”
“骗人!”阿缠才不信。
下一刻,她感觉耳垂一片温热,意识到那股热意来自何处,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耳垂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唉?你干嘛?”阿缠轻呼一声,赶忙抬手去捂耳朵,她的手才抬起来就被捉住。
白休命捏着她的手问她:“被人挟持好玩吗?”
怪他一直表现得太正常,阿缠还以为这人已经被自己哄好了呢,结果在这等着她呢。
在说真话和说假话之间摇摆了一下,最后阿缠如实回答:“不怎么好玩,有点危险。”
和尚隐交手的那人实力不低,好几次都差点伤到她。
想到这里,阿缠又道:“那个人朝我扔了好几次暗器,特别阴险,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经常草菅人命。”
见她这时候了都还不忘记告状,白休命几乎要被气笑。
他抬手捏住阿缠小巧的下巴,嘶声道:“那不是你自找的吗?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锁在镇狱最底层。”
“那你会陪我一起吗?”阿缠眨着眼望着他。
白休命没有回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却陡然加深。
阿缠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依旧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说呢,慧娘到底去哪儿了?”
“封旸带着她从另一条路去你的庄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阿缠埋怨道,早知道她就直接回庄子了。
“不是你说害怕见到尸体,求我带你回城吗?”
阿缠被自己说出的话堵了回去,哼哼两声,不再和他争辩了。
一行人回到了明镜司,白休命将阿缠放下马,又叫了江开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江开赶忙上前。
“给她录一份口供,然后把人送回去。”
江开看了眼阿缠,连忙点头保证:“大人放心,属下定然会将季姑娘安全送到家。”
“嗯。”白休命没有多言,调转马头便离开了。
北荒王太妃死在上京,他又私自扣下了兵马指挥司的人,现在得立刻进宫去见皇帝。
白休命进书房时,皇帝正在与太子说话,父子二人不知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都还带着笑。
他目光微动,大约知道两人在高兴什么,太子妃这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见到白休命,皇帝朝他招招手,语气随意:“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
虽然白休命不想破坏父子二人的好心情,但也只能如实回禀道:“陛下,北荒王太妃死了。”
皇帝与太子同时沉下脸,皇帝冷声问:“什么人做的?”
“凶手疑似为太妃的孙子尚隐。”
这一句话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皇帝倒是没怎么惊讶,反而是太子一脸诧异:“北荒王不是没成亲吗?”
皇帝瞪了儿子一眼,轻咳一声:“什么叫疑似?”
“臣急着进宫,尚未正式问案,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你进宫不止是因为这件事吧?”
若是小事,以白休命的谨慎,定然不会连案子都没问就直接来见他。
“是,据尚隐所说,二十年前尚家灭门案为北荒王与赵家合谋,太妃也是真凶之一。两家瓜分了尚家的财产,如今尚家的财物还有一半藏在了赵家的暗库中。
他杀人,一是为了向陛下求个公道,二则是要向陛下揭露这两家的狼子野心。”
“尚家灭门案?”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御鬼家族?朕记得当时这件事动静不小。”
白休命点头:“正是,尚家灭门后鬼门大开,牵连了附近州县,死了不少人。”
“这尚家是怎么与太妃扯上关系的?”
“太妃长子之妻出身尚家,当时明镜司也曾调查过太妃,但并无证据,那时的赵家也无能力做出此事,便没有深查。”
皇帝眯起眼:“朕记得,那之后不久,北荒王便上书请立继妃了?”
“是。”
赵家的这位太妃并非先代北荒王原配,但因为这位继妃不但嫁过人还生过孩子,所以皇帝记得格外深。
“真是好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勾搭到了一起。”皇帝语气森冷,“去查,朕要知道真相。”
“陛下,帝师余威尚在,若是臣现在去查赵家,明日早朝,怕是会弹劾的奏折埋了。”
皇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要是不去,朕现在就让人挖坑把你埋了。”
皇帝对赵家并无感情可言,赵岐是他父皇的宠臣,却不是他的。
他给赵家荣宠,也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
不过此事若是真的与北荒王府有关,倒也算是一个惊喜。
“臣领命。”白休命语气迟疑,“臣还有一事……”
“说。”
“今日赵岐长子赵鸿良带着兵马指挥司都指挥梁彦等人一起围杀尚隐,并欲灭口。他们也听到了尚隐所言,臣担心消息泄露,便将人带回了明镜司,等陛下发落。”
皇帝冷笑一声:“朕倒是小瞧了这位帝师啊,连兵马指挥司的都指挥都为他所用。”
这件事往小了说,不过是赵家求人帮忙寻找太妃踪迹,但现在却成了他们不安分的证据,若是没有刻意结交,他们怎么能让梁彦为他们办事?
若非图谋不轨,赵家又为什么要结交兵马指挥司的人?
相比起来,白休命将人扣押下来,都只算是小事了。
皇帝看了眼白休命:“你做得不错。告诉那个尚隐,只要他配合将暗库找到,朕会给他一个公道。”
“陛下英明。”
第166章 第 166 章 着北荒王进京自辩……
年纪大了之后, 赵岐就总觉得觉睡不够。
他躺在榻上,听着丫鬟哼唱着家乡小调,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醒来,看外面的天色, 日头已经偏西了。
“来人。”
“老太爷, 您醒了。”管家已经在外面侯了多时, 听到声音后赶忙进了屋中。
“什么时辰了?”赵岐被管家搀扶起身,问道。
“已经是申时了。”
“老大可回来了?”
“还没有。”
管家话音才落,赵岐猛地直起身,神色一肃:“现在还没有回来?可往家中递了话?”
“也没有。”
“快去叫老二过来。”
“是。”管家不敢耽搁, 正要出院子,忽见一群人闯了进来。
只看那群人身上的官袍, 管家当即心下一沉, 面上却堆起笑容,迎上前来:“这位大人, 可是要见我家老太爷?”
管家挡在白休命面前,一旁的明镜司千户当即想要拔刀,却被他抬手制止。
“本官要见赵岐赵大人,烦请带个路。”
“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家老太爷喜欢清静,还请诸位大人先退到外面去。”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 管家早已习惯了用自家定下的规矩去要求外人,以往来的人不管官职多高也无有不应的, 谁知他这话才刚说出口,几把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有人上前一脚将管家踹到了一旁,冷声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家大人提要求。”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赵岐一走出来,就见自己的贴身管家被人踹倒,当即面色一变:“住手!”
他快走几步,一眼就瞧见了被人簇拥的白休命。
赵岐和白休命没有什么交情,以往也没说过话,不过逢年过节在宫宴上见过。
西陵出事之后,他的一些门生登门,想要请他劝说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他们口中的小人自然就是白休命。
不过最后这件事被他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赵岐心里清楚,当今陛下只是表面上对他尊敬,若他真的出头,怕是那些情分也要消耗干净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在他心里,白休命就是个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小人。
“白大人可真是好生威风,连一个下人都不放过。”赵岐站在几步之外,面色沉沉,虽然已至耄耋之年,一身气势却不弱分毫。
“手下人不懂事,让赵老大人见笑了,还不把人扶起来。”
一旁的明镜司卫将那管家拎了起来,还顺手帮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见白休命退让了,赵岐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此时他心中更在意的是明镜司为什么会登门。
“不知道白大人找老夫有何贵干?”
“北荒王太妃于昨日遇害,老大人节哀。”
赵岐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她的护卫呢?”
白休命如实回答:“下手的人就是太妃的护卫,听闻此人是太妃从北荒带来的。”
“护卫?”赵岐面色变了几变,他分明记得女儿说过,身边有四境护卫,那护卫是先代北荒王派来保护她的,跟了她几十年,怎么可能会突然背叛?
就算是王爷与太妃反目,也不至于要了他亲娘的性命。
若非那名四境护卫,太妃身边明面上的护卫就只有……赵隐?
此时赵岐心中只怪女儿嫁人之后与他离心,什么都不肯说,如今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随意询问,就怕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让明镜司的人抓到把柄。
白休命给了赵岐缓和的时间,然后才说:“本官今日前来,是想带太妃的丫鬟前去指认行凶之人的身份,还希望老大人能配合。”
“这当然没问题,老夫这就派人将她们叫来。”
赵岐总觉得白休命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老大没回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暂且应付他。
赵岐让管家去太妃的院子里叫她的丫鬟过来,白休命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跟上了管家。
赵岐见状,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不知白大人能否告知老夫,太妃是在何处遇害的?”
“在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那……白大人是如何发现尸体的?”赵岐语带试探。
“本官接到报案,有人在郊外遭到挟持,去解救人质时却看到……”说到这里,白休命语气顿住,看向赵岐。
赵岐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让老大去找梁彦,以梁彦的本事,不会找不到太妃,他们至今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和明镜司的人撞上了吧?
果然,下一刻就听白休命说:“看到兵马指挥司的梁大人正与行凶者交手,只是梁大人似乎很急着杀了凶手,竟然连被挟持的人质都不肯放过,如今正在接受调查。”
赵岐没有装作毫无所知,而是直接承认了:“是老夫拜托梁大人帮忙寻找太妃踪迹的,梁大人会这般急切,想来都是因为老夫的催促,老夫会亲自向陛下请罪。”
白休命笑了一下:“些许小事,老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陛下也不会在意。”
“陛下英明。”赵岐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此时,管家已经带着明镜司的人来到了太妃的院子,在见到太妃的三个丫鬟后,管家还未开口,为首的千户便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一拥而上,将三名丫鬟制住。
那千户随即道:“搜身,卸了四肢和下巴,别让她们有机会自尽。”
“是。”
管家听到对方的话时整个人呆住,不是说要让丫鬟指认凶手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赵岐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白大人,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将太妃的尸体带回家中?”
“案子尚在调查中,老大人怕是要等一等。”
“能否请白大人给个期限,太妃身份贵重,若是尸体被太多人看见,北荒王府那边,也无法交代。”
“老大人不必担心北荒王府,在下已经将此案上禀陛下,想来陛下会亲自与北荒王联系。”
“是吗,那就好。”
“对了,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想来也在白大人那里吧,不知什么时候能放他回来?”这时候赵岐才想起来长子的事,便问了一句。
“老大人很快就能与赵大人见面了。”
“如此,多谢白大人了。”虽然白休命有问必答,可赵岐总觉得对方字字句句都别有深意,这让他心中越发的不安。
“不客气。”
这时,一名明镜司卫走进来,对白休命道:“大人,我们已经接到了太妃的贴身丫鬟。”
白休命“嗯”了一声,然后对赵岐道:“老大人留步,在下便告辞了。”
“白大人慢走。”赵岐暗暗松了口气。
白休命转过身,忽然开口:“说起来,老大人这院子,似乎有些空旷。”
赵岐的身子一僵,只见白休命忽然抬脚往下跺了一下。
整个院子随之震动了起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随之响起。
赵岐脚下不稳,扶住一旁的廊柱才勉强站住,他心中怒意升腾,斥道:“白休命,你想干什么?”
白休命缓缓转回来,慢条斯理地开口:“看来老大人的院子下面藏着了不得的东西啊,听闻玄金与土石相撞会发出嗡鸣声,这地底下,藏了多少玄金?”
赵岐脸色惨白,他忽然意识到,白休命今日过来,不是为了那三个丫鬟,也不是特地来告诉他太妃的死讯,他是……
“本官听人说,赵家有一座暗库,似乎由玄金打造而成,没想到就在老大人的院子下面啊。”白休命看着赵岐,一字一句地说,“老大人以为,本官究竟想干什么呢?”
白休命没有为难赵岐这已经有些腐朽的脑子,径自告诉了他答案:“明镜司登门,自然是为了案子,为了……二十年前尚家的灭门案。”
赵岐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的侥幸彻底破碎。
他身体往后直直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明镜司卫接了下来。
“好生伺候老大人,务必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免得老大人一会儿没办法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白休命答应让他们父子尽早相见,既然不能放了赵鸿良,那就只能将他亲爹一起带回明镜司了。
赵岐毕竟也是前朝重臣,心智不会那么脆弱,人虽然倒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白休命的一番话出口,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白休命踱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赵老大人能否告知本官,暗库的入口在何处?听闻尚家的半数家财就在暗库中?”
“你血口喷人!老夫定然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岐哪里会不知道,害死他女儿的定然是赵隐。可他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打不开暗库,白休命就没有证据。
到时候,他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白休命嗤笑一声,在赵岐的注视下抽出腰侧长刀。
他随意挽了个刀花,然后反手一劈,只听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随后整个院子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很宽,足以通过一人,有明镜司卫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一跃而下。
不多时,那人拿着一卷书册和一个玉瓶上来了。
“大人,下面空间很大,放了好多金银珠宝,还有玉器,里面的摆件上都有印记,这玉瓶上也有。”那人将玉瓶拎起来,让白休命看玉瓶底部。
尚家的印记就刻在下面,清清楚楚。
“还有这本书,是御鬼术法,上面还有尚家人的签名。”
白休命接过书翻开,第一页便是一个叫尚宗的人留下的警示,提醒后人若无双神天赋,不要修炼此书,容易癫狂。
“赵老大人不如和本官解释解释,尚家的财物,为何全在赵家的地下存着呢?”
赵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想来老大人还没想好借口。”白休命体贴地说,“没关系,等进了镇狱,老大人可以和全家人慢慢想。”
在赵岐绝望的目光下,白休命下令:“赵家上下,牵扯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
“是。”
一夜之间,赵家一家老小便被下了狱,且还是不经大理寺和刑部,直接被明镜司带走了。
朝臣中不乏有人曾经是赵岐的学生,他们只打听到太妃昨夜遇害,凶手口口声声说赵家曾害他一族,白休命便迫不及待地抓了赵家人。
第二日早朝时,皇帝才坐稳,就有数人出列弹劾白休命。
其中就有右副都御史贺易安,这位贺大人三天两头弹劾明镜司,今日更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白休命为佞臣。
“陛下,白休命只凭凶手三言两语,便将于国有功的赵岐赵大人下狱,此为佞臣。若继续放任下去,国将亡于他手啊!”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过了,皇帝的脸色都变了。
贺易安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道:“陛下,就算赵家真的有人犯了罪,也该由刑部接管调查,明镜司此为越权,当从重处置。”
“白休命,你有何话要说?”
白休命出列,先向皇帝行礼,然后才道:“贺大人质疑下官越权,下官倒是可以解释。”
贺易安冷哼一声:“白大人想怎么解释?”
“根据刺杀北荒王太妃的凶手尚隐供述,赵岐与其女曾经伙同先代北荒王灭尚家满门,并收拢尚家财物,随后引动鬼门,致周遭数百名百姓遇难。”
“赵大人高风亮节,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有人陷害!”贺易安根本不相信白休命所说。
若说京中他最敬佩谁,那必然是他的恩师赵岐。
他当上御史后,得罪了不少勋贵,早年若非恩师施以援手,他也不会站到如今的地位。
白休命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惜,白休命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妄想:“贺大人,赵岐在家中用玄金修了一座暗库,暗库昨日已经被打开,里面存了无数金银珠宝,以及印有尚家印记的诸多财物摆件,甚至还有尚家独有的修炼功法。”
他越说,贺易安的脸色越白。
白休命没有理会贺易安,他对皇帝道:“陛下,根据尚隐所说,赵岐曾妄想用尚家功法控制先帝魂魄,从先帝口中问出皇室秘辛,昨日赵岐已然承认了。”
若是往日,听到白休命这样说,定然会有朝臣反驳,人为白休命屈打成招。
可现在,就算是真的屈打成招,他们也不敢说话了。
证据确凿,现在谁敢多说一个字,那就不止是赵家的同党了,可别忘了,这里还牵扯了北荒王府。
皇帝深吸了口气,仿佛也被惊到了:“那尚隐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北荒王太妃嫁去北荒时,从赵家带走了另外一半属于尚家的财物,以供北荒王练兵之用。此罪,赵岐也认了。”
他并未用谋逆二字,但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岂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
和赵家勾结灭了人家满门,就为了用这些财物练兵,这是多么迫不及待?那是练兵吗,那叫谋逆。
但这两个字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好,好啊,朕一心敬重的帝师只想着探听皇室机密,他想干什么?”
朝臣没人敢说话。
还能想干什么,都和北荒王联手了,这么做当然都是为了北荒王。
虽然也有人觉得北荒王不会这么不智,况且这些年北荒一直安稳,并无与朝廷作对的倾向,但没人敢开口。
“白休命。”
“臣在。”
“务必将尚家灭门案查清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臣遵旨。”
“传朕旨意,着北荒王进京自辩。”
第167章 第 167 章 你果然还活着
赵家出事的第一日, 赵岐的学生们因在朝堂上为其上书喊冤,被陛下责令回家反省,归期不定。
等他们反省回来,官位是否还空着, 就不一定了。
那之后, 便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 敢去皇帝面前说赵岐是无辜的了。
而进了镇狱的赵岐,在被抓的当天晚上,就求着白休命,说他愿意配合。在这里, 无论多硬的嘴,一轮刑罚过去, 都能被撬开缝。
最终, 该认的不该认的罪,他全都认下了。
在他的认罪口供中, 赵家上下以北荒王府马首是瞻,对尚家所做的一切,皆为先代北荒王指使。先代北荒王不但想要尚家的财物,还想要尚家不外传的御鬼术修行法门。
这份口供于赵家无半点好处,却彻底将北荒王府拉下了水。想来等先代北荒王与赵岐在地下相见时,应该会万分后悔当初没将赵家除去。
两日后, 赵岐的口供与这些年赵家上下犯下的种种罪行一并被呈到御前,皇帝朱笔御批, 判了赵家满门抄斩。
随着赵家的落幕,京中有不少官员因与赵家牵扯太深,接连落马。
不过几日光景,已经过去多年的尚家灭门案, 与北荒王太妃被害一案也终于在京城中传开了。
原本北荒王太妃被害算是天大的事,如今却与灭门案联系到了一起,无论是谁听到了前因后果,都要唏嘘一声尚家人死得冤枉,太妃一家丧心病狂。
赵岐维持了几十年的好名声,一朝丧尽。
太妃怕是也想不到,她死后,别人还要啐她一口,说一句死得好。
外界的纷纷扰扰,对阿缠没有半分影响。她依旧如往日一般,在香铺中看店。
送走了一名买香的客人,她搬了一张矮凳到店门外,今日阳光极好,隔壁书铺的徐老板也靠着墙边坐着,他身边还围了好几个小孩子。
徐老板正在给他们讲太妃被害案的细节,虽然徐老板口中的故事与案子的真相相去甚远,但大家听得眼睛眨都不眨。
阿缠双手托腮,脸微微侧着,听得同样认真极了。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像是泛着一层金光。
徐老板终于讲完了,那几个小孩没被吓到,反而吵着要听新故事,徐老板无奈只能继续给他们讲新故事,阿缠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桩骇人的,血亲互相残杀的案子,最终会成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会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流传下去。
但是故事里,不会有她的存在。
阿缠的眼皮垂落,耳边徐老板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的意识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黑暗过后,灿烂的日光依旧照在她的身上。
此时的她正懒洋洋地趴卧在铺子外的空地上,身上的毛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本该坐在墙根出的徐老板不见了,店铺中的慧娘也不在柜台后。
这个世界里只有她,还有一根链接天穹的黑色锁链,正缠在她右后腿上。
那根锁链来回晃动着,咔咔的碎裂声不断传入阿缠耳中,在她的注视下,最后一条束缚住她的锁链寸寸崩解,直至消失。
阿缠站起身抖了抖毛,身后八条尾巴轻轻摇摆着。
她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了好久,街道不见尽头,她也感觉不到疲惫,只有得到自由的畅快。
跑了一圈之后,她又绕回到了家门口,她探头往屋子里看,里面依旧空荡荡的。
她本以为,最后一条锁链断掉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一切如常,她所期待的都没有发生。
心中的喜悦,慢慢被失望取代,阿缠坐在门口,尾巴垂落在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嘴里发出呜呜声。
“季姑娘,季姑娘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阿缠缓缓睁开眼,叫她的人是徐老板。
徐老板有些担忧地问她:“季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阿缠摇了摇头,忽然感觉到脸上濡湿一片,她抬手摸了摸脸,脸上都是泪水。
阿缠愣怔一下,她方才哭了吗?
“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徐老板依旧不放心。
“没事,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被吓到了。”阿缠扯出一个笑容,对徐老板说。
徐老板看出她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深究。
阿缠看了看天色,没有继续在外面坐着,她拿着凳子回到了铺子中,慧娘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
将凳子放到角落里,阿缠心想,她所经历的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个幸运的意外?并不是刻意的筹谋,也没有爹娘的手笔。
距离成为人已经一年多了,她习惯了做一个人类,也在上京认识了许多人,交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就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很好?
阿缠没有打扰陈慧,她穿过铺子,回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中。
刚一进门,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关上门,阿缠勉强走到床边,一头栽到了床上,甚至还未来得及脱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傍晚,陈慧来喊她吃饭时,她也没醒过来。
陈慧见无论怎么叫她,她都没有睁眼,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越发担忧,特地请了大夫来家中。
结果大夫诊了脉后,却说阿缠身体十分健康,现在只是在正常的睡觉。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醒,大概是困极了,说不定明早人就自己醒了。
陈慧觉得这大夫不大靠谱,于是又请了一位过来,结果这一位和上一位的诊断一模一样。
将大夫送走,陈慧关了门,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直留在阿缠的房间中守着她。
床榻上,阿缠的呼吸始终均匀,面色也是红润的,这让陈慧悬着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她终于相信了两名大夫的话,或许明天一早,阿缠睡够了就会醒来。
子时刚过,烛台上的蜡烛烧尽,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房间中陷入黑暗。
陈慧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去取新的蜡烛。
忽然,屋外闪过一片红光,片刻之后,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炸响。
陈慧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外面没有下雨,但天上雷电滚滚,不知为何,那雷电竟然是红色的,每次炸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红网张开一般,看起来极为骇人。
几道滚雷之后,陈慧便迅速关上了窗。
她只盯着天上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惊肉跳,天上的雷电本能的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此刻,大夏境内四处皆是雷声不断,很多人都看到了这骇人的天幕,那红色的闪电,就像是天上出现的伤痕一般。
明王府中,雷声响起时,明王便推门走了出来。
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穹,面上露出了难过之色。
他轻声说:“还当你只是不愿意见故人,原来已经不在了……”
五境陨落,天地同悲。
曾经并肩而战过的故友,不知是何原因,终究是离开了。
伴随着又雷声炸响,明王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白休命的府邸。
白休命此时还是醒着的,更准确的说,他已经睡下了,却被雷声惊醒了。
明王来的时候,就见他儿子只穿着一身轻薄的黑袍站在门廊下,皱着眉仰头看天,似乎心情不大好。
“干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明王的声音突然响起,白休命也并不觉得惊讶。
“我在想,这雷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我明早还要上朝。”
“庸俗。”
得了明王两个字的评价,白休命神色丝毫不动:“您不庸俗,您倒是去明镜司上值,我也不必那么累了。”
明王立刻闭上嘴,结束了这个话题。
父子二人又听了会儿雷声,白休命才开口问:“这位陨落的五境,父王认识?”
只有雷电不见半点雨水,这雷来得蹊跷,也只能归为天地异象了。
能引动这种异像,不像是五境出世,那就是陨落了。
上次妖族有五境出世都没能惊动父王,这次他却半夜来找自己,显然是有心事。
明王没有瞒他:“是啊,是我的一位好友。”
“哪一族?”
“妖族。”
白休命微蹙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明王闭上眼,许久后,他再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缕耀眼的金光。
他对身边的白休命道:“我这位好友陨落在旷野之地。”
“所以?”
“等你办完这次的案子,替为父去吊唁一番。”
明王不能擅自离开大夏境内,但白休命可以。
“知道了。”
旷野之地……白休命忽然想起在西陵时,被阿缠放走的那只半妖,她似乎就去了旷野之地。
或许,阿缠会想见一见她?
与此同时,在距离上京万里之遥的北荒。
北荒王府上方,雷声震耳欲聋,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书房中的人。
书房内,缀着百颗明珠的灯盏悬于梁上,将偌大的屋子照的通明。
白斩荒着一身白色窄袖圆领锦袍坐在桌案之后,明珠的光芒映着他英俊却无丝毫情绪波动的面庞。
此时,他正垂眸看着摊开放在桌案上的一本金册。
那是地灵册。
此时地灵册摊开,左侧的金页上写着阿缠的名字,右侧的金页上写着赵明微三个字,这是北荒王太妃的名字。
原本,两张金页上的名字都是灰白色的,但这扰人的雷声响起后不久,左侧金页上属于阿缠的名字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慢慢恢复成了原本的红色。
白斩荒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两个字,轻声说:“阿缠,你果然还活着。”
第168章 第 168 章 哪个五境陨落了
雷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丑时末,漫天的雷电突兀地消失了。夜空恢复了原本的宁静,乌云散开,月亮探出头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月落日出, 当第一缕朝霞升起, 阿缠也睁开了眼。
“阿缠,你醒了。”陈慧的声音响起,她快步走到床边,询问道, “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啊。”阿缠摇头,“我感觉非常好。”
或者说, 比以前都要好。
那股自她从这具身体中苏醒后便伴随她的虚弱感觉, 好像忽然就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头脑也更清醒了,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实在是久违了。
“真的?”陈慧还有些担心,“你昨天忽然就睡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阿缠想了想,安抚道:“放心吧,就是因为身体要恢复了,所以才忽然昏睡不醒, 就和你进阶时要沉睡是一样的。”
她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理有据,可惜根本没能说服陈慧。在阿缠用过晨食之后, 陈慧还是带她去了隔壁街的医馆。
老大夫昨日便给阿缠诊过脉了,今日见人清醒着被陈慧带过来,主动上前来给阿缠诊脉。
老大夫诊了会儿脉,面色带着些许疑惑, 又让她换了另一只手。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对阿缠道:“姑娘气血充盈,身子已然大好了。”
阿缠朝陈慧眨眨眼,陈慧向老大夫道谢后,又给了诊费,却被老大夫推拒了。
“诊费就不必了,只是顺手而已,不过老夫倒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姑娘。”老大夫目光炯炯地看着阿缠。
“您请说。”
“我还记得,之前给姑娘诊脉时,姑娘脉象十分虚弱,不知姑娘是遇到了哪位神医,竟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阿缠愣了下一下,含糊道:“外出游玩时遇到了一位从交州来的大夫。”
她总不能告诉老大夫,自己身体恢复是因为这一年来一直在“助人为乐”,送走了一家又一家,十根手指都不够数。
老大夫了然点头:“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姑娘了。”
从医馆出来后,两人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东市逛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又去天街的制衣坊定做了几件春衫。
在量体的时候,那位打过几次交道的裁缝与阿缠闲聊,说起了昨夜打雷的事。
“昨夜那雷声实在太吓人,季姑娘可见到了?”
阿缠完全不知道打雷的事,她有些好奇地问:“昨夜下雨了吗?”
今早的地面还是干的,完全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那裁缝摇摇头:“这才是奇怪的地方,那雷声响了一个多时辰,闪电都是红色的,可就是不下雨,一滴雨水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奇怪啊……”
只打雷不下雨,这分明是天地异象,难不成是哪个五境陨落了?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阿缠并未深想,就算真的有五境陨落,也与她无关。
从制衣坊出来时,已经快到晌午。
今日出门两人并未驾车,一路走回昌平坊,阿缠竟也没觉得太过疲惫。
此时两人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其中大半都是吃食,眼看着香铺就在不远处,阿缠快走了几步,她在街道对面看见自家铺子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壮的男子。
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但这两人站在人堆中着实有些过分显眼,他们身高至少有八尺,皮肤黝黑。
他们穿着常见的布袍,一人身着蓝袍,一人穿青色长袍,他们虽然努力让自己融入人群中,却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穿着,显得有些别扭。
陈慧也看到了站在自家铺子外的两个人,她拉住阿缠,微微皱起眉,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两人气血十分旺盛,感觉像是外族?”
之前她见到的尚隐,周身气血都不如这两个人。
阿缠盯着那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确实不像是大夏的人,光天化日,想来他们也不会做什么,先过去看看吧。”
两人过了马路,走到铺子前,那两名男子见陈慧打开了铺门,忙问:“两位可是这家铺子的主人?”
阿缠转头看向他们,这两人长得很像,似乎是兄弟。他们面容周正,眉目深邃,容貌倒是俊朗,但能够明显看出与大夏人的区别。
“是,二位是要买香吗?”阿缠问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我们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可以。”阿缠将人迎进了铺子,又让陈慧拿出了几款新制的香给他们看。
这两人只是随意看了看,显然对这些香的兴趣不大。
阿缠见状目光微动,去了二楼取来了一个匣子。
“或许二位对线香感兴趣?”阿缠将匣子打开,里面放了几十支线香。
这是去年她做的引魂香,其中还有一些是明镜司的人做的,用了一样的配方。
其中穿着蓝袍的壮汉看到匣子中的东西后眼睛一瞪,脱口而出:“引魂香?”
阿缠合上匣子,朝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你们是巫族?”
两人被突然叫破来历,身体一僵,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
穿着蓝袍的壮汉自我介绍道:“姑娘好,我叫列献,这是我弟弟列行。”
“二位好,我叫阿缠。”阿缠没有和两人兜圈子,直接询问道,“二位特地寻到我的铺子,应当是有事找我?”
列献点点头:“不瞒阿缠姑娘,我们二人来自旷野之地,今日来找姑娘,是特地为人送信的。”
听到他们说起旷野之地,阿缠立刻知道了是谁给她送的信。
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是回雪的信?”
列献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憨厚:“正是申姑娘的信。”
边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来交到阿缠手上。
阿缠将布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页白色骨书,她一时没判断出这是什么骨头,这骨书极为轻薄,雪白如玉,还很有弹性,卷成桶也没有折断的迹象。
她将骨书取出来后,列献兄弟二人便别开眼,并不去探知骨书上的内容。
这骨书上的字是刻上去的,字数不算多,开始几行,是回雪对阿缠的问候,以及对她如今情况的描述。
申回雪已经与她娘定居在了旷野之地的一处巫族村落,她说村中人对她和她娘都很友好,她时常会与村民一起打猎,还参加过村中祭典,在那里生活得很开心。
之后她又说,她找人打听了阿缠拖她找的人。
她从村中一位两百岁的巫族祭司口中得知,曾经确实有一对夫妻居住在附近,丈夫是狐妖,妻子是巫族,还是巫族中的大祭司。
不过这对夫妻已经失踪很久了,但他们的住处依旧保留着,至今也没有人进去过。
回雪猜测,那位老祭司应该知道不少关于那对夫妻的消息,但是她不肯多说。
骨书的末尾,回雪说送信的兄弟是村中大祭司的孙子,名叫列献与列行,他们组建了商队往来大夏与旷野之地。
如果阿缠有意来旷野之地的话,可以与他们同行,路上会很安全。
阿缠的手指在骨书上摩挲,指尖摸过每一个刻字,心绪依旧难以平复。
回雪说,阿爹与阿娘已经失踪很久了。他们是怕被打扰,所以寻了其他的住处吗?
阿缠不知道。
但旷野之地,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与他们有关的地方了。
或许他们根本不想她找过去,但阿缠还是想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是否还记得她?
就这一次,阿缠心想,就给自己这一次机会,如果找不到他们,就放弃。
好一会儿,阿缠才回过神来,朝列献与列行行了一礼:“多谢二位特地将信送来。”
“阿缠姑娘不必客气,我们也只是顺路。”
一旁的列行看了眼他大哥,似乎对他的话有异议,却被他哥瞪了一眼,什么都没敢说。
阿缠装作没看到二人的眼神交流,说道:“回雪与我说,二位常年来往大夏与旷野之地,若是我想与你们同行,不知是否方便?”
“姑娘要去旷野之地?”列献有些惊讶,虽然他觉得自己家乡挺安全的,但是大夏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好像觉得大夏之外都很危险。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很危险。
列献想了想:“方便倒是方便,我们商队也就十几个人,也有女子。不过回去的路上,我们赶路的速度会很快,姑娘的身体未必吃得消。”
“没关系,我身体还不错,应该能坚持下来。”阿缠倒是庆幸最后一条锁链断掉了,不然她还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姑娘做了决定,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离京,姑娘可以在三月初二来西市北门的福来客栈找我们。”
“好,多谢二位。”
“不必客气。”
列献与阿缠商定好之后,便拉着弟弟走了。
出了香铺的门,走出了一段距离,列行转头看了眼远处的铺子,才开口说话,语气中带着浓重的疑惑:“大哥,你说祖母昨晚为什么会突然动用阵法将信送过来,还用了那么珍贵的骨书。不过是一封信,等下次回家的时候再捎过来不就行了吗,前后也不过耽误半年而已。”
虽然只是一封信,但从旷野之地传到上京,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骨书很难制作,也只有骨书能够承受阵法的力量,将内容保存完好。
收到信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列献也猜不透祖母的心思,他想到那一匣子引魂香,猜测道:“或许祖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这姑娘应该与我们巫族有些关系。”
“可是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类,就算知道一些消息,也不需要这么看重吧?”
“她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等她见到祖母,或许我们就知道原因了。”
那兄弟二人离开之后,阿缠便一直看着那张骨书发呆,陈慧见状并未去打扰。
北荒王太妃一事之后,陈慧对于阿缠的来历已经心知肚明。
她知道阿缠心中藏着许多秘密,但她并不愿意探知这些秘密。如果阿缠曾经过得好,就不会孤零零来到上京,成为季婵了。
从那日列献与列行来送信之后,阿缠连续几日都没有睡好。
每天夜里她都会做梦,有时候会梦到面容模糊的两个人,指着她让她滚出去,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时候他们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距离上巳节还有几日,阿缠的情绪却越发的低落。
陈慧与她商量过,要带她去看大夫,却被阿缠拒绝了。
只要喝了药,她就能够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但她并不想这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爹娘了,即使梦里的他们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连面容都没有。
可在梦里见到他们,就像是他们距离她很近一样。
陈慧劝不动阿缠,却也没有就此放弃。
她想了大半日,最后在出门买菜的时候,顺路转到了明镜司。
短短几天时间,再一次来到明镜司,陈慧心中还有些忐忑,上次好歹还有个正当的缘由,这一次纯粹是为了私事,她不确定,白休命是否会在意。
这一回,她依旧顺利地见到了白休命。
“白大人。”
“又出了什么事?”白休命头也没抬。
陈慧迟疑片刻,开口道:“阿缠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
白休命抬眼。
“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白休命蹙起眉,注意力已经彻底从卷宗上移开了。他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事情会让阿缠心情不好。
“若是大人不忙,不知能否去探望一二?”陈慧说出请求。
“……多谢。”
好一会儿,陈慧才反应过来,白休命是在向她道谢。
这天夜里,阿缠如往常一样入睡,梦中果然又见到了爹娘,这一次,她听到阿娘对她说,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阿缠一直都知道,阿娘不想生下她和阿绵。
她的梦,其实只是在不停地重复,她曾经反复回忆的那短暂的与爹娘相处的过去。
以前每一次想起,她都会难过很久。
但现在,其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难过了,但心里依旧空落落的。
就在她想要再一次沉沦于梦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缠。”
那是不属于爹娘的声音,那声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阿娘的声音,好像被这一声阿缠彻底隔开了。
“白休命……”阿缠念着这个名字,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第169章 第 169 章 要和我一起去吗
阿缠睁着眼躺在床上, 梦里的声音太过真实,让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想白休命了?
应该不会啊,明明前几日才见过。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 那低醇的嗓音在夜晚更显出几分慵懒:“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阿……娘, 白休命?”这声音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阿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眼便瞧见了立于床前的黑影。
桌上的蜡烛呼地燃烧起来,昏黄的烛光亮起,终于让阿缠看清了床边的人。
白休命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广袖交领长衫, 阿缠探出胳膊去抓他的衣袖。
抓到手中后,她拽了拽手中的袖子, 白休命便顺势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来了?”阿缠侧身坐着, 身上衣衫轻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 脸上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茫。
“路过,过来看看你。”
“路过哪儿呀?”阿缠才不相信他这么巧,没事就路过自己家呢。
白休命笑而不语,他微微张开双臂,阿缠便扑了过去。
她靠在白休命怀中,在他胸口处蹭了蹭。白休命捏着她的下巴, 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才道:“这几天没休息好?”
“唔。”阿缠点点头,手臂环上他的腰。
“梦到你娘了?”
阿缠点点头:“有些想他们了。”
白休命抬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说:“太子妃不久后便要生产了,不出意外的话, 会是一位皇孙。”
阿缠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那恭喜她?”
白休命轻笑一声:“这是太子的嫡子,陛下很是看重。小皇孙诞生,陛下应该会大赦天下以示恩宠。”
阿缠终于反应过来,在白休命眼中,她梦到的应该是林氏。
她口中说的想他们,他以为想的是林家人,毕竟不可能是晋阳侯。
“你是说……外祖一家,可能会被赦免?”
“嗯,妖玺失窃一事,虽然林家有责任,但也只是被人蒙蔽,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不会揪着不放。”
“所以,等太子妃生产之后,他们可能就会回到上京了?”
“嗯,我查过,他们被流放之后,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都还算康健。他们可能无法官复原职,但被查抄的家产倒是可以如数返还。”
林家家底不薄,即便不能做官,只靠这些家财,也够一家人过得舒心了。
当然,若是换成其他被流放的家族,查抄的家产自然不可能原封不动的拿到手。
但白休命既然敢这么说,属于林家的东西,就没有人敢扣下。
阿缠想了想,觉得这好像也算是一件好事。她记忆中,季婵与外祖一家还算亲近。
毕竟是季婵的亲人,他们无事,季婵应该也会开心。
感觉到怀里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白休命垂下头问她:“开心了?”
“嗯。”阿缠点点头,其实只是见到他,阿缠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又抱了她一会儿,白休命开口道:“最近,我要出去办点事。”
阿缠抬起头,问他:“要走多久?”
“时间不定,一个月或者半个月。”
“为什么要去那么久?”阿缠噘了噘嘴,有些不大高兴。
白休命失笑,捏捏她嘟起的嘴,觉得她不高兴的时候都是可爱的:“不问我要去那里吗?”
“那你要去哪里?”
“旷野之地。”
阿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要去旷野之地?”
“对,所以,要和我一起去吗?”白休命问。
“你要带着我?”
“嗯,我不是去办案,只是替父王去祭奠一位他的故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散散心,听说那里温度适宜,景色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见阿缠没有立刻答应,白休命问:“不想去吗?”
“想,我要去!”
她在白休命怀里拱了拱,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申回雪给她送信的消息说了出来,不过适当删减了一些信的内容。
她说:“其实我前几日刚收到了回雪让人捎来的信,她在信中说已经在旷野之地安顿下来了,还邀请我有空去她那里散心呢。”
白休命有些意外:“这么巧。”
“是啊,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带着慧娘一起去找她呢。”
白休命摸摸她的脸:“旷野之地距离大夏很远,你想怎么过去?”
“跟着商队走啊,替回雪送信的人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走。”阿缠从白休命怀里坐了起来,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你呢,你打算怎么去那里?”
这个白休命倒是没想好,如果只有他自己,日夜兼程用不了几日。
但阿缠身子弱,不能和他一样赶路。
如此想来,跟着商队倒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那就跟着商队走,我陪你去。”
“好。”阿缠眼睛亮晶晶,“他们三月初三那天出发,到时候去西市找他们就好。”
“都听你的。”
阿缠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毕竟是远行,慧娘只有二境,阿缠心中还是不太安心。
若是同白休命一起去,她倒是不必担忧了。
心里那股兴奋劲过了,阿缠打了个呵欠,隐约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声,已经是三更了。
想着白休命一会儿还要离开,阿缠心里忽然有些不情愿。
她想他留下来,陪着自己。
阿缠从来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便直接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不想让我回去?”
“嗯。”阿缠靠在他身上,她歪着头,在他耳边说,“不想你回去,想你上来陪我睡。”
白休命闭了闭眼,敛下方才那一瞬间,眼中迸发出的难以压抑的欲/望。
“好不好?”阿缠无所察觉,缠着他要他答应。
白休命的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摩挲,偏头将脸埋在她颈侧,薄唇在她雪白纤细的颈子上一寸寸吻过。
阿缠没有躲,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从他指缝间划过,他的手在长发中若隐若现,隐约可见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白休命的声音中带着克制与压抑:“不行。”
“为什么?”阿缠抓着他的衣襟,声音中带着轻微的喘息。
白休命不解释,依旧只是说着“不行”。
最后,阿缠也没能把人骗到自己床上陪她一起睡觉,反而被他亲的身子发软。
在失控前,白休命将阿缠放回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才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
然后低声对她说:“睡吧,我在这陪你。”
阿缠想了想,不肯陪她睡,在一旁看着她睡也可以?
“你不能偷偷跑了。”她伸出手,将小手塞进他手中。
白休命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保证道:“好。”
烛火熄灭,阿缠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手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她微微翘起唇角。
这晚,她依旧做梦了,却不再是噩梦。
梦中,再没有面容模糊的爹娘,只有白休命。
这是一场,只有他的美梦。
第二日一早,她醒来的时候,白休命已经不在了。
阿缠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见陈慧从灶房走出来,便问:“慧娘,你昨晚看到……”
话说了一半,阿缠及时收了声。
“看到什么?”陈慧语气平静,这态度,不像是看到有奇怪的人从她屋中出去。
阿缠心想,白休命离开的时候,应该是避着慧娘的。
既然没看到,还是不说了吧,毕竟在慧娘心中,白休命还是要防一防的。阿缠打算过两日再和慧娘说,要与白休命一起去旷野之地的事。
陈慧目光扫过,一眼便瞧见了阿缠脖颈上的红痕,偏偏她毫无所觉。
陈慧想着,人是自己找来的,这亏却是阿缠吃了,那位白大人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放过。
不过好歹阿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情绪似乎也不似前几日那般低落,白休命总算还有些用处。陈慧自我安慰了一番,终于不再纠结了。
之后几日,白休命依旧会在夜间出现在阿缠的房中,原本缠着她的噩梦终于不再出现。
这天晚上,白休命来得有些早了。他来的时候,阿缠正在泡脚。
她今天刚来了月事,疼了大半日,整个人怏怏的没有精神,见到白休命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连招呼都没打。
“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肚子疼。”
白休命怔了一下,当即明白过来。他半蹲在阿缠面前,伸手将她浸在水中的一双雪白的玉足握在手中。
阿缠被惊了一下,腿往后缩了缩,却没能挣脱他的手。
白休命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慢条斯理地将她脚上的水擦净,圆润白皙的脚趾因为浸过热水而泛着浅浅的粉。
自己的脚被他拿在手中,还盯着看,明明没做什么,阿缠的手却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床单。
“白休命,你不准看了。”
白休命抬起头,见阿缠目光游移闪烁就是不肯看他,不由低笑一声。
他松开手,没等开口,就见阿缠迅速将脚缩了回去,她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我要睡了。”阿缠侧过身,面朝床内,脚尖在床单上轻轻蹭了蹭,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这么早就睡?”
“我困了,你先走吧。”
“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缠以为他要走了,结果一转身,发现这人竟然将外衫脱了。
“你不是不肯陪我睡吗?”阿缠还记着仇呢。
白休命掀开被子:“被你的诚意打动了。”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被子下,白休命扣着阿缠的腰,把人抱了过来。
阿缠的背贴在他胸口,他的手从后环过来,掌心在她小腹处轻轻揉了起来。
他掌心的热度让阿缠舒服的闭上眼,小腹处不断传来的钝痛感都消退了不少。
“白休命,你好热。”身后的人,体温灼人,连他的掌心都带着异乎寻常的热度。
“闭眼睡觉。”
“白天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睡不着。”阿缠往后仰,“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案子结了吗?”
“快了,再有两日就能结案。”
阿缠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翻了个身,半趴在白休命身上,问他:“那尚隐会怎么样,他会死吗?”
“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所以到底会不会死?”
白休命笑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帮尚隐?”
阿缠的回答丝毫不变:“路见不平,随手帮一帮。”
“那你走的路还挺神奇,总是能遇到需要你帮助的人。”
“谁说不是呢。”
“你想让他活下来?”白休命问。
“是很想。”阿缠在他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有机会活下来吗?”
阿缠知道,尚隐是生是死,决定权在于皇帝,不在于他犯了什么罪。
而能左右皇帝想法的,当然是白休命。
在阿缠期盼的眼神下,白休命开口道:“陛下有意留他一命。”
“真的?”
“真的。尚家的案子重启调查,如今赵岐伏法,先代北荒王却死了,等北荒王进京,陛下还指望着他的证词能让北荒王府伤筋动骨呢。”
白休命很清楚,皇帝这一次并不会处置北荒王,毕竟犯错的并非这一代的北荒王。
但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听闻那位北荒王是个聪明人,若是真的聪明,就知道该如何平复皇帝的怒火。
此时阿缠的注意力却分到了另一件事上:“北荒王什么时候进京?”
白休命语气随意:“从圣旨送到北荒,到北荒王启程,前后大约要耽搁一两个月。等我们从旷野之地回来,应该正好能赶上这场热闹。”
第170章 第 170 章 再尝一下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此时草木新绿春暖花开,百姓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三三两两去往河边祓禊。
可惜阿缠今日要离京,不能去凑这个热闹。
巳时刚过, 白休命便来家中接阿缠, 陈慧将准备好的行李交到对方手上, 又拉着阿缠叮嘱了一会儿,才送她离开。
等两人到福来客栈的时候,客栈外已经停了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货车,还有几辆马车。
拉车的马通体雪白, 鬃毛泛红,看着很是神异。
见阿缠他们来了, 列献端着一个木盆走出来, 盆中飘着花瓣,另一只手上拿着柳条。
见她满脸好奇, 列献解释道:“这是祈福去灾的仪式,先祖会保佑我们今日出行顺利。”
一听会有先祖保佑,阿缠立刻十分配合,列献或许不可靠,但先祖肯定可靠。
她站在原地,等着列献柳条在花瓣水中沾了沾, 然后用柳条在她的头和身上扫过。
白休命对列献的先祖并不怎么感兴趣,却还是被阿缠拉住, 强行感受了一下巫族先祖的庇护仪式。
简单的仪式之后,列献转身吼了一嗓子,二楼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
这些人只看容貌,就知道与列献是同族, 无论男女,皆是身材高挑,眉目深邃,不过女子肤色更白一些。
昨日阿缠就已经见过他们,这些人见到她后,纷纷打招呼,却无视了白休命,然后一一排队被列献用柳条扫过,这才出了客栈。
白休命与阿缠被分了一辆马车,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却不见有车夫。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在队伍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列献从腰侧取下一个白色骨器,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一下。
一股苍茫幽远的呜呜声响起,车队中的马匹跟着走在最前面的列献一起动了起来。
今日出城踏青的游人很多,车队排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城。
又行进了大约一刻钟,高耸的城墙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阿缠又听到了那股呜呜声。
这一次,声音显得急促许多,阿缠好奇地想要探头往外看,却见拉车的马忽然奔驰起来,她身子往后一耸,差点摔倒,被白休命眼疾手快地接住,把人放到了自己怀里。
之后的一路,阿缠便心安理得地赖在了她的人肉靠垫上不肯挪动了。
原本她还以为,列献说的赶路速度快也只是快一点,谁知道他们竟然是在地上飞。
这样赶了一天的路,只在途中歇了片刻,阿缠才勉强习惯了这个速度,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车队才在一处林边空地停了下来。
阿缠是被白休命抱下车的,虽然她坐在白休命腿上,没觉得太过颠簸,但赶了一整天的路,她实在有些扛不住。
车队停下之后,大家支起锅做饭,列献特地过来探望阿缠,见她走路都不稳了,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阿缠姑娘可还好?”
“我很好,列大哥不必担心。”
列献迟疑地点点头,明显不太相信。
他转身离开了一会儿,没多久,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递给阿缠:“这是我们家乡的药茶,能恢复体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列大哥。”阿缠没有拒绝,她接过那碗药茶,一股草木的清香气味顿时充斥鼻腔。
她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然后仰头将整碗药茶都喝进了肚子里。
列献见状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列大哥,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她这一天都在马车里半死不活,只知道赶路速度飞快,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列献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梁州,这里属于鬼哭山地界,这片林子很安全,我们每次都会在这里歇脚。”
列献的话让阿缠有些疑惑,什么叫这片林子很安全?
又和列献说了几句话,那边有人叫他,他才匆匆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白休命捏捏她的下巴:“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喝。”
阿缠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可好喝了。”
“当心他把你迷晕了卖掉。”
“不是有你在吗。”事实是,阿缠知道药茶这种东西。
她还知道,药茶是由药果做的,这种果子生长在旷野之地,并不常见,对身体很好。
见他绷着脸,阿缠嘟起唇,往他脸上凑:“给你尝尝?”
“不尝。”白休命偏头躲开她的靠近,阿缠锲而不舍地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终于亲在了他唇边。
“味道怎么样?”阿缠问他。
白休命垂下头:“没感觉,再尝一下。”
两人在这边亲亲我我半天,直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阿缠才推开白休命,偏头往他身后看,见到列行站在不远处。
“饭好了,过来吃饭吧。”
列行带着两人来到一处篝火旁,阿缠与白休命一人分到一碗炖菜,烤面饼放在盆中,吃多少都可以拿。
阿缠吃了一张面饼,又将一碗炖菜都吃了。
吃完了饭后,阿缠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这幽怨的气息太过浓厚,白休命笑问:“怎么了?”
“我想慧娘了。”
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是距离上京已经很远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带上慧娘一起走了。
阿缠幽幽地说:“如果没和慧娘分开,我今晚的晚饭可能还会有一道烤鸡。”
白休命默了默,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馋了。
“今晚不行,等明天我去给你抓山鸡烤了吃。”
“为什么今晚不行?”
“方才列献不是告诉过你了,这里是鬼哭山。”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阿缠依旧没明白。
白休命只好解释得更仔细一些:“这座山里封印着一座鬼门,尚隐没有告诉你吗,原本的尚家就建在这里。”
尚隐还真没说过,阿缠猜测,他可能也不知道,毕竟他懂事的时候,尚家都已经没了。
不过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列献会说这里安全了,有鬼门在,周围不会有妖魔鬼怪靠近,可不是安全么。
睡觉之前,阿缠缠着白休命带她去附近转悠了一圈,这里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也只给阿缠指了鬼门所在的方向便带她回去了。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喝过了药茶的阿缠又精力满满。
天还未大亮,一行人在河边洗漱之后,车队再一次出发。
就这样,连续五日的赶路,他们的队伍已经到了大夏边境。
这个行进的速度实在有些夸张,白休命经过几天的观察后,去和列献谈了一笔价值数万两银子的马匹生意。
这些马体内有吉量血脉,是他们为了来大夏行商,特地培育出来的。
在旷野之地,马匹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但是进了大夏,但凡是个坐骑都必须是马的样子,他们也是为了入乡随俗,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这一天,天色还未暗下来,车队就停了下来。
阿缠下车后发现,车队停在了一座村庄外面,这村子入口处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白龙村三个字。
越靠近边境,阿缠就越是能够感觉到这里的干燥,不止是天气干燥,沿途许多地方连水源都见不到,许多河道都已经干涸了。
但是这座村庄似乎并不一样,他们村子被一条小河环绕,许多半大的孩子正在河边嬉戏打闹,十分热闹。
列献的队伍似乎经常路过这座村庄,他们的车队才停下,村中就有人迎了出来,热情地将他们请进村中歇息。
来迎接他们的是个中年男人,名叫周淮,听闻是白龙村村长的儿子。
这个人明显没有修炼过,但身材壮硕,肌肉结实,看着也就比列行他们差一些而已,阿缠好奇地看了对方好几眼。
周淮并未察觉到阿缠的目光,他边走边对列献道:“小献哥,你们住的屋子早就已经打扫干净了,这次能在村子里呆多久?上次你们从上京带来的布料实在太好看了,我家婆娘还说要再买一匹布给我家颖颖成亲时穿。”
“不急,我们这次大概会修整三天再出发,下午周大哥可以带着嫂子和大妹子过来先选料子,保证都是最好的。”这时候的列献看起来倒像是商人了。
周淮面上一喜:“那就多谢小献哥了,吃过晌午饭我就带她们过来。”
周淮给商队安排的屋子在靠近村子的边缘,推开窗就能看到环绕着白龙村的那条河,这一排房子应当是新建不久的,房子前的空地上还有一口水井。
阿缠和白休命走进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床和桌椅板凳,并无其他摆设。
才进屋子,阿缠就对白休命说:“我要洗澡!”
连续几日赶路,她觉得自己都成了小泥人,这些天,她都不肯让白休命抱着了。
“好。”白休命关上门窗,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阿缠的澡盆摆好,又将被褥一起取了出来铺上。
出行之前,陈慧便将阿缠惯用的生活用品,包括被褥,澡盆都给她带上了。
反正阿缠说白休命可以一起带走,她准备得特别齐全,只是阿缠路上一直没有机会用到。
从水井中打了水之后,白休命用内息将水热了,才出了门。
他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时,手中拎着两只山鸡。
沿途有村民见到他,还笑着上前与他搭话,并不见疏离。
白休命反而显得有些冷淡,并不与他们交流,渐渐地就没人上前了。
又走出不远,他见到列行被几个大娘簇拥着,手上拎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新鲜时蔬,另一只手上拎着几条肥硕的鱼,那些鱼还在动,显然刚出水不久,应该是从河里抓来的。
列行见到白休命,抬手和他打招呼:“白大哥,你出去打猎了?”
如今白休命也算是商队的大主顾,列行对他的态度转变得非常快。
几万两银子,够他们跑商好几年了。况且能在上京买马匹,估计这位白大哥身份不低,还有可能是个当官的。
列行他们虽然没有与白休命深交的意图,却也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总不能把人得罪了。
白休命朝他点点头,将手中两只山鸡递过去:“阿缠想吃鸡,劳烦让人帮忙做一只,剩下一只给你们。”
列行答应得爽快:“行,多谢白大哥了。”
说完,他又提了提手上用草绳提着的鱼,问道:“阿缠姑娘喜欢吃鱼吗?”
白休命目光从那几条鱼身上扫过,拒绝道:“她不吃鱼。”
“好吧。”列行小声嘟哝一句,“阿缠姑娘有些挑食。”
白休命轻笑一下,赞同道:“确实很挑食。”
阿缠才洗完澡没多久,白休命便推门进来了。
此时阿缠正站在窗边,看着河边的方向。
白休命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她拢起依旧在滴水的长发,一边问:“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些小孩。”阿缠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白休命看外面。
白休命的手指自发丝中穿过,一边替她烘头发,一边抽空抬头往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
“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有七八岁,但是身体都很结实。”
几个孩子都穿着短打,才三月份,孩子体热,穿得少也说得过去,但几岁大的孩子,每个人身上都有肌肉,就有些奇怪了。
白休命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或许他们从小吃得好。”
“吃什么能吃成这样?”
“这里的鱼很肥。”
“是吗?”阿缠现在对鱼的兴趣不大,自从吃了龙鲤之后,其他鱼在她这里都排不上号了。
晌午吃了炖鸡,阿缠心情愉悦,等周淮带着妻女去列献那里选布料的时候,她也过去凑了个热闹。
与周淮一起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吴氏,还有两名年轻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个子稍微矮一些,看着与吴氏很像,容貌寻常。另外一名女子个子高挑,皮肤白皙,长得很漂亮。
听吴氏介绍,矮个子的是她的女儿,叫周颖,高个子的是他们家的养女,叫周宁。
两个女孩如今都已经及笄,周颖不久前才定了人家。
周颖性格很是开朗大方,提及嫁人之事也不见羞怯,她和列行似乎很熟悉,还问了他不少京中见闻,眼中满是向往。
比起周颖,周宁就显得沉默多了。
虽然她的容貌更出众,可从进屋之后便一句话也不说,一直站在角落里,直到周颖喊她,她才主动上前。
周颖先选了一匹浅绿色的布料,拿到周宁身上比量了一下,问她:“宁宁,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周宁迟疑地点点头。
“那这匹布就留下,给宁宁做新衣穿。”她望向吴氏,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毕竟一匹布也并不便宜。
吴氏却想也不想地点头:“好,这颜色很衬宁宁。”
之后,列献他们又拿出了一些首饰,吴氏又挑了一对银镯,一个女儿手上套了一个。
阿缠只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这次列献他们没去其他地方进货,带过来的东西大多是京城的,对阿缠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感。
她走到门外,见墙边摆着两个凳子,便选了一个坐下。
没多久,那个叫周宁的女孩也走了出来,她盯着阿缠看了好一会儿,也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走过来之后,阿缠感觉周围似乎变得凉爽了一些。
“我叫阿缠,你叫什么?”阿缠问她。
“我叫宁宁。”周宁似乎并不经常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她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不时看阿缠一眼。
“宁宁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回答了阿缠的问题后,周宁反问她,“你呢,你几岁了?”
“我今年十九岁。”
周宁往阿缠身后看了看,表情似乎有些疑惑,看起来像是不相信她十九岁一样。
不过周宁并没有说什么,她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圆片。
那圆片是白色的,像是贝壳磨成的一样,在阳光下还泛着银色光晕。
周宁将圆片往阿缠那边送了送。
“给我的?”阿缠问。
周宁点头。
阿缠接过圆片,才握住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笼罩在身上。
并不是阴冷的感觉,只是有些湿润的凉意,若是夏日里拿着这东西,应该会很舒服。
阿缠意外地低头看了看那圆片,这东西应该有些来历,不过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就在这时,周颖显得有些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宁宁,你在哪儿?”
声音还未落地,周颖已经找了出来。
她见到周宁和阿缠坐在一起,看着阿缠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与警惕:“我妹妹不喜欢说话,你没欺负她吧?”
“颖颖,怎么说话的。”吴氏的声音随之响起,她走出来,朝阿缠歉意一笑,“对不住姑娘,我家颖颖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担心宁宁。”
“没关系,她们姐妹感情可真好。”
这时,周颖又看到了阿缠手上的圆盘,不客气地问她:“你手上的东西是哪来的?是不是宁宁的?”
这时,阿缠的面色冷淡下来,她抬起眼,神色不善:“怎么,我的东西,还要向你交代来历?”
许是觉得阿缠看起来不大好惹,吴氏拍了周颖一下:“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道歉。”
周颖动了动嘴,不情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拉着周宁快步往外走去。
“实在对不住,我家颖颖有些大惊小怪。”吴氏再一次和阿缠道歉,目光却也停留在她手中的圆盘上。
阿缠神色自若地将圆盘收好,不客气地说:“那大娘可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她起身离开,也不管吴氏此时的表情。
阿缠回到自己的屋子,开门后发现屋中一片安静,她悄声走到床边,见白休命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熟睡。
她弯下腰,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点,他毫无反应。
然后手指移到他唇上,还未动,就见他忽然张嘴,在她指尖上轻咬了一下。
阿缠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气呼呼地指责道:“你怎么能装睡?”
“没有装睡,只是被你惊醒了。”
“胡说,我动作明明很轻。”
“不是说你动静大,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白休命问。
阿缠顿了一下,将方才周宁送她的圆片取了出来。
白休命看着那东西一愣:“龙鳞?”
“这是龙鳞?可是我见到的龙鳞不长这个样子啊。”阿缠有些疑惑,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白休命拿过那个圆片,调转过来看了一会儿,才还给阿缠:“这是幼龙的龙鳞,而且……这是一片逆鳞。”【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0-180
第171章 第 171 章 大娘说我们很般配
阿缠看着手中这一小片逆鳞, 陷入疑惑中。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龙族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存在,即使是幼龙,伸个懒腰也会地动天摇。
逆鳞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宁手中, 这白龙村难不成真的有条龙?周宁和那条龙又是什么关系呢?
本来只是临时落脚的小村庄, 没想到还藏着让人好奇的秘密。
白休命从床上坐起身, 见她盯着那片龙鳞眼珠滴溜溜地转,问道:“想什么呢?”
阿缠跪坐在床边:“我在想,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做坏事?”
白休命似笑非笑:“这要看是什么样的坏事?”
“去找龙啊。”阿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脸期待。
“没兴趣。”
见这人瞬间变脸, 阿缠倾身过去,轻轻晃他的手臂:“陪我去嘛, 那可是一条龙。”
“你没见过龙?”
阿缠看了看手上的指环, 强调:“我没见过活着的。”
“逆鳞都被拔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她立刻不满地哼哼:“白休命, 你变了。”
白休命岿然不动:“是谁下车前说要睡到天荒地老,不准我打扰的?”
阿缠眼神一飘,是她。
他的手在阿缠后腰轻轻一捏:“从这里到旷野之地,还有三天的路程。你现在腰不疼酸腿也不疼了?”
阿缠轻轻“哎”了一声,娇气道:“酸着呢,快给揉揉。”
白休命给她揉着腰, 问她:“还要找龙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主意:“那我今晚好好休息, 你明天陪我去找龙?”
果然,能轻易放弃的就不是她了。
阿缠扯着他的衣襟来回晃:“好不好?”
白休命抬头望天,一脸无奈:“好。”
阿缠看起来精力充沛,结果才到申时, 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等着她睡着,白休命才起身出了房间。
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开始做饭了。列献他们一群人正围坐在屋子前的空地上,一边等着开饭,一边下棋。
远远便见到一身白袍的白休命走来,列行出声打招呼:“白大哥,怎么只有你自己,阿缠姑娘呢?”
“她有些累,正在休息。”
“哦,那白大哥快过来坐。”列行正要给白休命让个位置,就见远处走来几个人,那几人穿着光鲜,看着不像是村民。
走到近前,为首的中年妇人出声询问道:“听闻你们商队刚从上京回来,带了不少京中的布料?”
列献忙道:“对,布料首饰应有尽有,夫人这边请。”
列献与商队中另外一人将他们迎到存放货物的房间中,见白休命看着那几个人,列行解释道:“他们应该是从附近县城过来的人。”
“你们商队的名声这么大?”白休命颇感意外。
列行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他们应该都是来参加白龙节的,大概是听周大哥说了我们商队也在才过来看一眼。”
“白龙节?”
“对,明天就是白龙村特有的节日白龙节,大概会持续二十天,前三天是最热闹的,以往周围县城的许多富户都会特地来村里住上几日,一起祭白龙。”
白休命若有所思:“能吸引来这么多人,想必这白龙节定有独到之处?”
“这些人应该都是冲着游行之后的祭品来的,听他们说白龙村的祭品吃了对身体好。”
“听说?”
列行耸耸肩:“这些祭品一般都只分给本村人,外面的人想吃,需要花不少银钱来请。”
“是吗。”
阿缠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她醒来时,屋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还是温热的。
她洗漱之后,坐在桌边吃饭,饭还没吃完,忽然听到屋外有鼓声响起。
将最后几口饭吃完,她推门走了出去,意外地发现今日的白龙村格外热闹。
村民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一脸喜气洋洋,村子里似乎还来了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外人。
她见村子中央的那片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便也凑了过去。
那片空地上摆了十几张桌子,村中几名妇人正坐在一旁和面,还有两名身材佝偻的老者在用和好的面捏出一条条面龙,他们前面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十几条面龙了。
除了做面龙的,余下那片空地上聚集了七八个村中的壮汉,他们正将一节一节木雕的龙身嵌到一起,最后那颗巨大的龙头由三个人合力安在了龙身上,龙头下方还由一根粗壮的木桩撑着。
阿缠忍不住像身边一名村中的妇人打听:“大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妇人转头瞧了眼阿缠,见她不是本村人,态度和善的解释道:“这是白龙节祭祀用的龙像。”
“这么大的龙?”
“这哪里算是大,比起真龙来差远了。”
阿缠一脸惊讶:“难不成大娘见过真龙?”
大娘对阿缠这般捧场的反应很是受用,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岂止是见过,我还亲手摸过呢,浑身都是巴掌大的鳞片,可漂亮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真的了,已经有十几年了,那条龙当时受了伤,流了好多血,还是我们村里的人救了它呢。”
“之后呢?”阿缠追问,“那龙最后去了哪里?留在了村子里吗?”
“怎么可能,龙伤好之后就飞走了,但它一直保佑我们村子风调雨顺。”
“难怪我觉得白龙村人杰地灵,原来是真的有龙庇护。”阿缠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是当然了,你若是不信就等着看,游行过后就会下雨了,年年都是这样。”
“这么灵啊,那我可一定要看一看了。”阿缠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阳光明媚,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阿缠又看了会儿热闹,期间又不经意地问起村长家的周宁。
这些事大概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娘丝毫没有起疑,几乎对她知无不言。
“你说村长家的宁宁啊,那孩子命苦,五岁那年村子里干旱,她爹娘上山找吃的,结果都死在山上了。后来村长看她可怜,就把她接到家里了。”
“村里干旱,村长家应该也没有余粮吧,他老人家心肠竟然这般好。”阿缠赞叹道。
“谁说不是呢,就是好人有好报,那之后不久我们村子就开始下雨了,之后再也没有缺过雨水。村长家都说这雨水是宁宁带来的,平时对宁宁可好了,家里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宁宁。”
“是吗,我昨日见过宁宁,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对,她平时都不怎么出门,见了人也不说话。”大娘有些惋惜道,“要不是性子太古怪了,村长家的门槛怕都要被提亲的人踏平了。”
阿缠闻言笑了一声,那大娘被阿缠笑得有些晃神,忍不住问:“姑娘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阿缠正要回答,抬眼便见到人群中的白休命,便指着他道:“已经许了人,在那呢。”
大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在一群人中依旧显得卓尔不群的白休命,点头赞叹:“和姑娘可真是般配。”
白休命正好看了过来,见阿缠朝着他笑,便穿过人群,朝她的方向走来。
阿缠正要过去,又听大娘提醒道:“游行是在未时开始,姑娘可别忘记过来。”
“记下了,多谢大娘提醒。”
白休命走到阿缠身边,带着她出了人群,才问:“方才在说什么,那么高兴?”
“大娘说我们般配。”
“眼光不错。”
阿缠笑了笑,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说道:“大娘还说十几年前有一条受伤的龙来到了村子里,被村民救了,这些年那条龙一直在保佑村子风调雨顺。”
“听起来是一条知恩图报的龙。”
未时刚到,阿缠便拉着白休命一起来村中央等着游行开始。
此时,原本摆在地上的那条木头龙已经被十几个壮汉抬了起来,抬着龙头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体格健壮。
阿缠听周围人都喊他寻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个人叫夏寻,他祖上逃荒到白龙村,便一直住了下来,以打猎为生。
到他的时候,家中人都没了,他小小年纪就能打猎养活自己。
至于为什么他有资格抬着龙头,在白龙村村民口中,那条受伤的龙就是夏寻救下来的。
如今,夏寻常年住在山中的白龙庙里,说是要替全村为白龙祈福,村中百姓对他也很是信服。
游行很快开始,锣鼓声响起,夏寻抬着龙头走在最前面,之后是一抬又一抬的祭品,再然后就是村长一家人。
阿缠看到周淮搀扶着一个老者,那人应该就是白龙村的村长。
跟在周淮身后的是周颖与周宁,周宁看起来不想往前走,却被周颖和吴氏左右两边挽着胳膊,拖着她向前。
听说按照往年的路线,游行队伍需要从村中走出,抬着木龙雕像前往山上的白龙庙,然后再回到村中。
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进白龙庙的,阿缠跟着游行队伍走到山脚便被村民自发拦了下来,只能看着村长一家人跟着抬着木龙的队伍往庙中走去。
期间锣鼓声不断,庙中不时传出吆喝声,大家都踮着脚抻着脖子往白龙庙的方向看。
一群人在山脚下等了半个多时辰,那巨大的木雕龙头终于又出现在了视线中。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木雕龙身上披上了颜色,龙首上眼睛的位置以红色与金色瞄了眼瞳,龙身上也用红色画上了鳞片,远远看去,倒是灵动了几分。
木龙身上的颜料似乎还未干,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红色的液体。
游行队伍下山往村中走,大家都跟了上去,阿缠反而落到了后面。
她分明记得来的时候,队伍中有周宁,可下山之后,就只剩下村长一家,周宁却不见了踪迹。
被留在了白龙庙中吗?
见阿缠他们没有跟着游行队伍走,依旧守在山脚的四名村民神情警惕地盯着他们。
阿缠没理会他们,她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从木龙身上流淌下来的红色液体,怎么瞧都像是新鲜的龙血。
她没有急着为自己解惑,游行还未结束,她现在更想看看一会儿要怎么下雨。
他们走得不快,回到村子的时候,村子中央里里外外都已经围满了人。
中间的大片空地上堆放着许多柴火,那巨大的木雕龙就摆在柴火上,那些染红的由白面做成的面龙则绕着巨大的木龙摆了一圈。
此时鼓声越发的急促起来,阿缠发现围观的村民和外面来的人都一脸兴奋。
等一轮鼓声结束,村长将一个个点燃的火把交到之前扛着木龙游行的壮汉手中,第一个火把就给了夏寻。
所有人手中都拿起了火把,然后在村长一声“烧”字落下后,他们用手中的火把去点燃柴火。
柴火很快便燃烧起来,不时发出噼啪声,在火苗舔舐到木龙身上时,天空中忽然聚起了大片乌云。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天就暗了下来。
不知道那木木雕龙身上是否涂了别的东西,火焰粘上之后便烧得更旺了,很快,那木雕龙庞大的身体便出现了需多熏黑的部分,像是一块块腐烂的创口。
随着火焰越升越高,一道似雷声又似吼叫的声音响起,密集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
“下雨了,白龙显灵了——”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随后所有人都开始尖叫欢呼,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游行推至高/潮。
锣鼓声再次响起,像是在为众人的欢腾伴奏。
阿缠和白休命站在人群后,天上落下来的雨丝毫没有落在两人身上。
那位看起来已经年纪不小的村长,正在给村民分发祭品,没有人上手抢,他们都满怀期待地等待村长将祭品送到他们手中。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燃烧柴火,却没人在意这些。
分到祭品的村民都捧着祭品回家,聚集在村中央的人渐渐变少,剩下的多是村外来的人。
阿缠看着他们将准备好的银锭子放到钱箱中,然后从村长手中拿走一条面龙。
见阿缠一直盯着那边看,白休命问她:“你也想要尝尝祭品的味道?”
阿缠嫌弃地皱皱鼻子:“谁要吃这种东西。”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些白面做的祭品都浸过龙血。
龙这种存在很是记仇,如果它们死掉了,那便是本事不济万事皆休,它们的皮肉骨血都会成为很有用的材料。
可若是它们还活着,却被人吸血吃肉,那吞噬掉的血肉,便像是一个个标记,印在那些人身上。
虽然现在看来,那条龙应该没有机会反抗,但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生呢?
第172章 第 172 章 我永远偏心你
雨下得越来越大, 阿缠又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和白休命一起回了住处。
虽然身上没有被雨水淋湿,但她总觉得有一股水腥味萦绕在周围。
阿缠去洗了个澡,等她穿好衣裳走出屏风后就见白休命正靠坐在床边看书, 她见状十分自觉地爬上床, 躺倒在他腿上。
湿淋淋的头发垂落在大腿上, 一股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传到肌肤上,白休命放下手中的书,手指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挠了挠,评价道:“懒。”
阿缠闭上眼, 当做没听到。
白休命修长的手指勾起湿长的发丝,屋子里一片昏暗, 只有手指与发丝摩擦的声音不时响起, 阿缠侧过身,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没一会儿,呼吸变得越发轻浅。
阿缠做了个一梦,梦中她变成了一条龙,还是一条天生有眼疾的幼龙。
她和同族打架时受了伤,栖身的水脉被抢走,只能出来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因为看不到路, 她失去了方向,又因为受伤太重, 她停留在了一座山中,那座山的山脚下,有一座人类居住的小村子。
不久后,她被山村中的一个男孩发现了。
那个男孩见到她没有被吓到, 反而替她切掉了腐烂的伤口,又找草药给她止血,还将好容易打来的兔子给她吃。
他们慢慢熟悉,她也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他叫夏寻。
夏寻找来的食物并不能填饱她的肚子,身上的伤也一直没能彻底愈合,她开始变得虚弱。
然后,夏寻找来了村中的人。
一开始那些村民见到她的时候都很害怕,但很快,他们就改变了态度。
他们拿出家中不多的存粮给她吃,还买了大量的伤药用在她身上。终于,她开始恢复了。
她遇到了最淳朴善良的人类,可惜她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伤好后,她原本应该离开这里,可她舍不得村中的人,贪恋来自他们的温暖,便一日日拖了下来。
有一天,夏寻很难过的告诉她,村中有一个叫宁宁的女孩快要死掉了,他想求她救那个女孩。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救人,但她知道自己的血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有效果。
于是她给了夏寻自己的血,让他去救人。
但那个女孩太虚弱了,喝了它的血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陷入了昏迷。
村长一家人带着那个女孩来见她,希望她还能想一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感觉到,那个女孩的灵魂十分孱弱,如果放任下去,不久之后,对方可能就要死掉了。
她不知道救人的办法,只能将实话与他们说了。
村长一家显得很难过,这时候夏寻说,他听祖辈说起,如果人的魂魄中沾染了龙气,就会变得强壮起来。
可是魂魄要如何沾染龙气?
夏寻说她可以将自己的魂魄投入周宁的身体中,然后维持一段时间,这样周宁便能够沾染足够的龙气活下去了。
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尝试了一下,果然有一点效果。
于是,她便将自己的魂魄投入了周宁的身体中,将周宁孱弱的魂魄保护起来。
进入了人的身体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见了。她看到了夏寻,也看到了村长一家人。
虽然她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看到的依旧有些不同,但能够看见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惊喜了。
她用周宁的身体和夏寻周颖一起在山中奔跑玩乐,夏寻会给她摘果子吃,周颖会把漂亮的新衣裳送给她穿,他们都对她很好,她觉得那是她最畅快轻松的日子。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她虽然有些不舍,却也开始怀念在自己身体中的感觉,她决定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然而,她没能回去。
就在那一日,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周宁的身体中。
夏寻安慰她,说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不要着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村长一家人也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她可以继续留在他们家里,他们会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照顾。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她亲眼看着这座小山村的名字被改成了白龙村,他们建起了一座庙,叫白龙庙,说是为了纪念白龙,但那座庙的地底下,却放着她的身体。
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原来她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可她甚至不知道,这个阴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从龙变成了一个叫周宁的小女孩,村长一家人养着她,对她很好。
他们为她准备漂亮的衣服,头花,家中的每一顿饭都有肉,她碗中的肉永远是最多的。
除了不允许她离开这座村子,他们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但是她越来越无法面对他们,她不再和他们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长变老了,夏寻和周颖都长大了,村子也发生了变化。因为她在这里,所以村子周围有了固定的水源。
村长对村民们说,说这都是当年他们救助的白龙留下的恩泽,他们将每年的三月十八日定为白龙节,节日前十天,便开始祭祀白龙。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祭祀游行,后来他们割开了她的皮肉,放了一些她的血,将祭品染上血送给供奉她的村民们。
夏寻说,这样会让村民对她的信仰更虔诚。
再后来,他们需要血的地方越来越多,对白龙的祈祷也越来越密集。
每一天,她都能够听到从村中四处传来的祈祷,老人祈求家庭和睦,大人祈求家畜平安,小孩祈求明天能够吃到糖。
日复一日的祈求声,让她越来越痛苦。
因为长时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她的神魂在衰弱,她的身体也变得虚弱,她快坚持不住了。
阿缠醒了过来,她并没有睡很久,睁开眼时,头发已经干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伸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一小块鳞片。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周宁要将这片逆鳞给她了。
周宁的眼睛有特殊的力量,能够勘破虚妄。这应该是一种龙族的神通,因为太强大,所以小龙出生之后便瞎了。
她到了周宁的身体中后,这种神通被带了过来,应该削弱了很多,但却能够看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昨日见面时,她应该看到了自己的神魂,或者是神魂的虚影。
难怪自己说只有十九岁的时候周宁不信,小龙虽然有点蠢,但也知道,能长出八条尾巴的狐狸,不应该只有十九岁。
她将龙鳞给自己的时候,应该在期待,自己能救她。
阿缠把玩着手中的鳞片,对白休命说:“等天黑之后,我们去那座白龙庙看看吧。”
“好。”
“白休命,如果人类凭借自己的能力困住了一条龙,从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应该不算是犯错吧?”
白休命将手中的书移开,垂眸看着阿缠:“你想放走那条龙?”
阿缠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即使没有做梦,她也猜到这座村子里困了一条龙,白休命常年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以他的敏锐程度,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异常。
“如果我要将她放走呢?”阿缠语气带着些许试探,她不确定,同为人族,白休命会不会帮他们。
“随你高兴。”
“这样做的话,那些村民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受什么样的代价。”白休命的语气很是淡漠。
“如果我选择不放走那条龙,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从阿缠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她抬起手摸上他的脸,白休命也未制止。
“他们该怪自己贪心,怪自己心肠不够狠,实力不够强,唯独不应该怪你放了那条龙。”说完,他顿了顿,“而且,你讨厌他们。”
只后面这一条理由就足够了。
阿缠强调:“我只是讨厌所有虚伪贪婪的人。”
白休命笑了下:“你不需要问我答案。”
他说:“我永远偏心你。”
阿缠的手摸上他的唇,指尖碰了碰他的下唇:“那你可要记住,以后都不能改。”
入夜,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方才列献过来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按照惯例,明早天就会晴,到时候商队会继续出发。
阿缠道了句知道了,便把人打发走了。
等列献离开后,白休命带着阿缠也离开了房间。
夜间的白龙村依旧很热闹,虽然下着雨,但村民的心情很好,相熟的人家互相串门,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今日的晚饭更是比过年都要丰盛。
他们在庆祝今年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
两人的身影在夜间一闪而逝,他们来到了山中,进入了那座从不让外人进入的白龙庙中。
这座白龙庙看起来很是寻常,进门便是大殿,上方摆放着占据了半个大殿的泥塑白龙,白龙像前放着供桌和三个蒲团。
供桌上摆着丰盛的贡品,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
穿过大殿,侧面的偏房是一间卧房,床榻收拾得很整齐,再里面是杂物房,里面存放着米面蔬菜,还有吊在房梁上的腊肉。
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阿缠没有费心去找,她拽了下白休命的袖子,小声问他:“人呢?”
白休命带着她回到大殿,他们绕到了白龙像后面,那里有一个漆黑的入口。
阿缠十分自觉地伸手环上他的脖颈,被白休命带着进入了地下。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自然也就没有惊动原本就在地下的人。两人站在暗处,气息和身影都被掩藏起来。
寺庙底下,是一座地宫,左右两侧各挂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地宫大部分空间。
这地宫不像是村民修建的,它存在的时间应该比寺庙久远很多。地宫四周的通道都已经被堵死,只剩下这片被打扫出来的空间。
一条并不算很大的白龙盘在中间。
那条龙身上的鳞片斑斑驳驳,被揭掉许多,身体上有很多伤口,被人用黑乎乎的草药糊上了,看起来就像是白日里阿缠见过的被火烧过的木雕龙。
除此之外,这条龙身上缠绕着许多红线,那些红线汇聚在一起,被压在分列在龙身四方的四块石碑下。
每一个石碑上,都刻有一个镇字,上面的字似乎被涂过很多次颜色,有些时候染料涂出了字的轮廓,但看着依然清晰。
白天被带进白龙庙便没有再出现的周宁此时就靠坐在龙身旁,她一动不动,夏寻坐在她身边,正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
夏寻的举动,让阿缠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听到夏寻轻声说:“宁宁,你今年已经及笄了。”
周宁并无反应,他继续说着:“等周颖成亲之后,村长说会为我们举行婚礼,到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你开心吗?”
听到他的话,周宁慢慢转过头,她沉默地看着他。
夏寻语气诚恳,他说:“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将你娶回家。”
如今的夏寻,已经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他小时候很瘦,现在的他身体健硕,因为他也喝过她的血。
“夏寻,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周宁开口,她说,“我再不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就会死。”
夏寻沉默了片刻,忽然抱住她的身体:“不会的,宁宁,你是龙,你怎么会死呢?”
周宁没有挣扎,她的目光越过夏寻的肩膀看着油灯散发出光芒,心中却只有无边的黑暗。
好一会儿,夏寻似乎才察觉到异常,他放开周宁,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宁宁,你为什么会发热?”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周宁几乎想发笑。
“不是你将我的神魂和木雕联系在一起的吗?你们用火烧它,就等于在烧我,我的身体会发热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以前只要下了雨,你的身体就会恢复正常。”夏寻质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我担心?”
就在这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
“寻哥,你在吗?”
夏寻转头应道:“我在下面。”
不多时,周颖和她娘吴氏一起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夏寻站起身迎了上去,语气熟稔:“大娘,颖颖,你们怎么来了?”
周颖看了眼龙身的方向,开口道:“其实是我找你有事,我娘只是陪着我过来的。”
“什么事?”
周颖吞吞吐吐半天,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口,她是来要龙血的。
她定亲的那家人并不是白龙村的,这次白龙节,未婚夫一家虽然也拿到了祭品,但是只有祭品还不够。
他们村子里男丁都喝过龙血,只要喝了龙血,就不会生病,身体还会强壮起来。
周颖想要给自己的未婚夫要一碗龙血。
夏寻有些迟疑,他回头看了眼周宁,对周颖说:“今日已经放了很多血,宁宁虚弱了很多,而且她正在发热。”
周颖皱了皱眉:“没关系的,宁宁恢复得很快,她明天就好了。反正今天已经放了很多血,也不差这一碗,况且等伤口好了之后再割开,不是还要再受一次伤吗。”
一旁的吴氏也跟着帮腔:“颖颖说的是,寻哥儿你就通融一下吧,反正宁宁一年也就受这几天的罪,不会有事的。”
夏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了。
吴氏连忙将准备好的碗递给夏寻,夏寻接过后走回龙身旁,然后揭开了一个伤口上糊着的草药,那里面的血肉已经长了起来,他见状后抽出匕首,在肉上割开了一道口子,浓稠的龙血滴滴答答落入碗中。
夏寻放血的时候,吴氏与周颖来到周宁身边,还一脸担忧地询问她: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周宁没有回答,周颖又说:“宁宁,你不要害怕,在这里呆上三天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跟娘说,让她好好给你补一补。”
吴氏也忙点头:“对,很快就能回家了,你忍一忍。”
眼前的一幕,让阿缠第一次感觉到,普通人也会有让人毛骨悚然的一面,他们真的很可怕。
很快,夏寻将一碗龙血给了周颖,周颖和夏寻道谢后,让他替她保密,然后和她娘一起离开了地宫。
夜越来越深,夏寻将周宁留在了地宫中,一个人回到了上面。
他并不担心周宁能够毁掉这里的阵法,这些红线会对龙魂产生伤害,她曾经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夏寻上去后,地宫的入口被关上,然后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这时,一直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的周宁转头看向了阿缠的方向,她张了张嘴,吐出三个字:“你来了……”
第173章 第 173 章 她是在报复他们
阿缠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她迈步朝周宁走去,白休命揣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周宁身边,此时她唇色惨白, 面色更是难看。
阿缠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还好吗?”
“还好。”周宁眨了下眼, 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欣喜, “谢谢你能来。”
日复一日在村子里受着折磨,她几乎已经绝望了,她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等到了那一丝可能。
“不用谢我, 是他们足够让人厌恶,我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阿缠抬起头, 看着缠绕在龙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线, 问她:“你无法回到身体中,是因为这些红线和那四块石碑?”
“对。”周宁对她说, “这些红线浸过了山下村民的血,每一个人的,如果有新生的孩子,他们还会将属于那个孩子的红线系上来。”
阿缠皱起眉,没有打断她。
周宁看向不远处的石碑,继续说:“这些石碑上也都用了他们的血, 每一年都要重新描绘很多次。他们用村民布下阵法,要将我的神魂困死在这具身体中。”
曾经的她是天真不知事的, 但在白龙村生活了十年,日日夜夜与他们相处,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 夏寻的祖辈并非寻常人,只是后来落魄了,搬来了这个村子。
一次所谓的祭祀之后,她被关在地宫里,在梯子下听到他和村长他们说,能困住她,都因为他的先祖。
他说他的先祖曾研究出了一套专门针对龙的阵法,后辈又用所学将阵法补全。到他曾祖父那一辈,心心念念只想要用阵法抓住一条龙改天换命,便四处去寻找龙的踪迹,结果好容易找到了龙,却被龙尾扫到,重伤不治。
没想到,最后这个愿望由他实现了,他也算没有愧对先祖。
那时周宁听到他们的话已经不会在愤怒了,只觉得嘲讽,她当初怎么会觉得夏寻是个善良的孩子?
“只要毁掉石碑断掉红线,阵法就能破除了吧?”阿缠的声音将周宁从失神中唤醒。
“是的。”周宁忙点头,“但是这些红线没办法用剪子剪断,石碑也像是在地底扎了根一样。”
阿缠起身,走到一块石碑前,抬起手试着推了推,果然纹丝不动。
她目光下移,龙身上的红线分为四份,其中一束压在这块石碑下,绷得很紧,看材质像是寻常的棉线,但是要粗一些。
阿缠在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只翻出那块逆鳞,她觉得还算结实,便用鳞片试了一下。
龙鳞用力划下,鳞片与红线刚一接触,就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好一会儿,她将龙鳞移开,红线没有丝毫损坏。
“可真结实啊。”
周宁偏头看着阿缠的方向,看她在石碑前不停忙活,原本紧绷的情绪,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在她的视线中,阿缠依旧是人的样子,但是她身后,却长着八条尾巴,虽然只是虚影,周宁却也认出那是狐狸的尾巴。
此时,此时那些尾巴正在欢快的摆动。显然,阿缠没有被阵法为难住,反而越发的感兴趣了。
尝试过后,阿缠没有继续为难自己,而是回身招手:“白休命,你快过来。”
一副我要给你看点好东西的模样。
白休命迈开大长腿,几步走到阿缠身边,还未有所动作,阿缠便抓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还在他手背上摸了摸,仰起头朝他谄媚地笑:“白大人,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虽然用其他法子应该也能破掉这个阵法,但却要花时间研究,现在有最简单不用脑的办法,当然要用上了。
阿缠心中得意,她今天做的最周全的准备就是白休命了。
被占了好一会儿便宜,白休命才终于俯下身,反手握住阿缠拿着逆鳞的手。阿缠的手随着他的动作,鳞片再一次从红线上划过,不停地发出崩崩的声音,直至最后,与鳞片对抗的那股力量彻底消失。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块石碑镇压的红线就全部断掉了。然后,白休命的左手又握住她另一只手,推向石碑。
原本纹丝不动的石碑在与她的手指接触后,碑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那裂痕向下延伸,分出枝杈,无数道裂痕布满了石碑。
最后石碑上的镇字闪烁了两下,彻底黯淡下去。
下一刻,石碑裂开,碎成无数块,还有几块滚落在阿缠脚下,变成了随处可见的石头。
阿缠对这个结果表示十分满意,她眉眼弯起,忽听白休命在她耳畔问:“我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极了。”阿缠的回答毫不迟疑,她偏过头凑到白休命耳边说,“白大人你好厉害。”
“口头夸奖不够。”
白休命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嫩脸蛋,以及微微上翘的红唇,眸色渐深,决定自己犒劳自己。
在他的鼻尖与她触碰的瞬间,阿缠及时抬手,手指压在他唇上,偏头往周宁那里看了看,见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才小声说:“你别乱来,小龙还没成年呢。”
白休命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语气不满:“她的年纪说不定比你祖父都要大。”
“那也不行。”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原本靠坐在龙身旁的周宁忽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没了声息,与此同时,原本盘在一起的龙身忽然有了轻微的起伏,再然后,那条龙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盖了一层膜,阻碍了她通过眼睛来观察外面的世界。
阵法只破碎了一个角,周宁便成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此时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却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就连身上传来的连绵不断的痛意,都让她觉得开心。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舒展着身体,四只爪子撑在地上,仰起头甩着尾巴,配上那满是斑驳还失去了大半龙鳞的身体,实在算不得威风。
阿缠却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欢喜。
阿缠被白休命拉着站起身,等着小龙来回扭动,适应了身体后,才出声:“接下来,要离开这里吗?”
小龙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她看不到,但是她能够通过神识感觉到阿缠站在那里,至于另一个人,她却无法感应到。
被困在周宁的身体中十余年,她的神魂虽然在日渐衰落,可当神魂与身体契合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比之前强大了数倍。
现在她的神识能够离开身体,让她感应到周围的风吹草动了。虽然不及眼睛好用,却也不至于让她无法辨别方向了。
欣喜之后,她还记得回答阿缠的问题,她说:“我不想就这样离开。”
明明是庞大的龙,声音却像是小女孩一样脆生生的,就如阿缠说得一样,她还没成年,对于龙族来说,现在的她还是条幼崽。
“不想离开,那你想要对他们做什么?”阿缠很感兴趣地问。
小龙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有些低落:“他们原本对我很好。”
阿缠回想着梦中所见,点点头,在那段梦的前半段中,白龙村的村民确实不是坏人。
对人友善,热情好客,即使是现在,如果让外人来评价,他们也都是好人。
但人是很复杂的,他们有许多面。而人性,从来都经不起考验。
“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小龙趴回地上,“他们曾经救过我,我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同样的经历,如果有人做出了与当初不同的选择,我就放了那些人。”
“通过入梦吗?”阿缠问。
小龙大概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凭借一枚鳞片,都能让她做梦,如今脱困,控制白龙村村民的梦境应该很轻松。
“嗯。”龙头点了点,“如果他们做出了和当初一样的决定,就会来到这座庙,到我的面前,反之便不会留在村子里。”
阿缠对小龙提出的这个考验很感兴趣,她很想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留在村子里,或者,一个都没有。
她兴致勃勃道:“那就现在开始吧,我可以和你一起等着看结果。”
“好。”
小龙闭上眼睛,这时白龙村上方的雨势忽然变大,雨水砸落在泥泞不平的地上,冒出一个个泡泡。
泡泡裂开,一缕水雾飘散出来。
不多时,整个白龙村就被白色的水雾笼罩了起来。
此时,村子里一片安静,村民们在家中熟睡着,屋外的雨声没有将他们惊醒,反而伴着他们的美梦入眠。
水雾从门缝窗缝中钻进屋子,又随着他们的呼吸,钻入他们的鼻腔。
村民做了一个梦,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做了同一个梦,梦到村子的后山落下来一条受伤的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龙,而不是在传说,或是话本中。
他们在村长的鼓动下,纷纷拿出家中的粮食,以及从山上辛苦采摘,本来打算换钱用的草药去救了那条龙。
不久之后,那条龙的身体恢复,她要离开村子了。
离开前,她说要给缺水的村子留下一处水眼,从此以后,村民们就有取之不尽的水,即使干旱他们也不会干渴而死,这个消息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再然后,夏寻找到了村长,他说他可以让白龙永远留在村子里。
他说,龙非常强大,即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鳞片,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龙留在他们的村子,就再也没有妖魔鬼怪敢靠近村子,她留下,他们的村子周围就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他们再也不用为缺水缺粮而发愁。
龙的寿命那么悠长,只是在村子里停留一段时间而已,他们救了她,她给一些无足轻重的回报而已并不过分。
而且只是将她留下来而已,并不是要伤害她。
前一刻才为水眼而狂喜的村长犹豫了,他没能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找了村中几家德高望重的长者,和他们一起商量。
长者们也无法做出决定。
最后,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沉默地听着夏寻说话,一开始谁也没有出声,直至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将白龙留下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只要留下白龙,他们就能够得到更多。夏寻说得对,他们救了白龙,只是将她困住短暂的一段时间,就当是回报他们了。
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日子太艰难。
很快他们就会放她离开,只要几年……几十年就行。到时候等他们都不在了,就让下一代将白龙放走。
夏寻说,只要用他们的血染红棉线缠在白龙身上,白龙会与村中的所有人产生羁绊,为了他们留下来。
他并没有告诉他们,究竟会如何留下白龙。
但那一天,村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割破了手掌,将自己的血装在碗中,送到了夏寻的手上。
梦结束了,梦中的场景就此定格,褪色,然后崩塌。
所有人,都做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选择,即使是没有经历过最初那一幕的,后来出生的孩子,也在梦中送出了自己的血,就像是在现实中,他们的选择一样。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原本沉睡的村民,如同失去了意识的行尸走肉,赤着脚走下床,在倾盆大雨中走上后山,朝着白龙庙的方向走去。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村的人,没有一个落下。
白休命带着阿缠出了地宫,小龙将地宫的入口破开,也从里面钻了出来。
阿缠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等待着,此时的庙外,夏寻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了。
阿缠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不过是个起了龌龊心思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等了没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有白日里见到的捏面龙的老人,也有和她说话的大娘,还有曾经在河边见到的嬉戏的少年,以及村长一家。
小龙的大脑袋搁在阿缠身边,她难过地说:“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用自己的血浸染过的红线困住了她,却也让他们和她产生了联系。
当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她能够感应到他们,甚至是控制他们。
他们想要困住一条龙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当那条龙脱困的那一刻,掌控枷锁的,就不再是他们了。
看着挤挤挨挨的一村人,阿缠从蒲团上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卑劣的人,果然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阿缠没有询问小龙会如何对待他们,只是拍了拍她的大脑袋,对她说:“等天亮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那时候雨会停吗?”
小龙点头:“会停的,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阿缠嘴角弯起,又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逆鳞递过去:“你的鳞片。”
小龙眨了一下眼,语气中满是郑重:“这是我的逆鳞,将来有需要的时候你通过它来寻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阿缠摸了摸她还未长大的龙角说:“好吧,我会去找你的,不过要等你长大了再说。”
小龙的大脑袋动了动,在阿缠的手心上轻轻蹭了蹭。
她说:“阿缠,再见。”
“再见。”
阿缠和白休命从黑压压的人群旁经过,白龙庙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那座庙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第二日一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昨夜的大雨将天幕洗得干干净净。
商队离开村子时已是卯时正,如迎接他们进村时一样,这一次依旧是周淮亲自送他们离开的,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车队前后,和列献说下次来时多带些京中的糖果。
马车驶离村子,阿缠探出头往后看去,看见他们站在那块刻着白龙村的石碑后,望着车队的方向。
他们身后,袅袅炊烟从屋舍中升起,村民们正在迎接新的一天。
送走了商队,周淮回到家中,吴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等村长先动了筷子,才开始吃饭。
饭桌上,村长问周淮:“雨下了大半夜吧?”
周淮点点头:“是,这次的雨很大,牛棚都被淹了。”
村长却满脸笑容,连连道:“好,好,雨水好今年的收成一定不会差。”
周淮也笑:“这次来买祭品的外村人多了不少,等白龙节之后,又可以多买些地了。”
曾经的周家也只能维持温饱,如今桌上顿顿有肉,还有了余钱买地。
“多亏了白龙啊。”村长感叹。
若非当年他信了夏寻那孩子的话,将白龙强行留了下来,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声声仿若雷霆的吼声在白龙村上方响起。
这声音实在太过耳熟,几乎所有村民都走出了家门,仰头看向天空。
滚滚乌云中,一条龙正在云层中穿梭盘旋。
村长见状面色大变,他抓着周淮的手,说话都不利索:“快,快去……”
话还没说完,一簇火苗从他脚底凭空燃起。
不只是他,这座村子里所有吞过龙血的人,身上都起了火。
烈火在身上灼烧,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熄灭。
有人跳到河里,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惨叫有人求饶。顷刻间,平静祥和的白龙村变成了人间炼狱。
在哀嚎与惨叫声中,天上的龙落到了周家门前。
巨大的龙头从院墙上方探入,村长看着那熟悉的龙头,忍着剧痛声音颤抖地哀求道:“宁宁,看、看在这些年我们对你那么好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小龙歪了歪脑袋,她张开嘴,声音依旧如十年前那样清脆:“可以啊。”
村长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她用一种很熟悉的语气说:“明天火就会熄灭了,你们只要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不过是一点火而已,忍一忍就灭掉了。”
村长忽然记起,以往的每一次的白龙节,周宁不愿意配合,他都是这样劝她忍一忍,再忍一忍。
她是在报复他们。
第174章 第 174 章 他叫西景,是一只五境……
周家人渐渐发现, 虽然火焰在不断灼烧他们的皮肉,让他们痛不欲生,可他们的意识却依旧清晰。
他们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听到火焰灼身的声音, 这种感觉, 比之凌迟更加残忍。
一开始他们还有力气惨叫, 到了后来,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祈求自己能够得到一个死亡的机会。
周颖艰难地往前爬着,她仰头看着那巨大的龙头, 声音凄厉:“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爱。”
“因为你疼爱我, 所以你要喝我的血,还要将我的血分给你的未婚夫, 人类都是这样对亲妹妹的吗?”
“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周颖不断否认,她不明白,以前周宁不是最听她的话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实在太疼了, 疼得快要疯了,她不停的道歉:“是我的错, 都是我鬼迷心窍,求你放过我吧。”
“宁宁,我们再也不敢了。”
“宁宁——”
周家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小龙的身体浮起,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院中的人:“你们的道歉我接受了。”
周家人心中狂喜,周颖声音急促:“那就快把火灭了吧。”
小龙摇摇头,语气怜悯:“在你们喝我血的那一刻,这把火就灭不掉了。等你们体内的龙血被灼烧干净,火才会熄灭,忍一忍吧。”
眼看小龙腾空,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家人的叫声传出院子:“周宁,你这个畜生!我当初就该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们就该杀了你!啊——”
他们的声音顺着风传入小龙耳中,真心话虽然难听,可也比那些虚伪做作的关爱听起来顺耳多了。
报复他们并没有让她很开心,但确实痛快。
她不想听他们的忏悔,也不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苦衷,她只需要罪魁祸首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火就这样一直燃烧着,白龙村的村民们就像是一根根灭不掉的蜡烛。直至皮肉烧尽,连骨头都成了灰。
小龙在天空中盘旋许久,当最后一点火光被黑暗吞没,她才舒展身体,朝着远处飞去。
村子上空又下起了雨,她布满伤痕的身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远方。
两日后,又有人慕名来到白龙村,想要求得一份祭品,进了村才发现,原本热闹的村子一片死寂。
那些人去县城报了官,官府来人查探,可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最后他们得出结论,白龙村的村民因不明原因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这案子涉及了一整个村子,诡异又蹊跷,县令无奈只能一边让下属继续调查,一边上报府衙,等待明镜司的人来处置。
白龙村曾经短暂的辉煌过,但从此之后,它会随着消失的村民一起,成为过往,直至再也没有人提及。
当大夏官府还在绞尽脑汁寻找白龙村那些消失村民的踪迹时,商队已经进入了旷野之地的范围。
这里就如它的名字一样,一眼望去,皆是旷野。
大片颜色各异的草地仿佛在远处拼接,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远处,仿佛是在天际与草地的交接处,又大片的森冷,幽暗深邃。再往后,是高耸入云的雪山,云层散去时,日光照在雪山上,仿佛散发着金光。
一条宽阔的银带从雪山脚下蜿蜒流淌,又在河滩分流,各自流向远方。
数不清的飞禽异兽生活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阿缠打开车窗,来自旷野之地的风温柔地从她的指缝中穿过,只留下一股暖意。
很久很久之前,她在这里出生,阿爹阿娘的家也在这里,可惜,她不知道回家的路。
在商队最前方的列献手上捧着白色骨器,吹奏出幽远荒寂的调子,拉车的马匹加快了速度,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主人迫切想要回家的心情。
车队穿过草地,又踏过简陋的木桥,最后停在了一座靠近森林的村寨外。
这座村寨并没有竖起高墙,四周也只用木栅栏随意地围了起来,栅栏上长满了绿色的藤蔓,几只色彩艳丽的鸟雀站在上面,不知在低头啄食什么。
马车才刚停稳,村寨中便跑出来一群人,有的和商队里的人打招呼,有的帮忙卸货,还有一群穿着长相各异,种族看起来也不同的孩子,正围着列献转悠。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他这次去了哪里,有没有带好玩的东西回来,还有一个猎猎幼崽正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爬。
列献耐心地挨个回答他们的问题,然后弯腰抱起那个不安分的黑色团子放到肩膀上。
孩子们的好奇心被满足之后,才看到从后面马车里走出来的阿缠与白休命。
“献哥,他们是不是人族的?”有人小声问,在这里,人族反而罕见。
“对,他们是你回雪姐姐的客人,还不快去找人。”列献拍了下身旁男孩的肩膀。
“这就去。”那男孩转身往村子里跑,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不见了。
那小孩找来的时候,申回雪正蹲在院子里,面前摆了一排死掉的异兽,她眉头紧皱,似乎很为难。
“回雪姐。”小男孩在门口喊了一嗓子,探头进来看到满地的猎物,惊叹道,“回雪姐你好厉害,打了这么多猎物。”
申回雪回过头,朝他笑:“这次出去走得远了点,第一次参加祭祀,得准备些看得过去的祭品,你觉得哪个好,我一会儿要给大祭司送过去。”
男孩指着一只双头猿:“就这个,这个皮毛好,先祖肯定喜欢。”
“好,就这个了。”申回雪也觉得不错,随即疑惑地问,“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男孩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正事,献哥回来了,他还带了人族回来,说是你的客人。”
申回雪眼睛一亮,身影倏地从男孩面前消失了。
“什么客人这么高兴?”男孩关上门,又往村口跑。
“阿缠!”阿缠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被人抱住,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回雪。”阿缠弯起眼,眼前的人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郁气,她眉宇间尽是洒脱与肆意,显然在这里的生活让她很舒心。
申回雪拉着阿缠的手,正打算和她说说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忽然注意到阿缠身边还有个人。
再次见到这位白大人,她面上的笑容略有收敛,身体紧绷,但语气还是很客气:“白大人,许久不见。”
白休命的目光从申回雪的脸上扫过,他记得,申回雪是半妖,但此时她看起来与寻常人一般无二,而阿缠似乎对这种变化一点都不好奇。
白休命收回目光,朝对方微微颔首:“叨扰了。”
这时列献看到了申回雪,朝她招了招手:“回雪,阿缠姑娘我可是帮你安全送到了。”
“多谢列大哥。”
“不必客气,对了,一会儿你带着阿缠姑娘与白大哥先去大祭司那里。”
申回雪点头应下,然后低声与阿缠解释:“如果有客人要暂时留在村子里,都要先去见大祭司,不过不用担心,她很和善的。”
“那我们现在过去?”阿缠对巫族的大祭司很好奇。
“好,我们走吧。”
和列献招呼了一声,申回雪带着两人进了村子,往大祭司的住所走去。
大祭司住在村尾,有一座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堆了许多阿缠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材料,还有好多猎物。
有些猎物似乎已经处理过了,毛皮油光水滑,看起来和生前一样,还有一些似乎还未来得及处理。
院中只有一座木楼,是大祭司的住处。
来到门前,申回雪朝里面喊:“大祭司,你在家吗?我带了客人来。”
“回雪啊,进来吧。”苍老和缓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申回雪带着阿缠和白休命走进门,这里的空间很大,并没有设置隔断,一眼便能看到头。
屋中没有摆放家具,只有一座稍高的大平台,上面铺着一层黑色兽皮,一旁还堆叠着许多竹简,骨书和帛书。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盘膝坐在兽皮上,面前摊开放着一页骨书,上面刻了字,她似乎正在推算什么日子。
直到三人都走进屋子,大祭司才抬起眼,她的眼睛幽远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阿缠身上。
阿缠也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大祭司,见对方朝她笑了一下,立刻回以灿烂的笑容。
大祭司的眼神越发柔和,她并不端着架子,反而先开口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巫婴,是巫族的大祭司。”
在以往,一个巫族部落,可以有数名祭司,但只有一位大祭司。
后来巫族出了事,只剩下他们这一支,她如今便是巫族唯一的大祭司了。
“白休命。”
“我叫季婵,大祭司可以叫我阿缠。”阿缠语气轻快。
大祭祀笑了起来:“阿缠,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阿缠已经开始喜欢大祭司了,说话真好听。
“阿缠来到旷野之地,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大祭司问。
阿缠余光看到白休命,略微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事,我与回雪是好友,我是特地来探望她的。”
“原来是这样。”大祭司点点头,“既然这样,就让回雪先带你去找列献,让他给你们安排住处。改日有时间,阿缠再来我这里坐坐。”
“好。”阿缠本来就想私下找这位大祭司聊聊,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邀请她。
申回雪带着阿缠先离开了,如果只有阿缠一个人,她还可以让阿缠住在自己家中,现在却又多了一个白休命,就不好让人住进来了。
不过村中有空置的屋子,可以住人。
大祭司目送阿缠离开,等人走了,才对白休命道,“听闻贵客从遥远的大夏而来,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忙的?”
阿缠走后,白休命便感觉到了这位大祭司的疏远与冷淡,他直接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下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替家父祭奠故友,若是大祭司能提供线索,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不知令尊的故友姓甚名谁?”
“他叫西景,是一只五境狐妖。”
“不知令尊是……”
“家父白煜。”白休命报出明王本名,并不指望对方会知道这个名字。
没想到这位大祭司脸上竟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可是当年与西景大人共破妖皇的大夏明王?”
“……正是。”
大祭司面上露出笑容,语气也缓和许多:“原来是明王大人,以他与西景大人的关系,难怪会让贵客特地走这一遭了。”
白休命又问:“不知大祭司是否知道家父那位故友的埋骨之地?”
“知道。”大祭司轻轻叹息一声,“西景大人故去有许多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只因为他的尸骨被阵法压制,前些时日,那阵法松动了,所以才泄露出了他的气息。”
没等白休命开口,她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白休命说:“时候不早了,贵客今晚好生歇息,待明日,我带你们去阵法所在之地。”
白休命还以为要费些口舌说服对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配合。
他朝这位大祭司拱手:“多谢。”
另一边,申回雪正带着阿缠去找列献,路上还不忘与她说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你让我打听的人,因为没有名字,所以我只能问了个大概。如果有确切的姓名,打听来的消息可能会更准确一些。”
阿缠迟疑了一下,才道:“那只狐妖名叫西景。”
那是她阿爹的名字。
“西景。”申回雪轻声念了两遍,将名字记下,对阿缠道,“我打听消息的那位老祭司时常住在村子外,距离这里不算远,明天若是有时间我带你过去找她,说不定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好。”阿缠满怀期待地答应下来。
第175章 第 175 章 申回雪带着阿缠去……
申回雪带着阿缠去了列献家中, 听闻她们刚从大祭司那里过来,列献便直接领她们去了他家后面的一座空置的院子。
他对阿缠介绍道:“这里原本是我叔叔的房子,他成亲后就去了我婶婶那边生活,这里一直空置着, 阿缠姑娘和白大哥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说完, 他直接推开房门让阿缠她们进去看一看。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设, 但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在旷野之地能有这样一处休息的地方,阿缠已经很满意了。
她向列献道谢:“这里很好,多谢列大哥。”
“阿缠姑娘不必和我客气, 一会儿等白大哥回来,你们来我家里吃饭, 回雪你也来。”
“知道了, 会准时去的。”申回雪倒是一点没有和列献客套。
白休命没有在大祭司那里停留太长时间,很快他就循着阿缠的气息找了过来。
他推门走进屋子, 见申回雪正在帮阿缠铺床,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申回雪起身,朝白休命客气道:“白大人,你的房间在隔壁。”
白休命微微扬起眉, 看向阿缠。
阿缠配合地点头,装模作样地客套一句:“对, 在隔壁,需要我帮你铺床吗?”
“好啊。”
没想到他会答应,阿缠只能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和申回雪招呼了一声, 不怎么情愿地跟着白休命去了隔壁的房间。
才一进屋子,白休命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不和我一起睡了?”
“这里房间多,不用浪费了。”
“行,你说的算。”
白休命也没有强求,毕竟与她睡在一起,对睡眠质量实在不算友好。
虽然阿缠被叫过来帮忙铺床,但实际上还是白休命在干活,她在一旁看着。
被褥铺好了,没多久,院外响起了列献的喊声:“阿缠姑娘,白大哥回来了吗?”
阿缠小跑出屋外,应道:“已经回来了。”
“我家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这就来。”
阿缠回身叫白休命:“走吧,去列大哥家里吃饭。”
列献和列行都还未成家,他们与父母和两个妹妹住在一起,一家人很是热闹。
阿缠他们进门的时候,正见到列献的娘亲端着一大盘子粟米饼往屋里走,见他们进来后便直接招呼道:“开饭了,快进来坐。”
显然阿缠来之前,列献已经和他父母介绍过他们了,大家也没有过多的客套,便都围坐在了桌旁。
巫族的饭食没有大夏那边的精细,但别有风味,而且列献的阿爹列江特别会夸人,多吃两口就要被夸上几句,阿缠与申回雪的待遇与列献的两个小妹妹一样,一贯挑食的阿缠被哄得晕晕乎乎,吃的小肚子滚圆。
吃完了这顿饭,列江还和阿缠约好,这几天都要来家里一起吃饭,阿缠实在难以招架对方的热情,只好答应下来,列江这才让列献把他们送回去。
吃完饭走出门,差不多已经是酉时了,往常的这个时辰,太阳都要落山了,但外面依旧阳光灿烂。
申回雪没用列献送,她和阿缠约好明日一起出去玩,自己先回了家。
等列献将阿缠与白休命送回住处离开的时候,原本明亮的天空忽然就黑了下来。并不是太阳落山的那种昏暗,而是直接从白日进入了黑夜。
白日里赶了大半日的路,原本阿缠就是靠着对旷野之地的好奇强撑着,现在天忽然黑了,她立刻就感觉到困了。
洗漱之后,阿缠便钻进了软乎乎的被子里,不过片刻,就直接睡了过去。
白休命没去打扰她,他在隔壁看了会儿书,差不多到了戌时才熄了桌上的油灯,躺回了床上。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那坐起身侧耳倾听,像是不止一个婴儿在哭,哭声此起彼伏越发的刺耳。
这样持续不断的哭声,显然不可能是村子里的婴儿在哭,阿缠怀疑村子上空飞来了一只九头鸟。
这里毕竟不是大夏,各种异兽妖兽四处可见,真飞来一只九头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躺回床上,将被子盖在头顶,本想忍一忍就算了,谁知那只鸟就好像要住在村子上方一样,叫声一直不肯停歇。
阿缠坚持了不到半刻钟,暴躁地掀了被子,气冲冲地踩着鞋下地推门走了出去,然后悄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白休命的房间中一片安静,阿缠裹着身上轻薄的睡衣,迅速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拖鞋上床一气呵成。
白休命正侧着身躺在床上,阿缠摸到了他的手,将手臂抬起,自己钻进他怀里,又将手放下。
温热的气息瞬间将阿缠包围,她满意地喟叹一声,觉得连屋外的啼哭声都好似小了一些。
白休命睡到半夜被吵醒,眼皮都未掀开,就感觉怀里拱进来柔软的一团,这样的触感让他沉睡的身体几乎瞬间苏醒过来。
他收了收手臂,让人贴在自己身上,方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睡意:“不想自己睡了?”
阿缠把脸埋在白休命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不要闹,我困着呢。”
白休命笑声慵懒:“我没闹,是你跑到我屋子里来闹我。”
阿缠良心发现,决定将错误全推到那只九头鸟身上:“都怪那只鸟,大晚上的吱哇乱叫。”
说完,她往身后摸索了一下,摸到了白休命的手,将他的手抬起来,盖到自己耳朵上:“快把我耳朵捂上,吵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耳朵被捂住,声音果然就听不到了,阿缠满意地用脸蛋蹭了蹭白休命敞开的衣襟,继续睡觉。
见她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白休命几乎要气笑了,她还真是把他用得彻底。
他一手捂着阿缠的耳朵,将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久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来到旷野之地的第一天夜里,除去半夜的小插曲,阿缠睡得还算好。
至于白休命睡得好不好,那就与她无关了。
早起洗漱之后,列献又来叫他们去家中吃饭。
用饭的时候,阿缠问起了昨夜的婴儿哭声,果然如她所料,那东西还真是九头鸟。
列献与列行才回家不久,还不知道九头鸟的事,便由列江给阿缠解惑。
“那九头鸟是最近两个月搬来附近林子里的,前些时日还盯上了村子里的小娃娃,幸好一直有人盯着,才没让它把孩子叼走,但它每到晚上就一直在村子上方叫唤个不停。”
阿缠问:“那就让它这样叫,不能驱赶吗,感觉它不会善罢甘休?”
“这倒不必担心。”列江笑了笑,“也是因为最近村民们太忙才没空处理它,过几天大祭司要主持祭祀先祖,到时候这只九头鸟就不敢在附近逗留了。”
虽然大祭司是列江的母亲,但阿缠发现他们都称呼对方为大祭司,态度十分恭敬。
才提起大祭司没多久,昨日见过的那位大祭司竟然亲自来了列献家中。
列献一家人全都走出屋子迎接,列江走上前:“娘亲今日气色看着好极了,这身新衣很趁娘亲的肤色,儿子特地让小献给您买了新的发簪,一会儿给您送过去,保证配您的新衣裳。”
大祭司被儿子扶着走入屋中,听他说了一路,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还直夸他:“我儿乖巧又贴心。”
跟在后面的列献与列行都木着一张脸,从小到大,他们在祖母面前争宠都没有争过阿爹。
阿缠忽然觉得,自己昨天被列江大叔哄得晕头转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问题,连大祭司也没能逃过列江大叔这张嘴,真是好厉害。
进了屋子里,大祭司被列江扶着坐到了正位上,大家才一一落座。
列江又为大祭司端来一杯清水,大祭司接过后抿了一口,才对白休命道:“时辰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白休命站起身:“好。”
大祭司又看向阿缠,声音温和许多:“阿缠姑娘也一起去吧。”
阿缠疑惑地问:“去那里?”
“我要带白公子去祭奠一位大人,距离这里不算很远。”
阿缠心头一动,她知道白休命此来是要替明王祭奠一位好友,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好,那就一起去。”阿缠答应下来,她并未注意到,大祭司的邀请并不带着询问的意味。
离开列献家之前,阿缠求他帮忙给申回雪带话,说自己和大祭司出去了,晚些时候再去找她。
列献答应后,阿缠与白休命跟着大祭司一同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地站在村寨外就能够看到,大祭司指着远处一片林子对他们说:“那位大人原本住在那里,如今也埋骨在那里。”
阿缠不禁有些好奇,被大祭司称为大人的,是什么人?
这样想着,她也问了出来。
大祭司看着阿缠,对她说:“等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虽然目的地看起来真的很近,也一直在视线之内,但真正往那边去的时候阿缠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骑着村中圈养的鹿蜀去往目的地,竟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将两只鹿蜀留在林子外,大祭司带着他们进了林子。
走进去之后阿缠才发现,远处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林子实际上一片死寂。
这里的树木毫无生机,树枝是灰白色的,树叶却还是翠绿的,仿佛只是维持了原本的样子。
周围,更是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
这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只有三个人踩在干枯落叶上的脆响声不断响起。
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的林木逐渐稀疏,一座残破的祭坛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这座祭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立在中间的石柱有些已经不见了,有些只剩下了一截。
原本铺在地面上的刻画着巫纹的石板只残留了几块,上面的巫纹已经看不清了。
大祭司站在残破的祭坛前,转过身对白休命道:“那位大人最后的气息,就消散在这里。”
白休命看着眼前的祭坛,微微蹙眉:“他离世之前,参与了一场祭祀?”
从刚才进来时他就已经注意到,这祭坛周围的生命力几乎被抽空,这片林子中连一株正在生长的草都没有。
若他是因为一场祭祀而亡,什么样的祭祀能产生这么久的影响?
大祭司也望向祭坛:“应该是吧,那时候我还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罢,她弯腰从周围捡起几块石头,堆叠到一起,然后语气自然地对阿缠道:“阿缠,去折三根树枝来。”
阿缠四处看了看,在附近枯死的树上折下三根树枝,又将树枝上的分叉清理掉才递给大祭司。
大祭司没有接,她让阿缠拿着,将三根树枝插入由碎石围成的一个圈中。
等阿缠做好这一切,她的手从树枝上抹过,树枝上闪烁着点点红光,有烟气冒了出来。
白休命在一旁看着两人忙碌,并不上前打扰,只是在看向大祭司的时候,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这位大祭司对阿缠态度不太寻常。
大祭司在阿缠的搀扶下直起身,等她回过身时,白休命才出声:“大祭司这是在做什么?”
大祭司解释:“只是在祭拜亡人。”
“这么简单,不用准备香烛吗?”
大祭司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心意到了即可,这位大人心性豁达开朗,他不会介意。”
三个人站在一旁,等着树枝的最后一截烧尽,大祭司才又开口:“来了。”
话音才落,祭坛中忽然起了雾,雾气从白色变成黑色,然后那些黑色雾气又化为了无数柄尖刀,有的从地底钻出,有的从上空垂落,无声却充满了危险,就像是凶兽的血盆大口。
阿缠这才意识到,那些雾气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座祭坛可能是在回溯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禁想到了传说。
据闻幽冥中有十八重地狱,在人间犯下大错者,进入幽冥后变会落入其中,日日夜夜受刑不止,直至将罪孽消解。
黑雾显化的景象,让她想到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刀山地狱。
难道这祭坛当初是用来沟通幽冥的吗?主持祭祀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阿缠心中充满了疑问。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大祭司,黑雾忽然有显化了一道影子,看到那影子,阿缠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一只狐狸,他踩在刀锋上,一步步走过。地底的刀锋穿透他的爪子,天上的刀如雨落下,扎进他的身体中,他始终没有停下,步履平稳地走了过去。
那只狐狸,长了九条尾巴。
第176章 第 176 章 他给你留了东西,等着……
最后, 那只狐狸消失在视线之外,黑雾逐渐淡去,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糊。
阿缠的视线却难以移开,狐妖的尾巴数量与修为息息相关, 所以这世上并没有许多九尾狐。
除了青屿山上的祖母, 就只有……她的阿爹。
大祭司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这座祭坛每次被唤醒, 都会显现出不同的景象。”
“都是幽冥地狱的显化吗?”白休命难得对这座祭坛起了兴趣,主动询问。
大祭司轻叹一口气:“是的。”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
祭坛周围刮起了风,是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吹在身上, 就像是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在路过你身边时, 用尾巴扫了扫你。
风声消失, 一个巨大的尸骸虚影从祭坛中显现,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
那是一只九尾狐妖的尸骨, 此刻,他安静地趴伏在地底,他的时光凝滞在许多许多年前,这世间的喧嚣与荒芜都与他无关了。
阿缠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原来阿爹没有离开过,他将自己埋葬在了这里。
这一刻, 阿缠脑海中一片空茫,她对阿爹的印象, 其实也已经很淡很淡了,可她知道阿爹很强大,他能够活很久,比她更久。
她一直以为, 他们不喜欢她,所以不在意她的死活,却从来没有想过,阿爹已经不在了。
是不是很多很多年前,她在青屿山上哄骗自己哄骗阿绵,说阿爹一定会来找她们的时候,阿爹就已经深埋在这片土地中?
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终于有了结局。
泪水无声地铺满脸颊,阿缠的胸口艰难地起伏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休命第一时间发现阿缠的异常,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阿缠,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怎么了,哪里难受?”
阿缠抓着白休命的衣袖,张着嘴呼吸,小声说:“白休命,我心口疼。”
白休命抬头看向大祭司,眼神泛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善:“大祭司?”
大祭司上前几步,在白休命的注视下,在阿缠的左右手腕,与后颈侧轻轻按压了一会儿,阿缠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属于草木的苦涩味道,情绪逐渐被压制下来。
见阿缠有所缓解,白休命才开口问:“她怎么了?”
大祭司安抚似的朝阿缠笑了笑,摸摸她柔软的发丝,说道:“没什么大事,阿缠身子弱,被祭坛中的残余的大妖气息影响了心智,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有了大祭司的解释,阿缠表现出的异样就显得正常多了。
白休命并未怀疑对方的话,他看向阿缠,轻声哄着她:“我先送你出去好不好?”
阿缠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听话。”
阿缠依旧只是摇头,无声地看着他,她的眼睫还是湿润的,眼眶泛着红,她乞求的看着他,目光柔软又哀伤。
在这样的目光中,无论她想要做什么,白休命都舍不得拒绝。
最后,他只能妥协:“好吧,你可以留在这里,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阿缠听话的点点头。
当白休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阿缠身上的时候,那巨大的尸骸虚影已经逐渐缩小,最后只浮现在祭坛中央。
大祭司对白休命道:“现在可以去祭奠西景大人了,将阿缠交给我吧。”
白休命略有些迟疑地松开了手,让大祭司扶住阿缠。
大祭司握着阿缠纤细的手腕,她的手略微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白休命走上前,来到祭坛边缘,然后取出一个酒壶与两个酒杯。
酒杯一左一右被摆在地上,他拿起酒壶,从里面倒出酒液,将酒杯斟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白休命拿起右边酒杯,手中的杯子微微倾斜,酒液溅落在地。
“晚辈白休命,代家父白煜来送前辈一程。”
他敬了三杯酒,才将空掉的酒杯放回原来的位置。另一边的酒杯中,酒液微微晃动,映着天穹。
阿缠注视着白休命的背影,她一早就知道,白休命是代替明王来祭奠一位友人,却从未想过明王的友人会与自己有关系。
原来那一日在上京,大家说响了大半夜的雷声是因为阿爹,她以为和她无关的陨落的五境是阿爹。
那时候的她在沉睡中,什么都没听见,
阿缠忍不住想,自己和阿爹,大概真的没有父女缘分。他离世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和阿绵呢?是不是,从未想过要将他的消息告诉他的女儿们?
应该是的吧,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或许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消息了。
如果阿爹已经不在了,那么阿娘呢?她……还在吗?
阿缠陷入了自己的意识中,直到白休命结束了简单的祭奠,起身朝她走过来,她的眼中才多出了几分灵动。
白休命将阿缠从大祭司手中接了回来,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中。
阿缠环住他的脖颈,扭头看着祭坛的方向。
那道尸骸的虚影已经变得很淡了,它很快就要再一次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我们回去?”白休命微微仰起头,看着阿缠。
阿缠恋恋不舍的目光从虚影上收回,大祭司走在前面,白休命抱着她跟在后面。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阿缠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里已经见不到方才的尸骸虚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祭坛,带着几分萧索。
那里埋葬着故去的时光。
回程的路上,阿缠便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她靠在白休命怀中,在颠簸中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昨日歇息的屋中,而是躺在圆形木床上,四周垂下的床幔带着明显的巫族的风格。
她从床上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身下铺着的是黑色的兽皮,和之前在大祭司那里见到的一样。
“你醒了?”声音响起的同时,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大祭司从楼下走了上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
她走到床边,将汤药交到阿缠手上:“你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这是定神的汤药,趁热喝。”
阿缠接过药碗,汤药应该晾了一会儿,温度正适宜。她仰起头屏住呼吸,将一碗汤药都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将碗还给大祭司,然后换来了一个青色的果子。
大祭司对她说:“我们巫族的孩子每次生病,家中长辈都会寻来果子给他们吃,快尝尝吧,很甜。”
阿缠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果然很甜。
果子不大,几口就吃完了,口中汤药的苦涩味道也消失了。
阿缠这时才开口问:“大祭司,白休命呢?”
大祭司笑了笑:“回来的路上,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他就将你抱到了我这里,原本一直在你身边守着,我嫌他碍眼,就让列江拉着他去帮忙布置祭坛了。”
白休命原本是不想离开阿缠的,不过大祭司说要给阿缠祈福,不能让人打扰,祈福之后阿缠的身体会比之前更好。
他原本就一直很在意阿缠的身体,虽然最近看着好了很多,但今日她的样子还是让他很担心。
巫族的许多手段,虽然神秘,却也十分有效,说不定真能让阿缠的身体有所好转,于是他便妥协了。
阿缠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说白休命碍眼的,真是嫌弃得明明白白。
既然白休命不在,阿缠终于想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大祭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她还记得昨日,大祭司见到她时,说阿缠这个名字好,而不是季婵这个名字好,明明她说自己叫季婵。
还有今天在祭坛那里,她替自己搪塞的白休命,将自己情绪失控的事圆了回去。
阿缠觉得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大祭司在面对她的时候,就是会比别人更温和。
大祭司笑了:“是啊,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还有阿绵的名字。”
阿缠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是阿爹和你说的吗?”
眼前的人,知道她阿爹的埋骨之地,应该与阿爹和阿娘是认识的吧?
大祭司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轻飘飘的:“你阿爹经常和我们说,他有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大女儿长得更像他,叫阿缠。他还说,如果他的女儿长大了,一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狐狸。”
阿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中带着哽咽:“可我已经不是狐狸了,你为什么还能找到我?”
她想到回雪的那封信,也是在锁链断掉没两日就送到了她手中。她在大祭司这里见过骨页,回雪若是给她写信,应该不会使用这种特殊材质的信纸。
所以回雪的那封信,可能是在大祭司的催促下写成,可能是用了特殊的法子才能及时送到她手中。
“并不是我找到你,是你阿爹找到了你。”大祭司轻轻拍着阿缠的背,“你就从未想过,祭坛已经在那里百年了,怎么会突然泄露出了你阿爹的气息?”
阿缠愣住,那天在内景中,锁住她神魂的六条锁链彻底断掉了。
她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原来并不是。
“你阿爹知道你会找过来,他给你留了东西,等着你来取。”
“什么东西?”
大祭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那东西还在那座祭坛下面,只有你能取出来。”
阿缠急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取?”
她想知道,阿爹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
“现在就可以。”
阿缠立刻起身下床,正想要往外走,却被拉住手腕,大祭司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三楼的空间依旧空旷,地面上用巫纹刻画着繁复的阵法,四周墙壁上镶嵌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阿缠心中有了猜测,问道:“这是巫族的阵?”
大祭司点点头:“这是传送阵,我们快去快回,别被那小子发现。”
“好。”阿缠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
大祭司抓着阿缠的手,两人站在阵中,随着大祭司的念诵,很快,那些石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她们的身影消失了。
不过转眼,她们又来了那座祭坛所在的林子。
两人径直朝着祭坛走去,来到祭坛边,大祭司对她说:“站在祭坛中,呼唤你阿爹。”
阿缠以为会有很复杂的步骤,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只有这样吗?”她又确认了一次。
“这样就够了,相信我,即使换了身体,你阿爹依旧能够认出你。”
阿缠走到祭坛中央,轻轻叫了一声:“阿爹。”
然后又叫了一声:“阿爹……”
一声又一声阿爹叫出口,心中好多好多的委屈好像随之倾泻出来。
嗡的一声,祭坛中忽然升起一道光柱,那束光渐渐熄灭,一个圆滚滚的金色珠子漂浮在阿缠面前。
这是,内丹。
阿爹将他的内丹,留给了她。
第177章 第 177 章 阿缠伸出……
阿缠伸出一根手指, 试探着想要碰一碰那颗内丹,才一碰到,内丹忽然消失了。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内丹又出现在她手中, 它似乎藏在了她体内, 只要她想, 它就会出现。
凝视着那颗内丹许久,阿缠才看向大祭司:“这是阿爹留给我的?”
大祭司微微颔首:“是给你的。”
“那阿绵呢?”
“阿绵与你不同,她用不上。”
如果阿绵还是半妖,她定然能够用得上。除非, 她与自己一样,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可阿爹, 为什么会知道还未发生过的事?
阿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她想寻求大祭司解惑,大祭司却只告诉她:“我只是受你阿爹所托, 在你寻来时,将内丹交到你的手上,其余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我。”
“那我阿娘呢,你知道……她的下落吗?”阿缠追问,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大祭司看向阿缠的目光温和又沉静, 却让阿缠的心忽地一凉。
她说:“阿缠,你阿娘与我是同一个部落的族人, 在我们巫族,大祭司是终身的。”
阿缠的手悄悄攥紧。
“如果上一位大祭司还在世,就不会有新的大祭司出现。”
那一丝希望的火苗终于还是熄灭了。
阿娘,也不在了。
阿缠缓缓蹲下身, 双臂环住膝盖,将头深深埋下。
以前不知道他们下落的时候,她至少还是有阿爹阿娘的,可现在,只剩下她了。
大祭司听着细微的啜泣声,目光中带着怜惜,却并未上前。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西景大人时,他说的话。
他说,他的阿缠是个需要很多爱和陪伴的小姑娘。而这些,他们无法给她。
所以,他将自己的内丹留给阿缠,那里蕴藏着庞大的生命力,可以让她拥有悠长的寿命,让她能够在漫长的生命中,寻找到足够爱她,可以永远陪伴她的人。
阿缠只让自己难过了一小会,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
“大祭司,我们回去吧。”
两人离开祭坛,阿缠随着大祭司回到方才的传送之地。
这里的阵法是简化的,只能使用两次,之后便要重新布置。
走上阵法前,大祭司回头看见偷偷抹眼泪的阿缠,对她说:“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爹娘的事情,可以让回雪带你去见巫央,她是你阿娘的弟子。”
阿缠的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好。”
大祭司朝她伸出手,阿缠抓住了对方的手,阵法闪烁,她们回到了木楼中。
回来后,阿缠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她去洗了把脸,被大祭司叫下了楼。
两人来到院子中,大祭司指着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各种异兽对她道:“过几日村里要举行祭祀,这些都是村民们送来的祭品,来帮我一起处理吧。”
阿缠点点头,她在阿娘留下的书里学过很多处理祭品的方法。
大祭司的方法来得更简单粗暴,她指挥阿缠将准备好的材料放到院中的一个石坑里,然后将最底层的火木点燃。
当烟升起时,大祭司便将猎物拖到石坑旁,阿缠则帮忙替这些死掉的祭品整理一番,梳梳毛,正正骨,让它们的死状看起来不要那么狰狞,免得先祖看见了倒胃口。
大祭司见阿缠做得像模像样,便不再关注她,两人互相配合,都认真地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等大祭司说可以了的时候,阿缠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方才干活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好久都没有干这么多活了,但是很有趣。
阿娘在书中记录的那些内容,她现在正在亲身体验。
大祭司又将阿缠处理过的祭品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以前学过吗?”
“在书里看到过步骤。”
“很有天赋。”
阿缠扬起一个笑脸。
大祭司又问:“会跳祭祀舞吗?”
阿缠略微迟疑地点了下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只跳过一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错。”
“会跳就好。”大祭司对她道,“我们巫族的孩子,成年后第一次祭祀先祖,都要为先祖献上舞蹈,你也不能例外。”
虽然现在的阿缠不再拥有巫族的血统,但她仍被巫族承认,巫族的先祖也会一直庇佑她。
“要在祭祀时跳舞吗?”阿缠瞪大眼,为什么先祖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欣赏舞蹈,私下欣赏不行吗?
大祭司轻笑:“是的,一定要跳。”
“好吧。”谁让这是先祖要看的呢,总不能让先祖失望,阿缠答应下来,然后问,“那今年有多少人和我一起跳?”
如果有人陪着,她感觉应该会好一些。
“今年有四个人和你一起,列行那孩子也在,你回头可以和他一起练习。”
阿缠点点头,随即一脸震惊:“列行今年才成年?”
“是的。”
巫族十八岁成年,列行看着又高又壮,结果还比现在的她还小一岁。
阿缠心想,他长得稍微有点着急。
晚饭她是大祭司一起吃的,大祭司亲手做的饭,食物虽然简单,却很美味,和慧娘各有千秋。
有点想要把大祭司拐回上京了。
用完了饭,外面的天还是亮的,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黑,阿缠便和大祭司打听了申回雪的住处,找了过去。
申回雪家中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昨日阿缠便听她说,申轻雾和村里的队伍去了雪山,大概还有两日才能回来。
阿缠过去的时候,申回雪才用完饭,正化作原型趴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六条尾巴不时晃晃。
“回雪。”阿缠叫了她一声。
“嘤。”申回雪应了声,然后才换回人声,语气欢快,尾巴晃动的速度都块了,“你回来了。”
阿缠走到椅子旁,伸手摸摸回雪毛茸茸的尾巴。
狐妖的尾巴当然不是谁都能碰的,但是阿缠不同,申回雪分出三条尾巴给阿缠,自己抬了抬爪,抱住剩下三条尾巴舔舔毛。
“回雪,你之前说要带我去找的祭司叫什么名字?”阿缠用手指替回雪梳着尾巴上的毛毛,一边与她说话。
申回雪的耳朵动了动:“好像是叫巫央。”
“那你明天带我去见她吧。”
“可以啊。”申回雪答应得很爽快,原本她就要带阿缠去见那位祭司的。
又替她梳了一会儿毛,阿缠忽然问:“回雪,你吸收了内丹中的妖力之后,有发生过什么异常吗?”
“异常?”申回雪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异常,来到这里之后,我偶尔会做梦。”
她现在是三境狐妖,按说是不会轻易做梦的,一般的梦都会带有一些预示性。
但是她的梦不太一样,她只梦到了她爹。
“做梦?”
“嗯,我偶尔会梦到我爹。”申回雪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会在梦里和我说话,有一次我打猎时不小心受了伤,那天晚上他还教了我一些打猎的技巧,我学会之后,就再也没有受过伤了。”
“会在梦里出现啊……”阿缠轻声喃喃,目光有些幽远。
申回雪注意到阿缠的异样,问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变成妖很好。”
“确实很好。”申回雪赞同道,变成妖族,她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更长久的寿命,她甚至还能在梦中见到已经不在人世的阿爹。
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束缚她。
在离开大夏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可以是这样肆意的。
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谁也没有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门外。
直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一人一狐同时扭头,看见半敞的大门外,白休命站在那里,凝望着阿缠。
“你怎么过来了?”阿缠看到白休命后,放下回雪毛茸茸的尾巴,朝他小跑过去,她的裙摆随风扬起,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扑到他身上。
白休命扶住她:“天要黑了,听大祭司说你在这里,我来接你回去。”
阿缠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毛茸茸的回雪,试探着问:“你觉得我今晚睡在回雪这里怎么样?”
白休命不动声色:“不嫌夜里吵了?”
“人家也要睡觉。”
“她可以……”阿缠还想说她可以布置个隔音结界什么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白休命拎走了。
离开时,他还贴心地将申回雪家的大门关好,说了句:“打扰了。”
回去的路上,阿缠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休命瞥她一眼:“刚到,怎么了?”
“没事。”阿缠用目光描绘着身旁男人轮廓清晰的侧脸,心想,他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回雪的对话?
果然,下一刻便听白休命便问:“申回雪变成妖,与你有关?”
阿缠目光微微闪烁:“我没有帮她,是她得到了她爹的内丹。”
她只是告诉了回雪这个办法而已。
“羡慕她?”
他果然听到了她说的话。
“她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不必担心危险。她还能活很久,做所有想做的事。”阿缠并不掩饰她话语中的羡慕。
白休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手抚上阿缠的脸,语气认真:“这些,你都会得到。”
阿缠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她知道,白休命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骗她。
可是她更想要的,是能够见到阿爹,即使那并不是真的阿爹,只是一段属于他的记忆。
回雪吸收了六叔的内丹,得到了他的妖力,那些妖力中藏着六叔的记忆,所以她才会不时梦到六叔。
如果她放弃内丹中的妖力,只取其中的生命力,她会拥有漫长的生命,可那样,她就再也无法见到阿爹。
第178章 第 178 章 她的重生,从来就不是……
阿缠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与他目光相对:“白休命,你不会不高兴吗?”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他反问。
“因为……我羡慕回雪能够变成妖?”
白休命失笑:“我还没有那么霸道,连你想什么都要限制。”
阿缠眨了下眼,有那么一瞬间, 她差一点就问他, 如果我真的变成了妖了, 你会怎么样?
但她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而是朝身旁的男人笑了一下,用轻快的语气说:“走吧,我一会儿要早点睡觉, 明天和回雪约好了出去玩。”
“大祭司说今天你一直在帮她准备祭品,明天不去帮忙了?”白休命随口问。
在巫族的先祖面前, 没有尊卑贵贱之分, 大祭司也要干活,他被支使了一天, 想来阿缠也没逃过。
“不去。”阿缠气哼哼地说,“她今天和我说,要我找列行学祭祀舞,祭祀的时候和他们一起跳,我怀疑她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
白休命微挑了下眉,目光从阿缠身上寸寸掠过, 蓦地笑了一下:“我倒是很期待。”
今晚阿缠歇得很早,天刚黑, 她沐浴之后不久便睡下了。
白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好像是因为喝了大祭司给的汤药,她睡得很香, 连夜间那只九头鸟的叫声都没有将她吵醒。
第二日惯例被列献叫到家中吃饭,饭桌上,听阿缠说她今天要和申回雪出去玩,列江转头热情地邀请白休命继续为他们巫族的先祖添砖加瓦。
白休命拿着筷子的手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委婉:“我一个外乡人,过度参与祭坛的搭建是不是不太好?”
列江大手一挥:“当然不会,我们先祖对所有种族一视同仁,来了就是朋友。”
阿缠抿唇偷笑,白休命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被动的给人当朋友。
这些还不够,列江又说:“你要是有空,还可以去外面打些猎物送到大祭司那里,等祭祀的时候一起送上去,先祖收到了你送去的祭品,一定会庇佑你的。”
生怕白休命不信,他特别诚恳地又说了句:“真的。”
白休命沉默,总觉得列江是在空手套白狼。
才吃完饭没一会儿,申回雪就到了。
阿缠急忙起身迎上去,然后挽着她的胳膊朝白休命摆摆手:“我出去玩了,你要努力干活呀。”
白休命眼皮都懒得抬,不想理她。
两人出了村子后,申回雪变回了原身,来到这里之后,她的妖力逐渐稳定,她的原身比昨日阿缠见到的要大了两倍有余。
阿缠坐在她身上,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申回雪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在村寨后的林子里,林中地势蜿蜒,各种树木长得繁茂,回雪却轻盈地避过了所有枝杈,一路带着阿缠往前。
大概在林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左右,阿缠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棵参天古树,那巨大的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它周围再没有其他树木生长。
那棵树的左右两侧,各盖了一座木屋。
屋外的架子上,放着晒干的草药,墙角堆着一些生活用具。
靠近古树时,阿缠隐约听到树上传来打呼噜的声音,这显然是个喜欢睡觉的老树妖,对她们的到来不感到一丁点好奇。
将她放下来后,申回雪变回人形,悄声对她说:“我听说这棵树是村子里的巫族迁过来时种下的,已经有好几千岁了。”
“确切的说,是五千三百岁。”
一道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阿缠转过身,看到一个身形消瘦,身着黑袍的老妇人。她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另一只眼睛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见阿缠看向她,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巫央,你可以叫我央婆婆。”
“央婆婆好,我叫阿缠。”
“我知道。”巫央从她们身旁走过,走到古树左边的那间房子前,推开门,然后转身对她们道,“进来坐吧。”
阿缠和申回雪跟在巫央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布置与大祭司那里很像,但有很多绿植,多了几分生机。
三人坐下后,央婆婆敲了敲木墙,咚咚咚的三声响起,不多时,一条藤蔓卷着三碗蜜水进来了,它将蜜水分别放在阿缠她们面前,临走的时候,还勾了勾申回雪的衣角。
“央婆婆,我带阿缠过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些事。”申回雪先开口。
央婆婆端起藤蔓送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不急。”
她问两人:“早饭吃了吗?”
“吃了。”阿缠回答。
巫央点点头,对申回雪道:“那午饭就在这里吃吧。”
申回雪有些受宠若惊,她来过央婆婆这里好几次,都没有被留过饭。
之前她就听村里人说过,央婆婆性情冷淡,不大与人接触。
要不是为了帮阿缠打听消息,她也不会特地找过来,虽然在她的主动下,央婆婆对她温和了许多,却也并不亲近。
“好,那就打扰了。”申回雪迟疑地点了下头。
央婆婆眼角勾起笑纹,又说:“林子深处最近迁过来一群乌凤,听闻乌凤肉质鲜美,用来炖汤正合适。”
申回雪和阿缠同时被馋了一下。
不过很快,申回雪就明白了央婆婆的目的,她大概是有话要与阿缠私下说,不方便自己留在这里。
她转头看向阿缠,阿缠朝她眨了下眼,于是申回雪站起身:“好吧,那我就去会会那群乌凤,晚点再回来。”
“路上小心些。”阿缠叮嘱一句。
“放心好了。”
申回雪离开之后,只剩下央婆婆与阿缠两人,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酝酿了好一会儿,阿缠才开口:“央婆婆,你认得我阿娘吗?”
她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她想,既然大祭司知道自己,那央婆婆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的。
央婆婆没有立刻回答阿缠的问题,她好似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许久,才悠悠开口:“我是你阿娘的弟子,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学习。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你们。”
阿缠的声音哽住,从小就跟在阿娘身边么,真让人羡慕啊。
“那……你知道,她和我阿爹,是怎么死的吗?”阿缠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央婆婆沉默下来,就在阿缠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你阿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我,但是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什么?”央婆婆这样的态度让阿缠下意识地感觉到紧张,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慌乱,阿爹与阿娘的死,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
央婆婆没有看阿缠,她将目光转到一旁,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我们巫族曾经遭遇过一场大屠杀,你听说过吗?”
阿缠点了下头:“我知道,是妖皇做的。”
她对妖皇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妖皇早已被掩埋在妖族漫长的历史中。
但是,青屿山上许多长老甚至是祖母,偶尔提及妖皇时,语气都是敬畏与向往的,他们似乎很怀念妖国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你阿爹和你阿娘相遇在一次意外中,听说他对你阿娘一见钟情,死皮赖脸跟着你阿娘回了我们部落。”巫央回忆着那段过往,慢慢说给阿缠听,“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妖皇最看重的下属。”
阿缠蹙起眉,她对阿爹的过往知道的并不多,也从不知道他与妖皇的关系,因为祖母不会和她说起这些,青屿山上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我们与妖族接触不多,一开始族人很排斥他。他在我们部落住了很长时间,和大家一起生活,一起打猎,驱逐凶兽,祭祀先祖,族人们渐渐接受了他。
后来,你娘被他打动,他们在一起了。
忽然有一日,他收到了家书,说需要回家一趟。”巫央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他走后不久,数支强大的妖族军队突然出现,他们屠杀巫族,抓了各个部落的大祭司,要求大祭司们奉上各个部落的传承。
有些大祭司不肯,他的族人就会被当着他们的面杀光。而那些屈服的,最终也都惨死。
我们部落,在你阿娘的周旋下,损伤最小,但是我们都清楚,已经没有希望了。就在那时候,你阿爹回来了,妖族的军队退走,我们活了下来。”
阿缠意识到,这个故事,注定不会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说起那些过往,央婆婆满眼哀伤:“那时候太惨了,到处都是尸体,巫族的妖族的,活下来的只有我们。”
“妖族的出现,与阿爹有关吗?”阿缠心中并不相信自己阿爹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么多的巧合出现在一起,让人百口莫辩。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阿娘会那样嫌恶她与阿绵,连看都不肯看她们一眼。阿娘憎恨妖族,也憎恨阿爹。
巫央摇摇头:“他对你阿娘解释,说他只是回了青屿山,没有将巫族的事情告诉妖皇,但是没有人信他。后来想一想,巫妖二族自古敌对,妖皇想更进一步,盯上了巫族的传承,知不知道你阿爹与巫族的关系,都会动手。”
“然后呢?”阿缠追问。
“然后啊,隔着血海深仇,你阿娘与你阿爹彻底决裂了。”从那以后,族中再也见不到大祭司与西景大人相伴的身影。
他们之间的结局,就像是旷野之地的夜晚,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之后不久,你阿爹离开了,我们在你阿娘的带领下,在这里艰难求生。我们的日子慢慢变好,又听说妖族内部分裂,你阿爹背叛了妖皇。”
央婆婆将那段血雨腥风的妖族过往说得很简单:“之后有一日,我们听说妖皇死了,你阿爹和他的朋友们联手杀了妖皇。”
“大仇得报,阿娘应该高兴吧?”
央婆婆苍老的面容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妖皇死的时候,你阿娘发现她怀孕了。”
阿缠声音很小:“阿娘并不想生下我们。”
她不喜欢她们。
央婆婆看着低垂着头的阿缠,叹息一声:“可她还是生下了你们。”
如果没有生下这两个孩子,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巫央曾坐在这里,无数次的问自己这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可没有人会给她答案。
如今,这个叫阿缠的孩子就坐在她面前,她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从来就没有如果,老师一定会生下这两个孩子。
阿缠屏住呼吸,声音中泄露出一丝颤抖:“央婆婆,我们……与阿爹阿娘的死有关,是吗?”
如果没有关系,央婆婆就不会从头讲起,一直讲到她和阿绵的出生。
“是。”巫央给了阿缠一个肯定的回答,她说,“妖皇在死前,诅咒了你阿爹。”
阿缠张了张嘴,艰难地出声:“诅咒了他什么?”
“诅咒他血脉断绝,后嗣……皆不得好死。”
巫央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妖皇的死亡,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妖皇会留下这样一个诅咒?
但那是妖皇,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妖留下的诅咒,它生效了,并且无人能解。
“原来是这样啊。”阿缠恍然。
难怪她到处都找不到阿绵,可能那时候,阿绵就已经出事了,后来她也死了。然后,又在季婵身上活了过来。
阿缠想到了昨日见过的祭坛,大祭司说,每次祭坛被唤醒,都会显现出幽冥地狱的场景,她也曾亲眼见到阿爹在地狱之中受刑。
什么样的罪恶,需要在幽冥地狱中受尽刑罚?
阿缠想,如果自己注定会死,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得到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她的重生,从来就不是意外。
究竟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才能让本该死去的她改头换面活下来?阿缠几乎不敢想。
巫央说:“你阿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现在族内流传下来的各种各样的配方,几乎都是她改良过的,那些配方的效果比之前的更好,制作的方法使用的材料,甚至是每一个步骤都更简单明了。但是后来,她放弃了这方面的研究。”
巫央看着阿缠:“她开始研究巫族的禁术。”
阿缠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之所以会被叫做禁术,不只是因为被天地不容,还因为禁术会对施术人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她失踪之前,意识就已经不清楚了,她忘记了熟悉的族人,甚至不记得我是谁。
那之后不过两日,你阿爹也消失了。后来,我们找到了那座祭坛,祭坛周围,有使用过禁术的痕迹。”
第179章 第 179 章 想你了
“我虽是你阿娘的弟子, 却不够聪慧,直至一切尘埃落定,才猜出你阿娘那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巫央微微仰起头, 嘴角扯出笑痕, “老师她, 真的很厉害。”
以阵法强行沟通幽冥,剥离两个孩子的血脉,以命换命,为她们再续一世。
这世上的禁忌, 都被触犯了一遍。
“为什么啊?”阿缠的唇微微颤抖着,神情迷茫无措。
她早早就接受了阿娘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事实, 但是没关系, 喜欢可以不必是相互的,她喜欢阿爹阿娘就足够了。
她是一只很好哄的小狐狸, 就算有时候想起他们会难过,她也可以哄好自己。
她不曾想过,阿爹阿娘会为了让她和阿绵活下去,会用性命来支付代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
“可我现在却和他们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了。”
他们用命换回来的自己,成了另一个人, 是别人的孩子,和他们再没有任何羁绊了。
“你阿爹和阿娘不会在意这些, 他们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阿缠沉默着,她过不去心中这道坎。
巫央无法劝慰阿缠,这件事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
曾经,她也时常会想, 老师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那两个孩子从出生起就被送走,她们明明只有那么短暂的缘分,从未真正相处过。
这世上的感情,是需要有回应的。
可今日见到阿缠出现在这里,她又想,老师和西景大人应该从未想过值或者不值吧。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源于本能,本能的爱他们的孩子。
迟早有一天,阿缠会明白的。
“你阿爹和阿娘以前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你要去看看吗?”巫央忽然出声,她不想阿缠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阿缠迟疑地点了下头:“好。”
巫央起身,带着她来到隔壁那座木屋前。
木屋的门并未上锁,巫央打开门的那一刻,阿缠站在门口,脑中忽然闪烁过一段记忆。
她记得这里。
她迈步走入门中,没有受到任何指引,便打开了靠在左手边的那扇门。
门打开,里面是一个书房,书桌上面堆放着零星几本书,后面的整片墙都是书架,上面堆叠着书册、竹简和布帛。
这个书房现在看起来并不很大,可是对曾经的阿缠来说,它很大。
她曾经试图藏在这里,不让自己被抓到,不让自己被带走。
但她很快就被抓到了,只来得及抓走一本桌上的书,将它死死抱在怀里,后来,那本书成了她的宝贝。
阿缠来到书桌前,手指在桌面上划过,那本书曾经就放在这个地方。
她转头对巫央说:“我曾经从阿娘这里拿走了一本书。”
跟在后面的巫央思索了一下,笑道:“我记得,是一本关于制香的书,是你阿娘根据族中的记载整理编撰的,其中一些内容是她自己添上去的,上面配方很有意思。”
“那本书后来被毁掉了,这里有复刻的版本吗?”阿缠问。
那时她在青屿山和其他狐狸崽子打架,打赢后那只狐崽子找了一堆同伴来寻仇。
他们趁她不在欺负阿绵,从阿绵手里抢走了她的书,又将书撕碎,等她回来的时候,他们在她面前将那一堆碎屑烧成了灰。
幸好,她曾经看了很多很多遍,已经将那本书的内容完完整整的记下来了。
那是阿缠第一次对同族下死手,如果不是后来被山上的长老发现制止了,她和阿绵可能会被赶出青屿山。
但她还是受了罚,打架留下的伤加上受罚后留下的伤,让她昏昏沉沉好几日。她还记得阿绵一直在她耳边哭,她睡觉时候哭得尤其大声。
好像就是从那一日开始,阿绵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爹娘了。
“没有。”巫央的声音换回了阿缠飘远的思绪。
见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巫央笑了笑:“那本书原本是要给巫婴看的,后来老师听说书被你拿走了,就没有重新抄录那本书了。”
“为什么?”阿缠不解。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礼物,但我想,老师应该希望,它是独一无二的。”
那本书,是她们母女之间,唯一的交流。
阿缠愣住,她慢慢的转过身,背对着巫央。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央婆婆,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巫央点头,“一会儿你可以在屋里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回雪就带着乌凤回来了,到时候婆婆给你们炖汤喝。”
“好,谢谢央婆婆。”
巫央走出木屋,回身关门时,透过两道门,看到依旧孤零零站在那里的阿缠。
她在这里守了很多年,即使知道,离开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但某些恍惚的瞬间,总让她觉得一开门就能够见到老师和西景大人的身影。
这孩子如今的容貌,与老师和西景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可她却好像看到了旧日时光中的西景大人。
无论皮囊如何改变,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阿缠静立了许久,才绕过书桌,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想,过去阿娘一定经常坐在这里。或许,阿爹也会在这里陪着她。
阿爹会喜欢哪个位置呢?
阿缠的目光在书房中寸寸扫过,最后看向后窗下的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小垫子,阿爹应该会在那里。
变成一只狐狸趴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阿娘的侧脸,阿娘如果累了,一转头也可以看到阿爹。
阿缠因为自己的想象,无声地笑了一下。
坐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去看身后的书架。
在书架最下方的角落处,被一个放花瓶的木架子挡住了,那里好像放着一个盒子。
阿缠将花瓶抱走,又将木架子移开,从里面将木盒子抽了出来。
这个盒子没有盖,里面的东西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央婆婆打扫房间的时候,应该把这里遗忘了。
阿缠从里面翻出两个拨浪鼓,小小的竹球,只剩下框架的风车,还有白色的骨哨。
摸到最后,她从盒子最底下摸出两个小小的木雕。
一只趴在地上尾巴炸开的小狐狸,一个正在啃手指的胖娃娃。
阿缠取出帕子将两个木雕仔细擦干净,将它们摆在了书桌上。
将盒子收拾好,放回原本的位置上,阿缠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趴在书桌上,下巴抵着手臂,抬眼就看到那两个木雕。那盒子里的小玩意,是谁做的呢?木雕是阿爹雕的,还是阿娘雕的呢?
阿缠不再执着答案了。
她闭上眼,侧着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在静谧的书房中睡了过去。
阿缠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她还没有睁眼,她的肚子已经替她咕噜噜的叫起来。
迷迷糊糊地起身,一睁眼就见到书桌对面,申回雪正端着一个小碗,一只手还在碗口不停地扇动。
“回雪,你回来了。”因为刚睡醒,阿缠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申回雪看着阿缠,阿缠的眼睛有些肿,好像是睡觉的时候哭过了。不过她并没有问,只是将盛着乌凤汤的碗放到书桌上,推到阿缠手边。
“我抓了四只乌凤回来,央婆婆拿了两只用来炖汤,剩下两只晚上烤了吃,先尝尝汤的味道怎么样?”
阿缠没有拒绝,她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汤。
这乌凤汤里只放了一些盐来调味,却极为鲜美,阿缠喝了一小碗汤,反而觉得饿了。
“好喝吗?”回雪眼里带着期待。
“特别好喝。”
申回雪笑了起来:“走吧,去吃饭了,央婆婆做了一锅汤呢。”
“好。”阿缠跟着她走出了书房。
中午,她们吃了面饼喝了一大锅乌凤汤,晚上,直到天黑下来,剩下的两只乌凤才终于烤好。
央婆婆木屋的房檐上有长长短短的藤蔓垂落,那些藤蔓上挂着拳头大的果子,果子在夜晚散发着白色的冷光,恰好能将前面一片空地照亮。
就着光亮,三个人围坐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吃起了今日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聊天,阿缠和她们说,过几日祭祀的时候,大祭司让她去跳祭祀舞,央婆婆就指点了她一下。
后来,央婆婆在她和回雪的撺掇下,亲身示范祭祀舞给她看,阿缠看了一会儿热闹,就被认真的央婆婆叫起来跟着一起练习,回雪在旁给她们打拍子。
被纠正了几个动作,又练习了两遍,阿缠竟也将整支祭祀舞毫无差错的跳了下来。
申回雪一边鼓掌一边说:“阿缠,等祭祀那天,我一定将最好看的花环送给你。”
给在祭祀上跳舞的年轻巫族送花环是一种习俗,谁收的花环最多,谁跳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祭司会邀请并非巫族的阿缠在祭祀仪式上跳舞,但别人有的,阿缠一定也要有,回雪决定做个大的花环,就算数量上未必能赢,但在大小上一定不能输。
“那你可不能忘了。”阿缠对自己的舞姿实在不太自信,说不定回雪会是唯一一个送花环的,可不能放过。
“好了,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央婆婆跟她们折腾了大半天,显得有些疲惫,她朝申回雪招招手,“回雪你在我这里睡,阿缠去隔壁屋子睡。”
两人对央婆婆的分配没有意见,阿缠回到了阿娘的木屋中,洗漱之后,她坐在曾经属于阿娘的床上,这里放了新的被褥,是央婆婆准备的。
可能是刚才跳了舞,明明时辰已经不早了,阿缠现在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白日里发生过的事,又如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闪过。
阿缠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夺舍之后,她的神魂上莫名出现了锁链,第一次是意外,但却让她摸索出了锁链的作用,为了解除锁链,她开始逐渐靠近人类,理解他们的爱憎恨欲。
阿娘早就知道,她会成为一个人吗?
所以留下了那些锁链,让她变得更像是一个人?而她也如阿娘期待的那样,越来越习惯人类的生活,有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
可她还是想要当阿爹阿娘的女儿,就算失去的肉身无法恢复,但可以用阿爹的内丹将身体妖化。
即使那样做会很危险,她很可能因为妖化失败而沦为半人半妖失去意识的怪物,可一旦成功她会继承阿爹的部分妖力和记忆,那样她就与阿爹阿娘就有了无法抹去的羁绊。
那颗内丹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忽然出现在了阿缠面前。
金色的内丹滴溜溜地转着,像是为她驱赶黑暗的明珠。
阿缠伸出手,手指几乎要碰到它。
就在即将触碰上时,她的手指微微蜷起,她迟疑了。
原本停留在那里的内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忽闪了一下,没入阿缠的体内。
屋子再度被黑暗铺满,阿缠缓缓的收回伸出去的手。
这时,规律的敲击声忽然在安静的夜晚响起。
阿缠被惊了一下,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屋子里太黑,她什么都没看到,却知道那是窗户的方向。
敲击声消失后,她屏住呼吸倾听了片刻,敲击声再一次响起。
“是谁?”
紧闭的窗扇悄无声息地展开,本来留在村寨里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阿缠眼前。
窗外的风刮了进来,吹起床幔的一角,好似也将阿缠的心吹到了半空中。
她跳下床,赤着脚跑到窗边,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与她一窗相隔的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喜:“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
第180章 第 180 章 阿缠的唇角不自觉……
阿缠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她双手撑在窗台上,身体向前倾。
白休命很是配合地俯下身,由着她在自己的唇上又舔又咬,他懒洋洋地回应着, 并不激烈。
直至两人分开, 阿缠眉眼弯弯, 还不忘调戏他:“白大人的嘴可真甜。”
白休命舔了下上唇,压下眼中翻滚的欲望:“是吗,那再尝尝?”
阿缠猛摇头,虽然现在光线很暗,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白休命眼中压抑的情绪,但直觉告诉她, 浅尝辄止解解馋就好, 千万不能得寸进尺。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阿缠隔着窗户问他。
“大祭司告诉我的。”见没能把骗到她,白休命也不急, 神色自若地回答阿缠的问题。
阿缠才不信:“大祭司只会告诉你,我在今晚在外面留宿,很安全,肯定不会告诉你央婆婆住在哪里。”
白休命抬手,摸摸她的脸蛋,亲不到, 总能摸一摸:“真聪明。”
他的拇指在阿缠眼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有些肿, 似乎哭过。
白休命目光微微沉,似乎来到这里之后,阿缠的情绪起伏一直很大。巫族的祭司们,对她格外和善。
他的阿缠当然很惹人喜欢, 但对于警惕心极强的巫族来说,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他甚至发现,自己被爱屋及乌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白休命轻声问她。
阿缠偏着头,在他温热的掌心中蹭蹭,发丝垂落在他手腕上,带起一阵酥痒:“我要是睡了,怎么等到你?”
白休命唇角勾起,轻易被她哄开心:“出来,带你去看星星。”
“哪里有星星?”她仰起头往天上看,只有一片阴影。
白休命没有给她解释,双手扣在她肋下,轻轻往上一抬,阿缠整个人就悬空了。
她短促的叫了声,又想起回雪和央婆婆孩子啊隔壁屋子里,敢忙捂住嘴,将声音吞了回去。
白休命将人从窗户里顺了出来,见她一双白嫩的小脚丫不安分地晃荡着,干脆就把人抱在怀里。
“去哪里看星星啊?”阿缠对于看星星兴趣不大,不过她喜欢靠在白休命怀里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闻到他的气息,会让她觉得安心。
“上面。”
话音才落,白休命已经抱着她跃出了古树繁茂的树冠,落在了树的最高处。
古树的树冠太大,遮天蔽日,白日里日光照不进去,到了夜间,也将夜色一并拦下。
白休命抱着阿缠,踩在树顶,轻飘飘的,仿佛一丝力道都没有用,脚下却始终平稳。
他寻了一出平缓的地方,抱着阿缠坐了下来,阿缠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侧身坐在他大腿上抬头看着天空。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但整片夜空布满了无数星点,星光连成片,仿若天河倒悬在人间,明明灭灭璀璨耀眼。
阿缠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她的身体往后仰,看着头顶的星空,喃喃低语:“真好看啊。”
这里的星空真美,很多年前,阿爹阿娘是不是也一起看过这样美丽的夜空?
现在自己和他们,看过了同一片夜空。
“嗯。”白休命应了声。
他看的不是星空,而是怀中的阿缠。
她的眼中,细细碎碎满是星芒。身上不知为何,带着一股怅然。
“流星。”阿缠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对他道。
白休命抬眼看过去,接连有两颗流星从空中划过。
“许个愿吧。”他说。
阿缠下意识地想摇头,她的愿望,没有人能替她完成。
不过最终她还是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那就希望自己能够早日找到阿绵吧。
睁开眼,阿缠扭过头,见白休命也才睁眼,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阿缠实在很好奇。
白休命笑了声,在阿缠耳边说:“我的愿望是,今晚留下来。”
阿缠立刻翻脸,将他的脸推到一边:“这个愿望不行,换一个。”
“为什么不行?”
“如果央婆婆看到你从我的房间中出来,会吓到她。”
白休命故意反驳:“可是我觉得巫族的祭司心智足够坚定,应该不会被轻易吓到。”
“想都别想。”
由于阿缠不肯松口,白休命把人哄出来看完了星星,最后也没能得到留宿的机会。
回到地面,阿缠顺着窗户爬回屋子里,还不忘朝窗外的人挥挥手:“回去路上小心。”
“明早来接你?”白休命问。
阿缠摇头,再次拒绝:“我和回雪一起回去。”
“早点回来。”
“知道了。”阿缠伸手推推他:“你快走吧。”
等白休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阿缠才关上窗户,小跑回床上。
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身边依稀能够闻到白休命的气息。她闭上眼,不再只有孤寂的黑暗,而是漫天星斗闪耀。
阿缠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清早,阿缠和申回雪在央婆婆这里用过早饭才打算回村子。
央婆婆让回雪替她将最近采摘晒干的药材装好,等回去的时候送到大祭司那里去。
回雪按照她的吩咐正在分捡药材,阿缠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央婆婆叫住了。
“你阿爹留下的东西,你应该已经拿到了吧?”她忽然问。
阿缠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人族有句话,叫三思而后行。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先问问自己,会不会后悔。”
阿缠很想说她不会后悔,但昨夜的她依旧迟疑了。
“阿缠,不要着急,你还有很多时间做出决定。”
阿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尽管阿缠很笃定,没有人能够让她改变心意,但她确实不应该着急,等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这时,回雪已经将两大袋子药材都装好了,她回身朝两人摆摆手:“央婆婆,东西收拾好了。”
“那你们就回村子里吧,我就不送了。”
“央婆婆,我们走了。”阿缠和巫央打了声招呼,然后小跑向申回雪。
申回雪变为原身,阿缠坐到她背上,回身朝巫央挥手。
巫央目送她们离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转眼,阿缠和白休命已经在村子里住了十几日,临近祭祀,村中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祭祀的前一日,村尾的祭坛已经搭建完成,祭坛中央,是一座高高的祭台,从早上开始,村民就从大祭司那里将自家的祭品抬了出来,堆放到了祭台周围。
村中几乎每家每户都为这次的祭祀准备了祭品,除了祭品之外,祭台上铺满了刚采摘下来的花朵和新鲜的叶子。
村民们的情绪格外激昂,让阿缠也对明日的祭祀产生了期待。
祭祀当日,晌午刚过,阿缠便被申回雪带到了大祭司的住处。
巫族的祭祀,是从申时开始。她要跳祭祀舞,需要先换上祭祀服。
大祭司已经为阿缠准备了一套新的祭祀服,白色的无袖长袍,滚着金边,腰带也以金丝编织而成,在腰间系三道结,垂坠于右侧。
换好祭祀服之后,申回雪坐在阿缠身后,帮她将长发编成辫子,然后拿过放在一旁的羽冠替她戴好。
阿缠晃了晃脑袋,羽冠上的羽毛随之颤动。这是由鸾鸟的羽毛制成的羽冠,羽毛五彩斑斓,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如今,鸾鸟已经久不现世,阿缠也没有亲眼见过,今日只见到羽毛,也能窥得鸾鸟三分全貌。
这样一顶羽冠,足以见得巫族传承之久远。
衣服换好之后,阿缠一推开门就见到列行三人站在门口。
跳祭祀舞的,除她之外,余下三人都是刚成年的年轻男子,此时他们赤着上身,穿着黑色长裤,腰间同样系着金色腰带,不过在左侧结绳。
他们头顶带着各不相同的白骨发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狰狞。
待阿缠他们好容易挤进了祭坛见了大祭司,立刻分配到了祭坛四角站定。又过了片刻,村中的人几乎都已经聚集到了祭坛周围,阿缠甚至在人群中见到列献一家人,唯独没瞧见白休命。
阿缠短暂失神片刻,骨器已被吹响,那股苍凉幽远的声音响彻天际。
大祭司手持长杖走上祭台,她手中长杖稍稍举起,随后落地,发出轰的一声,同一时刻,祭坛周围的九个火塘无火自燃,火塘中的各种香料遇火燃烧,青烟冲天而起,这是为先祖奉上的香。
而后,大祭司的声音响起:“拜——”
所有人如她一样,面朝东方,双手交叠抵额,而后三拜。
拜天、地、先祖。
三拜之后,周围安静下来,大祭司以阿缠听不懂的巫族古语念诵祭文,她声音顿挫,虽然听不懂,却能够感觉到情绪的变化。
每当情绪高昂时,连周围火塘中的火苗都旺盛几分。
一段长长的祭文念完,鼓声响起。
两面夔牛皮鼓被敲响,鼓声炸响,随后和入骨器的呜咽声。在这样的鼓点中,阿缠等四人从祭坛四角沿鼓点步步向前,直至走上祭坛。
鼓声越发激烈,祭坛上四人舞蹈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阿缠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另一个空间中,看不到祭坛下的人,也看不到与她一同跳舞的人,只有自己站在光束中,被来自空中的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她摆动着手臂双腿,扭动着身体,一遍一遍跳着祭祀舞。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体内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让她不知疲惫,反而越发兴奋,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力量的宣泄,原始又狂野。
在狂热的人群之外,白休命凝望着在祭台上舞动的阿缠,幽暗如深渊一般的黑眸中仿佛有火焰正在炽烈的燃烧。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转身,都让他的呼吸逐渐加重。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终于再也无法被压制,彻底迸发出来。
等阿缠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时,急促的鼓声戛然而止,天在这一刻由明转暗,夜晚降临。
十二遍祭祀舞刚好结束,祭台下传来如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无数的花环朝着祭台上扔去。
就在这时,祭坛周围的十二面写满了巫文的幡无风自动,随后清风拂过,一阵刺耳的嗡鸣从祭坛中央响起。
那声音向外扩散,带起一阵气浪,扩散至村寨外,再往外。
在视线不及之处,在村寨附近的幽深森林深处,栖息在此的凶兽们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全部离开巢穴,向着更远处逃离。
巫族祭祀先祖,除了求先祖庇佑,更是为了夺取更大的生存领地。
那嗡鸣声连绵不绝,直至大祭司的长杖落地,嗡鸣声消失,一切尘埃落定。
祭祀结束,但属于巫族的狂欢才刚刚开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0-190
第181章 第 181 章 白休命知道今夜送人花……
下了祭台, 阿缠将头上的羽冠取下,放到祭坛西侧立起的柱子上,其余三人也都放好了头冠,一同走出祭坛。
阿缠才一转身, 就见到申回雪不住朝她挥手, 她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等她走来, 申回雪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环为她戴上。
还有其他人趁阿缠不备,将小花环套在她手腕上。因为看着漂亮,阿缠便都接受了。
周围的欢呼声实在太嘈杂,申回雪在阿缠耳边喊:“走吧, 宴会开始了。”
阿缠还未反应过来,申回雪已经拉着她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还想寻找白休命的踪迹, 可是回头时, 只能见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本无法从人群中分辨出对方的身影。
被回雪拉着, 阿缠和原本聚集在祭坛周围的村民们一起走向村寨中央。
还未走到地方,她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炽热升腾的火焰。
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村中央的空地上,堆出一个巨大的篝火台,火焰冲天而起,向四周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篝火台周围的石板上,堆放着各种颜色的鲜花, 摞成小山一样的酒坛,新鲜的蔬果,还有外焦里嫩香味扑鼻尚未被分解的烤肉。
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今日参加祭祀的四名舞者, 被人群簇拥着来到篝火旁,大家手挽着手,围绕着篝火跳起了舞。
鼓乐和几乎能穿透夜空的歌声响起,今日的宴会才正式开始。
群体舞蹈之后,阿缠被申回雪牵着手跳了支舞,又被不认识的人换走了回雪,对着新的舞伴继续狂欢。
每个人的舞姿都不一样,大家没有学习过,只凭此刻的心情,用舞蹈动作将心中的喜悦展现出来。
在这样热闹欢腾的氛围中,阿缠也忘记了烦恼与忧愁,心中只剩下欢乐。
跳了几圈,她实在有些坚持不住,气喘吁吁地寻找起申回雪的踪迹,还没看到回雪,却见到列行正站在舞动的人群中,被几个姑娘围着。
那些年轻姑娘们今日都是盛装出行,她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簇花,似乎要送给列行。
列行在几个人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了其中一人手上的白色花束,其他人面上露出失望,纷纷退出人群,而留下的那女孩则一脸羞涩的牵上了列行的手。
两人在旁边人的欢呼声中,走出了人群。
阿缠目睹完这一切,总觉得见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有了这样一例之后,阿缠注意到,附近有好几对年轻的男女都是这样,接过了对方赠的花,然后就起走了。
申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阿缠身边,见她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将一碗散发着淡淡酒香的果酒递了过来。
“村子里酿的果酒,快尝尝。”
阿缠跳了那么久的舞,正好口渴,她端起碗喝了大半碗。
果酒只带着淡淡的酒香,余下入口便是浓郁清新的果香,她又忍不住将剩下半碗都喝光了。
将空碗还给申回雪,阿缠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声问:“他们都去哪里了?”
申回雪抿唇笑,她就知道阿缠会忍不住问,因为上一个这么好奇的人就是她。
“大概是一起回家了。”
回家?
阿缠睁大眼睛,眨了几下,指出其中的异常:“可是他们看起来不是很熟。”
申回雪意味深长地说:“过了今夜就熟了。”
巫族这里,相看并不需要通过父母,每一次祭祀后,都会有盛大的宴会,对于村子里的年轻人来说,这里是最好的交流场所。
若是看上了谁,就可以取来花送给对方,对方如果接了花,就可以继续往下发展了。
阿缠的嘴微微张开,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她是一只见多识广的狐狸精,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习俗,巫族真是好自由。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又一对年轻男女在两人面前牵着手走远了。
“要是今晚之后他们发现不合适怎么办?”阿缠扭头看着走远的一对年轻人,忍不住问。
“那就下次宴会的时候重新选一个,总会遇到合适的。”申回雪见得多了,如今已经见怪不怪,“每次宴会之后,村子里成亲的人都会很多。”
喜欢就可以带回家试一试吗?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可能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阿缠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看着篝火台旁边堆放的鲜花,不时有人上前取花,她也想去。
不过……好像从祭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见到白休命了。
她转头四下寻找着,忽然在靠近花台的地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他正被几个女孩子拦着,因为太远,阿缠根本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
可能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白休命仿佛有所察觉,忽然转过头,越过跳舞的人群,正对上阿缠望过来的目光。
他只是远远地望着阿缠,似乎并没有靠近她的打算。
“回雪。”阿缠忽然叫了身旁的人一声。
“怎么了?”
“我去取花。”
申回雪愣了愣,她转头看向花台的方向,然后看到了白休命。
她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去吧。”
阿缠扶了下头上的花环,穿过人群,快步朝着篝火台走去。
可惜还没有靠近,就被舞蹈的人群拦住了去路,等那群人唱跳着走过去的时候,白休命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转过身,又在人群之外看到了他。
阿缠寻着他的身影,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出了人群,逐渐远离喧嚣热闹的宴会。
跟着前面那道似乎故意让她追不上的身影穿行过黑暗,走过熟悉的路,阿缠再次回到了村尾的祭坛。
火塘中的火焰已经逐渐熄灭,只剩下火塘的余光照着周围。
此时,白休命就坐在祭台下的一个台阶上,静静凝望着她。
阿缠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祭台,在白休命面前停下。
远处得热闹衬得这里太安静了,两人一站一坐,阿缠竟然也可以俯视白休命了。
她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毫无疑问,自己是被引诱过来的。
“想看你在这里给我跳舞,只跳给我看。”白休命仰头看着阿缠,凸起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
这样的姿势,明明是他处于弱势,可那样灼热坦然的目光,让阿缠几乎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好不好?”他声音低哑的呢喃着,像是带着美味诱饵的陷阱。
阿缠感觉身体的热度在升高,心脏失序的跳动着,她舔了舔并不干涩的唇瓣:“……好。”
在白休命的注视下,阿缠向上迈过一个台阶,站到了祭台上。
轻轻的敲击声响起,白休命的手指屈起,叩击在木质台阶上,敲击声不如鼓声的穿透力强,但却与祭祀时的鼓点一丝不差。
踩着熟悉的鼓点,阿缠的身体随之转动起来。
巫族的祭祀舞,起源于上古时巫族先祖的狩猎过程,男子跳时刚猛狂野,可眼前人的每一个动作在白休命眼中,都充满了诱惑。
她后仰的脖颈,摆动的双臂和扭动的腰肢,让白休命根本无法移开目光。如果他是阿缠的猎物,根本不会选择逃跑,他会束手就擒,任她为所欲为。
从在祭台上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脑中旖旎的念头便在疯长,此刻,更是再也压制不住。
鼓点戛然而止,阿缠扭头望向白休命,只见他站起身,迈步朝她走来。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束花,蓝色的花朵簇成一团,像是个花球。
花束举到阿缠眼前:“喜欢吗?”
阿缠歪了下头,她很好奇,白休命知道今夜送人花束的意思吗?
她尝试着抬起手,握住了那束花。
下一刻,阿缠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拦腰抱了起来,头顶的花环落地,白休命却丝毫没有理会,抱着她往黑暗深处走去。
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两道纠缠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向床榻,唇舌交缠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黑暗中更显清晰。
进了房间,白休命就好像失去了控制。
阿缠被他缠着,不知何时小腿已经抵在了床沿边,她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往后倒去。
白休命单膝跪在床上,灼人的掌心覆在她腰后,微微擎着她的身体将力道卸去,没让她摔到。
当阿缠的脊背贴在柔软的被褥上时,他修长结实的身体随之压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小手从白休命颈后滑到他胸口,抵在两人之间。
手下的肌肉紧绷,即使隔着衣物,都能清楚描绘出轮廓清晰的块垒。
阿缠推了推身上的人,然而完全无法撼动。
他今日格外凶狠的吻让阿缠渐渐失了力道,她只能仰着头,被迫承受着他的入侵,直至几近喘不过气,才偏过了头。
白休命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他湿热的唇一路下移,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再到柔弱纤细的脖颈上。
阿缠仰躺在他身下,眼神迷茫,红润得过分的唇微微张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燃烧,哪里都热。
“好热……”她轻声呢喃。
“哪里热?”白休命含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问。
阿缠不理他:“热,要洗澡……”
“行,去洗澡。”白休命翻了个身,正面将她环抱而起。
阿缠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吓了一跳,双腿死死环住他的腰。
白休命带着她来到浴盆前,阿缠不肯松手,他便直接带着她进了浴盆。
阿缠仰躺着浸入水中,身上的祭祀服沾了水,几乎贴在身上,随着她的剧烈喘息,胸前起伏轮廓清晰可见。白休命单手扶着浴盆边缘,眸色越发暗沉,眼尾泛起一抹红。
在她的注视下,他解开腰带,将身上湿透的长袍扯下扔到一旁。
阿缠的视线不可抑制的下移,他肌肉轮廓分明的小腹下,一抹青筋微微凸起,没入裤腰。她吞了吞口水,蜷起的腿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白休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像是饿疯了的野兽紧盯着猎物一样,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情绪变化。
他的手臂没入水中,捉住了她的脚踝,大掌拢住那只娇嫩的小脚,阿缠禁不住颤了颤。
手掌松开,顺着小腿一路往上。
温热的洗澡水没能洗去阿缠身上的燥热,浴盆中的水如同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荡起,溅落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水痕。
一双玉足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白得刺眼。
夜深露重,外面的狂欢还未结束,漆黑的屋子里,暧昧的气息近乎浓稠。
第182章 第 182 章(修) 你喜欢什么样的……
哗哗的水声响起, 瘫软在浴盆中的阿缠被白休命抱起,她的手臂缠在他肩上,头也埋在他颈侧,身体与他紧贴着。
直至被放回榻上, 阿缠的手摸到了床单, 伸手扯过挡在身前, 床单轻飘飘的,覆在她身上。
白休命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才缓缓俯下身。
他一手撑在阿缠身侧,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澡已经洗完了。”
阿缠不自觉地抓紧床单, 眼中露出一丝懵懂,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然而白休命显然有不同的想法, 对他来说, 刚刚只是个开始。
感觉到他的逐渐靠近,阿缠心中一慌, 直接翻过身,手脚并用地往床里爬,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一下。
还未爬两下,脚踝便被捉住,她随着缠绕在身上的床单一起,被拖回了床沿边。
白休命哼笑:“跑什么?”
阿缠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我要睡觉, 你放开我。”
笑声在她身后响起,湿热的气息喷吐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阿缠看不到身后人的动作,身体却越发敏感,她现在看起来像是被囚禁在掌心的小蝴蝶,可怜极了。
“现在不行。”他的手掌从阿缠小腹往上, 唇却沿着她肩头一路下移,声音越发含糊,“你收了我的花,今晚,你属于我了。”
阿缠轻咬着下唇,随着身后人的动作,眼中泛起水光,声音也逐渐破碎:“什么、什么花,我不知道。”
“小骗子。”
“呜……”
床幔垂落,遮住了里面旖旎的风光,垂落在床榻外的床单一角,因整张床单被攥紧又松开,被扯出不同的形状。
床柱上的挂饰一下一下晃动着,直至天明将近,才终于停歇。
午后的日光从门缝中探入,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
感觉到身上的重量,白休命微微抬起头往下看。
阿缠半趴在他身上,侧着脸,头枕在他小腹上睡得正熟。轻薄的床单只剩一角缠在她身上,褶皱处恰好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体。
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上,布满了红痕。
白休命的手指在她露出的半张小脸上轻轻抚过,即使睡着了,依旧透出几分可怜的意味,阿缠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昨晚被累坏了。
他将阿缠抱回到怀里,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眼。
阿缠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黑的,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一会儿意识才回归身体,身体异样的酸胀让她瞬间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记起了昨晚自己是如何求饶,往日里好说话的男人嘴上哄着她,实际上却骗了她一次又一次!
阿缠撑着身子坐起身,看到放在床边的一套新衣裳,艰难地伸手去勾最上面的小衣,腰间的酸痛让她咬牙恨恨骂了一声:“禽兽!”
她穿好了衣裳走下床,发现房间里已经被打扫了一遍,尤其是浴桶周围,昨夜留下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了。
看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很想将这个浴桶毁尸灭迹。
她移开目光,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热的,白休命应该离开没一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从外面打开,白休命端着一碗鸡丝面走了进来。
比起神色疲倦,浑身酸痛的阿缠,他看起来倒是神清气爽,仿佛他才是喜欢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见到他这张脸,阿缠顿时撇过头去,暂时不想多看一眼。
白休命也不故意招惹她,将面碗放到她面前,就坐在一旁看着。阿缠一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坏了,此时也无暇和他怄气,拿起筷子低头吃起了面。
等她吃完放下筷子,白休命才慢条斯理地取出一瓶药膏放到桌上,对她说:“这是大祭司给你的。”
听他提起大祭司,阿缠才给了一点反应:“这是什么药膏?”
“舒缓筋骨用的,听说效果很好,要试试吗?”阿缠警惕地瞅了眼白休命,他神色如常,看着很正经。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腰上的酸痛再度袭来,阿缠终于不再多想,点点头:“好吧,那就试一试。”
白休命无声地笑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贴心地扶着她回到床上,为她脱了鞋又解开腰带。等阿缠在床榻上趴好,他轻轻拨开她的衣摆,倒出一些药膏在手中化开,按压在那一截雪白纤细的腰肢上。
过了好一会儿,阿缠只觉得腰间越来越热,那股酸胀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腰还疼吗?”白休命问。
“不疼了。”阿缠被他按的有些困了,闭着眼哼哼,“再按一会儿。”
白休命笑了声:“那这里呢?”
不知何时,一只手探进了她裙摆下。
阿缠警惕地睁开眼,小脚往后直扑腾,白休命抓住她不安分的脚,压在差点被踹到的那处:“轻一点。”
她没听,还故意碾了两下,脚下的触感忽地让她意识到了什么,脸不由一热,脚往回缩:“我要睡觉了,你去隔壁睡。”
白休命挑眉:“用完就扔?”
“才没有。”阿缠缩回脚,强调道,“孤男寡女,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这是慧娘之前说的,可惜关键时刻,她没记住。事发之后,她倒是想起来了,现在勉强亡羊补牢一下。
“适当距离?”白休命语气兴味,“可是昨晚我想保持距离的时候,你不肯。”
“你不准说了!”阿缠绝望地将脸埋在褥子里,她竟然听懂了!
“行,不说。那我去隔壁了?”
白休命竟然妥协了?
阿缠心中泛起疑惑,还没来得及多想,整个人就被捞了起来,白休命把她扛在肩上,一起带到隔壁屋子去了。
幸好他还算有点人性,只是替她褪掉衣服就将她放回到床上,并没有做其他事。
阿缠只穿着小衣趴在被子上,滴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他去哪儿,她的目光就转到哪里。
白休命好笑:“不想睡觉了?那我们商量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距离?”
阿缠迅速钻进被子里,翻身背对他,开始努力酝酿睡意。
今晚不想和他说话。
或许是昨夜的消耗实在太大,很快她就又睡了过去。白休命侧身坐在一旁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才翻身躺下。阿缠似乎有所感应一般,主动往他怀里靠去。
白休命将她搂在怀里,抱着她睡了过去。
歇了足足两日,阿缠总算是恢复了精神。
现在祭祀也已经结束,回程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阿缠倒是有很多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但白休命有官职在身,并且为她耽搁了这么多天,不能继续呆下去了。而且,离开上京这么久,她也有些想慧娘了。
好在过几个月,列献他们要运送货物还有和白休命交易的马匹去上京,有机会还能见面,说不定她还可以带慧娘过来玩。所以这次离开,心里倒是没有什么怅然的情绪。
离开之前,阿缠又去见了大祭司。
她来的时候,大祭司面前放着一个火盆,她正将一个白色龟甲扔到火盆中。
阿缠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是一种占卜方式,听说有人能从龟甲上的裂痕看出命运的轨迹,阿缠肯定自己没有这个天赋。
龟甲在火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很快上面出现了几道裂痕。
大祭司用火钳将龟甲夹出来放到一旁,低头仔细观察着上面的裂痕。见对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出声,阿缠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祭司,你在卜算什么?”
大祭司将目光从龟甲上移开,看向阿缠:“你这几日就要离开了吧?”
阿缠点点头:“嗯,已经出来快要一个月了,也该回去了。”
“回去啊……在上京的生活可还习惯?”
“很习惯,上京很热闹,大祭司有机会也可以过来玩啊。”
大祭司只是微笑,顺便回答了阿缠刚才问的问题:“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便想着在你离开前为你卜一卦,你有想问的吗?”
“你能算到,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绵吗?”阿缠问。
大祭司摇头:“你们两个的命运早已脱离原定轨道,算不出来。”
“那我要做的事,最后会成功吗?”阿缠又问。
从人变成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并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会是幸运的。
大祭司依旧摇头:“我只能祝福你,并不能告诉你结果。阿缠,你的未来取决于你做出的选择,只要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你就永远不会失败。”
阿缠眼中闪过不解,总觉得大祭司说了什么,可是她没懂。
但是,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失败的。
“我会成功的。”阿缠语气笃定。
大祭司只是微笑,将不再烫手的白色龟甲递给阿缠:“这是白蛫的壳,放在身边可做预警之用,拿着玩吧。”
阿缠接过龟甲,上面的裂痕竟然逐渐消失了,莹润的白色龟壳像是上好的玉雕刻而成,她把玩了一会儿,决定回去后就让慧娘把龟甲做成配饰,正好可以挂在身上。
两日后,阿缠和白休命收拾好了东西,打算离开了。列献特地为他们准备了一匹马。
这些时日,阿缠在村中认识的人都过来送她,还送了许多新鲜的果子和干粮,回雪托她带了礼物回去送给慧娘,列献则特地为他们准备了一匹马。
收好了东西,与大家一一作别,白休命将阿缠抱到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
“我们走了,再见。”阿缠朝他们挥手。
“阿缠姑娘再见。”
“再见。”
身下的马向远处奔跑,阿缠回身看着那座古老的村寨和逐渐远去的人影,他们依旧在朝她挥手。
两人回程的速度并不快,来的时候他们着急赶路,几乎没有停下歇过几次,回来的时候却不需要这么赶。
这次他们可以累了就停下休息,看到了景色美丽的地方,还可以一起赏赏景,顺便过个夜。
上一次从大夏边境到旷野之地不过花了两天多而已,他们离开这里时却花了足足五日。
终于回到了大夏边境,在阿缠的强烈要求下,白休命带着她来到了白龙村。
此时的白龙村外有明镜司卫把守,看到有人靠近,他们正要上前驱逐,却见村子里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个看着有些严肃的中年人,那人抬头看到白休命,眉头一挑:“白休命,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名叫庞七,在白休命之前,上京镇抚使的位置就是他的。
白休命骑着马靠近,神色自若地回答对方的问题:“路过,看见这里有座村子本打算歇歇脚。”
“歇脚?”庞七看着坐在他身前的阿缠,眼神透着一丝古怪,不过应该是信了他的话。
“你呢,你不是在幽州?”白休命问。
“北荒王进京,我一路把人护送到济州才折返,路上听说这里出了个奇怪的案子,可能涉及到龙族,所以过来瞧瞧。”
听到对方提及北荒王,阿缠忍不住多瞧了这人几眼,心中猜测起他的身份。
“哪里奇怪?”白休命下马,又将阿缠从马上抱了下来,阿缠乖乖站在她身边,安静听着他们说话。
庞七撇撇嘴:“这村子里的人胆大包天,困了一条龙,前段时间那条龙脱困,村民都死干净了。”
“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前两日我们发现,死掉的村民又出现了。”庞七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时辰,说道,“大概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出现,看着跟生前一样,之后身体就会开始燃烧,直至烧光,我猜他们当时就是这么死的。”
白休命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我记得你对龙族比较了解,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庞七问。
白休命略微沉吟:“那条龙脱困之后大概回龙族找了长辈,龙族虽然不善操纵阴魂,但也有例外。这村子里的人,应该都被拘了魂,每天晚上经历一次死前的痛苦。”
白龙村的村民们大概想不到,死的时候痛不欲生,死后依旧不得安宁。
庞七蹙眉,语气担忧:“这么狠的手段,对方该不会迁怒朝廷吧?”
“说不定,你可以上报司主,真来了也不用你顶上。”
庞七立刻听懂了白休命话里的意思,看来出手的是一位五境龙王,那对方就应该只是撒气,不会出现在大夏境内了。
至于那些被拘住的村民魂魄,也只能留在这里,等他们受不住的那天,自己消散了。
第183章 第 183 章 白休命忽然转过头,与……
庞七回身看了眼白龙村, 惋惜道:“看来只能将整个村子封禁起来了,可惜了这里的风水,还有一处活的水眼。”
像边境这种干旱缺水的地方,有活的水眼就已经算得上风水宝地了, 养活一个村子绰绰有余。
但是按照明镜司的规定, 这样的诡地必须封禁, 以防范围扩大,或者百姓闯入受到伤害。封禁之后,普通人走到附近便会自动避开,这座村子就等于被彻底抹去了。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背后出手的那位龙王虽然下手狠,但还算有分寸, 并没有牵连其他人。
“需要我帮忙吗?”白休命毕竟也是明镜司镇抚使, 既然遇上了,总不能就这么离开。
庞七也没和他客气, 点头道:“那今晚就劳你在旁帮我掠阵了,希望我封禁此地时,不会激怒那位龙王。”
“可以。”答应了庞七,白休命低头和阿缠商量,“我们要在这里留一晚,一会儿先去村子里歇歇, 好不好?”
阿缠点点头,看起来又乖又听话:“好。”
白休命抬眼看向庞七, 庞七的脸扭曲了一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个人是白休命,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被夺舍了。
“我让人带你们进村, 这村子里有几间房子是空置的,正好可以休息。”
说完,他招手叫来下属,让他们带着白休命和阿缠进村,他还要准备一下,以免晚上封禁白龙村的时候出现差错。
引路的明镜司卫果然带着两人来到了他们曾经住过的那几间屋子前,离开不到一个月,这里已经处处透着荒芜的气息。
阿缠没那么多心思伤春悲秋,如果她会共情村子里的人,当初就不会帮那条小龙了。
屋子打扫干净后,阿缠刚坐到床边,就听到白休命问她:“需要我陪你睡吗?”
这几个字现在在阿缠耳朵里就是禁忌,她立刻往旁边挪了挪:“不要!”
说完,又指着屋中的桌子,十分不讲理地说:“你去那里坐着,不准打扰我睡觉。”
“我留在这里不说话,不打扰你好不好?”
阿缠扭头:“不好。”
白休命叹口气,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在她唇上啄了啄:“真是不讲理。”
“哦。”阿缠一脸冷漠,“有本事你不听啊。”
白休命还是乖乖地去桌旁坐着了,等人被她支走了,阿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酝酿了好一会儿睡意,结果完全睡不着。
她睁开眼,撑起半个身子,朝刚刚被赶走的男人招手:“白休命,你快来哄我睡觉。”
白休命差点气笑:“你就只会折腾我,是不是?”
阿缠眼神无辜:“那你不想陪我睡觉了吗?”
男人只好走回床边,任命地哄她睡觉。
由于酝酿睡意花好些时间,阿缠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叫醒了。
这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阿缠打着呵欠下床,才一打开门,就看到村中四处都是火光。
与火光一同出现的,还有白日里消失在村中的人。
惨叫声哀嚎声更是此起彼伏,让这座村子像是人间炼狱。
白休命带着她避开路上的村民,走出村子。村口,庞七和他的下属们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他们出来,庞七取过一把长刀递给白休命,神情严肃道:“我要进去布阵了,一切交给你了。”
白休命点点头,目送庞七带人进了村子。
“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吗?”阿缠感觉白休命的那位同僚有些紧张。
“希望不会。”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的温度似乎也越来越低。
阴魂汇聚之所,温度低也是难免。阿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不远处寻了块石头坐下,双手托腮看着白休命的方向。
他拄着长刀静立于村口,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村中闪过一片白光,村子的四角好像被什么吞噬了一样,逐渐消失在人的视线中。
庞七布好阵法,正想带着下属出村,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大龙吼,他刚刚加固过的阵法一角瞬间崩解。
龙吼声响起的同时,一个比起小白龙的脑袋足足大了十倍有余的白色龙头出现在白龙村上空,它睁开眼,眼瞳是金色的,如流动的黄金一般浓郁璀璨,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看起来漂亮极了。
阿缠仰头看着那条龙,白休命也睁开了眼,他手中长刀出鞘,毫不迟疑地向空中挥出一刀。
“吼——”龙吼声震耳欲聋,那巨大龙影向下冲来。
白休命的身影消失,黑暗中,只能看到半空闪烁的刀光。
双方的交手很短暂,很快那道白龙的身影如海市蜃楼一样突然消散,它消散前金色的眼珠子还死死盯着白休命不放,似乎是要记住他的长相。
等白休命落地时,庞七也已经将刚才被破坏的阵法修好了。村子四角的阵法开始逐渐合拢,等庞七带着下属出来的时候,身后的整座村子已经只能看到几间房子了。
又过片刻,连那几间房子也不见了,白龙村被封禁在此处,在别人眼中,这座村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庞七出来后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上前对白休命道:“这次多亏你了。”
如果不是白休命顶着,那龙王的一缕神识突然袭击,也够他喝一壶了。
“客气。”
白休命将长刀归鞘递给庞七,又听他说:“这位龙王明显一直关注着这边,刚才你和他动了手,他不会盯上你吧?你可要小心些。”
庞七提醒道。
白休命闻言笑了声:“不必替我担心,原本龙族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
而且……感受着体内翻涌的气血,他心道,就算盯上了他,来日也未必不能一战。
从旷野之地回来之后,他的血气一直处于充盈满溢的状态。更准确的说,身体的变化是从那次祭祀之后。
现在看来,他那几天的活没白干,祭品也没白送,巫族的先祖还真给了他不小的好处。唯有一个缺点,气血太过充盈,很容易失控。
庞七想到白休命成名的那一战,忽然就放松下来,杀黑龙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罪死了龙族,现在算是债多了不愁。
处理完了白龙村,周围也没有歇脚的地方,庞七便带着他们一起回县城。
这时候县城城门已经关了,不过明镜司镇抚使进城,守城卫兵自然不敢怠慢。
小县城里的明镜司驻地并不大,进城后,庞七便带着他们直接去了驿站。
去驿站的路上,两人骑在马上闲聊了几句,又提起了北荒王。
话题还是白休命挑起来的,他问庞七:“北荒王进京,你为什么会亲自护送?”
庞七看了眼阿缠,见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才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多亏了你,你在京里给北荒王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北荒王这次进京,为表诚意,大概带了北荒王府半数家财。”
显然,这些财物定然是要上交陛下,以证明北荒王认错态度之诚恳,且绝对没有谋逆之心。
听了庞七的话,白休命低头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的阿缠,他可没有这个本事能坑走北荒王半数家财。
“看来北荒王是个聪明人。”白休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北荒王产生了些许好奇。
庞七赞同地点头:“我和他接触不算多,不过这位王爷年纪不大,心思却深,他为人处世样样妥帖,身边的人更是忠心耿耿,还有不少高手护卫,不是个好对付的。他亲娘一家死在上京,又被你坑了一把,你可要小心。”
说完之后,庞七发现同样的话,都是今晚说的第二遍了。
白休命够了勾唇:“都是同宗兄弟,庞大人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庞七瞥了白休命一眼,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嘴上说的好听,现在心里不一定在怎么算计,要对付他的同宗兄弟呢。
阿缠闭着眼,听着两人的对话,缩在披风里的手指动了动。
早知道白斩荒没那么容易对付,当机立断舍弃北荒王府半数家财,看来自己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不过没关系,人活着就总能找到破绽。
两人在驿站里住了一晚,第二日便继续启程继续往上京去。
花了十几日,他们才到梁州,京城已近在咫尺。
沿途经过梁州府城时,阿缠听到了一个消息。
三日前,太子妃生产,诞下一名皇孙,陛下大喜,第二日便在朝堂上宣布大赦天下,为小皇孙祈福。
这意味着,被流放的林氏一族人,也要回京了。
只希望季婵的亲人们,真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好相处。
四日后,上京城的城门终于出现在了阿缠的视线中。
离开上京的时候,正好是三月初三,那时天气还有些凉,如今,已经到了四月末,连阿缠身上的裙子都变得更轻薄了。
今日她穿的裙子是浅紫色的,是在梁州府买的,裙摆上绣着成串的百结花,绣工极好,看着栩栩如生,她喜欢极了。
与精心打扮过的阿缠相比,白休命的穿着显得简单得多,白色交领窄袖长袍,只有腰带上绣了两串与他不太相符的百结花,是阿缠今早亲手为他系上的。
两人同乘一匹马,一路上都是这般,阿缠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在旁人眼中,无疑是有些惹眼的。
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着他们,她并不在意。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停在远处的两辆马车前,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王爷在看什么?”
听到耳边聒噪的声音,白斩荒收回目光,含笑看着正在与他说话的年轻人。
如果他没记错,眼前这个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名叫沐霖。
这些时日,白斩荒在不少玩乐的场合见过他。今日他的车架停在这里,沐霖似乎以为他的马车出了问题,特地停了下来想要帮忙。
是个不太聪明的纨绔,不过胜在性格不错,京中朋友不少。
“我在看那匹马上的人,沐二公子可知道那人是谁?”白斩荒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沐霖去看。
沐霖只看到白休命的侧脸便认出了他,惊讶道:“那不是明镜司的白大人吗,他竟然回京了。”
“白大人?”
“哦,白大人名叫白休命,是……”
白斩荒忽然笑了一下,接道:“是西陵王的嫡子,明王的养子,对吧?”
“对,王爷也知道白大人?”
“听人说起过,听说他修炼天赋惊人。”
沐霖点头:“可不是,听说白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四境了。”
“四境啊……还真是了不得。”白斩荒的话意味深长,随即又问,“那沐公子可认得与他同行的女子?”
沐霖方才没注意到白休命身前还坐着一个人,被白斩荒这么一问才定睛去看,一眼便认出了阿缠。
他曾经在酒楼里与阿缠有过一面之缘,心中一直念念不忘。
“那不是季姑娘么……”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和季姑娘说了白大人的身世,原来两人竟是认识的。
见沐霖有些失神,白斩荒问:“这位季姑娘,又是什么来历?”
沐霖抿了抿唇,说道:“季姑娘原本是晋阳侯的嫡女,后来母亲过世,母族被流放,她因血脉有异被赶出了侯府,失了身份。”
他后来之所以没有再与这位季姑娘接触,就是因为她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被家中知道了,父亲定然不会放过他。
白斩荒没注意到沐霖怅然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轻声低语:“晋阳侯嫡女么?”
就在这时,白休命忽然转过头,与白斩荒遥遥相望。
第184章 第 184 章 本官要知道,那只狐妖……
两人目光相对,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遮住了白休命的视线。阿缠的手摸到白休命脸上,将他的脸掰了回来,不满道:“我说话呢, 你听到没有?”
“嗯?”白休命将目光收回, 不再关注远处的人, 他抓住阿缠的手,低头问,“说什么?”
“我说,一会儿先送我回昌平坊。”
他捏捏阿缠的手指:“这么急着和别人双宿双飞?”
阿缠唇角勾起:“白大人, 别那么小气,你才是后来者, 日后记得对慧娘客气些。”
白休命轻哼一声, 夹紧马腹,身下的马踢踢踏踏往城门方向小跑而去。
白斩荒一直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城门中, 连沐霖与他说话,他都没有理会。
沐霖也瞧出了这位王爷心不在焉,便十分自觉地找了个借口,先行告辞离开了。
人走之后,白斩荒转身回到了马车上,赶车的车夫恭敬问道:“王爷, 还继续在这里等着吗?”
白斩荒并未回答,他回到宽敞的车厢中, 手在腰间的储物袋上一抹,地灵册便出现在他面前。
地灵册无风自动,翻到了写有阿缠名字的那一页,阿缠两个字依旧生动明艳的红色。
白斩荒注视那名字片刻, 取过放到一旁只有巴掌长的一把小刀,左手掌心覆在刀刃上,用力握住。
血液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袍子上,白斩荒神色自若地摊开手,左手掌心被锋利的刀刃割开一道很深的口子,正在不停往外冒血。
他将左手半握成拳,放到地灵册的金页上,血滴落在阿缠的名字上,那红色的名字竟脱离书页,漂浮起来。
但漂浮起来的名字下方连着一条血线,这两个字原本与血线近乎垂直,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往东北方移动,那恰好是进城的方向。
他用自己的血标记了阿缠的名字,以自己本身作为起始点,来寻找阿缠的踪迹。
地灵册显示,就在刚刚,他与阿缠擦肩而过。他还留在原地,阿缠进了城。
白斩荒将地灵册合上,浮在上面的字立刻消失了。
“回城吧。”白斩荒开口吩咐,车夫得到了命令,不敢怠慢,立刻驾车往城门的方向去。
白斩荒靠坐在宽敞的座位上,抬手从车厢的暗格里拿出了一瓶金疮药,他在掌心处倒了一层药粉,然后取出帕子,随意包扎了一下。
马车才进城,一道窈窕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车厢中。来人半跪在地,声音清脆悦耳,姿态恭敬:“王爷,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先坐。”
白斩荒开了口,那女子才直起身,坐到了车厢侧面的空位上。
“说说,查到了什么?”白斩荒抬眼,看向她。
荒舞垂下眼,不敢与北荒王对视:“属下查到,阿缠姑娘进京时间应当是在去年上元节前后。上元节当晚,忽然雷声不断,白休命带人出了明镜司,去往安平坊。”
“嗯,继续。”
荒舞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听闻那日是有大妖进城,但重伤不治,死在了安平坊。属下买通了明镜司的一名百户,从他口中得知,在发现大妖那处,当时还有一名女子在场,白休命将那名女子带回明镜司,关押了几日后将人放了。”
“那女子是?”
“那女子名叫季婵,原是晋阳侯的嫡女,后因血脉混淆,被逐出家门了。”
“季婵、季婵。”白斩荒念着这个名字,看着包扎过的左手,喉中溢出一抹轻浅的笑,“阿缠可真会藏啊。”
藏在别人的身体中,难怪没有人发现。
见自家王爷满心念着阿缠,荒舞踟蹰片刻,才开口:“还有一事。”
“说吧。”
荒舞只能硬着头皮道:“属下还查到,太妃遇害的那座庄子,就是季婵名下的。”
白斩荒脸上并无任何诧异之色,只说:“还有吗?”
“还有,荒林失踪那晚,昌平坊有龙吟声响起,季婵恰好在昌平坊开了一家香铺。”
这两条线索,加上王爷对对方身份的判断,很显然,这个季婵,就是曾经被她和荒林追杀过的狐妖阿缠。
荒舞心情格外复杂,这段时日,因为皇帝盯着,王爷不敢轻举妄动,只让他们私下探查太妃之死的前因后果。
谁知查来查去,查到了那位阿缠姑娘身上。
若真如猜测那般,那太妃的死,显然就是一桩专门针对她的阴谋。
对方不但算计了荒林,还让太妃惨死,更让赵氏一族被灭族,连北荒王府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样的手段,可见那位阿缠姑娘心中的怨恨之深,怕是很难消解。
白斩荒轻笑一声,仿佛对太妃的死并不在意:“母亲想要她的命,她便夺了母亲的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记仇。”
荒舞不敢说话。
作为曾将阿缠逼至绝路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心知肚明,若非当时的自己只是太妃的一把刀,而且又是北荒王府花费气力培养出来的四境,王爷根本不会放过自己。
太妃与王爷那浅薄的母子情分,更是因为阿缠,早就消耗殆尽。也就只有太妃还觉得,只要取回赵家暗库中的那些东西,就能修复和王爷之间的母子情分。
他们这位王爷,在老王爷的众多子嗣中,看着最是谦和有礼,也因为年纪小,从不曾被几名兄长放在眼中。
最后也是他,踩着他亲兄长的尸骨登上了北荒王的王位。
骨肉亲情在王爷眼中,怕是远远不及那位让他动了心的阿缠姑娘重要。荒舞心中也后悔,当初她若是早早看出了这些,何至于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王爷,既然已经确认了阿缠姑娘的身份,是否……要与她相见?”荒舞试探着问。
“不,还不是时候。”
白斩荒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街市上人来人往,小贩热情地吆喝。
他的手忽然攥紧,声音却极为轻缓:“上京可真是繁华,难免会让人轻易迷了眼。”
荒舞屏住呼吸,不知王爷究竟是在说谁,她无暇多想,只等着王爷接下来的命令。
“去查一查白休命,本王要知道他的喜恶,弱点,还有他和……季婵的关系。”
“是,属下这就去查。”
荒舞的身影消失在车厢中,白斩荒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车厢外。
原本已经止了血的左手因为忽然使了力,伤口再度崩开,将系在手上的帕子都染红了,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昌平坊,陈慧如往日一样守在铺子里,忽然听到铺子外马蹄声传来,她才刚站起身,就见阿缠像只灵巧的小雀一样扑了进来:“慧娘,我回来了~”
陈慧脸上泛起笑容,起身走到柜台外,上下打量着阿缠。
她看起来似乎瘦了些,不过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显然白休命将她照顾得不错。
只是眼角眉梢之间,总会不自觉流露几分妩媚,让她显得越发动人,却让陈慧咬了咬牙。
作为过来人,她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
看见白休命跟在阿缠身后走了进来,陈慧看过去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犀利。
阿缠完全没能感受到陈慧的复杂情绪,还在和她分享路上的见闻,说了几句之后,回身看见白休命,又忙道:“慧娘,回雪还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我在回来的路上也给你买了好多礼物。”
她说着朝白休命招招手:“快把东西拿出来。”
白休命还未开口,陈慧便出声制止:“不急,你带白大人去你房间将行李取出来,我去给你做些吃食,饿不饿?”
阿缠回答得毫不迟疑:“饿了。”
离开上京将近两个月,每天吃饭她都想慧娘,下次出门说什么也要将慧娘打包带走。
陈慧关了店门,去灶房给阿缠包了一顿饺子,她正烧水的时候,看到白休命从阿缠房间里走出来,往水井边走去。
“白大人。”陈慧叫住了对方。
白休命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事?”
陈慧略顿了顿,才道:“阿缠在感情之事上不拘小节,但白大人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多谢提醒,这件事我会和阿缠私下商量。”
陈慧点了点头,她虽然觉得白休命这人行事太过出格,但至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却不知,这件事还真怪不到白休命身上。
事实上,在回程之时,他曾说过回京之后要来提亲,当时阿缠避开了这个话题,之后也没有再提及。
他们两个之间,急着想要名分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两人的对话阿缠并不知道,她将自己一路上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好了,又梳洗了一番,刚出来就吃上了陈慧端来的饺子。
陈慧虽然对白休命不满,到底还顾着礼数,让他吃了顿饺子,才把人送出门。
阿缠回家之后,就像是一个小白眼狼,连大门都不肯出,站在门口朝他挥手:“白大人一路走好。”
白休命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阿缠脖子一凉,赶忙缩回身子,不敢再故意招惹他。
从昌平坊离开,白休命没有去明王府,而是先去了一趟明镜司。
到了明镜司衙门,他先去见了秦横,交接了一下最近明镜司经手的案子,然后叫来了封旸与江开。
见到白休命,两人上前行礼,神色都有些激动。
“大人,您可终于回来了。”江开苦哈哈地告状,“指挥使大人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用。”
离开前,白休命将两名下属交给秦横,说有事都可以吩咐他们。
其他衙门都是勾心斗角,互相防备,轮到他们明镜司,秦横恨不能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他们俩。
他们拿着千户的俸禄,干着指挥使的活,每天不是在办差就是在办差的路上,差点累掉半条命。
“如果你再废话,本官就把你打包送给指挥使。”白休命语气淡淡。
江开一个机灵,立刻转移话题:“大人,按照您临走时的吩咐,已经漏了口子出去,北荒王进京后不久,就有人四处寻找明镜司的门路,今日我们的人才将消息放给对方。”
“买了什么消息?”
“那人买了北荒王太妃被害案相关的资料,她还特地询问了太妃的被害地点,与庄子的所有人,我们并未隐瞒。”
然后江开又道:“她还打听了荒林的消息,不过我们并未多说,只告诉她荒林消失在昌平坊。”
“只有这些?”
“还有。”江开迟疑了一下,才道,“对方还打听了去年上元夜,那只闯入城中的狐妖消息,我们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了那人。”
白休命抬眼:“狐妖?”
“是。”
“那只狐妖的来历,似乎一直没能查出来?”
“属下无能。”江开与封旸二人也不辩解,直接认错。
“那就往北荒王府查,本官要知道,那只狐妖与北荒王有何干系,它又为何会出现在上京。”
“是。”应下之后,江开先行离开。
封旸走在后面,他犹豫了半晌,才说:“大人,卖出的这几个消息里,似乎都有季姑娘的身影。”
之前只觉得是意外,毕竟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可是现在,有人将一年前狐妖的案子,与太妃的案子一起送到了他们面前,这件事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了,他还记得,之前大人一直在怀疑季姑娘的身份。
白休命并未理会封旸,他垂着眼,似乎睡着了,封旸见状没有再开口,悄声退了出去。
封旸离开后,白休命睁开眼,视线扫过桌案上整齐摆放的案卷,他随手拿起一个案卷,却并未打开。
任由繁杂的思绪占据大脑,北荒王,狐妖,死去的太妃,还有……阿缠。
第185章 第 185 章 你说,他知道阿缠的真……
白休命在明镜司衙门呆了没多久, 便去了明王府。
管事公公听说白休命回来了,小跑着过来迎人。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走就是两个月,王爷前两日还念叨着您呢。”管事公公引着他往书房去。
“府上有客?”白休命问。
他父王最不耐烦呆在书房这种地方, 只有来了不熟的客人, 才会请到这边。
管事公公低声说:“北荒王一个时辰前突然来拜访, 毕竟是皇族小辈,王爷便在书房见了他。”
白休命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玩味:“这位北荒王进京之后,倒是很活跃。”
一日之内见两次面,这是巧合吗?
到了书房外, 门外的守卫见到是白休命来了,都没用他示意, 便替他敲了三下门。
书房内, 原本正在听白斩荒说话的明王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笑痕,抬高声音:“滚进来。”
护卫将房门打开, 白休命迈步走进书房。
“父王。”白休命朝明王行礼。
“嗯。”明王应了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花哨的腰带上停留了一下才移开。
明王并没有给两个小辈互相介绍的意思,白斩荒却主动站起身,姿态谦和:“白大人,久仰。”
“北荒王, 又见面了。”
即便书房很宽敞,但两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杵在这里, 也有些挡光。
明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说了一句话,气氛便不太对劲的两人,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最后还是白斩荒先开口:“王叔既然还有事, 小侄便先行告退了,待您得空,改日再来拜见。”
“你有心了。”明王点点头。
白斩荒朝明王行礼后,便往书房外走去,白休命将他送出门口,白斩荒才又开口:“白大人留步。”
白休命立即停下脚步,没有丝毫客套:“北荒王路上小心。”
管事公公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奇怪,赶忙上前引路:“北荒王这边请。”
等白斩荒走出园子,白休命才回到书房,书房的门才一关上,他忽然偏了下头,抬手夹住了刺过来的毛笔。
柔软的毛笔尖刺过来时,上面的毫毛可是如针尖一样尖锐。
“反应速度不错,看来修为又有精进。”不熟悉的晚辈走了,明王也不像方才那么沉默了。
“在巫族参加了一场祭祀,得了不小的好处。”
明王有些意外:“看来巫族的大祭司对你印象不错,竟然让你一个外人留下参加祭祀。”
“只是恰好赶上了。”
知道这小子只是敷衍自己,明王也没有深究。孩子大了,总不能事事过问,所以明王只问他:“你这腰带是从哪弄来的?”
白休命低头看了眼:“别人送的。”
“看着不错。”
“我也觉得。”
白休命在椅子上坐下,提起一旁的茶壶,替明王添了杯热茶,才问:“白斩荒来找您干什么?”
明王接过茶杯,点了点桌上那一摞书册:“来送这些东西的,说是北荒王府的收藏,还有当年从尚家夺来的秘籍。”
白休命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意翻了翻,和遗留在赵家暗库中的秘籍看着确实像是一脉相承。
“他倒是很坦荡。”
“是个聪明的,来京之后便直接进宫向皇帝请罪,不但补齐了当初从尚家夺走的半数家财,还奉上一大笔银钱充作军饷。”
皇帝虽然对北荒王府心有芥蒂,却也被白斩荒这番举动哄的心情大好。
白休命早就从庞七那里得到了消息,并不意外:“他来只是单纯的送书?”
明王笑了一下:“他和本王说,荒林原本是北荒王府护卫,如今犯下重罪被关押在镇狱,希望能见对方一面,劝说对方如实交代。”
在明王面前,任何谎言都是徒劳的,所以白斩荒选择了最坦荡的交流方式。
明王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确实不算讨厌。
“您答应了?”
“嗯。”
“见一面也好,我也想知道,荒林能说出什么。”白休命可不觉得白斩荒要见荒林真的是为了配合调查,他很好奇,荒林能给白斩荒带来什么好处?
白斩荒被管事公公送出明王府后,他才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马车驶离明王府的范围,又行驶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停在了一座宅院外。
北荒王多年不进京,在京中并无王府,如今的住所只是临时的落脚之地。
白斩荒进了府,府中下人不多,都是跟着他从北荒过来的。
管家见他回来,迎上前道:“王爷,暮食已经备好了,您要现在用吗?”
白斩荒点点头,迈步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转头问:“荒舞回来了吗?”
“还没有。”
“等她回来,让她直接来见我。”
“是。”
白斩荒用过了饭,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常服,一个人坐在榻上摆上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下了两局,荒舞的身影才终于出现。
“王爷,属下回来了。”
白斩荒的注意力依旧放在棋盘上:“说吧。”
“白休命与季婵是在去年上元节相识,他将季婵送入镇狱,似乎用过刑,然后又将人送了出去。后来二人因为季婵的姨母小林氏的案子有了交集,那次季婵生病,白休命用明王的手令开了宫门请太医为她诊治……”
荒舞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摆在一旁的棋罐忽然掉到了地上,里面的黑色棋子散落一地。
荒舞立刻闭上了嘴,却听白斩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声音中满是寒意:“继续说。”
荒舞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调查的,关于两人的一切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但两人的交集着实不少。即便她对情爱一事并不多了解,但也能看得出,这两人的关系是越发亲密,白休命对季婵更是逐渐放纵。
最近一次,两人一同离开上京,去向不定,但似乎是出了大夏地界,两个月后又一起归来。
孤男寡女结伴出行,可能相安无事吗?
荒舞将调查来的消息说完之后都不敢抬头看自家王爷的表情。
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之后,白斩荒的声音才又响起:“白休命呢,你查到了什么?”
这一次荒舞有些为难:“属下无能,白休命的消息很少,只知道此人深受皇帝与太子看重,平日里几乎不与朝臣来往,没有太多把柄可抓,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他亲手覆灭了西陵王府一事。”
“本王记得,白休命与西陵王的仇恨根源似乎来自于西陵王妃?”
“是,西陵王利用妖族害死了西陵王妃。白休命似乎对妖族很是厌恶,从他坐镇上京之后,京中许多被豢养的妖族都被清理掉了。”
白斩荒忽然笑了:“你说,他知道阿缠的真实身份吗?”
第186章 第 186 章 自欺欺人可不好
荒舞猜测:“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他一定不知道, 阿缠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白斩荒语气笃定,只有他才知道阿缠的秘密,也只有他,才能无所顾忌的接受阿缠原本的身份。
荒舞听出了白斩荒话语中的意思, 试探着问:“王爷, 您打算如何做?”
白斩荒摆弄着手中的白色棋子, 披散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在肩头,也遮住了映在他脸上的烛光。
那张藏在阴影下的俊脸上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冰冷森寒,声音中却带着些许笑意:“自然是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他发现真相。”
“白休命一开始应该探查过阿缠姑娘的身份, 想来她的伪装很完美。”连她都很好奇,阿缠究竟是如何在上京夺舍成功, 还不被发现的。
“完美么, 那可未必。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愿意长时间伪装成另一个人, 只要有所怀疑,必定……”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失了声。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白休命又为何没有深究?
他所知道的白休命,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除非对方根本就不愿意深究。
白斩荒的唇角牵动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正常。
没关系,这件事不是白休命愿不愿意可以决定的。自欺欺人可不好, 很多事,就是要黑白分明。
当一切摊开在他面前,他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吗?
“季婵还有关系亲近的亲人吗?”白斩荒问。
荒舞思考了一下,回答:“她与晋阳侯是否有血缘关系尚未可知, 除此之外,她在上京并无亲人。不过,听闻她被流放的外祖一家已经被陛下赦免,很快就要归京了。”
“外祖一家……想来与季婵的关系应该很亲近。”
“王爷是想利用那家人?”
白斩荒没有否认:“有些真相,只有从亲近的家人口中说出,才更有说服力,找到那家人,给他们制造些麻烦,然后送他们回京。”
吩咐完,白斩荒似乎觉得还不够,问道:“雪瑶公主的人,还在试图联系本王?”
“是,西陵王已死,东平王胆子又小不敢与妖族牵扯,现在只有北荒是她最好的选择,这半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求见王爷。”
“同他们说,本王要与雪瑶公主做一笔交易,事关大夏下一任明王的人选,让她派个聪明的来上京。”
荒舞当即明白了白斩荒的心思:“王爷是想借妖族的手除掉白休命?那位雪瑶公主会答应吗?上京对他们来说,可是有进无出。”
“会的。”白斩荒轻声回答,“她在西陵损失惨重,定然想要扳回一局,一个明王已经压得妖族不敢抬头,若是明王的养子也进阶五境,对妖族可不是个好消息。”
白斩荒微微眯着眼,就像是一个隐在暗处的猎人,寻找每一个可以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机会。
无论阿缠是因为什么选择了白休命,他都会证明,她这一次的选择是错的。
“可之前您不还说,那位妖族公主只是个花架子,除了血统好些,没有任何优势吗,何必与她联手,留下把柄。我们三个联手,那白休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荒舞有些不解地问。
北荒王府除了荒林之外,加上她还剩三名四境,足够达成王爷的目的了。
“还不到你们出手的时候。本王听闻,她身边有人进阶五境,如今她在妖族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若是这次交易足够让本王满意,日后再加深联系不迟。”
荒舞懂了,王爷是想考验一下对方的能力。
白休命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开刀对象。
她不再多想,恭敬应道:“属下这就去联系他们。”
荒舞并不在意白斩荒的所作所为是否背叛大夏,王爷为大夏驻守北荒,却只换来皇帝的猜忌,太妃死了,他们北荒王府却要奉上半数财产,何其可笑。如今这个局面,只怪皇帝欺人太甚。
进入五月,上京的天气一日好过一日,阿缠回家后着实歇息了好些时日,才终于缓了过来。
旁人看她与离开时并无差别,有人询问她这些时日为何不在,她们也只对外说是出门走亲戚了。
只有陈慧发现了阿缠的异样,从回京之后,她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经常会一个人出神,似乎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
见她这次并未伤身伤神,陈慧便也没有深究。
这天下午,阿缠与陈慧一起去了永宁坊,听隔壁的徐老板说,最近有从青州来的杂耍班子在永宁坊表演,前两日徐老板才带着家中妻儿去看过,听说表演十分精彩。
正赶上今日客人不多,阿缠便和陈慧商量,早早关了店,一起去永宁坊看热闹。
她们原本是赶着马车过来的,在两条街外,就被巡街的衙役拦下,说前面人太多,不能将马车赶进去,只能将马车寄存在附近的客店中。
陈慧见前面的街上果然热闹,便也没有与衙役争辩,花了几文钱找了附近的店家将马车暂时寄存了,才和阿缠一起往街里走去。
虽然现在不过申时正,时辰还早,但是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还有许多摊贩,推着车子往前面的街道走。
比起前街的热闹,此时她们所在的这条街倒是显得稍微冷清了些,走了没多远,阿缠忽然注意到前面有一家书院。
上京大大小小的书院数十座,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是,她在书院门口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之前她撺掇白休命将薛氏关进镇狱,那之后晋阳侯想了个昏招,以为将她认回去,就能让薛氏脱困,他还找了个人来当说客,不过被阿缠吓走了。
阿缠还记得,那人说他叫季庄。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到底是季家派来找她的人,阿缠记得还算清楚。
今日忽然在这家书院大门外见到季庄,她还有些惊讶。
对方此时看起来不太好,他原本是有些胖的,如今却是双颊凹陷,面容也憔悴了许多,瞧着像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见阿缠走一走便停了下来,陈慧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阿缠指着季庄低声对她说:“那个是晋阳侯的亲戚,看会儿热闹。”
陈慧无奈笑了一下,跟着阿缠停下来看起了热闹。
此时季庄似乎正在与书院里的人争吵,他身后还有护卫,看着便是来者不善,本来想要往前街去的人,不少都和阿缠她们一样,聚集在这里不走了。
季庄见了人来也不退让,指着刚刚赶来,似乎是书院院长的人道:“我儿来书院之前还一切正常,前日到了书院人就忽然没了,你还敢说这是意外,分明是有人害死我儿!”
季庄朝那略显瘦弱的书院院长扑去:“你还我儿命来!”
那院长看着瘦弱,人还算灵活,往后躲了几步,没被扑到,随后季庄就被书院的人拦住了。
季庄带来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但没有书院人多,两方一时僵持在门口,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院长趁机高声回道:“季老爷,令公子在出事当天,老夫便已让人报官,京兆府也来人调查过,结果是令公子是饮酒过度,一头栽进书院的水塘中淹死。老夫承认,书院有监管不力之责。但说有人害他,我们书院可不敢承担这般重的指责。”
“我儿酒量极好,即便喝醉也只会睡觉,根本不可能去水塘附近,定然是有人故意引他过去。”季庄显然并不相信对方的话。
“老夫知道季老爷痛失爱子心中悲愤,也愿意配合,昨日你已经带人来过,老夫也叫了令公子同寝室友出来问话,他们三人都能证明是令公子自己出门,并无旁人引诱。”
“也可能是他们三个一起串供。”
“季老爷不信,自然可以再次上告官府,老夫绝对不拦着官府之人前来调查。”
双方各执一词,听着各有各的道理。但是听完这位院长的话,大家更偏向于书院一方。
毕竟官府也派人来查过了,季庄还揪着不放,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
季庄愤怒地瞪着书院院长,昨日他便去了京兆府,奈何这里是上京,京兆府尹哪里是他能轻易见到的,衙门的人只说案子会调查清楚,便将他打发走了。
书院门口的争执很快引来了巡逻衙役的注意,四名衙役匆匆赶来,大声呵斥,将周围围观的人都驱散,也将闹事的季庄拦下。
季庄原本还不想退走,眼看衙役要拔刀,他身边的护卫才不得不将他搀扶着远离书院。
巧的是,他们竟然退到了阿缠这边,季庄原本还死死盯着书院的方向,不停挣扎,直到看见站在一旁的阿缠,才稍稍冷静下来。
那些护卫见自家老爷终于冷静了,也停了下来。
“是你。”季庄从自家护卫手中挣脱,略微正了正衣冠,也认出了阿缠。
“许久不见。”阿缠是挺讨厌季家人,但季庄和她不算有恩怨,既然对方认出了她,她也没有装作不认识。
季庄朝她点了点头,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客套的话来,只是看向书院时,面上的哀戚之色更深了几分。
阿缠听了他与书院院长的对话,心中还有些疑惑,便问他:“方才我听到了你与那人的对话,既然你怀疑你儿子出事是人为,为何不让晋阳侯帮忙?”
即使晋阳侯府如今日落西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句话的面子而已,京兆府府尹不会不给。
季庄的面色变了变,他看了眼阿缠,语气有些艰涩道:“前日晋阳侯纳妾,一直无暇见客。”
从儿子出事到现在,他至今也没能进得去晋阳侯府。
阿缠眨了眨眼,她没想到,只是随口问了两句,还能问出这样让人震惊的消息。
她一直以为,晋阳侯对薛氏是真爱,人关进了镇狱,他都没选择和离,可这半途纳妾又是怎么回事?
前面那些年,他将薛氏养在外面的时候,府上都没有妾室,如今这是忽然耐不住寂寞了?
而且……前日?
“前日,你和你儿子去了晋阳侯府吗?”
“你怎么知道?”季庄反问。
“晋阳侯府有喜事,你身为季家人,应该凑了这个热闹吧?”阿缠合理推测,“所以,你儿子是在晋阳侯府饮了酒?”
季庄点了点头,再一次强调:“是,但我儿酒量极好,那几杯酒他不应该喝醉。”
“既然不应该喝醉,你就没想过可能是酒有问题吗?”
季庄面色一变:“不可能!”
“就算是要查案,也要查清楚前因后果,没道理只查书院,却不查查晋阳侯府。还是你真的以为,晋阳侯是个什么干净的人?你儿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灭了口,也不是不可能啊。”阿缠承认,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她的猜测也没什么问题,从晋阳侯府喝了酒后回到书院,然后突然落水淹死,如果季庄不相信是意外,可不是要将所有有嫌疑的地方都查探一番么,谁敢保证,晋阳侯府没有问题呢。
阿缠敢说,季庄却不敢想。
见他脸色来回变换,阿缠又补了一句:“季老爷可不要厚此薄彼,只找书院的麻烦,若书院中人真的是无辜的,令公子怕是要死不瞑目啊。”
说完之后,阿缠也不看他表情,又说了句“节哀”,便与陈慧一同往前街走去。
季庄在后看着阿缠离去的背影,冷声对几名护卫道:“把刚才听到的都忘了。”
几名护卫忙垂下头:“是。”
第187章 第 187 章 她根本不是阿婵姐姐……
中途遇到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阿缠的好心情, 她们到前街的时候,杂耍班子还在准备,她和陈慧就先去街上的小摊买了炸油饼填肚子。
吃了一圈回来已经是酉时,街上的人越聚越多, 杂耍艺人终于开始了表演。
直到宵禁前半个时辰, 两人才离开永宁坊, 走时身上装的铜板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打赏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阿缠还和陈慧商量,改日再来一趟, 陈慧欣然同意。
阿缠也不回车厢里坐着,她就坐在陈慧身边, 不时投喂一块她刚才在摊位上买的花生酥。
马车在经过开明坊的时候, 阿缠扭头望着街边长长的围墙看了好一会儿,陈慧见状问道:“在看什么?”
阿缠指着那边道:“那里是林家的宅子。”
“林家?”陈慧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个林家, “说起来,皇帝前段时日大赦天下,林家是不是也被赦免了?”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快要到上京了。”
那之后又过去两日,阿缠的铺子里来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客人。
那人来时, 阿缠正在铺子里调香,忽然听对方叫她“阿婵”,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眼见这人情绪有些激动地朝她走来,阿缠打量着对方的容貌,忽然知道他是谁了。
此人年过四十,看着黝黑削瘦, 但五官端正,和季婵记忆中的林氏长得有些像。
林氏的大哥没有这般年轻,这位是季婵的二舅舅。
季婵对二舅舅印象不深,因为平日里见面次数并不多,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之前,那时候这位二舅舅心宽体胖,如今倒是变了许多。
阿缠起身时,面上便带了笑,朝对方叫了一声:“二舅舅。”
“哎。”林成和应了声,眼眶泛红,“这些时日,真是苦了你了。”
昨日他们便已经归家,原以为全家人能平安回来就已经很好了,也不敢奢求太多,谁知大哥的昔日同僚来访,提醒他们可以去官府将当初被查抄的家产取回。
他们试探着去了,那些财物竟然真的被如数奉还。
大哥打点了官府的人才知道,他们家有这般优待,是上面有人递了话。
他们原本还当是晋阳侯府递了话,后来才知他们一家被流放之后,那晋阳侯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阿缠不知这位二舅舅到底打听到了什么,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怜惜。
她实在不太习惯应付这样的场面,便只能安抚道:“二舅舅不必为我挂心,只是早先有些不习惯,后来有姨母照应着,我过得很好。”
听阿缠提及小林氏,林成和叹息一声,显然也已经知晓庶妹的遭遇。
“都是我们无用,连累了你娘与你姨母丢了性命。”
“二舅舅这是哪里话,若真的要怪,也只怪人心险恶。”
林成和连连点头,心中却又感慨,他这外甥女以前性子恬静乖顺,事事都听她娘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能如现在这般云淡风轻。
阿缠将人请到一旁坐下,为林成和倒上茶,又问了他林家的事。
林成和对她知无不言,还说起了回京路上发生的一件小插曲。
“回京的路上,我们还遇到了妖兽,幸好被一位路过的云游道长救了。”
“竟然这般凶险,不知那位道长如今在何处,合该重谢才是。”
林成和连连点头:“说的正是,原本那位道长也是要来上京访友的,你大舅舅便邀他住在家中,也能照应一二。”
说到这里,林成和脸上流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笑:“前两日道长说我家小景有修炼天赋,愿意收他为徒呢。”
“那可真是好事。”
阿缠记得,二舅舅家中有两子一女,二儿子名叫林文景,今年应当已经八岁了,若是真的有修炼天赋,确实算是一件好事。
聊完了琐事,阿缠又问:“不知家中是否已经安顿下来,我想去拜见外祖父。”
提到自己的父亲,林成和面上露出忧色:“我今日来也想和你说这件事,你外祖父的身子越发的差了,如今又知道了你娘和你姨母出了事,更是怪自己当年识人不清,我想着你若是得了空去见见他,也能宽慰一二。”
阿缠当即道:“二舅舅不必与我这般客套,不知明日如何?”
“明日也好,正巧明日文景要正式拜吕道长为师,你也来凑个热闹。”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阿缠与林成和聊了半下午才将人送走,想着明日要去林家,还要准备些上门礼。
幸好这些陈慧都懂,没用阿缠多费心思。
第二日早起时,阿缠特地挑了件颜色素雅的裙子,这是季婵往日的风格。
辰时刚过,她从马车上下来,敲响了林家大门。
林家人才刚回上京,早先府上的下人都已经走光了,昨日新招的门房并不认得阿缠,听闻是来拜访主家的,就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林成和亲自迎了出来。
见阿缠还带了礼物上门,故作不悦:“你这孩子,回自己家,怎么还客气上了。”
阿缠玩笑道:“这是送给外祖父的,二舅舅可不要把我的礼物贪墨了才是。”
“你呀。”林成和也忍不住笑,昨日回家之后,他还与家里人说起阿婵性格的改变,那时家里人还不信,只以为是他宽慰他们,就该让他们见见这孩子,方能相信阿婵如今过得不错。
林成和带着阿缠去了林家正房,如今季婵的大舅舅林成礼当家,正房住的是他们一家人。
他边走边对阿缠道:“你来得正好,拜师仪式一会儿就开始,你外祖父也在。”
才走进正房,阿缠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老者,那是季婵的外祖父林宏信,他如今骨瘦嶙峋,气色萎靡,因为太瘦,身上的衣服都显得不大合身。
见到林成和带着阿缠进来,林宏信神情有些激动,他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试了两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坐在他左下首的林家长子林成礼赶忙上前将父亲扶住。
“是小婵啊。”
“外祖父。”阿缠朝对方行礼,随后又对林成礼道,“大舅舅。”
林宏信上下打量着阿缠,见她如今的模样,心知她过得不差,心中对女儿的歉疚稍稍放下了一些:“好,你没事就好。”
林成礼将林宏信扶回椅子上坐下,又让阿缠坐着陪着老人聊了些近况。
阿缠只说她从晋阳侯府拿走了母亲的嫁妆,又在昌平坊开了家铺子。
听她提及了晋阳侯府,林宏信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嫡女,颤声道:“若早知、早知季恒如此狼心狗肺,我怎会将悦娘嫁给他!”
林成礼兄弟二人赶忙给老爷子顺气,一边安抚道:“父亲,这也不是您的错,人心易变。”
“变个屁,他就不是个好东西,求娶的时候说对悦娘一心一意,如今呢?为了让外室进门,找那样龌龊的借口抹黑悦娘,甚至连他们的亲生女儿都不要了,活该他断子绝孙!”
如今林家人还能冷静,只因为他们知道了晋阳侯这一年的遭遇。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悦娘不在了,小婵将来嫁人也是要名声的。如今我们回来了,小婵也有了人撑腰,我们定要和季家将这笔账算清楚。”
阿缠注意到,外祖父说完后,大舅舅林成礼却一直沉默着。
想想也是,如今林家只是回了京城,官身却已不在,晋阳侯过得再不如意,也依旧是侯爷,如今林家哪有本事和侯府硬碰硬。
“外祖父,这件事日后再说吧。”阿缠并不在意所谓的名声,也不想和季家扯上关系,否则当日季庄来找她的时候,她就答应了。
林宏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阿缠已经换了话题:“听说今日文景要拜师,怎么不见文景和那位道长?”
林成和赶忙接话道:“我过去瞧瞧。”
等了没一会儿,林成和带着一名看着三十出头,身穿道袍的年轻道人走了进来。
这道人气质不俗,双目炯炯有神,走路时脚下听不到半点声音,显然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
道人进屋之后,林老爷子将对方请到上座,然后又将阿缠介绍给对方。
“这是我外孙女,名叫季婵。这位吕道长,是我们林家的救命恩人。”
见那位吕道长看过来,阿缠朝对方点头示意:“吕道长。”
吕道长的目光从阿缠脸上扫过,微微颔首。
等几人落座之后,不多时,一名少年被一位妇人牵着手走了进来,来人是林成礼的夫人与小儿子文景。
阿缠与这位二婶见过礼,转头便见到林文景正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文景。”阿缠主动朝他招招手。
林文景却躲在他娘身后,并不回话。
林二夫人有些尴尬地和阿缠解释:“这孩子前段时间受了惊吓,一直没缓过来。”
阿缠并不在意,小孩子记性本就不大好,两年多不见,想来他已经不记得季婵这个姐姐了。
人都到齐了,拜师仪式也就正式开始。
仪式并不如何复杂,吕道长不过是要求找个正式的场合与时间,在林家人的见证下,将林文景收入门下。
喝了拜师茶,吕道长拿出一枚令牌交给林文景,对他道:“这是师门的令牌,你且收好。日后待你修炼有成,为师便带你回师门。”
“徒儿记下了。”林文景双手接过令牌,给吕道长磕头。
一家人都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阿缠瞧了眼那令牌,看着像是古物,想来这位道长应当是有些来历的。
拜师仪式结束后,林老爷子便有些精力不济,却又想和阿缠说话,阿缠便劝他,说明日还会来探望他,让他先回去休息,这才将人哄走。
阿缠一直在林家留到晌午,用过饭本来想要告辞离开了,忽然见一名丫鬟小跑进来,一脸急切地朝着林二夫人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爷被魇到了,一直醒不过来。”
林二夫人扔下手里的筷子就往外跑,林成和也担心自己的儿子,转头看向吕道长。
前阵子遇到妖兽的时候,他这小儿子受了惊失了魂,就是吕道长治好的。
吕道长不紧不慢地起身,对他们道:“一起去看看吧。”
他这句一起自然也包括了阿缠,阿缠总不能这时候走,便也跟着去了二房的住处。
此时林二夫人已经先一步到了,她正抱着小儿子,一脸无措。
林文景此时紧闭双眼,双拳紧握,他额头上全是汗,无论怎么叫都不睁眼。就如那丫鬟说的一样,看起来就像是被魇住了。
吕道长见状,双手并住,道了声:“震。”
迅速在林文景额头上点了一下,一道晦暗的银色光芒闪过,半大的孩童终于睁开了眼。
他先是茫然地四处环顾,直至目光落到阿缠身上,抓着他娘的手尖叫出声:“娘,妖怪,她不是表姐,她是妖怪!”
同一时刻,阿缠听到了一声很微弱的脆响,她目光微垂,视线落在腰侧挂着的龟甲上。
那如玉一般的白色龟甲上,出现了一道并不明显的裂痕。
记得大祭司将龟甲送给她的时候对她说,这白蛫的壳,放在身边可做预警之用。
刚进来时,龟甲没有预警,吕道长出手之后,却有了预警,这位吕道长究竟从林文景身上驱逐了什么东西?
而林文景到底做了什么梦,偏偏指着她说她是妖怪呢?
原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走亲戚,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那么简单了。
林文景的话自然没有引起林家人的在意,只当他是受惊之后,将陌生的阿缠认成了梦里的妖怪。
林二夫人一边抱着儿子哄,一边歉意地看向阿缠,想要解释:“文景这孩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文景就哭着喊着指着阿缠说她是妖怪,让师父将她赶走。
小孩子的尖叫声实在有些刺耳,那吕道长转头看了阿缠几眼,沉声道:“季姑娘不如先避开吧。”
阿缠抬眼看向对方,这位吕道长的目光不闪不避,眼中反而带着审视。
眼下的情况,也不适合久留,阿缠便对一旁的林成礼道:“大舅舅,你们先看顾文景,我就先离开了,明日我再来探望外祖父。”
“好,我送你。”林成礼也被林文景的哭声震得脑子嗡嗡作响,但侄子不过几岁大,总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今日也只能委屈了外甥女。
林成礼将阿缠送到门口,等阿缠离开后,他再去二房时,哭声竟已停歇。
走进屋,见林文景抽抽噎噎的样子,他调侃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大伯,她是妖怪,她根本不是阿婵姐姐。”
林成礼并未将侄子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你这小子,下次可别当你姐姐面胡说,她该伤心了。”
林文景却不停摇头:“大伯我没有骗你,她真的是妖怪,我看到了,她长着尾巴。”
“你只是在做梦。”
“不是的,我梦到她害死了阿婵姐姐,占据了她的身体。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她有尾巴。”
林文景说得实在是太过真实,林成礼皱起眉看向一旁的弟弟与弟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吕道长开口了:“让文景休息吧,我们先出去。”
吕道长先出了屋子,随后林成礼兄弟二人也走了出来。
关上门后,林成和担心儿子的身体,语气有些急切地询问:“吕道长,文景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吕道长蹙着眉,一脸为难的模样。
见他这样,林成和更加担心,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越发急切地追问:“还请吕道长告诉我实话,无论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吕道长没有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两位对你们的这个侄女了解吗?”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林成和迟疑着点点头:“林家出事前,阿婵偶尔会与她娘一起回来,她是个很很懂事的姑娘,与文景感情也不错。”
“这就是问题所在。”吕道长表情严肃,“我收文景为徒,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修炼天赋,这孩子还有灵慧,拥有灵慧之人,素来能够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吕道长这是什么意思?”林成礼沉声问。
吕道长只说:“此事虽听着荒谬,但两位最好查一查,如今这位季姑娘与你们熟识的那位季姑娘,在性格上是否有了变化。”
林成礼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外甥女,可是吕道长实实在在救过他们全家的命,是有大本事的人,他与季婵无冤无仇,又怎么会信口雌黄?
第188章 第 188 章 所有人都叫她阿缠……
离开林家之后, 阿缠回了昌平坊。
陈慧正想问她与林家人相处得如何,就见阿缠直奔后院,进了屋就翻起了装银钱的匣子。
见阿缠拿了大约一千两的银票走出来,陈慧疑惑地问:“取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是林家如今生活拮据?”
阿缠将银票装到钱袋中, 对陈慧道:“林家人日子过得不错, 我一会要去趟西市。”
陈慧神色一凝,阿缠每次去西市,都意味着有事情要发生。
“林家人有问题?”
“还不确定,不过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怀疑是妖。”
鬼和部分妖都能影响人的梦境或操纵人的身体,林文景当时的样子, 并不像是被鬼物上身, 而且白日里,寻常鬼物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就算有也会泄露出阴气,可当时并没有异常。
阿缠将腰间坠着白蛫壳的腰饰取下来递给陈慧,陈慧接过,看到原本完好的白色龟壳上有一道裂痕。
那裂痕此时正在缓慢的修复,看这速度,至少晚上才能恢复如初。
“这是……”
“我遇到的那东西, 对我敌意不小,应该是冲着我来的。”若是对她没有敌意, 这龟壳也不会预警了,毕竟慧娘拿着它的时候,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得先弄清楚,那东西的踪迹以及目的。
陈慧陪着阿缠一起去了西市, 阿缠在猎铺买了一壶迷榖树汁,一块吞灵蟾的蟾酥,和一小块黑针松的松油。
原本她还想买一只活着的青耕鸟,结果猎铺掌柜说这种鸟需要现抓,最快也要五日才能送到,阿缠只能先留了订金才离开。
回了家之后,阿缠便开始忙了起来。明日还要去林家,今晚就得把东西做出来。
她先将迷榖树汁倒入小碟中,又将黑针松的松油放进去,不过半个时辰,松油便彻底化开,带着一股很淡的松香味。
这种味道很奇特,与妖气相融后,妖便无法闻到。
这味道会在它们身上持续数月无法消散,青耕鸟最喜欢吃黑针松的松子,对这种味道非常敏感,尤其是沾染过妖气的松油味,更是让它们完全无法抵抗。
以往巫族就用黑针松的松油来给无法立即猎杀的猎物做标记,日后通过青耕鸟引路,再去猎杀。
随后,阿缠将蟾酥碾碎,倒入松油中。很快,松油融入蟾酥中,小碟里只剩下一层黑泥。
她将黑泥揉成黄豆大小的颗粒,放到干净的瓷碟中风干。
这东西做的有些粗糙,但胜在效果好,如果林家真的藏着一只妖,她很快就能抓到了。
第二日一早,阿缠将昨日做好的香丸放到了她特地准备的镂空香囊中,和已经完好如初的白蛫壳一左一右挂在腰上。
还是与昨日差不多的时辰,阿缠到了林家。
因为知道阿缠今日要来,一早便有丫鬟等在门口。
那丫鬟可能早就得了主家的吩咐,迎到了人后,直接将阿缠带去了林老爷子的院中。
进了院子,阿缠发现林成礼兄弟二人此时正守在房门口,一脸忧色。
注意到阿缠走过来,林成和转头朝她扯了下唇角,眉宇间带着焦虑,声音有些沙哑:“阿缠来了。”
阿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道:“二舅舅,这是怎么了,可是外公出了什么事?”
“你外公方才忽然晕倒,吕道长正在里面施针。”
阿缠目光微动:“吕道长还会医术?”
“是啊,幸好有吕道长在。”
三人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房门终于打开,吕道长从中走了出来。
见到阿缠也在,他朝阿缠微微颔首,随后对林家兄弟二人说:“老爷子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意识不算清楚,需要缓一缓。”
“多谢吕道长。”林成礼一脸感激地朝对方行礼。
他还未躬下身就已经被吕道长抬手阻止:“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我先去给林老爷子熬药,你们先进去吧。”
“劳烦了。”林成礼与林成和担心林老爷子的身体,匆匆走入房中,阿缠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吕道长盯着阿缠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因为林老爷子突发急症,房间中的窗户都被关了起来,屋子里有些发闷,光线也有些暗。
阿缠走到床边,看见林老爷子微阖着眼。
听到林成礼在叫他,他的眼珠子动了动,眼皮才掀了起来。
他看着床边的两个儿子,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还未认出他们的身份,只是看着他们,啊了两声,似在回应。
因为有了吕道长的叮嘱,林家兄弟倒没有特别紧张,一直陪着他说话。
林成和还侧过身,让出站在一旁的阿缠,对他说:“爹,你看,阿婵今天特地来看你。”
林老爷子抬了抬头,看向阿缠。
“外公。”阿缠叫了他一声。
林宏信看到阿缠后便一直盯着她看,半晌朝她颤巍巍地伸出手。
林成和见状让开位置,阿缠只能上前,握住对方枯瘦粗糙的手。
“悦娘……”他的声音含糊,阿缠却听出了他是在叫林氏的名字。
“在呢。”
“你又来看爹了,是爹对不起你。”林老爷子用力抓着阿缠的手,呜呜咽咽地说着。
“您没有对不起我,不怪您。”阿缠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但林老爷子并未将阿缠的话听进去,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里,自顾自地说着:“都是季恒那个畜生害死了你,他还害死了阿婵,爹一定为你和阿婵报仇。”
听到这番话的林成礼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阿缠。
“外祖父?”阿缠面上带着疑惑与不解,她微微垂眼,看着垂坠在腰侧的龟壳,那上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痕迹。
说了几句话,林老爷子似乎没了力气,再度闭上了眼。
阿缠身上镂空香囊中散发着的淡淡松香味正飘向他,让原本意识混沌,情绪激动的林老爷子慢慢平息下来。
屋中人谁也没有提起方才林老爷子的那些话,又过了一会儿,吕道长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来。
林成礼将林老爷子扶了起来靠在他身上,另一边林成和则接过药碗,舀了一匙药汁,吹了吹给林老爷子喂了进去。
吕道长见阿缠站在那里,低声对她道:“季姑娘坐着歇歇吧。”
阿缠摇摇头,面上满是担忧:“吕道长,外祖父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他将我认成了我娘,还说我被人害死了。”
吕道长看向阿缠,见她目光澄澈,眼中只有疑惑不解。他移开目光,开口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会恢复了,季姑娘不必忧心。”
他只让阿缠不用担心,却不说林老爷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阿缠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来林家遇到的这两桩事,与这位吕道长脱不开关系。
吕道长不说,阿缠也不追问,她盯着林老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
一碗药喂完,林成礼兄弟二人额头上都见了汗,他们将老爷子放回床上,见他呼吸均匀,似乎是又睡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等林老爷子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贫道就不打扰了。”吕道长对林成礼道。
林成礼再次起身道谢,随即他又看向阿缠,面上露出些许歉意:“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你外公现在离不得人,我和你二舅舅得守着他,不如阿婵你先回家吧,改日你外公身体恢复了,再过来探望可好?”
阿缠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林宏信,语气迟疑:“可是外公……”
“你放心,你外公不会有事的,先回去吧。”
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阿缠不再推脱,点头应下了。
林成和送走了阿缠,回来时就见自家大哥面色沉沉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林成礼见是弟弟,招呼他坐在,随后叹息一声:“你听到爹方才说的话了吗?”
林成和点点头:“爹只是说胡话呢。”
林成礼却有不同意见:“若只是说胡话,怎么可能那么清楚地说出小妹是被季恒害死的。”
“可能是爹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妹的事吧?”林成和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昨日的事情我们没有根爹说过,就算是记挂着小妹,也不该想到阿婵身上。”林成礼顿了顿,又道,“我昨日托人去打听的消息,今日有了回信。”
“怎么样?”林成和坐直身体。
昨日听了吕道长的话之后,他大哥还真让人去打听了阿婵这一年里的变化。
调查的结果让他们心惊,如今的阿婵和他们印象中的外甥女,几乎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事上,现在的阿婵表现的完全不像是在闺阁中娇养长大的女子。就算是受到了打击,一夕之间成长了,她也不该变得这么彻底。
因为吕道长的提醒,他大哥还专门托人去打听,阿婵是否发生过什么意外。
见弟弟一脸急切,林成礼沉声道:“信上说,阿婵去年曾经遭遇过一次妖祸,但是案子被明镜司压了下来,你说有没有可能……”
话说到一半,林成礼就说不下去了。
阿婵毕竟是他妹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了,这些都只是猜测,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林成和也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沉睡中的林宏信悠悠醒来。
睁眼看见床前坐着的两个儿子,他开口,轻声问:“我怎么了?”
“你早上忽然晕倒了。”林成礼赶忙回答,随后又问,“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林老爷子微微皱着眉,似在回忆晕倒前发生的事,好一会儿才对两个儿子说,“我记起来了,昨晚你妹妹给我托梦了。”
“什么?”两人都是一惊。
“悦娘和我说,她是被季恒和他的外室害死的,还说……阿婵也被他们害死了,还被顶替了身份。”就是因为早起忽然想起了这个梦,他一时受不住刺激,才晕了过去。
“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林成和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确定了。
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会不会是妹妹担心家里人被现在的这个阿婵骗了,才特地给父亲托了梦?
见两个儿子都沉默着不说话,林宏信道:“怎么都这副表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成礼犹豫了一下,才将昨日林文景的事说给他听,又将调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林宏信沉默良久才道:“我就说,不过两年不见,那丫头怎么忽然就那般冷淡客套了。”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林成礼也拿不定主意。
林成和忽然道:“我瞧她并不像是对我们有什么恶意。”
“你又怎知小婵的皮囊之下,内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对我们没有恶意,说不定只是为了掩藏她真正的身份。”
听着两个儿子的争辩,林宏信开口:“请吕道长过来吧。”
亲爹发了话,林成和亲自去请人,不多时吕道长便跟着他过来了。
看见醒过来的林老爷子,吕道长朝他微微颔首。
林宏信没有和他过多客套,直接了当地问:“吕道长,我那外孙女的事,可是真的?”
吕道长开口道:“贫道不敢隐瞒,这位季姑娘身上确实有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知道,若是想要探查清楚,定然会惊动对方,到时候怕是很难收场。”
“吕道长可有什么建议?”林宏信又问。
吕道长思索片刻,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贫道实在不好插手。”
见林家父子三人面露失望之色,他继续说:“贫道听闻明镜司法纪严明,那位白大人更是嫉恶如仇,对妖魔鬼怪从不留情,此事不如上报明镜司,由明镜司的大人们调查如何?到时候不管调查结果如何,终归是可靠的。”
吕道长的提议确实可靠,父子三人又商量了许久,最后由林成礼亲自去了一趟明镜司报案。
明镜司每日都能接到各种类似的报案,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般底下人分辨之后,会选择忽视,或者派人调查。
但报案人口中疑似被夺舍的家中小辈名叫季婵,这就成了大事。
这件事很快被报到了今日值守的封旸那里,封旸看着这份报案记录,最终还是拿着它去找了白休命。
而此时,白休命正在看一份从北荒送过来的密信。
他才刚展开信纸,就听到了敲门声响起。
“进来。”
封旸走进去之后,先朝白休命行礼,随后道:“大人,今日衙门接到林成礼报案,他说他的外甥女可能被人夺舍了。”
“林成礼?”这名字有点耳熟,白休命忽地眉头一皱,“被流放的林家?”
“是。”封旸咽了咽口水,如实道,“林成礼是季姑娘的大舅舅。”
所以,对方口中被夺舍的外甥女,定然是季姑娘无疑了。
他手中这份报案记录上详细记录了林成礼的种种怀疑,说实话,连他看过之后,都觉得林成礼口中的季婵和他认识的季姑娘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见自家大人半晌没给出回应,封旸硬着头皮上前,将报案记录送了上去。
“你先出去吧。”
“是。”
封旸离开后,白休命拿起那份报案记录,林成礼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说回京之后发现外甥女像是变了一个人。
又在下面列举了她许多变化,最后希望明镜司能调查出真相。
林成礼口中的这些变化,白休命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一度想要证明自己的怀疑。但是后来,他放弃了深究。
将那张记录的纸张放到一旁,白休命又垂眼看向桌案上的信纸。
信上说四年之前,有一名极为漂亮的女子住进了北荒王府,北荒王对其百依百顺,一年前,那女子失踪,北荒王与其母关系突然恶化。
那女子身份不明,也没有姓氏,只知道所有人都叫她阿缠,缠绵的缠。
第189章 第 189 章 他的阿缠,是只妖……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点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 纸张发出细微的崩裂声,不过眨眼间便失去了张力,变成无数的碎片。
细碎的纸屑逐渐焦黑蜷曲,最终化成一滩灰烬。
那封隐藏着巨大秘密的信彻底消失, 白休命的手指依旧抵在桌面上, 因为用力, 指尖发白。
摊开在他眼前的真相,明晃晃的告诉他,他曾经的诸多怀疑,都成了真。
光线透过门缝探入, 细微的灰尘在其中翻滚。白休命垂着眼,静坐在这方空间中, 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阿缠, 曾经在他舌尖上翻滚过无数次的名字,原来真的属于那只伤痕累累的狐妖。
属于季婵的皮囊中, 藏着一个叫阿缠的狐妖。
他的阿缠,是只妖。
门缝中透进来的光逐渐偏移,又在日落之后融于黑暗。
从将那张报案记录递上去之后,封旸便一直忐忑地守在门外,等了大半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江开从外面匆匆走来, 见到封旸守在门口,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封旸没回答,反问道:“你是来找大人的?”
“是啊,北荒王刚才派了人过来,说是希望明日能去镇狱中见荒林一面。”
封旸拧起眉:“他以为镇狱是什么地方, 想进就进?”
江开压低声音:“说是司主同意了,我这不是正准备问问大人的意思么。”
说完,他就要上前敲门。
江开才伸出手,就被封旸手忙脚乱地拦了回来:“你等会,大人现在可能不想见人,你别进去触霉头。”
“出什么事了?”能让封旸这样警告,江开心中不由好奇起来。
“少问。”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白休命走了出来。
“大人。”两人立即向白休命行礼。
白休命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冰冷的眼神让两人瞬间屏住呼吸。
“白斩荒要见荒林?”
“是。”江开吞了吞口水,应道。
“那就让他见。”
说完便迈步离开,头也不回。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两人才终于敢大口喘气。
“大人这是怎么了?”江开用胳膊肘怕碰了碰封旸。
封旸面上有些担忧,低声喃喃:“要出大事。”
若是季姑娘的身份真的有问题,以他家大人对妖族的厌憎程度,会不会闹出人命?
封旸心里很慌,可是这事儿根本不能和外人说,他只能拽着江开离开。
这一天,阿缠过得如往日一样,林家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晚饭时,她还多喝了小半碗汤。
亥时初,小院中的灯火熄灭,阿缠抱着薄被睡了过去,枕床边还摊开放着一本没看完的话本。
她翻身时,手臂将话本推得更靠近床沿,就在话本即将掉在地上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书托了起来,落入了隐在黑暗中的男人手上。
阿缠今日看的是志怪类的话本,写的是很俗气的书生夜宿破庙,被美艳的狐妖勾引的故事。
后面狐妖发现书生是捉妖人,一人一妖互相爱慕,却碍于身份,上演了好一出虐恋情深。
这是最近大卖的话本,徐掌柜大力推荐。
书页无风自动,一张张悄无声息地翻过,直至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合上,这个故事没有给翻书的人带来半分动容。
白休命将话本放到桌上,看向床榻的方向,黑暗完全无法阻碍他的视线。
此时,在他的视线中,阿缠面朝着他侧躺着,身子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着。她身前拢着一堆被子,一条浑圆雪白的腿压在余下的被子上。
白休命走到床边,垂眸凝视着她。
阿缠睡着时的样子恬静又乖巧,可只要睁开眼,掩藏在这幅皮囊下的灵魂会瞬间让她变得生动起来。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就长久的留在了他的视线中。那之后,每次多见一面,就更深刻几分。
她很会撒娇,总喜欢用不同的语气喊他的名字,叫他大人,哄着他来达成她的小目的。
她还格外的记仇,吃了一点亏就要立刻报复回去。
他爱极了她不同的模样。
白休命的指尖轻触阿缠的唇瓣,那样的柔软,让他几乎不可抑制的回想到吸吮时的感觉。
这张小嘴实在是太甜了,说出的话都像是抹了蜜,就算是里面裹着毒药,都能骗得他晕头转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手上的力道似乎有些大了,阿缠发出轻哼声,唇微微张开,又合上。
白休命松开了手,唇瓣上的颜色立时变得更加娇艳。
他像是受到了引诱一样,手撑在阿缠枕侧,缓缓俯下身,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娇小玲珑的身体彻底笼罩起来。
白休命微微侧着头,就在薄唇即将碰到阿缠唇瓣时,身体忽然停了下来。
睡梦中的阿缠好似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嘟哝了一句:“白休命……”
那声音仿佛一阵风拂过他心头,让他的心顿时酥软下来,原本僵住的身体终于不再违背本能,含住了近在咫尺的唇。
阿缠睡着时,浑身都是软的,唇微微张开,贝齿轻易就被叩开,任他席卷口中的津液。
悬在她身上的男人实在太过贪婪,根本不知道见好就收,亲得阿缠几乎喘不过气,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阿缠茫然地仰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湿热又熟悉的气息从她的发烫的耳蔓延至纤细脆弱的脖颈。
“你……唔……”短促的声音才出口就变成了婉转的轻哼声。
杏眼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微微眯起,阿缠的脑子逐渐昏沉,早已忘记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被他一只手引诱着,去解他的腰带……
黑暗中,布帛的撕裂声显得更外清晰,单薄的睡裙被扯成无数碎片,落在属于男子的长袍上。
阿缠伏在床上,一只手压在纤细仿佛承受不住更多力道的腰上,反复摩挲。
“阿缠……阿缠……喜欢我吗?”
他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极尽温柔。
“你滚!”阿缠不想理他,她已经被骗惨了,再也不会上当。
可这样的回答,却好像让他更满意了。
阿缠低声啜泣着,眼中含着一汪水,试图想让男人心软,可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根本不肯如她的愿。
每一次回身,都只会让他越发凶狠。
这天夜里,阿缠无数次在后悔,自己的身体为为什么恢复得那么好,如果是以前,她就可以晕过去了。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男人的良心,然而这个男人没有心!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映在窗纸上的颜色由浓郁的黑沉转为浅淡的青。
天就要亮了。
白休命终于肯放过阿缠,她缩在他怀里,身体依旧不可抑制的抽搐着,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一眼,她看到白休命亲吻她的鼻尖,声音温柔地说:“睡吧。”
阿缠在心里回了句“畜生”,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白休命捞起落在床下的薄被,盖在阿缠身上,然后坐起身,此时他身上看着实在触目惊心。
抓痕咬痕遍布,颈侧的一道咬痕上还带着血丝。
他并未在意这些痕迹,捞起地上的衣衫,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陈慧并不需要睡觉,但她已经习惯了和正常活人一样作息,只是她的睡眠很浅,一丁点声音就能醒过来。
这一次,她听到了水桶落入水井中的声音。
陈慧睁开了眼。
在第四桶水被提上来的时候,对面紧闭的房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并没有走出来,而是站在门内往外看。
白休命提着水桶,与门内的陈慧对视,目光坦然。
房门砰地一声又被关上了,小院中再度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休命提着水桶回到另一间屋中,将桶中的水倒入浴盆里,手在里面轻轻搅动几下,热气顿时升腾起来。
他回到床边身将阿缠抱了起来,放到浴盆中,随后褪尽衣衫坐了进去。
毫无意识的阿缠靠坐在他怀中,白休命拢着她的发丝,神色认真地替她将头发挽好,然后掬起水,浇在她肩头。
她的脸颊贴在白休命胸口,身体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
白休命的手温柔地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处,脖颈、心脏、脊椎,从始至终,阿缠都没有丝毫反应,她实在太累了。
“阿缠。”白休命垂眸看着怀中的人,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只属于他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白日里那封信上的内容对他的冲击,远不及他看到阿缠的名字与北荒王这三个字并列时的愤怒。
比起知道她为何能夺舍成功,白休命更想知道,她留在北荒王身边那些年,是不是也曾动过与白斩荒一样的心思?
这个念头不过刚刚升起,他眼中就翻滚出了浓郁的杀意。
不过很快,失控的情绪就被强压下去。
她不会。
即使曾经有过一星半点,如今也必然不剩分毫。
他的阿缠这么记仇,从北荒来到上京,那浑身的伤,足以斩断白斩荒所有的可能。
可他还是想要她亲口告诉他答案,可如果问她,她一定不会说。
白休命的手卡住她的下颚,抬起她的脸,唇贴在她耳畔,在她耳边轻声问:“阿缠,你对我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阿缠自然没有回答,因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良久,白休命仿佛认命了一般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算了,只要你永远不变,就当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吧。”
第190章 第 190 章 我家王爷与阿缠姑娘情……
白休命离开昌平坊的时候阿缠依旧在沉睡, 他今日没有去上朝,到明镜司衙门时刚好是巳时正。
封旸今日早早便在衙门口等着,见到白休命走来,先是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 见他眉目舒展, 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才悄悄松了口气, 迎上前来。
“大人。”封旸上前行礼。
“嗯。”白休命应了声,脚步不停。
封旸跟在后面,低声道:“北荒王在衙门里等了您半个时辰。”
白休命眉梢微扬:“他还在?”
“是,他说进镇狱之前, 总要先经过您的同意。”封旸觉得这个借口找的有点扯,昨日对方说要进镇狱的时候直接抬出了司主, 可一句没提自家大人。
但对方是王爷, 非要见他家大人一面,他总不能把人赶走。
白休命轻嗤一声:“那就见见。”
昨日之前, 他或许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如今倒是看明白了。
白斩荒认出了阿缠。
随后他又道:“让人去查一查,林家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把人给本官带回来。”
“属下明白。”
封旸面上严肃,心里却在嘀咕,看来季姑娘没事, 有人要倒霉了。
片刻后,白休命迈步走入会客厅中, 就见白斩荒坐在主位上。
他一身浅紫色蟒袍,手中端着茶盏,只是垂眼看着,却并未饮茶。他身后立着一名女子, 神色恭谨。
白休命的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扫过,四境。
荒舞抬眼看向白休命,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飞快将目光移开。
白休命停下脚步:“北荒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白斩荒抬眼看向站在厅中的白休命,此人身着朱红色官袍,没有佩刀,身上也无多余坠饰。他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了白休命颈侧那清晰的痕迹上。
那是……咬痕。
白斩荒拿着茶盏的手颤了颤,杯盖与杯身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收回目光,将茶盏放到一旁,站起身。再抬眼时,面上已经恢复正常:“白大人客气,是本王打扰了。”
“本就是司主的命令,不打扰,况且王爷也是在配合明镜司。”白休命声音和缓,“本官现在让人带北荒王去镇狱?”
“有劳。”
白休命偏了偏头,原本站在外面的封旸立刻走了进来:“大人。”
“带北荒王去镇狱吧。”
“是。”封旸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您请。”
白斩荒迈步往外走,在经过白休命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偏头目光从对方脖颈处扫过。
那里果真有个小巧的牙印,上面还带着丝丝血痕,显然咬的那人用了不小的力气,痕迹留下的时间不长。
这意味着,留下这枚牙印的人与白休命足够亲密,甚至昨夜他们就在一起。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最后紧握成拳隐在袖中。
不过片刻的交错,白斩荒脑中就已经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是让眼前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白休命似乎并未察觉到来自白斩荒那浓重的恶意,他唇角微勾,朝对方颔首:“北荒王慢走。”
白斩荒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荒舞也想跟上去,却被封旸阻止:“这位姑娘,无关人等不得进入镇狱,还请你在这里等候。”
荒舞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白斩荒背对着她摆了下手,她当即垂下头,低声道:“王爷,属下在这里等您。”
白斩荒跟着封旸进了镇狱,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走出了明镜司上了一直等在外面的车架后,荒舞见他面沉如水,迟疑着问:“王爷,可是荒林对明镜司说了不该说的话?”
白斩荒没有回答荒舞的问题,而是问:“雪瑶公主的人,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派出了两名四境,如今已经潜入青州境内,这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荒舞回道。
“让北延也去青州,配合那两个妖族将动静闹大一点,逼朝廷出面解决,然后除掉白休命。”
地方若是闹妖祸,定然会有明镜司出马,若是地方解决不了,那就只能上报朝廷。
明王不会离京,听闻秦横也很少出京,那就只能派白休命去了。
白斩荒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荒舞愣了一下:“可若是北延走了,您身边就只剩下我和北淮了。”
他们三人同为四境,北延年岁最大,实力也是最强的。这次来上京,王爷将他们三人都带了过来,不过只有她在明面上。
“无妨,上京足够安全,皇帝不会对我出手,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也不会离开上京。”
荒舞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王爷为何如此急切,之前不是计划着离开上京之后再对白休命下手吗?”
这样的话,一旦出现意外,还能轻易脱身,虽然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白斩荒冷笑一声:“是我小瞧了他,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都能视而不见。”
白斩荒本以为以对方的精明,只要林家有了动静,一定会怀疑阿缠的身份,若是他派人去北荒调查过了,这件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自己今日过来,原本是想在林家之上加一层砝码,让对方主动与阿缠分割开来,来日阿缠离开上京时,也不会留恋,可现在他等不及了。
再多的证据,恐怕也无法让白休命动摇。他早已在底线之外,选择了阿缠。
这可不是白斩荒想要看到的,他要白休命现在就去死!
感觉到白斩荒掩藏在平静之下的疯狂,荒舞不再多言,只说了句:“知道了。”
白休命尚且不知白斩荒已早早为他设好了陷阱,对方离开明镜司之后,封旸便立即向他汇报。
“大人,北荒王和荒林说了几句话,属下并未靠前,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嗯,还有吗?”
“还有,北荒王离开之后,镇狱中的兄弟递了话出来,说荒林愿意配合,不过他要见了大人之后才肯开口。”封旸说完之后,犹豫道,“属下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这个他们,当然包括刚离开的北荒王。
白休命起身:“无妨,正好本官也好奇,北荒王给本官留了怎样一份大礼。”
白休命独自一人进了镇狱二层,荒林毕竟是四境,如今正被关在第二层。
荒林左右两边的牢房都是空着的,里面漆黑一片,此时他穿着囚服,正盘坐在地上,手脚依旧被锁链束缚着。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荒林扭头看了过去,直至来人站在了他的牢房外。
“白大人。”荒林看着白休命,眼神平静。
“想和本官说什么?”
“白大人想知道什么,在下就说什么。”
从被关进来之后,即便受刑荒林都能一声不吭,见了白斩荒一面,现在倒是变得格外配合。
白休命轻笑一声:“北荒王还真是御下有方,不如就说一说,北荒王想让本官知道的那些事吧。”
荒林舔了舔嘴唇:“大人说笑了,王爷从未如此吩咐过。”
他不承认,白休命也不强求:“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先说说北荒王太妃进京的目的吧。”
“太妃是为老太爷贺寿。”
他才说完,白休命眉头一压,显出几分不耐来:“荒林,本官耐性有限。”
荒林赶忙道:“其次是为了取走赵家暗库中的财物,运回北荒。”
“那些东西一直放在赵家,想来是归属赵家的,太妃为何要这么做?”
“太妃以为王爷拿到那些东西后,就会和她修复关系。”
“他们母子关系很差?”白休命问。
荒林的目光微微闪烁:“之前王爷一直很孝顺太妃,但是后来,那位、那位阿缠姑娘住进王府后,就有了些许变化。”
“继续说,后来呢?”
既然话题都已经扯到了阿缠身上,荒林也就按照白斩荒的吩咐,继续往下说。
“我家王爷与阿缠姑娘情投意合,但是太妃不同意,还趁着王爷不在,派、派人追杀她。”
“追杀她的人中有你?”白休命直接点出关键。
荒林低下头:“是。”
“然后呢,你们为什么让她逃了?”
“因为她自爆了内丹,我们都受了伤,才被她成功脱逃。”
白休命沉默下来,一开始他会选择相信阿缠的话,除了无法证明她夺舍,再就是因为她说她是吃了狐妖内丹,得到了狐妖的记忆,性格才会发生变化。
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内丹的存在。
“那你们还真是一群废物。”
荒林唇角下压,似乎对这样的评价很是羞恼。
白休命却并不在意他的情绪波动,冷声问:“你说,她和白斩荒情投意合?”
“当然。”荒林飞快回答,“她已经和王爷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
白休命话音未落,荒林就先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眼睁睁看着对方迈步走入牢房中。
“你要干什么?”
白休命在荒林身边蹲下身,他一手扯住对方手上的锁链,那特制的锁链在外力之下,发出咔咔的碎裂声,然后彻底断开。
锁链断掉,上面刻画的封禁阵法便失效了,内息在他体内流转起来,力量再次回归。
这样熟悉的感觉,让荒林几乎喜极而泣。
然而下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不属于他的强横内息直接冲入体内,就像是奔涌而下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冲击着他干涸许久的经脉。
经脉无法承受这股庞大霸道的内息,荒林只感觉手臂剧痛,仿佛要炸开一样。
看着额上青筋绷起,双目圆瞪的荒林,白休命的声音无丝毫起伏:“白斩荒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你配合,他能让你离开镇狱?”
荒林慢慢地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白休命。
白休命唇角溢出一抹嘲讽的笑,慢悠悠地说:“原本陛下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将你放出去。”
荒林心头一喜,身上的剧痛都好像减弱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那股喜悦就彻底消失,他听到白休命说:“但你狼子野心,有负皇恩,不但在暗中谋划越狱,还在被发现之后意图袭击明镜司镇抚使,随后被击毙当场。你觉得,这个结局和你配吗?”
“不、不我没有……”即使被抓进明镜司,荒林也从未如此恐惧过。
因为他始终抱着王爷会将他带出这里的想法,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可能死在这里。
但眼前的人,显然不想让他活着走出镇狱。
“你不能这么做,皇帝不会允许。”
“呵……”白休命嗤笑一声,“现在,告诉本官,阿缠和白斩荒是如何情投意合,又是怎么私定终身的?如果你说错一个字,本官就断你一条经脉。”
荒林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威胁,修为就是他的命,如果经脉断掉,他的修为会大降,即使出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他在北荒王府得罪了很多人,没有修为在身,王爷不会看中他,他的下场绝对会无比凄惨。
此时此刻,即使那些话都是王爷的吩咐,可为了自己,他也不敢再继续说谎,只能如实道:“没有,根本没有情投意合。”
手臂上的剧痛让他惨叫出声,他的语气越发急切:“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只狐妖进王府只是为了让王爷帮忙找人,是王爷喜欢她,想要娶她!”
“她没想嫁给白斩荒?”
“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白休命觉得有些荒谬:“她不知道,却被你们追杀?”
荒林只顾着推脱,并没有注意到对方那满是寒意的双眸:“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况且她是妖,就算死了又如何?”
荒林和荒舞不同,他并不觉得自己当日的做法有任何不妥,错只错在王爷被那只狐妖迷了眼,只怪太妃没有在狐妖入府之前将她诛杀,不然太妃与王爷也不至于母子失和。
白休命突然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站起身来:“回答得不错。”
荒林刚刚松了口气,忽然瞥见一只大掌直接拍向他的天灵盖。
“不——”
荒林惨叫着抬手去挡,可惜他的反抗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双臂瞬间被震得粉碎,脑中一阵轰鸣,仿佛天崩一般,然后他便彻底失去意识。
白休命理了理袖子,迈步走出牢房。
身后的牢房中,荒林的尸身轰然倒塌。
镇狱中的狱卒听到叫声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倒在牢房中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大人。”狱卒们神色不变,齐齐朝白休命行礼。
“嫌犯荒林,意图挟持狱卒越狱,被本官发现后当场击毙。”
“大人英明。”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0-200
第191章 第 191 章 阿缠终于伸出手,点在……
未时刚到, 暖融融的日光打在紧闭的屋门上,一条雪白的藕臂在床上来回摸了几下,什么都没摸到,手臂的主人才懒洋洋地睁开眼。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薄被只剩一角搭在她身上, 屋子里一片安静。
她伸手去抓床头叠放好的新衣服, 稍微伸了下胳膊,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酥软。
起身穿衣时,阿缠看着自己满身的痕迹磨了磨牙,这算什么, 自己好端端的在家里睡觉,天降横祸?
白休命到底是在发什么疯?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究竟什么事能刺激到他, 阿缠索性懒得再想, 磨磨蹭蹭半天,才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当。
她出了后院直接进了前面的铺子, 陈慧正在接待来买香粉的客人,听到动静,回身看了一眼。
阿缠朝那位眼熟的客人打了招呼,然后对陈慧道:“慧娘,我出去吃饭了。”
陈慧从柜台后摸出两块碎银递给她:“去吧。”
阿缠出了店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往前走。
街对面,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许久,直至车中人看到她的身影, 马车才终于动了。
阿缠并没有走出太远,在街角的面馆前停了下来,这家的羊杂面味道不错,偶尔她也会换换口味。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 面馆中只有零星两人,阿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面,又要了一碟小菜。
很快老板就将面送了上来,阿缠拿起筷子低头吃面。
这时她听到了店老板热情的招呼声,外面似乎又有客人进来了,不过她懒得抬头,并未去看。
片刻之后,阿缠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走到桌旁,直接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她手上的筷子一顿,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白斩荒。
“姑娘,能拼个桌吗?”他问。
阿缠扫了眼满是空桌的面馆,心下微沉,显然这并不是一场巧遇。
就是不知,他是冲着季婵这个名字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随意。”
冷淡地回了两个字,她便继续低头吃面,连眼神都没有分过去一丝。
白斩荒也不介意,他就那样坐在阿缠对面,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店铺老板神情忐忑地将一碗面送了上来,还想问是否有别的吩咐,被白斩荒看了一眼,那老板一个哆嗦,赶忙退了下去。
白斩荒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阿缠在吃,他的目光从阿缠白皙的手,移到她小巧的耳垂上。
今日阿缠戴着一对红宝石桃花耳坠,做工极为精巧,并不似寻常首饰铺子的工艺。
白斩荒认得出来,这工艺出自皇室。
他以前也曾送过珠宝首饰给她,但她只是收了却从来没有戴过。
那时候他觉得,以她的容貌,确实不需要额外的珠宝点缀,以为她不喜欢,便再也没有送过。
原来并不是不喜欢。
阿缠将碗中的面吃了大半才放下筷子,她用帕子擦了擦嘴,从荷包中摸出几枚铜板放下,站起身打算离开。
一直沉默着的白斩荒终于出声:“姑娘,我们聊聊。”
直到这时阿缠才正眼看向他,两人目光相对,隔着一个陌生的皮囊,但她总觉得他能看到自己似的。
“我应该不认识公子?”
白斩荒笑了一下:“在下白斩荒。”
阿缠故作诧异:“原来是北荒王,民女这厢有礼了。”
白斩荒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阿缠坐回了椅子上:“王爷想同民女聊什么?”
“就聊聊你庄子上发生的那件事吧。”
“可是,明镜司的大人再三警告过民女,当日之事不能随便与人说。”阿缠回想了一下那日的事,白休命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白斩荒能打听到也不奇怪。
“姑娘倒是听话,若是本王一定要听你说呢?”
“民女自然不敢不从,王爷想从哪一段听起?”阿缠从善如流。
“我娘死的时候,姑娘可曾亲眼见过?”
阿缠神色不动,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不曾见过,当时民女被关在了屋子里。”
白斩荒忽然说:“她死的很惨。”
“王爷节哀。”
他定定地看着阿缠,从她脸上看不到半分额外的情绪,愤恨、畅快、慌乱都没有。
果然是阿缠。
“听说那日绑匪并没有伤害姑娘。”
“民女运气好,明镜司的大人们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明镜司的……白休命吗?”
“是的。”
白斩荒注意到,在他说出白休命这个名字的时候,阿缠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他将目光从阿缠脸上移开。
“王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民女该回家了。”
“……姑娘慢走。”
阿缠朝他微微颔首,站起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
她的身影从窗前经过,很快就消失在了白斩荒的视线中。
白斩荒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心想没关系,他们相识不过一年,阿缠图一时新鲜罢了。
白斩荒去昌平坊见过阿缠这个消息,在半个时辰后传到了白休命的耳中。
彼时,封旸正在向白休命汇报,他已经去过了林家,从林家人口中问出了吕道长的消息,但吕道长本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白休命对此不算意外,会从林家下手的,除了白斩荒之外没有其他人,这人做事足够谨慎,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对方的目的不过是把阿缠真正的身份摆在他眼。
“还真是贼心不死啊。”白休命低声自语。
“什么?”封旸有些疑惑地问。
白休命没理他,问道:“那道人是如何蛊惑林家人的?”
封旸回道:“林家人说,他们家中小儿与林老爷先后做了噩梦,梦境都与季姑娘有关,那道人在旁蛊惑,让他们认为季姑娘身份有异。”
“旁人说了,他们就信?”
“林家人在回京路上遇到妖祸,那道人恰好救了他们一家,故而他们对对方很是信服。”封旸顿了顿,说道,“属下以为,那妖祸怕也只是取信林家人的计谋。”
白休命不置可否,只吩咐道:“将林家筛一遍,确认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再派两个人盯着。”
“属下明白。”
封旸领命离去,不多时一名明镜司卫前来汇报。
“大人,属下发现北荒王出现在了昌平坊,季姑娘外出用饭时,北荒王与季姑娘同桌,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这名明镜司卫是白休命派去跟着白斩荒的,隐匿手段一流。
“知道了,继续盯着。”白休命声音中喜怒不辨,即使得知白斩荒去见了阿缠,也没有半分情绪泄露。
他一直在衙门中处理公务,直至夜深,手边案卷都已经批复过,才放下笔,离开了明镜司。
而此时,阿缠刚刚沐浴结束。
今日她并没有如往日一般,在睡觉前先看两页话本,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思索起今日与白斩荒的见面。
白日里白斩荒的表现丝毫没有让阿缠打消心中的警惕,这人可不是太妃,如果那么容易糊弄,当初北荒王的几个儿子,就不会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
这人在北荒的时候,向来以亲民形象示人,颁发的政令也多是利民之举。
但他内里十分冷漠,虽然不至于对平民百姓如何,却也不会真的如此温和。
他今日对她的态度,不对劲。
即使这里是在上京,即使他可能知道一些自己与白休命的关系,也不会用这样温和的态度来对待一个亲眼见证他亲娘死亡的人。
而且他问自己的那些话并无多少意义,真想知道细节,衙门中应该有更详尽的记载,就算衙门不配合,他想看也不难。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太妃,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斩荒发现了她的身份吗?
阿缠还不能确定,心中却已经充满了警惕。
白斩荒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不似北荒王太妃,这人处处谨慎,寻常外出时,身边都带着两名四境护卫。
心思深沉,手段也层出不穷,至少现在,阿缠还没有想出能够对付他的手段,除非白休命失了智,愿意为她去杀了白斩荒。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阿缠也只是想想。
她原以为自己隐在暗处,有足够的时间来思索对策,可若是她的身份被发现,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无用,她需要得到强大的力量,至少可以保全自己。
这个念头一动,体内藏着的内丹似乎察觉到了阿缠心中所想,悄无声息地浮在她面前。
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金灿灿的内丹仿佛让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阿缠注视着这枚内丹,从旷野之地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得到内丹做出决定也已经很久了,她却依旧没有用过它。
为什么呢?
因为妖化很危险,由人变妖充满了不确定性,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数,她总要先保全自己,慢慢来。因为她在上京还有慧娘和朋友,她不能不管不顾,总要安排好一切。
因为……
她给自己找了太多的理由,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真正让她迟疑的,是白休命。
一旦使用内丹成功妖化,修为至少会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大夏境内,怎么会允许大妖肆意出没,只要她做了选择,就得离开这里。
默然良久,阿缠终于伸出手,点在了内丹上。
随着她心念一动,内丹中泄露出一缕妖气,缠在了她手上,顺着指尖慢慢渗入她体内。
只是一缕很淡的妖力,阿缠的身体却在强烈的排斥。
不只是因为种族不同,无法容纳妖力,还因为她心中的不确定。
阿缠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内丹上,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第192章 第 192 章 没事,会好的
身体的不适应并没有让阿缠停下来, 妖气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渗透,她手背上的血管逐渐呈现出诡异的青色,慢慢往上手臂蔓延。
手臂上的温度逐渐消退,血管中的血液仿佛凝结成了冰, 让她的手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这时一股暖风吹了进来, 或许那只是寻常的晚风, 但拂在她冰寒的手臂上,便格外的温暖。
只是,屋子里为什么会有风?
这个念头闪过,阿缠的身体微微一滞, 她放下手,缓缓地转过身, 入眼便是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门, 以及站在房门外面无表情的白休命。
这样的白休命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看她的眼神和现在很像。
掩藏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了,阿缠此时表现的比她曾经预想的要冷静得多。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白休命迈步走入屋中,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她分神地想,或许此刻,这间屋子已经被隔离开来, 慧娘大概不会察觉到丝毫异样。
白休命站在阿缠面前,低头看着那颗依旧在滴溜溜转的金色内丹。
良久, 才终于开口:“五境内丹。”
阿缠眼睫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你去旷野之地,就是为了这颗内丹?”
白休命足够聪明,他根本不需要向阿缠求证, 就已经猜到了内丹的来历。
他差点忘记了,当初父王将阿缠的尸身要走,说是故人子嗣,而他父王的故人中恰好有一位五境狐妖,不久之前他还去祭奠过。
在旷野之地的种种,从他眼前一一闪过,去祭拜西景时,她的异样,巫族大祭司对她的特别偏爱,如今都有了答案。
“不是,我原本只是去那里寻找爹娘的踪迹,我没想过他们已经不在了。”事已至此,隐瞒已经没有意义,阿缠显得格外坦然。
只是在提及爹娘时,声音中透出一丝哽咽。
白休命心尖一颤,却强压下那股情绪。
“是大祭司将内丹给了你。”
阿缠点了点头:“是。”
“想用它来做什么?”
阿缠撇过头,避开了他迫人的目光。
白休命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姿态强硬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一字一句地问:“告诉我,想用它来做什么?”
阿缠被迫仰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能将人吞没的深渊,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掩藏着尸山血海。
他在生气,很生气。
阿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身体告诉她眼前的人变得很危险,意识却不想远离,甚至想要哄哄他。
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想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白休命咬着牙:“但你现在是人,你知不知道强行吸收妖气入体的后果?”
“我知道,成功了会从人变成妖,失败了会死。”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大,阿缠微微蹙了蹙眉。
白休命放下了手,他死死盯着阿缠,喉结滚动:“变成妖之后呢?”
他对阿缠说:“你知道,三境之上的妖族进入上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阿缠是知道的,大夏的上京于妖族而言,是禁地。
“当然,可以有特例,那要在你身上留下契痕,你愿意吗?”
阿缠不需要回答,这个选项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白休命也知道她不可能愿意。
她的沉默,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白休命弯下膝盖,半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你不愿意嫁给我,因为你没有想过和我有以后,对吗?”
他的手抚上阿缠的侧脸,手指滑入她的鬓发中,只是稍稍用力,阿缠便倾身靠向他。
他们靠得极尽,近到她几乎能听到白休命的呼吸声。
“说话!”
“没有想过。”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白休命的意料,可从阿缠口中说出来,却成功点燃了他的怒火。
“我算什么,你的消遣吗?”
阿缠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不是。”
他是她唯一动过心的人,是她每次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开心的人。
白休命怒极反笑:“不是。只是你的未来,没有我的位置而已。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而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阿缠其实还没有想到这一步,但如果真的走到那里了,或许她真的会这么选择。
只看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白休命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阿缠,你有没有心?”
在这样的质问声中,阿缠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
可他想要听的话,阿缠不能说给他听。
两个人都沉默着,白休命始终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闭了闭眼,扣着阿缠后脑的手微一用力,两人的唇撞到了一起。他压着她,不许她退开,强迫她打开牙关,与她撕咬研磨。
阿缠感觉到了疼,却依旧闭着眼,承受着他的宣泄,直至白休命自己停了下来。
他捧着她的脸,他们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
阿缠的口中都是铁锈味,他们的血混到了一起。
“阿缠。”白休命的声音沙哑又带着几分颤抖,“你哄哄我。”
只要她开口,就算是骗他,他也认了。
阿缠很会哄他,以往的每一次,即使还没有察觉到对她的喜欢时,他都无法抗拒。
但这一次,她无声的拒绝了。
那张瓷白的小脸上,不喜不悲,她就那样看着他,不解释也不挽留。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的选择中,不会有他的存在。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他依旧不死心。
“……没有。”
“你可真狠。”他将这句话喂入她口中,一触及离。
白休命站起身,深深地注视着阿缠,然后转身。
离开之前,他低声道:“白斩荒认出了你,自己小心。”
说完迈步离开,再没有一丝犹豫。
房门打开,然后关闭,将阿缠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阿缠看着紧闭的房门,白休命问她没有想过未来,她其实想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反反复复的想。可是她天平的彼端,站着阿爹阿娘,她追寻了他们那么久,对他们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没办法放开手,去选择白休命。
所以,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这天晚上,阿缠一整夜都没有睡。她蜷缩着坐在床上,只觉得身体很冷。
明明已经做好了选择,不会再回头,可是只要想到白休命,就好像呼吸都要停滞了,心闷闷的疼,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眼眶。
她根本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第二日清早,到了阿缠往日起床的时间,陈慧始终不见房中有动静,上前去敲了敲门。
“阿缠,睡醒了吗?”
“我在。”里面传来了阿缠的声音,那嗓音哑得不像样子,陈慧心里惊了一跳,推了下门,房门便开了。
她走进房间,一眼便看到坐在床上,顶着一双红肿眼睛的阿缠。
“你怎么了?”陈慧快步走到床边,语气担忧。
阿缠抬头看了眼陈慧,吸了吸鼻子:“白休命知道了。”
“知道什……”陈慧愣了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嗯。”阿缠迟缓地点了点头。
无论在何时,陈慧都毫无疑问地偏心阿缠,她道:“知道了又如何,如果他无法接受,说明你们本来就不合适。”
阿缠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瓮声瓮气地说:“他接受了。”
其实她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让白休命很惊讶,他介意的,从始至终都是另一件事。
他临走时特地提到了白斩荒,恐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两人早有交锋。
这次轮到陈慧懵了:“那你这是怎么了?”
“昨晚他看到我吸收内丹中的妖气,他知道了我想变回妖。”
陈慧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后变为了然。
阿缠变回妖,这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影响,不能留在上京,她们可以去其他任何地方。
可白休命,恐怕并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个活着的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牵绊与责任,白休命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抛却一切,跟着阿缠离开。
所以,当阿缠决定离开的那一日,就是他被抛下的时候。
提前知道了这些,也只会让矛盾提早爆发,没办法解决问题。
阿缠有自己的选择,对方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件事无解。
陈慧叹了口气,白休命在她眼里,虽然有诸多不好,可他对阿缠足够好。
但感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全部。
她无法评判谁对谁错,只能轻轻拍了拍阿缠的背,对她说:“我给你煮一碗鸡汤馄饨好不好,吃完了再睡一觉,等你睡醒再来想这些事。”
“好。”阿缠乖乖点头。
第一次争执,便是如此的伤筋动骨。其实算不得争执,但却是真的伤身伤心。
几日过去,白休命再也没有出现,阿缠似乎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结局,却也始终提不起精神。
幸好她在陈慧的照顾下,没有伤了身体。
而另外一边,在接连旷了三日早朝后,明王出现在了白休命府上。
他在府中找了一圈,最后在水榭上找到了人。
白休命一条腿支起,依靠着水榭的一角檐柱席地而坐,他手臂搭在支起的腿上,手中还拎着一个酒壶。
他身边的地面上,上横七竖八堆放着许多空掉的酒坛。
看到明王出现,他也只是往后仰了仰头,叫了声:“父王。”
明王看他这颓废的模样,倒也没有训斥,只是问:“出了什么事?”
白休命闭了闭眼,轻声说:“没事,会好的。”
第193章 第 193 章 意外中的意外,果然还……
看儿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明王实在很难相信他的话。
“秦横找本王告状,说你这几天一直没去衙门。”
“明天就去。”
“明天也不用去了,青州出了个大妖,衙门里死了一半的人, 地方镇抚使受了重伤, 你带人过去看看。”
白休命扔下手中的酒壶, 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檐柱稳了下身子,才回道:“知道了。”
“所以,究竟怎么了?”说完了正事, 明王还没忘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白休命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父王, 你还记得去年上元节闯入上京的狐妖吗?”
明王不自觉地挑了下眉:“自然记得。”
“你说那是你故人的女儿。”白休命顿了顿, 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知道她没死吗?”
明王轻咳一声, 在儿子颇有些执拗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这个……看出来了。”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明王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姑娘也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你情我愿的,也算不上夺舍。”
“所以您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是谁?”
“啊,这个么……”明王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
白休命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虽然他们之间的事和明王的隐瞒没有关系, 但他会忍不住想,如果早知道, 他会……
会什么呢?
会克制住,不会和阿缠有以后吗?
想到这个可能,白休命心口就阵阵抽痛。
或许,当初不知真相, 才是最好。
见儿子很快又变得颓然,明王好奇地问:“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她吵架了?”
见他不回答,明王追问:“你不会动手了吧?”
知道儿子对妖族的态度,明王以往也劝过,但是没什么用。在修炼一途上,拥有太过强烈的执念,对于破境有害无益,偏偏他说了没用。
所以知道儿子喜欢上的小姑娘身份有问题的时候,他非但没有阻止,还乐见其成。
难道适得其反了?应该不会啊。
白休命扯了扯唇角:“没有。”
根本没吵起来,他就被单方面被抛弃了。
“没有就行,有什么事说开了就好。”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明王完全看不出自家儿子内心的崩溃。
“知道了。”白休命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第一次这么想把他父王的嘴堵住,“您还是先回去吧。”
明王这次倒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儿子的嫌弃,他哼了声:“以为我愿意管你。”
送走了明王,白休命回去洗了个澡,冲掉了一身的酒气,便躺到床上睡了过去,从阿缠那里回来,他一直没有合过眼。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都是阿缠的身影,睁眼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只剩怅然。
第二日一早,白休命带人离京,直奔青州。
消息传到白斩荒耳中时,他正在书房中练字。
白斩荒的字写得极好,而且他还有一个天赋,能够模仿别人的字迹。阿缠初到北荒时,他教她习字,她学的很好。
“王爷,白休命今早已赶往青州,北延也传来消息,青州那边已经布置妥当。”荒舞站在桌旁向他汇报。
“做的不错。”最后一笔收尾,白斩荒放下笔,“让人准备马车,本王要进宫一趟。”
“王爷您是想?”
“本王来上京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请皇帝准许回北荒了。”
“可王爷您不是说,事情结束前不会离开上京吗?”荒舞不解地问。
白斩荒起身,淡淡道:“若白休命侥幸没死,本王总要未雨绸缪一番,在他回京前将他最后一丝生机掐断。”
虽然荒舞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但她还是按照白斩荒的吩咐去做了。
这时候的阿缠也终于平复了心绪,不再像前两日那样难过了。
既然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她便没有想过反悔,这几天她每日都会花费一两个时辰,调动内丹中的妖气,慢慢侵染自己的身体。
这是个很耗费时间的过程,却也是妖化最重要的一步,需要让肉身慢慢适应妖气的存在,然后才能加大妖气的输送。
身为妖,妖化的原理阿缠都懂,只是亲自上手去尝试时,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长时间将稀薄的妖气存于体内,身体会出现各种不适的反应。如今还只是将妖气存于相较安全的手臂中,其他部位她还在慢慢尝试。
白休命离京的第五日,阿缠第一次尝试将一缕妖气引入五脏,五脏最是敏感,她十分小心的引着妖气流入体内,就在即将触碰到心脏时,忽然心下一慌,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阿缠中止了这次尝试,但是那股心悸的感觉并未消散,反而让她坐立难安。
与此同时,青州。
一处山坳中,两旁的的树木仿佛经历过天灾的摧残,有些连根折断,有些已经碎成无数段。
一条小河自山中流淌而过,上游许是才下过雨,河水浑浊。
在长满了杂草的河岸边,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不停流血,流出的血落入河水中,很快便被带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名身穿官袍的明镜司卫大声喊道:“白大人在这里!”
这道声音过后,数道身影冲了过来,将半个身子浸入水中的男人抬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平地上。
跟着过来的明镜司的大夫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玉瓶中的丹药倒出,塞入白休命口中。
后赶过来的沈灼落地后急忙问:“大夫,白休命怎么样了?”
青州的案子原本并不归沈灼管,但是白休命离开上京时,让秦横调动他与庞七来青州协助办案,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来时他还以为白休命小题大做,等真与藏在暗处的妖族交手时才不得不承认,白休命的谨慎是有道理的。
这次青州的妖祸,兴风作浪的是两个四境大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非但如此,竟还有一名四境人族修士在旁协助。
想到这里,沈灼不由磨了磨牙,幸好白休命躲过了致命一击,带着伤杀了一个重伤一个,让他们有机会围杀第三个,不然他们全都要栽在这里。
这显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沈灼思索时,那大夫就地剪开白休命身上的官袍,替他处理身上那道差点击穿他心脏的伤口,一边回道:“沈大人放心,白大人的伤并不致命,而且……咦?”
那大夫看着伤口,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
大夫摇摇头,示意他没事,又赞叹道:“白大人的气血竟如此旺盛,已经开始促进伤口愈合了。”
听到大夫这么说,沈灼也低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也被惊了一下,白休命胸口处那道碗口大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这是什么情况?”一些轻微伤修士的身体是可以自我修复的,但白休命这个就略显夸张了。
大夫一边往伤口上撒了些生肌止血的药粉,一边道:“以气血衰弱为代价强行修复伤口,这样的手段需要气血处于巅峰状态才行,看来白大人距离进阶不远了。”
“艹,他是畜生吗!”沈灼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进阶速度吗,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关心白休命的死活了。
大夫咧嘴笑了一下,还没忘记叮嘱道:“这伤口虽然能恢复,但气血亏损,白大人需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才行,最好不要再与人交手。”
“知道了。”
虽然沈灼很想把人扔这算了,但最后出于同袍情谊,也可能是怕这人记仇将来秋后算账,他还是让手下将白休命抬了回去。
此时他自己也一身伤,但还得留下收尾,三个四境死了两个,剩下一个人族修士逃的不知所踪,说不定就在暗中盯着,当然不能松懈下来。
沈灼的谨慎并没有派上用场,那名人族四境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此时,北延带着一身伤,正在往上京赶。
他必须要将任务失败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王爷,让王爷有时间布置第二步计划。
第二日傍晚,北延回京,将雪瑶公主手下的两名大妖被斩杀,白休命重伤的消息带了回来。
意外中的意外,果然还是发生了。
白斩荒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用暮食,他脸上没有露出太多的惊怒,只是一时失控将手中玉筷折断。
“你的伤势如何?”很快,白斩荒便收敛了情绪,放下断成两截的筷子,询问北延的身体情况。
北延有些惭愧道:“属下已经服用了丹药,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是属下有负王爷重托,让白休命活了下来。”
白斩荒摆摆手:“不必妄自菲薄,白休命毕竟是明王看中的人,若是没点本事早就死了。”
他虽然对北延办事不利很是不悦,却并未表现出来,事情尚未结束,此时斥责北延也无济于事。
“王爷,那白休命的伤比属下还重,我们是否要趁机将他除去?”
虽然对方以一敌二不落下风的实力让北延依旧心有余悸,但他更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他与白休命交手时,对方定然会记住他的内息,修士找人不必看容貌,有内息就够了。
若是白休命不死,日后他就要时时担惊受怕,担心曾经袭杀对方又与妖族勾结的事被发现。
白斩荒眯了眯眼:“人自然是要除掉的,收拾东西,明早先去接个人,然后我们回北荒。”
第194章 第 194 章 白休命到底哪里好?……
巳时初,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带着浓重的压抑感,不时滚过一道闷雷,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陈慧在前面看店, 阿缠则在后院将院中的花盆搬到房檐下, 免得被暴雨折断了花枝。
搬完了花, 她在水井旁提了小半桶水上来,刚将手冲干净,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只是这脚步声,不像是慧娘的。
阿缠转过身, 在看到白斩荒的第一时间,便催动手中戒指, 可惜她的反应依旧不够快, 两道鬼魅一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左右两侧,一人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她听到戒指中的龙魂发出一声不甘的吼声, 随后便没了声息,戒指似乎是被两人封禁了。
而此时,白斩荒身后还站着一人。
三名四境,阿缠收回目光,不再试图反抗。
白斩荒轻笑了一声:“警惕心真强。”
阿缠懒得与他装模作样,直接问:“慧娘呢?”
“慧娘?哦……你是说前面那只活尸?”
见她目光冷淡地看过来, 白斩荒不再故意惹她,开口道:“放心, 只是让她沉睡一段时间,免得来打扰我们。”
“你想干什么?”
“我要回北荒了,昨夜我思来想去,还是希望能带你一起回去。我想比起上京, 你应该更习惯北荒。”
“你看起来没打算听我的拒绝。”
白斩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你知道,我不喜欢被拒绝。”
“可以,现在走吗?”阿缠答应得很痛快,原本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从这里到北荒,万里之遥,总有机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现在就走,我特地为你准备了马车。”白斩荒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白斩荒突然抬手握住了阿缠的左手。他执起她的手,垂眸看向中指上的那枚黑色指环。
“听闻白休命曾在渭水河畔斩龙,这指环里封印的是那条龙的龙魂?”
阿缠心头泛起一丝涟漪,她长睫微垂,遮住了眸中异色,白斩荒并不知道她与白休命分开了,所以才会故意在她面前提起白休命。
“是那条龙,它很好用。”
白斩荒伸手将那枚指环从阿缠手上取了下来,被封禁之后,它就只是寻常的指环了。
他盯着那枚黑色指环看了几眼,才道:“确实很好用,荒林死得不冤。”
阿缠看着那枚指环,像是故意提醒道:“指环被封印,他会第一时间发现。”
白斩荒浑不在意:“是的,但他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来。”
阿缠懂了,白休命不在上京,而白斩荒对他的行踪很了解,看这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可能已经在等着白休命找过来了。
见他将指环收了起来,这个想法就越发肯定。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阿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将手从白斩荒手中抽走,迈步往外走去。
在穿过铺子的时候,阿缠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没了声息的陈慧。
白斩荒在她身后轻声道:“她一直照顾你,我不会伤她。”
听到这话,阿缠终于将目光从陈慧身上移开,顺便提醒了一句:“离开的时候,记得将铺子的门关好。”
“好。”
走出了铺子,外面停着两辆马车,荒舞引着阿缠上了后面那一辆,白斩荒则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很快,两辆马车便驶离了昌平坊,朝着城门驶去。
马车还未到城门口便和余下的队伍汇合了,此时天上的雨已经落了下来,大颗的雨滴砸在车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阿缠只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就犯了懒,她将身后的靠枕放到靠着车窗那一边的长坐上,侧身躺了下来。
马车的空间足够大,座位也宽敞,躺着正好。
“有毯子吗,我困了。”阿缠仰了仰头,声调懒洋洋地问对面正看着的荒舞。
荒舞弯腰打开座位下的格子,从里面取出薄毯递给阿缠。
阿缠伸手接过,将毯子盖在了身上,然后闭上眼,似乎真的打算先睡上一觉。
荒舞盯着阿缠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阿缠掀起眼皮:“怕什么,怕白斩荒杀了我吗?”
“你害死了太妃,荒林因为你被明镜司抓走,几日前死在了镇狱。”
荒舞与荒林没什么交情,但也认识许多年了。本以为王爷说动了皇帝,能让荒林活着离开镇狱,谁知道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临死前还被扣上了残暴凶狠,企图越狱杀人的黑锅。
不说王爷,连她都对白休命恨得咬牙切齿。
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阿缠打了个呵欠:“人要学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太妃会死,当然是她自己的错,谁让她把亲生儿子养得那般凶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杀了她。”
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荒舞沉默了。
她心想,幸好太妃已经和赵家人一起埋在了京郊,否则听到这些话,可能还会被气死一回。
眼前的阿缠容貌虽然变了,不再一眼便让人惊艳难忘,但骨子里依旧是那般肆意妄为,无一丝一毫的改变。
见荒舞不再问了,阿缠却反问她:“我一直很好奇,你体内的那只御鬼那么凶,你不害怕吗?睡觉的时候,是不是要随时警惕,以防它跑出来杀了你?”
荒舞修习了尚家的御鬼术,体内的那只四阶御鬼,实力非同寻常。
“习惯了。”她没有隐瞒阿缠,她们两个曾经交手数次,阿缠会好奇也正常。
“强横的实力伴随着致命的危险,你可要小心啊,当心哪天被鬼吃了。”
阿缠闭眼之前,似恐吓又似提醒地对她道。
“不会有那一天。”
白斩荒离京前,拿到了皇帝手谕,为了这道手谕自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守城将领自然不敢阻拦北荒王离京的队伍,反而大开城门,将人恭送出去。
阿缠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带离了上京。
车队赶路的速度并不快,每日辰时正出发,申时末便找好了歇脚的地方。
白斩荒毕竟是王爷,出行在外有诸多讲究,偶尔歇在驿站时,还有地方官员前来拜见。
就这样,过去了三日,他们才进了梁州地界。
早起出发时,白斩荒邀请阿缠去他的马车里坐坐,阿缠便过去了。
白斩荒的马车里到处都是柔软的垫子,一旁还放着精致的点心,阿缠靠在垫子上,一边捏着点心往嘴里送,一边百无聊赖地往棋盘上摆棋子。
她棋艺实在不怎么样,就这样还接连赢了两盘,白斩荒为了让她赢,也算是绞尽脑汁。
同行几日,两人没有起过任何冲突,事实上,只要白斩荒想要与谁和平共处,他就一定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
这就是阿缠能在北荒王府呆三年的原因,因为他并不让人厌烦。
第三盘棋局开始,看着阿缠落了子,白斩荒忽然问:“白休命到底哪里好?”
阿缠在棋罐中取了第二枚棋子拿在手中,棋子入手微凉,触感细腻,她捏着玩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他长得好看,还对我百依百顺。”
这个答案似乎让白斩荒很难接受,他手中棋子久久没有落下:“我对你不够好吗?”
没等阿缠回答,他又问:“因为我一直没有帮你找你妹妹,所以你生我的气?”
阿缠实话实说:“不算生气,毕竟是我有求于你。而且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三年时间转眼即逝,算不得什么。”
白斩荒吐了口气:“我其实曾经试图找过她,但地灵册没有反应。”
阿缠有些意外,地灵册上无论生死,应该都能显现,可若是没有反应,恰好证明了阿绵还活着。
能截断地灵册的定位,如果不是身处特殊空间,就是身边有五境替她遮掩。
“多谢,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阿缠这声道谢很诚心。
白斩荒看着她:“当初我离开王府,是因为找到了鼠妖一族的踪迹。鼠妖一族供奉地灵册多年,我以为它们能帮我想到办法。”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鼠妖确实替他想到了办法,可等他回去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那时候明镜司将此事压下,他没有查到阿缠的踪迹,便一直妄想她还活着。
“阿缠,我对你不够好吗?”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我的容貌不合你心意?”
阿缠倒是没想过对比两人的长相,但白斩荒的样貌她看着无疑是顺眼的,只是心本就是偏的,她的心偏向了白休命,就分不出一丝一毫余地给旁人。
见他执意想要得到答案,阿缠想了想,答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可能这就是你和白休命不同的地方吧。”阿缠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思念,语气像是抱怨,“每次我要他帮忙,都得又哄又骗。”
白斩荒看着这样的阿缠缓缓闭上了眼,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输给了白休命,是输给了阿缠的偏爱。
“以前来过梁州吗?”白斩荒忽然换了个话题。
“外出时曾经经过这里,怎么了?”
“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们到时候可以去逛逛。”
阿缠可不觉得梁州有什么地方值得白斩荒浪费时间,算算日子,不管白休命之前去了哪里,若是他现在往回赶,距离梁州应该不远了。
“我对梁州了解不多,不过有一个地方我倒是一直想去看看。”
“哦?什么地方?”
“鬼哭山。”阿缠吐出三个字,“听闻那里镇压了一座鬼门,尚隐曾经和我说起过。”
白斩荒笑了,阿缠永远都这么的出人意料,她定然是看出了自己的打算,却为她的情人选了鬼哭山为埋骨地。
“好,那就去鬼哭山。”
第195章 第 195 章 阿缠的提……
阿缠的提议虽然被采纳, 但是车队却并未转道,依旧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行,白斩荒只带着少数几名心腹脱离了队伍,前往鬼哭山。
鬼哭山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很远, 赶路只需要几个时辰, 马车行至鬼哭山地界时已经是傍晚。
晚霞铺满了天际, 落日的余晖将大地用光线分割成两半,鬼哭山隐没在阴影之下。
距离上次来这里还不到三个月,或许那时候有白休命在身边,当时阿缠只觉得这里安静, 这次再来,却觉得阴风阵阵。
马车行至山下, 阿缠与白斩荒下了马车, 荒舞在最前面引路,带着他们往山中走。
白斩荒走在阿缠前面, 阿缠注意到,他将自己的那枚指环交给了身旁的北淮,由北淮拿在手里。
他们似乎将指环上的封禁解除了。
荒舞似乎有目的的带着他们往山上走,一行人中,只有阿缠体力最差,行至半山腰, 队伍中就只能听到她剧烈的喘息声。
白斩荒转过身朝她伸手:“抓着我的手?”
以前阿缠实力比他强,以至于他忽略了如今的她只是普通人。
这样似乎也有好处, 至少如今的她不再那么缥缈,仿佛随时会从他身边消失。
阿缠看了眼递到自己眼前的手,撇过头。
白斩荒也不恼,给身旁的北淮递了个眼神, 北淮抬手从一旁的树上削下来一根两指粗的树枝,他用手将树枝修整干净,截成合适的长短,递给了阿缠。
这次阿缠没有拒绝,有了这根登山杖,后面的山路要轻松许多。
但到达目的地时,她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此时他们在一座山的山顶,这座山不算高,山顶草木稀疏。
太阳还未彻底落山,阿缠能够依稀看到,四周也都是这样的山,成片的山围成一圈,有意无意的将中间那处凹陷之地围在其中。
白斩荒见她往下看,便对她说:“那底下就是鬼门。”
“尚家先祖竟然敢将家族建立在鬼门之上,着实让人佩服。”阿缠感叹一声。
白斩荒盯着阿缠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嗯?”阿缠面露不解。
“你以前并不在乎人族曾经做过什么,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无法打动你。”
阿缠对于人族的态度是很冷漠的,她更不会说出佩服这样的话。
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人了。
是因为她变成了人,才懂了人性吗?可惜她改变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
“是吗?”阿缠有些失神,她的变化,是从成为季婵之后开始的。
她用了季婵的身份,承了她的情,也接受了小林氏这个亲人,所以在得知小林氏的遭遇时,才会觉得愤怒,出手帮了一把。
后来,则是为了解开束缚在神魂上的锁链。
可次数多了,心态和想法都在慢慢发生改变,她开始融入身边的人,不再只是伪装,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阿缠有些迷茫,阿爹阿娘留下锁链,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片刻的失神,太阳就已经彻底落山了。
黑暗将鬼哭山笼罩,荒舞寻了处平整的空地,点燃了篝火,又取出些食物在火上加热。
“走了这么久,累了吧,去那边歇歇。”白斩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带着阿缠回到了篝火旁。
火堆上架着一整只鸡,荒舞见他们过来,便让出了位置,和北淮他们一起去周围警戒。
阿缠坐在一旁平整的石头上,白斩荒则接替荒舞,继续烤鸡。
天色越来越暗,山顶的温度也越来越低,阿缠坐在火堆旁,偶尔还会不自觉打个寒颤。
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烤鸡终于熟了。
阿缠迫不及待地接过他递来的烤鸡翅,低头吃了起来。
白斩荒只是越过跳动的火焰看着坐在对面的阿缠,偶尔拨弄几下篝火,并没有吃东西。
虽然这只腌制过的鸡是提前准备好的,但是白斩荒的烧烤手艺还不错,阿缠吃得心满意足。
她吃了一整根鸡翅,一只鸡腿,还有一张面饼,才接过白斩荒递来的帕子。
用帕子擦了擦手,阿缠才注意到除她之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吃东西的打算,便开口问:“你们不饿吗?”
“不急,等下山之后,他们饿了自然会吃。”
将用过的帕子扔到面前的火堆里,火焰往上窜了窜,跳动的火光照亮了阿缠的眸子,她看向白斩荒:“你怎么确定,他们还能下得去山。”
白斩荒并不因为阿缠的话而生气:“因为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顿了顿,他问:“如果白休命死在这里,你会为他伤心吗?”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白斩荒将手中的树枝扔到火中,笑道:“看来,我今晚就能知道你的答案了。”
阿缠不置可否:“你准备的这么充分,就没想过,他不会来吗?”
白斩荒敏锐地察觉到了阿缠话语中的异样:“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们分开了,就在几天前。”
白斩荒面上闪过诧异之色,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你放心,你的布置不会白费,他一定会来的。”阿缠勾唇笑了下,忽然说,“你不是一直问我,他哪里好吗?”
她抬头看向夜空,轻声呢喃:“他好在,就算我和他已经分道扬镳,我也笃定,他会来找我。”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警戒的北延忽然喊了一声:“王爷小心。”
下一瞬,他捂着胸口,出现在白斩荒身边,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有人在暗中偷袭了北延,可惜没能要了他的命。
阿缠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被强拉着站起身,被他推到了白斩荒身侧。
白斩荒起身,牢牢抓住了阿缠的手腕,锐利的目光扫过依旧平静的山顶。
这时,不远处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荒舞正要上前,却听白斩荒声音沉静地命令:“回来,他在调虎离山。”
白休命的目标是阿缠。
荒舞与北淮缓缓后退,警惕地看着周围,空气仿佛凝滞住了,阿缠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北延身上的血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白斩荒开口,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白休命,既然来了,不如出来见一面。恰好,阿缠也很想你。”
山顶只有风吹动草木的声响,没有任何回应。
毫无征兆的,荒舞与北淮突然朝一个方向同时出手,在荒舞的身影闪过的瞬间,阿缠注意到她的眼睛变成了莹绿色,在黑暗中发光。
她不知什么时候,派出了御鬼。
在两人和一只四阶御鬼的联手逼迫下,白休命终于显出了身形。
前有荒舞与北淮寸步不让,后有御鬼虎视眈眈,白休命方一露面便已经落入下风。
阿缠无法看清在黑暗中交手的人,却也清楚三对一有多么危险。
一道闷哼声响起,阿缠心中一动,被抓住的手往后缩了一下,却换来白斩荒更用力的钳制。
白斩荒站在她身边,气定神闲地说:“如你所说,他果然来了。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阿缠没有回应。
白斩荒似乎很有聊天的兴致,他偏头看向阿缠:“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他在青州遭遇了围杀,受了重伤。”
阿缠的眼珠动了动,在他的笑容中,开口道:“这里似乎变冷了,鬼门的封印是不是已经开始松动了?”
“或许。”
“你猜,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
“为什么?”白斩荒饶有兴致地问。
“白休命。”阿缠忽然喊了一声。
正在与人交手的白休命分神看她一眼。
阿缠正欲继续说下去,身旁的北延毫不犹豫地对她出手,想要将她制住,却被阿缠身上突然冒出的妖气挡了回去。
白斩荒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也被弹开了。
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阿缠喊道:“荒舞的右肩!”
听到阿缠的声音,白休命毫不迟疑,在御鬼和北淮的夹击下,硬挨了御鬼一爪子,手中长刀直接贯穿荒舞的右肩,随后用力一搅。
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当荒舞意识到她肩头的鬼眼被扎穿的时候,她的御鬼已经尖啸一声,转头朝她扑了过来。
受操纵多年,比起被操纵着杀人,它当然更想将那个操纵它的人类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原本的三对一转眼间便成了一对一,眼见荒舞被御鬼反噬,北淮不得不全力应对白休命,不敢有丝毫分心。
护卫在白斩荒身旁的北延在第一时间迎上前帮助北淮,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白休命。
他们虽然同样受了伤,也不意味着实力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只是一个不易察觉的破绽,北延只感觉一道飘忽的影子自身侧闪过,刀尖从柔软的皮肤上划过,凉意蔓延。
不过转瞬,胜负便已颠倒。
就在北延的脑袋飞离他的身体时,山中忽然起了大雾,那只趴在荒舞身上,啃食她的御鬼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她依旧无法闭上眼的残破尸身。
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阿缠会清楚她的命门所在了。
雾气蔓延得极快,白休命没有去追杀北淮,而是直奔阿缠的方向。
阿缠正在与白斩荒僵持,见两道身影先后赶来,白斩荒伸手去抓阿缠,刀光横扫而来,直奔着他的胳膊。
北淮身影一闪,及时带走了白斩荒,让他逃过了断臂的命运,而白休命则扣住阿缠的腰往后退去。
阿缠并不意外白休命的选择,因为周围的环境发生了让人心惊的变化。
原本浓郁的白雾中渐渐洇出了红色,底下鬼门所在之处,隐隐约约有声响传来。
一开始声音还很远很模糊,渐渐地,阿缠只觉得那尖利的嚎叫声就在耳边一样。
那并不是一只鬼发出的啸声,而是很多只鬼!
她露在外的脸和手上都泛着湿意,周围青翠的草木瞬间枯黄,连地面都湿了一层,那是阴气浓郁到极致时的征兆。
白休命带着阿缠在山林中迅速穿行,然而无论如何都脱离不开雾气的范围,他们被困在了鬼哭山里。
最后,他调转方向,带着阿缠去了另外一座山上,那里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
进入庙门的时候,白休命脚下一个趔趄,阿缠的手摸到他胸前,触手一片湿热,她手上沾的都是他的血。
不知何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白休命。”
阿缠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有喘息声越发的重。
白休命将手中长刀插在山神庙门口,他身体的重量压在阿缠的身上,在她耳边说:“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第196章 第 196 章 醒来后,便是新的人生……
阿缠扶着白休命踉跄走入庙中, 不过几步路,身边的人就已经不住往下滑,带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只有上身靠在她怀里。
黑暗中, 阿缠摸到他的脸, 用力拍了拍:“醒醒, 你身上有没有疗伤的药?”
好一会儿,她才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胳膊,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手中有一个药瓶, 还有一块玉牌。
阿缠不知道那玉牌是什么东西,先将它放到了一旁, 随后打开药瓶, 从里面倒出仅有的一粒药丸塞进白休命口中。
喂了药,她稍稍松了口气, 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又缓缓往下移,指尖在他颈侧轻轻按压片刻,又移到他胸口处。
那里的伤口很深,凹凸起伏,那只御鬼下手的时候是想将他的心挖出来。
阿缠深深吸了口气, 与白休命肌肤相触的手指还在不可抑制的轻颤着。
之所以选择鬼哭山,是因为荒舞的御鬼。
她知道荒舞的命门, 在鬼门旁,御鬼的实力会变强,一旦反噬,荒舞必死无疑。
缺了荒舞, 一个受了重伤的北延和实力中规中矩的北淮不足为惧,他们不可能是白休命的对手。
她算好了一切,却没能算到白休命身受重伤依旧来了,也没能算出荒舞死后,御鬼会破开鬼门的封印。
她很后悔,不该拿白休命来赌。当她选择放弃他的时候,就该放过他。
阿缠抱着怀里无声无息的男人,以往他身上的温度很高,可现在,体温却比她还要低。
就在这时,一阵鬼哭声似远似近的传了进来,阿缠手臂上的汗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深入骨髓的寒意缓慢的渗入庙中,几乎要将庙中人吞没。
忽然放在地面上的那块玉牌发出了嗡的一声,荡出了阵阵白光,将寒意驱逐。
阿缠看向玉牌,鬼门开了,这里的阴气浓重得惊人,这玉牌对阴气如此有效,应该是白休命特地准备的。
在玉牌散发的微弱光线中,阿缠看到玉牌上的尚字,这很可能是一块御鬼符。
白休命和她应该是打着一样的注意,如果她没有点破荒舞的命门,对付御鬼的就该是这块玉牌了。
有了御鬼符和门口的那把刀在,今晚应该能安然度过吧?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那御鬼符上突然发出咔咔的碎裂声,阿缠还未来得及细想发生了什么,庙门外飘忽的鬼哭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在御鬼符彻底碎掉的瞬间,一阵锁链拖曳的声音,还有马蹄声清晰地传入阿缠耳中。
有很多鬼,朝这边来了。
她甚至看到了庙门外,一个灰色的轮廓。
那轮廓是人形,却不似人,身高两米往上,手臂又细又长,垂到脚踝,同样纤细的双腿踩着八字步一步步朝着破庙走来。
就在那东西伸手往庙门里探的时候,白休命插在门口的那把刀无声无息地闪烁了一下,那轮廓从中间断开,然后消散了。
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灰色轮廓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这些都是从鬼门中爬出来的被镇压多年的恶鬼。
在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外面的时候,被她抱在怀里的白休命的身体忽然开始升温,阿缠一开始还未发现,渐渐的,他皮肤上的温度近乎灼人。
那蜂拥而至的恶鬼被无数刀光搅碎,银色的刀光笼罩着整座破庙,没有放进一只。
突然间,外面想起了乐声,是欢快的民间小调,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嬉笑声,那些不知疲倦冲向庙门的恶鬼开始向四面八方逃窜。
在阿缠看不到的寺庙的角落里,房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她虽然看不到,但此时的阴气已经浓郁到让人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夜晚。
这样的阴气,比方才荒舞的御鬼带来的阴气更加浓重,瞬间便带走了所有温度。
阿缠的心几乎沉入谷底,这座鬼门中,镇压着比那只御鬼更强大的恶鬼,可能不止一只。
数道鬼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门外,阿缠抬头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事一个书生打扮的鬼。
那只鬼身上散发着青光,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他背上背着一架古琴,正朝着阿缠微笑。
书生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小孩只穿着肚兜,赤着手脚。
那小童手中拿着一个东西正在啃食,待阿缠定睛去看,却发现那是一截青色的鬼手臂。
书生左侧,同样站着一只冒着青光的女鬼,身穿嫁衣,盖着红色盖头。
他们身后,还有数道鬼影,正抻着脖子,贪婪地盯着阿缠的方向。
女鬼凑到书生耳边,似乎正在用鬼语交流,阿缠听在耳中,只是刺耳的叫声和笑声混合。
当女鬼停下说话时候,书生开口了:“白休命——白休命——”
叫的赫然是白休命的名字。
这些强大的恶鬼们自然是冲着最让他们垂涎的血食来的。
声音才响起,庙门口的刀就亮了起来,嗡鸣声不断,刀锋凛冽闪烁着银光,像是随时要冲过去斩断那些鬼怪的头颅。
被书生牵在手中的小鬼似乎被那把刀激怒了,朝着刀柄抓去,手还没碰到刀柄,那只鬼爪就被削成了无数段,他发出了刺耳的哭嚎声。
书生身后的鬼接连上前,妄图拔起刀闯进去,他们都失败了,却并没有如之前的恶鬼一般魂飞魄散,而身上被砍掉的部位很快又凝聚了出来。
尝试一次次失败,女鬼似乎失去了耐性,她上前一步,朝着庙门抓去。
庙门口荡出了一片涟漪,隐隐约约将破庙笼罩,那是白休命的刀撑起的结界。
结界的出现,并没有阻止女鬼和书生,他们似乎更兴奋了,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看着庙里的人,不时还警惕地看着上面。
他们好像并不急于冲进来,而是规律的攻击那道结界,似乎在等待。
这时,阿缠终于察觉到了白休命的异常。
他的体温还在上升,热气蒸腾着,让周遭的阴气都被驱逐了,她指尖下,他身上的伤口在愈合。
阿缠恍然意识到,白休命可能是在进阶。
不只是她,这些围过来的恶鬼早就察觉到了。
他们的攻击速度逐渐快,那把刀撑起的结界依旧稳固,可阿缠却发现,怀中人的体温开始往下降,这意味着他的血气在下滑,内息在消耗。
阿缠看着庙门口的那把刀,撑起结界的,并不是刀,而是与那把刀相连的,白休命的内息。
这样做只有一个结果,在他的内息耗尽之前,任何东西都闯不进来。
而他,不但会进阶失败,还可能会被耗死在这里,为了她。
大滴的泪珠砸在白休命的脸上,阿缠低头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时,金色的内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阿缠抬起头,看着那颗依旧灿烂耀眼的内丹。
那里蕴含着阿爹的妖气,生命力以及他的记忆。
她为了那些记忆,决定以人身来继承阿爹的妖气。
阿缠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回头。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妖气,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应该已经让妖气侵入五脏,然后开始尝试让身体妖化了。
这或许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但她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在成功妖化之前,她会先与相熟的人告别,带着慧娘离开上京,离开大夏,她可以先去旷野之地,再继续去寻找阿绵的踪迹。
她想好了自己的未来,没有白休命的未来。
就是没想过,白休命可能会死在她面前。
她放弃了白休命,白休命却用生命选择了她,她从来都是被他偏爱的。
这一刻,阿缠清楚的意识到,所有的计划,都不及眼前的人活着重要。
她伸手握住了那颗内丹,闭上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起:“阿爹。”
“阿爹——”
内丹在阿缠的呼唤下一下一下的跳动着,与她心跳的频率一模一样。
手中内丹震动的越来越剧烈,直至再也握不住,那颗内丹忽然化作了无数道金光,庞大的妖气在荒野破庙中爆开,一头巨大的九尾狐自妖气中凝聚出来,冲出了庙门。
此时的山神庙外,阿缠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恶鬼,散发着青光的恶鬼也不止庙门口的那两个。
鬼门中,几乎所有的恶鬼都聚集在这里,等着一顿史无前例的美餐。
直到九尾狐出现,那庞大的身影带着浓郁的妖气滚滚而来,周围的鬼怪们四散奔逃,动作慢的,瞬间被妖气烧得灰飞烟灭。
只余下那几只四阶恶鬼依旧不肯放弃,它们与九尾狐周旋着,消耗着它的妖气,也在消耗着自身的鬼气。
阿缠坐在地上,环着白休命的身体,静静地看着庙门口。那里不时会出现九尾狐的身影,它太大了,她只能看到它身上泛着金光的皮毛,偶尔会看到几条尾巴扫过。
那些恶鬼没有再出现在庙门口,白休命的体温开始回升,气血沸腾,内息翻涌鼓动,当升至极限时,他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裸露在外的皮肤如碎掉的瓷器一般出现无数的裂痕,又迅速修复。
他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一下,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有力。
庙外,传来了恶鬼的惨叫声,那个穿着嫁衣的女鬼浑身冒着金色火焰跌落在地,鬼躯在火焰中扭曲挣扎,然后化为虚无。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在第三团火焰燃烧殆尽时,外面的天忽然亮了。
红色的朝霞几乎在瞬间铺满天空,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驱散了笼罩在鬼哭山中的浓雾。
光线照进了漆黑阴暗的山神庙中,阿缠低下头,怀中的男人身上脸上都带着血渍,但血渍下是平滑白皙的肌肤,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还没有到天亮的时辰,那是白休命进阶成功后产生的天地异象。
庙门外,第四第五天火焰接连跌落,随后再无一丝声响,浓重的阴气不知何时已彻底散去。
当最后一团火焰熄灭,一只缩小了好多的散发着金色光晕的九尾狐在阿缠的注视下,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庙门。
它走到了阿缠面前,坐了下来,九条尾巴在它身后轻轻晃动着。
阿缠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它,她试探着伸出手,但手却从它身上穿了过去。
“阿爹。”阿缠轻轻叫了它一声。
它没有应,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忽然泪流满面的阿缠。
“阿爹。”“阿缠的视线逐渐模糊,声音哽咽到近乎破碎,“对不起阿爹。”
我没有选你,我选了那个很喜欢很喜欢我的人。
九尾狐不知有没有听懂阿缠的话,它歪了歪头,凑上前舔了舔阿缠的脸。
它的身体是由妖气凝聚的,并不是实体,阿缠却好像感觉到了一股温热。
她很小的时候,在青屿山上看到别的狐狸崽子被爹娘舔毛毛的时候心里特别羡慕,总想着有一天阿爹会来找她,也给她舔毛毛。
虽然她再也没有漂亮的毛毛了,阿爹也早就不在了,但也算达成了心愿了吧?
阿缠脸上的泪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多,九尾狐站起身,有些着急的绕着她转了两圈,将她和白休命用身体圈了起来,九条尾巴在阿缠身上和脑袋上轻轻拍着,似乎是在哄她,让她不要哭。
庙外,隐没在朝霞中的红色太阳挣脱束缚,显现出了一个轮廓。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预兆,霎时间,万丈霞光映照天穹,天地都被染上了金色。
就像是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始。
阿缠的身上也被霞光披上了一层金光,她怀中人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然后睁开了眼。
在白休命睁眼的时候,九尾狐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
它低下头,脸在阿缠脸上不舍地蹭了蹭,身体逐渐开始虚化。
阿缠知道,妖气要散尽了。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阿爹了。
她不舍地看着那道身影,几乎不敢眨眼。
九尾狐动了动,低下头与阿缠额头相抵,在那道身影消散前,阿缠忽然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我的阿缠,长大了。”
他的阿缠,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终于长大了,可以离开爹娘,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声音消失,九尾狐的身影也随之消散,下一瞬间,庞大的生命力冲入阿缠的体内。
妖气散尽,内丹中的生命力便是西景最后留给女儿的礼物。
这样的冲击让阿缠瞬间失去了意识,而在她的内景地中,那只同样失去意识的八尾狐逐渐褪去原身,从狐狸变成了阿缠化为人形时的模样。
她躺在地上安静地沉睡着,等醒来后,便是新的人生。
第197章 第 197 章 跟本王说说,你是怎么……
寅时正, 漫天的朝霞终于消散,天空恢复成原本的灰蓝色。
白休命抱着阿缠走出他们栖身一夜的山神庙,那把插在庙门口,已失去光泽的长刀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此时的鬼哭山中, 草木尽数枯死, 行走其间, 却隐约能够听到远处的鸟鸣声。
白休命特地绕了几步路,去了鬼门所在之处,如今那里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坑中无丝毫阴气溢出。
虽然他醒来时,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并不妨碍他推测出前因后果。
阿缠用那颗五境内丹, 唤出了她的阿爹, 保下了他的命。被封印在这里的高阶恶鬼,悉数魂飞魄散。
白休命微微偏过头, 垂眸看着枕在他肩头,一直沉睡的阿缠,她脸上还有未拭去的泪痕。
唇在她额头上轻触了一下,白休命的身影几度闪烁,便消失在了鬼哭山中。
进阶五境之后,修士会进入另一个生命层次, 修为也与四境时有了天壤之别。他将人从梁州带回上京,前后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 上京的宵禁刚刚结束不久。
进了城,白休命直接将阿缠带去了明镜司,正要轮值的两班守卫见到自家镇抚使回来,齐齐上前行礼:“大人。”
“指挥使大人在衙门吗?”白休命问了一句。
这个时辰, 正常官员是不会歇在衙门里的,不过秦横孤家寡人一个,需要他坐镇衙门的时候,他几乎不会回府。
一名明镜司卫赶忙回道:“指挥使大人昨夜没有离开衙门。”
“去请他过来,就说我回来了。”
“是。”那明镜司卫赶忙往衙门里跑。
白休命抱着阿缠回到自己在衙门里的住处,将她放到床上,又去洗了个干净的帕子,替她将脸和手都擦拭干净。
从始至终,阿缠都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响了两声,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秦横粗犷的声音同时传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州那边……”
他的一只脚才迈进门槛,一抬头发现白休命的床上躺着个人,他这么大嗓门,那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赶忙停下脚步,退到了门外,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白休命在床榻周围布下一层结界,起身往门外走去。
秦横皱着眉打量着白休命,对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带血,想必是回来的路上又出了意外,不过……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不是长高了?”
不只是长高了一些,体型轮廓似乎都有了些许改变,很细微,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完之后,秦横好似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眼神惊骇:“突破五境的是你?”
修士突破五境时,肉身会重塑,与神魂一致,使肉身达到完美,白休命身体的变化便是如此来的。
天地异象秦横自然是看到了,但之前一直没有猜到白休命身上,毕竟他还这么年轻。
白休命点头:“侥幸。”
“突破了你不去见王爷,来衙门干什么?”说着秦横扬扬下巴,“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我有事要办,将人放在这里,有你在比较安心。”
阿缠会离京,必然少不了白斩荒的胁迫,虽然白斩荒手中应该再没有那么多四境可用,白休命还是不放心。
至于父王那里,在这件事结束前,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行。”秦横答应得痛快,“什么时候回来?”
白休命看了看外面天色:“最迟明日。”
秦横又问:“这姑娘是什么情况,若是醒来该如何与她说?”
白休命往屋中看了一眼:“放心,她今日不会醒。”
尽管那些进入阿缠体内的生命力足够温和,但实在太过庞大,肉身和神魂与生命力融合需要一段时间,恐怕明天的这个时候,她都未必能醒过来。
“那就好。”秦横松了口气,他实在不会与姑娘打交道。
他正打算离开,又听白休命说:“让人送把刀过来。”
“行。”秦横也没问他之前的佩刀哪里去了,朝他摆摆手就走了。
白休命回屋换了件干净的袍子,换好衣服出来,送刀的人已经来了。
他接过那把黑色长刀,刀身出鞘,指尖在刀刃上弹了弹,发出阵阵嗡鸣声。
“是把好刀。”他语中带笑,将长刀归鞘,然后拿着那把刀离开了明镜司。
更准确的说,是离开了上京。
此时,梁州与通州交界的官道上,显现出两道身影,赫然是白斩荒与北淮。
两人昨晚同样被困在了鬼哭山,不过鬼门中跑出来的高阶恶鬼全都被白休命吸引了过去,他们反而轻易度过了这一夜。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人太过惊骇,至今两人依旧心绪难平。
那些恶鬼死于九尾狐之手,随后又有天降异象久久不散。
此刻白斩荒心中格外复杂,那九尾狐怕是出自阿缠之手,若昨夜白休命没来,阿缠会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他果真是小看了阿缠的记仇程度,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荒舞的命门,又是在多久之前计划好了这一切?
“王爷,返程的车队还在路上,我们要等吗?”北淮不时回头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官道,眼中带着担忧之色。
昨夜九死一生,差点他就和荒舞与北延一样死在鬼哭山。
侥幸逃过一劫,可之前天降异象让他的心依旧高高提起。
那个白休命……该不会是他突破了吧?
常识告诉北淮,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时机太巧了,容不得他不谨慎。
“不等,我们先走,以最快的速度回北荒。”白斩荒心中有和北淮一样的担忧。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阿缠,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不管突破的人是不是白休命,他现在都要为自己另寻一条出路了。
做了决定之后,白斩荒便与北淮继续催动内息赶路,他修为不如北淮,不时吃上一粒丹药用以补充内息。
两人这一路不敢有丝毫耽搁,从天明到天黑,直到子时刚过,他们才寻了一处河滩旁稍作歇息。
如今他们已经进入了济州地界,按照这个速度,待天亮后就能出关了。
这一路上,始终不见有人追来,他们终于不像之前那般急切了。
白斩荒去河边洗了把脸,抬头时看到河面上映着月光,波光粼粼。
他望着河面,一时有些失神。这辈子,他一直顺风顺水,就连父王过世后与几名兄长争夺王位,都没有让他伤筋动骨,如今倒是像一条丧家之犬。
任他百般筹谋,也没能抵得过人心有偏。
白斩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正要起身时,身体忽然僵住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被夜风吹了过来,他缓缓转过头,发现不远处靠着树干休息的北淮无声无息地坐在那里。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看着白斩荒的方向,两道血痕从眼中蔓延出来,划过脸颊。
北淮死了吗?
足以被世间大部分人所仰望的四境修士,就这样死在了他身边,他却毫无所觉。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白斩荒如坠冰窟,绝望与恐惧不受控制的自他心中蔓延开来。
最坏的那个猜测成了真。
怔怔地看着北淮的尸体好一会儿,白斩荒终于扶着膝盖站了起。周围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他失序的心跳声。
白斩荒舔了舔干涩的唇,往前走了几步:“出来吧。”
白休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现的。
“什么时候追上来的?”他问。
“你们在通州的时候。”
白斩荒闭了闭眼,口中满是苦涩,这就是五境啊。
“为什么那时候不动手?”此时问这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也等不来任何后手,他只是不甘心。
白休命将手中长刀拄在地上,颇有耐性地回答他的问题:“难得见到北荒王逃命,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一会。”
有趣……
这两个字对白斩荒而言可谓是极尽羞辱,他胸膛几度剧烈起伏,若是别人说的,成王败寇他认了,偏偏这个人是白休命!
“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一并问完。”白休命的声音中听不出太多情绪,“天亮之前本官要回去陪阿缠,北荒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交代遗言。”
听到阿缠的名字从白休命口中说出,白斩荒的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他曾经笃定的以为,阿缠终究会停留在他身边。
可她就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一样,灿烂又美丽,却只是从他的眼前经过,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白休命。
白斩荒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若我愿意将北荒王之位和北荒王府的一切交给皇帝指定的任何继承人,白大人肯放本王一条生路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有些诱人的条件。
让北荒王消失取而代之,和他主动让位平稳继承,对皇帝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
如果白斩荒现在站在皇帝面前,他说不定能成功说服皇帝。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白休命。
白休命眉梢微扬:“北荒王觉得,本官会放过你吗?”
“这个条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就是害处。”白休命不再掩饰眼中的杀意。
对白休命而言,白斩荒找人暗杀自己都是其次,他最不该做的,就是觊觎阿缠。
就像白斩荒想要他的命一样,白休命同样想要对方的命。
长刀自刀鞘中抽出,月光照在冰冷的刀刃上,白休命反手持刀,刀尖在河滩的碎石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白休命一步步向前,白斩荒身后就是安静流淌的河水,他退无可退。
可笑的是他这一身修为在白休命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真正面对五境的时候才会发现,你连出手的力量都失去了。他的内息仿佛凝滞了一般,根本无法调动分毫。
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白斩荒忽然笑了:“阿缠在我府上住了三年。”
白休命手中的刀停了下来,同时停住了脚步。
“这三年,我与她日日相伴,你应该了解她,若真的讨厌一个人,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看着白斩荒眼中那明晃晃的得意,白休命开口:“阿缠隔壁铺子的徐老板,与她日日相见一年有余,想来日后也会继续下去。她对无关紧要的人,向来宽容。”
白休命没有再给白斩荒开口的机会,长刀挥出之时,声音响起:“北荒王,下辈子记得安分守己,不要觊觎不属于你的人。”
刀光闪烁,刀尖划破之处,有金色火焰蒸腾而起,在白斩荒身上燃烧了起来。
白斩荒没有死在白休命的刀下,他最终被烧死在白休命那如火焰一般灼人的内息中。
在荒野之中,无人听到他的惨叫声,也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北荒王就死在这样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荒郊野外。
由内息点燃的火很难熄灭,它将白斩荒的肉身和神魂尽数灼烧殆尽,最后似乎想要朝北淮蔓延过去,就在火焰即将落到北淮身上的时候,他的脚忽然收了一下。
“亲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被烧死,不想为他报仇?”白休命瞥了眼北淮,语气戏谑。
北淮抹了把脸上的血痕,直接跪地磕头:“大人说笑了,北荒王分明是、是意外身亡,与大人毫无干系。”
白休命没有杀他,他自然要抓住这个活命的机会。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聪明。”
“草民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白休命瞥他一眼,到底是放过了北淮。他还有些事,没有问出来,这个人得活着。
他走到白斩荒仅剩的尸骨前,从骨骸中,捡起了两枚指环。
一枚是储物戒指,另一枚是他送给阿缠的。
白休命将被封禁的黑色指环捏碎,龙魂咆哮着冲了出来,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后,龙魂在空中盘旋两圈,钻进了白休命的佩刀中。
白休命转身:“将你主子的尸骨收拾干净,去梁州。”
“是。”
三更天,两人再次回到了鬼哭山,北淮亲自将白斩荒的尸骨扔进了那深不可测的坑洞中。
他心知,从此之后,北荒王的死因只会是在途径鬼哭山时,遇到鬼门封印破开,他不幸被恶鬼分食,与白休命绝无一丝干系。
五更天,白休命回到了明镜司。
如他离开前说的一样,前后只花了一天时间。
然而他才迈入明镜司的大门,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白休命脚步一顿:“父王,您怎么来了?”
明王转过身,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突破第一天,去杀了自己堂弟,跟本王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第198章 第 198 章 本王算是开了眼了……
白休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反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明王额角蹦出青筋:“宗庙里北荒王的魂灯灭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要不是皇帝将消息压了下去,现在整个皇室都知道了。”
白休命啧了一声,忘了这一茬, 早知道不承认了。
“说不定他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父王怎么专门往儿子身上怀疑。”
明王瞪他一眼:“别废话, 理由?”
“他找死。”
明王额头上的筋又蹦了一条出来,再次觉得养儿子这条路是个不归路。
“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去杀人?”
白休命言简意赅:“他抢了我的人,还妄图带回北荒。”
“然后你就披星戴月去把你情敌杀了?真是好本事啊,本王也算是开了眼了!”
“父王谬赞, 没有披星戴月,白天去的。”
“滚蛋, 老子是在夸你吗?”
白休命等明王骂完了, 才又开口:“父王放心,此事儿子已经安排妥当, 不会让陛下难做。”
“怎么安排的?”
“北荒王途经鬼哭山,恰逢鬼门封印破开,北荒王及其下属为保周遭百姓无恙,死战高阶恶鬼不退,最后与鬼门中的恶鬼同归于尽,只有一名下属逃出生天, 此人返回上京,告知了陛下这一噩耗。”
白休命是个很宽容的人, 白斩荒既然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那便算是恩怨全消。他不介意给对方安一个好名声,毕竟这个故事听起来很能打动人,也能让陛下满意。
说完后, 白休命问明王:“父王觉得如何?”
“白斩荒的尸首呢?”
“在鬼哭山,扔进了封印鬼门的深坑里,想来是挖不出来的。”
明王蹙了蹙眉,显然这小子在鬼哭山应该经历了什么,他问道:“那里的鬼呢,被你杀了?”
“没有,被阿缠的父亲杀了。”
白休命并未提及自己突破时的九死一生,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缠选择了他。
每每想到这个,白休命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幸好他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明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缠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她父亲不是西景吗?
不过想到西景那层出不穷的手段,生前留点什么给女儿护身也不是不可能,他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明王又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给北荒王一个好名声,总比让皇帝背黑锅要强。
随即他又提醒道:“回头向陛下解释的时候,换个说法。”
“这个么……”白休命侧身看向北淮,“不如让他给个说法。”
明王看向白休命身后站着的北淮。
北淮此时手脚发凉面部僵硬,面前两人的对话附近的守卫应该什么都听不到,但是这两位没有避开他。
大夏境内两位顶级修士正在商量怎么给北荒王安排死因,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如果可以,这种事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参与,但是没用,想要活命,就必须有价值,让白休命满意。
明王淡淡的目光从北淮身上扫过:“一会儿本王带你进宫面见陛下,知道该怎么说吗?”
北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点头,恨不得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对方:“草民知道,北荒王与雪瑶公主勾结,在青州预谋杀害白大人失败,便急着撇清关系回北荒。”
杀北延的时候,白休命就知道青州的事和白斩荒脱不开干系,倒是没想到那两头大妖竟然是那个雪瑶公主派来的。
明王面色微寒,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北荒王,敢勾结妖族算计他儿子,如此看来,倒是死的不冤,看来北荒王一脉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然后呢?”明王问。
“然后……然后途经鬼哭山时,北荒王护卫荒舞的御鬼突然失控,冲破封印打开鬼门,放出了一群高阶恶鬼,导致一行人被恶鬼围杀。白大人察觉到了鬼门异常,前来探查,恰好救了草民,可惜其余人都已被恶鬼啃噬。”
北淮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觉完美的故事,将事发时间往后延迟了一天,正好对上白斩荒魂灯灭掉的时间,又将白休命摘了出去。
说完后,他期待地看向明王。
“不错,就这么说。”
虽然就算将真相告诉皇帝也不会如何,但善意的谎言会让大家心中都舒服。
历代明王与皇帝相处融洽,总是有原因的。
北淮长长松了口气,随即便听明王道:“看来北荒王背地里做了不少事?”
“王爷与大人若想知道,草民定然知无不言。”
“嗯,等见过陛下之后再说吧。”
说完明王看向白休命:“你与本王一起进宫。”
白休命心知进宫这一趟免不了,但他心中惦记阿缠,进宫前得去看一眼才放心,便道:“父王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明王看着他身上不染尘灰的袍子,冷哼一声:“你是想去换衣服,还是想去看人?”
“您不是知道了。”
“那姑娘怎么了?听秦横说在你房间中睡了一整日。”
“您既然好奇,不妨去看一眼?”白休命虽然觉得西景不会伤害到阿缠,但明王见多识广,他看上一眼,白休命也能安心。
“行。”明王跟着白休命去了他的屋子,此时阿缠依旧在沉睡,尚未苏醒。
明王瞧见阿缠后面上露出了几分惊讶:“这么浓郁的生命力,西景留给她的?”
白休命点头:“是。”
然后又问:“这些生命力应该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影响吧?”
“当然有影响。”明王看得直摇头,“不愧是西景的手笔,真够奢侈的。用生命力洗练神魂和肉身,先为其洗髓再延寿千载,待洗髓之后,就算是头猪都能熬到五境。当初本王要是有这样的长辈,说不定能早三十年突破。”
白休命轻咳一声:“父王,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小子运气不错。如果西景还活着,你怕是连他女儿的手都摸不到。”
白休命握住阿缠露在被子外的手,摸了摸,触手一片温热。
他反驳道:“您儿子一表人才,说不定您那位故友对我很满意呢?”
白休命想到醒来时,看到的那只九尾狐。虽然只有一眼,但他已经单方面认定,岳父大人认可了他。
明王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简直没眼看。
见过了阿缠,白休命带着北淮跟着明王一起入宫面圣,他离开大约一个半时辰后,阿缠的眼皮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觉睡了很久,但阿缠身上并无疲累之感,反而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她并不觉得惊奇,吸收生命力,本来就是最稳妥的一条路。吸收之后,她会拥有漫长的寿命,可以慢慢修炼,不必担心身体衰老。
她从一开始便放弃了这条路,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又回到了这条路上。
她在昏沉中进入了内景地,看到了失去妖身的自己的神魂,神魂映照的是她自己本来的容貌,却再也变不回狐狸的样子了。
她与妖族的羁绊,已经彻底被斩断了。
当做出决定的时候,阿缠就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她不会为了这个选择后悔,只是心中依旧会难过。
就在这时,她听到房门发出了声响,有人正在开门。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看到逆着光的那道颀长的身影,阿缠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阿爹说她长大了,其实她只是知道了,自己原来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来自阿爹阿娘的,来自白休命的。
她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力量,无论是走在哪条路上。
白休命走到床边,对上了阿缠晶亮的眼睛。眼看着阿缠从床上坐起身,他弯下腰,缓缓伸出手,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触碰,像是在摸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你醒了。”
明明距离他们分开的那一日,才过去几天,可白休命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阿缠抓住了他的手,柔软的手指钻进他的指缝中,白休命僵了一下。
“白休命。”阿缠抬眼看他,口中叫着他的名字。
“嗯?”
“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要记得报答我。”
喉结上下滚动,白休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想我怎么报答?”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阿缠,身体慢慢向她靠近,直至两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以身相许好不好?”
他的唇几乎要碰到阿缠,却被一根手指抵住。
阿缠的身体稍稍往后退了退,指尖压在男人的薄唇上,白休命停了下来,但眼中的渴望与灼热几乎能将她燃烧殆尽。
“不好,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和好呢。”
白休命虚虚握住她的手指:“是我的错。”
两人第一次吵架,虽然选择是阿缠做的,但不妨碍错的是白休命,反正他认。
阿缠的指尖在他掌心中挠了挠:“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让你不高兴了。”
阿缠压下上翘的唇角,对这个认错态度有一点满意,
白休命再次凑上前,含住了她的唇,这一次阿缠没有躲开。
一开始是极尽温柔的厮磨舔舐,阿缠一开始只是被动承受,而后给出了一点回应,结果差点让白休命失控。
幸而他理智尚在,只是压着阿缠,稍稍缓解了心头的干渴,在她挣扎前就将人放开了。
阿缠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泛着水光,眼神还有些迷蒙。
白休命在她眼角落下一连串的吻,被她推开后问她:“阿缠现在高兴了吗?”
阿缠瞪他一眼,但是眼神没什么说服力:“你说呢?”
“那这个,能让你高兴吗?”白休命手中突然多出一本金册。
第199章 第 199 章 好摸吗
阿缠看到地灵册的瞬间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仔细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那就是地灵册无疑。
“你是怎么拿到的?”她眼中满是好奇。
白休命没有回答,只问她:“现在我们能和好了吗?”
阿缠眨了眨眼,试探着说:“如果我说不能……”
话还没说完, 她眼睁睁看着白休命手中的地灵册消失了, 伸手去抓也没来得及。
白休命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拇指在她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话语中带着诱惑:“真的不和好吗?只要你点头,你想要什么都行。”
阿缠语气不满:“白休命,你就是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
“我不是以身相许了?”
“你那是报恩吗, 那分明是占便宜。”阿缠不满地哼了声,抬脚踢踢他的小腿:“快把地灵册拿出来。”
白休命没有再逗她, 将地灵册拿出来递给她。
两人坐起身, 阿缠才接过地灵册。
她只见过这东西两次,每一次都是在白斩荒众多护卫的注视下, 大概是怕她心生歹念。
她打开翻了翻,金页有一多半都写上了名字,她还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耀眼的红色。
她将地灵册翻到了没有写字的一页,盯着空白的金页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她现在还没有修为,无法让地灵册认主, 也就没办法使用它。
“怎么了?”
阿缠转头去看白休命,他眸中含笑,显然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她将地灵册扔回到白休命手上,颐指气使:“快认主。”
“遵命。”
白休命将地灵册认主之后, 金册漂浮在他面前,书页摊开,自动翻到了没有写字的那一页。
“知道怎么用吗?”他问阿缠。
“用内息灌注在笔上,直接写名字就可以了,不过寻人的时候需要用到血。”
“知道了,名字?”
“阿绵,缠绵的绵。”
阿缠说出阿绵的名字后,白休命以内息灌注在手指上,在金页上写下阿绵二字,然而他刚收回手,金页上的字就消失了。
他挑了下眉看向阿缠。
阿缠若有所思:“看来白斩荒没和我说谎。”
白斩荒之前便和她说过,地灵册上写阿绵的名字没有反应。
白休命都已经五境了,连他也写不出阿绵的名字吗?正思考的时候,一双手忽然掐着阿缠的腰,将她托了起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整个放到了白休命的腿上。
“你又怎么了?”
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几天,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阿缠转头,看着他阴沉的表情,故作思索状:“我要好好想想,他说了很多。”
“比如?”白休命咬牙,突然想要把坑里的白斩荒挖出来,再弄死一次。
阿缠笑了一下:“比如……他问我他哪里不如你。”
白休命一愣,面色稍稍缓和:“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阿缠的手指点在他额头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划过他的唇、喉结,最后落在他胸口处:“自然是,哪里都不如了。”
连最肤浅的外貌都不如,何况是内在。
白休命唇角勾起,显然阿缠的回答成功取悦到他。
“现在还醋吗,白大人?”阿缠故意调侃道。
白休命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在她唇上啄了啄:“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和我说他写过阿绵的名字,但是地灵册没有反应,应该就像现在这样。”
“这种情况应该很罕见吧?”
“嗯,所以我猜测,阿绵的存在可能被遮掩了。”阿缠顿了顿又说,“阿爹将他的内丹给了我,他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给阿绵。”
虽然这次足以证明她的猜测,可地灵册也找不到阿绵的踪迹,她心中难免失望。
“别急,我再试试。”
白休命划破指尖,以指为笔,用他的血在金页上写下阿绵二字。
名字写下之后,那两个字慢慢变得有些扭曲,像是在挣扎,而后字迹又有了消散的迹象。
白休命并未将手移开,而是继续往金页上滴血。
妖器嗜血,吸收了五阶修士的血后,地灵册金光大盛,上面阿绵的名字不在扭曲变形,直接落在了金页上,和阿缠的名字一样,都是红色的。
这还不算结束,随着血液的持续滴落,阿绵的名字带出一条血线飘出了金页之外,随后血线绷直与地面平行,她的名字指向北方。
这意味着,阿绵不但活着,还在上京的北方。
正在这时,写着阿绵名字的金页发出了撕裂的声音,白休命抬手压在金页上,像是在与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僵持。
片刻后,一声霸道又饱含怒意的吼声隐约传入他耳中,白休命的手指被弹起,手底下的金页直接碎成了齑粉。
阿缠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只是看着那金页碎掉,有些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白休命却笑了:“没事,算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替她遮掩踪迹的,是龙族。”
龙族虽然得天独厚,天赋卓绝且寿命悠长,但龙族稀少,至今龙族也只有五位五境龙王。
其中两位龙王是真的历经沧海桑田,它们几乎不会出龙族地界,余下三位倒是可以调查一番。
若是阿缠的妹妹如她一般没有改过名字,想来并不难寻。
白休命说出龙族的时候,阿缠便与他想到了一处。只是龙族排外,想要打听消息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还未说出心中担忧,白休命便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他道:“父王和龙族有些交情,明日我去找他,让他帮忙打听。”
阿缠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眼睛亮晶晶:“白大人,你怎么这么好?”
“知道我好,那今晚跟我回府?”
阿缠立刻就要起身,结果被白休命按了回去:“想去哪儿?”
“突然想到我失踪这么久,慧娘一定很担心我。”
“放心,我已经让人去传了话,现在她应该知道你安然无恙了。”
“我不放心,我现在就要回去!”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府上……”白休命慢条斯理地说,“在这里也可以。”
阿缠义正辞严道:“你都五境了,怎么还能被欲.望控制呢,自制力拿出来用一用。”
白休命笑着反驳:“我都五境了,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需要什么自制力?”
见讲道理没用,阿缠立刻改变策略:“可是我身体还没恢复呢。”
说着打了个呵欠,眼中泛着水光:“我现在还是好困。”
这话倒是没有骗他,她确实还是觉得困。
“这么困啊,那我带你回家去睡。”说完没等阿缠反应,下了床抱着人就往外走。
阿缠垂死挣扎了两下:“我不——”
最终挣扎失败,她还是被白休命打包带回了府上。
不过在去他家的路上,阿缠又睡了过去。
白休命并不觉得奇怪,洗髓之后,阿缠体内的生命力依旧会持续缓慢的改变她的肉身,困倦只是正常现象。
阿缠这一觉直接睡到半夜,醒来时屋中静悄悄的,明明睡了很久,腹中也不觉的饥饿。
她翻了个身,小手往旁边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白休命穿着中衣,姿势规矩地仰躺在她身边。
身旁的人在沉睡,阿缠却一丝困意都无。她睁着眼实在无聊,手便开始不安分了。
她扯开了白休命中衣上的绑带,小手往里探去。
阿缠的指尖顺着他轮廓清晰的肌□□壑慢慢往下,最终停留在他小腹上,她很喜欢白休命身体的触感,几乎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阿缠正沉浸在美色之中,忽然听到有人问:“好摸吗?”
第200章 第 200 章 你就是这么玩我的?
“好摸啊。”阿缠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 还趁机多摸了两下,“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白休命捉住她的手,往下挪去:“你说呢?”
隔着轻薄的布料,肌肤相触, 他喉咙中发出一声喟叹。
但很快, 阿缠便抽回手, 她翻身坐到了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挤压感让白休命眯了眯眼,手掌抚上她柔软的腰肢,深沉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移。
阿缠今日的睡裙是他亲手换上的,柔软轻薄, 完美的勾勒出她的身形。
她双手抵着他肩膀,身体缓缓前倾, 直至贴在他身上。
“白大人。”
“嗯?”喉结上下滚了滚, 白休命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睡不着,你陪我玩好不好?”
“你想玩什么?”
“你呀。”
阿缠不需要得到他的同意, 便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喉结。身下男人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变得滚烫,心跳声让她的掌心随之轻颤。
他似乎想要起身,却被阿缠压了回去:“你不要乱动。”
“好。”
白休命由着她掌控自己的身体,他的手掌拢着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往下。
昏暗的房间中, 落下的床幔也没能将暧昧的声音掩住,反而隐约透出床上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阿缠起先只是试了试, 心里还想着如果不行就放弃,可惜这种事开弓哪有回头箭。
被压着欺负了好一会,该尝的都尝过了,她委屈的直抽噎。白休命才松开手, 她就装死一样趴在他小腹上不肯动了。
白休命仰躺在床上,小臂遮在眼睛上,胸口上下起伏,显然阿缠娇气的身子匹配不上她满腔野心,只玩了开场,把人勾的不上不下就不想动了。
“你就是这么玩我的?”他咬着牙,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缠不想说话,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如我们先睡一觉吧?”她衷心建议道。
等睡醒了,说不定她就能继续了。
白休命几乎要被她气笑,他坐起身,将趴在他身上装死的人抱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放到自己身上。
床幔上映出女子妙曼的身影,只是晃动得厉害,如乱颤的花枝。
因为把人得罪狠了,阿缠着实吃了些苦头,这也就算了,偏偏白休命记仇,非要她在上面。
等沐浴之后躺回床上时,阿缠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的,她以前修炼的时候都没吃过这种苦!
她裹着薄被侧身背对着白休命,努力想让自己睡过去,生怕再被他压着欺负,可惜之前睡得太多,现在依旧一丝困意都没有。
隔了一会儿,白休命带着一身凉意贴着她躺下,手臂自然地环在她身上。
“阿缠……”他的声音自阿缠身后响起,声音低哑,带着尚未散尽的欲.色。
阿缠的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悄悄往前挪了挪,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直接贴了上来。
“已经两次了,不要了。”阿缠委委屈屈地拒绝,并且决定将这个糟糕的姿势从脑子里划掉,再也不去尝试了。
白休命轻笑,胸腔震动。
半晌,笑声停歇,才听到他问:“那阿缠玩的还算尽兴吗?”
“还、还行。”不敢说不尽兴,她真怕再来两次。床笫之间,白休命恶劣的令人发指。
“你这般玩弄我,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好一个倒打一耙!
“唔……你想要什么说法?”
感觉到脊背上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阿缠抓着薄被的手紧了紧。
白休命的唇在她光洁如玉的背上流连,手掌探入被中,还能分神讨要名分:“阿缠坏了我的名节,总要负责才是。”
“婚姻大事,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阿缠微微眯着眼,那轻柔的触感让她脊背绷直,脚趾蜷曲。
她好容易从脑子里扒拉出一些人类婚嫁之事的规矩来。
“你阿爹见过我了,我父王也同意了。”白休命的吻已经落到她腰侧,声音略微有些含糊,“明日我就可以上门提亲。”
“不行!”阿缠生怕拒绝晚了,明天的场面无法收拾。
“嗯?”身后的人不满地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轻轻咬了一口。
阿缠勾起腿往后踢踢他:“这种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多久?”
“先考虑十、七……还是五年吧。”
阿缠觉得,五年的时间已经很短了,这种人生大事,当然要谨慎考虑。
“五年……可以。”白休命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这次轮到阿缠意外了,他就这么答应了?
以她对白休命的了解……
“那今晚就五次。”下一刻,她身上的薄被不翼而飞,白休命压在她身上,让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找到。
阿缠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辰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白休命穿着一身浅紫色常服,正靠坐在床头看书,一头长发以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带着几分随性。
“什么时辰了?”阿缠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白休命放下书,拿过一旁的茶杯,喂阿缠喝了半杯温水,才回答她的问题:“未时一刻。”
“昨晚睡觉前你答应我的,今天送我回家,你还记得吧?”阿缠提醒道,生怕他反悔,她实在不想在他这里住第二晚。
“当然。等用完饭后,我再送你回去。”
“好吧。”阿缠勉强应下。
这一次白休命倒是信守承诺,在他府上用过清淡的饭食后,白休命与她一起坐上了马车,往昌平坊而去。
如今外面正是热的时候,车窗打开有微风吹进来,阿缠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与往来行人,听着街头巷尾小贩的吆喝声,不由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以后,她还会有许多时间留在上京,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前行的马车忽然开始减速,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聚集了一堆人,挡住了路。
阿缠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见人群中有几名衙役,看穿着打扮像是京兆府衙门的人。
“前面好像出事了。”阿缠转头对白休命说。
白休命还未回答,就听到外面的车夫道:“公子,前面死人了,我们是否要绕路?”
转头见阿缠一脸我很想看热闹的表情,白休命不由好笑:“靠路边停,我们下去看看。”
“是。”
车夫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下,阿缠拎着裙摆就往下走,要不是她现在身子不适,已经跑起来了。
白休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果然是京兆府衙役在办案,听周围的人说,是有人淹死在了酒肆中。
尸体此时还摆在酒肆里,身上盖着白布,看那白布隆起的弧度,想来死者生前很是富态。
酒肆老板此刻正愁容满面地与衙役交代那死者的事,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仔细听着。
那老板心中暗道倒霉,却也不敢隐瞒,如实道:“几位大人,这位客人接连几日来小店喝酒,经常喝的烂醉如泥,一喝醉了就哭个不停,口中说着什么他儿子死的冤,因他并不闹事,草民也就没有赶过人。”
“那他今天是怎么死的?”
老板抹了把脸道:“草民只是转身为人打酒的功夫,就见他躺在桌上睡着了,这种时候也是有的,草民因此并未在意。直到半个时辰前,草民觉得他睡得时间太久了想去把他叫醒,谁知一推人就倒了。”
“几位大人,草民句句属实,这段期间小店中一直都有酒客,他们都可以作证。”
还未离去的酒客挤挤挨挨地站在一旁,听到酒馆老板提及他们,也都不情愿地点头应和:“我们也看见了,老板就推了一下,那人就倒了。”
“既然他经常来喝酒,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为首的衙役继续问道。
老板想了想:“这位客人似乎姓季。”
原本阿缠只是来凑个热闹,听老板说死者姓季,面色不由一变。
她认识的人中,恰好有一个姓季的,不久之前刚死了儿子。
她扯了一下身边人的袖子,白休命微微俯下身:“怎么了?”
阿缠在他耳边道:“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死者,我可能认识那个人。”
“跟我来。”他并未多言,带着阿缠往酒肆走去。
见有人要往前闯,一旁的衙役一边呵斥一边上前阻拦,他们还未走到近前,就看到白休命手中拿出一枚令牌来。
明镜司的腰牌让几名衙役当即停下脚步,恭敬行礼:“见过大人。”
白休命朝他们微微颔首:“本官想看一眼尸体。”
“大人这边请。”
正在问话的那名衙役快步走来,为白休命引路。
他自然也见到了跟在白休命身侧的阿缠,只当做什么都没瞧见,便带着二人过去了。
走到酒肆中,领路的衙役上前将尸体身上的白布掀开,阿缠看着躺在地上那人熟悉的脸,缓缓吐了口气。
“认识?”白休命问。
“他叫季庄,晋阳侯的亲戚,曾经与我有两面之缘。”
“来找过你麻烦?”
阿缠摇摇头:“算不上麻烦,是个识趣的人。我们上次见面就在几日前,他在书院门前闹事,因为他儿子酒后淹死在书院中。”
听到阿缠的话,几名衙役也都围了过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原以为调查死者身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遇到了认识死者的人。
只是这位姑娘身边的大人实在是他们惹不起的,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去问话,只能在旁候着。
白休命何等了解阿缠,当即便问:“你觉得,他儿子的死有问题?”
阿缠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晋阳侯纳妾了,纳妾当日,季庄带着他儿子去了晋阳侯府道贺,回来后,他儿子就意外身亡了。”
她看着季庄的尸体,幽幽说:“那日在书院前,我们匆匆见了一面,我提醒过他,晋阳侯府与书院有同样的嫌疑,谁知几日不见,他也死了。”
眼看着两人的话题竟然涉及到了侯府,周围的衙役脸色都变了,这案子要是被带回京兆府,府尹大人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晋阳侯府么……”
虽然白休命已经知晓阿缠的身份,两人却未仔细聊过此事。不过他看得出,阿缠一直在针对晋阳侯府,更准确的说,是在针对对不起季婵的人。
如今晋阳侯府中,只剩下一个晋阳侯了。
白休命转头看向阿缠的时候,阿缠也在看他。
她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白大人~”
他一眼便瞧出了阿缠打得主意:“想我接手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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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第201章 第 201 章 我看起来是什么很好哄……
白休命神色一肃:“通常情况下, 明镜司不能随意接手其他衙门的案子。”
阿缠撇撇嘴,立刻松开他的手,见他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啪”的一声响, 听得一旁的衙役们直吸气。白休命只是笑了一下, 若无其事地走到季庄的尸体旁, 半蹲下身,观察他的面色。
“方才听外面的人说,他是淹死的?”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京兆府衙役。
衙役们对视一眼,招手叫来了站在角落处的仵作, 仵作有些局促地上前回道:“是的大人。”
白休命看向仵作:“怎么淹死的?”
“是被酒碗中的酒溺死的。”那仵作生怕他不信,详细解释道, “死者在口鼻呛入酒液之后, 喉咙受到刺激,不能呼吸, 最后将自己生生憋死。我、我将这种死亡也归类为溺亡。”
“酒肆中的人没有发现他不对劲?”就算是这种死法,死前窒息,也该有所挣扎。
“大人,酒肆老板和其他客人都说没见到死者挣扎。”衙役在旁插言道。
“一个大活人,濒死都不知道挣扎……”
白休命的手指在点在季庄的额头上,片刻后移开手指, 他的指尖沾染了一抹灰色,但很快就散去了。
速度快到阿缠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敢问大人, 那是什么?”阿缠还在怀疑自己,为首的衙役已经出声询问,他们也都看到了那抹灰色。
“妖气残留。”白休命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消散得很快, 只留下一丁点痕迹,疑似被上了身。”
听他这样说,几名衙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这案子不用归他们管了,回去也不必被顶头上司骂了,这烫手的山芋可以名正言顺的送给明镜司。
“不知此案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为首衙役询问白休命的意见。
“劳烦派两个人去明镜司找千户封旸交接,让他带人来接手这案子。”
“下官这就让人去明镜司。”
没用吩咐,立即有两名衙役匆匆拨开人群,往明镜司的方向去了。
其余衙役一些留在这里看守证人,余下人则开始有条不紊地驱散围观百姓。
白休命起身,走回阿缠身边去捉她的手,又被拍了一下,不过这次很轻,让他成功将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
“不生气了?”
阿缠白他一眼:“不是不能随意接手其他衙门的案子吗?”
“这不是出了意外么,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手。”
“哦,那要是没出意外呢?”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说:“那就制造个意外。”
阿缠终于施舍给白休命一个眼神:“白大人,你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个好人。”
“过奖。”
等了没多久,明镜司就来人了。
封旸带队,一群明镜司卫将酒肆围住,周围那些依旧流连不走的百姓也在短时间内迅速散去。
京兆府的衙役们将案情交代清楚之后,立刻撤离,只留下明镜司卫接手案发现场。
封旸走进酒肆,先拜见白休命:“大人。”
白休命点点头,淡声吩咐道:“查清楚他这些时日的行踪,接触过的人,涉及到晋阳侯府,不要打草惊蛇。”
“是。”封旸当即应下。
“热闹看完了,还回家吗?”白休命将注意力从封旸身上移开,放回阿缠身上。
“当然,走吧。”阿缠一个机灵,赶忙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生怕他改变主意。
“大人慢走,季姑娘慢走。”
这次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马车顺利将阿缠送回昌平坊。
香铺的门是掩着的,店铺并未对外营业。
阿缠下了马车后也不管身后的白休命,提着裙子就往铺子里走,才推开门进去,就开始喊:“慧娘,慧娘,我回来了!”
眨眼间,陈慧的身影便出现铺子里。
陈慧几步走到阿缠跟前,上下仔细打量起她:“可受了伤?”
“我没事。”阿缠原地转了一圈,证明自己很好,然后才问,“你呢,那日你可受了伤?”
陈慧摇头:“我也没事,只是身体被强行镇压了,有意识却醒不过来,还是明镜司来人将我唤醒的。”
同时明镜司的人告诉她阿缠已经被平安带回,她这才没有急着去找人。
两人说话的时候,白休命也走了进来。陈慧看了眼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见他目光始终黏在阿缠身上,心中了然,想来两人已经和好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几日经历了什么,但是看到阿缠终于不再死气沉沉,那就是好事。
“已经过了晌午,白大人可要留下来用些茶点?”陈慧客气地问。
“他不用。”白休命还没说话,阿缠已经替他回答了。
白休命挑眉看向阿缠,阿缠转身把他往外推:“白大人,上京百姓的安危全系在你身上了,快去查案吧。”
白休命无奈,也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边走边说:“我送你回来,连口水都不给喝?”
“你不渴!”
“我其实……”
阿缠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人推出门,干脆利落地说:“快去上值吧白大人,再见。”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白休命哼笑,以前还知道哄一哄他,现在连装都不肯装,直接将这个过程省略了。
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终于将人送走,阿缠像只小蝴蝶一样跑回铺子里,绕着陈慧转悠起来,和她抱怨:“我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阿缠会这样说,其中定然发生了极其凶险的事,陈慧蹙起眉道:“那北荒王简直无法无天,他现在如何了,可有法子对付他?”
提及白斩荒,阿缠倒是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她想了想才说:“应该不需要想法子对付他了。”
“难道朝廷出手了?”陈慧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那毕竟是亲王,朝廷绝对不会轻易动手,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人了,“是白大人做了什么?”
“嗯。”阿缠点点头,“白斩荒现在大概正排队等投胎呢。”
陈慧一惊:“他……死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虽然白休命没说,但阿缠觉得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允许意外发生。
对于白斩荒的死,她没有任何想法,他们早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白斩荒不介意她弄死太妃,她却很介意自己被人追杀。
就算是因为诅咒,她迟早会有这一遭,但害过她的人,她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也从未想过放过他们。
阿缠稍稍分了下神,忽然听到了鸟叫声,似乎就在附近。
见她四处张望,陈慧好笑道:“你忘了,你买的青耕鸟,昨日猎铺才送过来。”
原本早就该送来,不过她们这边出了意外,猎铺伙计只得每日走一趟,昨日才将青耕鸟送到陈慧手上。
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多,阿缠早就将青耕鸟抛到了脑后,听到陈慧的话,赶忙去后院看她的小鸟。
青耕鸟只有喜鹊大小,羽毛是青色的,被关在紫竹鸟笼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它若是个人,定然是话痨。
阿缠只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买青耕鸟的时候,她是为了查林家那只隐藏在暗处的妖,过去这些天,也不知那只妖还在不在京中?
想起此事,她心头忽然一跳,妖气稀薄,能上人身的妖并不多见,季庄的死与此相关,之前林家人被上身,不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两次并未闹出人命来。
或许这两者之间有些关联?
阿缠挑了根竹签逗了逗鸟笼中的青耕鸟,银子都已经花出去了,这鸟总不能白白买回家。
等她歇好了,还是得去寻一寻那只妖的踪迹。
安排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心中的兴奋劲也有些过了,阿缠打了个呵欠,眼尾挤出两朵泪花。
白休命昨晚不当人,她消耗实在太大,得回去继续补眠。
和陈慧招呼了一声,阿缠便回了自己房间。可能是在家中更放松,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酉时。
醒来时,窗外面已经飘来了饭菜的香味。
阿缠分辨了一下,今晚有烧鸡吃。
她迅速起身,随意拢了拢头发,穿了鞋就往外跑,才出门就见到白休命从厨房中走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阿缠语气中满是嫌弃。
“路过,来讨杯水喝。”
看出来了,白天那杯水没喝到,白休命心中怨念得很。
“哦,那案子查得如何了?”阿缠只是随口一问,心中没报什么希望,毕竟这才过去半日。
“只查到季庄死前曾去过晋阳侯府,应该与晋阳侯闹了矛盾。还有他儿子的死因,与他一般无二。”
“他儿子的尸体没有下葬?”这实在让人意外。
“他将装着他儿子尸体的棺材放到了冰窖中保存,若非如此,也查不到这些。”
阿缠若有所思:“只凭这些,怕是牵扯不到晋阳侯身上。”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生怕晋阳侯这次不倒霉。
白休命失笑,安抚道:“别急,此事若真与他有关,他逃不掉。”
阿缠并不着急,现在她有很多的时间,但还是问:“若与他无关呢?”
“那就再寻个时机,让他出个意外。”
阿缠喜欢这个答案。
两人说话的时候,鸟叫声就一直没停下,白休命将注意力放到院中挂着的鸟笼上,疑惑地问:“怎么突然想到养青耕鸟了?这鸟可吵得很。”
“当然是有用了。”
她将目光移到白休命身上,原本是想养精蓄锐之后,带着慧娘一起去的,不过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
阿缠凑到白休命身边,笑眼弯弯:“白大人,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玩呀?”
白休命睨她一眼,捏捏她尖尖的下巴:“昨晚你就是这么骗我的,我看起来是什么很好哄骗的人吗?”
阿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当然很好哄骗了。
不过听他提及昨夜,她顿时不满道:“昨晚你又没有吃亏,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快点答应。”
“行,那阿缠今晚又要带我去哪里玩?能一次玩完吗?”
阿缠脸一红,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佯怒道:“问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慧的晚饭做得清淡,不过白休命来的时候带了只烧鸡,阿缠很满意,对于他来蹭水的行为表示了谅解。
用完了饭,太阳落山,外面已经暗了下来,阿缠看了看天色,距离宵禁没有多少时间了。
等白休命也放下筷子,她和陈慧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人跑去了院中,并将鸟笼取下来递给对方。
“给我这个干什么?”
白休命提起鸟笼与青耕鸟对视,这只叽叽喳喳的鸟立刻浑身僵直,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是只识趣且惜命的鸟。
“你应该知道林家吧?”
“嗯。”
阿缠忽然凑到他面前:“京中可是有许多林姓家族,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白休命也不隐瞒她,直接道:“你外祖家曾有人来明镜司报案,说你变化甚大,疑似被夺舍。”
阿缠了然:“你是那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不止。”白休命冷笑一声,“白斩荒为了让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林家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惜你让他失望了。”阿缠好笑,她和白休命吵架,根本就不是因为身份。
也不怪白斩荒会猜错,只要调查过白休命,就该知道他对妖族的敌视,谁能想到他连自身忌讳都能因人而异。
“所以,这只鸟和林家有关?”白休命将跑偏了话题拉了回来。
“对。”阿缠点头,“我在林家时就感觉家中的那个吕道长不怀好意,引了妖上了林家人的身,就为了引得他们怀疑我的身份。”
“妖?我让人去过林家,并未寻到妖族踪迹,那个道士也跑了。”
“只是我的猜测,所以我做了些香粉,如果真的有妖,这只青耕鸟会带我们寻到那只妖的踪迹。”
“是吗?”白休命来了兴致,“那正好让我见识一下。”
他打开鸟笼的门,那只青耕鸟警惕地盯着白休命,见他不动,才试探着探出一只爪,随后又探出一只。
确定自己不会被抓回去,青耕鸟展开双翅扇了扇,振翅高飞。
白休命放下鸟笼,带着阿缠一路追了上去。
青耕鸟飞的不算高,速度也不够快,而且好奇心还强,一路上飞飞停停,偶尔还要去瞧瞧路过人家的热闹。
虽然青耕鸟的注意力容易被引走,但它的目的地一直很明确,带着两人穿行过几个坊市,最终飞入一座府邸中。
白休命与阿缠站在那座府邸外,阿缠仰头看着晋阳侯府的牌匾,轻笑一声:“白大人,你又要立功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202章 第 202 章 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侯爷……
白休命带着阿缠进了晋阳侯府, 在季婵的记忆中,晋阳侯府一直是很热闹的。
可是现在的侯府,却显得格外冷清,连正院中都见不到几个伺候的下人。
晋阳侯此时并不在正院, 白休命带着阿缠在侯府转了一圈, 最后在侯府的花园里找到了人。
他正在对月饮酒, 神情看着很是苦闷,口中还念叨着“寻芳”二字。
寻芳是薛氏的名。
“晋阳侯对薛氏还真是一往情深。”阿缠忍不住道。
其他时候或许可能是伪装,但一个人独处时流露出来的情感,总不能是装出来的。
白休命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提醒她:“青耕鸟不在这里。”
“走吧,先去找那只鸟。”
离开时, 阿缠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给自己灌酒的晋阳侯, 她真的觉得很奇怪,这两个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深的感情?
穿过侯府的花园, 便是侯府后院,过去的十几年,季婵一直住在这里。
不过如今,季婵曾经住过的院子已经上了锁,应该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院中都已经长了荒草。
青耕鸟停在一棵树上, 朝着树旁的院子叽叽喳喳地叫,好像很急切, 却又很忌惮的样子。
整个后院,只有这座院子里挑了灯笼照亮,阿缠猜测,晋阳侯新纳的妾室就住在此处。
白休命与阿缠上了房顶, 揭开了屋顶的一片瓦,两人往下看去。
屋中点了许多蜡烛,显得十分明亮,只有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再无下人伺候。
那女子不只是照镜,她还在对着镜子说话,仿佛镜子里住着一个人似的。
说说话,一人一镜似乎吵了起来,阿缠只能听到女子说的话,她和镜子似乎正在争执谁应该分得更多的精气。
天地万物自有精气,但最易取得的精气来自于人族。取人精气而修炼,也是妖族的一种修炼方式,不过稍微有些跟脚的妖都不会如此选择。
一来他们各有传承,二来人族并不好惹,取精气太过容易被发现,将精气全部取走死了人也会被发现。
不知那女子口中的精气,又是从何而来?
接着她又听到那女子愤愤道:“如果不是我在外替你收拾烂摊子,你怎么能坐享其成?”
镜子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子被气不轻,张口吐出一股灰气,直接钻入了镜中。
而那女子的身体则软软倒了下去,没了声息。
看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季庄父子大概率就是被这只妖附身的,之前在林家与那道士配合的,定然也是它。
只是没想到,除它之外,竟然还有一只镜妖。
可惜它们都在镜子里,什么声音都传不出来。
又看了一会,那妖始终不曾出来,白休命将瓦片放回原处,带着阿缠离开了晋阳侯府。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口,阿缠一边随着白休命往前走,一边道:“你说,晋阳侯知不知道他府上住着两只妖?”
“晋阳侯这些年虽然从不与人交手,却也是三境。”
言外之意,他定然是有所察觉的。
“那就有趣了,晋阳侯府中的妖,和白斩荒派去林家的道士勾结到了一起,看来晋阳侯的秘密不少啊。”
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白休命转过身:“怎么不走了?”
阿缠站在原地,看向白休命:“你说,薛氏知道他的秘密吗?”
“或许,可以现在去问问她。”白休命朝她伸出手。
阿缠立刻将手搭在他手上:“那在你找她问话之前,我能先和她聊聊吗?”
白休命勾了下唇,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当然可以,可是和她聊完之后,宵禁时间就过了,我就不能送阿缠回家了。”
阿缠轻哼一声,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敢情在这等着她呢。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现在回家吧。”说着她就要走。
白休命拦腰把人抱了回来:“晚了。”
这是阿缠第二次来镇狱见薛氏,时隔几个月,薛氏竟然还有些胖了,只是许久不见阳光,面色苍白。
她穿着囚服蜷缩在牢房角落里,身上裹了个破被,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见到是阿缠时,她的目光不再涣散,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
“薛夫人,许久不见,你还好吗?”阿缠并未靠前,只是站在牢门口与薛氏说话。
“你来干什么?”因为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她的嗓音有些干哑。
阿缠笑了一下:“最近听到了一个喜讯,想着薛夫人应该会想知道,所以特地来告诉你。”
薛氏冷冷地看着她,却不像刚进来时那般反应激烈,被阿缠一刺激就大吼大叫。
想来,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让她变得聪明了一些。
薛氏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到阿缠,她自顾自地说着:“几日前,晋阳侯纳了个妾。”
薛氏面上毫无反应,她的手却死死攥住破旧的棉被。
“听说那位姑娘很得晋阳侯的宠爱,她入府当日,晋阳侯还在府中宴请了宾客。侯爷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也没有一儿半女,薛夫人,你说这位姑娘多久能取代你在晋阳侯心中的地位呢?”
阿缠刚说完,忽听薛氏冷笑了一声,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侯爷心中的地位。”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让阿缠不由有些意外,但她并未流露出来,只道:“薛夫人真的这般自信吗?”
她注视着薛氏的眼睛:“晋阳侯这种人,最是喜新厌旧,薛夫人应该清楚的呀,不然你是怎么成为侯夫人的?”
薛氏似乎被阿缠那样轻蔑的语气刺激到了,脱口而出:“因为我救过侯爷的命,他从来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他爱的只有我。”
“薛夫人是在镇狱住久了,得了癔症吗?你什么时候救过他的命?”
“小时候。”薛氏看着阿缠,“我与侯爷自小相识,你娘才是那个后来者,侯爷娶她也不过是个摆设,生了你之后,他连碰都没碰过那个女人。”
薛氏看着愣怔的阿缠,眼中闪过快意。
这个秘密她从不曾对外人说过,如今倒是可以亲口告诉季婵了。
“小时候,在交州?”
“不然呢?”薛氏脸上露出笑容,“侯爷曾许诺,会娶我为妻,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那时候他才几岁,少年时候的话,薛夫人竟然会当真,认为他会一直遵守,真是天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侯爷从未在意过你们母女,但事实就是如此。”
阿缠拍了拍手:“是个不错的故事,希望你能抱着这个故事,熬过接下来的几个月。”
转身的时候,阿缠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离开薛氏的牢房没多远,只拐了个弯她就瞧见了站在那里等她的白休命。
阿缠走过去:“白大人,久等了。”
“这么快就聊完了?”
“只是开了个头,还没往下聊。”
“那怎么出来了?”白休命问。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吧?”
“嗯,有什么问题?”
阿缠眸光微动,眼波流转:“确实有些问题,季婵的娘亲与晋阳侯在婚后一段时间,感情其实很好。”
白休命静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感情生变,林氏也一直悉心教养季婵,还担心她与晋阳侯生分,平日里说了不少晋阳侯的事。”
“说了什么?”
“季婵读书的时候嫌累,林氏便说了许多晋阳侯少年时的事给她听,用以激励她。
依林氏所说,晋阳侯自小聪慧异常,在京中勋贵子弟中很有名气,后来修炼天赋更是显现出来,同辈之中鲜少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即使如此,他依旧十分勤奋,日日都随老晋阳侯修炼,从不曾懈怠一日,直至十六岁即将突破二境才入军营。”
“我记得,老晋阳侯是季恒的祖父?”
“是啊,晋阳侯生父死的早,爵位是越过他父亲,直接从老晋阳侯手中传到他手中的。”阿缠道。
白休命面露沉思:“听说那位老晋阳侯早些年在外征战受了重伤,回京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晋阳侯成婚第二年他就过世了。”
“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候季婵都还没有出生,所以她记忆里并没有曾祖父的存在。
但是侯府中的老人都知道,晋阳侯与他祖父感情十分深厚。
“那么,日日勤于修炼的晋阳侯,是如何出现在交州,并且落魄到需要一个小女孩相救的?”白休命轻易听出了阿缠话中的破绽。
阿缠嘴角弯起。
“不止如此,落难的晋阳侯还得先甩开老侯爷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毕竟那可是侯府继承人。”
晋阳侯的过往和薛氏口中的过去听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放在一起听,就会发现这里面有很大的破绽。
在薛氏小时候,晋阳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交州,并有机会被她救下。
如果她没有说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当时救的人,并不是晋阳侯。
可若救的人不是晋阳侯,她为什么会被带离交州,成为晋阳侯的外室,最后又以那样的身份成为晋阳侯夫人?
薛氏的种种经历足以证明,她并没有在说谎,晋阳侯对她确实情根深种。
阿缠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她仰头看向白休命:“我猜,你的人一定能够查到,晋阳侯以前究竟有没有在交州受过伤?”
白休命点了下头:“这不难。”
“另外,我想重新验一下,我与晋阳侯,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第203章 第 203 章 你说,第一张皮去了哪……
出了镇狱后, 阿缠并未离开,她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的猜测究竟是真是假。
白休命的人效率很快,即便已经宵禁, 但也只花了一个多时辰, 就将晋阳侯过往的踪迹调查得一清二楚。
如阿缠猜测的一样, 季恒年少时,并未去过交州。
那与薛氏山盟海誓,又费尽心思将她娶进侯府的晋阳侯是谁呢?真正的晋阳侯又去了哪里?
“你说,薛氏知道他的身份吗?”阿缠看向一旁的白休命, 他正在看手下送过来的季氏全族的资料。
看着那厚厚的一叠,阿缠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不知道。”白休命回答得很肯定。
“我猜也是, 如果她知道, 就不会轻易说漏嘴了。”阿缠回想方才与薛氏对话时对方的样子,喃喃道, “若薛氏不知情,她怎么会认不出曾经救过的人和晋阳侯的容貌有差别呢?”
就算两人再次见面时隔了几年,容貌有些微的区别,也不会完全认错人吧。
“除非……”
“除非她救下的人和晋阳侯的长相原本就很相似,所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白休命从一叠资料中挑出了两张放到一旁,阿缠凑过去看, 这上面是两个人的资料,分别叫季言, 季末。
两人年纪与晋阳侯相仿,与他是堂兄弟关系,且都在二十年前在外地意外身亡,没能寻回尸首。
“这个季末是季庄的庶弟。”阿缠看到了这条后, 抓住白休命放在桌案上的手晃了晃,示意他快看。
“嗯。”白休命应了声。
阿缠继续往下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季末少年时与家人走失流落在外,后来自己寻回了家中,再然后就是他十九岁外出行商,途中遇到山匪,自此没了踪迹。
“他与晋阳侯同年生,又是堂兄弟,想来容貌应该会有几分相似才能骗过薛氏。”白休命不语,阿缠便接着说,“但毕竟是顶替王候这样大的事,定然要做得周全一些,连季婵的娘亲都没能认出枕边人的异常,他的容貌定然是与晋阳侯一般无二的。”
白休命侧头看着认真推理的阿缠,嘴角含笑:“然后呢?”
“白大人记性这么好,应该不会把信安县主的案子忘记了吧?”
“自然忘不掉,毕竟敢无视本官的警告,在陛下万寿宴上闹事的人只有一个。”他意有所指。
阿缠立刻做无辜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好翻旧账,说正事呢。”
白休命笑了下:“你说,我听着呢。”
“当初余大家和我说,给她和假县主换脸的人家传两张委蛇皮,其中一张用掉了,剩下的那张换了她的脸。你说,第一张皮去了哪儿?”
这件事白休命也知道,不过那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假县主身上,不曾想兜兜转转,第一张委蛇皮的线索会出现在这里。
“无凭无据,不能乱猜。”白休命说着,取过一旁的笔递给阿缠,又拿起墨条为她磨墨。
阿缠接过笔,沾了些墨汁,在白纸上写起了方子。
当初这方子还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效果极好,没想到还有再次用上的一日。
不过之前的方子制作需要时间,这次她添了两种材料,将制作香粉的时间缩短了。
将配方和制作方法写下后,阿缠才放下笔,白休命便握住她的手,替她揉起了手腕:“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还不快把我送回家。”她抽回手,才不会轻易被哄骗。
“不如今晚别回去了,我教你引气入体?”白休命提议道。
阿缠睨他一眼,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委婉拒绝:“我以前又不是没有修炼过。”
“人和妖的修炼方式差别很大,一旦行错了气,容易伤身。”白休命神情认真又严肃。
阿缠略微有些迟疑,他说的倒是没错。
白休命再接再厉:“况且,你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修炼功法。我这里恰好有不少,保证能找到最适合你的。”
“那……好吧。”阿缠终于被说服,接受了他的提议。
将阿缠写的方子交给了下属,白休命便带着她去了他在衙门的住处。
他确实如之前说的一样,为她选了功法,又教了她如何正确的引起入体。
等阿缠成功后,非常不要脸的说要和她探讨一番双休之法是否会对修行有所提升。
阿缠一时失误,将自己送入虎口。
夜半三更,她惨兮兮地趴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白休命的手掌覆在她曲线玲珑的腰上,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还对她说:“双休确实对修炼有所助益,日后应该多多尝试。”
阿缠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自顾自睡了过去,根本不想理他。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身边的人便有了动静。阿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休命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去上朝,你继续睡。”
阿缠便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巳时,白休命穿着朱红官袍坐在床边,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问道:“香粉做出来了吗?”
白休命将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拨开,回道:“已经做好了。”
“那什么时候接晋阳侯来明镜司做客?”她想看热闹。
“随时都可以。”
巳时正,一队明镜司卫走出明镜司,沿途见到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心中都在猜测,又有哪一家要倒霉了。
此刻,晋阳侯还在府中。
自从薛氏出事,他虽然一无所知,却也被皇帝所恶,之前的差事都停了,连朝都上不了,每日只能留在家中。
如今,他也习惯了这般悠闲的日子。
明镜司卫上门的时候,他还在院中侍弄花草。
正院被人闯入,晋阳侯抬头看向为首的人,声音微冷:“白大人这是何意?”
白休命看了眼在晋阳侯手中折断的花枝,出声道:“晋阳侯好雅兴,听闻侯爷赋闲在家的这段时日还纳了妾室,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晋阳侯心头一紧,那断掉的花枝在他手中又断了一截:“白大人何时对本侯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
“一直都很感兴趣。”白休命看着佯装镇定的晋阳侯,淡淡道,“若非如此,本官也不会发现,晋阳侯竟敢私藏妖族入府。”
“本侯没有!”
晋阳侯话音才落,江开的声音便从远处传了过来:“大人,那两只妖怪都已被擒获。”
晋阳侯瞳孔微缩,心下微沉,却并未露出慌乱之色,反而一脸疑惑地问:“什么妖怪?”
“晋阳侯自己纳的妾,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吗?”
“自然是知道的,阿瑶只是小户人家女子,白大人不信尽可去查。”
这时,江开和他的下属已经带着晋阳侯妾室的身体,以及一面被封印的镜子走过来了。
听到他的话,江开咧嘴一笑:“侯爷的眼神可不太好,你这妾室不但被妖族上了身,她房中还有个镜妖。”
“这不可能!”晋阳侯面色变了变,看向白休命,“白大人,此事本侯并不知情。”
“口说无凭,侯爷是否知情,待本官调查之后就清楚了。”说罢,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晋阳侯,请吧。”
晋阳侯扔下手中段成几截的花枝,迈着大步往外走去。
明镜司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次直接将侯府中仅剩的主子也带走了。
侯府的管家赶来时,也只见到晋阳侯被带走的背影。
直到一行人的背影在街角处消失,管家才转过身,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侯府的主子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现在轮到了侯爷,也不知侯爷这次能否平安归来?
进了明镜司,晋阳侯并未被送进镇狱,反而被带去了一处偏厅候着。
那偏厅内外皆有守卫,他寻了张椅子坐下,只坐了一会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味道并不浓郁,还有些好闻。
就这样,他在偏厅坐了一个时辰,便闻了一个时辰的香。
一开始,他还能坐得住,渐渐的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直到有人来送茶水,晋阳侯忍不住叫住对方:“不知白大人何时有空?”
说话的时候,他感觉脸上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那人看了晋阳侯一眼,语气恭敬:“侯爷稍等片刻,大人还在忙。”
晋阳侯在心中冷笑,白休命哪里是忙,分明就是在故意针对他。
可对方如此说,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和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于是便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等待。
又坐了半个多时辰,晋阳侯并未注意到,他挠脸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终于,在来到明镜司两个时辰后,白休命露面了。
“白大人可真是让本侯好等。”见白休命走进来,晋阳侯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本官公务繁忙,侯爷见谅。”
“本侯自然不敢怪罪白大人,只是不知白大人是否找到本侯与妖邪勾结的证据了?”
“未曾。”白休命回道。
那两只妖如今都被封印在镜中,那镜子被带回明镜司后并未解封,白休命根本没问过两只妖的口供。
晋阳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既如此,不知本侯什么时候能回府?”
说话的时候,晋阳侯再次感觉到了脸上的痒意,同时还带着些许凉意。
他抬手在脸上挠了几下,那股凉意越发的明显。
白休命看着晋阳侯那张已经无法贴合皮肉的脸皮,说道:“侯爷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白休命,你什么意思?”晋阳侯刚一开口,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滑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那似乎是一张面皮。
第204章 第 204 章 真正的季恒去了哪里?……
“晋阳侯, 你的脸掉了。”
人失去脸的模样着实不好看,不过托阿缠的福,白休命的经验足够丰富,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甚至还好心提醒了对方。
晋阳侯僵立在原地, 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
在很多年前, 当他刚得到季恒这个名字,刚成为晋阳侯的时候,他整夜无法安睡,生怕醒来时, 他的脸会突然掉下来,会有官兵闯入屋中将他拖走砍头。
后来, 他对这个身份越发的驾轻就熟, 也根本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渐渐地他忘却了曾经的恐惧。
一转眼,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以为自己会顶着这个身份一直到死,这天大的秘密会随着他一起掩埋,却不想会在今日,在这里暴露。
“你……”晋阳侯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黏在了一起,他用力吞咽了几下,才发出声来, “是你做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给他做假脸的人说过, 这张脸会如真脸一般服帖,贴上就拿不下来。
脸会在白休命面前掉下来,显然不会是意外。
“还要多亏薛夫人,是她提醒了本官。”
说完, 白休命朝身后招招手:“将人送进镇狱,严加看管。”
“是。”不知何时,白休命身后出现一群明镜司卫,他们似乎早就埋伏在此等着抓人了。
晋阳侯并未反抗,他这一身修为,本就是用丹药强行堆上来的,论实力,比起寻常的三境都不如,何况面对白休命。
晋阳侯被一群人押着往外走,在经过白休命身边时忽然开口:“寻芳什么都不知道。”
白休命瞥了他一眼:“晋阳侯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好好想一想,该交代什么。”
人被押走之后,一名明镜司卫上前将晋阳侯掉下来的脸皮拾了起来:“大人,这张脸该如何处置?”
“送去蒋言那里,让他仔细检查。”
“是。”
白休命转身往外走,没走多远,就见到得了命令等候在此的江开与封旸。
“大人。”
“你们两个去镇狱,一个负责晋阳侯,一个负责薛氏,不必问口供,先上刑。”
“属下明白。”两人领命离去,白休命去找了阿缠。
这会儿阿缠已经用过午饭,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白休命以前修炼用的笔记,大部分内容是他自己写的,许多地方有明王的批注。
她发现明王对白休命有一种迷之自信,留下了至少十几处类似于“吾儿大才”,“吾儿天纵之资”,“吾儿横行天下指日可待”这样的话。
如果不是白休命亲口说的那是明王的字迹,阿缠实在很难相信明王会是这样的性格。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白休命才进门,就见阿缠一边笑一边看着桌上摊开的册子。
“看明王夸你啊,吾儿天纵之资。”阿缠调侃道。
白休命失笑:“父王只有嘴上说的好听,修炼不认真,他揍我的时候可没有手软过。”
“真好,还有人教你。不像我,自己就到了四境。”
白休命走上前,把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自己坐了下去,又将阿缠安置到自己腿上:“刺激我?”
“哪有。”阿缠表情无辜,“实话你都听不得?”
白休命捏捏她下巴:“可惜,你现在得和我一样辛苦修炼了。”
“没关系,不过你要记得多夸夸我才行。”
“好,保证比我父王夸得好听。”
阿缠笑着环上他的脖颈,白休命搂住她的腰,垂眼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眸光柔和。
他从来不问阿缠会不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因为他不会让她有后悔的那一天。
“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晋阳侯怎么样了?”阿缠忽然想起了正事,稍稍抬了抬头。
“和你猜的一样,现在人在镇狱,再过一会就可以去问话了。”
“啧,当朝侯爷被冒名顶替,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恐慌。”
“嗯,所以这个消息不会外传。”白休命把玩着阿缠的发丝,“陛下会找个借口,将人处置掉,死法你可以选。”
阿缠目光幽幽:“比起让他死,我更想知道,真正的季恒去了哪里?”
“有信安县主的例子在前,为什么不觉得真的季恒已经死了?”
“因为很奇怪,他顶替了季恒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对林氏和季婵下手,为什么去年忽然改了主意?
这一年来,我所认识的晋阳侯,是个昏庸无能没有主见的人。他会因为忌惮你,不敢对我出手,连一双儿女死了,都没能让他冲动一回。
这样的人,是如何谋划杀死当初便已修为不俗的季恒,还能无声无息顶替他身份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没有人帮忙,绝对做不到。或者是季恒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或者就是季恒本人抛弃了这个身份。”
“你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半个时辰后,白休命带着阿缠进了镇狱。
两人走过漆黑的甬道,来到尽头的刑讯室外。
还没进去,阿缠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她嫌弃地用帕子掩住口鼻,跟在白休命身后走了进去。
一个浑身上下被血浸透了的男人此时正挂在铁架上,大口喘着气,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了没有五官的脸。
江开站在铁架旁,将手中染了血刑具整齐地摆好,见到两人进来也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了刑讯室。
“白大人……”晋阳侯似乎伤了舌头,说话时嘴边不住往外溢血,声音含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都说。”
他没想到白休命会如此凶残,将他抓进来后,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先让人给他用刑。
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样大的罪,况且修为被封,现在的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一轮刑罚下来,他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现在他只求一个开口的机会,别的根本不敢想。
白休命没理他,从一旁拎过来一张椅子,阿缠心安理得的坐下了。
晋阳侯这时才注意到阿缠,他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阿缠坐下后,整理了一下裙摆才抬起头:“晋阳侯,许久不见。”
没有脸之后,连表情变化都看不出来,阿缠有些失望,便不等他的反应继续开口:“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阿缠,是季婵寻来为她报仇的人。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什、什么?”即便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折磨得晋阳侯有些恍惚了,听到阿缠的话时他依旧震惊得不能自已。
“这么惊讶做什么,知道你不是晋阳侯的时候,我都没有惊讶。”
“是啊……呵呵……”晋阳侯喉咙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他不是晋阳侯这么荒谬的事情都发生了,季婵不是季婵,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叫季末。”
这个名字说出口,他甚至觉得有些陌生,他已经将这个名字抛弃很多年了。
“季庄的庶弟。”阿缠还记得昨夜看到的资料。
季末点了点头,心中只剩悚然,连这个她都知道。
“我们先来聊一聊,你为什么会成为晋阳侯吧,谁帮你伪造了身份?”
“我不能说。”见阿缠面上露出几分不悦,他不敢隐瞒,赶忙道,“我们订过契约,说了我就会死。”
“真谨慎。”阿缠仰头看向白休命。
白休命迈步走向季末,在距离他几步外停下,也不伸手触碰他,只说了句:“抬眼。”
季末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只见到金光闪耀,下一瞬,脑中一片空白。在浑浑噩噩中,他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忽然断掉了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终于恢复了意识。此时,白休命已经回到了阿缠身边。
“我这是……”
“契约已解,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最好是真的。”白休命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否则,本官会让你知道,凌迟却死不了是什么滋味。”
“不、不敢。”
“既然不敢,就回答我的问题吧,谁帮你伪造了身份,季恒在哪里?”阿缠开口道。
“是季恒帮我伪造的身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但是我知道,他和妖族在一起。”
季末生怕说慢了,让白休命不悦,一股脑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他说:“当初季恒在山匪手中把我救走,又带我去了交州让人给我做了假脸,说让我替代他成为晋阳侯。他还说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维持住晋阳侯府,不要让季家败落就足够了。”
“还有吗?”
“他还、还说……”季末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让我看顾好林氏和季婵,将来我可以在自己的子嗣中选一个男孩过继,继承晋阳侯府。”
阿缠笑了一下,她以前就觉得,人类的种类多过妖族,如今果然长了见识。
“这样的好事突然落到你头上,你就没问他原因吗?”
“他没说,但是我猜到了。”
“哦?”
“他身边有一个女人,非常漂亮,两人如胶似漆,他还叫那个女人公主。”季末回想当年,咽了咽口水,“我换上假脸之后,那个女人出手杀了给我换脸的人,我发现她根本不是人,她是妖族。”
“你们这些年,还见过面吗?”
季末先是摇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僵住,声音都变得虚弱:“去年,那个公主派人来找过我。”
阿缠看向他,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声音却很冷:“她找你做什么?”
“她让我找机会弄死林氏和季婵。”
“她让你做,你就听了,不怕季恒知道找你的麻烦吗?”阿缠问。
“我也不想啊。”季末哆哆嗦嗦地解释,“可是她派来的人说,季恒早就和公主有了子嗣,根本不会在意季婵的死活,但是林氏和季婵碍了公主的眼,如果我不照做,她们就要杀了寻芳和我们的孩子。”
在阿缠的注视下,季末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当初为什么没有让季婵和林氏一起死?”
“我……我怕万一季恒心里还在意这个女儿,所以……”
“所以你既想让公主满意,又想让自己洗脱嫌疑,于是制造一个与你无关的死亡现场。”
季末没有承认,但阿缠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放任了薛氏,让她利用薛明堂去杀季婵。
如他预料的一样,季婵死于一场故意制造出的“意外”。
如果她和季婵没有在去年的上元夜相遇,季婵就会如她娘亲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第205章 第 205 章 季恒曾经也是天资卓绝……
“他们只联系了你这一次?”白休命忽然开口问。
季末摇了下头:“不久之前有个女人找了过来, 说是公主派过来的,她说要在京中呆一段时间,让我帮忙遮掩妖族的身份,我想着官府不会轻易来我府上调查, 便让她以我妾室的身份入了府。”
“知道她进京做什么吗?”
“不知道, 我也不敢多问。”
白休命嗯了一声:“那就说一说季庄父子是怎么死的吧。”
季末的身体僵了僵,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算背上杀人案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他干脆不再隐瞒,直接道:“季庄他娘以前害死了我娘, 季庄怕我分他的家产,几次想害我性命。以往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但这次他主动登门, 甚至见我儿子没了,明里暗里劝我过继他的儿子。”
季末冷笑一声:“所以我就想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他将他是如何让下人引季庄的儿子去那女妖住处的事说了出来, 随即又说:“他那个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了上京便经常流连青楼,他听说我纳的妾极为貌美,又见周围没人,便去偷窥,最后被发现才丢了性命。”
“那季庄呢?”
“我提醒那只妖, 说季庄屡次来府上,就是为了查他儿子的命案。他这人性格执拗, 认准了就不会放弃,于是她将季庄也杀了。”
季末说这段时语气始终平静,他并不觉得利用妖族害死季庄父子有什么不对。
他只恨当初自己胆子小,让他们多活了这么多年。
“还有别的吗?”
“真的没有了。”季末生怕白休命不信, 强调道,“只有这两次。”
白休命垂眸看向阿缠,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阿缠摇摇头,当秘密被揭露之后,也只是寻常的恩怨情仇。
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至于季恒和那个所谓的公主的下落,相信白休命会查出来的。
这时江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大人,司天监的人来了。”
“让他进来。”
听到白休命的吩咐,江开带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进来后朝白休命行了一礼,也不多言,上前先去取了季末的血,然后又取了阿缠的指尖血,为两人验血脉。
亲缘盘上,十格共亮了六格。
那人将亲缘盘给白休命看,开口道:“大人,二人非父女关系,却是亲戚无疑。”
对方的话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季末所言为真。
“有劳,接下来还需确认嫌犯身份,可能要耽误你一段时间。”
“大人言重了,监正大人派下官前来,便是为了配合明镜司查案。”
听着两人对话,阿缠心知为了验证季末身份,活着的季家人恐怕都要被带来上京接受调查,死的那些,大概也不会被放过。
待案子查明,上京大概就不会有季家存在了,但这已经与她无关了。
验完血脉后,白休命将人交给了江开,自己则带着阿缠离开了镇狱。
出了镇狱没走多远,阿缠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白休命:“你是不是知道季末口中那个公主的身份?”
按常理,就算季末口口声声说对那个所谓的公主一无所知,他的话也不足为信,白休命却从头至尾都没有深究,这有些奇怪。
“是有些头绪,不过还要核实。”
阿缠朝他眨眨眼:“可是我现在就很好奇。”
白休命笑了起来:“那阿缠是想现在知道答案,还是想回家呢?”
“两个都想。”
“太贪心了,你只能选一个。”白休命抬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手指在她耳垂上轻轻揉捏,“不如,我替你选一个?”
阿缠立刻翻脸:“想都别想,我要回家。”
“我送你。”
“不用。”走出两步,她又退了回来,“白大人,可别让我等太久。”
“好说,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阿缠离开后不久,蒋言找到白休命,向他汇报道:“大人,您让人送来的那张皮已经检查过了,与上次假县主的脸皮同为委蛇皮。”
“本官更想知道,那张脸是从别人脸上挪过去的,还是做出来的假脸?”
“是假脸。”蒋言笃定地回道,“制作脸的人手艺非同寻常,那张脸与真脸无异。属下无能,暂时只分析出制作假脸的两种用料。”
“无妨,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打发走了蒋言,白休命骑马离开了明镜司,直奔明王府。
他刚进王府,就听府中管事说皇帝差人给明王送了东西,如今人正在书房,他便没让人通报,也去了书房。
他过去的时候,来传话的大太监正好离开,见到白休命时笑呵呵地与他见礼。
白休命朝对方回了礼,才走进书房中。
不知方才两人究竟说了什么,明王此时正蹙着眉,似乎有什么事让他为难。
“父王。”
明王抬起眼:“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白休命回身关上房门,走到明王对面坐下:“衙门里有个案子很麻烦,所以来和您说一声。”
明王来了兴致:“多大的案子能让你觉得麻烦?”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晋阳侯是假的。”
明王一愣。
又听白休命继续道:“据他供述,季恒找人为他换了张假脸,让他成为晋阳侯。当时跟在季恒身边的女妖,季恒唤她公主。”
明王在短暂的愣怔后反应过来,面色微沉:“妖皇的那个女儿?”
“不出意外,就是她。”
明王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道:“我还记得季恒,小时候就很聪明,修炼天赋极好,那时候他祖父总是炫耀,朝中几乎无人不知晋阳侯后继有人。后来入了军中,更是名声大噪。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泯然于众人的?”
“听说是早年受了伤,修为从四境退到了三境,那之后就没有再出过京了。”
晋阳侯风光的时候,白休命还在西陵,他回京之后成为了低调的闲散侯爷,白休命跟他更没有交集,知道的关于他的事,都是外面传出来的。
“我记得,他是与妖族的交战中受了伤,说是伤了根基。”明王笑着摇摇头,“连我都忘记了,季恒曾经也是天资卓绝之辈。”
白休命心道,何止是明王,如今朝中怕是没人记得曾经的晋阳侯是什么样子。就算偶尔回想起当年,也只是唏嘘一声,没有人怀疑晋阳侯会是假的。
“这样一个人,若没有天大的好处,如何肯抛弃一切,改投妖族?”明王话落之后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白休命,“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白休命缓缓刀:“今年上元节有半妖进阶五境,在那之前,雪瑶公主派人偷妖玺不成,又夺了龙族的龙珠。父王你说过,那两件东西都曾属于妖皇,浸染了妖皇的气息。显然,那个进阶五境的半妖能突破,与妖皇有关,那两件东西,极有可能是突破必须之物。”
明王点点头,没有打断他。
“在人族中,天赋卓绝者并不稀罕,但从四境到五境,无数天才修士饮恨于此,没有人敢肯定,自己一定能突破五境,我猜季恒也不敢。”
明王接着白休命的话道:“但作为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妖,妖皇曾经助他濒死的下属突破了五境,成功续命,虽然突破之后需得依附于他,但他成功了。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呢?”
“可那时候,季恒不过二十出头,他有必要那么着急吗?”白休命不解。
明王无奈摇头:“这种事,你永远都不会懂。天才也是分等级的,有的人进阶四境后,前路一眼就能望到头。”
修炼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你以为自己能走很远,可你走到了自己的能力尽头后发现,前路依旧漫漫,而你已经走不动了。
能走那么远的,都是心高气傲的天才,如何肯服输。
“说得好像您懂一样。”
“但我会推测。”明王冷哼一声,“有捷径,谁会不想走。况且机会转瞬即逝,也正是因为他年轻,有足够的冲动和野心,才能狠得下心舍弃一切。”
白休命撇嘴:“花了二十年走捷径,属实是个废物。”
明王瞪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我会亲自确认,若真是季恒……”
“就算确认了他的身份,想除掉他也没那么容易,您若是亲自出手,会被视为挑衅妖族,不但容易引起两族战事,还可能引出其他五境大妖。”白休命冷静提醒道。
“知道,本王又不是几岁孩子,分得清事情轻重。”
妖族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盘散沙,但若是大夏的明王出手,性质就不同了,他们很可能会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抗人族。
明王倒是可以自己痛快,但他是大夏的明王,不能不顾人族百姓死活。
他随即又道:“季恒若真的背叛人族,此人必须得死,不过要徐徐图之。”
父子二人短暂交换了意见之后,白休命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想要求父王帮个忙。”
“求我帮忙?什么忙?”明王有些意外,难得听这小子说话这么客气。
“请父王找相熟的龙王问一问,几位龙王身边,可有一个叫阿绵的人。”
“阿绵?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什么时候能问到就不好说了,龙族那几个龙王,很少会见面……”
龙族领地意识极强,若非族内发生大事,通常都是王不见王。
说到这里,明王忽然一顿,话锋一转:“方才陛下派人来,正好说了一件与龙王有关的事。”
“陛下?”
白休命很意外,大夏的皇帝换了不知道多少,龙族从来都没有和皇帝有过任何正式交流,听说是因为他们不满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
“嗯,陛下说龙族送来拜帖,白龙王要来大夏上京,请他允许。”明王有些无奈,“陛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让我拿主意。”
不提龙族脾气不好,只说让五境进京,也有一定的危险。但若是答应了,也算是人族与龙族的一次友好交流,自然是有好处的。
“您不认识白龙王?”
“认识。”
“和您关系不好?”若是交情不错,他父王就不会是这样的语气了。
明王冷哼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休命了然,懂了,可能有点仇,但应该不多。
“白龙王有没有说他来上京干什么?”
“说是族中小辈被欺凌,恰逢好心人路过相救,他想亲自来上京道谢。”明王冷笑,“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白休命脸上表情忽然一僵,这事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第206章 第 206 章 她没资格走到我面前
明王见他表情古怪, 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这事的起因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白休命只好解释:“前段时日我与阿缠在去旷野之地的路上,经过一座村子,村中的村民困了一条幼龙, 她看不惯便将龙放了。”
明王听后忍不住笑了声:“这丫头倒是挺热心, 比你强。”
“多谢父王夸奖。”白休命毫不客气地替阿缠领了明王的夸赞, 随后道,“不过这种小事似乎并不值得白龙王亲自来道谢。”
明王点点头:“不管他目的为何,此事我会仔细斟酌。”
皇帝有心与龙族交好,只要白龙王的目的不会损害大夏的利益, 此事就大有可为。
见明王如此态度,白休命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距离晋阳侯府出事过去两日, 京中渐渐传出晋阳侯卖官鬻爵被抓的消息, 听闻皇帝在朝堂上震怒,要求严惩。市井中都在传, 晋阳侯此次怕是难逃一死。
京中每隔一段时日就有官员因为各种罪名被抄家灭族,百姓早已司空见惯,消息传了没多久,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阿缠倒是特地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晋阳侯此番牵连了季氏全族,在梁州的季家人也都被押来了上京。
这些消息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知道内情的阿缠也并未多关注,却不知, 关于晋阳侯的消息,早已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几经辗转,最后传到了妖族地界。
妖族, 流尽山。
流尽山中有座宫殿,名叫万古,曾是妖皇居所。
妖皇刚死时,他的众多子嗣曾经为争夺万古宫而大打出手,最后引得妖族几位大妖出面将此事平息。
并与他们约定,妖皇后人谁先突破五境,谁就有资格入主万古宫。
而今,妖皇早已成为过去,他的众多子嗣最终只剩下一个,而万古宫在不久之前,也迎来了新的主人。
清早,万古宫中难得热闹。
几名容貌不俗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嬉笑玩闹,他们容貌看起来有许多相似之处,显然是兄弟姐妹。
又多了好一会,两道身影相携出现,几人立即起身,朝那两人叫:“爹,娘。”
“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开口的是一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貌美女子,她皮肤白皙,容貌精致,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丝毫不像是五个孩子的娘。
“今日可是娘亲生辰,爹爹早早便提醒过我们了。”一名娇俏的少女凑到女子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朝一旁身材高大的的男子咧嘴一笑。
女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眼中满是笑意。
男子垂眸看向女子,二人目光相对,眼中满是温情。
若是阿缠在这里,定然能一眼认出,男子的容貌,与季婵记忆中年轻的晋阳侯极为相似,只是比之曾经更为精致。
女子开口,声音温柔:“相公还记得我的生辰呢?”
“我与娘子相识之日,自是不能忘怀。”季恒牵起女子的手,“这几个孩子还为你准备了惊喜,不如一起去看看?”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二子三女,这些孩子的容貌大多像他,只有小女儿最像雪瑶。
“娘,听爹爹说人族在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做长寿面吃,我们亲手为你做了面,你一定要尝尝。”
五个孩子中最小的女孩个子还只到兄姐的胸口处,但已经十分懂事。她牵着她大哥的手,认真对雪瑶公主说道。
“好,娘这就去尝尝。”
几个孩子簇拥着夫妻二人去吃长寿面,一家人和乐融融,让这座古老的宫殿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直至一道黑黢黢的影子随着宫中管事一同走来,才扰了一家人的兴致。
“影妖,你怎么来了?”雪瑶公主看向被带来的黑影,好看的眉头微皱。
影妖支支吾吾没有立刻开口,雪瑶公主摆了摆手,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几名儿女当即懂事的先行离开,只有季恒依旧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
见几名小主子走了,影妖才出声道:“公主,属下被送去大夏上京的后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属下那后辈被大夏明镜司的人抓走了。”
“怎么可能?难不成是白斩荒毁约,将它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了?”雪瑶公主面色一变,似又想到了什么,飞快看了眼季恒。
迄今为止,北荒王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她还不知道自己合作的对象早已成为一具枯骨,心中只记得自己将影妖的后辈安置在了晋阳侯府中。
她心知自己这相公虽然毫不犹豫地改换了种族,但对血缘亲人还有几分在意,故而当初才费尽心思找了一个替身,替他支撑侯府门楣。
人族又最是喜欢连坐,若是让晋阳侯府因此受到牵连,他怕是会不高兴。
迟疑了一瞬,她还是问了出来:“你可知晓晋阳侯府如何了?是否因此受到了牵连?”
影妖看了眼季恒,说道:“传来的消息说,晋阳侯因为卖官鬻爵,全族都被抓了。”
他话音才落,不止影妖,连雪瑶公主都感觉到身上一寒。
雪瑶公主侧过身,面上带着愧疚道:“相公,是我思虑不周,恐怕季家人都是因我受了牵连。”
见他沉默不语,她便又道:“这个罪名,想来大夏皇帝并不会赶尽杀绝,我可以派人将他们救出来,给他们改头换面,重新安置他们。”
良久后季恒才道:“罢了,他们也不过是我的执念,本该早早放下,却让你挂心至今。”
“相公……”雪瑶公主听到他的话,瞳孔微缩,心中仿佛有惊涛骇浪。
她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曾经让季末做的事?
可是相公与她在一起之后,一心为了修炼,其余时间都与她一处,从不曾关注大夏之事。或许,是她多想了?
季恒反握住她的手:“季家的事,不必管了,生死有命,这都是他们的命数。”
“好。”
“……那个孩子,还活着吧?”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雪瑶公主一个机灵,她几乎瞬间就知晓季恒问的是谁。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雪瑶公主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还活着。”
她并未过多关注季婵,只是这次派人过去的时候才从季末那里得到了季婵的消息,那个女孩的命很硬,没死成。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无暇关注季婵,便放任了对方活下去。
季恒淡声道:“她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子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雪瑶公主眼眶微红,点了点头,郑重应下:“好。”
季恒转头,见她委屈的模样,轻叹一声,将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抚:“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
雪瑶公主轻轻摇摇头:“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回到她们身边。”
她口中的她们,自然指的是季恒在大夏明媒正娶的妻子林氏,与他们的女儿季婵。
季恒语气中满是无奈:“你和孩子们都在这里,我们的家在这里,我怎么会离开。她们于我而言,就与季家一样,其实早已与我无关。”
“若是有一天你见到了她呢?”雪瑶公主似乎依旧不安心。
“没有那一天,她只是个没有资质的凡人,寿命不过六七十载,她没资格走到我面前,你永远不必将她放在心上。”季恒的话理智却又格外冷酷。
听到这番安抚,雪瑶公主的身体微微放松,看起来终于不再患得患失。
当天傍晚,上京城的上空阴沉沉的,戌时一刻左右,天上下起了雨。雨滴顺着房檐垂落,像是成串的珠子。
雨天闷热,阿缠推开后窗,感受着窗外的一丝凉意。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她便去了屏风后沐浴,浴盆中的水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相呼应,将轻微的开门声掩盖了过去。
等她拢着一头湿发走出屏风后,才发现屋中多出一人。
白休命坐在梳妆台前,手中还拿着她的梳子,似乎正等着为她梳头。
阿缠慢吞吞朝他走去,走到他身边,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怎么今日过来了,案子查完了?”
“差不多。”白休命随口回答着,眼中只剩下阿缠的身影。
她内里只穿着浅紫色的小衣与同色长裙,外面的罩衫轻薄,手臂抬起擦拭头发时,袖子堆叠在手肘处,露出一截雪白藕臂。
白休命盯着她看了一会,伸手握住她的小臂,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一拉,便将人拉到了腿上坐下。
阿缠被他拢入怀中,并未挣扎,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白休命动作轻柔地替她将湿发烘干,每烘干一缕发丝,还要用梳子梳上一遍,这样头发会更柔顺。
阿缠懒洋洋地靠在他怀中,早已习惯了他的伺候。
“既然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那我要的答案呢?”她枕在他肩头,还没忘记问正事。
“别急。”白休命声音不疾不徐,“你想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阿缠微微扬起头:“那就先说公主吧,她是谁?”
“雪瑶公主,疑似是妖皇最后的子嗣。”白休命言简意赅地回答。
“妖皇子嗣?”阿缠似不信一般又和他确认了一遍。
“嗯。”
阿缠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倒是意外的收获。妖皇,竟然还有后代活着。
“那季恒呢,他如何了?”
“季恒已经改换血脉,成为半妖,并且在不久前成功进阶五境。如今,应该在妖族的流尽山中。”
阿缠眉宇间露出几分恍然,轻声说:“五境吗,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第207章 第 207 章 白龙王,有失远迎
阿缠在心中算了一下, 季恒如今应该还不到五十岁。
“他的天赋这么高吗?”她低声喃喃,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好消息。
“若是天赋真的高何必舍近求远,他会突破应当与妖皇当初留下的手段有关,得了好处, 必然会有相应的限制。”白休命道。
父王之前便说过, 走这条捷径会受制于妖皇, 妖皇虽然不在了,但血脉并未断绝。
当初雪瑶公主费尽心思夺取妖玺,失败后又不惜得罪龙族夺走龙珠,费了这么大力气, 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旁人突破。
她若是真的那么天真,也不会成为妖皇最后一个活着的子嗣了。能将她与季恒牢牢绑在一起的, 不会只有利益和感情。
阿缠想着白休命的话, 觉得很合理,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利益引诱着, 季恒何必放弃大夏的侯爵之位与大好前途。
能突破五境,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只是可惜,季婵与她娘,成为了这个男人野心的牺牲品,至死都被蒙在鼓里。
“他与雪瑶公主现在是什么关系?”阿缠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指无意识地勾着白休命的衣襟。
“夫妻, 他们有五个子女,天赋都不错。”白休命将这两日明王得到的消息告诉她。
阿缠丝毫不觉得意外:“夫妻和睦, 儿女双全,那位雪瑶公主的生活大概很顺心。”
“嗯?”白休命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若不是平日里过得太舒心,也不会想起早已被季恒抛弃在大夏的季婵母女。”阿缠勾了下唇,语气中满是嘲讽, “真贪心,她占尽了好处,还觉得不够。”
白休命抬眼看着阿缠清泠泠的眸子,问她:“很生气?”
“是很生气。”阿缠没有否认,尽管季婵什么都不会知道,但阿缠还是替她觉得委屈。
“只是为了自己的喜恶,为了担心季恒成为五境后会念旧情,所以要季婵死。这样的理由听起来,都会脏了她轮回的路。”
白休命抬手遮住阿缠的眼睛,在她唇边轻声说:“别生气,我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眼前的黑暗并未让阿缠安分下来,她的手灵巧地探入白休命微敞的衣襟中,指腹与他紧致温热的肌肉相触,指尖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压着他的心脏处,问他:“为什么是你去,明王呢?”
季恒背叛了大夏,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大夏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阿缠以为,至少应该是明王出手。
白休命顿了顿:“父王若是出手,会引起两族交战,我更合适。”
阿缠皱起眉:“只有你?”
白休命轻“嗯”了一声,薄唇印在她唇瓣上,缓慢厮磨。
大夏的五境自然不止他与他父王,但是其余的五境都不在大夏境内,如果为这件事将先祖们叫回来,父王怕是要挨揍。
在这件事上,他是最好的选择。
阿缠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不准。”
白休命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不想我替你杀了他们?”
“想。”阿缠的回答毫不犹豫,“但你一个人不行。”
若现在她与白休命毫无干系,她会想尽办法借他这把刀去杀人,但现在,他的性命可比季恒的命重要得多。
五境交手与四境截然不同,其中变数太多,说不定还会有妖族跳出来,她绝对不能让白休命去赌。
就算要出手,也必须有万全之策。
见他不说话,阿缠咬了下他的下唇,声音有些许含糊:“我的话听到没有,我不同意之前,不准去。”
两人稍稍分开些许,白休命舔了舔下唇,轻笑:“这么霸道?”
“你有意见?”
“不敢有。”
“哼,你敢背着我偷偷去,就等着单身一辈子吧。”阿缠恶狠狠地警告。
只是此时,她被亲的眼尾泛红,双目迷离,这番警告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性。
白休命的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哑:“好,都听你的。”
阿缠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子忽然悬空,被整个人抱了起来。
她急忙环住白休命的脖颈,嗔道:“你干嘛?”
“我都这么听话了,是不是得给点奖励?”
“不……唔……”话还未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白休命一手压着阿缠的后脑与她唇舌交缠,一边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待将她放到床上,欺身而上时,他背后的床幔垂落,遮住了两人交缠的身影。
云雨渐歇,阿缠半伏在白休命怀中,黑藻般的长发披散在他身上,眼睫微垂。
白休命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等她稍微平复了,才随口和她说起白龙王要来上京的事。
阿缠本来都要睡着了,听到他的话后努力掀起眼皮:“那条小白龙的长辈要来给我们送谢礼?龙族这么有礼貌吗?”
怎么听都觉得这事不像是龙族能干出来的。
以她对龙族的了解,如果知道有人救了他们族人,他们会说这是你的荣幸。
白休命失笑,阿缠的反应竟然和他父王一样。
“或许对方还有别的事要办,不过你可以在家中等着收礼了。”
阿缠打了个呵欠:“知道了。”
还不等白休命说话,她的手指已经摸索着抵在白休命的唇上:“你不要说话,我好困。”
说完没多久,白休命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人已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缠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白休命与她说了话,至于说了什么,已经完全忘到了脑后。
之后几日,上京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屋子里都泛着一股潮气。
这天阿缠醒来,分明已经过了巳时,窗外依旧灰蒙蒙的。
她下床推开窗,天上的乌云压得很低,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又是一个雨天。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五六日,虽然雨势不大,但一直见不到太阳,到处都湿漉漉的,让人心情都跟着低沉起来。
阿缠洗漱后去了厨房,慧娘给她留了一碗胡瓜汤,一张蛋饼在锅中,还是温热的。
她用完饭,又将屋子里装着零食的碟子端着去了前面的铺子。
这几日天气不好,铺子的生意很差,一整日都见不到几位客人。
陈慧正在整理柜子中的各种香料防止受了潮没发现,见阿缠端着一碟果脯进来,抬头朝她打了声招呼。
“我帮你。”阿缠将果脯盘子放到柜台上,凑到陈慧身边。
“不用,已经快收拾完了,你去那边坐着,我马上就好。”
阿缠不想去坐,她看着外面行人都没有几个的街道,嘟嘟囔囔:“我都坐了好几天了。”
陈慧将打开的抽屉一个个推回去,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好笑道:“昨日徐老板不是还送了好几个话本过来吗?”
“最近话本都不好看。”阿缠语气中满是嫌弃,随即提议,“不如我们下棋吧?”
陈慧想了想阿缠那糟糕的棋艺,欣然点头:“也行,棋盘好像放在二楼了,你等等,我去拿。“
她绕过阿缠往二楼去,阿缠则端着零食往一旁的桌边走。
就在这时,半敞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外面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
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一身奢华的白色绣金纹长袍,一头漂亮柔顺的银发垂在肩头,容貌俊美异常,他的双眸是金色的,看过来的目光冷漠且高高在上。
他后面的女子穿着蓝色长裙,手中持着一把纸伞,只遮了自己,丝毫没有顾及前面的男人,但对方身上却异常干爽,丝毫没有被雨水打湿。
阿缠看向两人,神色如常道:“二位想要买什么?”
这时,楼上传来陈慧的声音:“阿缠,你把棋罐放到哪里去了?”
阿缠还未来得及回答,忽见穿着蓝裙的女子手中的纸伞落了下来,她抬眼看去,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阿绵?”那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阿缠!”
阿缠只眨了下眼,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蓝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扑到她怀中的人却没有丝毫重量,也没有温度,只带着一股柔和的凉意。
“阿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我好想你。”妹妹熟悉的抽噎声依旧在耳畔,阿缠在短暂的愣怔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背,又软又弹,手感还挺好。
阿绵被戳的抬起头,眼里含着一包泪,她同样伸手轻轻去戳阿缠的脸:“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如果现在说原因她肯定又要哭了,阿缠只好反问:“那你呢?”
阿绵的容貌虽然没变,但她现在显然也不是半妖了,甚至不是阿缠知道的任何种族。
阿绵瘪瘪嘴:“这件事说来话长。”
姐妹俩许久未见,手牵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完全无视掉了站在一旁的男人。
直到陈慧拿着棋盘与棋罐从二楼走下来,见到楼下牵着手的两人,微微愣神。
“阿缠,这位是……”陈慧看向阿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缠与女子这般亲近。
“这是我妹妹阿绵,这是慧娘,我的朋友。”阿缠给两人介绍道。
“慧娘你好。”阿绵转头朝陈慧打招呼,眉眼弯弯,看着乖巧又可爱。
陈慧眉目舒展:“你好。”
“那这位?”陈慧没有错过一旁站着的陌生男子,出于礼貌,也问了一句。
毕竟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
阿绵看都没看对方便道:“他不重要,不用理他。”
男子唇角下压,显然对阿绵的话不太高兴。
阿缠微微偏头,越过阿绵看向对方,这样显眼的外貌,与那特殊的瞳色,她还没将心中猜测说出来,门外又出现一道身影。
看着屋中热热闹闹的几人,白休命神色淡然地迈步走了进来,朝男子微微拱手:“白龙王,有失远迎。”
第208章 第 208 章 你们姓白的真无耻
夜沉丝毫没有还礼的打算, 他盯着白休命看了一会儿,开口问:“白煜呢?死了?”
白休命神色不动:“家父公务繁忙,特地让在下来招待龙王。”
“呵!”夜沉冷笑一声,将目光从白休命身上移开, 无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意。
白休命终于明白他父王为什么会对白龙王有这么大偏见了, 这种事, 果然应该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不算大的铺子里一下子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生出几分拥挤的感觉。
而且这两位之间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友好,说了不到两句话,就让陈慧生出一股他们要掀了铺子的错觉。
陈慧转头去看阿缠与阿绵, 姐妹二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这两个也没有指望了。
她只能扯出一个笑脸, 硬着头皮上前道:“都别站着了, 有什么话坐着聊。”
说完,她不看站着的两个男人, 径自带着阿缠与阿绵去桌旁坐下。
白休命见状跟了过去,并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阿缠身边。
夜沉拎着黏在阿缠另外一边的阿绵坐到了他们对面。
一张不大的桌子,四人对坐,陈慧坐中间,看起来不像是要聊天,像是在谈判, 并且随时可能会谈崩。
陈慧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不适合自己在场,便默默站起身, 转眼便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阿缠与阿绵只有长得不像,神态与许多小动作都一模一样,所以即使是第一次见阿绵, 也不会觉得陌生。
她声音放柔,对两人道:“我去给你们煮酸梅饮。”
两人又同时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等陈慧去了后院,阿缠与阿绵完全无视掉身边的人,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京的?”阿缠先问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前段时间有一条小白龙找回了龙族,被送到夜沉那里。”阿绵看了眼身边的男人,接着道,“我听小龙说有好心人救了她,那个好心人不但叫阿缠,还是一只人形的八尾狐,我怀疑是你,就让他带我来见你。”
夜沉看了眼阿绵,说得轻描淡写,让他带她去找姐姐,实际上这个过程并不是几句话的事。
她在他耳边嚎了十几天,最后闹得他头疼,不得不答应。
阿缠顺着阿绵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眼神是明显的审视。
夜沉感觉到阿缠的注视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然后“嗯”了一声,似在应和阿绵的话。
阿绵的注意力全都在阿缠身上,根本没理会身边人,她接着说道:“我醒来之后去青屿山寻你,他们说你走了,谁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才说了两句,她又开始眼泪汪汪,屋外的雨也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房檐上。
阿缠拿出帕子替阿绵擦擦眼泪,才回答:“你那天忽然不见了,我在山上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四叔家的双胞胎说看见你下山了,于是我也下了山。”
“他们放屁,就是他们把我推进寒潭里把我害死的!”
阿绵通红的眼睛里迸发的全是怒意,外面忽然响起了两道雷声。
沉默坐在一旁的白休命看了眼屋外,又将目光转回夜沉身上,二人无声对视一眼,继续坐着。
“原来是他们。”阿缠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用在意他们,我上次去青屿山的时候,他们失足落入寒潭里淹死了。”阿绵随口将两个仇人的下场交代了一下,依旧不忘记问正事,“你下山之后到底遭遇了什么?”
见她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样子,阿缠只好实话实说,“我听说地灵书寻人最容易,就找了地灵书的主人,想借来用用。
他家里人看我不顺眼,与我发生了冲突,我受重伤来了上京,遇到有人濒死,她将肉身给了我,让我替她处理身后事。”
“处理完了吗?如果没有,我可以帮你把人都淹死。”阿绵一脸的跃跃欲试。
说到这个,阿缠忍不住和妹妹抱怨:“原本只剩下她爹了,结果前几天我突然发现她现在的爹是假的。”
阿绵瞪大眼睛,好奇心拉满,这种走向可太罕见了:“真的那个呢?”
“真的那个现在在妖族,不久之前刚突破到五境。”
“五境?”一直听着姐妹两人说话的夜沉忽然出声。
白休命提起一旁的茶壶,替阿缠与阿绵各倒了杯水,推到两人面前。
没等阿缠回应夜沉,忽然出声道:“青龙珠被抢走就是为了让他用来突破,龙王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本尊没忘,你对我们龙族的事记得倒是清楚。”
白休命放下茶壶:“年轻,记性好。”
接着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阿缠有一点点担心,总觉得下一刻,一人一龙会从她的房顶冲出去,然后把上京夷为平地。
她及时收住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发散。
白休命却好像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夜沉:“听父王说,白龙王年轻的时候,在妖皇手中吃了不小的亏,还差点死在妖族?”
夜沉掀起眼皮:“那白煜有没有说过,他还差点被我扔进海眼里填海?”
白休命勾起唇:“父王说白龙王提及他的话,全是污蔑。”
“你们姓白的真无耻。”
“过奖,我会将龙王的每一个字都如实转达给父王。”白休命对夜沉的嘲讽全盘接收,并将话题带回正轨,“青龙珠被偷,父王也挂心了许久,如今终于查到了线索,自然要与龙王分享,不必言谢。”
夜沉冷笑,“这么蠢的激将法,白煜教你的?你们人族叛逃,你让本尊替你杀人?”
“龙王说错了,不是替我杀人,而是与我联手。”见对方没有立即反驳,白休命神色认真道,“龙王需要杀了对方取回青龙珠,稳固龙门,而我需要杀掉人族的叛徒。”
阿缠意外地看向白休命,没想到他会提出与白龙王联手。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其实在此之前,白休命并不觉得单独去杀季恒有什么不妥,可是阿缠不准。
为了让她放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合作。
他这两日在他父王那里深入的了解了一下白龙王,得知对方曾经也参与过诛杀妖皇,与他父王算是同生共死过。
非人族,与妖族有仇,有杀季恒的理由,这位白龙王,显然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
白休命说完,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夜沉没有立刻拒绝,显然心中已有所动摇。
他沉吟片刻才道:“我需要考虑。”
“没问题。”
白休命并不急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对方肯考虑就已经足够了。
见两人终于说完了,自己的屋顶也保住了,阿缠扬了扬下巴:“阿绵,不介绍一下吗?”
她心里很好奇,为什么阿绵会与他在一起?
阿绵转头看了眼夜沉,夜沉朝她挑了下眉,她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开口:“夜沉,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嗯,我被淹死之后,他把我捞了出来,然后把我带走了,那之后我一直在沉睡,去年才醒过来。”
对于自己死而复生的这个过程,阿绵并不是十分清楚,夜沉也不说,她至今也不知道,这条龙为什么会突然路过青屿山。
阿缠点点头,转向夜沉道:“谢谢你救了阿绵。”
“不用谢,应该的。”
阿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对方话中颇有深意。
轮到白休命了,阿绵都还没问,他已经抓住了阿缠的手,朝对面的阿绵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白休命,阿缠的未婚夫,你未来的姐夫。”
阿绵目瞪口呆没来得及回应,夜沉轻嗤一声:“她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白休命笑而不语。
阿绵还在通过眼神向阿缠求证,她们分别也没有很久,她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姐夫?
阿缠真的没有被人类骗婚吗?
在妹妹求证的目光下,阿缠眼神飘忽,但还是认下了两人的关系,给了白休命一个名分:“就是他说的这样。”
白休命眼中笑意加深,碍于阿缠的妹妹还在看着,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只是握着阿缠的手不放。
知道白休命与阿缠的关系后,阿绵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迷,阿缠便带着她去了后院找陈慧,留下两个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陈慧已经将酸梅饮熬上了,另一口锅中正在炸肉丸,灶房门一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见两人进来,她端起盛放肉丸的盘子递过去:“才炸好的鸡肉丸,尝一尝。”
阿缠的口味始终如一,想来她的妹妹也会喜欢。
阿绵果然很喜欢,姐妹两个挤在灶台前分吃一盘子金黄酥脆的鸡肉丸,等肉丸吃完,听慧娘列出晌午的菜单,阿绵已经将刚才心中的不高兴彻底抛到了脑后。
午时,屋外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沉重的乌云渐渐散开,太阳探出头来,日光照耀着湿润的大地。
今日家中用饭的人多,陈慧将饭桌支在前面的铺子里,阿缠与阿绵将一道道菜从厨房中端出,交给外面的俩人。
等饭菜终于都端了出去,陈慧才与姐妹二人一起去了前面。
五人落座,阿缠与阿绵分别坐在陈慧左右,一个说“慧娘辛苦”,一个给陈慧夹菜。
“慧娘现在还不能吃这些。”阿缠对阿绵道。
这时,夜沉手中多出一个小酒坛,放到了桌上。
白休命打开酒坛,倒了一碗酒放到陈慧面前,也跟着道了声“辛苦”。
第209章 第 209 章 睡不着,想哭
淡青色的酒液香气扑鼻, 酿造时显然用了许多珍惜的灵果,阿缠闻着都觉得馋,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白休命,一边悄悄把自己面前的空碗往前推了推。
另一边的阿绵也在往前推空碗。
白休命不由有些好笑, 替两人倒了酒, 然后放下酒坛。
夜沉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白休命反手取出一个略大一些的酒坛,对夜沉道:“父王亲手酿的酒,就当是为今日不能亲自来接待龙王赔罪了。”
夜沉面色缓和下来,伸手接过酒坛, 为自己和白休命各倒了一碗。
他们碗中的酒液是浓郁的暗红色,闻不到酒香, 乍一看像是血, 夜沉喝了一口,突然道:“还是一样的味道。”
白休命朝他举了举酒碗:“听父王说, 当年你们在与妖皇交手前,歃血为盟,饮的就是此酒。”
夜沉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那他肯定没有说,他骗我们这酒是用灵兽血酿成的,歃血为盟时直接喝酒立盟约就行, 不必放血。等我们赢了之后,他才说这酒的的颜色纯粹是酿酒时放多了灵果, 染了色。”
白休命低头看了眼酒碗中的酒液,心想这种事他父王还真能做出来。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都是假的,他父王怕疼。
但那是他父王,还能怎么办, 只能尽量找补道:“在我们人族,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泥于形式。”
“你可真是他儿子,当初我和西景揍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狡辩的。”
白休命无言以对。
方才提及到了西景,夜沉转头看向阿绵。阿绵正在与陈慧和阿缠说话,好似并未听到。
但其实,阿绵听到了。阿绵知道夜沉与阿爹是朋友,却从来不问他关于阿爹的过去,也不喜欢他说。
夜沉察觉到了,所以很少会提及,只是在几个月前忽然告诉她,她爹死了。
阿绵对于爹娘没有印象,也不像阿缠那样,对他们有所期待。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果阿缠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难过,可她没能陪在阿缠身边。
她看着阿缠,忽然有些紧张。如果夜沉知道,白休命口中的父王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都是阿爹的朋友,阿缠会知道吗?
阿缠自然听到了夜沉的话,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拿起筷子给白休命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吃菜。”
白休命听话地拿起筷子吃菜,那一瞬的微妙气氛当即被打断。
随着一碗碗酒水下肚,几人逐渐熟络起来,饭桌上的气氛也越发热烈。
阿缠酒量最差,两碗酒之后眼神就变得逐渐迷离。
陈慧坚持得久了一些,她喝了三碗,坐在椅子上闭眼直接睡了过去。
阿绵将剩下半坛酒喝光毫无反应,仿佛只是喝了几碗甜水。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先架着陈慧将人送回房间,出来时看见白休命从阿缠房间里走出来。
“阿缠怎么样了?”阿绵问。
“吵着找你,去陪她吧。”
阿绵正有此意,但还是问了一句:“那你们呢?”
“我与龙王出去走走,晚些时候回来。”
既然要合作,总要先摸清楚合作对象的水平,这样才好往下接着谈。两人虽未明说,却都有此意。
阿绵点点头,并不关心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阿缠屋中的窗户开着,大片光斑落在地上。
姐妹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虽然床很大,两人却习惯性的挤在一起。
阿缠拉着阿绵嘟嘟囔囔说了些听不懂的话,最后呼呼睡了过去。阿绵躺在她身旁,戳着她的脸颊玩了一会儿,也缓缓闭上眼。
午后的院中一片寂静,泥土中的水汽被日光蒸腾,一下午,都没有人打扰她们。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空的浅蓝逐渐被夜幕取代,窗外吹来一阵微风,酒气散尽的阿缠才终于睁开眼。
她才稍微动了动,睡在她身旁的阿绵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阿缠,你醒了。”
“嗯……有点渴。”
“桌上有水。”阿绵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不想动。
阿缠不想喝水,她忽然想到了慧娘熬的酸梅饮,吃饭的时候才熬好,这会儿已经放凉了。
她扯着阿绵的胳膊晃晃:“厨房里有酸梅饮。”
“哦,我不渴。”她缺什么都不会缺水。
“你陪我去。”阿缠才不管阿绵愿不愿意,拽着她下了床。
院中陈慧的房间还是漆黑的,显然还没醒酒。阿缠与阿绵摸黑进了厨房,端了两碗酸梅饮出来。
两人端着碗挤挤挨挨坐到了房檐下的小凳上,一边小口喝着酸甜的饮子,一边抬头看天空。
阿绵靠在阿缠肩膀上,她们从小就是这样,一直在一起,一直依靠着对方。
“这里的星星不够亮。”阿绵说。
“旷野之地的星星很好看,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旷野之地?”这个熟悉的地名让阿绵身体有些僵硬,夜沉告诉她,那是阿爹陨落的地方。
没等她开口询问,阿缠就径自说了出来:“阿爹与阿娘埋在那里。”
阿绵坐直身子,语气迟疑:“你……都知道了?”
“对,我还亲自去了一趟。”阿缠垂下眼,晦暗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出几分脆弱,“六叔的女儿住在那里,我本来是让她帮忙打听阿爹阿娘的下落,谁知去了之后……见到了阿爹的尸骨,也知道了他们的死因。”
“原来是这样啊。”阿绵的声音放得很轻,她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对爹娘失望,经常与阿缠坐在一起,猜测他们现在在哪里。
如今,他们永远的停留在了她们知道的地方。当初知道的时候,阿绵也没想过去看一眼。
可是听到阿缠的话,她心里还是闷闷的有些难受,即使她对他们完全陌生,可还是会难过。
“他们……是怎么死的?”
“妖皇死前诅咒阿爹血脉断绝,后嗣皆不得好死。”
阿绵愣住,阿爹的后嗣,说的是她与阿缠吗?
“阿爹与阿娘为了给我们寻一条生路,献祭了自己。”
“什么?”阿绵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缠转头看向阿绵,轻声说:“你没听错。”
愣怔许久,阿绵才恍惚道:“原来不是我运气好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死掉之后莫名活了过来,又遇到了夜沉,是她运气好。
得知阿缠夺舍重生时,她也从未多想。原来,死亡是她与阿缠注定的命运。
重生,是阿爹与阿娘为她们续上的命。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她们。
白休命与夜沉回城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大雨。
路上的行人边跑边大声抱怨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两人却慢悠悠地走在雨中。
“上京连续下了几天的雨,如果再持续下去,会涨水。”雨声中,白休命的声音响起。
他一早就看出了阿绵的跟脚,她的本体是极为罕见的水精,不但珍贵稀少,更是对水族大有益处。
水精出现的地方,常年雨水不断。
世间还从未有过水精生出灵智的记载,阿绵应该是仅有的一例。
“她就喜欢哭。”夜沉沉着脸,看向昌平坊的方向,“有本事你让她别哭。”
白休命闭上了嘴,他没这个本事。
雨势凶猛,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回到昌平坊的时候,天上的雨已经变小了。
后院中阿缠的房间烛火通明,阿缠阿绵与陈慧三人正在桌旁玩叶子牌。
阿绵眼睛还有些红,但情绪显然变好了。
见两人进来,阿缠朝他们招招手,还分了他们一壶酸梅饮。
三人玩牌,另外两个坐在一边看,玩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陈慧收了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安置客人了。
阿绵可以与阿缠住在一处,至于夜沉,隔壁还有一个铺子尚未租出去,她也经常去打扫,住在那里应该没问题?
陈慧略微有些迟疑,低声与阿缠说了起来。
阿缠倒是没想着对方是否愿意,直接对夜沉道:“今晚你去隔壁屋子睡行吗?”
如果不行,就让白休命把他领走。
“可以。”夜沉在面对阿缠的时候不但很好说话,脾气还很好。
“那阿绵……”她正想说阿绵跟我,结果话还没说完,夜沉已经将阿绵拎到了自己跟前。
“夜间她得与我一起,她还没长成,需要借助我的气息维持人形。”
这个理由实在让人无法反驳,阿缠运了运气,最后不大高兴地将妹妹让了出去。
至于白休命,还没提出自己的想法,就被心气不顺的阿缠扫地出门了。
夜渐渐深了,街道上空荡荡的,远处灯火尽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都陷入了梦乡。
空置的古董铺子二楼,隐约有烛光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铺子二楼摆放的床并不大,夜沉躺在上面,占据了大半张床。阿绵躺在他怀里,抓着他手指玩。
从醒来之后,她就一直与夜沉睡在一起,早就已习惯了。
作为水精,阿绵的年纪实在太小,距离化形还很遥远。如果蹭不到足够的龙气,第二天她就会维持不住体型,变成一大团水球。
虽然她经常那样和夜沉玩,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那样出现在阿缠面前,因为一定会被她嘲笑!
夜沉闭上眼,隔了一会,依旧感觉阿绵在掰着他手指。
他掀起眼皮:“不睡觉?”
阿绵吸了吸鼻子:“睡不着,想哭。”
夜沉摸了摸她的脸,还好,是干的。
“如果你再哭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赶出上京。”
阿绵转过身,不高兴地瞪他一眼。
“说吧,谁又惹你了?”
阿绵把头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声音闷闷地开口:“阿缠告诉了我阿爹与阿娘的死因。”
“因为什么?”
“阿缠说,我们生来就被妖皇诅咒,他们为了给我们续命,献祭了自己。”
夜沉听到阿缠的话,心中先是震惊,随后便是了然。
当年西景中诅咒的时候,他与白煜都在场。
妖皇恨毒了毁掉了妖国的西景,最后那点力量,都用来针对他了。
他们分开前,也曾提过诅咒之事,不过西景轻描淡写地说他有解决办法,之后见面,也从不曾提及此事。
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了两个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夜沉垂眼看着阿绵,将她往怀中拢了拢。
“我和阿缠不一样,我其实很讨厌他们。我们分明有爹娘,他们却把我和阿缠变成了孤儿,我们在山上被人欺负,谁都不帮我们,他们都知道阿爹不要我们了。”
她与阿缠受过的委屈,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可是……
阿绵喃喃说:“可是他们用命换了我们的命,如果爹娘知道我曾经那么讨厌他们,会不会后悔啊?”
“不会。”夜沉语气笃定,他手掌轻抚着阿绵脑后柔软的发丝,“如果你阿爹后悔,我就不会出现在青屿山。”
第210章 第 210 章 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阿绵果然被夜沉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她将头抬了起来,听到夜沉说:“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你不是说是去抓狐狸吃的?”
之前她每次问,夜沉都用这个借口搪塞她。
夜沉哼笑一声:“我是被你爹骗过去的。”
“骗过去?”
“他与我说, 青屿山的寒潭中孕育了一颗先天水精, 因为与我交情最深, 特地将水精出世时间告诉了我,让我准时去取。”
先天水精即使对夜沉也颇有助益,只放在身上就能辅助修行,若是日后生出灵智, 还能成为他的帮手。
水精也如西景说的一样,准时出世了, 结果他得到的水精竟然已经有了灵智, 还是只刚淹死的小狐狸精。
得知小狐狸精是西景的崽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混蛋分明是故意设计他。
他想要水精,就得给西景养崽子。这崽子事还特别多,不顺她心她就坐在他头顶哭,哭得他以为自己脑子进了水。
“阿爹是故意的。”阿绵觉得有点好笑,夜沉竟然吃过这么大的亏,难怪他怎么都不肯说。
“不然呢?”夜沉捏捏她软软的脸, “我想要个帮手,你爹送了个祖宗给我。”
只是那时候, 他尚不知西景如此做的缘由,如今倒是明白了。
西景为了这两个女儿,可谓是费劲了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哪有那么夸张, 我平时也是很懂事的。”阿绵不满道。
“是挺懂事,我和人打架的时候,你在我头顶下雨。”
阿绵抬高声音,气的想要坐起来:“那是我的错吗,你打架为什么要把我挂在身上!”
她都要吓死了,这辈子她只见过狐狸打架,哪里见过两条龙飞天遁地你死我活这种场面。
夜沉淡定将她按了回去,终结了她单方面的争执:“好吧,你有理。”
“哼。”阿绵对于自己和夜沉吵架吵赢了表示很满意,她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趴回了夜沉怀里。
她听到夜沉说:“西景这辈子,做尽了旁人不敢做的事,一生随心,他做的决定,永远都不会后悔。你和你姐姐在他心里,一定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阿绵又将自己埋回他怀中。
“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唔……”阿绵拉长声音,看来还不太想。
夜沉抬手遮住眼,真难养啊,他是不是需要私下和白休命探讨一番?阿绵的姐姐看起来,比她还难对付。
“说吧,还想干什么?”
“你会答应他吗?”
夜沉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白休命。
“想要我答应他?”
阿绵点点头,因为阿缠很想让那个人死。
“会。”夜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白休命已经给出了他出手的理由,百利而无一害,他没道理不答应。
“会不会有危险?”阿绵问。
“如果二对一还赢不了,我会被笑死。”
阿绵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蜷了起来:“好了,我要睡觉了。”
夜沉把人往怀里一按,闭眼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因为需要接待贵客,被明王放了长假的白休命带着御厨准备的早膳,赶来昌平坊蹭饭。
人类的食物对于夜沉来说聊胜于无,但胜在新奇,味道也不错。
看了眼一旁捏着小点心不停往嘴里送的阿绵,他转头对白休命道:“你的提议我答应了。”
白休命将夹起的鸡油卷儿放到阿缠面前的小碟中,放下手中的筷子:“事不宜迟,我们抽个时间,尽快将季恒处理掉。”
“他如果足够聪明,就不会轻易离开妖族的地盘。”
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听两个五境在饭桌上商量干掉另外一个。
他们俩只说了两句话,就将桌上其余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白休命顺着夜沉的话道:“进入妖族的地盘杀人或许会有些麻烦,但他的警惕心也小,容易下手,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夜沉点点头,昨天他和白休命试过手,他们联手对付那个季恒不难。最麻烦的,是曾经以妖皇马首是瞻的众多大妖。
其中,也有五境。
虽然或老或残,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到底不能小觑。
季恒必然与妖皇后裔关系匪浅,很可能是对方培养出来的帮手,大妖们会不会为了曾经的情谊出手相助,谁也说不准。
阿缠将最后一口鸡油卷咽下,忽然出声问夜沉:“当初阿爹中诅咒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夜沉顿了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件事,想了一下才道:“当时除了我与白煜之外,没有人知道。”
“你与阿爹这么熟悉,你觉得,他会将这件事告诉亲人吗,比如他娘?”
“绝对不会。”夜沉肯定道,“青屿山当初虽然保持中立,狐王实则也算是妖皇的拥趸,就算妖皇已死,西景也不会将这种弱点告诉她,谁知道她会不会针对这一点做些什么。”
阿缠因为他的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阿绵看向阿缠,语气有些不确定:“阿缠,你是不是想……”
她的话不需要说完,姐妹两人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阿缠点了下头,对白休命与夜沉道:“你们担心的事,或许我有解决办法。”
白休命挑了下眉,竟然没感觉到意外,当阿缠想要对付谁的时候,她总有很多办法。
“说来听听?”
“季恒初入五境,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你们两个的对手,最值得在意的,无外乎是妖族其他的妖王们。只要他们不出手,这件事就能完美解决。”
“有道理。”
“妖族深受妖皇的影响,就算他死了,总会有妖王愿意帮他的后裔一把,更别提那位雪瑶公主可能是他唯一的后代了。”
阿缠这番话条理清晰,显然一早就已经看出针对季恒最困难之处在哪里。
这也正是白休命与夜沉在意的地方,这段话让他们同时点头。
“追捧妖皇的人不少,但我猜,至少有一大半妖族,心中更想妖皇去死,最好死得干干净净。”
阿缠曾经也是妖,妖族随性难管,让他们像人族那般守规矩,实在是为难他们,更是在禁锢他们的天性。
当初的妖国,被众妖的记忆美化了许多,实则又有多少妖是真心愿意遵守妖皇制定的规则呢?
更多,是对力量的恐惧吧。
“即便如此,那些妖族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夜沉提醒道。
“他们不需要站在我们这边,只需要表达出他们的态度,就能让想要帮忙的妖王谨慎对待这件事了。”阿缠勾了下唇,“想要说动他们,需要一个很有分量的大妖站出来。”
“祖母。”阿绵忽然插言。
“祖母是妖族资历最深,实力也极为靠前的妖王,与她有交情的大妖,想来遍布整个妖族。如果她开口,其余妖王都会给她面子……”
夜沉打断阿缠:“但是当初,她也是追捧妖皇的一员。”
阿绵也道:“祖母不会帮我们。”
在青屿山的时候,祖母从未将她与阿缠放在眼中,她甚至觉得,祖母都未必记得她与阿缠。
即使记得,也绝不会是什么好的印象。
“那就说服她。”阿缠摆弄着碗中的汤匙,慢悠悠地说,“如果妖皇还活着,我也无法确定在她心中,妖皇与阿爹孰轻孰重。
可是妖皇早就死了,他不但死了,他留下的诅咒还害死了祖母最看中的儿子。她若是知晓此事,你们猜,她会不会迁怒于妖皇的后裔?尤其这个后裔还不太安分,似乎想要重塑先祖荣光。”
夜沉眯起眼:“还真有可能,那头母狐狸……”
他忽然注意到同时看向他的阿缠与阿绵,轻咳一声改了称呼:“那头老狐狸很早之前在妖族名声并不好,心狠手辣,因私仇曾灭过不止一族,很少有妖族愿意得罪她。她这样的性格,只会仰慕强者,绝不会在意妖皇所谓的后裔。”
“那么在去找季恒之前,我们可能先要去一趟青屿山,说服祖母帮我们这个小忙了。”阿缠道。
不同于夜沉,白休命只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他问道:“狐王对你们不好?”
阿缠与阿绵对视一眼,最后是阿绵开口,她说:“她并没有对我们不好,只是彻底无视了我们,青屿山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与我和阿缠无关。”
也正是因为狐王的态度,才有那么多的狐狸崽子想要欺负她们。
说到这里,阿绵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阿缠:“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我天赋很差,她不在意我也就罢了,可你继承了阿爹的天赋,比山上所有的同辈都要强,祖母为什么对你也不好?”
“谁知道呢,或许因为她讨厌阿娘?”阿缠对于真相已经没有半点好奇心了。
“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去青屿山,她会愿意帮忙吗?”阿绵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阿缠点了下她的额头:“笨,我是仗着与阿爹的关系,上山找她谈判的,又不是和她谈感情。而且那不叫帮忙,那叫合作。”
除掉一个不安分的五境,对那些妖王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而且又不需要她出手。
说罢她转头看向白休命与夜沉:“如果我们谈崩了,你们俩能把祖母按住揍一顿吗?”
白休命扶额失笑。
夜沉忽然觉得,西景当年对他还挺好,至少没把大女儿塞给他。这个不是作天作地,这个是无法无天。
“到底能不能啊?”阿缠不是很有耐心地催促答案。
“可以。”
“能。”
两人同时给出了答案。
阿缠终于满意了,拍板决定:“那就收拾收拾,我们去青屿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0-214
第211章 第 211 章 大夏明王世子欲面见狐……
妖族西南, 有山脉绵延起伏,其中一座山名青屿,山中多产寒玉,狐族世代栖息于此, 繁衍生息。
今日的青屿山十分热闹, 一个月后是狐王三千岁生辰, 狐王的子嗣陆陆续续从各处归来等待为母亲贺寿。
青屿山的狐妖们也早早开始准备,生怕狐王生辰那日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山路上,两只正在往山下清理杂物的狐妖边走边聊天。
其中一只狐妖低声问同伴:“听说除了死去的三位公子之外,现在只有大公子还没有回来了?”
妖族皆知狐王育有十三子, 个个容貌出挑,实力不俗, 其长子西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这对母子早些年便已决裂,大公子离山之后再未归来。
即便是在青屿山, 大家也只知道这些。
另外一只狐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什么话都敢说,不能在山中提大公子,当心被听到剥了你的皮。”
那狐妖赶忙闭上了嘴,警惕地左右瞧了瞧,见周遭没有同族,这才放心。
然而山中的风吹草动, 只要狐王想,她终归是会知道的。
在青屿山主峰的一座山洞中, 山洞四壁画满了狐族的历史,如今还有大半石壁是空着的,留待后人填补。
山洞尽头,灯火通明, 有一座巨大石台,上面摆了许多小臂高的石碑,上面的一个个名字,都是狐族的先祖。
再往下,则是石碑与正在燃烧的灯盏交错排列。
属于狐王的魂灯依旧明亮耀眼,而与她同辈的狐族长老,有些已经变成了石碑上的名字。
而最下一排原本放着十三盏魂灯的位置,如今也摆上了四座石碑。
着一身红色锦袍,头戴金冠,看起来只有人类三十多岁模样的狐王此时正站在石台前。
她凝望着石台最下方,排在第一的那座石碑上的名字。
耳中依稀能够听到山中不懂事的小狐狸提起大公子。
每逢生辰临近,她就会想起她的长子。
那是她第一个子嗣,与她同日而生,继承了她所有的期待,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偏偏,为了一个巫族的女人,葬送了自己。
每每想起,她依旧会觉得愤怒,西景死后的每一个生辰,她都没有高兴过。
她的长子,连死都不让她安生。
就在这时,狐王目光忽地一寒,甩开袖子,转身往洞外走去。
等她走出山洞时,洞口处繁复的阵法一闪而逝,她抬头便见山峰半空中漂浮着一张黑色拜帖。
她抬起手,那张拜帖“嗖”地一下,落入她掌心。
狐王嫌弃地看了眼手中拜帖,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有人族才喜欢。
她打开拜帖,上面写着:大夏明王世子白休命欲面见狐王。
落款是大夏明王世子印章。
这拜帖上的语气,着实称不上客气。
狐王活了这些年,见过年轻气盛的小辈数不胜数,早已不会因此而动怒,她更在意的是明王世子这个称呼。
若她没有算错,大夏这代明王的年岁并不大,此人与西景颇有交情,这些年一直很低调,与妖族相安无事。
看来前些时日突破的五境,就是他培养的继承人了。
人族的天赋,实在让人惊叹。
狐王只在心中暗叹一声,便开了口:“元君。”
“母亲。”
元君是狐王第二子,长兄下山后,他便一直留在青屿山侍奉狐王左右。
他与西景容貌并不相似,因为他们生父不同,他的相貌偏硬朗,脸上表情严肃时,看着比狐王年岁更大一些。
元君在听到狐王召唤时,立时出现在她几步之外。
“下山去迎大夏明王世子。”
“是。”元君也不多问,转身往山下走,只是几个闪烁,身影便消失了。
狐王看了眼山下,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探查。
五境之间不成文的规定,若是以神识查探对方,那就是在挑衅了,虽只是小辈,她也并不想无故与大夏为敌。
元君来到了青屿山下,却未见到明王世子,只见到山脚的石墩上坐着一名人类女子。
坐在那里的人,自然是阿缠。
有夜沉带路,他们前往青屿山这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意外,不过两日时间便到了青屿山下。
原本白休命是要与她一起上山的,但是被阿缠拒绝了。
阿绵也提出与她一起,阿缠同样没有答应。
他们僵持不下,最后夜沉给了她一片龙鳞,让她随身带着,并保证若是狐王敢对她出手,龙鳞定然能护住她。
有了夜沉的保证,白休命与阿绵这才勉强答应让她自己留在这里等青屿山的狐妖来接。
元君四下看了一番,并未看到疑似明王世子的人类,最后还是将目光放回阿缠身上。
他走了过去,站在阿缠面前,出声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
阿缠抬起头看着挡住了她头顶阳光的元君,她这位二伯虽然看着严肃了些,但性格还不错,在山中颇受爱戴。
阿缠和他不熟,他整日都跟在祖母身旁,祖母无视她与阿绵,他便也如此,这么多年,他们说过的话,不到五指之数。
“我受明王世子所托,替他见见狐王。”
元君皱起眉,对方这话,对母亲实在不敬。
那明王世子分明没有将母亲放在心中,竟然让一名人类女子替他上山面见母亲。
他心中虽然恼怒,但对狐王的吩咐不敢怠慢,思虑再三,还是带着阿缠上了山。
以前阿缠是狐妖,在青屿山上跑来跑去从未觉得疲累,如今却不同,修炼还没入境,才上到半山腰,她已经歇了两次,元君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嫌弃。
这也不能怪她,青屿山可比大夏的山要大得多,山路看着尤其漫长,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条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元君始终背对着阿缠走在前面,终于将她带到了青屿山主峰,狐王的面前。
见到狐王,元君道:“母亲,已将人带到,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被元君挡在身后的阿缠往旁边迈了一步,露出被他遮掩的身形。
狐王的目光越过二儿子,看到了阿缠。
原本平静的目光在一瞬间忽然变得极为锐利,似乎想要将阿缠穿透。
“你为何在此?”
即使隔了一层皮囊,狐王依旧认出了阿缠。
阿缠神色自若,甚至朝狐王笑了一下:“我想与狐王聊聊,便让明王世子替我送了张拜帖。”
寻常人族,可是见不到狐王的,但明王世子有这样的资格,所以在离京前,白休命去落实了一下他的身份。
这话让元君一愣,他下意识地想要回身去看阿缠,却被狐王呵斥一声:“退下。”
元君身子一顿,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她们面前。
没有了旁人在,阿缠再度开口:“祖母,许久不见。”
狐王神情冷漠:“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阿缠却不让她如愿,娇气道:“青屿山的路实在难走,这一路上山累得我腿都软了,祖母这般嫌弃我,难道连山上的椅子都不肯让我坐一坐吗?”
狐王盯着她半晌:“跟我来。”
她带着阿缠去了不远处的山崖,那里有一处平地,修的很是平整,一旁立着石桌石凳。
这里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能看到青苔生长的痕迹,见狐王坐下,阿缠拿出帕子随意扫了扫石凳上的灰,自己也坐了下来。
“知道这是哪里吗?”
“知道啊。”阿缠用手敲着自己的双腿,一边放松一边道,“你住的地方。”
青屿山主峰是阿缠从来不曾踏足过的地方,因为她没有资格上来。
如今她不再是狐妖了,反而能坐在这里了。
狐王瞥她一眼,看着那平整的石台:“这是西景小时候修炼的地方,连这些桌椅也是他自己做的。”
阿缠眼睛一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阿爹可真厉害。”
看着她的模样,狐王忽然道:“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讨喜。”
阿缠看向狐王,心中有些意外,祖母对她的评价竟然会是不讨喜。
她除了时常与狐狸崽子们打架,但那也多是他们主动找茬,其余时候,似乎从未做过天怒人怨的事。
“祖母不妨说说,我哪里惹了你不喜?”
“接受被遗弃的事很难吗,他们既然不要你,为什么还抓着不放?过分的执拗,只会让人厌烦。”
这样的质问,实在出乎阿缠的意料。若她没去过旷野之地,不知真相,或许狐王这番话真会让她有所触动。
“阿爹永远不会厌烦我与阿绵。”
看着阿缠笃定的神情,狐王看着她的眼神只有冰冷。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厌烦他的两个崽子,甚至愿意为了那个女人生下的两个半妖崽子,连命都一起送了。
曾经她也期待过西景的子嗣,即使是半妖,若是有西景的天赋,也不是不能将她们留在身边教养。
然而她去寻白泽占卜两个崽子的未来时,却得知她们命中有劫,注定与狐族无缘。
那时,她只以为两个崽子注定留不住,便也不必再多用心,可西景却始终没有放弃。
后来她时常会想,如果这两个崽子没有整日念着他,他或许也不会那么执着了。
狐王话语尖锐:“是你们害死了他,如今,你倒是有脸面来我的面前提起他了。”
阿缠垂眼,真算起来,祖母的话并没错,阿爹确实因她与阿绵而死。
但今日,她不能认。
暗暗整理了一番情绪,阿缠才抬起头:“祖母此言差矣,害死阿爹的,分明是祖母你。”
第212章 第 212 章 你来青屿山,究竟想要……
在阿缠那句指责说出口的时候,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背升腾上来,那是身体对危险的感知。
狐王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阿缠与她目光相对,她们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怨恨。
狐王怨恨阿缠害她失去了儿子, 而阿缠怨恨狐王当初的决定, 让她失去了父母。
“你想死!”狐王声音冷厉, 她与阿缠之间,从来没有亲缘关系带来的温情,她对于挑衅自己的后辈,从来不会手软。
“如果祖母想试试的话, 也可以。阿爹将他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了我,如果想我死, 你可能要多杀我几次。”
听到阿缠说西景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给了她, 狐王眼中的杀意忽然褪去,她又变成了原本高傲冷漠的模样。
“这就是你敢来青屿山的原因?仗着西景给你的命, 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祖母不问问,我是怎么得到阿爹的生命力的吗?”
狐王并不需要问,因为关于内丹的知识,是她在西景还没长大的时候就教给他的。
曾经的百般叮嘱,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你找到了他的尸骨?”
“我见到了他的尸骨。”阿缠对狐王说,“我还知道了, 阿爹的死因。”
“他死在你娘手里,因为你们。”
阿缠唇角牵动了一下:“他是中了妖皇的诅咒, 为了我们被逼着走上这条路的。”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粗糙的石桌上,居高临下看着狐王:“如果当初不是你故意引走了阿爹,巫族就不会差点被灭族, 阿爹也不会因此与妖皇决裂。如果不是祖母你这么懂得明哲保身,妖皇最后也未必能成功诅咒阿爹。”
“你说什么?”
阿缠没有错过狐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阿爹中了诅咒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很大,她以前果然完全不知情。
她只知道,阿爹是为了她们姐妹死的,却不知引起这一切的起因。
阿缠手下的石桌发出咔咔的声响,桌面上出现无数细小却深刻的裂痕。
“我说,他死前诅咒阿爹血脉断绝,后嗣皆不得好死。”阿缠直起身,一字一句地说,“祖母,是你亲手将阿爹推上了绝路。”
狐王闭上了眼,她和西景曾经有过很多次争吵,一开始是因为那个巫女,后来是为了两个短命的崽子。
她一直不明白,两个注定没有未来的幼崽,放弃了有什么错?妖族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弱的,就该自生自灭,可是西景不肯。
即使是他们争执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没有告诉她,那两个孩子之所以会短命,来源于妖皇的诅咒。
沉默良久,狐王才开口问:“你来青屿山,究竟想要什么?”
阿缠提了提裙摆,坐回石凳上:“其实我想要的,对祖母而言轻而易举。”
她缓缓开口:“听闻妖皇还有后嗣传世,我觉得他们得死。”
狐王忽然睁眼:“你在人族,叫什么名字?”
阿缠把玩着自己头发的手指顿了顿,回道:“季婵,四季的季,婵娟的婵。”
“与季恒是什么关系?”
阿缠在心中感叹,不愧是在妖族屹立不倒的狐王,真敏锐啊。
她神色坦然地回答:“他是我这具身体的生父。”
“你与他有仇。”这句话并未疑问,而是肯定。
妖皇的子嗣算什么,真正值得忌惮的,就只有那个叫季恒的半妖。她恰好知道,那半妖原本来自人族。
“我与他没仇,只是受人所托,想让他去死一死。”阿缠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在五境面前,谎言是最无用的掩饰。
“你以为,凭你区区几句话,就能打动我?”
“不能吗?”阿缠面上似有些为难,“如果连阿爹的死都无法打动祖母,那我只好说得直白一些了。今日祖母若是不帮我,来日青屿山落难,你就只能指望那位妖族公主拯救你于危难了。”
“青屿山落难?”狐王嗤笑,“你在威胁我,凭一个还未上位的明王世子?”
“是啊,祖母觉得不够吗?”
狐王笑了:“阿缠,没有人教过你吗,靠手段得来的权利,你掌控不住。力量只有在自己手中,才有威慑力,大夏轮不到你做主。”
阿缠也笑:“祖母还没见过我手中的刀,怎么知道我会掌控不住呢?”
她眉眼弯着,神情缱绻:“我的刀,只听我的,我指哪儿,他就砍哪儿。我说想要谁死,他就为我杀谁。祖母,你该知道的,这对我来说并不难。”
狐王凝视阿缠良久:“你的那把刀,分量不足以威胁到我。”
“是吗?”阿缠不以为意,“容我提醒祖母一句,他今年不足三十岁,或许再过十年,祖母就接不住这把刀了。”
狐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不到三十岁的五境,她确实被威胁到了,但她并不会轻易被说服。
“十年后,他还会听你的话吗?”
“他会。”阿缠语气笃定,“他这辈子,都只会听我的。当然了,如果您不信,我也不介意到时候带他来亲自拜访您。”
狐王对这个提议大概并不感兴趣,当即话锋一转,说道:“季恒是妖族的五境,他死了,对妖族有害无益。”
“祖母只是狐王,却偏要操着妖皇的心。以前没有他,妖族活不下去吗?有了他,祖母才该担心。毕竟,不只是我们与妖皇有仇,在妖皇的后嗣看来,她与我们之间,也隔着血海深仇呢。”
话题到了最后,还是被阿缠绕回到妖皇身上。
“季恒的存在,除了时时威胁祖母,对青屿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好处。那位妖族公主能培养出一个季恒,说不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时候祖母准备将哪个儿子献祭给对方呢?”
阿缠这番故意挑拨的话让狐王很生气,她却没有如一开始那样暴怒。
阿缠很清楚,自己的心思能够轻易被狐王看穿,但她一定不会拒绝。
终于狐王道:“季恒已是妖族,我不会帮你杀他。”
阿缠勾唇:“杀季恒的人选,我已经找好了,不会让祖母为难,祖母只需要替我拦下那些想要帮季恒的妖王就行。”
“你倒是看得起我。”
阿缠眨眨眼:“我从不会低估祖母,听闻祖母年轻时,妖族数位妖王流连青屿山不去,若不是祖母嫌弃他们并非狐族,想来,他们中的某位,早就成为我的祖父了。妖皇的追随者,可未必有祖母的恋慕者多。”
狐王不想听阿缠在那胡言乱语,打断了她:“只拦住他们就够了?”
“哦,还有一件事要劳烦祖母。”
阿缠拿出一本金册。
狐王一眼就认了出来:“地灵册?”
阿缠将地灵册递了过去:“祖母既然认得,这册子就当送您的拜礼。听说鼠族对它的研究十分透彻,只需一人之血,就能将对方所有血缘亲人找出来。”
“你想通过它找出妖皇所有血脉?胃口倒是不小。”
话虽如此,狐王到底是将地灵册接了过来。
“斩草要除根,既然要做,当然要把事情做绝。我与阿绵都死过一次了,妖皇的后嗣,凭什么能活着呢?他们活着,就是对阿爹的不尊重,祖母一定不会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对吧?”
狐王轻哼一声:“什么时候动手?”
“祖母快过生辰了,别太晚了,大好的日子惹了晦气,就定七日之后吧,如何?”
“可以。”
“那么……”阿缠朝狐王伸出手,“我自是相信祖母的,以防祖母信不过我,我们还是个订个契约吧。”
狐王冷眼扫了过去,阿缠面上笑意不减。她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第213章 第 213 章 那个乖巧安静的孩子,……
妖族, 白峰山。
位于山腰处的山洞中,一头体型极为庞大的白虎正趴在其中安睡,鼾声从洞中传出老远,吓得山上的虎崽子们瑟瑟发抖。
沉睡中的白虎感觉到鼻子有些痒, 挥了挥爪子, 那股痒意依旧不散, 它吼了一嗓子,不耐烦地掀起眼皮。
它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它先是愣了愣,眨了眨眼, 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真稀奇,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白虎前爪交叠, 脑袋压在爪子上, 口吐人言。
自带椅子出现在别家妖王洞府中的狐王还在修剪不合她心意的指甲,听到白虎问话头也没抬:“找你帮个忙。”
“不帮, 你找我准没好事。”
无形的巴掌拍在白虎脑袋上,把它头顶的毛都扇了起来。
白虎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呵欠,尾巴甩了甩,丝毫不为之所动。
“这次是好事。”
白虎将脑袋转到另一边,不去看狐王:“你每次骗我都说是好事。”
他俩认识这么多年,被骗的次数它自己都数不清楚。也不怪在人族的书籍中, 狐狸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它站人族。
狐王走到它面前, 将它脑袋掰了过来,语气十分诚恳:“这次保证是真的。”
白虎闭上眼睛,试图眼不见为净。
“你不想要流尽山了?”
经历过妖国时期的众妖们都只知道,流尽山中是妖皇居所, 却不知那里曾经是白虎族祖地。
妖皇横空出世后,选中了流尽山,白虎族不得不将那块地双手奉上。
“流尽山?”白虎猛地又睁开眼,“那地方不是又被占了?”
说完,它有些不满地抱怨:“都怪你当初非不让我把地拿回来,现在好了,你一心敬重的妖皇的府邸住进了一个半妖。”
狐王丝毫不理会它的嘲讽:“别那么多废话,要还是不要?”
白虎上下打量着狐王,语气带着迟疑:“你到底怎么了?”
狐王也不和它绕弯子,说道:“西景死了,你应当察觉到了吧?”
同一人突破五境时的天地异象与陨落时的异像是一样的,白虎自然察觉到了。西景突破时,雷声震得它半宿没睡,他死后的雷还是和当初一样响。
白虎闷闷地嗯了一声。
西景以前没少往白峰山跑,它的一堆崽子里时常混进一只狐狸崽子,带着那群蠢货们到处惹麻烦,它就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可以说,西景是在它眼皮底下长大的。
可惜那狐崽子转眼就长大了,转眼就没了。
“是妖皇做的。”
“哼。”
白虎并不意外,妖皇之死在妖族是禁忌,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与西景有关。
那个时候,他们一群老的都被妖皇吓住了,只有西景胆子最大脑子也最好用。
想来妖皇死前,特地留了手段针对他。
狐王语气越发平静:“他死了,他的两个崽子也没留住,跟着一起去了。”
白虎看向狐王,听她说:“这段时间,我时常会想起他。我在想,如果当初我肯帮他一把,或许他现在还能活着?”
白虎撇过头:“都过去了。”
它不也没有帮过吗。
狐王吐了口气:“他死了,他女儿也死了,妖皇的女儿却风风光光的住进了流尽山,还养出了一个五境半妖与我们分庭抗礼。”
白虎眯了眯眼:“她的本事确实不小。你打算怎么做?”
“我这个当娘的也没为西景做过什么,想来想去也只能将妖皇的后嗣都送下去了。”狐王笑了一下,“妖皇死了这些年,想必在地下也很孤单,是该让他享受一番天伦之乐了。”
白虎点点头:“这个主意挺好,不过那个半妖是个麻烦,要我帮你?”
狐王摇头:“他不足为虑,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我只担心其他老东西们碍事。”
听着她的话,白虎只觉得怪异,在此之前,她可是一直和那些老东西们一样,守着对妖皇的情谊,这也不让他做,那也不让他做,现在翻起脸来,倒是让它觉得顺眼多了。
“这个不难。”白虎撑起粗壮的四肢,抖了抖身上的毛,“青鸾和朱厌肯定愿意帮忙,他们可是巴不得妖皇全家死绝,你什么时候要动手,我让他们去堵门。”
早些年朱厌一族因不服妖皇差点被灭,至今都没缓过来。青鸾妖王的几个女儿因为擅音律,被酸与抓走献给了妖皇,进了万古宫,最后也没能活着出去。
妖族的关系错综复杂,各个妖王立场不明,就算妖皇已死,想动他的后代,也容易牵扯出一堆麻烦来,他们心中各有各的顾虑,就连它也是一样。
不过现在有狐王牵头就不同了,她打定主意要除掉妖皇的后嗣,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七日后,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别出岔子。”
“行,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白虎想了想,又将大脑袋凑到她身边,“你真能打过那个半妖吗?”
狐王往它鼻子上扇了一巴掌:“废话那么多,你等着收流尽山就好。”
白虎龇了龇牙,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近来妖族的几位妖王忽然变得活跃起来,开始互相串门,这消息传入流尽山中时,已经是六日之后。
虽然季恒与那些妖王们修为相当,但他是半妖,且身份有些问题,突破至今,也没有妖王登门结交,消息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灵通。
这消息之所以会传到流尽山中,还是曾经对她多有照拂的夔牛一族的妖王特地送来的消息。
登门的是夔牛妖王的孙子,年岁不大,却颇为受宠,见了雪瑶公主后,他并未行礼,只是上前道:“不知公主近来是否有空,祖父邀请你到我族做客。”
雪瑶公主瞧得出来,这头小夔牛对她虽然客气,却并无恭敬,这让她心中有些许不悦。
即便是见到了夔牛妖王,他也不会这般轻慢。
念头稍转,雪瑶公主开口询问:“为何邀我做客?近来夔牛一族可有喜事?”
小夔牛一板一眼道:“狐王与虎王来了夔牛一族,为了狐王第六子之死。”
听到小夔牛这般说,雪瑶公主的面色稍微变了变。
当初狐王长子西景害死她父皇,整个妖族无一位妖王敢对其发难。所以即便明知狐王一向是站在父皇这边的,她也难免迁怒。
狐王第六子之死,其中不乏她的授意。只是那时候对方早已被青屿山驱逐,而且那头狐妖死后也不见狐王有什么反应,她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怎么今日突然又被提及?
雪瑶公主直起身,言语中带着几分厉色:“你祖父是怎么说的,如实说来。”
“祖父让我告诉公主,狐王已经被他安抚下来,但此事恐需公主亲自出面,他便擅自做主,将狐王留在了我族,还让我邀公主去我族一见。”
雪瑶公主沉吟片刻,才问:“只让我去?”
小夔牛答道:“狐王与虎王都带了家中晚辈来我族,祖父特地吩咐,公主可将家中晚辈一同带去,不过公主的夫婿最好不要同往。”
听说不让季恒去,雪瑶公主蹙了下眉,对小夔牛道:“此事我需斟酌一二,你稍等片刻。”
小夔牛点点头并不催促。
雪瑶公主与小夔牛说完话后,转身便去找了季恒。
季恒此事正在书房中教小女儿与习字,他教得耐心,只是学生看起来对写字并不上心,字没写几个,地上扔了一堆纸团。
雪瑶公主走进书房,一眼就瞧见了一脸委屈的小女儿。
小姑娘见到娘亲来了,终于有了依靠,立刻跑过去扑到她怀中,告状道:“娘,爹非要让我学人族的文字,好难啊,我不想学。”
雪瑶公主抚摸着小女儿的脑袋,温声道:“你若是连人族的字都不认得,日后又如何与人族打交道?”
小姑娘轻哼一声:“为什么要与人类打交道,只要强过他们,他们自然对我俯首帖耳。”
说罢她看向季恒,一脸崇敬:“将来我要和爹一样,修炼到五境,看到时候我的话谁还敢不听?”
季恒与雪瑶公主同时笑了起来,雪瑶公主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好了,先出去玩吧,我和你爹有话要说。”
等她出去了,季恒才走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雪瑶公主才道:“狐王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忽然计较起她六儿子的死,她现在与白峰山的虎王都在夔牛一族,夔牛妖王让人来请我。”
季恒立即道:“我与你同去。”
雪瑶公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恼意:“他特地让晚辈嘱咐我,让我带着孩子们,却不让你去。不过是觉得你年轻可欺,若是父皇还在,他们哪个敢这般对我说话?”
比起雪瑶公主,季恒对此事的反应倒很淡然:“无妨,不必计较这些小事,日后他们自有向你低头的时候。”
妖族极为看重血脉传承,他与这些妖王的晋升之路都不同,他们孤立他也是正常,季恒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恼怒。
“你想去吗?”他又问。
雪瑶公主点点头:“狐王虽然敬重我父皇,但她极为不好惹,此次有夔牛妖王从中调停,我定然得露面才行。”
“只有他们?”
“虎王也在。”
见季恒眉头越皱越深,雪瑶公主知道他的想法,安抚道:“不必为我担心,就算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否则便是惹了众怒。”
她并不担心自己安危,不过心知自己这次难免要低头了。
“我送你过去。”季恒提议。
雪瑶公主摇头拒绝:“你若是去了,他们定然会察觉到,我带着几个孩子过去就好,正好也该让他们认识一下同辈,将来总有用得上的一日。”
她自知天赋不行,这辈子也就止步四境,但她是妖皇后裔,体内流着妖皇的血,他们的父亲也是五境,她的子嗣日后未必不能如她父皇那般称霸妖族,重建妖国。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在心中想想,从未对人说过。
见季恒始终不语,雪瑶公主不禁笑道:“真的没事,我将小五留下在家里陪你,晚些时候我派去大夏打听消息的下属就回来了,到时候应该会带来些好消息。”
果然,她的这句话转移了季恒的注意力,他问道:“什么消息?”
“季家的事到底因我而起,他们毕竟都曾是你的同族,若是有可能,总要留下血脉传承,所以我提前派人去打听了些消息,也好暗中做些布置。”
之前虽然季恒说不必再管季家,但她并未真的什么都没做,季家也只有季婵会对她的儿女产生威胁,其余人若是能帮,她不介意顺手帮一把。
季恒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总是这样。”
雪瑶公主笑道:“好了,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若是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来了。”
季恒送她走出书房,还不忘体贴道:“路上小心。”
“放心吧。”
雪瑶公主带着几名护卫与四个孩子跟着小夔牛一同离开了流尽山,他们走后,万古宫中倒是显出几分孤寂。
季恒并没有再拘着小女儿习字,他坐在椅子上,拿起那张还没写完的纸,看着上面大小不一的字,与涂抹得到处都是的墨迹,无奈摇了摇头。
看着看着,季恒忽然想到了季婵。那孩子当年抓周,抓了一支笔,林氏私下和他说定要将女儿养成才女。
他当时调笑,说定然守好侯府的大门,不让任何混小子觊觎他女儿。
转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个乖巧安静的孩子,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214章 第 214 章 你来此,是为了杀我?……
季恒犹记最后一次离开上京时, 林氏抱着孩子送他至府门口,说等他回来时,孩子定然会叫爹爹了。
他那时也想过,孩子或许会继承他的天赋, 等他回家后可以教她修炼, 若是没有天赋便教她读书习字, 十几年后定然也会成为名动上京的贵女。
他拿起一旁的笔,在纸上写下季婵二字。
他的字是祖父手把手教的,读书时连夫子都赞他的字自有风骨。
可惜,终是没机会教给那孩子。
季恒的思绪逐渐飘远, 今年阿婵应该已经十九岁了,若是没有出现意外, 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嫁与京中勋贵子弟, 在家中相夫教子,度过平凡的一生。
可惜, 她运气不好,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那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心中并非没有牵挂,只是他素来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事什么,即便是父女之情, 当断、则断。
他们父女俩注定缘浅。
因为突然想起了季婵,又联想到了一些曾经的过往, 季恒心中难得升起一丝感伤。
情绪尚未散去,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是小五的声音。
他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去,万古宫前有大片空地, 小五正与殿中伺候的妖侍们游戏。
妖族的游戏比人族的要更粗暴,看底下的阵型,是某种棋阵,“棋子”踩中同一格便要交手,赢的留下输的淘汰。
小五是棋阵靠前的兵卒,方才正是淘汰了对面的“棋子”,才会如此高兴。
这一局棋两方下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季恒一直在上面看着,越看便越是满意。
小五虽然年纪不大,但天赋已然显露,与比她年纪大上几倍的妖侍交手也不露怯,虽然输赢参半,却有向胜之心。五个孩子中,雪瑶对他们的长子寄予厚望,但他觉得小五的性子更像他。
看过对局,季恒又回到书桌后,由取来一张纸,拿起笔沾了些许墨汁,在纸上只勾勒几笔,方才所见之景便跃然纸上。
他看着画上之景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将画搁到一旁,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手中书页翻过大半,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季恒尚未抬头,书房的门被砰一声打开。
“爹爹,我回来了。”小五一阵风似的跑到他身边,好奇地凑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手中的书,转头又去看书桌上的画。
季恒摸摸她汗湿散乱的头发,温声道:“怎么没去梳洗一番就过来了,若是你娘看到了,定会说你。”
“娘不是不在家嘛。”小五嘿嘿笑了声。
她娘的规矩最多,平日里娘不在家的时候她才敢这么玩,否则被看到了肯定会被训斥。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将桌上的画拿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找到了画中的自己。
“爹爹的画真好看。”她将画捧在怀里,“这张画我也拿走了,免得被娘亲发现。”
季恒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点点她的鼻尖:“那你可要收好了。”
小五忙点头,余光不经意瞥到画纸下垫着的那张纸,上面写着季婵二字。
“季、婵?”她念出上面的两个字,转头问季恒,“这是谁的名字吗?”
“这是……”季恒语气顿了下,“这是你长姐的名字。”
“长姐?”小五面露疑惑,他们都有人族的名字,也都是爹爹取的,可是大姐并不叫季婵。
“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们都没有见过她。”
小五的神情还有些许恍惚,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娘亲说过,人族寿命短,所以早早就要成亲生子,爹爹和娘亲在一起之前在人族中地位很高,他成过亲有个孩子似乎也是正常的。
但这件事还是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又用余光扫了眼纸上的两个字,她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而后试探着问:“爹爹是想她了吗?”
季恒摸摸她的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想吗?他都不知道那孩子如今长成何等模样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
小五见他没有回答,语气中带着委屈:“我难道不是爹爹最喜欢的女儿了吗?”
看她一副争宠的小模样,季恒笑了笑:“小五当然是爹爹最喜欢的女儿。”
“那爹爹不要想她了好不好,以后小五会陪着爹爹。”
“……好。”
那些季婵幼时浅薄的记忆,终究被眼前这个伶俐懂事的孩子完全取代了。
“爹爹真好。”小五满足地扑进季恒怀里,衣袍遮挡住了她此时晦暗的眼神。
一个低贱的人族,偏还要占据阿爹的心神,这件事回头定要告诉阿娘。
这个叫季婵的,要早些处理掉才好。
就在这时,门外出现一道身影,季恒抬眼看向对方:“进来吧。”
来的是近些年投奔过来的半妖中的一个,这半妖有金雕一族血脉,速度极快,最适合探听消息,雪瑶时常派他去大夏。
那半妖走进书房中站定,朝季恒行礼:“属下来迟,请主人恕罪。”
这些半妖虽为雪瑶所用,却都随她心意奉季恒为主,拥有一个实力如此强大的主子,半妖们并不抵触甚至欣喜若狂。
季恒对此并不十分上心,他在人族曾带兵打仗,也是一方将领,一呼百应的生活他习以为常,只是几个半路归顺的半妖而已,尚不能让他放在眼里。
“雪瑶让你探知的消息如何了?”季恒开口问。
小五也转过头,好奇地看过去。
那半妖面容紧绷,回道:“属下探知,人族皇帝判了晋阳侯车裂之刑,夷季氏三族,其余季氏族人皆流放,且季氏子弟五代之内不得科举。”
季恒点了点头,问道:“可有晋阳侯的消息传出?”
“没有,属下买通了不少人族,都没能打听到晋阳侯的消息。”
季恒轻叹一声,季末不是个聪明的,若是聪明,当初也不会选他了。
一个贪生怕死的蠢货,若是受到死亡威胁,定然也不会保守秘密。
恐怕此时,大夏皇帝已经知道了季末是个假货了。
但大夏丢不起这个脸,绝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故而明面上季氏一族看似还有希望,实则过不了多久,那些被流放的季家人就会意外身亡。
季恒问对方:“雪瑶还吩咐了你什么?”
半妖恭敬回道:“属下按照公主的吩咐准备好了替身,待流放队伍出京,便将主人的亲族替换出来,不知主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就按照她说的来吧,能救几个是几个。”
季氏一族因晋阳侯府而兴盛,又因他而亡。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力替季氏留下血脉了。
季恒心知肚明,在大夏皇帝眼里,能随意拿捏的季家算不得什么,对方怕是会盯上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不过他并不担心,大夏虽然强势,妖族也不是吃素的,当初他既选择了背叛,就已经想到了今日。
雪瑶身份非同寻常,只要他不出妖族地界,大夏是绝对不敢冒着激怒众妖王的风险来杀他的。
“属下领命。”
季恒正打算让那半妖退下,目光落到桌上时忽地一滞,再度开口道:“你可知晋阳侯之女季婵是否在处决名单中?”
半妖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她早已被季氏除名,此次倒是并未牵连到她。”
“如此便好。”顿了顿,季恒又多问了一句,“可知她现在如何了?”
那半妖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光线忽然变暗。一道黑色漩涡悄无声息地出现,将整片天空遮住。
下一瞬,整座万古宫已被击穿,若非季恒及时出手拦下了那股狂暴的力量,书房中的小五与那只半妖怕是会命丧当场。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护住了他们的命,整个书房甚至是整座万古宫,已然沦为一片废墟。
季恒立于废墟之中,仰头看向那道莫名出现的漩涡,微微眯起眼,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不妨出来一见。”
凝视片刻,那漩涡并不见任何异常,季恒却听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本官是该叫你晋阳侯,还是该叫你季恒呢?”
季恒将被吓坏了的小五拦在身后,缓缓转过身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袭黑色窄袖交领长袍的白休命持刀而立,刀尖虽然垂落在地,但长刀嗡鸣不止,隐隐有龙吟声响起。
季恒打量着白休命:“你是何人?”
“白休命。”
“是你。”季恒虽然一直在妖族,却也知道白休命这个名字。
雪瑶为他突破而寻的妖玺就是被白休命劫走,她派出的得力下属也都死在了此人手中。
大夏明王的养子,最有可能继任明王之位的人。
因为雪瑶在对方手中屡次受挫,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倒是没想过,此人天赋如此惊人,竟然这么快突破了五境。
“是明王派你来的?”
白休命看着神色变幻莫测的季恒,颇有耐性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不是。”
季恒信了白休命的话,因为他觉得明王不会这么不理智。
想来,是这年轻人突破之后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寻来的。
季恒倒是并不觉得稀奇,天之骄子,素来目中无人,若他在对方这个年纪突破五境,恐怕会比对方更甚。
“你来此,是为了杀我?”
“是有这个打算。”
白休命看着面前的季恒,他的脸与季末那张假脸并不是一模一样,他要年轻得多。
他一身气势内敛,看过来的目光沉静,即使万古宫被毁依旧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岳父,看起来确实不好对付。【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215章【结局】
第215章 结局 一家人就该同年同月同……
“明王没有提醒过你,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在白休命打量季恒的同时,季恒的目光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即使心中觉得白休命并不能对他产生威胁,季恒也不会因此放松警惕,能修成五境的, 都足够危险。
“我父王只说过, 叛国者, 杀无赦。”
话音落下,长刀微转,龙吟声越发清晰,由内息引动风如利刃一般朝季恒袭去。
季恒袖子一挥, 挡下这道试探,漫天刀光便兜头罩下。
他不再被动防守, 抬手将身后的小五推到一旁, 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躲好”,便欺身迎上前去。
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 一时不分伯仲。
小五与那头半妖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还没跑出几步,就感觉到两股强势的气息在空中相撞,气浪铺开,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地面随之下沉。
他们两个无法稳住身形,被气浪掀出老远。
季恒此时已经无暇分心顾及底下的小女儿, 他没想到白休命才突破实力便与他不分伯仲,两人短时间内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他在交手时故意卖了几个破绽想要趁机引对方入套,偏偏白休命年纪不大,心性却极稳, 竟是一丝机会都不给他留。
继续下去,也只会如这般僵持,他能等,但底下的小五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在五境的交手范围内,随时有可能被波及丧命。
季恒心念一转,与白休命拉开距离,收势立于空中,体内磅礴的妖气冲天而起,不只是流尽山,整个妖族地界都能感受得到。
白休命以内息与他相抗,气息却极为收敛,并不如季恒那般声势浩大。
两人在空中僵持,季恒看着对面的白休命,开口道:“白休命,念在曾为人族的份上,你现在退去,我留你一命,否则……”
“否则如何?引妖王来围杀我吗?”白休命唇角挑起,眼中杀意凝聚不散,“季恒,你猜本官凭什么敢一个人来妖族杀你?”
季恒心头忽然一悸,他再一次听到了龙吟声。
只是这一回,那龙吟声并非白休命手中长刀发出。
空中,那笼罩着流尽山的黑色漩涡中,忽然冲出一条白龙,白龙于空中化为人形,单手成爪朝季恒抓去。
夜沉强势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季恒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被从空中打落。
两人丝毫没有给季恒还手的机会,夜沉以强横的实力从身后制住季恒,白休命手中长刀已然穿透他的丹田,狂暴的内息搅动,季恒体内妖丹寸寸崩裂。
“现在,你还觉得你不会死吗?”白休命将长刀缓缓抽出,殷红的血沿着刀刃往下,一滴滴落在地上。
内丹遭受重创,季恒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他却依旧抬着头,死死瞪着面前的白休命,目眦欲裂。
“你们……”他口中溢出鲜血,“不得好死。”
今日就算他死,他们也绝对走不出妖族地界!
季恒身后传来一声轻嗤,白休命将手中的刀拍在他脸上,锋利的刀刃在他脸颊上割出一道血痕。
“这么大动静,是想引其他妖王来帮你?”白休命垂眼看着面前的季恒,轻描淡写地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可惜,他们不会来了。”
流尽山这里五境交手的波动加上季恒刻意散发的妖气已然引起了妖王们的注意,已有三股强大的气势同时爆发出来似在应和,然而瞬间,又有另外三股气势压了过去,与那三名应和的妖王成对峙之势。
他们都察觉到了,妖族那三位想要帮季恒的妖王,被另外三位给拦了下来。
“你、你与妖王勾结?”季恒心中悲愤与惊骇交织,无论如何都猜不到那些妖王为何肯听白休命的话。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落空,绝望充斥着季恒全身,偏偏白休命并不就此罢休,他似笑非笑道:“妖族七位妖王,你猜那位不在的,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在距离夔牛一族并不远的一处山涧中,金色车架载着雪瑶公主与其四名子女正在空中疾驰。
忽然数道强横的气息冲天而起,就连距他们最近的夔牛一族似也有异动。
小夔牛警惕地停了下来,雪瑶公主也探出身,神情凝重地往外看去。
可惜他们修为不够,无法探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娘,出了什么事了?”雪瑶公主的二女儿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小声问。
雪瑶公主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没什么,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时,小夔牛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公主,可要在此停留片刻?”
“不,我们直接去夔牛一族,若是真有事情发生,或许还能帮衬一二。”
车架外,正要回应的小夔牛忽然僵住不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身影,认出来人后,他瞳孔剧烈收缩。
青屿山狐王。
雪瑶公主半晌没有听到小夔牛的回应,乘坐的车架不但没动,反而落到了地上,她蹙了蹙眉,起身走了出去。
然后,她也如小夔牛一般僵住。
狐王不是应该在夔牛一族等着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看着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狐王,雪瑶公主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事,超出了她的预料。
隐藏在袖子下的手缓缓握紧,面上却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她走下车架,向狐王施了一礼:“晚辈雪瑶见过狐王。”
“知道本王为何在这等你吗?”
雪瑶公主想起了今日小夔牛接她去夔牛一族的目的,深深吸了口气:“是晚辈御下不利,任凭狐王处置。”
夔牛妖王不在,她不敢惹怒狐王,只能做足姿态。
“人族有句话叫成王败寇,我那六儿子本事一般,却好管闲事,死了是他无能。”
狐王冷淡的声音传来,让雪瑶公主不由诧异。若对方不是为了死在西陵的六儿子来寻自己,那又是为何?
却听狐王又道:“他虽然无能,毕竟也是我的儿子,你因妖皇之死迁怒于他,看来对我青屿山不满已久。”
“晚辈并没有……”
雪瑶公主正想否认,却被狐王打断:“有没有本王并不在意。”
狐王一步步朝雪瑶公主走去,走到她面前时,手中出现一本金册。
雪瑶抬眼看去,目光微微闪动,那似乎是……地灵册?
地灵册不是在北荒王手中吗,如何到了狐王手里?
“本王不欲追究过往恩怨,奈何我那孙女是个心眼小又记仇的。”说到这里,狐王抬起头朝雪瑶公主笑了一下,“她逼着我灭你全族,否则就要我不得安宁。”
“不——”雪瑶公主面色一白,眼见狐王握住她一只手,她手心冰凉,想要反抗,却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狐王的指尖从她手腕处划过,血顿时涌了出来。
地灵册无风自动,翻到了空白页,那金页上并未写字,雪瑶公主的血滴在上面,很快便被金页吸收。
随着金页吸收的血液越来越多,那空白页中间出现一个血点,血点上连出七条血线,血线尽头也各自连着血点,有四条血线就在中间血点的附近。
狐王看着金页上显现出的图案,哼笑一声:“妖族皆知你是妖皇最后的子嗣,却没想到,还有两个没死干净。无妨,一会回去的时候,本王顺路杀了。”
雪瑶公主听着狐王的话,心中恐惧已至顶点,狐王并非是在吓唬她。与她有血缘关系者,全都显现在了这地灵册上。
“你不能这么做。”雪瑶公主声音发颤,“几位叔父,不会允许。”
她最大的倚仗便是曾经追随过她父皇的几位妖王,原本狐王也是其中之一,可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威胁。
她们说话的时候,一直等在车厢中的四个孩子都走了出来。
他们并未见过狐王,只看了一眼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雪瑶公主身上。
雪瑶公主的大儿子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以及正在流血的手腕,面露怒容,大声质问狐王:“你是谁,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狐王任由他们怒视,却并未理会,只对雪瑶公主道:“你是个聪明的,天赋不够,便绵延子嗣,日后未必不能生出一个能继承妖皇天赋的孩子。”
她一语便道破了雪瑶公主的心思。
雪瑶公主确实有这个想法,这几个孩子的天赋都没有达到预期,但这不意味着她不爱重他们。
她语气急促道:“他们都还是孩子,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求请您放过他们。”
狐王听着雪瑶公主的哀求,目光落到了那四个孩子身上。
最大的那个,个子已经与雪瑶一般高了,毕竟体内有人族血脉,才十几岁就长这么大了。
他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眼中带着警惕与隐隐的恐惧。
看起来,都是聪明的孩子。
她缓缓抬起手,雪瑶公主见状扑上前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裙摆:“狐王,求您不要,不要——”
尖利的声音并没能掩盖住骨骼被生生捏碎的声音,狐王的手落下,雪瑶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们扭曲的尸体倒在地上。
“啊——”她痛不欲生的哀嚎声穿透了山涧。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还是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雪瑶公主浑身颤抖着,绝望地朝狐王喊。
狐王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合上。
声音异常冷酷:“输了就要认命,谁让你没有我那孙女的本事呢。她为了杀你全族,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我总要让她心想事成。”
说完,她带着雪瑶公主,还有地上的四具尸体一同消失在原地。
万古宫的废墟中,季恒听到白休命的话后,心中一片冰寒,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雪瑶。
他们不止是冲他来的,还想要雪瑶和他几个孩子的命!
“何至于此?”季恒咬着牙,“一人做事一人当,背叛大夏的是我,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打断了季恒的痛彻心扉。
他转过头,看见两名陌生的年轻女子相携走来。
阿缠挽着阿绵的胳膊,缓步走到了距离季恒几米之外。
她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万分的男人,这个人就是季婵的生父,造成她悲剧一生的罪魁祸首。
见季恒朝自己看过来,阿缠轻声开口:“晋阳侯可真是慈父,自己性命难保,还想着给你的妻儿留一条活路,着实让人感动。”
“你是谁?”季恒看着阿缠,觉得她莫名熟悉,却又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
阿缠轻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缠。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季婵,四季的季,婵娟的婵。”
季恒一脸骇然:“季、婵?”
“看来晋阳侯还记得这个名字。”
季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阿缠,他终于知道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那是源自于血缘的羁绊,可此时他只觉得荒谬,季婵,他的大女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普通人吗?
“你为何、会在这里?”他问。
阿缠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亲眼看着你全家去死啊。”
这样的回答着实刺激到了季恒,他怒道:“这些年,林氏就是这般教你的?我是你亲生父亲!”
他无法接受,自己心中惦念的大女儿是如今这副模样。
不尊礼数,不懂伦常,毫无人性!
阿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记着呢,你可以不用叫这么大声。你放心,念在你我这层血缘关系上,在你死前,我定会让你一家团圆。”
“你……”季恒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缠的目光从季恒身上移开,问一旁的白休命:“这里只有他一个活着的吗?”
“还有一个。”
白休命手一张,瑟缩在角落中的小五便落到了他手中。
此时的小五看起来并不算好,方才三人交手,她受到余波冲击,若非身上有护身法宝,她怕是也同那半妖一般被碾碎了,即便如此,也受了不轻的伤。
被抓过来时,她眼中满是惊惧,看起来就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爹爹。”小五不停地挣扎,本能地去叫季恒。
阿缠给白休命递了个眼神,白休命松开手,小五立刻扑向季恒。
季恒下意识地接住她,口中还不停安抚:“别怕,没事,没事了。”
看着这一幕,阿缠只觉得讽刺。
季恒倒真是慈父,可惜,他满腔的父爱都给了别人,季婵哪怕分到半点,也不会惨死在那条漆黑的小巷中。
安抚了小五,季恒似察觉到了阿缠的注视,他抬起头,目光从白休命与阿缠身上扫过。
他们方才的对话,让季恒意识到了两人关系匪浅。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若是有可能,总要将小五的命保住,她还没有长大。
他沉声道:“阿婵,我知你心中怨恨我,我抛下了你们母女,我对不起你们。今日的下场,是我罪有应得。这些年,我并非没有后悔过,但我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阿缠静静立在一旁,听着他突如其来的忏悔。
季恒望着她:“我背叛大夏,今日难逃一死,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小五是你妹妹,求你留她一命。”
阿缠与他目光相对,季恒眼中满是恳求与歉意。
“求我?”
“是,爹求你。”
“求得很诚恳,但我拒绝。”
季恒似乎被阿缠这话气到了,呕出了一口血,哑着嗓子说:“你真的,这么狠心?”
阿缠俯视着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如惊雷:“我这人最是心软了,可惜你求错了人。我叫季婵,但我,不是季婵。”
“什么意思?”
“去年的上元夜,你生辰那日,我与季婵在一个小巷子里遇见。她那时候受伤濒死,我呢,被人追杀至绝境。”阿缠看着季恒,幽幽地说,“她死前,将身体给了我,将她娘为她取的名字,借给了我。”
在季恒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阿缠的嘴角一点点上扬:“她救了我一命,死前只让我帮她和她娘报仇。
我呀,最是信守承诺,既是她的仇人,就一个都不能落下。季末一家已经死绝了,你说,作为罪魁祸首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活着呢?”
“是你?与那些妖王勾结的人是你。”季恒心中的疑惑忽然解了。
眼前的季婵夺舍之前绝非人族,她极有可能是一只背景极深的大妖,如此才能说通那些妖王为何忽然翻脸。
今日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早有预谋!
“说勾结多难听,这叫……”阿缠抬起头,看向空中出现的那道身影,“合作共赢,你说是吗,祖母?”
这声祖母响起,狐王已经拎着一串尸体,以及还活着的雪瑶公主落到了地上。
狐王掀起眼皮看了阿缠与一旁的阿绵一眼,随后目光落到了白休命与夜沉身上。
年轻的人族是大夏明王世子,另一位竟然是白龙王。
狐王在心中轻呵一声,能将白龙王都哄来帮忙,难怪她这般自信,她可真是西景的女儿,与他真像。
狐王没有与阿缠废话,将那一串尸体扔到季恒面前,然后拿出地灵册递给她:“妖皇血脉,全都在此。”
阿缠接过地灵册,摊开的那一页上,除中间的血点外,只有一个血点还是红色的,其余的都已经成了灰色。
灰色血点的数量,对应着地上的一堆尸体。
这意味着,传承了妖皇血脉的,除雪瑶之外,就只剩下……阿缠的目光落在了躲在季恒身后的小五身上。
“多谢祖母帮忙。”阿缠道谢后,将地灵册交还给狐王。
狐王将其收起,冷声道:“我们的约定已经达成,你们最好快一点离开。”
“谢谢祖母提醒。”
狐王深深看了阿缠与阿绵一眼:“你们与我狐族已无瓜葛,这句祖母,日后不必再叫。”
“阿缠记下了。”阿缠只是与阿绵对视了一眼,姐妹二人面色皆如常。
原本,她们也没有被狐族承认过,今日不过是彻底断了与狐族那微薄的关系。
听到她的回答,狐王不再言语,转身就要离去。
阿缠与阿绵望着她的背影,齐声道:“狐王慢走。”
背对着她们的狐王那张冰冷的脸上带上了些许嘲讽之意。
她那聪明绝顶的儿子,找到了让人惊叹的传承之法,为一双女儿铺好了通天路,只等她们自己走上去。
但天地的规则不允许妖族这种打破平衡的传承方式出现,西景提前规避了规则,将他的子嗣变成了与他毫不相干的种族。
妖族的力量流向了妖族以外的种族,这符合了平衡的规则,它就能够成功实施。
直到今日,看到了阿缠与阿绵,她才明白当日白泽所说的这对姐妹与狐族无缘的真正含义。
既是无缘,那便不必再相见。
狐王走得干脆利落,她离开后,被狐王扔下的雪瑶公主跌跌撞撞朝着受了重创的季恒和瑟缩在他身后的小女儿跑去。
没有人拦着她。
只是她自己脚步踉跄,刚到季恒身前,便跌倒在地。
“相公。”雪瑶看着衣服已经被血浸透的季恒,眼中含泪,声音破碎。
季恒朝她露出惨笑:“别怕。”
阿缠最是见不得这般夫妻情深的场面,当即出声道:“公主不必怕,你们一家今日定会死得整整齐齐,不会落下一个的。”
雪瑶公主闻声转头:“你……”
狐王口中的孙女,竟是人族,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没有听到阿缠之前对季恒说的那番话,阿缠便只好主动介绍起自己,务必要让对方死个明白。
“公主想来不认识我,我叫阿缠,是杀了妖皇的九尾狐妖西景的女儿。”雪瑶公主身体僵住,一股寒意自心中蔓延开来。
她竟然是那只狐妖的女儿,难怪她能让狐王为她灭绝妖皇血脉。
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心狠手辣。
然而这还不算完,阿缠继续道:“我这身体,叫季婵,公主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吧?说来真是巧,若不是为了给季婵寻找仇人,我也不知道公主与我还有这般深厚的渊源,能让我有这个机会,彻底根除掉妖皇一脉。”
“季婵?”
雪瑶公主看着阿缠,嘴唇颤抖。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的倾天之祸,起因竟是她对季婵母女那一丝不可言说的嫉妒,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阿缠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这大概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呵、呵呵,成王败寇,你要杀便杀吧。”或许自知活不下去了,雪瑶公主似乎已经彻底看开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缠面露思索之色,“你说,我该怎么杀你呢?是先抽筋,还是先剥皮?”
说着,她又摇摇头:“步骤不对,杀畜生的时候,得先放血才行。”
阿缠走到白休命身旁,去拿他手中的刀。
白休命将刀交到她手上,然后握住她拿刀的手。
刀光闪过,雪瑶公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流尽山。
她胳膊和腿尽数被斩断,血从伤处喷涌而出,她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哀嚎着倒在浸透了她血的地上,满脸脏污。
曾经的高高在上,换来了今日被碾入尘埃,这就叫报应。
“娘,娘!”小五见到雪瑶公主的惨状,从季恒身后冲了出去,似乎想要扑过去。
却被季恒一把抓住。
季恒看向阿缠,阿缠微笑着抬起手中的刀,像是在进行死亡前的预告。
季恒脸颊上的肉颤抖着,手上抓着小五的力道越来越大。
在阿缠做出挥刀的动作之前,他的手移到了小五纤细的脖颈上,然后用仅剩的力气,送了他心爱的女儿一程。
阿缠还在旁说风凉话:“哎呀,真是让人羡慕的父女之情。”
白休命捏捏她的手,杀人诛心这一道,阿缠真是玩得明明白白。
季恒松开手,小五瘫软的尸体倒在他身上,他将那小小的身体摆在身前,与其他四个儿女的尸体放在一起,神情木然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接下来,轮到你了。”阿缠的声音如附骨之疽一样在季恒耳畔响起。
曾经能随意掌控别人生死的他,终于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阿缠从他眼中看到了绝望以及懊悔。
季恒不想死,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刀尖缓缓抵在他胸口处,然后又移开了。
那一瞬间,季恒眼中满是希冀,他听到阿缠对白休命说:“弑父还是有些不太好,我下不去手。”
白休命轻笑一声,将长刀从她手中取走,眼皮都没抬,那把刀便钉在了还在试图挣扎的雪瑶公主身上。
“那你想如何?”白休命执起阿缠的手替她揉了揉,她的手太嫩,掌心被刀柄磨出了几道红痕。
“我听说龙族的心焰可以灼烧神魂,让人痛不欲生,直至魂魄燃尽?”阿缠笑眯眯地看向夜沉。
夜沉再次肯定,阿缠的确是西景的女儿无疑,阿绵大概更像她娘,万幸。
在阿缠期待的目光中,夜沉上前几步,掌心燃起了青色火焰。
那毫无温度的火焰照亮了季恒惨白的脸,映出了他眼中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阿缠不是想放过他,她是想让他魂飞魄散,让他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不,不要……”
“季婵应该不会想在幽冥中见到你,我不想委屈她,那就只好委屈你了。”
阿缠话音落下,夜沉将手扣在季恒头顶,掌心中的火从他的百会穴钻入体内。
等夜沉收回手,不过片刻的功夫,季恒浑身上下就被青色的火焰包围了。
他毕竟是五境,神魂强大,那火烧得格外的旺。
季恒像是被火焰困在其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从他脸上和身上根根崩开的血管,以及扭曲狰狞的表情中,看出他此时遭受的极致的痛苦。
这就像是一幕哑剧,无声地向所有人展示着生命消亡前的惨烈。
阿缠看得兴致勃勃,她甚至好心让白休命为雪瑶公主调整了一下姿势,也能让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这场火烧了大约半个时辰,心火虽然只灼烧神魂,但极致的痛苦已经让季恒的肉身彻底崩溃。
火焰熄灭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眼球已经碎掉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对着雪瑶公主的方向。
而雪瑶公主早已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咽了气,没能亲眼目睹她心爱之人的死亡。
“真好,一家人就该同年同月同日死。”阿缠看着一地尸体,总结道。
“阿缠说的对。”阿绵十分捧场。
季恒的尸体轰然倒地,天上飘起了雪花。
五境陨落,天地同悲。上一次看到这场雪,还是在上元灯会那日。
那时的雪声势浩大,今日的雪却是寂静的,仿佛昭示着故事的落幕。
阿缠他们离开妖族地界时,天上的雪丝毫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大,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天与地几乎融为一体。
白休命与夜沉带着阿缠与阿绵一路疾行,直到临近北荒,在人族与妖族交界的天下关外停了下来。
阿缠对这里还算熟悉,从此处往西,是去龙族的方向。向南,则入大夏。
当年她就是从此处进入北荒的。
而阿绵,却去了龙族。
如今,她们大概要再一次分别了。
落地之后,夜沉开口:“此间事了,我们便在此处分别吧。”
青龙珠已经到手,他得先回一趟龙族。
阿绵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死死抱住阿缠:“我不和你回去,我要和阿缠在一起!”
夜沉上前将阿绵从阿缠身上撕下来:“等你能自己化形那天再说。”
阿绵顿时眼泪汪汪,附近开始下雨夹雪。
阿缠替她擦擦眼泪:“别哭了,等我有时间就去龙族看你。”
阿绵对这个提议并不满意,她抓着阿缠的手:“不如你跟我一起回龙族吧?”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白休命额上的青筋蹦了蹦,上前打断了正在深情对望的姐妹二人。
他与夜沉飞快对视一眼,开口道:“今日多谢白龙王出手相助,来日定然登门致谢。”
“好说。”夜沉积极回应,又迅速补了一句,“随时欢迎二位来龙族做客,我们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白休命说话时,还不忘将阿缠往后带了带,趁机将姐妹二人分开。
怎么就后会有期了?阿绵不满地扑腾了两下,伸手去够阿缠,夜沉没给她机会,直接化身为龙,载着阿绵飞上了天。
现在不走,一会儿就更难分开了。
“阿缠~你一定要来龙族找我啊~”阿绵趴在夜沉身上朝阿缠喊。
“知道了。”阿缠朝她挥手。
直到夜沉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中,阿缠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
她和阿绵好容易才见面,这么快就又分开了,看着白茫茫的天地,阿缠吸了吸鼻子,她也有点想哭了。
白休命抬手遮住她的眼,感觉到阿缠的睫毛从他掌心轻轻扫过,那股痒意直接蔓延到心底。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缠,该回家了。”
阿缠抓下白休命遮着自己眼睛的手,转头瞪他一眼,他和夜沉都是害她们姐妹分隔两地的罪魁祸首!
“怎么了?”
“不想走也不想飞。”她故意折腾他。
白休命挑了下眉,往前走出两步,背对着阿缠站定,然后蹲下身。
“上来。”
看着那宽阔的脊背,阿缠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扑了上去。
他身上的温度将这场暴雪带来的寒意尽数驱散,阿缠原本低落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
她环住白休命的脖颈,小腿晃了晃,声音响亮:“驾!”
白休命由着她在身上扑腾,背着她一步步朝着远处的关隘走去。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天下关前,脚印一路蔓延,两人交叠的身影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可辨。
“白休命。”
“嗯?”
“回京之后我们成亲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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