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女进锦衣卫啦》
1. 咬人的狗
已是四月初,京都的夜晚仍然带了丝凉意。
城西的花柳坊却依然暖意盎然,春色万千,坊前也依旧门庭若市、歌舞升平。坊前的姑娘娇笑着揽客,坊内的客人醉生梦死、春风一度。
仅仅一河之隔的城东却静寂无声,丝丝寒意伴着无边的黑暗融在夜色里。
“阿嚏!”正趴在城东某间书房屋顶上的梅晚无声地打了个喷嚏。
“祖宗,现在是打喷嚏的时候吗?”在他一旁的男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梅晚刚想回话,就听见屋子内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立即神色一凛,对视一眼,收声凝神,不再言语玩笑。
梅晚最先有动作,她手一撑、脚一点,轻声翻下屋顶,悄然站在窗边的隐秘角落,一旁的男子也紧跟其后。
随后她伸出手,舔了一下食指,在另一人嫌弃的目光下,悄悄地用液体蘸破了些窗户纸。
二人双双于夜色中隐匿身形,盯着小窟窿,静静地窥探着屋中的动静——
“大人,锦州今年的孝敬呈上来了。”侍卫装扮的男子恭敬地说道。
主位的臃肿男人眼睛一亮,急切道:“快快,呈上来。让我看看这次有多少!”
他急忙忙起身接过侍卫呈上来的盒子,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盒子里满满地放着一沓的银票与地契。
男人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芒,随意地挥退侍卫后,双手迫不及待地往盒子里伸。就在双手触碰到银票的一瞬间,男人身边的窗户瞬间四分五裂,两道人影破窗而入。他离得近,破碎的木头屑在他脸上刮出了好几道血痕。
还没等他看清来人,两只手瞬间就被卸下,无力地垂在身侧。疼痛还没来袭,头就已经被人一下子按在盒子里了——
“严大人,您这银子不如也分我一点儿?”
头上传来的声音清澈圆润,也算是动听,但头被按在盒子里的严大人就仿佛听见了地狱来的鬼神呼唤。
严明安不顾双手脱臼的疼痛疯狂地挣扎,身上的赘肉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着。但无论怎么使劲,他都无法逃脱头上的那只手分毫。
“你!你到底是谁!”他愤怒地说道,“我可是江南严家的家主!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得罪世家吗!”
“哟,您这贵人多忘事儿啊。昨天晚上在梦姨娘的肚子上,您还亲切地称呼我们为:只会乱吠咬人的看门狗呢。”梅晚的声音充满了笑意,“来,玉凌。咱们给严大人吠一个。”
秦玉凌在严明安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早已经习惯梅晚不定时犯贱。但是外人面前,秦玉凌打算给她一个面子,这次就先不给她两拳,等晚上回去再补上。
梅晚轻飘飘的声音却让严明安浑身一颤,再没有了之前的愤怒,眼中净是绝望与恐惧——完了!彻底完了!
严明安不再挣扎,身体一松,双腿一软。还没等梅晚松开手,他就滑倒在地上,两股战战,身下有液体缓缓流出。
秦玉凌嫌恶地看了那一滩液体,一脚踹到严明安的肚子上,不耐出声:“赶紧起来,不然把你腿也卸了。”
说完,就飞快地站到一边,生怕沾到一丝不干净的东西。
梅晚抱起那装满了财物的盒子,打开房门。门外站了两排拿了火把的官兵,而严府一众亲眷皆被捂了嘴,绑于书房门前。他们跪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但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哭喊声。
“严大人,吠完,咱们可就要咬人了。”梅晚扯出一抹恶劣的笑,“严大人,和您的家人一起,请吧——”
梅晚装模做样地朝他作了下揖,看着严明安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轻笑出声,转身向外走去。
衣袂纷飞,门外的火光映照出梅晚衣袍背后狰狞的龙首鱼身,腰间的绣春刀闪过的锋芒,也不偏不倚地诉说着她的身份——锦衣卫。
“来人,将严明安及其家眷带回北镇抚司,压入诏狱。”
一声令下,压抑的恐惧如决堤般涌现,哭喊声与咒骂声顿时宣泄而出。白日里还热闹非凡的侍郎府现在俨然一片炼狱样。
今夜的京都势必无法安宁,深夜的火席卷了整座都城,烧乱了京都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而始作俑者梅晚却毫不在意,剩下的活交给了诏狱的兄弟们,她先要下值了。
梅晚告别当值的同僚,摸黑拐进了一条小路,七拐八拐地走到一处府邸前,她观察四周,眼见四下无人之后翻进了一所院子。
院子的主人大概很有雅致,整个府邸都诗情画意,充满了文人的气息。
府邸的主人也还未休息,书房的灯亮着,映照出其高挑的身影。
梅晚抽出腰间的绣春刀,轻手轻脚地接近。等主人正转身拿书的一瞬间,破门而入,手中的绣春刀即刻出手。
但拿书的主人似乎已经识破了梅晚的举动,他不急不慢地俯身躲过这一刀。他将书合拢,反手打在接近的刀锋上。脆弱的书籍在此刻似乎成为了冰冷的武器,绣春刀瞬间被震回,梅晚翻身接过刀,凭着惯性又向其使出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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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书房中你来我往,身影翻飞,书房的一些装饰也都被打落。物件落地、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府上却没有出现一个侍卫或者是下人。
一炷香之后,两人停手,梅晚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喝茶。
“今天打碎的东西,又不再赔了?”书房的主人看到她这无赖的气质不禁轻笑。
梅晚抬眼瞅了瞅他,“没钱。”
“怎么?你们锦衣卫俸禄都不发?”主人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坐在一旁还算完好的凳子上,哪怕衣服在打斗中不再整洁,也丝毫不能遮盖他的风姿
“发了也不给你。”梅晚放下茶杯,“我说了,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的。给你做什么?买棺材吗?”
他也不恼,看着梅晚身上的衣服,顿了顿说道:“我这不是等你来杀吗?今天又出夜差?你们锦衣卫可真是事务繁忙啊......”
见梅晚没理他,他若无其事地自己说了下去,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些不满。
“也不用这么急吧,刚下职,连衣服都不换,被人看到了又想被参一顿?”
“人?你这儿哪儿有人?”梅晚讥笑出声,“这次是我武功还不到位,你的命我下次再来取。”
主人点了点头,拿起她喝过的茶杯,也不嫌弃,喝了一口,接着道:“你这武功是得好好练练,这命你取了五年,我现在还在你对面喝茶。”
梅晚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出已经被打坏门的书房,转身看着那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文清珏,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文清珏笑着点头,“好,我等你来杀。”
梅晚没接话,转身就离开了。她走的一瞬间,屋子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主人,要我让暗七再盯着她吗?”
文清珏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不必了,她已经大了,就放手让她去吧。”
来人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等等。”文清珏喊住了他,“暗一,把东西收一收,坏的门修一修,新的物件摆一摆。下次来,她还得有东西砸。毕竟,打不到我总得给她点东西败败火。”
暗一抽了抽嘴角,冷峻的脸险些绷不住。
谁家暗卫还兼职木匠、瓦匠......
文清珏也没管他,望着屋顶上的破洞怔怔出声:“这条命,你可一定要来拿走啊......”
另一边,收拾完一切、躺在被窝里的梅晚打了个哈欠,今天又是加班的一天呢。
2. 早期上朝
第二日的梅晚是被秦玉凌一脚丫子踹下床的,她顶着一头鸟窝发,丝毫不见昨晚的威风。
彼时天还没亮,但已是寅时三更,再过两更就到了上朝的时辰。虽然锦衣卫鹰犬的名号如雷贯耳,但他们毕竟是从仪鸾司发展过来的,每日早朝时分,他们还需上殿轮值。
她伸个懒腰,拿起衣服就往屋里的屏风后走去——那是唯一能让梅晚换衣服不被发现的地方了。
能在锦衣卫当值的,基本都是出身优渥的世家弟子。别看这群人睡相烂的很,私下傻缺样百出,但在许多不知名的大家闺秀眼中,这些人算是京都出了名的黄金单身汉。
梅晚深吸一口气,熟练地将身上的白布缠绕起来。她摸了摸一片平整的白布,无奈地叹了口气。做女子可真麻烦,每天要勒得死死地喘不过气来,还得每个月遭受那玩意儿,又闷又痛的,简直不是人能忍受的。
梅晚在心里噼里啪啦地碎碎念,手上也速度极快地穿着衣服。玉珏碰撞,响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然而,这叮叮当当声也没让外面的“玉面君子”们有一丝苏醒的苗头。
将绣春刀往腰上一别,梅晚从屏风后走出。“玉面君子”流哈喇子的流哈喇子,磨牙的磨牙,还有抱着隔壁大腿当老婆的老哥儿。睡相千奇百怪,像什么的都有,就是不像人。
梅晚不禁抽了抽嘴角:皇城的姑娘竟然能喜欢这种玩意儿?
但这也不怪皇城的姑娘,毕竟这群人也算是家世优渥,自小浸淫得气度非凡,是有让姑娘心动的资本。
不过拔下这身皮的他们私下里邋遢的要死,睡相也令人不敢恭维。还曾想,她当初就是图这群人睡觉死,除出任务外雷打不动,谁来都叫不醒的性子,才向师傅申请和这群人睡一间,好让自己方便换装。
没想到,消息一放出去,她就受到了整个锦衣卫府的感恩。更甚者,原本那个即将被安排入住这一间的兄弟因为梅晚的壮举,给她打了整整一个月的饭。
是的,帮着打一个月饭,在这里可是天大的恩德!
这群公子哥看起来人前风度翩翩、礼仪尚存,在这镇抚司,一碰到吃饭的点,这群人跟没吃过饭似的,一副饿死鬼投胎像。若是不按时下职,食肆里定是什么都不留。
可想而知,这一个月的饭,在北镇抚司算得上是大大的恩德。
梅晚一边想着一边捏着鼻子嫌弃地摆弄着这几个让百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梅晚走上前,脱下磨牙哥的袜子,再把那臭的不行的袜子放在了秦玉凌的鼻子上。紧接着又转了个方向,将秦玉凌的脚放在了流哈喇子哥们儿的嘴里。
忙完这些,梅晚才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上朝迟到了!指挥使说统统扣月钱!”
听到要扣钱,“玉面君子”们倏然睁开眼——
“呸呸呸!秦玉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脚不要了哪天我帮你一把。”流哈喇子兄跳起身来给了秦玉凌一脚。
吃痛的秦玉凌还没缓过神来,就被鼻子上的“香气”熏得快去世,躺在床上就想躺尸。
“我靠!老邓你是不是有毛病!又抱我腿!这么想姑娘你去花柳坊,恶心我作什么!”
“老刘你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把腿往我怀里挤!你前些日子还摸我屁股!”
听着后面熟悉的吵闹声,梅晚神清气爽地推开门——
今天,果然又是美妙的一天。
承乾殿内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高公公的声音响彻大殿。以往吵得跟市井妇人一样的朝堂,今天却鸦雀无声。
梅晚站在大殿左侧执勤,感受到时不时有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昨夜闹得如此大,这殿上都清楚:锦衣卫昨晚查抄严府,将户部侍郎严明安一家统统都下入昭狱。
作为“威名在外”的锦衣卫,谁都知道他们是宇文帝的左膀右臂,是臭名昭著的皇家走狗。
可谁能想到,那锦衣卫竟如此胆大妄为,丝毫不顾严明安背后的世家势力,直接将他一家下狱。那可是昭狱!神仙进去了都要被拔下层皮来!锦衣卫从不向任何人低头,除了上头那位。
莫不是,陛下要开始对世家下手了?
下面的人各怀鬼胎,都默不做声。
排在后面的一个官员想到自己和严明安私交甚笃,又想到昨晚严府上下被抄地惨状,内心止不住的恐惧冒了上来。他没能忍住,不由地打了个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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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看似小的举动,在平静无波的朝堂上尤为刺眼。
“怎么?徐卿有本要奏?”
那官员听到此话大脑突然放空,只剩下了本能,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臣,殿前失仪。还……还请陛下治罪。”
徐大人把头埋得深深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只是靠着祖上荫蔽获得的一个小官,平时几乎没在陛下面前露脸,第一次被宇文帝点名,还是这样的大事,他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
“朕记得,你和严大人关系甚是亲密。昨夜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严大人压入昭狱,今早来报时,气的朕早膳都吃不下。”宇文帝轻叹一口气说道。
听着宇文帝的话,梅晚的嘴角抽了一下,那张冷漠威严的脸差点就崩了。
吃不下?她明明记得今早听到严明安一家顺利地进了牢子,宇文帝高兴得多吃了两碟子餐食。
宇文帝叹了口气,装作无奈道:“但梅辽却告知朕,这严明安贪刮民脂民膏,收钱卖官。这种大事,朕又不能置之不理。徐卿,作为严大人的至交好友,你说这消息是真是假呀?”
这似是而非的询问,更让徐大人乱了阵脚。昨夜虽然他没在场,但是严府的惨状今日又谁人不知?更别说官员之间私下的交情错综复杂,万一查出来了些什么再顺藤摸瓜。今日在场之人又有多少能撇清干系?
谁人不知,晋安王朝的少帝——宇文烬,阴晴不定、杀伐果决。登基不过十年,但立威不断。刚登基时,恰逢文国公通敌叛国之事败露,少帝仅凭着文国公养子呈上来的证据,未等内阁商讨,直接下令让锦衣卫抄了文国公的一家。这百年世家,一夜间说倒就倒了。
此事震惊朝野,让原本自傲的世家大族以及在朝官员都没了看轻少帝的胆子。
也正是在此后,锦衣卫崛起,从仪鸾司正式更名为锦衣卫,成为如今无孔不入的皇帝鹰犬。紧接着,少帝亲设镇抚司,并下设诏狱,仅凭诏书就能直接将大臣羁押。如今这诏狱也已成为无数官员的噩梦,听说里面刑法凶残至极,进去的人就没再完好地回来过。
而那文国公的养子大义灭亲,献上义父通敌叛国的证据,用其义父全家的鲜血,给自己铺了一条滔天的权势路。
3. 好大的胆子
跪倒在地的徐大人,顶着宇文帝与锦衣卫紧盯的目光,越来越慌,说道:“回禀陛下,臣确实不知啊。臣与严明安只不过是幼年时玩了段时日,平日里也仅是点头之交,完全不知他平日里的行踪。请陛下明察!!”
宇文帝没说话,直盯盯地看着徐大人,似笑非笑。感受到视线的徐大人,心中的防线一层层崩塌。
皇帝这是全知道了?锦衣卫全查出来了?
他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将徐大人的衣领渐渐打湿。沉寂的大殿,沉闷的环境,让徐大人的心完全乱了。
但他贫瘠的大脑无法产出更为靠谱的理由,一想到之前家里长辈的密谋谈话内容,他又重重地行了个大礼:“陛下,严明安是否有……有…罪自有大理寺审理。锦衣卫……无诏便将严明安私自下狱,丝毫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可谓是欺君罔上啊!”
他越说越大声,似乎是在给自己信心。
听到这话,秦玉凌的嘴角抽了抽:这人真的好像是蠢的。众人皆知,锦衣卫抓人并不看诏书。他当面说出来,不过是想拉些人一起下水罢了。
“哦?”宇文帝皱起眉头,眼神轻飘飘地往人群中看去。
“陛下!臣有罪!”站在官员中的梅辽听到此话,走了出来,跪倒在地。
梅辽身着大红蟒服,身形修长,腰间跨着象征身份的绣春刀。他一出来,所有官员都放缓了呼吸,这可是全锦衣卫最凶的一位,被他盯上的,无论如何都会被撕下一块肉来。
“是臣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梅辽恭敬地回道。
宇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押严明安下狱的又不是你,朕相信,朕的爱卿做不出来这事儿。”
“陛下!”梅辽眉头一皱,刚要回话。
“来人,把昨夜私自下严明安狱的锦衣卫给朕提上来。”宇文帝没管梅辽。
秦玉凌闻声一惊,有些担忧地看向梅晚。他也想不明白宇文帝早上还和颜悦色的,到了早朝一下子又要问罪梅晚。
梅晚心下一叹,果然做臣子的就逃不出帮上峰顶包的责任来。但宇文帝的口谕当前,容不得她再度多想。
她出列走向大殿,跪倒在地,回道:“锦衣卫校尉梅晚,参见陛下。”
宇文帝往后微微一靠,说道:“原来是梅辽的义弟啊,怪不得如此胆识过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
宇文帝的声音威严十足,吓得官职低的官员们冷汗直冒。
“回陛下,臣昨日只是按照规定进行巡逻。路过严府的时候发现有黑衣人进了严府,为了保护严大人才进了严府。谁知严大人在皇城犯下这样的事,为了人赃并获,臣犹豫再三,这才犯下错事。请陛下责罚!”
梅晚跪在地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得秦玉凌抽了抽嘴角。
她真的好不要脸……
昨晚下手之迅速,人员之严密,绝对不会是临时起意。即使宇文帝只是想做个表面功夫,但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
所有人都认为,依着陛下的性子,这梅辽的义弟,看来是要吃些苦头了。
“竟是如此,哎——”宇文帝长叹一口气,“那按照梅校尉的说法,这也算是事出有因了......这可如何是好呢?”说罢他便装模做样地苦恼起来。
宇文帝竟然是这反应?
那些以为梅晚会被拖出去痛打一番再被革职的官员愣住了,这种几乎搪塞的回复,皇帝竟然接受了!
看来,答案是什么不重要。而陛下,是真的要开始对世家下手了……
在场的臣子多半都是世族名家出身,宇文帝这样直晃晃地针对,让他们心中愈发紧张。
“陛下!昨晚锦衣卫整整出动了十五人,行动迅速,一看就是有着明确的目的。若梅晚仅是路过,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宇文帝的态度完全震惊了徐大人,原本就乱的心,一下子就溃不成军。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只好昨晚调查到的那些消息一一说出。
“陛下!您可是天子!您不能被小人蒙蔽啊!”
蠢货!
世家出身的几位大人心中不约而同想道!
这样的局势竟然也看不透?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与严明安毫无瓜葛,但如今却将昨夜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这到底是撒了与严明安不熟的幌子来欺君罔上,还是私下暗自在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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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严明安?
这两种借口对当今的宇文帝来说,都是不可能被宽恕的死罪。到底是谁让这蠢货当上官的?
“好大的胆子!徐大人!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高公公的声音倏然响起,如一把利剑戳进了徐大人的心里。
他刚才说了什么?徐大人的瞳孔剧烈地抖动着。他竟然说天子被蒙蔽?没有一个君主乐意听到这样的话,更何况本就阴晴不定的宇文帝?
宇文帝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往后一靠。
“陛下,徐大人出言不逊、冒犯天威。前后言语矛盾,意图蒙蔽天颜。如此跋扈,不可不罚!”梅辽抱拳单膝跪道。
陪伴宇文帝多年,梅辽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出口说这话。
宇文帝装作无奈地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徐卿出言不逊,冒犯天威,应杖八十。但念在君臣相伴十余载,还是杖五十吧。”
宇文帝佯装叹息,故作不忍。一旁的锦衣卫心领神会,两个人上前将徐大人拖了下去。
徐大人完全崩溃了,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声音越发凄厉。拖着他的秦玉凌实在受不住了,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只今早梅晚放在他鼻子旁他忘记收掉的袜子,团了团塞住了徐大人的嘴,这才止了声音。
塞完袜子的秦玉凌向一旁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四名侍卫走出,将已经瘫软的许大人拖了下去。
宇文帝看向梅晚,说道:“至于梅晚,即使事出有因也不得不罚。”
这不是纯纯各大三十大板的套路?梅晚在脑海想着,这家抄的给自己摊上了一顿打,真是血亏。
“启禀陛下,梅校尉着实该罚。不如就让梅校尉压着徐大人进天牢,再行责罚。”梅辽出声。
宇文帝不着痕迹地扫了梅辽一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允。”
梅晚能说什么?她只能叩谢皇恩,感激皇帝给他的仁慈,然后再默默地退场挨打。梅晚不是傻子,她知道大哥现在让她出来是什么意思。这顿打要挨,但并不是现在挨。
在她离开承乾殿的路上,梅辽与梅晚没有一丝眼神交流。而梅辽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继续跪在那里做宇文帝的靶子。
4. 抄家
离开承乾殿后,梅晚一下子又恢复成了那没有正形的样子。
“老秦,昨晚收拾严明安府里的几个兄弟回来了吗?”
秦玉凌趁着宦官不注意先打了个哈欠,平时精明的眼眸中显露出一丝疲惫。他摇了摇头,回答:“没呢,除了昨天咱们撞见的那个盒子,其他的都没有奇怪的。这老王八蛋平时藏得可真深。要不是咱们昨晚,估计今天他还得在这儿上朝。”
梅晚点了点头,转过头又踹了徐大人一脚,恶劣地说道:“哥们儿走快点,我还得去抄你兄弟家呢。”
走在面前的徐大人敢怒不敢言,眼中充满了绝望。
“你们...这帮鹰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咬着牙愤恨地咒骂着。
不知道听这种话说了有多少遍,梅晚根本没往心里记。如果报应能灵验,那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人蒙冤,坏人享福的事情呢?
梅晚在心底笑了笑,她忽视了徐大人,转头继续跟秦玉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他俩先从徐大人的身材聊到徐大人的祖上庇荫,又从徐大人府上的扬州厨子聊到食堂的酱肘子,又从这肘子聊到了花柳坊的新花魁。
徐大人就在前面听着,越听背上的冷汗就越出越多。他没想到,虽然是些小事,但这些从未有人知道的秘辛竟然如同家常一般从两个锦衣卫的口中说出来,这就有够令人心惊了。
虽然这些看起来只是闲话家常的东西,可他从未和他人透露过一丝半点。这些消息绝对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全部掌握的,看来宇文帝早就开始下手了。那他这次岂不是要栽了?
他越想越心惊,脚就像踩着棉花一般软弱无力,仿佛丧失了走路的能力一般。徐大人被侍卫们驾着送进了天牢,他得在这里挨完打,才能回家。
送走了徐大人,梅晚和秦玉凌停止了对话,两人相视一笑。梅晚伸了伸拦腰,说道:“累死我了,说了一路,嘴巴都说干了。”
秦玉凌点了点头,回道:“谁说不是呢!老徐说一天要干多少活,从一天的第一个活就能看出来。今天这样子,看来今天这嘴皮子功夫是不会少了。”
梅晚杵了杵秦玉凌,挤眉弄眼道:“想不到你还挺迷信的?”
秦玉凌翻了个白眼推开了她,低声咒骂道:“还不是你这大爷害的,让你昨天低调点低调点,今天还捡了一个打人的活,我真是谢谢你。”
“好说好说!”梅晚拱了拱手,“走吧!继续抄家去咯!”
说罢,她径直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秦玉凌看着她的背影,又狠狠翻了个白眼。跟着这祖宗干活,他秦玉凌也算是另类的倒霉了。
为了更快地到达严明安府邸,两人出了宫就开始不走寻常路,不走那官道,就走小巷子以及别人家的屋顶......
很快,两人就到了严明安的府邸,抄家的兄弟正在里面忙着呢。
梅晚进门就和老徐、老陈打了个招呼。这俩就是今早的磨牙哥和流哈喇子哥。别看他俩睡相很糟糕,收拾完还是那一副相貌堂堂的样子。
磨牙哥老徐,本名徐清,是工部尚书的次子。按照他的说法,他进锦衣卫是不想在看见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也不想再听见他父亲和大哥的唠叨。
而流哈喇子哥老陈,本名陈昭,是陈北侯家中的独子。按照他的家世,本不该来这声名狼藉的锦衣卫,奈何这小少爷从小就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他老爹还是怕这小子做出什么错事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绑了他就给送到锦衣卫来了。
一见到梅晚,他俩就停了活,一脸苦哈哈像。
“梅晚,这活是真不好干啊!”徐清苦着一张脸,帽子都抄家抄歪了。
“别贫,现在怎么样了?”梅晚问道。
“啥都没查出来呢!这么屁大点地方,啥文书都没查到过。连书画值钱的都没几幅,根本找不到什么东西。要不是昨晚端了他个现场,今天咱们就要被送上去打个几板子。”
梅晚皱了皱眉:“再看看。”说罢她便往屋子里走去。
整座侍郎府在锦衣卫众人的霍霍下,已经是乱的不像样子了。
踩着一地的锦衣华服、珠宝首饰,梅晚走到了昨天抓现场的书房。书房作为重地,早就被查了个干净了。
四人又是一番搜索,什么都没查出来。徐清发挥了他家的老本行,在各个凸起的装饰里左转右转,上摸下摸,硬是没摸出什么机关来。
不应该啊!
梅晚皱着眉头,一个这么干净的侍郎府,难道说他们的往来都放在了他处?倘若真放在其他的地方,昨晚严明安怎么又会如此鲁莽在这里直接开箱,直接接头?
越想越不对劲,梅晚继续和三人搜寻了其他的屋子,依然一无所获。
如果严明安是这么谨慎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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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到底是严明安太过聪明,还是他们陷入了误区?
昨晚的锦衣卫为了防止剩下的人动手脚,将所有的严家人关进了诏狱,剩下的家丁和丫鬟也都关进了大牢。整晚都有人守着,不可能出现后续有人销赃的情况。
梅晚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事情越发奇怪了起来。
如果将这样的结果交给宇文帝,那人绝对不会满意,估计他会笑嘻嘻地安排给梅晚一些恶心人的任务。想到这儿,梅晚的后脖子就凉飕飕的。
不行,必须得再找一次。
她一间间地又搜寻了一遍,眼见着只剩最后一间屋子。这是内院的最后一间房了,也是梦姨娘的房间。
说起来,他们能抓到严明安,也是那天晚上梦姨娘的功劳。
那天她和秦玉凌搭班,在屋子上听了半天的活春宫,严明安才开始说出点东西。
当时完活的严明安正躺在梦姨娘的身上休息,满脸的享受。
梦姨娘摸了摸严明安的脸,细嫩洁白的玉足在严明安的腿上似有若无地滑动。
她细着嗓子说:“爷,这几日您累坏了吧。妾身今晚熬了汤,明晚给您送去。这汤的方子妾身可是花了好久才得的呢,足足要熬十二个时辰才能够见效。您可得好好补一补身子。”
“小妖精,就想你爷在你身上起不来是不是?”严明安坏笑着摸了一把梦姨娘的身子,惹得她娇笑连连,“明晚不行,明晚爷有正事儿。等爷结束了再来找你要汤喝,到时候再给爷好好补补。”
严明安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又从梦姨娘的身上坐了起来,两人又抱作一团。上面的梅晚和秦玉凌眯了眯眼睛,真是不想看......这值一天天当的,真是令人心累。不过也算是听到了些东西,两人不再看活春宫,悄声地又离开了。
也就是说,昨晚的行动能如此顺利,完全是梦姨娘在起作用。
“老陈,昨晚抓人的时候严家所有人都在了吗?”
陈昭想了想,回答道:“没呢。昨日说是一个姨娘出门烧香去了,下山时遇到石块掉落堵住了路,于是在寺庙住下了。咱们就没抓到。”
梅晚猛地抬头:“什么?那姨娘叫什么名字?”
陈昭挠了挠头:“好像是叫什么梦......离欢?”
是她!是梦姨娘!
这么说来,梦姨娘昨晚根本没有回过家?!
5. 韫色纱
“这屋子搜出来过什么?”梅晚问道。
“就女子喜欢的那几样呗,什么锦衣绸缎、珠宝翡翠什么的,没啥有用的。还翻出来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严明安那老头玩的还是满花的。”说到这儿,徐清嘿嘿的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梅晚白了他一眼,她大概猜到翻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了。整个房间已经空了,除了几个桌子、柜子,剩下的东西就是床了。那些首饰、衣服早就已经扔在外面了。
“徐清,把这柜子砸了、床也砸了,全部都丢出去。”梅晚说道。
“啊?全砸了?我也都摸过了,这里面没有机关啊。就是很普通的柜子和桌子。”
“我知道,只是我觉得很奇怪。前脚我们从这姨娘的嘴里得知了第二天的行动,后脚这姨娘上香去了,又因为这莫名的意外留在了山上,逃脱了我们的追捕。”梅晚看向徐清,说道,“老徐,你说世界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听梅晚这么说,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秦玉凌先上手,拿起桌子就往外扔。其他两人有样看样,将这房间里剩下的东西扔了个干净。
这下房间里是什么都没了。四个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陷入了苦恼。
“怎么这么玄呢,啥都没有啊!”陈昭有点子没耐性起来,他本就干了一天活了,啥都没找到,回去估计还得挨顿骂。
“这差事真是烦人!!!”他嚎了一声,有些烦闷地掏出藏在兜里的酒袋子灌了一口。
“你小子,怎么还藏酒。你胆子大了?忘记指挥使说的了?当值期间不能喝酒!”徐清看陈昭掏出了酒,惊得眼珠子瞪了老大,“赶紧,给我来一口我就不上报。”
陈昭哪能给他,两个人就在屋子里你争我夺起来。两人动手的噼里啪啦声炸的梅晚脑瓜子都疼了,她飞起一脚踹在酒袋子上。那袋子被踢得滚了两三圈,一下子倒翻在地面上。
“都不想活了是吧?”梅晚阴恻恻地说道,还在打闹的两人停了手,跟鹌鹑般站在梅晚面前。他们可不敢招呼梅晚,看起来梅晚乖得很,一点都不凶。但要是谁惹了她,她只会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整得你哭爹喊娘。他俩不是没体验过梅晚那股子疯劲,完全不敢动。
一旁的秦玉凌看他俩的样子,抿紧了嘴巴住笑意。
梅晚刚想给他俩一人一个大烫栗子,就发现酒打翻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地板。
她推开两人,蹲在地面上看着那块地板。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一旁的酒袋子把剩下的酒倒在了地上。那酒一接触到地面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根本看不出水渍。而地上的颜色也慢慢变淡,最终出现了一块正方形的木色地砖。
梅晚试着摸了摸那块地,发现手上有些许的黏糊,她扯了扯,将“木色地砖”撕了起来。
秦玉凌蹲下闻了闻,又摸了摸,想了一会儿说道:“是韫色纱。”
“韫色纱?”梅晚疑惑地问道。
秦玉凌点了点头,“知道这个的人不多,是北方蛮族那边传过来的,我也是偶然间知道这东西。这纱本没有颜色,正常的时候是透明的,但一旦遇上酒,就会变成土色,而一旦干了之后,又会恢复到之前的透色。这纱原本是北方那边市井障眼法的小手段,也不知怎的会传到这里。”
“之前我们找不到估计就是这个原因,韫色纱一旦附着牢固,只要没有酒令它显色,谁都看不出来会有什么问题。”
听了秦玉凌的话,梅晚看向撕起韫色纱的地面,发现它上面出现了一个暗格。徐清上前掀开了暗格的盖子,“有机关。”
众人上前一看,只见暗格中出现了一个羊头木雕。
徐清摸了摸木雕,敲了敲暗格的四周,他低下头听里面的声音变化,随机将木雕往右移动,只听“吱”一声,是什么东西打开了的声音。
徐清起身,往前走去。众人看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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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空无一物的屋子中,竟然伸出了第二个羊头木雕。
徐清拿下羊头木雕,原本正常的地面突然震动一声,一个暗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对视一眼,有些惊喜。梅晚拍了拍徐清的肩,说道:“是我错怪你了老徐,原来你不是个傻子。”
陈昭上前冲梅晚挤了挤眼睛,说道:“你看,我这酒袋子立大功了吧!”
秦玉凌点了点头,拍了拍陈昭的肩膀,感慨地说:“是啊!今晚我们汇报任务的时候一定会把你的大功记上的!指挥使一定会知道!是你!是你陈昭带了酒,祝我们破解了这一难关啊!”
说罢他还冲陈昭鼓了鼓掌,一脸佩服。
徐清在一旁也郑重其事地点头、鼓掌,眼里写满了幸灾乐祸。
陈昭站在那儿一下子呆住了,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他从没觉得这辈子这么累过。
恍惚间,梅晚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掉了。
啊,原来是陈昭的心。
三人不再看石化的陈昭,偷笑着走进了密道。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密道下面是一间书房,而这一间书房,也联通着严明安的书房。想必在严明安的书房里也有着一条韫色纱,也有着一个他们未曾破解的机关。
地下书房比地上的还要繁华好几倍。桌椅、书柜全是名贵木材打造,柜子上放着一座玉手观音。玉色细腻,观音慈悲,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货色。
除了观音,柜子上随手可见的书画、墨宝更是价值连城。随手一件都不是一个小侍郎的俸禄能买得起的。
梅晚坐在椅子上,翻了翻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个珍藏很好的锦盒。她将锦盒打开,在打开看清楚里面东西的一瞬间,梅晚愣住了。
一瞬间她的大脑急速的空白,而在下一瞬无数的染血的回忆往她脑子里钻。那些回忆沾染着浓厚的血腥味,掠夺了她的一切感官,让她一下子无法呼吸起来。
6. 受罚
她一下将锦盒盖住,用尽全身的力气调整自己的呼吸。
秦玉凌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上前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的只是一块刻了字的玉佩,看起来甚至有点普通。
“怎么了?梅晚?你怎么回事?”秦玉凌皱着眉问道。
“有哪里不舒服吗?”
梅晚闭了一下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她睁开眼摇了摇头,冲秦玉凌安慰地笑了笑,“没事。”
秦玉凌见她不愿意多说,也没多追问。
“身体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我们仨够了。”
“是啊晚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感觉这里的东西就已经够咱交差啦!”陈昭放下手中的名画,探出头说道。
梅晚冲他们笑了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即起身,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面不改色地继续翻找起来。
一个时辰后,户部侍郎严明安利用家族庇荫收受买官贿赂的证据已经大差不差地送到了指挥使梅辽的手里。
梅辽看着眼前的四个人,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指挥使!您知道吗,这次咱们能破案可多亏了陈昭啊!”徐清一脸促狭地开口道。
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的陈昭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右手看似不经意地在他的右腰狠狠地拧了一下。徐清被捏得深吸一口气,白眼差点翻过去没下来。
啊......看到祖宗了......
徐清这么想道。
看到这么耍宝的俩人,梅辽也知道估计是有些人做了什么“错事”。但他没追究,这次能找到东西回来交差就算功过相抵了。
倒是梅晚,他将视线聚焦在已经魂不守舍的梅晚身上。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混游天际。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这已经够稀奇了。
更别说像这种耍宝的场合她一点参与都没有,也没有在一旁煽风点火,简直不像她的作风。
“阿晚......”梅辽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打断了。
“圣旨到——”
高公公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嬉闹。还在吃痛、闹着玩的两人一下子沉静下来。徐清也顾不得腰间的疼痛,把呲牙咧嘴的表情收了回去,做出最得体的样子面见圣旨。
高公公从锦衣卫大门被身后的人簇拥着进了门。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指挥使外均跪下接旨,梅辽撩起袍子,单膝跪地接旨。这是皇帝赏赐给指挥使的殊荣之一,面见圣旨可半跪接之。
“奉皇上口谕——昨晚锦衣卫校尉梅晚未请下诏书,私自缉拿户部侍郎严世安。虽事急从权,却也不得不罚。但念在其义兄梅辽劳苦功高,锦衣卫众人尽忠职守,故仅罚梅晚三十大板,以儆效尤。钦此——”
高公公模仿着宇文帝的语气,话语中又夹杂着阉人独有的尖细,配着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听得梅晚恶心得不行。
“梅晚接旨,谢主隆恩......”梅晚走上前行礼接旨。
赶紧结束吧,她想。或许以往她会拖拖时间,熬到高公公走再让秦玉凌等人随便打了应付了事。但今日在严明安府里找到的那枚玉佩让她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她只是想要结束,然后一个人,就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宣完旨的高公公马上变了脸色,惶恐地上前扶起梅晚,佯装安抚地拍了拍梅晚膝盖上的灰,略带讨好地回道:“哎呀,梅大人您别往心里去。咱都是为了皇上办事,您看是吧?”
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口谕得罪锦衣卫的这群人。再加上梅晚又是指挥使梅辽的义弟,一来一回就相当于得罪了梅辽。
一个不明言语的敲打,换来一整个锦衣卫的敌视,对于高公公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高公公,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咱们都是为了皇上办事的,怎么会往心里去呢?”梅晚露出公事公办的微笑,扶起高公公,“今天劳烦高公公跑这一趟了。”
赶紧走吧!
“是啊是啊!高公公您放心,您走之后咱们一定会将这处罚做好的!”在一旁的秦玉凌也趁机搭了一把手。
“这......”高公公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实不相瞒各位大人,这次皇上让奴家来做监工。您看,人都带来了。”
他侧了侧身,将身后天牢的狱卒展示给锦衣卫众人看。
“咱们还得回宫述职呢,您看?”高公公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谁家人来锦衣卫的地盘打锦衣卫还用天牢的狱卒呢?这不是纯纯来打脸的吗?
梅晚的脸黑了黑,皇帝这次是狠下心了来敲打锦衣卫的?因为自己是梅辽的“义弟”,就拿自己先开刀。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梅辽坐在堂前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回绝,就被新进来的人打断了。
“那便打吧——”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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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视线看向门口。
梅晚抬头,见到来人那熟悉的脸。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仍然看得出年轻时的英姿。岁月平添的一些细纹让这个清俊的男人多了一丝沉稳的味道。
“师傅......”
这一声师傅似乎带着一丝委屈。男人看向她,淡淡地笑中带着一丝安慰。
“阿晚。”
“参见梅大人。”
在座的锦衣卫包括梅辽统统抱拳行礼,高公公变得更为小心翼翼,弯腰弯的更加拘谨。他没想过许久未曾出现的前指挥使大人会在这里出现。
“师傅,您来了。”梅辽上前行礼,将男人迎到堂前坐下,自己则身居侧位。
梅晚的师傅,梅清秋,同时也是梅晚和梅辽的义父,更是在场锦衣卫的大师傅。从宇文帝开设锦衣卫开始,他便是锦衣卫的一把手。借着文国公通敌叛国一事,梅清秋替皇帝拔除了不少当时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紧接着,梅清秋将锦衣卫从最开始的仪鸾司一步步调教成了如今的“鹰犬府”。这个看似温柔,好说话的男人,谁能想到他下手之狠辣?锦衣卫最开始的阴狠名声,就是从他开始才显露人前。并且自他之后,锦衣卫的手段越发跋扈,名声也越发令人心悸。
自他退位,他教养的梅辽成为了下一任镇抚司的指挥使,也成为了宇文帝身边又一只长着獠牙与利爪的猛兽。
梅清秋右手一挥,门口出现了两个年级较长的锦衣卫。他们将行使杖刑的刑具搬到院中,将行刑的木杖交给了缩在一旁的天牢狱卒。
“阿晚的事情,我已都知道。无诏将官员下狱,本是大不敬之举。奈何圣上宽厚,仅杖三十,镇抚司又怎会再推辞。刑具已准备好,那便劳烦高公公和各位同僚行刑。”梅清秋坐在主位上平静地说道,“那便开始吧,高公公还得回宫侍奉圣上。”
话音刚落,陈昭、徐清、秦玉凌三人带着忧虑的眼神看着梅晚。这些刑具都是镇抚司对付那些下狱的官员的,看似普通的木杖,打在身上并不会显露多少痕迹。
但这些狱卒手上都是有着窍门的,若是一个狠心,看似没什么轻重的伤,实际上受刑者皮下的筋脉会破裂,这比皮开肉绽更为痛苦。
锦衣卫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的手上功夫,他们也曾将这手段用在受训的官员身上。那些许多最开始硬气的官员、罪奴,几板子下去之后,都会在板子下痛哭流涕。
7. 杖刑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寂下来,高公公也不敢主动出声。
梅辽静静地站在哪里,藏于袖口下的拳头默默捏紧。
“谨遵圣上圣旨,卑职这就领命受罚。”
梅晚主动出声,话音刚落,她便走出了门,主动趴在了刑凳上。见状,站在一旁的天牢狱卒也不知道该打还是不该打,只是默默地拎着板子站在刑凳旁。
高公公顿感压力倍增,他闭了闭眼,下了决心,对一旁的狱卒挥了挥手。只见下一秒,厚厚的木板就打在了梅晚的身上。
“一”
好疼!饶是心里有准备,这不留余力的一板子也是让梅晚倒吸了口凉气。她没动,尽量让身体放松,将伤害降到最小。
“二”
第二板如约而至,木板砸肉的声音敦实得狠。想也知道有多疼,一旁的三人组眯起了眼,不忍再看。
“三”
“四”
“五”
......
板子一下一下地打,鲜血从官服中渗出,梅晚的意识逐渐变轻。闻着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天她的鼻尖也充满了血腥味,眼中映射出的是挂在梁上父亲的尸体。
“十八”
梅晚咬紧了牙,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想起今天在严明安府里看到的那块玉佩,看似普通,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种水。但这枚玉佩,是她和父亲一起淘来、一起打磨、一起制作的玉佩,它是独一无二的。
“二十”
当初做玉佩,一共做了三个,一个给兄长,一个给父亲,一个留给了自己。他们约定,无论如何都会佩戴在身上。七岁那年,她被家中的丫鬟带着逃出了门。她什么细软都没带,贴身之物就只剩下这枚玉佩。
“二十五”
板子打在已经受伤的屁股上,痛意加剧,她感受到了皮开肉绽是什么滋味。天牢狱卒,打板子本就是一把好手,虽然他们已经避着梅晚的骨头,但皮肉之苦总是免不了的,但没想到身下的锦衣卫却从头到尾一生都不吭,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二十六”
板子打在身上,梅晚都有些麻木了,她好像感受不到最开始钻入骨髓的那种痛意了。她现在就想知道,这枚玉佩如何是从自己父亲的身上到了严明安的手里。难道父亲真的是他们口中的那一类人?
“二十七”
她不信!梅晚双眼发红,表情逐渐狰狞。她不信!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那个从小教导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那个男人会做出那种事!
“二十八”
她不认!她不认!过去那个小女孩不会认!现在的梅晚也不会认!她会找出证据,会找到一切陷害父亲的那帮人。
她要找出那些人,像一只未曾饱腹过的鹰一样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容,像一只饥饿的狼一样咬开他们肮脏的心脏。
她会用最锋利的爪,用尖锐的牙,咬穿一切挡在他面前的人。然后,她要将证据公布在所有人脸上,还父亲一个清白。
“二十九”
为此,无论是谁,无论是世家也好,王子王孙也罢,更甚至是那至高无上的人,她都不会停手。她会作为锦衣卫,作为梅晚,一人一人地杀过去,再一家一家地抄过去。挡在她面前的,无论是谁,她都不会罢手。
“三十”
最后的板子落下,狱卒有些惶恐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结束了。”
高公公在一旁站起来骂道:“你们是傻的吗?还不赶紧将校尉大人扶起来!”
狱卒诚惶诚恐地点头,刚想伸出手扶起梅晚,就让人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
“多谢高公公好意,但咱锦衣卫还是有人,扶校尉大人这样的小事,就不劳烦各位大人了。”秦玉凌笑眯眯地出声,看似礼貌的语气,却说着不礼貌的话。
高公公讪笑一下,“哪里哪里。”
陈昭和徐清从一旁过来,他们伸出手,想将梅晚扶起来。而在这一言一语之中,梅晚也清醒了过来。她推开了两人的手,咬着牙,忍着身下传来的剧痛,硬生生地自己爬了起来。
她踉跄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高公公面前。她缓缓地向高公公行礼,抬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劳烦公公,梅晚告退。”
虽是挨完打,但她的眼神不见任何退缩,反而锐利得让人心惊。
没等高公公有所反应,梅晚拖着身子往门外走去。她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必须得去找府里的医师瞧瞧。
“等等我们啊梅晚!”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秦玉凌、徐清和陈昭都追了出来。见梅晚挨打,少爷们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从小养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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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优的他们,进了锦衣卫后更是无人敢动。
今天这一下,着实是往所有锦衣卫的脸上抽了个巴掌。他们没法对皇帝说什么,无视个阉人,总没什么问题。
“梅晚,你这太狠了,谁家好人挨完三十大板一声不吭自己爬起来的,都不让哥们儿搭把手。”陈昭在旁边啧啧出声,“以后你就是我晚哥了,太狠了。谁能不叫你一声哥。”
梅晚没出声,她实在太疼了,浑身上下使不出多余的力气。
“要我说,那阉人真是好大的脸。怎么敢来咱镇抚司干这种事!咱锦衣卫的人他也敢动?”陈昭继续说道。
“说话客气点,人家毕竟也是从小就跟着皇上的。”秦玉凌一掌拍在陈昭的背后上,“迟早有一天你这嘴要给你惹出事来。”
“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不干了!”陈昭撇了撇嘴。不过也是,他是陈北侯的独子,虽然现在在锦衣卫待着,之后总要继承侯府的,一个高公公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秦玉凌看他这样不禁摇了摇头,怪不得陈北侯给他扔进锦衣卫呢。这样的性格,不管着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儿来。
走在前面的梅晚听得脑袋嗡嗡的:啊......陈昭的嘴是真的碎,要吵死了。
“我说各位——”徐清探出个脑袋,“晚哥好像要晕过去了,有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徐清,干得好!真好,终于有人出声阻止这个烦人精了。梅晚想道。
陈昭闭了嘴,赶紧上前查看梅晚的状态。她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是虚汗。
“晚哥,你没事吧?”陈昭呲了个大牙,冲梅晚笑笑,“我送你去二师傅哪里吧。虽然他老人家下手有点狠,但咱们也还是得治不是!毕竟这伤还是挺重的。那当然,我也知道晚哥你身强体壮,丝毫不害怕这小小的伤,但咱们........呜呜呜,晚哥妮憋捏我啦!”
梅晚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力捏住陈昭的嘴巴。
“闭嘴吧......求你了......”
被梅晚捏住的陈昭也不敢挣扎,生怕扯着她的伤口,只得点着头。
世界终于安静了......
梅晚一放松,意识一轻,晕了过去。
“啊!晚哥晕倒啦!”陈昭大喊道。
好小子!你是真的吵!在晕过去的前一秒梅晚这么想道。
8. 医堂
见梅晚晕倒,身后的秦玉凌赶紧伸出手一捞,就把梅晚扔在了肩上。
关键时候,秦玉凌还是很靠谱的......大概......
徐清看他这个姿势,不由怔住了,“老秦,你这姿势......确定梅晚的伤势不会更重吗?”
“不会,我避着呢。”秦玉凌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抱着梅晚不应该更加好吗?”徐清看着秦玉凌垫了垫梅晚,调整了个姿势。
秦玉凌听到此,漏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说道:“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他翻了个白眼,“走吧,去二师傅那儿给咱梅大老爷上个药。”
说罢,就扛着梅晚往二师傅的院子走去。
主堂——
见梅晚离开,高公公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对坐在主位的梅清秋做了个揖,弱弱地说道:“梅大人都受罚结束了,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禀告呢。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梅清秋温和地笑了笑,“是该回了。今日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我这里有个礼物想要送给高公公,就权当回礼了。”
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拿出一个檀木盒交予高公公。
“这......”高公公有些惊讶地接过了盒子。
“打开看看吧。”
这檀木盒看起来也挺名贵,高公公有些期待地打开这个盒子,“那就多谢梅......”
见到盒子里的地契,感谢的话卡在了高公公的喉咙里,但他毕竟辅佐皇帝多年,立刻补上未说完的话,“多谢梅大人!”说着道谢的话,但高公公的眼里添了一丝恐惧。
梅清秋朝高公公笑了笑,“高公公,那就不送了。”
高公公赶紧点头,将盒子揣进怀里,带着人就往外走。
该死的,自己那套宅子的地契怎么会在梅清秋手上。作为宇文帝身旁的大太监,高公公的手上多的是值钱的宝贝,他没有告知宇文帝所有的宝物,而是告知一部分,再偷偷地将剩下的,最为名贵的东西养在皇城的一处宅子里。平时这座宅子看似是有主人的,但其实只是高公公为了掩人耳目让下人假扮的。
能将这套宅子的地契交给自己,这说明,锦衣卫早就将自己调查了个赶紧。今天自己还动了梅清秋手下的义子,虽然是宇文帝的命令吧,但罚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哪能对准皇帝呢?
这一天天的,活是真的不好干!
高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梅清秋没有戳穿自己,反而将这地契交给了自己。看来以后,自己也摘不干净了。
见到高公公离开,梅清秋示意让所有人都下去,独留梅辽。
“阿辽啊......”梅清秋不再温和,眼神锐利地看向梅辽。
“师傅。”梅辽低着头,“是我没保护好阿晚。”
梅清秋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这个。今天这顿打,你我都知是逃不开的。但你作为这锦衣卫的指挥使,就应更清晰地看明白局势,再做好更为周全的准备。今日的阿晚只是因为你梅辽挨了一顿打,那日后呢?日后府上的兄弟若因为你的疏漏而丢了命呢?”
梅清秋的语气愈来愈重,“你是指挥使,是外面人人都害怕的鹰犬。你若被拔了牙,就会有人趁着这时候撕扯你的血肉,斩断你的利爪。”
梅辽低着头,攥着的拳头越发紧,指甲陷入皮肉里。
梅清秋叹了口气,右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阿辽,你和阿晚都是我养大的孩子。我虽是你们的师傅,也是你们的......父亲。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他哑着嗓子,回道:“我知道的,父亲。”
“去老二那儿看看阿晚吧。”
说罢,两人不再对话,一起往二师傅那儿走去。
当初的镇抚司,最初只有7个人。后续的锦衣卫都是在他们的指导教学下成长的。
第一人就是梅清秋,当初的镇抚司指挥使,第二人则就是秦玉凌等众人口中的二师傅,二师傅不会武功,但用毒下药的功夫一流,按照二师傅的说法,毒医不分家。自二师傅退居幕后,他便在府里开设了一个医堂,专供锦衣卫们治伤。
剩下的第三人擅长易容,第四人擅长轻功,第五人擅长刑讯,第六人擅长侦察,第七人则擅长各式各样的武功。
每个锦衣卫几乎都去过二师傅的医堂,虽然二师傅手艺一流,但这嘴上功夫也不可多让。每一个进了医堂的人都要被教育一下生命的可贵,每一个人受伤都会被二师傅耳提面命。
这导致许多锦衣卫如果不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是不会去医堂的。毕竟,谁都不乐意一边疼着一边被骂着。
医堂。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是真的胆子大!阿晚伤成这样,你们给她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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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吧?!啊!?”二师傅将梅晚放在床上,反手就给一动不动的三个人敲了三个暴炒栗子。
“二师傅,我让老秦好好抱的,他说两个男的抱着成何体统,硬要扛着的。那他扛过来的,打我们干嘛呀!”徐清在一旁开口,陈昭也猛猛点头。
秦玉凌看着他俩,闭了闭眼,心里凉了半截。这就是好兄弟,关键时候狠狠插兄弟两刀。
二师傅听完,反手又是每人头上奖励了一个栗子,“还敢顶嘴!”
徐清和陈昭看着二师傅面目可憎的脸,只能弱弱地低下头。
“那二师傅,梅晚她怎么样啊?”秦玉凌开口问道。
“哼。”二师傅撇开了眼,拿出梅晚的手搭脉,“死不了。那几个行刑的也算是有经验了,虽然皮开肉绽,但好歹没有伤及筋脉。好好养着就是了。”
“你们啊,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虽然这次是受罚,你们剩下的三人出任务也得小心。现在受的伤啊,看起来好了,等你们年纪大了都要痛出来的。到时候,你们家里的兄弟姐妹安享晚年,你们只能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所以啊——”二师傅走到自己的药材旁,一边配药一边说。
“要注意身体!”三个人齐齐回道,真的是被二师傅这念经念怕了。
“我们都知道的二师傅!”陈昭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二师傅还想开口,却见梅清秋和梅辽走了进来。
“老二,阿晚如何了。”
“还行,皮肉伤。给她上点药,好好养着就是。这几天,阿晚睡我这儿吧,别送回去了。几个人睡相这么差,别给阿晚再弄受伤了。”
二师傅一边配药一边碎碎念。
梅清秋点头,看旁边三人表情悻悻,不免有些好笑:“阿晚在这里养伤,你们三个要在这儿一直呆着?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清闲了?要不和我这个老家伙一样退休算了?”
听到这话,三人赶忙行礼出门。赶紧跑!别送晚哥一趟,职位不保了。
二师傅见人走了,笑了笑,对梅清秋说道,“好了,吓唬孩子干什么。刚还没说完呢,虽然是皮肉伤,但算算日子,阿晚的月信要来了。他们几个狗鼻子灵的狠,这几天阿晚就住我这儿吧,别给她派什么任务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小姑娘家打打杀杀的,身上都是伤疤,以后可怎么办。”
9. 回忆
梅清秋觉得有些好笑,“老二,我这一句话没说呢,你怎么能念叨这么多?”
“行行行,都不乐意我念叨,那就出去出去!别打扰我配药!”
“二师傅,我来帮你吧。”梅辽接过二师傅的药杵,熟练地处理着草药,“这几天阿晚住在您这儿,您就太操劳啦,我一起住过来,帮您照顾阿晚。”
二师傅看了梅清秋一眼,一副你看就有人愿意听我念叨的表情。
梅清秋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知道了!那我先走,过会儿我那儿还有上好的野山参,给你送过来。”
梅清秋看了躺在床上的梅晚,她闭着眼,眉头紧皱,似乎是梦里都不得安稳。他摘下自己身上的安神香囊,放在梅晚的身旁。他拨开梅晚脸上的碎发,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离开了医堂。
二师傅还在一旁念叨,“人又没死,送什么野山参。傻蛋梅清秋,说了人没事。”
梅辽没接话,他只是用心地在药钵里碾药,碾得越碎,药材的苦渣滓味就越弱。阿晚自小都不爱吃药,这是他现在能为阿晚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决定男扮女装加入锦衣卫,只为了寻找她想要的那一个真相。
梅辽看向床上的梅晚,她皱着眉头,嘴唇惨白,似乎梦到了什么,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也正如他所想,床上的梅晚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鼻尖充斥的也不在是梅辽调配的安神香,而是跟着她十多年的血腥味。
梅晚还记得,那时候她还不叫梅晚,她叫文清婉,那个被天下人唾骂的文国公之女。
那时候的文清婉也就七岁,当时的她最喜欢调皮捣蛋,恶作剧整的整个府里的人都叫苦不迭。但当时,她的父亲会一脸宠溺的抱起她,点点她的鼻子和她讲道理,告诉年仅七岁的她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时候她也最喜欢跟在父亲的后边,跟着父亲练字,看着养兄练武。她也会不甘寂寞,一会儿用墨水“不小心”毁了父亲的字,一会儿“不小心”地将养兄的武器藏起来。
那段时光很琐碎,但也很幸福。
直到那一天,养兄自出了门之后便再没回来。当文清婉兴致勃勃去找父亲的时候,亲眼目睹了父亲挂在书房的尸体。她记不得她后面做了什么,那影子就刻在了自己的眼里,直到泪水糊满了整个眼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玉墨将她一把拉出,带着她开始往小路跑。
紧接着,一大批官兵进入了府邸,他们直冲父亲的书房,将他的身体随意扯下,毫不顾忌地在他身上搜索、辱骂、践踏......
当她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玉墨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强撑着身子,将细软递给她,和她说:“小姐,快跑......跑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文清婉当时已经没功夫再悲伤,她只知道听玉墨的话,往前跑,跑到没有人的地方......跑到再没有父亲的地方......
但她这样的年纪怎么跑得过训练有素的官兵呢?或许也不是官兵,因为记忆中那些追杀他们的人穿得是私人的统一服饰,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府上的私兵。
在那些人即将要捉到文清婉的时候,梅清秋出现了。他三两下解决了那些私兵,轻柔地扶起她,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梅清秋看着文清婉的眼睛,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婉婉,是我来晚了。”
当时的她读不懂梅清秋眼里的复杂,也不懂这个从没出现在府上的人为什么要救她。
梅清秋带走了文清婉,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文清婉,再也没有了文国公的女儿。只多了一个名叫梅晚的,属于锦衣卫的一条鹰犬。
她在这里学武,在这里了解当年的真相。她也终于知道,当年假传消息的人,竟然就是疼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义兄——文清珏。
在学成武功,正式成为锦衣卫的那一天,梅晚杀进了那个踩着自己养父尸体成为权臣的府邸。
文清珏对她的来意并不惊讶,也不惊讶自己消失在人前好几年的妹妹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还未等文清珏开口,梅晚就拿着还没捂热的绣春刀在文清珏的身上戳了个洞。
见自己被伤,文清珏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她:“婉婉,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梅晚红着眼,愤恨的情绪笼罩了她整个身子。“不要叫我婉婉,那个文清婉已经死了。死在你恩将仇报的那一天。”
文清珏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嬉笑的表情,看着她手中的绣春刀,说道:“是啊,文清婉已经死了。那你又是谁呢?”
“取你性命之人。”
说罢,梅晚出招,两人又缠斗起来。但梅晚练武不过五年,又怎会是从小练武长大的文清珏的对手?
但文清珏似乎因为开头受了伤,出手似乎也受到了阻碍。
两人你来我往,中间还夹杂着文清珏的调笑。
“你这武功练的还不够到家,锦衣卫就这么点能耐?”
“差一点啊,差一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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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再伤我了。”
趁梅晚不注意,文清珏近身卸下了梅晚手中的刀,将那把刚有主人的绣春刀横在了它主人的脖子上。
“你输了。”
文清珏看着梅晚,说道。
梅晚充满恨意地盯着他,说:“要杀便杀,就像你之前那样。”
梅晚的话充满了尖刺,文清珏并不生气,他收了刀,说道:“你想杀我,就这么点实力?难道杀了我,父亲就能活过来?”
“你不配叫他父亲!”
“锦衣卫这五年来就教了你这些?面对敌人自破心性,将自己的刀和命一起送上去?”文清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等着你来杀,但是不是现在。杀父亲的人不止是我,杀了我难道你就报仇了?”
梅晚愣住了,这五年,她无时无刻都在想杀了文清珏,这五年的动力都是为了杀文清珏为父亲报仇而诞生的。
梅清秋劝过她,也教过她,跟她说过人心、蛰伏、阴谋......她听了但也没听,学了但也没学。在梅晚心里,似乎一切只要她杀了文清珏,就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但今天她站在她的仇人面前,似乎第一次明白了师傅的话......
是啊......父亲的死怎么会这么简单?一个养子难道就能操纵一切吗?
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与不解,文清珏放下了刀,说道:“婉婉,再看得远一些。如果你要报仇,现在的你根本不可能。杀了我,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若连找出他们的能力都没有,又何来报仇呢?”
“既然你进了锦衣卫,那便好好学吧,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梅晚渐渐冷静,她知道文清珏说的是对的。
比起杀文清珏,她更想还父亲一个公道......她不想让他被世人继续唾骂,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官。
梅晚接过文清珏的刀,不再言语,转身往外走去。
其实她一直知道父亲的死一定有蹊跷,只是她受不了亲人的背叛。这五年与其说是仇恨,倒不如说,她想杀到文清珏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的仇,她会报。她会把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一个个揪出来,用他们的人头祭奠父亲,将父亲身上的冤屈洗净。
“我会再来杀你的。”梅晚的步伐顿了顿,“我叫梅晚,文清珏,你会死在梅晚的手下。”
文清珏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笑道:“好,我文清珏等梅晚来杀。”
10. 审讯
那晚后,梅晚不再专注于武艺,她跟着二师傅学毒,跟着三师傅易容,学习五师傅和六师傅的侦讯技能。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将一切能学习的都吸纳在自己的身体里。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梅清秋也教她认识朝堂,了解权势,辨析立场。
梅晚很感谢师傅梅清秋,是梅清秋救了她,给了她复仇的手段。她也曾问过师傅,为什么当年从未在文国公府见过他,他却救了自己。
那一次梅清秋愣了很久,眼中是她读不懂的怀念与悲伤。梅清秋回道:“因为你父亲,文怀瑾是一个很好的官,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之后,梅清秋再也没在这件事上回答过梅晚,他只教导梅晚,若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一定要将真实的想法埋在心底。只有装作什么都不在意,才能保护在意的人、完成在意的事情。
也在此之后,文清珏的府上定期会出现一个神秘人,她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间点出现,和文清珏过招,砸烂文清珏府上的物件,再悄然地离开。
文清珏也看着当年那个喜怒表现在脸上的梅晚,成为了一个将真实想法埋在心底的真正的锦衣卫。
回忆渐渐淡去,安神香还是起了作用。梅晚在沉香中缓缓睡去,梅辽坐在一旁,抬起手,轻轻地抚平她眉间的愁思。
二师傅在一旁配药,看着梅晚摇了摇头。
“女娃子,心思这么沉,伤心又伤身啊......”
第二日,下了值的三人组冲到了二师傅的屋中。原本静谧的氛围被他们的叫声打破了。
“晚哥,阿晚,我的晚,你怎么样了。屁股还好吗?”
陈昭的大嗓门一如既往,躺在床上的梅晚生无可恋的将头埋在被子里。
“小兔崽子,声音这么大,想吓死谁!”
隔壁的二师傅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吓得陈昭冷汗直冒。
“二师傅!别生气!”徐清跑到要拿药杵子抽陈昭的二师傅身边,将手中的药材递给了他,“给二师傅带的,消消气,消消气。”
二师傅接过药材,看了看,冷哼一声“安静些,阿晚的精气神还没恢复呢,别被你们吓坏了,我还得再配药......”
说完,拿着药材就进了屋子。
“阿清,什么东西?”陈昭凑过来凑到徐清身边,问道。
“一株药材,我家老爷子收藏的,我给顺来了,说是难找。”
在一旁的秦玉凌点了点头,竖了个大拇指:“败家还得看你啊。”
陈昭笑出声,徐清尴尬得不行,脸色渐渐红温。
“大哥,你们要吵死我直说好了......”梅晚声音嗡嗡地传来,语气中满是无奈。
闹作一团的三人这才分开,一窝蜂地往屋子里挤。
“阿晚,你咋样了,屁股还健在吗?”
“拖你们的福,屁股还健在,耳朵快不在了......”梅晚扯了扯被子。
陈昭大剌剌地在床边坐下,说道:“你这一受伤,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今天那天牢可有趣了。”
徐清和秦玉凌坐在桌旁,听到陈昭这么说,都点了点头。
“怎么了?你终于把天牢给弄塌了?”梅晚看着陈昭说道。
“哪能啊!昨天进去的徐大人还记得吗?今天他行刑,家里人塞了好多钱给狱卒,就想着狱卒放点水,能让徐大人全需全尾地回家呢。谁知——”
“谁知那些狱卒收了钱,反倒打的越狠,我看徐大人那骨头,大概率是坏了根本。”徐清抢过陈昭的话,“你是没看到今天天牢里徐大人撕心裂肺的叫声,打到后面直接晕过去了。”
梅晚愣了愣,说道:“这次打这么狠?”
“谁知道呢?说不准又是上面那位的意思。”秦玉凌耸了耸肩,不在意地回答道。
梅晚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床顶的纱幔,吐出一口浊气。她开口说话,声音还带着些嘶哑:“严明安的审讯在什么时候?”
“就今晚呢!说是大师傅今晚要亲自提审。也真是奇了怪了,大师傅有多久没出山了……”陈昭语毕,觉得有些渴,他走到徐清旁坐下,顺势拿走徐清手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小子!”徐清伸出手夺过茶杯,在飞鱼服上擦了擦,“脏死了!脏死了!”
“薄情的郎君啊~你将奴家的心伤得好痛啊~”陈昭一脸哀怨地盯着徐清,口中唱着哀怨的小调,惹得徐清疯狂倒退。
他这一耍宝,倒是让室内的气氛又诙谐起来。
三个人在桌子上闹作一团,梅晚的思绪又渐渐拉远。父亲的线索她调查了好多年,可那线索似乎被人刻意隐瞒了起来,什么都查不到。
可这么多年没见的线索,就在这个小小的严明安身上出现了。虽然只是一块玉佩,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和父亲相关的事务了......
这次审讯,无论如何,她都要去。
想到此,梅晚挣扎地坐了起来,她开口说话,“今晚审讯是几时?”
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停下了动作,徐清还狠狠地揪着陈昭的衣领。陈昭还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有些震惊地看向梅晚,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梅晚,你不会今晚要去吧?!你这伤口都还没好呢!”
“今晚酉时三刻。”无视了陈昭,在一旁没有参与的秦玉凌出声道。
梅晚点点头,没有去搭陈昭的腔,陈昭也不意外,继续和徐清完成刚才的战斗。梅晚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说道:“你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秦玉凌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他说了一句好生歇息便离开了屋子。
陈昭和徐清也停止了打闹的动作,陈昭一边架着徐清,一边说道:“那阿晚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千万千万别逞强!”
梅晚好笑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出去。
等到人走之后,屋内又寂静下来,二师傅的声音悠悠地响起:“阿晚,你伤还没好全呢,可别乱跑了啊。”
还有这一茬呢......二师傅的“关心”只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看来今晚如果要去审讯严明安,躲过二师傅也是件重中之重的事情。
......
酉时三刻。
梅晚咬牙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换上衣服,将二师傅给的止痛药塞进了嘴里。
她知道,这个点,二师傅肯定在收拾药材。而二师傅一旦开始摆弄药材,整个人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她也只能趁着这时,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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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脚地离开。
梅晚没走正门,她打开了床旁的窗户,一下子就翻了出去。
较大的动作扯到了梅晚屁股上的伤口,还好二师傅的药够带劲,缓解了不少的疼痛。
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梅晚脚步轻俏,没一会儿就到了诏狱。
梅晚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和门口的兄弟点头示意,走进去后的一瞬间表情就扭曲起来。
痛,实在是痛。
“这么痛还要来,你们二师傅说得对,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梅清秋的声音响起,惊得梅晚连表情都来不及收。
“师傅......”梅晚讪讪地挠了挠头。
梅清秋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跟上来吧。”
他转身,带着梅晚朝严明安的牢房走去。
“人一直都在这里,等你伤好了想什么时候审就什么时候审。你这性子,看似变了,实际还是咋呼。”梅清秋摇了摇头。
梅晚盯着走在前面师傅的背影,似乎在他们初见的第一次,她也是这么看着他。
“我怕......我会再晚到一次......”梅晚低下了头,声音蔫蔫的。
梅清秋脚步滞了一瞬,随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啊......不仅是这个丫头,自己又何况不是呢?他们都害怕会像当年一般再晚到一次。
不然,就像陈昭说的,退隐了这么多年的他又何必亲自审讯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严明安的牢房。
不愧是那个将锦衣卫狠辣名声传出去的人,牢中的严明安已经经历了这诏狱中能受的大部分残忍的刑法。
“他还算是条好狗,看起来胆子不大,嘴巴倒是挺紧的。”梅清秋说着,一边将门打开。
“我已经都说了......”严明安红肿着眼皮,那余光一瞥见梅清秋的衣袍,浑身就害怕地不像话,“大人......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也只是个小虾米......真的不知道......”
严明安的声音又像哭又像笑,似乎有些癫狂。
他被诏狱里的物件伺候得仿佛置身血水中,身上露出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梅晚没有回答他,她忍痛蹲在他面前,从怀里掏出那块属于文国公的玉佩,她将玉佩垂在严明安面前。
“哪里来的。”梅晚问道,声音中带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紧张和忐忑。
看到梅晚手中的玉佩,发狂状的严明安停滞了下来。诡异的沉默充斥着血腥味十足的牢房。
“我问你,哪里来的?”梅晚的声音越发的轻快,语气中带着笑意。
只有和她的眼神对上眼的严明安能看出那看似开心的眼神下充斥的癫狂与执念。
“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罢了,又何谈从哪里来?”严明安声音嗡嗡地,他撇开头回避着这个问题。
梅晚收敛了笑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藏着这块玉十年,就算是个木头,也该学到他三两分的气魄,你现在烂得可真让人恶心。”
梅晚只是想诈一诈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没曾想,就这样一句话,竟然让严明安一整个大笑出声。
11. 都逃不过
“恶心?”严明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得放肆,全身颤抖着。他身上的伤口因着剧烈的举动向外疯狂渗透着鲜血,但他丝毫不在意。
“我恶心?小兄弟,这世上又有谁不恶心?你问问你们大名顶顶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们手上的恶心事可少过?”
严明安似乎变了个人,眼睛锐利地看向梅晚。
“你以为这官场只是因为我才这样吗?你以为这天下少了我就会清明吗?不会的!一切都不会的!”严明安似乎是在宣泄内心的愤慨,“曾经的文怀瑾做不到,现在的锦衣卫做不到,甚至连这无上的至尊都做不到。”
梅晚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听到严明安提到父亲的名字,她忍不住出声:“所以呢?就因为你们都做不到,所以选择杀了文怀瑾?杀了其他可能做到的人?”
严明安有些站不稳,他太过虚弱,肥胖的身体成了他的桎梏。严明安无法控制地往后仰了仰,手上的链条因为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喘息一口气,没有直面回答梅晚的问题。
“文怀瑾?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严明安喃喃自语道,“只是这么好的人,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他去死......再有能力又如何,在这世道下,还不是要死......”
“只怪他太过于出众,让所有人视他为眼中钉。他和别人不同,那么他就得死......”说着说着,严明安的神色又愈发癫狂起来,“我们都会死,你也会死,他也会死!”
他看向梅晚,大笑出声。
听到严明安说父亲该死,这一声声嘲讽的语言,揪得梅晚得心像被火烧一般灼疼。她再也忍不住,拿起一旁如她内心一般怒意满满、滚烫的烙铁,朝着严明安的伤口就这样按了下去。
“啊!!!”严明安发出痛苦的嚎叫。
“怎么?不是说都会死吗?死前的苦就承受不住了?”梅晚似乎是没看见严明安的挣扎,她眼神如刀,冷脸询问,“除了你之外,当年文怀瑾之死和现在的买官案件,都有谁牵扯其中?”
“说!”随着话语,梅晚的手又进一步用力。
“都会死!都会死!”哪怕疼痛加剧,严明安也没说出什么来,他只是狞笑着看向梅晚,不知道说的是当年还是现在,“买官的那厮会死,我也会死,那么接下来你觉得会死的是谁?”
“是那群道貌岸然的文官啊!是天下读书人的恩师啊!是自以为清流的言官啊!”
严明安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牢房,又由于笑得太久,他又急速地咳嗽起来。
声音撕裂,神色癫狂。
梅晚知道,严明安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了。她放下烙铁,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不管谁会让他们死,我都会提前把你们的命都取了。”
梅晚的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就像一个局外人,似乎刚才折磨人的并不是她。
梅清秋将门锁上,看了一眼在牢中垂着头只顾着喘息的严明安,叹了口气,和梅晚一起离开。
诏狱的夜晚总是带着丝凉意,梅晚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梅清秋看着梅晚,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梅晚的身上,他说道:“夜里凉,下次出来多穿些。”
梅晚闷闷地点了点头,将披风往上扯了扯,“师傅,您刚刚有问出什么来吗?”
梅清秋摇了摇头,回道:“他虽然看似是个胆小怕事之徒,但口风很紧。今夜对他这般,他也没说出他身后的人。”
“他就什么都没说?”梅晚有些不可置信。
“不算什么都没说,至少说出了买官的人。不过也都是些小喽啰,算不得什么。”梅清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倒是你后面拿出那块玉佩,他疯疯癫癫地倒是吐出不少真心话......”
“只不过,阿晚......”梅清秋出声,“你太急了......今夜之后,他应该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梅清秋声音温柔,带着一丝安抚,惹得梅晚的眼睛酸涩起来。
“对不起......师傅,是我太莽撞了......只是我忍不住......”梅晚拼命忍住那股子涩意,“只是太久了......十年,我们找证据找了十年,一切证据都被掩盖的死死的,就这一次勉强摸到点影子,可是没有用......一切都没有用......”
“既然一切都被藏起来,那就只能顺着这条线继续下去了。”
梅清秋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抚了抚梅晚的头,说道:“阿晚,师傅教过你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那你就自己砸开它。”
“好了,阿晚,太晚了,你该回去了。如果二师傅找不到你,估计明天你又得被他唠叨了。”
梅清秋说着转移了主题,他带着笑意看向梅晚,示意她该回去了。
梅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许久没有这么急躁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和梅清秋告别,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医堂。
眼见着梅晚离开,梅清秋也朝诏狱门口走去,他对着诏狱门口的守卫问道:“今晚值夜的人怎么就你们两个?”
其中一个锦衣卫对其抱了抱拳、行了个礼,回复道:“回大人,圣上调走了锦衣卫的一部分人去办差事。这命令来得突然,我们也是突然接到的。”
梅清秋皱了皱眉,觉得此时太过突然,心下隐约有一丝不安,“谁来传的凋令?”
“回大人,是宫里直接来传的密令。”
梅清秋点了点头,心下的不安也没有缓解,他回复道:“知道了。今晚人手少,你们多辛苦,盯紧点,小心别出什么乱子。”
“是!”二人抱拳行礼,梅清秋点了点头,也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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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晚回到医堂时,二师傅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她顺着那扇自己打开的窗户翻了回去。
屋子里和梅晚离去之前看起来没有区别,但桌子上多了一瓶新的止痛药和一封信。
“晚上再溜出去,以后就不给药了!疼死你算了!”
拿起那信,二师傅充满狂气的文书和恐怖的文字一下子震慑到了梅晚。
看来这几天还是得好好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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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晚拿起桌上的止痛药又吃了一颗,她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父亲的死已经有十年,所有的证据早就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因此她不能再像今天一样失去理智。她必须要冷静,才能从被藏起来的线索中找到当年的真相。
严明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发疯时说的所有人都会死,提到了几个很关键的身份:天下人的恩师、文官。
既然有人买官,那么自然有途径将这些官职合理的安排下去。除了那些九品县衙小官,能让严明安直接参与其中的官员买卖,一定离不开一个关键的步骤——科举。
现在已是四月,春试已然开始,这些考生要从无数个与他们一样从小勤奋苦读的人中脱颖而出,势必会担惊受怕。
如此,那些拥有着钱财的有心人,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买官的通道。顺着科举往上爬,再背靠这些官员身后的世家大族,大富大贵说不上,至少也能够摆脱曾经的阶级了。
既然无法从严明安嘴里再打听出什么信息,那便只能从这条买官线开始入手了。
那她先得知道今年参与科举的官员都有谁......
梅晚想着,眼皮子愈发得沉。没好全的身体似乎在抗议她的过度使用,她无法控制睡意,只好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天,梅晚都跟在二师傅身边调理身体。
二师傅不亏是药堂的当家人,她的伤恢复得很快,就这几天,身上的伤就好了七七八八。甚至连她那不规则的月事也竟然在这几天出现了,这让梅晚很是惊奇。
得知她的想法,二师傅在一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这孩子,真是个傻的!从小就和你说让你不要干这破烂活,你非干!好了,给自己整的连那事儿都不规律!”二师傅一边捣药一边骂,“从小就跟着梅辽那个臭小子一起练功,大冬天的还往水里钻,你那东西怎么能够规律?啊?”
梅晚被骂的缩了缩脖子,饶是她也丝毫不敢抵抗二师傅,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帮他处理药材。
二师傅继续骂,一边往梅晚的药钵里加新药材,“四五个月见不到那东西的影子!你这身体!再大点要你好受的!”
“哎呀,那不是正好嘛,也省得每次有这档子事,我不是自己挨一刀就是在您和师傅那儿躲一躲。四五个月,也省了您给我操心不是?”
梅晚讨好地冲二师傅笑笑,谁知话音刚落,二师傅一个药杵子就往梅晚的头上砸来。
“你这破孩子,不管你了!反正你这次的家伙也好了,从此以后你这身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去去去!滚出去!看见你就头疼!”
梅晚逃命似得放下药钵,往门外跑去,身后还充斥着二师傅怒骂梅清秋、梅辽一帮子人的声音。
总算活下来了,梅晚长吁一口气,眼神也变得逐渐清明、坚定。
接下来,她要回到职位上,重新开始调查这一切的缘由。
然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屋子,竟然听到了一个刺耳的消息——
严明安,被杀了。
12. 风雨欲来
严明安怎么会死呢?这可是诏狱,有进无出,怎么会有轻易杀了人又离开呢?
这个消息是秦玉凌在梅晚刚进入屋子的时候告诉她的。
梅晚听见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进了诏狱杀了严明安,几乎所有锦衣卫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整个锦衣卫又重新调整,往诏狱又增加了一批人手。
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与他们想的完全不同,言官们竟然搜集了之前受到锦衣卫蛮狠抓人的官员们的证词,将严明安之死安在了锦衣卫滥用私刑的头上。
秦玉凌和梅晚讲述这件事的过程中,陈昭在后面义愤填膺地帮腔。
“那几个老头简直有毛病,我们又不是傻子,他嘴里的名单还没吐出来呢,怎么会让他死了?”陈昭气的站了起来,叉着腰走来走去,“就该把这几个老头扔进诏狱中感受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也和严明安一样!”
秦玉凌无奈地回复他:“你以为所有人跟你一样不带脑子上值?”
趁陈昭思索回复的语句的时候,徐清抢先一步把他按在凳子上,不顾他的阻拦开口:“总之,现在锦衣卫无诏抓人、滥用私刑的罪名又闹得沸沸扬扬了。”
梅晚有些头疼的扶额,回道:“这几年咱们办差事,哪次没这么干过?平时的小事,怎么会现在闹得这么大?”
秦玉凌耸了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谁知道呢?你刚因为无诏抓人这件小事挨了板子,现在又出了个滥用私刑的幺蛾子。说不准再过几年,锦衣卫都要解散了。”
“解散你个头啊!”陈昭又跳了起来。
其实秦玉凌也只是过个嘴瘾,当初锦衣卫成立是当今的宇文帝动用了数年时间组织的。为此,宇文帝与当时的大臣们斗智斗勇,耗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心力,才让锦衣卫在世家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世家头上的一把利剑。
但现在不过十余年,世家大族仍然大权在握,虽然锦衣卫也逐年声势浩大,但宇文帝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将锦衣卫弃在一旁。
这个道理,应该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才让宇文帝现在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起来。
“要说无诏抓人、滥用私刑,怎么没人找那个阎王爷呢?他的手段可不比我们锦衣卫差多少。”陈昭气鼓鼓地喝茶,忿忿不平地嘟囔着。
陈昭的话让梅晚喝茶的手顿了顿,他说的那个阎王爷自己也认识。
徐清在旁边接着话茬说道:“也是,说起来,首辅大人当年也是雷霆手段降伏了一批人。听前辈们说,那时候止小儿夜啼的名字,就是那位大人。”
“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连养父都能出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好东西?”陈昭继续说道,“所以我说那群言官多是胆子比脑子还小,只敢趁着梅晚这件事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提我做什么?”梅晚白了陈昭一眼,“所以现在指挥使怎么说啊?把那几个言官的烂事都抖一抖?”
“没呢。”秦玉凌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绣春刀,说道,“圣上没下旨意,指挥使也没多说什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再过几天,咱们还有得忙呢。不说了,当值去了。”
“等等我!等等我!”陈昭看秦玉凌已经出了门,赶紧揣上自己的刀就往外赶。
看出梅晚有些疑惑,徐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道:“过几日,省试就要开始了。今年宇文帝新下的命令,咱们锦衣卫帮着礼部操办省试,说是维护考场的纪律。”
梅晚挑了挑眉,“这么突然?”
徐清收拾完桌上的残局,坐下来回梅晚:“因为是首辅大人提议的,说是还能震慑不法之人。”
梅晚愣了愣,锦衣卫督办春闱这件事无可厚非,毕竟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自己和师傅。
如今,宇文帝在查官员腐败的案子,严明安说的虽然不是名字,但也和买官案有关。因此,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师傅将这件事告诉给宇文帝,可谓是顺理成章。
只是跟他文清珏有什么关系?他难道是知道严明安背后的人和春闱有瓜葛?
“那给严明安钱财买官的人查出来了吗?”梅晚继续问道。
徐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道:“查出来了,是江南几个富商家的儿子。但这几个人因为上京考试路遇马匪,人财皆无了。”
这么巧?全死了?这要是说背后没人在推波助澜,打死梅晚她都不信。
梅晚的这杯茶喝的很慢,大脑在疯狂地思索着,双脚踩着桌脚一抖一抖的。见徐清还在那儿坐着看着她,梅晚出声问道:“你今日不当值?”
徐清点了点她的脚,眼中写满了抗议:“哥,你踩着我刀了。”
梅晚一愣,迅速将脚抽开,装作没事人一样的移开眼去。
徐清弯腰将自己的绣春刀捡起来,心如止水地说道:“你们这帮人,就是我人生路上的阻碍。”
看着徐清离开,梅晚才转过了头。她觉得徐清说的没错,这个宿舍不正常的人确实还蛮多,唯一正常的徐清在其中格格不入。
哦,也不是格格不入,他的呼噜声还是在众人中出类拔萃。
------
夜晚,不当值的梅晚换了一套私服,离开了镇抚司。
她轻车熟路地拐到了那座宅邸前,与往常一样,见四下无人,一下子就翻了过去。
还是和如同平日,这宅子里见不到一个下人的影子,只有那人还在书房挑灯批复公文。
梅晚率先出手,绣春刀出鞘,对着窗户就是一刀,上次没遭殃的窗户一下子四分五裂,木屑伴着刀光直冲文清珏的面门。
文清珏以笔做武器,将手上的笔当作宝剑,一招剑花就抵挡了梅晚的出手。
二人也不停手,在屋子里折腾起来。从屋顶打到地面,从桌前的古董花瓶开始,碎到后方的前朝玉屏。
梅晚的伤好了没多久,气息还是有些薄弱,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梅晚收刀,坐到瘸了腿的凳子上,熟稔地拿起还没打碎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不打了,今天打不过你。”
文清珏停手,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略微急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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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气息滞涩,身形沉重。你的伤还没好?”
听罢,梅晚没好气地抬起头,说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文清珏听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反而笑了出来。
“对啊,我都知道。”文清珏轻轻地说道。
“所以你才让锦衣卫去督办春闱?”梅晚顺势说道。
文清珏不回答她,他只是从还完好的书桌的夹层中拿出了一瓶药,他将药瓶扔向梅晚。
“想套我话?吃了再说。”
梅晚接住了瓶子,什么都不问就往嘴巴里倒,跟吃丹药一样塞得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祖宗,这药不用吃那么多颗。”文清珏无奈地笑,“药吃这么多不好。”
“会死吗?”梅晚鼓着腮帮子,说话都有些含糊。
文清珏摇摇头,一脸笑意地说:“不会死,但会得一种怪病,要在我身边呆几天才能解。”
“神经。”梅晚翻了个白眼。
文清珏被逗得大笑出声,他这一笑,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一个风流雅士的贵公子,哪里看得出他被人传的阎王爷的影子?
“好几年前,宇文帝就想让锦衣卫督办春闱了。只是时机不对,锦衣卫与文官势如水火。如今官员内部出了这样腌臜的事情,他们也没胆子再拒绝。我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你私底下叫的可真不客气。胆子可真大。”梅晚咽下药丸,拿起一旁的茶水顺顺气。
意识到梅晚在说什么,文清珏笑了笑,像是在对自己说:“都是各取所需罢了,何来胆子大。”
梅晚得到了文清珏的答案,也不再停留,拿起刀就要再往外走。
文清珏赶忙出声:“那药多吃了还是会有点影响,这你拿着,过一刻再吃。”
文清珏将怀中的另一瓶药扔给了梅晚,看着她接住药头也不回地走,他叹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选择,再怎么转圜,总是会有人忍不住,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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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另一座宅邸,一黑衣人打开了书房的门。他单膝跪在书房主人的面前,抱拳说道:“回大人,除了严明安之外,其余有关的几人已经尽数灭口了。”
那黑衣人声音纤细,听起来是个女孩子家。
“同时,属下也已经拿到了那几家的账簿,很快就可以帮主人掌握他们的财产。”
主座上的主人终于有了些笑意,他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虽然之前出了些意外,但你这件事,做得好。”
似乎得到了主人的嘉奖,黑衣人愈发地恭敬起来,说道:“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之前的事差点乱了主人的大事,是属下失职。”
隐匿在黑暗中的主人神色不变,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的眼神肆意地打量着黑衣人。
“只不过,让你杀了跟你相伴多年的夫君,你的心里可有恨?”他语气一顿,喊出了黑衣人的名字,“离欢?”
黑衣人紧张地抬起头,月光倾斜,赫然照出她的脸庞,她就是梅晚等人苦寻好久都寻不到的严明安妾室——梦离欢。
13.烂掉的大树
梦离欢惶恐地低下头,回道:“为主人肝脑涂地,是属下的职责。”
言语间似是在说,一切外部的身份都抵不过面前人的一句话。
主人低着声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阴恻恻的味道。似乎看到梦离欢因他的言语而惶恐、受惊,他非常乐在其中。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好了,你完成得不错,先下去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梦离欢打发了去。
就如同她来时那样,梦离欢走的时候,也仍然没有被人发现。
她回到那个属于她身份的寝屋,那个和她自己一般见不得光的小屋子。
月光洒在桌子上,映照出了桌上的灰尘。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在这之前,她都以梦姨娘的身份住在严明安的府上。
严明安......
提起那个和她相伴了多年的男人,梦离欢冰冷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怀念和歉意。
虽只是妾室,严明安却很疼她。他从没因为她是妾室就对她轻视、怠慢,相反,严明安将她视若珍宝。一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先到她手里。
而自己一旦有什么不适,严明安也总能第一个看出来,也会亲自不分昼夜地照顾她。
即使他只是自己的任务对象,但作为人,怎么可能没有心软的时候呢?
梦离欢有些愣神地坐在桌子前,她感到无法抑制的疲惫。她看向窗外那轮高高在上的明月,一瞬间,思绪回到了那天——她亲手杀掉严明安的日子。
镇抚司的诏狱,向来都是只进不出之地。
三步一小防、五步一大防。
但那一晚,似乎镇抚司内部出现了什么变故。原本滴水不漏的防线,竟然让她混了进去。
但想来也不惊讶,将严明安灭口这一事本就要做的天衣无缝,中间或许也有着主人的安排。
在夜色里,梦离欢躲过了一层层的防御,才来到了那令人生寒的诏狱中。
严明安被关押在特殊犯人的那一间牢房,诏狱太过于庞大,梦离欢花了些功夫才到达了严明安的牢房。
当她撬开门锁进入的时候,严明安仍然被悬挂在链子上。他低垂着头,全身都被血液浸湿了。
她想一刀就了结他,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也能让他再也不受什么罪。但是想到主人的任务,再亲眼见到严明安的惨状,一时间,无数复杂的情绪涌上梦离欢的心头。
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下不去手。
牢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严明安似乎并不意外。他明白,他在那些人心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只剩下最后的用处,就是用他的死来换取那些人想要的一个结果。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个来取自己性命的人是谁。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是你啊......”严明安自嘲地笑了笑,他低垂下头,笑声从他的胸腔嗡嗡地传来。
那个在他身边柔情似水的女人,转眼成了来要他命的杀手。这样的转变,怎么能让他不发笑?
果然,像他们这样利用一切的人,怎么能逃得开被他人利用的命运呢?
将他人玩弄股掌、肆意掌控他人人生的人,又何尝不会被他人利用呢?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闭环,一旦选择沉沦,就永远逃不开被困住的命运。
严明安低着头,就这么自嘲地想着。
“夫君......”没有得到严明安的责怪,梦离欢似乎更加的痛苦。
严明安抬起了头,一如往常地对梦离欢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动手吧,能死在你手里,也是好的。”
说罢,他不再看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梦离欢的手颤了颤,这次她来,是为了将严明安的死做成锦衣卫过失杀人的样子。
所以严明安,注定无法轻易地死去,只有受尽一切酷刑,让鲜血流尽才能结束。
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将眼前人从前和她的点点滴滴一下一下地从心里剜去。
她拿出了一颗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秘药,将它塞进了严明安的嘴里。
至少......这颗药,能让他走的没有那么痛苦。
她拿起一旁的刑具,一刀一刀剐在严明安的身上......她的呼吸颤抖着,眼眶湿润着,只有那双手坚定地、稳稳地做着她本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事。
吃下药的严明安浑身颤抖了一下,很快就闭上了眼,无法再感受到任何的痛苦。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的流失,过去的人和事像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掠过。
原来人在死前是真的有走马灯啊。
他看着自己从稚童变为少年,跟随着当年的先生学习做人处事。
他的先生......他的老师......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他的老师教导过他们,虽身不由己出生在世家,但仍可选择保持己心,坚持自己的原则,走出荫蔽,靠自己的双手去闯出属于自己的天空。
他教他们为官最重要的就是要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这样,才能帮助君王创造出一个天下清明的盛世。
他也教他们,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世家之前虽有劣迹斑斑、弄权渎职之徒,但只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不与他们为伍,仍然可以拯救这棵摇摇欲坠的烂树。
可是这样的人,拥有着那样高贵的身份,那样高洁的品格,那样渊博的知识,换来的又是什么?
虽已处于濒死之际,严明安还记得那群人污蔑他的那副嘴脸。作为小辈,他只能跟在自己的父亲后面,听着那群人是如何谋划、编排当年的那些事。
他也想过反抗,他也想过成为和老师那样的人。但当父亲将下一代家主职位放在他面前让他选择时,他才发现,原来他和父亲是一样的人。
他和那群高高在上、玩弄权势的人一样......
他们都逃不过自己的贪欲,所有人都会死在自己的贪欲之下。
老师悬梁的那天,过去的严明安也死了......
他跟在那群人后面,看着他们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他鬼使神差地,就将那块掉在地上的玉佩捡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耳边似乎响起了梅晚质问他的声音——你藏着这块玉十年,就算是个木头,也该学到他三两分的气魄。
或许吧,或许他藏着这块玉佩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烂得没那么彻底。
但严明安知道,自己在出生时,就已经开始发烂了。
一棵大树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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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往往就是从根开始烂的。
严明安的呼吸渐渐微弱,他终于从这个泥潭一样的世界上离开了。
饶是他的身体被剐得极为不堪,让人难以直视,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解脱的表情。
这是为什么呢?
当时行刑的梦离欢想不明白,现在沉思的她仍然想不明白。
想到他,梦离欢的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她叹息一口气,闭上了眼。
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身处哪一个位子,都只会是别人的棋子。
送他离开,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梦离欢想着,两行不知情绪的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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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梅晚是在熟悉的味道下被熏醒的。在二师傅那儿养了几天伤,一下子有点习惯不了着令人窒息的味道了。
她像往常一样趁着众人熟睡换好服饰,“轻柔”地叫各位少爷们起床。
她拿起两个洗脸的脸盆,哐哐就开始像敲锣一样砸。
“起床啦!起床啦!”
脸盆的碰撞发出强烈的声音,所有人都条件反射般从床上直起身子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陈昭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喘着粗气,跪坐在床上,他哭喊道:“晚啊!晚哥!你行行好吧!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啊!你饶过我吧!”
徐清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他起身下床。谁知,脚一软,就跪在梅晚面前。
梅晚笑盈盈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把扶起徐清,说道:“儿啊,如此大礼,不必不必。”
徐清的脸依然没有任何波动,毕竟哀莫大于心死。
秦玉凌反倒是最正常的一个了,他用力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光让自己强制清醒,随后一脚将陈昭踹下床。
他起身,捡起梅晚施暴的脸盆,走到洗漱房开始洗漱。
等众人收拾完毕,梅晚已经喝了一壶茶了。
嗯,这茶过夜了,不好喝。
梅晚将水喝了个精光,在心里评价了一番,放下杯子。
陈昭火急火燎地走过来,端起茶壶,冲着茶嘴就是一个猛灌——嗯?水呢?
看着气定神闲的梅晚,陈昭从早上就破碎的内心,好不容易粘起来,如今又有了破碎的迹象。
“阿晚,你下次叫人能不能换个方式,我们仨人昨晚下值得晚,禁不住吓了。”陈昭气鼓鼓地坐下。
还没等梅晚回应,剩下收拾完出来的两人也连连应声。
“你这叫醒方式跟受刑似的,真受罪啊。”秦玉凌摇了摇头。
梅晚挑了挑眉毛,转头询问道:“请问各位少爷,之前‘轻柔’叫你们起床的时候,你们起了吗?”
三人都不说话,不约而同地都避开了和梅晚接触的视线。
“都别废话,起了就完事儿了,得干活了。”梅晚起身说道,“严明安的事情都这么些天了,其他的兄弟们也调查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开朝会的日子,咱们可不能错过这场好戏啊!”
陈昭闻言抬头,回答道:“你消息这么灵?指挥使给你透露什么了?”
梅晚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微眯,秦玉凌知道,梅晚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严明安的尸体里,多了一味锦衣卫没有的药。”
14.安乐散
虽是锦衣卫的朝会,但来参加的人并不多。除却梅晚一行人之外,还有其他如梅晚一般深得梅辽信任的锦衣卫。
所以这朝会也可以说是梅辽与亲信之间的交流。
然而,今天的朝会除了梅辽,主座上还坐了两个所有人都认识的人——二师傅、五师傅。
没点眼力见的陈昭先一步讲话,他大剌剌地问道:“二师傅、五师傅,你们怎么来了?”
坐在主位上喝茶的二师傅动作一顿,没好气地回道:“你当我这老头子想来啊!年纪越来越大,活倒是没见少。”
二师傅冷哼一声,捋了捋自己脸上的两撮小胡子。
梅晚见自己主位上的大哥一脸装作无事发生的表情,心里也有点发笑。二师傅这样的直球果然是大哥没办法招架的类型。
五师傅像极了一个慈祥的小老头,他冲陈昭温柔地笑笑,拿起一旁的糕点递给陈昭,说道:“你呀,老实听就完了,还和以前一样,嘴巴碎的不行。哝,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陈昭也没觉得五师傅有什么不对,他笑眯眯地接过糕点就往嘴巴里面塞。
打闹了一会儿,人也到齐了。
梅辽清了清嗓,说道:“诸位应该也都听说了,前几日,收押的严明安死在了诏狱之中。严明安经受剐刑而亡,有言官将此作为咱们锦衣卫肆意虐待官员的罪证,又参了咱们一笔。”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事儿正闹得京城满城风雨,他们这些人想不知道都难。
“那天在诏狱门口守诏狱的是你们两人对吧?”梅辽将视线转向坐在梅晚身旁的两人。
他们二人的资历都比梅晚等人要更早,也算得上是梅辽的心腹。
“那天可有什么异常?”梅辽问道。
那二人仔细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人回答道:“那夜,宫里传来密令,调走了镇抚司不少的锦衣卫。原本看守诏狱的人也被调走了好几个。我俩当时也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在深夜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神。但是,晃神之间也没见到有人进去,也不知道那贼人是从哪里进的诏狱。”
他说着觉得自己越发罪责颇深,起身抱拳向梅辽请罪,说道:“指挥使,都怪属下办事不利。”
梅辽摇了摇头,回道:“事情已经发生,再怪罪也没了意思。其实不是你们的错,是那贼人算好了时间来了一场声东击西。”
梅晚似乎想到些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那天宫里是不是也有刺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惊。如果宫里也有刺客,说明这幕后黑手绝对是做好了刺杀严明安的准备。
梅辽点了点头,肯定了众人的猜测,他继续说道:“当时皇宫内部突然遭遇刺客,虽然当时值夜的兄弟已经拦下。但刺客见刺杀不成,立刻逃跑。为了抓住刺客,皇上这才紧急调派锦衣卫的人手追查刺客。”
他说到这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还是没捉到那贼人的踪迹。”
“凶手既是做了两手准备,计划之稠密,又怎么会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抓到。”秦玉凌说道。
“是啊,指挥使大人也不必担忧。至少这严明安的身上,还是有不少收获的。”五师傅淡淡的出声,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思。
“对了五师傅,今天您来,也一定是因为严明安的尸体上有什么线索吧!毕竟您这刑讯验尸的手段可是一流呢!”陈昭看向五师傅,眼睛里满是期待。
五师傅笑着点了点头,他说道:“是啊,虽然老朽也已经退居人后,但对这简单的验尸还是略知一二的。”
五师傅带着满足的微笑冲着众人详细讲述了他在检查严明安身首时的步骤,每一次划开皮肤、每一次割开血肉,他都描述地仔仔细细。
这不禁让几个小辈的后脖子都凉凉的。
“我就说咱们锦衣卫的人都有点毛病,你看五师傅,看起来挺慈祥一小老头,说起审讯犯人、检查尸体起来,那兴奋得,真叫人害怕......”陈昭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用身边其他同僚都听不见的声音,朝梅晚三人吐槽。
三人都暗暗点头,都觉得五师傅多少沾点儿变态的心理。
五师傅说了一大串,最终进行了总结:“我最后剖开他的脾胃,将他胃里的东西细细研究了一下。发现了一味咱们锦衣卫从来没有的药,想来,这药一定是那凶手下的。”
“什么药,连咱们锦衣卫都能没有?”徐清有些奇怪,这镇抚司几乎收纳了整个晋安朝所有的医药方子,说是囊括天下药方都不过分。
二师傅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说道:“那药,老五带过来给我看过。虽然只剩下了一些边角料,但老夫行医用毒多年,区分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玩意儿可神秘着,据书上记载,那颗药丸可以让人没有痛苦地死去,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乃至自己身上的一切,就像睡着了一般,闭上眼就没了。药效快、没有副作用,也算是一味奇药。只不过,这药消失了很久,药方也难以找寻了......”
这药有些熟悉,秦玉凌感觉自己好像听到过这药的功效。好像是来自北边?秦玉凌有些疑惑,除了这药,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还在哪里见到过北边的东西。
一下子,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脱口而出:“韫色纱!”
“什么东西?”其余众人都有些疑惑,不知道秦玉凌说得什么意思。
只有陈昭、徐清、梅晚三人才突然联想到了那一天的经历,他们突然了悟。
陈昭兴奋地跳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对对对!韫色纱!上次咱们就见了这北边的东西,这次这药从没在咱们这儿出现过,肯定又是北边的。看来幕后黑手一定是北边的蛮族!”
梅辽点了点秦玉凌,让他继续说。
秦玉凌点了点头,回复道:“回指挥使。刚才二师傅说这药功效的时候,我隐约想起了这药的名称和由来。”
秦玉凌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药原名安乐散,是北边蛮族前皇室专门用于妃嫔陪葬的药物。因此,药效快,又没有痛苦。但自从北方蛮族皇朝更迭,这药就销声匿迹了。听二师傅形容这药的功效我才想起来这药的名字。”
二师傅大笑出声,说道:“好啊!咱们锦衣卫还是有人才的!老五你看,这小子懂得都比我多!”
五师傅安抚地拍了拍二师傅的肩膀,示意他别打断秦玉凌。
“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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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色纱,之前在严明安府邸搜寻时,咱们苦寻密室不得,由于......一些小意外,才发现了这韫色纱。”秦玉凌接收到了陈昭求救的眨眼,顿了顿,将他喝酒的事情一笔带过。
好兄弟!!陈昭背对着梅辽,狠狠冲秦玉凌发送了一个爱的视线。
背后一凉的秦玉凌继续说道:“这韫色纱也是北边之物,虽然只是市井小民杂耍的工具,但那屋子的主人至今没被寻到。这韫色纱和安乐散都为北边物什,而且对象都与严明安有关,自然不可能只是巧合。”
听秦玉凌说完,众人都感到很有道理,想到秦玉凌提到的人,梅辽问道:“发现韫色纱的那间屋子,主人是谁?”
“就是那个因为上香躲过锦衣卫抓捕,至今下落不明的姨娘——梦离欢。”梅晚回道。
五师傅眼睛一眯,也和二师傅一样笑了起来,说道:“好孩子!好孩子!这就对了!”
“怎么了老五,你也跟陈昭那小子一惊一乍的!”
“哎呀!二哥!之前我不是不知道那药是什么效用吗?我还在想,那药丸若是毒药,凶手为何还要在严明安身上剐那么多刀?药和刀都会死人,这么一来,不是白白增加暴露的风险吗?”
似乎有点渴了,五师傅端起一旁的茶赶紧喝了一口,继续道:“听小秦讲他们之前调查的那些蛛丝马迹,我猜想啊,凶手这下药在先,剐人在后。这平白多的一步,便是想让这药减轻些剐刑的痛苦罢了!”
“我之前还在想呢!凶手何必多次一举,现在想来,多半是情分仍在,没下得了手啊!”
五师傅说完,摇了摇头,说道:“哎,要不是多了这一步,谁能知道严明安怎么死的?感情呐,害人不浅哟......”
听完五师傅的话,众人似乎都明白了。梅晚想了想,说道:“所以这凶手多半是那个梦姨娘?”
五师傅点点头,回道:“若不是那个姨娘,也是和她有关联的人。”
“既然如此,阿晚,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你们接着查,但要悄无声息地查。”梅辽一声下令,任务便交到了梅晚等人的头上。
“今日之事,我会先禀报给皇上,就先将这件事儿告一段落。之后,春闱马上就要开始。锦衣卫参与春闱之事,还未曾有过先例。大家还是需要做好准备。”
梅辽说罢,像二师傅和五师傅行礼,说道:“多谢二师傅、五师傅的帮助!”
两个笑意洋洋的小老头摆了摆手,五师傅又顺了点桌上的点心,就被二师傅拉着走了。
今天的朝会也就这样结束了,除了梅晚,其他人都离开了屋子。
房间内,梅辽看着刚养好伤的梅晚,有些不忍心地说道:“阿晚,你也看到了。严明安背后之人势力庞大,甚至可能涉及到北方朝廷,你确定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梅晚没说话,她的沉默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梅辽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说道:“也罢......你要查便查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都会尽可能帮你。只是,就一点,你要记住。”
梅晚看向他,梅辽盯着梅晚的眼睛,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
15.小馄饨
梅辽的眼神沉稳且真切,梅晚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答应梅辽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遇到一些紧急状况的时候究竟会如何选择。
梅晚含糊地应下,随便说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留下的梅辽叹了一口气,眼神盯着梅晚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门的梅晚看了看日头,快到正午了,她漫无目的地在镇抚司里闲逛着。
除却今天早上的朝会,她算是休沐。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梅晚,出去玩吗?”陈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秦玉凌,站在他的身后,冒出个脑袋对梅晚说道。
秦玉凌在他面前点了点头,说道:“许久没有休沐了,要不一起出门走走?”
对于他们而言,休沐已是难得,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刻突然会出现什么事情要去办,自然是要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休沐机会。
梅晚点了点头,和二人达成一致。
离开镇抚司之前,自然是要先换一下衣服。秦玉凌和陈昭已经换完了,梅晚让他们等待一下,自己先去换一个便装。
回了宿舍,将飞鱼服脱下,梅晚换上一身浅青色云锦长跑,干净、素雅,腰间带着一块通透白润的玉石。出门前,她看着桌上的一把玉墨纸扇,鬼使神差地将它带上出了门。
站在门口的秦玉凌,正不厌其烦地听着陈昭的念叨,眼角瞥到熟悉的身影。见到来人,秦玉凌有些愣愣地看着梅晚。
他们都不怎么出门,梅晚更是休沐了也在府中呆着,他几乎很少能见到梅晚私服的样子。
梅晚的这身装扮,配上她本就精致的容貌,添了些许雌雄莫辨的味道,竟有些像极了那话本里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
自己在想什么呢?
秦玉凌用双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让脑子里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消失。
都是兄弟!怎么能以这样龌龊的想法看待自己的好兄弟呢?
梅晚和陈昭都被这一举动震撼了,梅晚略微嫌弃地瞥了一眼秦玉凌:“大哥,你抽什么风啊?”
平时梅晚嫌弃他的眼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今天,梅晚的这身装扮配上这眼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胡乱点头,先一步出门去。
无视掉秦玉凌的突然发疯,见徐清不在,梅晚有些疑惑地问道:“徐清呢?他怎么不在?咱们寝舍不应该今日都休沐吗?”
梅晚看向陈昭,他和徐清的关系最近,自然知道他的事情也最多。
陈昭一边往外走,一边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阿清回家了。说是他老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他。我猜啊,说不准是上次顺的那药材被他爹发现了,要回去挨几大鞭子吧?”
梅晚有些摸不着头脑,秦玉凌调整好心情,将上次徐清顺了父亲药材给二师傅的事情告诉了她。
梅晚这才了悟,但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一个药材就得挨几鞭子?”
陈昭点了点头,似乎是习惯了别人的诧异,他继续开口道:“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家纯纯就是一个老顽固之家。他爹从小就严格要求他们兄弟,一旦犯错,他们家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基本上遇上了,就是一顿家法。”
陈昭扯了扯身上的玉佩,有些硌着他了,他调整完玉佩的位置,继续说道:“从小他和他爹都不太对付。老徐那性格,跟他爹撞上简直就是要命。上次我去他家,看他爹和他起了冲突。那气氛......啧啧啧......”
陈昭摇了摇头,连连啧声:“更别提他那大哥,简直是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是徐清进了锦衣卫,他们在家估计得天天干仗......”
梅晚和秦玉凌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恐怖。
他们和徐清认识也好几年了,确实从没见他提过家里的一些事。但徐清和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倒是没曾想他的家中会是这样的氛围。
三人说着说着便已经走到了街上,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整条街上都热闹的很。
各大酒楼的小二正忙着揽客,见到路人就使劲招呼。街上的小摊也是生意兴隆,吸引着无数的行人驻足、挑选商品。
在锦衣卫久了,一直都是过着紧张、刀尖舔血的日子。倒是好久没体验到这种平和、宁静的日子了。
梅晚深吸一口气,仔细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几位客官!前几日,咱们这楼里的大厨刚刚推出新品菜肴,在京城火爆的很!今日正巧还有位子,您三位要不要进来尝尝?”
身旁酒楼的小二走向三人,热情地跟他们说着自家酒楼的好。
他老远就见到这三人了,虽然打扮并不夸张,但身上的衣衫皆是精品布料,腰间的配饰也低调名贵,更别说这气度,在人群中不发现也难!
绝对是贵客!
陈昭听见这小二说自己家的菜全京城都火爆,不禁带了点好奇,问他具体有些什么菜色。
听着小二一个个报着菜名,陈昭勾起了点兴趣。他回头看了看秦玉凌,说道:“那咱们就吃吃看?”
秦玉凌点了点头,正打算一起进去,这时,梅晚出声说道:“那你们先去吃吧!这几日我就贪一口街边小食,实在是想的紧了。”
梅晚笑了笑,继续说道:“那少爷们你们先去吃,我自己去摸索一下小摊,等我吃完了,再到楼里来与你们会和?”
秦玉凌正想出声回答,陈昭就提前应了梅晚,还没等秦玉凌反应,就跟着小二,半推半拉地扯着他往里走。
看着秦玉凌被一下子拉走一脸懵的样子,梅晚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继续转身想走,突然,鼻尖传来若隐若现的葱香味。
她用鼻子嗅了嗅——小馄饨的味道。
梅晚的眼睛发亮,她好久没吃小馄饨了。
这种小食,酒楼里的厨子做得往往少了些烟火气。只有街边遇到的小馄饨,那才是鲜得紧呢!
她心念一动,就往气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梅晚就到了。
这小铺子就开在酒楼不远处,甚至酒楼二层的宾客都能看见这儿。
不错,是个好地方。
梅晚满意地走进去,对着店家说道:“老板,来一碗小馄饨,多葱,再加一份汤包!”
店家是个中年男人,一脸敦厚老实,他连连应声,笑着招呼梅晚往里坐。
等梅晚坐下,他就将早就擀好的馄饨皮拿出,一勺肉、手一捏,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就咕嘟咕嘟滚进了锅子。
跟在店家旁边干活的,是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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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不过二七的小姑娘,面容姣好,又带了些稚气。她负责看着包子上的火,她对着灶台,拉着通风的把手,一推一拉,汤包的香气再次在这一隅蒸发。
梅晚闻着融合在一起的香味与烟火气,肚子甚至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二人一起合力,很快馄饨和汤包都熟透了。那姑娘正想将屉上的汤包拿下来,店家赶忙制止她。
“这个烫!烫着你就不好了!爹来干!”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店家的手上已经有了茧子。他一点都不怕烫地将那新鲜出炉地汤包拿下来放进托盘里,又端起空碗,将熟透了的馄饨一网打尽盛入碗中。
紧接着,他搓起葱花,洒在那皮薄馅儿大的馄饨上。
那样子,真是色香味俱全!
干完了活的店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让她将这些东西给梅晚送去。
父女二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不知怎得,梅晚的眼里似乎有些湿润。
许是被这炊烟气迷了眼睛吧,她想。
“客官,您的馄饨和汤包。”这小姑娘想必也已经和父亲搭配多年,也有了几分父亲老练的影子。
她笑得幸福且肆意,充满了这个年纪的快乐。
梅晚赶紧点头,将那馄饨搬到面前,用上升的热气掩盖她眼里的氤氲。
她吃着,父女还在那里忙着,梅晚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烟火里的一份子该有多好。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样的幸福却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少爷我有没有说过!这里不准摆摊!”张狂又轻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小摊子的宁静。
来人穿金带银,浑身上下叠满了贵重之物,身边强壮的家丁环绕,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眼神紧盯着小姑娘,充满了不怀好意。
原本笑意盎然的父女俩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小姑娘有些害怕地往父亲身后躲,店家使劲攒出一个笑来,战战兢兢地说:“公子,咱们在这儿摆摊也好几年了。也有官府的批文,您看是不是您看错了!”
说罢,这店家找出官府的批文递给了公子,想让他放过自己和女儿。
听到店家的话,那公子竟然不屑地笑出了声:“批文?我堂堂京城知府之子,怎么不知道你这儿有公文?”
他伸手拿过公文,看也不看,就将这批文撕了个粉碎。
眼见公文被撕,那小姑娘着急了起来,从父亲身后站出,说话中带了些哭腔:“怎么能撕官府的公文!那可是官家之物!撕了......我们怎么办啊!难道公子就不怕被官府追究吗?!”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那公子说道:“官府?我就是官!我爹是,我哥哥们是,将来我也会是!”
“我说过了,只要你从了我,你父亲这摊位可以说是从今以后安枕无忧了!”
他不怀好意地伸出手,想要拉那姑娘的手,那姑娘见状瑟缩的闭上了眼。
正在这时,一把玉墨纸扇重重地拍在了那公子的手上,一双手将那小姑娘扯到了后方。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当街撕扯官府批文?京城知府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纸扇一转,重重地扇在那人的脸上,打得他连连倒退。
看来那文清珏还是有点眼光的,这扇子果然好用。梅晚盯着手中的物件,暗暗想着。
16.身份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打少爷我!!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被梅晚一扇子抽倒在地的公子哥愤怒地叫嚣起来,身边的侍卫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哥被梅晚气得狠了,他用力推开身边的家丁,用力地朝梅晚扑去。
他要把这人的脸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要让他痛哭流涕地朝他求饶!
但梅晚又怎么会让他如愿?只见梅晚身形一晃,抬腿就是一脚,就将这少爷又一次踹倒在了地上。
“你哥的身份?你爹的身份?”梅晚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她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蹲在公子哥身前,用扇柄狠狠地抽了他两下脸,说道,“你九族的破事我都知道,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叫嚣?”
公子哥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嘶吼着,让一旁的家丁都上前去对付梅晚。
这可恶的王八蛋!竟然敢让少爷我失了这么大的面子!
跟在他一旁的家丁和侍卫都听命上前,呼啸着向梅晚冲去。
看到这群人的架势,梅晚略微想了想,毕竟跟他们这群人打架事小,但这父女的摊子恐怕会就此遭殃。
这么温馨的摊子,要是因为自己被砸了,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想到这儿,梅晚略微叹了一口气。她快速地撂倒了冲在最前的两个侍卫,冲到刚被扶起来的少爷面前。
在少爷惊恐的眼神下,梅晚从怀里抽出自己的手令来,那手令上明晃晃的“锦衣卫”三个字,让少爷本就惨白的脸更加惨白起来。
“都住手!住手!”少爷的嘶吼声响起,他带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一旁的父女被这突然转变的氛围有些弄得摸不着头脑,那店家看向梅晚的表情更加地畏惧。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刚刚出了这纨绔子弟的龙潭,又进了这不知道是谁的虎穴,更别说这人看起来更加不好惹。
他悄悄地将女儿拉扯至身后,虽然这位公子低调又愿意替他们这小老百姓出头,但他实在是不想再去试探人心了。
梅晚瞧见了他们的动作,也不说话,毕竟如果自己是店家,也一定会这样想。
梅晚见势收起了手令,笑意盈盈地冲公子哥说道:“这就对了嘛。你叫什么来着?”
梅晚装作思考一般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京城知府是你爹,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哥哥们有下放到江南做知府历练的,也有在大理寺做事的,你是哪个官来着?”
看着公子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梅晚,恶作剧地继续说了下去:“哦,显然你不是。你应该是京城知府老来得子的那个混账幼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做的事情猪狗不如。”
“你说对吧?李威明?”
被叫出名字的李威明,脸色愈发的不好。
梅晚装作不认识他,在他面前将他们家里人的关系和官职一一道出。锦衣卫本就对所有的官员关系都了如指掌,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因为他这一个身份就给他几分面子呢?
更别说在这京城,随便一个柱子砸下来都能砸死几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何况他现在毫无功业傍身,显然此刻不是和他起冲突的时机。
虽然李威明是个混账,但该有的智商还是有的。
他知道这一次必须得咽下这哑巴亏!
李威明叫回了身边的侍卫,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实则心底里牙都快咬碎了。
他冲着梅晚微微抱拳,说道:“原来是锦衣卫大人,是我有眼无珠。”
话虽这么说,但是看到旁边店家父女欣喜的表情,李威明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来。
他自认为玩笑地开口,说的却是猪狗不如的话:“早知道这野丫头已经勾搭上了锦衣卫大人,我又岂敢染指。若锦衣卫大人喜欢这丫头,那我便将她赠与您。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次。”
闻言,梅晚有些不可置信地笑出声来。
这王八蛋怎么能说出这种搞笑的话?女儿家在这个时代本就不容易,他今天若敢放出这样的屁话来糟蹋她的名声,今后这姑娘又会遭遇到什么?
合着他根本就没想放过这一家人?
梅晚的眼神愈发的冷冽,看向李威明的眼神沁满了狠厉,她上前一把捏过李威明的脸。
梅晚常年练武,手上稍稍使上一点劲,就疼得李威明叫苦不迭。
李威明痛得连连叫饶,奈何脸和下颌已经被梅晚控制住,只能发出一些不成文字的呜咽声。
“鸡鸣狗盗之辈,眼里也尽是这腌臜污糟之事。怎么?没得到人,就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梅晚的手随着话,用力愈发大了起来,李威明只得道歉,只不过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听不清楚。
“今天之后,若我听到这姑娘有半点风言风语,或是遭遇了什么不公之事。今日你撕毁官府批文、聚众闹事的事情就不会不了了之,我会把你带回诏狱好好的关照你。”
梅晚盯着李威明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着,眼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说完,她一下子将这公子哥甩倒在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继续说道:“三日内,将新的官府批文拿来。若是三日内没到,那便和我走一遭吧!”
李威明都没反应过来梅晚的话,就忙不迭地低头认错。
他嘴上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就要离开,梅晚一个抬眼,他又站在了原地。
“没给苦主道歉,也能走?”梅晚问道。
李威明闻言,只能从那已经红肿、充满淤青地脸上扯出一个干笑,冲着店家二人说道:“今日之事,对不住了。三日......不!明日!我就将批文拿过来!”
说完,他没等梅晚说话,就扯着身边的家丁和侍卫疯了似的离开了这铺子。
见他们离开,梅晚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有桌椅倒了,但都没损坏。幸好,这摊子没被自己给毁了。
梅晚什么都没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拿起勺子舀起了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就往嘴巴里送。
嗯!还热乎的!好吃!
梅晚自顾自吃着小馄饨,嘴里充斥着她爱惨了的葱油香气。
梅晚正吃着,突然桌子上又多了一笼汤包。梅晚从蒸气中抬起眼看去,是那个小姑娘。
经历过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那小姑娘的眼底还带了些未平复的惊恐。
饶是这样,她还是冲梅晚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今日这顿我们请了!这汤包公子也请一并吃了吧!都不要钱!”
见梅晚没反应,那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往下说:“谢谢公子......挡住了那王八蛋的闲言碎语,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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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李威明嘴巴里的污糟话,小姑娘的眼里涌起一丝湿润。
“今天之事,全靠公子的大恩大德!小民无以为报!”店家将那些翻倒的桌椅都扶起来,擦了擦手,在梅晚面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小姑娘见父亲鞠了一躬,赶忙跟上,也朝着梅晚弯下了腰。
“公子!小民家住京郊的赵家村,单名一个福,这是小女赵英子,若日后恩公有需要帮忙的!我赵福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哪儿这么夸张啊!赴汤蹈火就不必了!”梅晚继续吃着馄饨,冲店家笑着说道,“今天这馄饨不是请我了吗!那就再来一碗吧!”
梅晚将吃完的碗递给赵福,说道:“您这馄饨香得很,我再贪一碗不过分吧!”
梅晚笑得亲近,将赵福心理的那一丝担忧也给笑散了。
“好!好!您以后来我这小摊子吃饭,统统都免费!”他接过碗,连连应声,就继续给梅晚去下馄饨。
这期间,梅晚也没闲着,她一口一个汤包,被里面的汤鲜得皱起了眉头,吃得她摇头晃脑的。
见她这么亲切,英子也渐渐透出原本的性格,她在梅晚桌旁坐下,抬起好奇的眼神问梅晚:“公子,您这功夫是哪里学来的?我现在学还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吗?”
梅晚转过头,笑着回她:“你想学?”
英子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想啊!学了之后就可以保护爹爹和自己了!”
梅晚被她话里的稚气给逗笑了,这一笑,又惹得英子的脸红了起来。
“学武很苦的,风吹日晒不能停歇,皮肤会变黑、身上会受伤。”梅晚并没有将英子的话当作玩笑,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英子,说道,“你确定要学?”
英子认真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认真,回复道:“要学!父亲年纪会越来越大,遇到这样的事只会更加危险,我想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父亲。我不怕!”
听着英子的话,梅晚欣慰地笑了笑,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她在英子这个年纪,应该也是和她无忧无虑的吧?
见梅晚没说话,英子有些不安,她试探地出声:“公子?”
梅晚将思绪抽回,笑着对英子说:“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跑完十里再说吧!”
梅晚不再回她,她还有包子没吃完呢。
梅晚一筷子夹起还冒着热气的汤包,往醋里一蘸,就往嘴里塞去。
梅晚吃得脸都鼓了起来,英子在她旁边捧着脸问着问题,赵福在灶火旁像往常一样下着馄饨。
如果一直都能这么温馨就好啦,梅晚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想着。
另一边,受了梅晚气的李威明和手下们气鼓鼓地回到家。
少爷的火气涌上了脑门,他见无处发泄,一脚便踢在身边的家丁身上。
家丁也是不敢有任何脾气,只得缩着身子忍受着李威明的狂轰滥炸。
“一条皇上的臭狗也敢在少爷我面前这么嚣张!要不是!要不是时机还没到,少爷我一定让那臭狗好看!”
李威明怒骂道,脚上的力道愈发凶狠。从小到大,作为父亲的老来子,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发誓!一旦计划成功,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将梅晚的头摘下来当球踢!
17.豺狼虎豹
梅晚吃得很快,赵福刚端上来的馄饨没过多久,也被梅晚一下子吃完了。
一下子吃了两碗馄饨,两屉汤包,梅晚觉得有些撑。
她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摸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像极了一只休憩的长毛猫。
那场闹剧后不久,陆陆续续也有不知情的客人进来光顾了赵福的店。
现在,父女俩就跟梅晚刚进来时一样,又忙碌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梅晚正放着空,两个高大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陈昭和秦玉凌,他们俩在二楼听见了声响,原本想要下去帮梅晚的,但眼见着那人灰溜溜的跑出来,他们就知道梅晚已经解决了这事儿。这不,两个人选择吃饱了饭再来寻梅晚。
“梅晚,刚闹什么呢?我俩在上面听见了动静,听起来闹得还挺大?”
陈昭大剌剌地坐在梅晚旁边,有些好奇的问道。
梅晚不甚在意地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几个找茬的地痞流氓罢了。”
现在客人们都还在,若是直接说出李威明的事情,估计会影响这一家人的生意。
梅晚吃饱了也休息够了,她起身,与英子和赵福道别。
两人匆忙中走过来,又再三向梅晚道谢,直到她让他们赶紧去忙生意,两人这才作罢。
出了摊子的梅晚和陈昭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见已远离,梅晚这才开口说道:“京城知府那小儿子看上了馄饨摊的女儿,威逼利诱让人屈服呢。我在现场,总不能让那王八蛋把人欺负了去。”
梅晚将当时的过程简单提了提,听得陈昭面漏不忿,说道:“要是我在!非把他打得祖宗十八代都认不出来不可!”
秦玉凌冲陈昭翻了个白眼,说道:“世子爷,你真当锦衣卫就能打人不会被受处罚吗?但凡被你爹知道,你还能不挨打?”
陈昭还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家爹把自己捆进锦衣卫的手法,只得认命的点头,闭上了嘴。
梅晚见他们这样,不禁笑道:“没事儿,那蠢蛋撕坏官府批文在前,不会影响我什么事儿。”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市集上逛了好久,还吃了个晚饭,直到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才回到镇抚司。
他们刚把买来的吃食、小物件儿放进寝舍,就遇见了从家中回来了的徐清。
徐清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一脸的郁闷。
陈昭用手杵了杵秦玉凌的胳膊,轻声说道:“一看就是挨打了。”
徐清茶还没倒完一杯,就听见陈昭在自己面前蛐蛐自己,他无奈放下了茶壶,一脸无语地看向陈昭,说道:“我听得见......”
陈昭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说道:“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从来不在背后对人指指点点,一般我都当面说。”
被他这么一耍宝,徐清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也不再有最开始的沉闷了。
四人在屋子里聊了会儿天,便陆续收拾着睡觉了。
镇抚司的寝舍是大通铺,梅晚睡在最里侧,她盖着被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一个人发起了呆。
秦玉凌正被另一侧徐清的呼噜声吵得有些睡不着觉,他心烦地转身,视线却刚好落在梅晚的脸上。
梅晚的脸既带了些少年的英气,又夹杂着些说不清的柔和,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愈发柔美......
秦玉凌的视线忍不住下移,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梅晚那红透了的唇。
梅晚的唇动了动,脏话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红唇中悉数喷出。
被梅晚的毒液喷射到的秦玉凌这才如梦初醒,他不敢直视梅晚的眼睛,就把被子一下子盖过头,闭上眼在被窝里念功法口诀。
他一定是疯了!哦不!一定是他在男人堆里呆久了!只是普通欣赏兄弟的美貌罢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囫囵地睡去。
另一侧的梅晚,被秦玉凌搞得这一出无语了。
她感觉最近这秦玉凌脑子是真出了点问题,刚看着她的嘴直愣愣地发呆。
要不是自己骂醒了他,想到大晚上秦玉凌还得盯着,梅晚就觉得身上毛毛的。
被他这么一闹,梅晚也不再发呆,她打了一个哈欠,调整到自己舒服的睡姿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又是同往常一样。梅晚洗漱完后,又用了些“小手段”叫少爷们起床。
今天他们得入宫去,虽不是早朝,但轮到他们去保护皇帝的安全了。
四人穿戴完毕进了宫,天也才刚刚破晓。他们跟上一班的兄弟换了班,四人又一脸肃穆地站在皇帝身后,做起了恪尽职守的守护门童。
前方的天子正在批复公文,一边批一边自顾自地吐槽:“这文书写的什么玩意儿?还好意思呈上来给朕看!?多去读几年书吧!”
他吐槽得起劲,梅晚用余光瞟见他用朱砂回复一句:爱卿说得与朕所想不谋而合。
......
你们官场的人都这么两面三刀吗?
梅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耳边又响起了宇文帝的吐槽声。
宇文帝一会儿说这人字写得丑,一会儿又说这人写得太过虚伪,一会儿又怒骂这群人都是联起手来骗他的。
批阅公文的这一个时辰里,梅晚的耳边都没停过念叨声。
那你倒是直接说呀?梅晚在心里暗暗吐槽,每一个批文都看得要死要活,每一句回复都语气温柔......
真是搞不懂你们当官的。
许是说得有些累了,宇文帝搁下笔,接过高公公递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
趁着宇文帝喝茶的间隙,高公公试探地说道:“回皇上,首辅大人已经到了御书房殿外,您看要叫他进来吗?”
听到文清珏来了,宇文帝放下茶杯,点了点头,说道:“怎么不早说!让朕的爱卿等了这么久,还不快请进来。”
听了他的话,高公公马上行礼,然后迈着小碎步往外去了。
不多时,高公公弯着腰就将文清珏带入了殿内。今日的文清珏身穿红色蟒袍,贵气又带着些生人勿进的气息。
此时的文清珏,清俊的脸上少了些梅晚常见的笑意,反倒是充满了权臣的傲气与气势。
文清珏一进来就看见了在宇文帝身后的梅晚,他淡淡扫过一眼,就如同不认识梅晚一般,像往常一样在宇文帝面前行礼。
“爱卿来了,来人,赐座。”见到文清珏,宇文帝的脸色轻松了不少,他停下了批复公文的动作,看向文清珏。
高公公闻言,赶紧让身旁服侍的太监将椅子抬了上去。
文清珏对宇文帝行了个礼,神情自若地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皇上,微臣这次来是想跟您说一下春闱相关的事情。”
文清珏在椅子上对文清珏行了个礼,一旁的小太监们弯着腰将茶水和糕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宇文帝摆了摆手,将高公公一众的下人都屏退了去。梅晚等人作势也要往外走,却被宇文帝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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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是走了,朕的安危又由谁来守护呢?”宇文帝笑着说道,阻止了梅晚一行人的动作。
搞什么?平时不是都是他们两个开秘密会议,然后锦衣卫在暗中保护宇文帝吗?如今把他们全部叫在一起,倒是奇怪的很。
宇文帝身子往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以前的春闱有专门的监视官,今年朕将锦衣卫第一次安排为监视官,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春闱的内幕。”
内幕?站在宇文帝身后的梅晚听到这个词有些愣了愣,难道说宇文帝一直知道春闱这件事背后有人操控,如今是要彻底的调查清楚?
文清珏继续说道:“回皇上,这次锦衣卫做了监视官,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春闱舞弊的风险,但春闱这条线已埋伏很久,想来那些人背后不只是在监视官上动了手脚。”
宇文帝颔首,目光锐利地盯向文清珏,继续说道:“所以今年,朕要你来做这个主考官!”
听到这一任命,文清珏赶紧起身,他跪倒在地,回道:“谢陛下。”
宇文帝正要叫他起身,文清珏便继续说道:“可是陛下,若我做这个主考官,那些人一定会畏手畏脚,反倒不一定会露出马脚。臣有一计——”
文清珏顿了顿,将身子压得更低,说道:“不如,任命翰林院大学士为主考官之一,此外,再任命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作为第二个主考官。臣只作为同考官之一,您看如何?”
听了文清珏的话,宇文帝迟迟没有说话,他坐在主位上,将文清珏的身影从头打量到尾。
他和文清珏也算是一路走过来的人。当年文清珏将文国公通敌叛国的消息呈给他,他借此在世家里撕开了一条口子,让这棵百年大树元气重伤。
紧接着,他提拔文清珏,又培养寒门,将世家独大的局面成为了如今寒门、世家、以及文清珏相互制衡的局势。
文清珏也没让他失望,年纪虽轻,但手段狠辣,总是能猜到宇文帝的意思,提前布局、下手,将那群虎视眈眈的世家们压得奄奄一息。
他和文清珏相互配合,但彼此之间又留了几分忌惮。
宇文帝可不想让这好不容易攥在自己手上的权力又被“新的世家”或者是“新的权臣”分了去。
他故作迟疑的开口说道:“翰林院大学士本就是老牌世家,如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却是当年朕亲手提起来的寒门学生,这二人一起做主考官,怕是会有些矛盾。”
文清珏笑了笑,说道:“陛下,这样的矛盾,不就是咱们想看到的吗?”
听了他的话,宇文帝大笑出声,说道:“好好好!”
他手一挥,让文清珏重新坐回椅子上。
“这一次,咱们要将这些毒瘤一个不少的全挖出来。”宇文帝看着文清珏,一字一句地说道。
“臣,遵旨。”文清珏行礼。
梅晚众人在宇文帝身后秉持着“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态度,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座下的那个身影。
之前他们从没有几乎直面过他们的对话,虽然也能听见些动静,但这样看着他们计划,还是第一次。
梅晚的目光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宇文帝和文清珏,她突然心中升起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这两人看似目的一致,但会不会有一天,有人撕下了那层伪善的皮子,然后再将另一人活生生地咬死呢?
父亲的死......是不是也是这些豺狼虎豹撕咬下的牺牲品呢?
18.干饭第一人
这次春闱算是一次大改,具体的细节和人员的安排都需要重新细细谋划。
宇文帝和文清珏就这么商量着相关的事宜,从早晨商量到了晚上。中午,两人甚至连午膳都没有用,只是草草吃了些糕点了事。
梅晚还是第一次看见文清珏办正事时候的样子,那模样,和小时候的他相去甚远。
少年时候的文清珏,在梅晚眼里是朝阳一样的存在。他总是爱笑,总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每天收获到的新鲜玩意儿告诉梅晚。
无论是收到了父亲的批评抑或是教学师傅的责骂,他也总是笑意盈盈,忍下错误,然后转头冲自己露出个大牙傻笑。
但,自从父亲死后,他们有五年没有见面。在这五年里,她听着文清珏在别人的口中变成了一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阎王爷。
这样的转变,让梅晚总是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当年哪个文清珏和现在这个文清珏究竟是否是一个人?
哪一面的文清珏才是真实的呢?
梅晚盯着文清珏有些入了神,目光一直没有移开。感受到身上的视线,文清珏在宇文帝没注意之时,抬眼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这冰冷肃穆的大殿上交织,烫得梅晚一下子回了神。
徐清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春闱的安排,陈昭正在放空打量着今晚要吃些什么,而秦玉凌正在陷入内心的交织,是而,谁都没有发现这一刹那的眼神交汇。
文清珏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下,又不着痕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有什么比盯着正主,还被正主抓包了更尴尬的。更别说自己还天天嚷嚷着要杀了他,梅晚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果然,文清珏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晚暗自懊悔,突然,殿外传来了宫门即将下钥的声音。
要换班了!
听到这一消息,梅晚等人都精神起来。
宇文帝听到声音,才发现天色已暗。他笑着开口说道:“爱卿,是朕的不是,每次叫你议事,都会留你到这么晚。”
文清珏也笑着回复道:“回陛下,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本分,更何况家中无人,多晚都不碍事。”
“说起来,爱卿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这么说,怕不是想安家了。”
宇文帝促狭地说道,与文清珏开起了玩笑。
“回陛下,臣还没有娶妻的打算,陛下您就别开臣的玩笑了。”
听着他们开玩笑,和梅晚换班的锦衣卫也来了。他们换班就跟透明人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在梅晚等人正悄悄往外走的时候,宇文帝突然叫住了他们。
“今日轮值的,原来有梅辽的义弟!”宇文帝点明了梅晚的身份。
神经吧?下值下得好好的,招他惹他了?
梅晚的心里虽这么腹诽,但还是得下跪回话。
“卑职梅晚,叩见陛下。”
宇文帝点点头,继续说道:“上次犯错,朕还罚了你。锦衣卫这身体确实硬朗,没几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宇文帝的口中说着似是而非的玩笑话,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让朕瞧瞧,这梅辽的义弟是不是和他哥哥一样,长相、身手都样样了得。”
宇文帝不经意地开口,梅晚摸不准宇文帝究竟要干什么,只能遵守。
她向宇文帝行了个礼,随后将头抬了起来。
宇文帝细细打量了梅晚一眼,开口说道:“你们师傅还真是眼光毒辣。挑选的两个义子皆是品相出众之人,你哥哥梅辽一身正气,你倒是和他相反——”
宇文帝顿了顿,视线又在梅晚的脸上扫了扫,饶有兴趣地开口道:“你反倒像个女娃娃。”
梅晚心中大惊,虽然在其他方面她已经做到滴水不漏,但面容是没办法改变的。虽然她的脸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晒黑、粗糙不少,但脸上的五官还是精致、清秀,这是她改变不了的。
虽然没人能直接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子,但这气质扔在锦衣卫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梅晚讪笑了一下,刚想回复,就听文清珏说道:“陛下说的是,指挥使的义弟倒是和他互补。说不准指挥使穿起女装来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样子呢。”
文清珏的玩笑一下子逗乐了宇文帝,他一想到梅辽那身形穿女装......不行,不能细想,太有趣了!
宇文帝在自己的脑部中笑得停不下来,无心再问梅晚。他挥了挥手,就让梅晚等人下去。
见梅晚一行人离开,文清珏也行礼告退,他也得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
原本还热闹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了宇文帝和后面当值的锦衣卫。
宇文帝自己笑够了,脑中又浮起梅晚的面容来。梅晚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故人,年数久远,那人的面容也逐渐模糊起来。
殿外,走在宫道上的陈昭趁着无人放肆地笑出声来。他对着徐清眨了眨眼,说道:“你说首辅怎么想出来的,让指挥使穿女装,我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想笑!”
陈昭描述着梅辽穿女装的样子,徐清正经的脸也有了崩塌的趋势。
两人笑作一团,直到秦玉凌提醒现在还身在皇宫,才让两人消停些。
天色也不早了,四人加快了脚步朝宫门外走去。
出了宫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似其貌不扬,但马车用的木材、帷幔皆是上等品。但本应该在这儿的车夫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梅晚一眼就认出这是文清珏府上的马车。她看了看天色,想必文清珏也快出来了。
“梅晚,想什么呢?吃饭去?”陈昭招呼梅晚,他们饿惨了,今天上值,什么都没吃上。
梅晚回过神来,扯起一抹笑,回陈昭道:“你们先去吃吧,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回去了。”
陈昭还想说啥,就被秦玉凌一下子按住了嘴巴,他回道:“那你早去早回,我们先走了。”
紧接着,秦玉凌和徐清拖着陈昭就离开了。
见他们已经走远,梅晚装作走得远了些,趁没人注意,她从马车的后面钻了进去。
她一直知道文清珏的马车后面会留这么一个位置,这是父亲的习惯,方便突然遇到什么事情,随机应变。
过了许久,她听见轿外传来了些声响,是那车夫回来了。他刚才不在这儿,是因为去解了手。他刚回来,就感觉这马车几乎有什么不对劲。
车夫仔细观察了一下马车,突然他顿了顿,屏住了呼吸。车夫将手缓缓靠近,就在要掀开车帘的一瞬间,一个声音让他停下了手。
“这是在做什么?”文清珏淡淡的声音响起,车夫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马车,无声地提醒了一下文清珏。
文清珏了然,但他并没有在意,还是像往常一样走了过来。
明白主子不想声张,车夫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走上前将文清珏扶上了车。文清珏将帘子浅浅掀开一角,便发现了坐在里面的梅晚。
他的面容柔和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神情自若地进了车子,坐到梅晚的身边。
他淡淡开口,声音却带了一丝笑意:“走吧,回府。”
车夫也不多问,熟稔地调转马头,驾驶着马车回府上开去。
车上的二人相顾无言,两人第一次身着官服,在府外有了交集,也是第一次,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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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往日的刀光剑影。
梅晚没开口,文清珏也没多问。他就静静陪着梅晚,就像小时候那样。
梅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就上了车。或许是她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回神,就已经进了马车。
就像小时候那样,每次遇到什么事儿,她总是会躲到哥哥房里,一个人默默地呆着。然后等文清珏找到她,再和他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们两个人已经变了许多,但今天,两个人却静静地坐在一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二人相对无言,一帘之隔的车夫将马车行驶得很快,他没有在正门停下,而是将马车停进了侧门。他示意下人将侧门关上,然后向文清珏回复道:“主子,已经到了。”
说罢,未等文清珏开口,他带着其余的人便离开了。
“走吧,下车。”文清珏朝着梅晚开口,伸出手解救了梅晚手中的飞鱼服,“别抠了,衣服都要抠破了。”
梅晚有些尴尬地放下手,马车停下来,她好像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怎么就上了他的马车呢?她在心中无语地咆哮。
但人都到了,总不能一直窝在车上,那也太窝囊了。
想到这,梅晚起身,先他一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装作不在意地找了个话题,说道:“在你们府上当值也太舒服了,拿一样的工钱,干着比外面还少的活。哈哈...哈哈...”
见梅晚没话找话,文清珏有些好笑,他跳下马车,说道:“是啊,我们府上当值很轻松的,你要来吗?”
梅晚吃了个憋,没接话,转身熟练地往宅子内走去。文清珏跟在她身后,两人又沉默了起来,天色渐黑,月光照射下,二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到了书房,文清珏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走到书桌前坐下,从一旁拿出待处理的公文,开始处理。
见他一点没有不自在,梅晚也不再纠结自己神奇的脑回路。不要脸的事情她干得多了,多一件又怎么样?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随意地说道:“你不吃饭的吗?”
文清珏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回复道:“你饿了?”
“你们当官的可真拼命,饭都不吃。”梅晚摇了摇头,故作叹息,“民以食为天啊。”
文清珏见她这样,哪里不知道其实她已经饿了,只得吩咐下人,将晚膳端上来。
“再加两坛酒!”梅晚探出个脑袋说道。
文清珏也不拒绝她,跟下人继续吩咐道:“再端几坛好酒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梅晚又开心起来。她在书房东摸摸、西看看,几乎是要将书房翻了个遍。
“我说,你这书房恢复得蛮快的嘛,每次打成那样,第二天又复原了。我收回那句话,当你们府上的下人,还挺累的。”
“不修好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书房,我总不能去院子里干活吧。”
梅晚得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心想:也是,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院子里看公文,这不得把路过的人统统吓一跳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下人们将晚膳端了上来。
梅晚看着菜品,又怔了怔,这些都是自己小时候爱吃的菜......
她已经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了。
“你......”梅晚刚想说什么,文清珏就用一筷子菜堵住了她的嘴。
“多吃点,看你守了一天,滴水未进,饿坏了吧。”
文清珏一筷子一筷子给梅晚的碗里夹菜,梅晚放弃了说话的欲望,只剩下了干饭的本能。她把脸埋在碗里,大口地咀嚼起来。
19.都在酒里了
文清珏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时不时地夹几筷子菜到梅晚的碗里。梅晚也不理他,就闷声不响地将碗里的菜全部吃完。
气氛在这一刻到达了诡异的顶点。两个人闷着头吃饭,什么话都不说,只听得见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梅晚饿得狠了,很快将桌上的菜肴都吃了个干净。
“嗝~”吃了个顶饱的梅晚,情不自禁地打出一个嗝来。文清珏指尖微缩,压抑住了想给她擦嘴的动作。
他起身吩咐下人,除了酒之外,将其他的东西都撤了下去。
梅晚坐躺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月亮,思绪渐渐的放空。
文清珏在一旁也不打扰她,只是自顾自地拿起未整理完的文书,又开始如往常一般沉浸其中。
二人就在这书房中达成了诡异的和平,只有时间在悄悄的流逝。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窗外的月亮已经高悬。府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夜渐渐深了。
文清珏从公文中抬起头,就看见梅晚还在那儿盯着月亮发呆,他开口道:“明日休沐?”
梅晚瞥了他一眼,往常自己都是不会回复文清珏任何话的,许是今夜的饭实在是好吃,而月色又实在是温柔,梅晚点了点头。
得到梅晚的答复,文清珏的眸子亮了亮,他从书桌后走出,揣起两壶酒,又搬起梅晚身旁的椅子放到院子中央。
他放下东西,冲梅晚露出一个如往日一般的肆意笑容,邀请着梅晚的加入。
那微笑不再内敛含蓄,如同幼时那样张扬滚烫。许久没见他笑得如此自然,这让梅晚愣在了当场。
梅晚回过神来,心想道,今天她已经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再做一次奇怪的事情也不会怎么样吧?
于是,她站了起来,如同文清珏一样,端起椅子就往院子中央跑去。
他们没有酒杯,只是将坛子上的酒封扯去。酒封打开,“啵”的一声,酒香气在上下翻涌中弥漫在空气里。
梅晚揣起一坛,“咕嘟咕嘟”得就往嘴里倒去。
好酒!
辛辣又香醇的味道刺激着梅晚的感官,浑身的细胞都如同张开了一般。
文清珏也不扭捏,和梅晚一样,扯开酒封就往嘴里灌。
二人似乎比赛一般,都不说话,只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好酒怎么能没有劲头呢?这样度数高的酒,哪里经得住两人这般牛饮?很快,梅晚先上了头,两坨绯红爬上了她的脸颊。
她放下酒壶,躺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见她这般,文清珏也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爽朗,就如同回到了幼年时的那个午后,少年在耍完剑后冲梅晚笑的那一声。
梅晚放下酒壶喃喃道:“看你那假惺惺的样子好久了,真讨厌。”
文清珏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椅子上,侧头看着他,应声道:“嗯,我也觉得讨厌。”
梅晚又开始无意识地抠起了她的衣袍,文清珏伸出手,将衣袍又一次地拯救了出来。
“从小跟你说不要扣衣服,这坏习惯还没改掉呢?”文清珏不经意地提起小时候,一下子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自从五年前梅晚刺杀他开始,他们就都保持着默契,再也没有聊起过以前了。
这一句话,撕开了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和平。
梅晚盯着月亮,她回想起在和文清珏重逢之前,她靠着对他的愤恨活了下来。在没有任何线索的复仇之路中,文清珏成为了支撑她的锚点。
每一次练武练到呕吐、练招式被狠狠打到在地的时候,她都是靠着心中要为父亲报仇,杀了文清珏的目的活下来的。
但重逢之后,她越来越觉得当年的事有很大的蹊跷,甚至她觉得杀害父亲的并不是文清珏,而是另有其人。每一次的追查都徒劳无功,每一次都抓不到任何东西,但每一次,她都能感受到文清珏的推波助澜。
杀父亲的真的是他吗?
想到这儿,梅晚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她看向文清珏,十年,也已经让曾经那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不怒自威的一代权臣。
这一坛酒,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梅晚仰起脖子喝下这最后一口,将空酒坛子往地上一砸。
“哐当”酒坛子的碎裂声响起,碎片从地上溅起,裹着梅晚手中绣春刀的威势直逼文清珏而来。
文清珏一个翻身,将手中的酒坛子迎面扔向绣春刀。酒水四溅,酒香味充斥着整个院子,文清珏从腰间抽出那把折扇,扇面展开,绕着碎屑一转,收力打在来势汹汹的绣春刀上。
随后,文清珏一转身,这把折扇仿佛如同冰冷的杀气,直冲梅晚。
二人在这院子中肆意出手,不再收敛。刀锋割破了文清珏身上的衣服,折扇也在梅晚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二人你来我往,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力量。过了快百招,文清珏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梅晚胳膊上也挂了彩。
最后一刻,二人一同出手,绣春刀在文清珏的脖颈旁停住,折扇也在梅晚的心口处停下。
两个人停滞对望着,呼吸都有些不稳。
最终,梅晚先将刀放下。她把椅子从树丛中拖了出来,有些脱力地躺在上面,接过文清珏扔过来的酒,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她望着天,似乎在对他说,又好似在对自己说:“无论有什么隐情,如果最终凶手是你,我还是会杀了你。”
文清珏没有搬凳子,他肆意地躺倒在院子的空地上,如同梅晚一样望着天,拿起完好的酒,就往嘴里灌。
“那你别死了,阿晚。”文清珏喃喃道,“在撕碎那些人和我之前,你一定要活着。”
听着文清珏的话,梅晚可能是力竭了,也可能是酒醉了,她的眼皮越发无力,手一松,酒坛滚落在地。
听着梅晚均匀的呼吸声,文清珏又猛猛地喝了一口酒。
今夜的他们一直在喝酒,或许也是因为他们知道,有些话、有些事,清醒的时候做不出来,或许,只有在醉酒后能轻松些许。
第二日,梅晚在宿醉中醒来。她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全新的私服,破了好几道口子的飞鱼服也已经缝补完成,整齐地放在床旁。
她正起身欲走,房门被打开,文清珏端着一碗醒酒汤和早膳走了进来。
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对着梅晚说道:“吃完了再走吧,不然对胃不好。”
梅晚看着他,脑海中想起昨日两人的交锋。一些无形的桎梏与敌对似乎在这场交锋中化解。
至少在找出杀害父亲的真凶之前,他们会处于一种短暂的和平状态。
见梅晚点头,文清珏欣慰地说道:“你的飞鱼服都补完了,身上衣服是新的,是府上的婢女给你换的。吃完了就自便吧,反正我家你比我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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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文清珏话中的调侃,梅晚也当没听见似的,丢脸而已,脸皮能值几个钱?
待文清珏走后,梅晚便跳下了床,蹿到桌子旁,将熬好的解酒汤一饮而尽。
这解酒汤还蛮好喝的?梅晚歪了歪头,有些意外。
但她也没注意,视线看向桌子上的早膳。
早膳没有特别丰盛,只是一些清粥小菜罢了。但这粥一看就是骨汤熬的,鲜味冲着梅晚扑来。粥上撒下的几根葱花,更是撒进了梅晚的心窝子里。
嗯~真香~我就说脸皮没什么用吧。
梅晚一边吃一边想道。
前一晚的冲动和疯狂只是梅晚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仍旧很平常。
因春闱将至,锦衣卫这几日都不再有休沐。
梅晚除了上值,就是上值。
随着各省的考生陆陆续续的进京,城内的守备又有了新一轮的增加。
除了京城守备正常的官兵之外,宇文帝下令,每日特派几名锦衣卫在旁协助,以视他对学子、考生的重视。
因此,梅晚等人在宫里下值后,原定的休沐便改为了在城中执勤。
又是一日,今日轮到秦玉凌和梅晚搭档,在城西执勤。
城西除了著名的烟花之地之外,还凝聚着大量酒楼、客栈、市集。算是京城中人员最为密集的场合了。
随着考试日子的临近,春闱热度高涨,各个客栈、酒楼的客房都开始满员。
几乎每家食肆、餐馆都推出了金榜题名的菜色,好些酒楼甚至推出了“状元酒”这样的酒酿,就等着那些十年苦读为了一朝中举的举子们来蹭一蹭这名头。
自然,这样的策略下,城西的人更是人来人往。
梅晚和秦玉凌在街道中窜梭着,身旁的酒楼大肆吆喝着新出的“状元酒”。规模小一些的客栈也正在揽客,他们价格低廉,很受寒门学子的欢迎。
突然,一个衣衫略微陈旧的书生从楼中摔了出来,经他这么一摔,包裹里的东西全部都撒了一地,书、笔、宣纸......撒了一地都是,这一场闹剧引得众人都驻足看去。
跟出来的店小二一脸倨傲,不屑地说道:“客官,虽说我们这客栈是小了点,但是你不能白吃白喝不给钱吧!”
地上的书生涨红了脸,他顾不得冲店小二回嘴,只顾得上捡起地上的那些书籍和纸笔。
店小二还没放过他,继续不依不饶地道:“我们家掌柜的好心,知道各位举子赶考至此,盘缠未必充足,因此降低了房费,可是也不能让你这么糟蹋吧!”
听着店小二越加荒谬的言论,书生的脸越发窘迫、红温,他说不出那些脏话,只得重复地说道:“荒谬!荒谬!”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但他一介书生,论嗓子哪里比得上吆喝惯了的店小二?
他被气得浑身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房费降价是不假!那你们其他地方可曾公道?!”
店小二哪里能让他这么说下去,赶忙拉高了嗓门,充满污秽的语言就往书生脸上砸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集中在书生身上的视线也越来越多。饶是书生再有理,但在流氓的攻势之下,也难再说一个字。
就在这一边倒的架势之下,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聚众闹事、殴打举子,各位,都是想去官府走上一走?”
20.少年意气
听到要被请去官府“喝茶”,众人都有些害怕地回头望去。只见两名身穿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正站在人群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看到这两人,又听到要被带到官府走一遭,一些人吓得都溜了出去。只剩下零星几个在一旁看乐子的胆子大的人,以及这场小风波的当事人——店小二与这位举子。
店小二显然也是被梅晚两人的身份吓到了,他不欲再做纠缠,想回店里去。
可谁知,那举子见锦衣卫来了,不知从哪儿生出了牛劲,死死地拽住店小二的衣袍不让他进去。
店小二吓得又惊又恼,但锦衣卫在,他并不敢放肆地辱骂这个举子。店小二急迫地低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既然已经离开了咱们客栈,拉住我做什么!”
那举子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拉住店小二,红着脸,有些结巴地朝梅晚说道:“既然两位锦衣卫大人在此,那便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我王承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是绝对忍受不了你这样的羞辱!”
听了王承的话,店小二的心里不禁捏了把冷汗。
梅晚和秦玉凌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秦玉凌上前一步,将拉扯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店小二见秦玉凌上前,万万是不敢乱动了。他将头往室内稍稍转了转,用眼神疯狂地给里面的人打招呼。
梅晚在秦玉凌后面将这些小动作看得了如指掌。
“行了,既然是你这客栈出了闹剧,那便去你客栈里说。其他围观的人都赶紧离去,这里人来人往,堵塞通行就不好了。”
梅晚用眼神震退了那些看乐子的群众,抬脚往客栈内走去。
也不怪梅晚如此计较这些人,只是如今这重要的考试还没开始,若是满城提前风言风语,谈论这举子和客栈之间的冲突,他们这群人绝对得挨一顿骂。
店小二的眼神还是有点作用,客栈的主人在隐身了这么久之后这才姗姗来迟。
梅晚和秦玉凌走进了王承退房前居住的房间,她环顾了四周,或许是这王承闹得急,这客栈还没来得及整理屋子里的痕迹。
“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你们当街爆发冲突?”梅晚首先开口提问道,“还有你,考生们虽还未获官职,好歹已有功名傍身。你岂敢当街推搡考生?莫不是不将这天下的王法放在眼里?!”
店小二哪里担当得起这样的罪名!他腿一软,就跪倒在梅晚跟前。他双手合十,用力地搓着,仿佛这样做能够减轻些他心里的负担。
他仓皇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惶恐:“大人!大人明察!虽然咱们客栈和这客人是有些不愉快,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客人是自己没注意,脚一软才摔下来的!我没动手啊!大人!”
客栈主人在店小二身后疯狂陪笑、点头,他这店还要赚钱呢,可不能出事啊!
梅晚看向王承,只见王承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听了店小二的话,他虽尴尬,但还是诚实地点了头,认下了摔跤的由头。
哦豁。
梅晚被这一出整得快笑出了声,她看向秦玉凌,示意他接着问。
接收到梅晚信号的秦玉凌神情自若,继续接着问道:“那既然是误会,为何这位考生要将我们拦住,听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王承刚想开口,店主人便抢先一步接过话茬,他有些急切地说道:“回大人,其实这说起来也是一件小事。但为了这位考生的名声所考虑,小店本不愿多说。但是事情闹得有些大,小店也不得不说出理由了。”
他故作叹息,紧接着说道:“小店本是好心,将房费降至原价六成,供大家居住,就算是结个善缘。这位考生在小店住了五天,今日是第六天,但他已经没钱付房费了。因此,店小二才和他商量,让他换个更便宜的客栈住下。也不知小二哪里惹了他生气,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乍一听这客栈掌柜的话有理有据,但仔细一听,还是存在了漏洞,同时随便几句,就将这责任推到了王承的身上。
秦玉凌听出了不对劲,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不对吧,掌柜的。据我所知,进京赶考的考生一般为了能安心备考,会在选好住址后,一次性付清直到考试放榜那天的所有费用。”
“自然,我知道也有因为没带够盘缠,各个地方挑着住的考生。但你这客栈虽已降价,但这价格也并不是最低,自然不太可能是那些考生的首选。”
秦玉凌顿了顿,看着店掌柜说道:“这么来看,为什么这考生住了五日,会突然交不出房费呢?”
“这......”店掌柜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没想到锦衣卫连这些不成文的规定都能了解。
在他们眼里,锦衣卫虽然名声可怕,但是他们毕竟处理的都是官员的案子,牵扯到他们这种平民百姓的并不多。
他们对于锦衣卫的信息掌握程度并不了解,秦玉凌能知道这么多,绝对超出了店掌柜的预料。
就在这时,王承向秦玉凌和梅晚两人俯下身子,双手合抱在胸前,行了一礼,他说道:“回大人的话,学生正是要揭发此客栈的不法行径!该店行径不端,虚报价格,收费无度且无端添加额外不实开销,欺瞒顾客,有损公道!”
店掌柜听了他的话,显然是急了,他刚想说些什么阻挠王承,却被梅晚一记眼神吓得不敢再有动作。
“大人,这家客栈,前期以低价为名,招来大量像我一样的考生。听他们说的价格降至六成,大家都来了。没错,是降了。可是就在我们将钱一次□□齐,过了两日之后,这家店便露出他的真面目来!”
说到此,王承又想到了之前经受的事情,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喝一杯水,要收多余的水费;要洗热水澡,要收热水费;吃一顿餐,哪怕只是两个馒头都要收双倍的费用!大家身上钱本就不多,哪里还经得起这么挥霍!”
“那如果你们不交会怎么样?”梅晚问道。
王承嗤笑了一声,回答道:“不交?就会像我一样,被他们扣完所有的钱财,然后提前收拾包袱离开这里。”
王承说完最后一个字,将这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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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的和善狠狠地撕去,只留下了血淋淋的“吃人”两个字。
听到王承将肮脏的事情全部都暴露出来,店掌柜明显急了,刚才的他还揣着手站在秦玉凌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现在的他,就如同刚才吓得腿软的店小二一样,直接跪了下去,他明显急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大人明察!不是这样的!您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些考生怎么会忍下去,什么都不说呢!”
店掌柜往前爬了几步,迫切地想要向秦玉凌证明自己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王承涨红了脸,气愤地说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呢?!你问的好啊!”
他走出自己的屋子,环顾了四周,看着掌柜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所有人,都是寒窗苦读了数年才有来这里考试的机会。临近考试,所有人为了能够金榜题名,都在继续苦读。若要和你纠缠,就可能会像我一样,不仅会受到你们的胡乱攀扯,还收不回付出去的钱。那我们又剩下了什么呢?”
“没了住宿的地方,又没了傍身的钱财,甚至不能正常温习,一切的努力,都只会白费......”
王承红着眼睛大声说道,他本就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但他心中有着一杆明确的尺,什么能做,什么又不能做。
从他说出来的话中就可以看出,他知道自己的出头会换来什么,但是他还是做了。
“既然大家都心有顾忌,那么我来做!我来做这个出头鸟!我来争取一个公道!”王承的胸膛随着他的话上下起伏,他继续道,“王某人自幼读书十余年,目的是为了终有一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如今,不公之事就在我眼前,我若装聋扮瞎,他日为官,我又有何颜面能面对今天的一切?!”
话音刚落,王承掀起衣袍一角,跪倒在地。他低着头,朝着秦玉凌和梅晚说道:
“请锦衣卫大人将学生和这掌柜一并带走,学生愿意自写状书,将这黑店告上官府!哪怕学生此后无缘官路,也要还现在、以后的所有考生一个公平!”
王承说完,整个客栈陷入了一片寂静。店小二和店掌柜跪在旁边,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秦玉凌已经打算站起来,将这群人都带走了。但梅晚给他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秦玉凌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就在梅晚制止秦玉凌后片刻,客栈内那些原本紧闭的客房门都突然打开了。
之前持续的沉默就如同上升的火焰,烧的其他房里的考生们都寝食难安。
如今王承的决心如利剑一般刺入他们的胸口,让他们无法在逃避自己的内心。
就像王承说的那样,今日选择沉默不言,他日又有何颜面替人伸冤?!
读书人自有傲骨,他们愿意在此刻与王承一起承担。
客栈内的门一扇扇打开,考生一个个从房间中走出,他们有的年轻,有的已至而立之年,他们来自五湖四海。
但此刻,他们都做出了和王承一样的决定,他们都跪倒在地,一齐说道:“学生愿作证人!还日后的考生一个公平!”
21.对簿公堂
似是没有想到所有的考生都会站出来求一个公平,客栈的掌柜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其实,他做这事儿也只是一时利欲熏心,在他眼里,他也只是多收点钱罢了,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这样的行为,他暗搓搓地做了好几次。每一次遇到的考生最后无非都自认倒霉,要么提前就离开,要么就默默地加钱。
因此,客栈掌柜也算是有恃无恐。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什么都不管的考生站出来,将这一切都捅出来。
梅晚和秦玉凌的视线对上,她露出了一个“你看吧”的表情,那得意的小情绪,让秦玉凌哭笑不得。
他哪里还想不明白,梅晚让他稍安勿躁,也只是想看这客栈中是否会有人站出来。
梅晚的视线扫过面前一脸坚毅的考生,又看向在角落里瘫软如泥店家。
梅晚起身,飞鱼服划起一道残影,她转头看向店掌柜,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就像她往日逮捕犯人一样,她笑眯眯地看向掌柜,说道:“走吧!掌柜的!”
直到这个时候,店掌柜才有了“一切都完了”的实感,他欲哭无泪,但此时此刻,想逃已是不可能了。
梅晚和秦玉凌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王承、一脸苍白的掌柜和店小二,客栈其余的考生们都乌泱泱地跟在这两人之后。
街上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看着他们这一行人都议论纷纷。
这件事儿本不属于梅晚和秦玉凌的管辖范围,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群人移交给知府。
但梅晚上次在馄饨摊见识过那知府小儿子的嚣张跋扈,儿子这样子,老子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那客栈掌柜找关系疏通疏通,说不准,这件事儿就会被压下去。
但这件事儿一旦被压下去,那这些考生,注定会被赶出客栈。至于那被克扣的银子,自然也会没了下文。
就在这思索之间,众人便到了衙门。衙门门口站着神情严肃,配着刀的官兵。
见梅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官兵本要拦下。但当他们看清了梅晚和秦玉凌身上的衣服,他们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不知两位锦衣卫大人来此,有何贵干?”一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抱拳询问道。
梅晚侧身露出身后的人,回道:“我们只是例行公务,护送身后的人来报官罢了。”
听梅晚的回复,门口的官兵对视了一眼,从没听过锦衣卫护送人来报官的。难道这报官之人,乃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吗?
也怪不得他们这么想,实在是锦衣卫护送人报官这件事太过新奇。
见官兵们一脸不解,梅晚和秦玉凌也没多说,他们让了开来。
两名官兵只见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他面容严肃,径直走到二人身边的登闻鼓前。
王承深吸一口气,他感受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他分不清这是兴奋还是惧怕,抑或是紧张。
但既已做出了决定,就没有再后悔的道理。
他在心底下定了决心,双手就不再犹豫。抽出一旁的鼓棒,就敲响了这许久未响的登闻鼓。
鼓声浩大,引得路人都驻足看了过来。
王承的手没停歇,敲得越发坚定。鼓声传入府衙内,只见几名官兵一齐从府衙内走出。
他们看向王承,眼神锐利,带头的官兵说道:“击鼓之人可是你?”
最近春闱期间,知府大人早就已经知会过他们,案子能少就少,最好一个也没有。可是现在这小子将登闻鼓一敲,全京城都知道出了个案子,这让他们怎么交差!?
他们势必要给这人一些苦头瞧瞧!
王承放下鼓棒,冲官兵做了个揖,回道:“击鼓之人正是在下!”
带头的官兵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刚想说话,身边的人就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官兵顿住,他才注意到两个锦衣卫正站在门前的阶梯下方。
许是梅晚冲他笑的毛骨悚然,他实在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心思,只好点点头,将心里的那些小心思放下,故作云淡风轻。
“有何冤情,就请诸位去知府大人面前陈诉吧!”
说罢,他带着王承一行人便往里面走去。
见他们都进去了,梅晚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秦玉凌看向梅晚,说道:“你这是要管到底了?”
梅晚冲他笑笑,说道:“没办法,摊我手上了,我甩不掉。”
梅晚耸耸肩,不甚在意的甩了甩手,见秦玉凌一脸的无奈,只好冲他笑笑,随后跟在了官兵的后面。
秦玉凌见她这样子,也是没了办法,只好陪着她往里面进。
虽然锦衣卫的名声并不好,许多官员都害怕得罪锦衣卫,但是那也仅限于在锦衣卫办案的时候。
而今天这件事,虽然是梅晚二人将人带来了府衙,但审理案件这事儿始终这不在他们的流程范围内。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做当时情况的叙述者,具体的审理,还是得按照流程,由现在的知府来完成。
但是,虽然梅晚等人并不插手审理案件,但有他们这样的第三方在,这案子的审理也就必须得按照流程,一切都走的干干净净的。
“威!武!”堂前左右两边的衙役们都高喊着,手中的杀威棒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地上。
杀威棒的敲击声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声势,不由让那店掌柜心里泛起更为恐惧的压迫感。他的理智,在这环绕的威严与律法面前,一下子就被激得粉碎。
他想求饶,想跟往常一样给这些大人们塞银子,通融通融。但他余光一瞟到站在一旁的两个锦衣卫,一听到这杀威棒的声音,一下子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这京城的知府就坐在这高堂之上,头戴乌纱帽,身着官服,手握惊堂木,多年官场的浸淫显得他气势十足。
他故作威严,眼神却扫过了堂下两个锦衣卫。他都听捕快们说了,这两个锦衣卫只是正好撞上了,因此才带人来了这府衙。
虽然这两人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一想到锦衣卫,李知府的心就烦躁的不行。
他只得装作没看见,脸色也因为这事儿愈发得沉重。
下面都是些平民百姓,都没有见过这一阵仗。知府这一声,就让许多考生有了些许的惧意。
“学生王承,见过知府大人。”王承虽然心中也被这肃穆的氛围惹得有些紧张,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上前,跪倒在地,向知府行了个礼。
“就是你敲响了登闻鼓?”李知府眼神微眯,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书生。
“正是学生!”王承跪着,声音传来有些闷闷的。
“有何冤屈!一一说来!”李知府的声音威严,带了些上位者的压迫感。
王承除了最开始有些紧张之外,但当他进了府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一下子就退却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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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过的激动与刺激感。
王承神情自若,将掌柜的哄骗考生、加价银钱的事情一一说出。他的语言流畅、逻辑通顺,虽然事出紧急,他没有来得及写出一张正式的诉状。
但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合在一起,就是一篇抑扬顿挫,充满正义感的诉状书。
听完王承的话,李知府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改变,似乎考生受骗在他眼里并非是什么大事。
就好像,在考生眼里需要鼓起勇气,将自己未来赌上的事情,在这些高位者看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荒谬啊!梅晚在心里嘲笑出声,那李知府的表情她看过很多次。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表情都是这么倨傲,对一切都是漠视。
只有当屠刀看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那脸上的清高和故作姿态才会化为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询问完王承,知府将目光转向了店掌柜和店小二等人。
“王承所言,可否属实?”
从没有见过这一阵仗的店小二疯狂地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回复道:“回大人!小人只是一个店小二啊!我对这些都不知道!只是掌柜的让我干我就干了!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大人!”
他一下一下地磕着头,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堂上的李知府眼里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嫌弃。
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店小二被吓得浑身一抖,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来人,给他弄醒!”
听见李知府的话,一旁的捕快心领神会,他拿上来一盆水,一下子就浇在了店小二的身上。
这店小二一醒,看见面露凶相的捕快正冲着他,心下又一大惊,竟然又晕死过去。
又晕过去了?
梅晚被这场面笑得不行。原本肃穆的府衙,被店小二的“仰卧起坐”式昏迷搞得竟然有些诙谐。
李知府在位置上脸都要黑了,他看见了梅晚和秦玉凌的偷笑,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又不能管教这两人。
但这场面属实不堪入目,只得冲捕快挥了挥手,将店小二带了下去。
店小二一走,李知府心里的怨气就全部都撒到了店掌柜的身上。
他冲着店掌柜严肃地说道:“你可认罪!”
眼看着店小二被拖走,而高堂之上的知府大人又如此严肃,那掌柜根本不敢再花言巧语,只能跪着将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有了他自己的陈述,再加上跟来这些考生的证词,这罪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知府当下就给出了判决,他说道:“根据我朝律法规定,欺诈客人,谋取钱财者,杖刑三十,没收所有不当收入,收监羁押两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王承等考生们作为受害者,有权要回被欺骗的钱财金银。”
“来人,将人带下去,押入大牢!”
李知府一声令下,一旁的捕快就涌了上去,将店掌柜拖了下去。
“大人饶命啊!大人!”
店掌柜哭喊着,声音随着他被拖走越来越远。
秦玉凌看向梅晚,说道:“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这事儿已经告一段落了。”
梅晚摇了摇头,看着还在堂上的考生,说道:“这件事是结束了,那这些考生呢?”
秦玉凌稍稍一皱眉,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是啊,掌柜的没了,可这店也没了。在当下所有客栈、酒楼都客满的情况下,这些考生该何去何从呢?
22.人心难测
那李知府显然是知道这中间关节的,他虽然没有在这案件中间作梗,但是在案件之外,在他并不需要多考虑的地方,他自然也不会另费心神。
部分考生听到李知府的判决都开心极了,在他们心里,这些钱拿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更别说这案件处理得非常之快,没有耽误他们太多的时间。
但是如同王承一样多想一层的考生,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潜在的后果。如今这京中的客栈都没了,那他们空有钱财又有何用?
因为没地方住,有的考生甚至还在内心腹诽,觉得自己要是没有来作证就好了。
人心就是这样,此一时他会站在你的一边,为你摇旗呐喊;彼一时,他就会站在你的另一边,对你的行为嗤之以鼻并且将自己的怨怼全部都倾斜到你的身上。
李知府并没有分给梅晚和秦玉凌两个人一个眼神,他只是处理完这一个案件,随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宣布判案结束,其余人皆离开府衙。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两个小小的锦衣卫不是什么都要管吗?之前愿意管那馄饨摊子的事情,现如今又来管这考生客栈的事情。
那他自己就如他们所愿,帮他们处理这一难题。那这些考生的燃眉之急,又该怎么解呢?
李知府内心笑出了声,有说不上的爽快感,往回走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李知府都走了,王承还有些呆呆地站在堂前。今天这一仗,他可谓是赢得精彩。但随之而来,他也不是没有看到一两个同窗有些不满的眼神。
这律法可解不公,但人心又有何解法呢?
他站在那里,高挺的身姿一瞬间有些落寞。梅晚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按照正常的流程,现在已经有捕快回去将客栈封锁了,你们的赔偿款既然已经登陆在册,想必封锁之后就能拿到了。”
王承低着头,竭力控制住自己,默默地点了个头。
说起来也奇怪,这群人去办案时倒是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天不怕地不怕的,反倒是回去的路上,明明胜了诉,却不见任何喜意,反倒是垂头丧气的,真是奇怪。
其实帮这些考生已经是梅晚职责之外的事情了,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帮忙下去了。
但是在梅晚眼里,客栈中,她见识了那些少年意气风发;在府衙中,考生们又信心满满地与店掌柜对簿公堂;可如今胜诉了,却因这荒唐的处境,生不起一丝的喜悦来。
这对吗?这不对吧!
梅晚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未来的栋梁,但是在功成名就之前仍然要被奸商欺压。
明明那知府算是这些考生们的榜样,甚至还算是未来的同僚,但为了自己莫须有的高傲感,他却将这些人逼入绝境。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这些考生们的错,为什么最后要由考生们来承担一切?
况且他们还是考生,还是有着功名傍身的举子!
那那些真的什么都没有的平民百姓呢?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对错,他们的意志,又由谁来聆听?!又由谁来守护?!
梅晚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她觉得这件事,她管定了!
梅晚转头看了看秦玉凌,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她刚想说话,就被秦玉凌打断了。
“行了!让我走的话就别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怎么想吗?想管,那就管到底!”秦玉凌撇开眼睛,不去看眼神热烈的梅晚,自顾自道,“没有什么能左右我们的想法!”
“老秦!你太帅了!”梅晚用力地拍在秦玉凌的肩膀上,原本剧烈的痛意,在听见梅晚的夸奖后一下子烟消云散。
甚至秦玉凌的脸上隐隐还露出了一丝小小的得意感,被梅晚这么一夸,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舒服得紧。
谈笑间,众人也已经走到了这客栈之前。
官府的人提前一步到达,已经将客栈封了起来。客栈里面的客人和帮工的都手足无措,客栈外面看热闹的人又聚拢起来。
这个时候,还是捕快好用。这些捕快早就是“声名远扬”,见到捕快们的臭脸,还想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就都散开了。
客栈内的帮工们大抵都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们只好收拾自己的细软,再趁捕快们不注意,将一些贵重物品偷偷地放进自己的行李内,再带出客栈。
而客人们,只好将行李收拾完,等在大堂听捕快们的后续情况。
王承和那些考生也不例外,他们在官兵封锁客栈的时候,只能回到自己的屋内收拾自己的行礼。
“唉......这算是什么事儿啊!”一个年纪较大的考生在经过王承时低声嘟囔了一嘴。他不像那些少年郎,只管读书,其他一切都可以不管。
他已经成家,若这次自己不中,只会给家里带来更重的负担。虽然他当时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这残酷的现实转瞬就让他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
“是啊......如果没有这件事,花点银钱就花吧......至少还能有个地方住。”跟在他旁边的考生也小声地和他一起嘀咕起来。
“你们......你们别说了......这件事本就不是我们的错啊......”在他们身边的,一直没说话的一个考生开口。他的声音小小的,语气中又带了些怯懦,是而那些人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看法。
他们一边上楼,一边开始抒发自己心中的不快。
那语气中的不满狠狠地戳中了王承的内心。一时间,王承似乎失去了在李知府面前滔滔不绝、临危不乱的那种勇气。
梅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每个人的选择都会出现不同。
那些捕快们收拾得很快,整个客栈一下子便变得空空荡荡,而府衙中的账房先生也在细细地查找各位客人们的账。
考生们的账簿是最好找的,那店掌柜为了统计方便,另开了一个账簿用来记录,这样就不会与普通客人的账务搞混了。
那账房先生细细地查看了考生们的账簿,随后一一将相应的银钱下发。
这是李知府的命令,说是为了考生着想,尽快让他们离开这间客栈好换个地方继续备考。
但那些考生们接过银子,却并没有多快乐。他们拿着银子出了门,言语间尽是哀叹之意。
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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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发完了,考生们也都从客栈离开。基本上所有的考生都尝试着去其他的酒楼、客栈碰碰运气,看看能否还有空房。
但这件事情的影响还不光如此,那些客栈和酒楼见这些考生们会如此出头,为了防止自家酒楼、客栈也会走那家的老路,哪怕有空房间,这些商家都不愿意让考生们住,用满房的借口来搪塞。
哪怕他们并没有做和那店掌柜一样的勾当,但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自己什么都清白,又什么都干净呢?
一时间,王承身边的考生就只剩下了四五个。他们都明白如今的处境,但是至始至终也没认为自己做错了。
明明是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对待,而那些不正当之人也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那又为何要将自己的怨气撒在为自己出头的人身上呢?
在他们眼中,王承已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考生,他值得被所有人尊重!
所以,他们愿意跟随王承,愿意跟着他一起闯这难于登天的科举路。
尽管之前接受到了许多人的怨怼,但仍有人愿意信任王承,这让他有些受挫的内心又重燃自信!
他虽然仍有些落寞,但内心已然好受许多,他向梅晚和秦玉凌二人醒了一个礼,说道:“多谢两位锦衣卫大人,这案子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学生们就此别过。”
跟在他身后的考生们也都纷纷向他们行礼,随后就打算拿着包袱和王承一起离开。
这几个考生虽然都强打起精神,但他们的脸上仍然流露着一些疲惫。
“各位请留步!”梅晚走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如今各位想必都在忧愁食宿问题。我这儿虽然没有什么极好的去处,但让各位有个地方住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听到梅晚的话,考生们的目光都又闪起光来。见到他们的表情,梅晚的笑意更深了些,她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想必各位都知道如今的考场正在修葺。前两年,陛下为了让一些最贫困的考生有去处休整,特地将这些考生纳入考场修葺的范围。各位若是愿意损失一些温书的时间,倒是能换一个好去处。”
听到梅晚的话,方才在客栈中为王承出头的那个较为怯懦的考生有些激动,他的声音虽小但仍然充满了激动。
“我知晓这个!我有一位同窗,由于家境贫寒,来到京城后便自己参与考场修葺了。前段时日我们还有往来,他与我说,虽然考生多,但真正居住的考生并不多,容纳我们几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到他的话,他身边的考生有些不解,问道:“为何修葺考场的考生多,但居住的考生并不多?大家不都应该是没了居住的地方才去吗?”
那声音小小的考生露出了一个较为复杂的表情,回道:“虽然陛下开放考场修葺是为了贫困考生的居住,但若要通过检查,就必须上交一篇自己的策论或者诗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家也都知道,我朝春闱会试主考官并不会提前告知大家,因此这检查就成了大家将自己的文章露于考官前的唯一途径。”
原来如此!这修葺考场竟然还有这些弯弯绕绕?!这样明晃晃的路子,难道就没有人做些手脚吗?
23.顺利解决
那些考生听到此都兴奋起来,眼里闪出期待的光芒。
一考生迫切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咱们得赶紧过去了,再晚些,天都快黑了。”
是啊,现在已经是快接近考场修葺即将结束的时候了,断然再耽误不得。
“多谢大人提示,今日恩情,我辈必牢记于心。”
王承等众考生向梅晚和秦玉凌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了。
梅晚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秦玉凌看着有些怔神的梅晚,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梅晚回神,对秦玉凌露出了一个笑,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今日选择,这些考生来日是否会有懊悔的时刻。”
秦玉凌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说道:“你觉得,他们未来会觉得今日之事不该出头?”
梅晚点点头,继续说道:“你我都清楚,在官场上,懂进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今日,那李知府故意顺势而为,强行查封客栈,让那些考生没有地方住,这说白了,就是他给这些考生们的一些小教训。”
“如今,这些考生的作证早已白纸黑字记录在了那状纸之上,也就是说,这些考生已经在最开始就不会再成为那些世家选择的对象。”
梅晚的手指磨蹭了一下自己的绣春刀,继续说道:“如果这个案件会影响吏部的考核,那这些考生就会成为李知府的眼中钉。等到那时,不知道还会有几个人愿意再次做出今天的判断。”
秦玉凌拍了拍梅晚的肩膀,劝道:“别想那么多,按照陈昭的说法,想多了容易得病。为了我的身体着想,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梅晚抬眼撇了一眼秦玉凌,她觉得有些荒谬。
“我多想和你身体什么关系?”
秦玉凌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因为你要是病倒了,我就会多很多任务。任务多了,我就累了,那我的身体不就变差了。”
被秦玉凌一噎,梅晚顿时将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抛却脑后。
她冲秦玉凌假笑了一下,然后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拿起绣春刀就抽在他的屁股上。
没等秦玉凌反应过来,梅晚就闪身离开了。
揍完秦玉凌,再去西市上值,这样才比较痛快。
梅晚在心里想着。
秦玉凌痛得在心里呲牙咧嘴,但人群众多,他死要面子,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咬咬牙,跟在梅晚的后头。
果然前几天就是自己脑子抽了,才觉得梅晚看起来挺顺眼的!
秦玉凌忍着痛,在脑内疯狂念叨。
而在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些考生,也已经快走到了修葺考场的地方。
其实这些考生一起住在那客栈时,几乎没有见过面,更别谈交流了。
在和梅晚二人道别后,几个考生就沉默了下来。大家本就不熟,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日多谢王承兄了,我的盘缠带的并不多,若是真的继续住下去,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那个声音小小的考生率先开口说道。
王承连连摆手,说道:“此言差矣!相反,我王某人才应该感谢各位。若不是各位愿意挺身而出帮我作证,今日之事,想必也不会如此顺利。”
众人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气氛也逐渐轻松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大家互相介绍起自己来。
“我叫孙长顺。”那个声音较轻的考生开口道,他来自泉州。那个告诉他修葺考场的同乡也来自泉州,二人虽然家境不同,但都在一个私塾上学,倒也有些情谊。
剩下的三名考生,一个叫做钱满仓,一个叫做韩文源,另一个叫做赵天祥。
孙长顺虽然看起来有些怯懦,但是在去往考场的路上,一直聊关于修葺考场的事情。
“咱们如果能成功报名,就必须住在朝廷提供的专门的地方。除了修葺考场之外,其余时间都能自由行动。”
“那我们一天需要劳作多久呢?”钱满仓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的身形有些微胖,而且从小到他,他没有干过一点重活。他担心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得住长时间的劳作,毕竟他在家里是从不需要做事的,家里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孙长顺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同窗提起过的那些话,他说道:“我记得一日只需两个时辰,虽然我们是去修葺考场的,但毕竟考试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每日都会有人将我们安排到不同的时间,我们只需要在自己的时间内做工就好了。”
“毕竟修葺考场,我们只是帮忙、顺带,真正的主力军还是那些工匠。”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在他们眼里,虽然有个地方住已经很好了,但若为此牺牲了自己所有的温书和休息时间,那就太不划算了。
毕竟,他们来此的目的终究还是考试。
众人说笑间,就到达了考场。
此时此刻,场上除了工匠之外,还有几个考生正在劳作。
韩文源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震惊地说道:“那人我见过!是我们州的解元!传闻说他家境并不好,原来是真的!”
“那若是和解元呆在一个寝舍,岂不是能够请教学问了!”孙长顺有些期待,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
韩文源还未回答,赵天祥就泼了一盆冷水。
“请教?”赵天祥有些轻蔑地一笑,“科举本就是鲤鱼跃龙门,怎么会有人愿意将真正的答案告诉竞争对手呢?”
“相反,倒是要提防那些人将错误的答案告诉你,让你误入歧途啊!”
孙长顺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那股子激动的小心情一下子就压了下去。
王承拍了拍孙长顺的肩,安慰道:“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没必要太过担心。”
韩文源笑道:“孙兄,不用太过忧虑。我虽然与解元并不相熟,但是传闻他吃苦耐劳,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孙长顺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响起。
“长顺兄?!”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端着瓦片,朝他们走来。
“文兄!”孙长顺看清来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孙长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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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来人,朝着王承等人介绍道:“诸位,这就是我提到过的同窗!他叫孟文。”
孟文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他的皮肤黝黑,身形壮实,端着瓦片的手臂充满了力量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放下,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与众人问好。
“孟兄,他们是我客栈遇见的朋友。”孙长顺将王承等人一一介绍给孟文,并简单地和他提了提在客栈中发生的事情,顺带将他们来此的原因统统说了出来。
“有这种事?!”孟文听到孙长顺的话,有些惊讶。转过身来,看向大家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尤其是对王承。
“诸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求一个正义,这样的品格,孟某佩服!”孟文抱拳行了个礼,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这样的动作再配上孟文的形象,倒是不像个考生,反倒像一个武生。
“既然诸位都是为修葺考场而来,时间紧迫,那就让我给大家带路吧!”孟文将地上的瓦片拾起,示意众人跟着他往前走。
天色已不早,他们需尽快登记,不然今日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很快,孟文将众人带到了登记处。
登记处的职事正在安排明日的排班,见孟文突然带来五个人,他不禁有些意外。
孟文在这里已经呆了许久,也已经和这名职事熟稔了许多。
“张职事,这几位都是我们这次的考生,他们想在您这儿登记一下,一起修葺考场。”
孟文这么一说,张职事就理解了,这段日子,来提交文章的考生有很多,只是极少会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修葺考场。大部分,都是为了将文章呈给那些大人看的。
知道了来意,张职事点了点头,他从一旁的册子中翻出登记簿,按照流程对众人说道:“不知各位,除却路引与身份符传之外,有没有带来自己的策论或是诗赋?”
在来的路上,孙长顺已经告诉过他们需要带的物品,所以他们并不意外。
王承率先开口道:“我们都带了,除了将物品交给您之外,我们还需做什么吗?”
张职事摇了摇头,说道:“不需要了。那就请各位一个个将东西交予我,我好将各位的名字登记在册。”
张职事翻开考生登记册,一一接过他们递来的东西,将他们的名字、籍贯一个个地写了上去。他又专门拿出一个小盒子,将众人的文章放进去。
韩文源扫了一眼盒子,看到最上面文章的署名,他有些意外。他认识那人的名字,那是柳州鼎鼎有名的才子。他家境殷实,从小便饱读诗书。不过五岁,他的一篇策论就名动整个柳州,被无数人奉为天才。他没有想过,连那样的人都会来这里投递自己的文章。
待众人全部登记完后,张职事合上了册子,对着孟文说道:“孟文,你先接着去干活。我将你的这几个同窗带去寝舍。”
“好嘞!辛苦职事了!”孟文爽朗地一笑,冲孙长顺等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王承跟在张职事身后,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无论之后会有哪些意外,至少眼前的困难已经解决了。
24.有始有终
张职事将王承等人带到专门的寝舍,因为剩下的寝舍不多,所以他们几个人会被集中安排在几个寝舍中。
一个寝舍能住三个人,因此,王承、钱满仓、韩文源住在了一起,赵天祥、孙长顺住在了一起。
张职事将几人都带到了相应的寝舍,就在这时,做工结束的孟文回来了。
他一看见张职事,眼里亮了亮,他走过去,爽朗地说道:“张职事,我和孙长顺是同乡。您看,我的那间寝舍的舍友和我的开工时间并不一致,把我换来这一间寝舍可好?”
张职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但他看着孟文那一脸诚恳的表情,又想起这几日孟文替他忙前忙后办了不少事,最终沉思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谢谢张职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孟文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啊。
张职事在心里笑了笑,但表面上仍然故作严肃道:“让你过来已是逾距,这里的规矩,你可要和你的朋友们好好说清楚。”
孟文连连点头,他知道,张职事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吓一吓王承等人,毕竟这里考生众多,如果闹出了些事儿,对大家都不好。
张职事点了点头,将告知规矩的活计派给了孟文,告诉大家两日后开始上值之后,便拿着东西离开了。
张职事一走,众人又恢复了之前没有拘束的状态。
钱满仓将行李往床上一扔,一脸轻松地坐了下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说道:“终于是解决了!我还以为今晚要睡大街了!”
王承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听到钱满仓的话也笑了起来,手上的活没停,说道:“是啊,之前我可从没想过来考试一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韩文源的行李少,他收拾得很快,他做到钱满仓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谁说不是呢,不过幸好发生了这这一回事,不然给考官们提前看文章这件好事怎么会落到我们身上呢?”
韩文源叹了一口气,喝着茶幽幽地说道。
这话倒是惹起了其他人的好奇之心,正巧,孟文帮着赵天祥和孙长顺收拾完行李走了过来,几个人都坐在王承他们的屋里,大眼瞪小眼的。
“怎么了?”孟文大大咧咧的看不懂气氛,提前出声问道。
韩文源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口,在四周望了望,将寝舍的门关了起来。
见他这么神秘,钱满仓更好奇了,问道:“韩兄,这是做什么?我们说的话会有这么神秘吗?”
韩文源还没回答,赵天祥就先一步说话道:“你傻啊!不管咱们说什么,这里人多眼杂,都是考生,有些事儿咱们知道就行了。”
赵天祥的话无疑说到了韩文源的心坎里,他坐了下来,幽幽地说道:“我觉着,咱们这一次能来这里做工,说不准也是一种机缘。”
这话让孟文摸不到头脑,他是他们这儿唯一一个主动来这里的,因为家里没有钱。他不清楚为什么来这里算是一种机缘,他想不明白,于是就这么问出了声。
听到他的问话,韩文源笑了笑,故作神秘道:“你知道我看见了谁?”
听韩文源这么说,孙长顺想起之前韩文源提起的人,他试探地回复道:“你说的是之前提起的你们州的解元?”
韩文源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可让人有点搞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州的解元是一回事,因为他们家里是真的艰苦,所以来此无可厚非。但是......”韩文源顿了顿,所有人都充满好奇地盯着他,他继续说道,“我看到了柳州的天才。”
天才?
钱满仓没懂韩文源的意思,他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柳州的天才也很贫困吗?”
柳州的天才,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认识的也不少。
赵天祥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就长得严肃,这么一皱眉更像是脾气不好的样子了。
他说道:“柳州的天才可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相反,他们家是柳州出了名的出了名的豪绅,可不缺钱。”
“之前我听孙长顺说这里来投文章的人比做工的人多,我还没当回事。韩兄这么一说,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众人听到这话,都陷入了沉思,只有钱满仓一个人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
他不解地出声问道:“为什么呀?这不就是一个明摆着的机会,有这么多人来也无伤大雅吧。”
赵天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钱兄!你想一想!虽然修葺考场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多是家中贫寒的人士,像你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就像今天,若不是那个锦衣卫告诉我们,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个。”
孟文也顺势在一旁说道:“确实,当时我知道这件事还是拿路引时我们县令大人提的。他说的是这一政策专门为了条件艰苦的考生准备,为了防止有人故意占领考生的名额,这件事只会由每个县的县令告知所需要的考生。”
钱满仓还是没懂,他说道:“可这消息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家都知道,哪有有什么问题?”
赵天祥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就是因为没有藏着掖着,那些本就有名且家中有钱财的人为何也会来淌这水呢?”
“这就是说明,我们所交的文章,真的会给上面的人看见。”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一说,大家似乎都有点感知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只有钱满仓的眼里还是懵懂的。
见钱满仓还是有些迷糊,赵天祥恨铁不成钢,只好将话说的更明白些:“咱们主考官都没定,这些文章要去送给谁呢!谁来审视文章!被看中的文章是不是真的会有意外之喜呢?!”
赵天祥将话说的不能再明显了,钱满仓这才了解,他也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怪不得韩兄说,这是我们的机缘!可这不是好事吗!大家这么紧张做什么?”
韩文源又喝了一杯水,接过赵天祥的话茬说道:“我说是机缘,但是多想了就觉得心里总毛毛的。”
其他人也点点头,特别是赵天祥,他好像对这些事情特别敏感,就像今天下午孙长顺对于能和解元共处一间充满期待时,他会直接浇灭他心里的期待。
王承没说话,他坐在一旁兀自发呆。
他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之前大家都觉得来递文章只是会给自己渺茫的目的增加一点点的希望,没人会指望自己的文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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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会被那些大人物看见。
但现在有人和他们说,没错,这就是一条捷径,是被表象隐藏的一条捷径。来这里投递的每一个人都走了这条捷径,至于那些没来走的人,是不是根本算不上公平?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修葺考场是因为公平二字,这是“公平”带来的后果。而现在因为“公平”他反而变得“不公平”了,这一下子让他的内心非常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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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张职事将放文章的盒子妥善地交给了一个家丁样的男人。
不同于下午张职事的自如样,现在的他卑躬屈膝,满脸写满了讨好。
他对着那男人说道:“这几日的材料全都在这里了,原本应该早些过来的,但是又来了几个人,费了些时间。”
那男人是他背后宅子里的管家,见过了这么多大人物,对于一个张职事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他毫不在意地点头,说道:“今日的材料很重要,你最好是没给我出岔子!不然......”
他弯下身子在张职事耳边耳语,威胁的话让张职事的脸色变得煞白。
见达到了自己的效果,他转身,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张职事,将东西送了进去。
天色不早了,主子们还在等呢。
他七拐八拐地走过一条条走廊,才走到宅子的核心——书房。
今日书房里不只有他的主人,还有几个重要的客人。所以他务必不能出岔子,管家在外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一个男声响起:“进来。”
管家低着头,恭敬地走了进去,对着主人耳语两句,便将盒子放在了一旁。在和主人行过礼后,他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除了这家的主人之外,还坐着两个客人。
“材料都送来了,过两日就可以正式挑选了。”刚才在管家手里重要极了的盒子,在这人手里,反而像个无足轻重的简单木盒子。
他随手将里面的东西拿来,递给对面的人,说道:“这次轮到你了,你亲自挑吧,也算是有个好的念想。”
那人略带恭敬地接过,一张一张地挑选起来,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心思微动,对主人说道:“如果其他都顺利,我要他。”
“哦?这么快就选好了?”似是有些惊讶,那人好奇地问道。
拿着“材料”的人点点头,回道:“一切由他开始,那就由他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主人也并非很在意这些,他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复道:“随便吧,这件事反正是由他来负责的。今日你见都见了,答应你的也都答应了,那就下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没等他回话,主人便随心所欲地遣散了两个人。
两个人都恭敬地退了下去,拿着“材料”的人郑重地将手里的文章递给了对方。
“那就拜托你了!”
“客气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那位大人愿意帮您,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说话间,掩盖着月亮的云层渐渐散开,月光洒在地面上,那文章的署名赫然写着两个字——王承。
25.儿戏
之后的日子稳定了下来,王承等人在休息两天之后开始上工。
在休息的日子里,孟文将这里的规矩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他们。
其实规矩并不算多,只是每个人要把握好吃饭的时间以及上工的时间。此外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和其他寝舍的考生发生冲突,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修葺考场的进度越来越快,转眼就要修葺完成。
在会试开始的前二十天,会试主考官的任命终于下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大学士,博学多才,文采风流,宜为国选才之重任。兹特任命翰林院大学士林修远为本次科举考试主考官,以昭示朝廷之公正与选拔人才之至诚。”
这样的任命并不奇怪,几乎每年主考官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梅晚正站在宇文帝的身后,看高公公在大臣们面前宣读圣旨。
她将下面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没人感到奇怪,也没人会觉得会有意外。
就在众人以为圣旨宣读结束之时,高公公喘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
“又闻翰林院掌院学士,学识渊博,品行端正,亦堪当此大任。故再任命翰林院掌院学士沈闻为本次科举第二主考官,以辅佐大学士,共襄盛举。
望二位主考官,恪尽职守,严明考纪,选拔贤能,以期国家得人,社稷得安。钦此。”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表情可就丰富多彩了。梅晚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的表情,鲜有的两位主考官不知道打乱了他们中间的多少计划。
被提到名字的两个翰林院的大人——林修远、沈闻出来接旨。
他们是翰林院的同僚,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严格遵循上下尊卑,但没成想过这一旨意竟然给了他们一样的机会。
虽然说名义上林修远为主,沈闻为辅,但在名义上他们都是主考官。对于主考官而言,除了命题,他们还对选拔的举子有着关键的决定权。
是而,主考官会被当年的所有考生称之为——恩师。
往年的恩师几乎都只有一位,所以选拔出来的考生大多会战队到他们恩师的范围。
虽然历年也有两名主考官的事情发生,但两名主考官几乎都是一个派系,抑或是地位相差太大,根本无法比拟。
像如今这样,官职大差不差,但出身大相径庭的场合可从没出现过。
一个世家豪门,豪门显贵;一个出身寒门,步步为营。
那如今恩师有两位,那选拔出来的考生,究竟是站在哪一边呢?
整个朝堂各怀鬼胎,宇文帝的一步棋直接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正在他们为两位主考官的事情焦灼的时候,宇文帝闷不作声打出第三记懵棍。
将首辅文清珏作为同考官之一,辅佐两位主考官将科举顺利地办下来。
文清珏?他有什么实力做同考官?
这是很多人心里的想法。
文清珏能当首辅靠得根本不是文采,也根本不是学术。他做首辅是因为皇帝之下第一人只是首辅,若是今日皇帝之下第一人是其他,他的职位便是其他了。
因此文清珏来参与科举,属实是让那帮老臣一下子红温了。
“陛下!不可啊! ”首先站出来的是言官,他是老臣,不知道当面顶撞过宇文帝多少次。
未等宇文帝开口,那老臣继续说道:“陛下!科举并非儿戏,应让学识更为出众的人来接受。据臣所知,首辅大人并非文采斐然之辈,以他标准衡量考生,实在不公啊陛下! ”
此话一出,宇文帝的脸肉眼可见的不开心起来。
刚才梅晚看得分明,宇文帝在颁布两位主考官的圣旨之时,表情非常的轻松快乐。
在他眼中,看那些臣子脸色大变实在是大快人心。
可是如今,脸色大变的成了他。
“儿戏?”未等宇文帝开口,文清珏便轻笑着出声。
他在这朝堂上看了许久,第一次被人称作儿戏。
他悠然转身,直视那言官,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那人浑身不舒服。
“ 怎么?!首辅大人年纪轻轻可有评审卷宗的经历?”那老臣挺直了身体,似乎是想要给自己增加一点底气。
听他这话,文清珏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眼神倏然冰冷直刺那人。
“历代以来,新政皆为首要,若无首人之出,其后诸事何意之有?”文清珏的话并不客气,直接驳斥言臣说的“儿戏”。
那言官被他一噎,他听懂了文清珏的意思,他不过是告诉他,一切事都有第一个人,如果第一个人注定是儿戏,那天下全是儿戏。
“可如今并非是新政之事,科举已有历朝历代之人的经验沉淀,又何需首辅这般毫无经验之人?”
言官找回了自己的话语权,他捋着胡须故作镇静地说道。
“所以在顾老的眼里,陛下大改科举实为不尊先贤;本官担任同考官实属藐视前辈,在你眼里,我和陛下同罪?”
文清珏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老。
“你!你!你!竖子敢尔!”顾老被他这歪理气得说不出话,言语之间只剩下愤怒。
见文清珏淡然自若地回怼,宇文帝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看好戏的状态。
见顾老吃瘪,他身边的言官们似乎受到了感召,纷纷站出来为顾老发声。
他们你一眼我一句,将这简单的圣旨驳斥得什么也不是。
梅晚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唇枪舌剑,文清珏就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但梅晚太熟悉他这死样子了,估计是憋了什么东西。
她用眼睛瞥了一眼宇文帝,他也不急不慢,一点都不慌张。
…………那受伤的估计是那几个人了。
那群言官还在义正严辞,慷慨激昂。突然白光一闪,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其他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们。
他们话语一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下一秒所有人的话都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宁静。
“吧嗒”这群言官的官帽齐齐都掉到了地上,黑黑的一排滑稽的很。
文清珏伸手收回抛出去的扇子,悠然自得得扇起了扇子。
对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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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只会叫的狗,出手是最好的选择了。
“各位大人不好意思,见着有个蚊子,我实在是怕得很,一下子手滑了。 ”文清珏毫不在意地道歉,眼睛里冰冷一片,直直地盯着那几名言官。
文清珏沉静了许久,自他养父死后他凶狠了好几年,这段时间许久没出手,这群人倒是有些不知深浅了。
这“阎王爷”的名声,可不是仅仅杀人得的,他在朝堂上做出这种霸道压制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宇文帝偏偏很喜欢他这一套,那群言官怼天怼地怼空气,他早就不爽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直接镇压。
文清珏这一身份就刚好啦,作为狗,就该帮主人将这些事情都做干净。
宇文帝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好了好了!”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宇文帝这才出来做好人。
他没有再提起那些言官的话,只是寥寥几句就将此事掀了过去。
文清珏做同考官的这件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文清珏这一出手,又让许多人回想起了当年他出卖养父的血腥上位史。
两个主考官,首辅大人担任同考官,突然之间一朝变天。
今晚的京城,怕是一个不眠夜。
这两位主考官的圣旨同样传到了考生和天下人的耳中。
大家虽然震惊,但并未出现什么反抗的声音。毕竟对他们来说,机会仍然是一样的。
更别说这沈修是当年穷苦人家出身却高中状元的人,他的事迹早就在天下读书人的心里传遍了。
这样一个榜样成为了自己的恩师,对于那些同是寒门出身的学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一时间,学生们的温书热情高涨!他们想在这最后的二十天里好好沉淀,将自己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的本事在考场中得到极致的发挥。
入夜,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不安稳。
所有人都因为今日早朝的事情躁动不安,各个势力都心怀鬼胎,彼此都在商讨着之后的出路。
没人知道的宅子内,两个熟悉的人影又再度见面。这两人赫然就是之前张职事来递交“材料”的那个宅子内的两个谈话的人。
和那日的轻松简单不同,今日的的人表情上都多了些凝重。
“上次说的事情如今并不好办。”其中一人说道。
另外一人抬起眼来,赫然就是之前王承等人在公堂之上见到的李知府!
另一人的脸沉溺在月色里,让人看不清楚。
“为什么?!他文清珏的威慑力竟然有这么大吗?!”李知府有些不明所以,他不明白只是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那可是文清珏!今日朝堂之上那么多言官对他出言讨伐,可是他呢?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对言官出手!”那人看不清容貌,但语气中满是害怕。
“最关键的是!你可看陛下惩罚过他?”他继续说道。
李知府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他同为官员,怎么会不懂他说的话。
可是,这件事关乎良多,他是没关系,可那是他的儿子啊!
26.怀瑾握瑜
“总之......这件事你先别急,我们再看看。若是有机会,再通知你。”那人说道,语气里满是烦躁。
李知府还能说什么呢?掌控局势的一直是他们,他们若不愿意帮自己,哪怕自己再想做,也做不成功。
为了他儿子的事情,他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如果这件事未成功,他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文清珏......李知府的手纂成了拳头,他总有一天会让文清珏好看的。
这里的谈话告一段落,然而,其他地方这样的谈话也没有少过。
宇文帝的圣旨一下,打乱了无数人原有的计划。但在宇文帝的眼中,所有人的计划打乱了他才能浑水摸鱼,从这浑浊的池子中把那条蛰伏了数年的大鱼给捞起来。
离会试正式举办的日子仅有二十日,主考官们需要在五日之内将会试的考题敲定下来。这其中除去他们自己想出考题之外,还需要给礼部、翰林院审核,最后再交予皇帝审核。
全部确认无误之后,才能够在会试上正经使用。
虽然本次的主考官有两人,但两个人,一旦意见不一致,就会有更多的麻烦,时间耗费得也就更加多了。
更加棘手的是,虽然历年的主考官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但今年的大学士林修远刚刚上任,还未有主持春闱的经验。
身为掌院学士的沈闻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经验更是少之又少,因为是零。
为了让两人可以尽快将题目决定下来,宇文帝大手一挥,让他们去找定国公裴瑜取取经,顺便一同把文清珏也扔了过去。
别小瞧了这定国公。
如今的定国公能得到爵位走得可不是一般世家袭爵的路子。
当年,他力排众议,作为老定国公家的独子,他毅然决然决定自考科举,不受家族的荫蔽。
当年的他一骑绝尘,年仅十七,就成为了当年的状元郎,那时还未袭爵的定国公,也就成为了继文怀瑾之后最亮眼的世家子弟。
二人被一并称作“怀瑾握瑜”,扬名天下。
自此,他平步青云,在翰林院内一步步往上升,不到两年,就成为了翰林院内最年轻的大学士。
许多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家族荫蔽才能升得那么快,但只有当时的人知道,他因为自考科举,和老定国公数年没有说过话,根本尝不到一点家族的甜头。
而他本人也担任了一次又一次的春闱主考官,成为了许多考生的座师。现如今朝堂,大部分的官员几乎都是他的学生。甚至许多人的年纪都要比他大上许多。
在文清珏出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然而,一朝事变,文怀瑾自杀,文清珏上位。一场对世家有预谋的血洗开始了。
老定国公因此事郁郁而终,如今的定国公裴瑜才向圣上请辞,回家袭爵,仅凭一人之力就将整个家族都稳定下来。
此后的裴瑜似乎察觉到了朝堂的风向转变,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做他的定国公,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而那时的定国公裴瑜也就不过二十八岁,十年过去,这个当年惊才风逸的男子到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八岁。
三十八岁,在很多人眼里,正是上升之时,只不过对于定国公裴瑜而言,已经是繁华过后的安稳了。
为了让科举顺利地进行下去,宇文帝也是做足了心思。
三人被一齐打包扔进了定国公府。
用宇文帝的话来说,林修远和沈闻都得好好钻磨一下出题及评卷的技巧。
对于文清珏而言,让他把科举的流程都给弄清楚了,别到时候出乱子就行。
文清珏:......他虽然不是个文臣,但也没必要这么侮辱他吧?
于是乎,三人就在定国公府的书房里大眼瞪小眼。
裴瑜还未至,几个人在这书房内浑身不舒服。
当然,不舒服的只有林修远和沈闻,对于文清珏而言,他去哪儿不舒服的都不会是他。
林修远和沈闻并不交好,因为出身的不同,他俩在翰林院也算是势同水火。如今两个人坐在一起,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林修远想先开口,和坐在对面的文清珏打个招呼。
“首辅大人......”他话还没说完,裴瑜就走了进来。
林修远:......这也太尴尬了吧。
沈闻:还好没有先说话,差点尴尬的就是我了。
文清珏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反应的人,他礼数周全,像裴瑜行了个礼。
裴瑜身姿挺拔,身材匀称高大,一点没有读书人的柔弱感。他身着玄衣,多年的官场生涯成就他一身深不可测的气势。他虽然带笑,但眼中的情绪却鲜少能让人琢磨得透。
裴瑜在官场也算是浸淫多年,他感受得出书房中的微妙,也知道宇文帝颁布的圣旨会给几人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轻轻一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说道:“诸位来我这府里莫不是罚站的?我可不是个会体罚学生的坏夫子。”
沈闻和林修远都笑了笑,盘桓在二人之间的尴尬有了稍稍的缓解。
裴瑜继续开口说道:“诸位来这里的目的,陛下已经告知过我。我虽然已经离开朝堂多年,但也会有一些经验授予大家。”
他这话一说,林修远和沈闻便迫不及待地侧耳倾听。
裴瑜的经验老道,在出题方面又有着一套自己的见解。
与一般主考官愿意出的题不同,大部分主考官都是根据四书五经,结合当年王朝政事从不同方面考验考生。
但裴瑜却喜欢另辟蹊径,从一些王朝案件再结合圣人的话,旨在叩问人心。
按照他的话说,若人问心都无法自恰,又如何做一个好官。
林修远和沈闻聚精会神地听着裴瑜的经验分享,只有文清珏静静地坐在一旁。
他打量着整个书房,有些不在意地喝着一旁的茶水。
文清珏根本没听裴瑜的话,眼睛止不住的在书房看来看去。
这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让他觉得很熟悉。
他喝茶的速度很快,一杯茶一下子就见了底。
文清珏正在想叫下人添茶,没想到裴瑜竟先他一步喊了下人。
“来人,给首辅大人添茶。”裴瑜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目光对上文清珏,裴瑜优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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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正在说话的沈闻身上。
文清珏微微一皱眉,好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什么都没说呢,裴瑜就已经发现了他的需求。
这就是与文怀瑾并称“怀瑾握瑜”的裴瑜吗?文清珏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毛,心下对裴瑜有了新的衡量。
定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训练有素,进来添茶的人都规矩十足。
从进来开始,他们没有抬起过腰,全程低着头,弓着背添茶。结束后,又低着头弓着背往后踱步走,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影响任何的谈话。
更方便的是,他们看不见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三人说着正起劲,就听见文清珏插了一句嘴道:“国公府里的下人可真是训练有素,调教得如此之好,让我都忍不住向国公讨要调教的法子了。”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林修远和沈闻都有些摸不清楚文清珏。
下人也值得夸?
裴瑜感受到了文清珏话中的试探,他不动如山,不经意地回复道:“是吗?我这府里的下人竟然能够入首辅大人的眼睛,真是他们的福气。若是首辅大人不嫌弃,之后我让管家将这训人之道告诉大人如何?”
文清珏就好似真的在说这调教下人的方法,他高兴地谢过裴瑜,随后继续在一旁摇着扇子喝着茶,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这一小插曲并没有耽误三人太久的时间。
在裴瑜的指点之下,很快二人便对考题有了眉目,见天色不早,几人便打算打道回府。
裴瑜笑着起身送他们,临别之际,他又叮嘱了林修远和沈闻两人两句:“出题并不难,希望你们可以放下身外之物,把握时间,让这一次的考生能在十几天后将毕生本事都展现出来。”
林修远和沈闻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在科举考试面前,二人的出身、站队都得靠边站,完成考试、选拔考生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二人对他正式心服口服,他们离开前对裴瑜做了个揖,表达了他们心里对这个“天下之师”的敬意。
等两人离开,只剩下文清珏还留在这里。
裴瑜有些好奇地问道:“首辅大人留下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文清珏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梅晚在这里,她一定会毛骨悚然,因为这是她最讨厌文清珏的一个表情。
梅晚:这笑简直虚荣到了极致。
文清珏说道:“定国公府里的茶水太好喝了,本官从没喝过,因此想厚着脸皮讨要一下。”
裴瑜怔然,随后笑道:“几包茶罢了,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只不过是友人调制,配方难得罢了。首辅大人既喜欢,就拿些去吧。”
说罢,他便吩咐下人,给文清珏准备几包茶叶。
得到了茶叶的文清珏这才转身离开,裴瑜将他送至门外,二人隔着门互相拜别。
直到文清珏上了马车,裴瑜才收敛笑意,一如往常,悠然地回了自己的宅子。
而另一侧马车上的文清珏却一脸冰冷,手里紧紧握着茶叶。
鲜少有人知道,这茶,正是被称作“怀瑾握瑜”的另一人——文怀瑾,亲手调制而成。
这定国公身上,一定有着当年的线索。
27.这锅你背吗
之后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林修远和沈闻因着命题这一事儿,都纷纷在家闭门不出,专心研究命题。
梅晚仍然和往日一样,除了上值下值,完成锦衣卫下发的任务,剩下的便是去京城的各个地方巡逻。
在这段日子里,进京赶考的考生陆陆续续也都到了。整个京城沐浴在科考的氛围里,一时间,热闹得紧。
像往日不同,今日和梅晚搭班的人,换成了陈昭。经常和梅晚搭班的秦玉凌似乎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最近总不见他人影。
此时,梅晚和陈昭两人正坐在醉仙居的二楼,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街上的一切。
“咱们出勤,光在这儿喝茶,是不是不太道德?”陈昭放下手上的茶水,一边拿起一块一旁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梅晚连头都没回一下,无奈地回道:“你都觉得不太道德,也没见你吃东西的动作慢过。”
陈昭咧着大牙呵呵一笑,连连点头,紧接着又换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梅晚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回,一脸嫌弃地看着陈昭,说道:“少爷,咱府上也没饿着你,你怎么每次都只顾着吃?”
陈昭的嘴塞得满满的,说话含糊不清:“民以食为天,咱们这活本就累,总不能不吃饱吧!”
他的脸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梅晚:“我爹说,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被陈昭的话噎住,梅晚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昭。
......行吧,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能长呢。
真是搞不清楚你们陈北侯府的行事作风。
绑自己儿子进锦衣卫这事儿做得一点不含糊,但在哄孩子上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梅晚看他这样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道:“过几日就是考试的日子。听大哥的意思,咱们得陪着考生一起考试。你现在多吃点吧,到那时候,可就没东西吃了。”
听着没东西吃,陈昭猛地停下动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梅晚:“为什么!监督考试为什么没饭吃!”
“我要炸了考试院!”
梅晚:......?
行吧,你家里人官儿大,你说了算。
“这次考试,咱们得分区站在那帮学生旁边,盯着那帮考生。”
“盯着他们,防止作弊吗?”
“当然不是啦!”梅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陈昭的额头,陈昭连连讨饶,将自己手中的糕点递给梅晚讨饶。
梅晚也不客气,接过糕点,继续说道:“这些考生要考整整三日,这三日吃喝拉撒都在这考试院。咱们得盯着,防止有的考生晕过去,也防止有的考生恶意伤人。”
陈昭:......?用笔考个试还能跟伤人扯上关系吗?
看到他这表情,梅晚只差没背过气去,她觉得自己就多余说这话题。
但能怎么办,自己人,只能这样了呗。
梅晚叹了一口气,和他细细说道起来:“在考试中,刷掉一个人,中举的机会就大上一分。因此,若有的人心存恶念,不小心将墨水弄到别人的卷面上也就罢了。”
梅晚顿了顿,感觉嘴巴有些干,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除了考试,考生们还要上恭房。若在恭房里做上些手脚,总能让其他考生中招的。”
陈昭听见“恭房”二字,一下子就不想吃了。
他忍着恶心问道:“啊?恭房?玩儿这么大啊?不是进去前要搜身的吗?”
梅晚继续喝茶,不紧不慢地回答:“你没听说?往届都有因为在恭房沾上了东西,导致坏了定力,一下子思绪全无的人。更甚者,每年都有些人捣鼓茅房,把茅房给弄坏的人。”
这也太恶毒了?!陈昭被恶心得直眯眼睛,他懂了梅晚的意思。茅房虽然可以修,但对于急需上茅房的人,这些时间根本等不得,更甚者,时间耽误越长,影响到的人就越多。
毕竟人有三急,如果没能解决,肯定会耽误考试。
“所以咱们就得盯紧了,虽然不能出手,但是要紧盯这些会出错的地方。水、蜡烛、茅房等等细节的东西,咱们可都得查仔细了,不然要是找我们背锅可咋办。”
听着梅晚的话,陈昭点了点头。也不怪他,之前锦衣卫的人讨论这个的时候,他也光顾着吃了,一些个注意事项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不过说起背锅,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陈昭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前段日子,翰林院出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上面那位震怒,听说有个编撰背了个锅,直接被拉出去砍了。”
这么严重?梅晚的眼睛闪了一下,她向来不太过问这些八卦,她将自己的疑问朝陈昭问了出来。
陈昭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说来也怪,有人说,这事儿本是冲着沈闻去的。”
沈闻?
“那不是今年的主考官之一吗?”
陈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说是沈闻在当值的时候,翰林院一份重要的文书丢了。据说那本是当年北边战败,送过来的文书之一。里面记载着只有北边人才知道的一些关于特殊矿石的东西。”
“你也知道,咱们朝没有这些矿石,一些东西的制造都得靠和北边贸易才能得到。这样重要的东西丢了,你说那位能不发火吗?!”
梅晚点了点头,特殊矿石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特殊矿石能做的事情很多,大型建筑的修建、一些桥梁的铺设都少不了它。
这样关键的东西宇文帝一直很想要,翰林院在编撰、总结的时候把这样的东西给丢了,实在没办法逃责。
“那这跟沈闻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当值,又不是看守这一东西。”
陈昭喝了一口茶,像个说书先生一样的说道:“非也非也。虽然沈闻当时只是当值,但是那本文书本是由他来编撰。是因为他后来成了主考官,重心变了。那时候他力排众议将这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跟他一样出自寒门的那位编撰。”
“这件事一出,虽然不是他的责任,但他仍然有识人不清之嫌。虽说死的是那编撰,但沈闻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梅晚颔首,理解了这个意思。
多事之秋,沈闻突然上位,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多少带了点阴谋的味道。
这件事梅晚看得明白,沈闻本人也看得明白。
他也是直到这件事突然爆出,那编撰被拖走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沈闻还记得那编撰被拖走时,眼里的惊慌和求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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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他,只感觉浑身冰冷,双手捏拳,指甲狠狠地嵌入肉中都不觉得疼。
那编撰和他是同乡,更是一起打拼的好兄弟,从他身上开刀,无非就是对自己的警告。
正在他陷入自己沉思的时候,一位同职走了过来将他的紧握的拳头松开。
那位同职他认识,名叫杨林,和他平时处得也不错。此次春闱,他也是同考官之一。
杨林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沈兄,圣旨已下,谁都无法改变。不如好好想想得罪了什么人,又或是惹了什么事,下次得需注意了。”
沈闻虽出身贫寒人家,但身上带着一份天然的傲气。他自小读书聪明,在科举之途更是称得上一帆风顺。
读书人的风骨与傲气,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怕是我这主考官动了谁的利益吧。”光天化日之下,沈闻丝毫不在意隔墙有耳,这样刺耳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杨林大惊,赶忙制止他道:“这话可说不得!”
他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其中的关节,那这次考试你得小心着些。有些事,不能看得太明白。”
感觉到杨林话中有话,他不禁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杨修将声音放得更低,说道:“今年的科举,你也看到了,变化太多。谁都看得出来,你只是临时被顶上去的,这样的差事不好做。你不妨只做好分内之事,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这话听得沈闻觉得更加得刺耳!什么叫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这天下考生,连一条公平的路都走不了吗?!
他正想发声,但杨林制止了他,叹息说道:“沈兄,你我皆为普通人,更是没那滔天的路能走。今日这编撰只是个警告,下一次若刀子捅到你自己的身上,你又该如何?你一家老小又该如何?”
这些话,就像一根针一般,将气得发鼓的沈闻一下子就瘪了气去。
是啊......他是清正廉明了,那他一家老小呢?想到刚刚出生的孩子以及陪他走过风雨路程的发妻,沈闻只觉浑身冰冷无力。
“唉......”杨林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他不好多劝,每个人的选择都不相同。但是这些肉眼可见的火坑,咱们这些普通人只能避开。
那些话是对沈闻说,又何尝不是对他自己说的呢?!
这天下,归根究底,是那些大人物的。像他和沈闻这样的小人物,要么就是做那些大人物的狗,要么就是两眼一闭、双耳不闻,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偶罢了。
一声叹息,不知是叹沈闻,还是在叹自己。
这一件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时间转瞬即逝,两名主考官将考题一确定,这科举也就马上要开始了。
三年一次的科举,背负着千万考生的宿命。对于这一次参与考试的人来说,这一次是他们鱼跃龙门的机会。对有些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寒窗苦读十年,一朝扬名天下知。
所有的考生都翘首以盼,只望自己能如先人一般功成名就。
今朝蟾宫折桂,明日名垂千古。
这一场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即将拉开序幕。
28.开考
按照往日,整个京城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还未苏醒。
然而,不同往日,今日的京城人山人海,无数人翘首以盼等在某处,摩肩接踵,左顾右盼。
今日,是晋安王朝三年一次的春闱科举之日!无数学子都已等在了考试院前,等待一举夺魁、平步青云、扬名天下。
考试院还未开,但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已经在门口等候。有的正在东张西望,期盼门打开能够早日入内;有的低声交谈,正在与同乡之间正在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有的仍然手持书卷,低声诵背,尝试在最后的时间里,做最后的努力。
突然,考试院内的钟声敲响!沉重的钟声响彻整个京城,如同开关一般,将无数考生唤醒。
考院的大门缓缓打开,站在前排的学子正要往里挤,却迎面撞上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
飞扬的飞鱼服威慑住了所有考生,他们一脸肃穆,不怒自威,如同门神一般镇守住了考院大门。
人群突然停滞,不敢再往前。
今日的考试,除了监考官和一些基础的官兵之外,锦衣卫调动了大量的人手,作为此次春闱的另一重保障。
梅晚、秦玉凌、陈昭、徐清被分散开来。梅晚和其他锦衣卫同僚负责监督考生的搜检工作,是而,她站在门口,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梅晚沉了沉声,提高了声音,威严地说道:“考试即将开始!请众考生将随身携带的纸张、试卷以及其余不相干的物品统统交予监考官。若在考场中出现不相干的物品,一经发现,即可除名,终生不再入科举!”
梅晚的声音嘹亮,说的话严肃又冰冷。
一句“终生不再入科举”将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压了下去。
说完,梅晚侧身,一旁的监考官走在人前,拿出名册,高声点名,被喊道考生们则按照顺序依次进入。
待入了门,便到了下一程序的监考官面前。考生们拿出路引,证明自己的考生身份,待核对无误之后才到搜检的环节。
科举的搜身非常之严格,考生们会被带到临时搭建的更衣室内,将衣服褪去,由监考官从上到下检查身上携带的物品。为了查验清楚,甚至连鞋袜、发髻都得仔细查看。
而随身物品中的笔墨纸砚也都得打开,一一检查,以防存在夹层。
而这搜身这一环节,便是科举前的重中之重!历朝历代,总有不信邪的在这节骨眼上作妖。
这不,梅晚守在一旁,就正监考官揪出了作妖的一个人。
这考生也神奇,将小抄藏匿在舌头下面,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他没想到,监考官只是将他嘴巴一掰,那小抄便掉落在地。
监考官见状,严肃地说道:“考生朱必,作弊证实,记名,永不录用!”
一句话,就将这考生十几年的努力直接毁于一旦。
等到锦衣卫将人拖下去,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后果。他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跪求监考官们再给他一次机会。
拉他的锦衣卫是镇抚司出了名的坏脾气,他眼睛一瞪,将手中的绣春刀一亮,呼啸的血腥味与杀气直逼朱必而来。
他不敢再求,只好一边哭着离开了考场。
他的身影很快呈现在后面众人的眼中,一些如他一样的考生,趁着还未搜身,就将藏匿的小抄,扔在了地上。
一次杀鸡儆猴,竟让整个流程意外地快了起来。
等到搜身结束,这考生才算是过了这科举的第一关,才能顺利的进入号舍。
而这号舍,也是搜查的主要地方。
号舍的搜查,因为人员较多,需要更多的人手,徐清、陈昭、秦玉凌都被分在这里。
他们几乎是和考生的搜身同时进行。查暗格、藏匿之物,本就是锦衣卫的老本行。
陈昭他们做起来得心应手,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查出了几个藏在角落的小纸条。
因着考生还未入场,是而也没有再生事端。
即使考试院的门开得早,但数百人的依次检查还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待到所有考生全部入了号舍,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半。
身为主考官的沈闻和林修远站在考场的最前方,所有考生都能看到身居高台的两个身影。
他们头戴官帽,身着红色官服,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怒自威,让在场的考生无不向往。
考卷依次下放,待所有人都准备就绪。林修远起身,敲响了这鱼跃龙门的序幕。
三年一次的会试,终于开始!
整个考场人虽然多,但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只有巡逻的锦衣卫与监考官走动的步履声,以及笔在纸上写动的沙沙声。
锦衣卫此次调派人手众多,除了巡逻,还需在每三十米除安排一个固定值守的人。
这些固定值守的人每半日轮岗一次,但在这骄阳之下站上这半日,也要遭受点苦楚。
因为站得比较开,十人便足矣。
梅晚倒霉,抽签的时候没抢到好位置。
没错,这些额外的脏活累活,锦衣卫那群大聪明们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
——抽签!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根小小的竹签,就决定了这些人三日的宿命。
很不幸,梅晚的运气属实算不上好。
一共十根短签,除了陈昭之外,梅晚寝舍的人全部都抽中了。
嗯,也包括之前出外差的老邓和老刘。
他们之前负责追踪梦姨娘的行踪,因线索已被掩埋,再寻找也是徒劳。
因此,梅辽就将这二人都调了过来。
他们寝舍一共六个人,除了陈昭之外,都对着手中的签大眼瞪小眼。
更离奇的是!他们寝舍还是第一个抽签的!
梅晚:......
秦玉凌:......
徐清:......
老邓:......
老刘:......
陈昭作为唯一的幸运儿,在这几人面前疯狂大笑。
其他的锦衣卫都憋着气,不敢笑出声,他们真感谢这几个人啊,一个寝舍占去了一半的名额。
陈昭是个傻的,梅晚等人都黑气冲天了还敢笑出声,他们这些剩下的还是自己偷偷乐呵乐呵就得了。
显而易见,陈昭在五人的围殴下抱头鼠窜,连连求饶。
哪怕再不情愿,说好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不能坏了规矩。
是而,梅晚就站在这大太阳底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整个考场静谧而无声,本来就无聊,再加上陈昭总是走来走去,一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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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自在,绕得梅晚更像狠狠冲上去揍他两拳。
为了缓解注意力,梅晚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考生的身上。他虽然看不见身后的考生,但能看清前面的啊!
虽然不能乱动,但是她眼睛好使!虽然隔得远,但看清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站个半日多无聊,总得想点法子解解闷。
这一瞧,倒是让他瞧见了好几个熟人。王承、孙长顺甚至还有那个在馄饨摊犯病的知府幼子——李威明。
哦哟,这可真是有点热闹了。
当时那李威明还说自己马上要当官了,原来是要科考啊!
梅晚倒是要看看,这草包,能写出什么货色来。
似是有了想法,梅晚抬起眼朝着李威明看去。
此时考试刚开始,众考生几乎都在审题,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打起了草稿。
这李威明一看就不是个有学问的,隔壁的王承已经落笔,他还咬着笔红着脸憋不出一个字来。
梅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真是草包,这点水平还想做官,多少是痴人说梦了。
梅晚移开了眼不再看他,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考生身上。
大部分的考生都是天还没亮就在考试院门口排队了,即使早上吃了饭,如今也已饥肠辘辘。
不知不觉,陆陆续续地有几个考生停下了笔,从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拿出了自己携带的干粮。
干粮本就难以下咽,他们也不敢多喝水,怕喝多了出恭、耽误做题。因此,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吃着,还得注意着时间。
这三日,他们的吃喝拉撒睡都得在这号舍解决,哪怕身体素质再好的人,出了考场,也会被扒掉一层皮去。
寒窗苦读十年,将一切的希望都倾注在这三天内。
如果这样的一次选拔,都有人操控,那如何对得起天下之人。
梅晚的思绪放空,自顾自地想道。
上次从严明安的口中得出,这春闱或许有着父亲死亡的线索。梅晚不是没想过会有人在这科举之内做手脚,但听是一回事,亲眼看又是一回事。
她结识王承等人,看过他们为了考试那奋不顾身的样子。无论受到怎样的磨难,都期待着能够中举。
而这,也是他们大部分人能走的路。若是这样的路都被堵死了,那这天下,又有何意义呢。
梅晚径直放空,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突然,对面的王承放下笔,他已经将一部分的考卷答完了,正在润色修改,再誊抄在答卷上。
梅晚虽没见识过多少名家大能的书法,但也能依稀看出,王承的字,虽然还未自成一派,却透露出一股锋利的傲气。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有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脾气。
梅晚并不精通诗词歌赋,也未钻研过政治策论,但她依稀觉得,这样的人,当中!
半日时光,就在这些笔锋之间悄然流逝。
梅晚刚换完班,正打算去吃午膳,就听闻考场出事了。
一考生因为自己污糟了试卷,自知没有成就功名之势,竟然当中发起疯来,笔墨一挥,肆意地将墨水洒向其他考生。
而这人,便在梅晚看管的范围之内。
试卷若有脏污,必遭罢黜!
这人!根本没想让人好过!
29.开门!放陈昭!
梅晚的脸色青黑,这群人真是不让人消停。
考场出事是一件大事,考生之间发生了骚动,急需人手稳定局面。事发突然,刚休息的梅晚又得重新回到考场。
想到这里,原本脸色就不好的梅晚更是想骂人。
忍着一肚子怒气回了考场,就看见锦衣卫已经将癫狂之人制伏在刀下。
收到波折的锦衣卫梅晚也认识,正是他们一寝舍的倒霉蛋——秦玉凌和徐清。
二人虽然未曾拔刀,但手劲奇大。因事发突然又牵扯甚广,两人心中也带了一丝怒气,擒人的手出奇的用力。
但或许人在发狂时是会有使不完的牛劲,哪怕徐清和秦玉凌已经用力,但那人还有挣脱的迹象。
在来之前,梅晚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此考生名叫闫起,已科考八次,回回都不中,年纪也已经大了,若此次不中,下次兴许就没机会了。
这人梅晚也认识,正是当时与王承等人一起住在那黑店的举子。当时也曾和王承一起出头,在那证人诉状上签了字的。
只是后来,客栈遭遇查封,这些人见突然失去了居住的地方,心中不免对出头的王承怨怼了起来。
当时除了孙长顺等人,一部分考生与他们各走各路,而这闫起便是其中之一。
身旁的锦衣卫赶紧上去帮忙,将那闫起死死地按在地上。
此处动静太大,稍远一些的考生都从号舍中弹出了脑袋,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来。
见此,梅晚等人便需要担任维护考场的职责,将那群蠢蠢欲动的考生都扼杀在摇篮里。
真服了,考个试还要看热闹,这功名还要不要了!
梅晚心里骂道。
那闫起被锦衣卫按在地上,整张脸死死地贴着粗糙的地面。
但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居然就在地上奋力地挣扎,脸颊因与沙砾磨损沁出了鲜血。
秦玉凌腾出手来,朝着他的后脖颈就是一记手刀,将闫起劈晕了过去。
特殊时期,得用特殊的手法。
见人消停下来,秦玉凌和陈昭拎起闫起就拖了下去。
唉......没中也就罢了。在考场如此这般,怕是连举人的身份都得被剥夺。这一下子,毁了自己之前几十年的辛苦岁月。也不知道,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整出这样的事情。
众人心头唏嘘,但考试仍在继续,众考生不得不将涣散的精神提起来,继续将自己埋在这考题里。
但被波及到的考生就倒霉了,坐在闫起身旁的几个考生,望着卷子上的墨渍,心里无限悲凉。
闫起突然发疯,端起砚台就往四面撒,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些反应过来的,也没法护住整张试卷。
但如今考试已经开始,没有人能在考试结束之前出去。
这些波及到的考生中,有的已经自暴自弃,弃笔休息;有的眼睛泛红,却仍不愿意放弃,还在做最后的一丝挣扎,哪怕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一切发生的很快,一场小风波便这么下去了。
梅晚暂代离开的锦衣卫,继续值守在之前的位置上。
她看向对面的王承,虽然闫起离他不算太远,但他运气好,并没有受到影响。
而在一些考生看热闹的时候,王承也没有动作。他就像一棵松柏,扎根在了号舍里,周边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一生所学与远大抱负。
梅晚抽回目光,看向一旁的李威明。
李威明一脸无所谓状,仍然漫不经心地写着。
这草包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梅晚觉得有一丝荒唐。
他的位置和闫起隔了两个位置,虽然不近,但也在他的发疯范围之内。
另一侧有三四个人遭殃,这草包竟然离得这么近却丝毫不见影响?
不对!
梅晚眼神微眯。
她仔细打量着李威明的表情与动作。虽然他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满不在乎,但脸上却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眼睛里也带着些不安。
这是什么原因?
梅晚提起精神,仔细地在他身上观察。
从头到脚,从衣袖到衣角——
衣角!
虽然李威明藏得很好,但是梅晚仍然发现了李威明的衣角上沾了些墨渍。
梅晚装作调整姿势,实则换了个角度打量李威明。
这才发现李威明后背上的大量墨渍。
在闫起发疯的一瞬间,墨汁朝着李威明泼来。虽然他有些小聪明,用整个身体包裹住了答卷,用后背接住了大量的墨汁。
但还有零星几点洒在了他的试卷上。
他书写的手隐隐颤抖,另外一只手似乎在遮掩着什么。
在李威明换姿势的一瞬间,梅晚看见了——
李威明试卷上被墨汁撒到了。
他这一切不过是在掩盖事实,亡羊补牢罢了。
梅晚都要在心里笑出声来了!小王八蛋!活该!
而被梅晚在心里骂了一通的李威明,如今却水深火热。
他没有勇气看自己左手挡住的那一小块墨渍。他已经挡下了不少了,只是还没能做到十全十美!
李威明的眼睛通红,双目内写满了恨意!
那个考生!!都怪他!!都怪他!!这场考试本是天衣无缝的!他不可能有任何的差错!!
然而!那个考生突然的发疯,让他的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威明握着笔杆的手渐渐攥紧,眼中的恶意愈发地明显。
等他出去,定是不会放过那人了。
考试第一日就出现这样的差错,打了镇抚司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防止此类事件,梅辽加派了人手,增添了站岗的锦衣卫。
梅晚寝舍的独苗苗陈昭,终于也走进了在太阳底下暴晒的怀抱。
当晚,陈昭在寝舍抱头痛哭,哭声嚎遍了整个镇抚司。
然而,寝舍内的其他五人都装作无眼无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陈昭。
——因为他们往耳朵里塞了棉花。
这祖宗的德行他们还是知道的,少爷脾气,整个人总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最后,陈昭惨遭隔壁寝舍的六人围殴,才歇了声,安静地睡了觉。
一边睡觉,陈昭一边在徐清的背后碎碎念。
徐清:难道这就是聋子的快乐吗?
就这样,剩下来的两日也算是相安无事。
高台上,林修远和沈闻中间的香逐渐燃尽。
随着最后一丝火光的熄灭,庄重又肃穆的钟声响遍了整个考试院。
“考试结束——停止答题——”
二人声音嘹亮,众考生纷纷放下笔。
一旁的监考官们见状纷纷上前收试卷,一时间,号舍里众人表情都各不相同。
有人脸上信心满满,有人脸上却失意重重。
有的还在懊悔未好好斟酌最后的笔墨,有的已经开始徜徉未来的青云官途。
无论是喜是悲,是好是坏,一切都已盖棺定论,他们能做的已然到了头,无法再有任何改变了。
三日未开的考试院大门缓缓打开,门外已有亲眷家人在此等候。
经历了三日高强度考试的考生,几乎都像被扒了一层皮一样。身体和心理都满是疲惫,只想回家好好吃个饭、沐浴、睡觉。
他们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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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期待来,又带着满腔热血与疲惫回去。
梅晚等锦衣卫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间也竟有了些感慨。
接下来的时间,是留给上面那些大人的了。
这一次春闱,锦衣卫的职责也就到此了。
是也,忙活了好几日的梅晚等人累死累活地到了寝舍。
刚进寝舍,陈昭便要迫不及待地脱衣服。
梅晚神色一紧,都没多想,一脚飞踹在陈昭身上。陈昭吃下这一脚,一个囫囵摔倒在地上。
他倒在地上,装着委屈对梅晚控诉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梅晚装作没看见,一脚跨过陈昭的身子,无视他哀怨的眼神,坐到椅子上,回道:“要脱衣服就滚去澡堂,这么丑陋的身材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闻言,陈昭的表情更加崩溃,他躺在地上,眼中哀怨不减反增,宛如一个被丈夫嫌弃的弃妇。
听到梅晚的话,寝舍里的其他人,都暗暗挺直了腰板。
其他人:身材丑陋的是陈昭,跟他们可没关系。骂了陈昭,就不能骂我们了哟......
如今的澡堂正在排长队,忙活了一天的锦衣卫们都在排队洗澡。
至于梅晚他们寝舍为什么没在排队?
因为他们抽签又没抽中啊!
又是最后一名啊!
最后一名还要排什么队?夜深人静自己去就好了呗。
提供竹签,偷偷在签上做手脚的梅晚如同没事人一般喝了一口茶。
梅晚:搞笑,你们不最后一个洗,我怎么洗?
谁都不会想到,洗澡永远最后一个的寝舍是这寝舍里的“内鬼”自己造成的。
哦,考试那次纯是他们手臭。或许有些事情做多了,气运就变差了。
镇抚司的汉子们众多,考场守卫又调派了大量的人手。今天镇抚司的澡堂,没两个时辰是下不来的。
众人只好在屋子内呆着,因实在闷得慌,陈昭又没忍住,主动开启了话匣子。
“你们还记得考试第一日发疯的那个考生吗?”陈昭说道。
众人被他吸引了注意,纷纷点头。这事儿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这群老爷们儿传起八卦来可快了。
陈昭顿了顿,八卦的嘴又开始说话:“那天老秦不是把那人劈晕了吗?老大派了俩兄弟去,等他醒了就审问他。”
说到此,他顿了顿,看向秦玉凌,仿佛看“禽兽”一样地看着他,说道:“老秦你下手够狠的,那人被你劈得四个时辰才醒过来,审问的兄弟要被你坑死了!”
秦玉凌置若罔闻,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喝水。
送给秦玉凌一个大白眼,陈昭继续说道:“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就问那闫起,为什么做出这种事。你知道他回答啥吗?”
众人摇了摇头,徐清看似一脸严肃,实则八卦的耳朵已经凑了过去。陈昭故作神秘地停顿道:“其实——”
老邓和老刘都有些迫不及待,催促着陈昭说话。
“其实,他就是想做!”陈昭的话跟脱裤子放屁似的。
众人:神经病!说得什么玩意儿!
徐清起身,面无表情,飞起一脚又给陈昭踹在了地上。
老邓热情地给徐清递水:好样的!兄弟!
陈昭自认犯贱,也不恼,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打算张嘴说话。
梅晚突然开口,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再说废话,给你裤子扒了扔指挥使屋里去。”
其他人:嘶!好狠!罪不至死啊大人!
被震慑住的陈昭只好不再玩笑,正了正脸色开口说话,说出来的内容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是有人故意让他这么做的。”
30.温泉
若有人指示闫起在考场上滋生事端,那背后的人居心叵测。
但梅晚不懂,在考场上生事端,倒霉的只是考生,并不会产生其他的祸事,背后之人的想法就如同迷雾一般,叫人看不清楚。
徐清用手肘杵了杵陈昭,示意他继续往后说。
陈昭却摇了摇头,道:“那考生虽然说是有人指使,但是背后之人从未现身。只是叫他在考场上惹出乱子罢了,至于这手段,则是他自己想的。”
“现如今,没有人知道他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至于现在是否有结果,我也无从知晓了。”
陈昭摇了摇头,这么重大的事情就说了一半,怎么能叫人能忍得住。
徐清的眉心跳了跳,不开心地说道:“下次这种有头无尾的事情别再说了,你这是活生生要把我们憋死。”
老邓和老刘点头,谁能忍受没有后续的故事?!这种阉割,可是要遭天谴的!
这么闹腾完,天色也渐晚了。
寝舍里的几人也开始收拾起了东西,打算去澡堂子洗澡。
陈昭将擦身的布挂到脖子上,一脸好奇地问梅晚:“今日又不和我们一起洗了?”
梅晚斜眼看他,说道:“我要自己洗,跟你们这帮人洗澡,又不得安生。”
陈昭刚要说话,秦玉凌便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说道:“今天你要是再在澡堂子里出幺蛾子,今晚一定给你捆了送指挥使屋子里。”
陈昭被“指挥使”三字吓得缩了缩脖子,嘴巴里嘟嘟囔囔的,一脸的不情愿:“只是沟通沟通感情吗,你们这群人,真的不懂我的心思。”
要不是为了早点洗澡,他们谁都不想和陈昭一起下澡堂。
众人在嬉闹声中离开了,独留梅晚一个人在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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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府府上。
李威明刚考完试,李知府便让他去书房。
但已经忍受了三天没洗澡的李威明那里忍得住,驳了父亲的面子,第一时间就叫下人背水洗澡。
待李威明出现在书房,李知府已经等他多时,脸色并不好。
“父亲......”李威明低头,低着声对李知府说道。
李知府冷哼一声,回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李威明不敢违抗他,只好继续低着头。
看见李威明这样的做派,李知府也不再责骂他。毕竟这是自己老来生的孩子,对他的宠爱,也都是实打实的。
李知府不再说其他,聊起了他想和李威明说的正事:“此次科举,可有成功?!”
闻言,李威明的脸白了一寸,双手握拳,用力攥紧。
看他这个样子,李知府怎么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大怒,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厉声说道:“你可知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能不成功?!”
见父亲大怒,李威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愤恨和难过,他回答道:“父亲!不是我的问题!此次春闱,定是和我无缘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知府的眉头一皱,刚考完怎么知道无缘了?!
“此次春闱,有一王八蛋发了神经,把墨......泼到了儿子的试卷上。”说到此,李威明又想起了当时的样子,心底的怨恨更加汹涌,继续说道,“卷子已经脏污,饶是我知道考题又有何用?!”
李威明猛地抬起头来,眼底充血,他的愤恨和不甘让李知府不禁叹了一口气。
李知府望天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叹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但他年事已高,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出处。
唯独这个小儿子,被他捧在手中长大的小儿子,还未有出路。
他不得不为他考虑,因此他不得不破釜沉舟,搭上那条危机重重的大船。
可谁知,天不随人愿。
哪怕他已经做了一切,还是会有意外让他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突然,李知府感受到了莫大的悲怆。他哀叹一声,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自己年事已高,又能护他几时?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尽办法护他周全,给他谋到一条好出路!
夜,渐渐深了。
月亮钻入了云层里,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朦胧的氛围里。
镇抚司——
澡堂子已经没人了,梅晚收拾好衣物往澡堂子走去。
轮值了三天,精神高度集中,说不累是不可能的。现在所有人都沐浴完毕,她也想好好的泡个澡休息一下。
镇抚司的澡堂子很大,除了洗澡的地方之外,还有一处温泉。
当时梅清秋特地看中了这汪温泉,才向宇文帝请旨在这里建立镇抚司。
每次洗澡,这温泉总是遭到大家的哄抢。好东西谁都喜欢,在这儿泡一炷香,能缓解身上不少的酸痛。
刚进澡堂,那股子硫磺的味道悄然钻入了梅晚的鼻子。
她简单探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这才褪了衣衫,钻入了这泉水之中。
啊——
一入水,经脉放松的舒适感让梅晚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难得的清闲,难得的放松。
这次她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一柱香的时间。
寝舍中,刚洗完的几人正躺在床上闲聊。
陈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清聊着天,老邓和老刘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们都喜欢逗徐清,谁让他一脸的正人君子样,这不是摆明了让人调戏他吗?!
秦玉凌远离纷争,在一旁收拾明日的着装。
他一直有这个习惯,凡事都喜欢提前安排。
突然,他找不到自己的玉佩了。这玉佩自他记事就戴着了,算是他的贴身之物,在他心里有不少的分量。
秦玉凌皱眉,这玉佩他平时从未摘下,在洗澡前脱衣服的时候,也仍然在。
约莫是落在澡堂了。
能找到就行,秦玉凌叹息一声,从床上翻起来,随意地拿出一件外袍——他得去找一下。
陈昭从玩闹中抬起头来,说道:“老秦你要干嘛去?”
秦玉凌没抬头,双手正在系外袍的结,回复道:“玉佩落在澡堂了,我过去拿一下。”
陈昭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行!那你路上注意点!晚哥也还没回来呢,估计你俩能一起回。”
秦玉凌的手顿了顿,他才想起梅晚还没回来。
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秦玉凌咳了咳,装作没事人一样的走了出去。
梅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泉水,双颊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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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的蒸汽透出红晕来。
此时的她,长发披肩,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许是因为放松了身子,她闭上眼睛,靠在池水旁假寐,看起来就像一只慵懒放松的猫咪。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睛缓缓看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虽隐入云层,但仍透露出不太清晰的形状来。
梅晚看着月亮的轮廓,计算着时间。突然,她神色一动,有些愣神地看着月亮。
她喃喃道:“竟然....过几日就是五月廿三了......”
最近的事情太多,忙得梅晚都已经不再关注日子的变换。难得沉静下来,竟然发现已经快到了那个重要的日子。
——父亲的祭日。
她思绪沉浸其中,一时间竟然放起空来。
此时的秦玉凌已经到了澡堂子门口,他走到当时换衣服的地方仔细翻找。
没有?
秦玉凌皱了皱眉,他明明记得当时换衣服的时候还看见的来着。
但当时他衣服还没换完,老邓便夹着他冲到里面去了。
难道是丢在里面了?
秦玉凌刚打算抬脚进入,突然想起梅晚还在洗澡。
和梅晚搭班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梅晚不喜欢和人一起洗澡,是而大家从来没有和她一起洗过澡。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梅晚还在里面,他就感觉喉咙好似有些干干的。
神经!
秦玉凌用双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现如今找到玉佩才是正经事,他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都是大男人,碰见就碰见呗,有什么好多想的。
想到这里,秦玉凌抬起脚,抬脚往里面走了进去。
正在温泉里发呆的梅晚,突然耳朵一动,她听见了不太清晰的巴掌声。
有人来了?!
梅晚神色一紧,顾不上脑内胡思乱想。她起身,温泉水从她身体上滑落,蒸汽氤氲了一切。
她手一勾,拿起一旁的衣服就披在自己的身上。不管有没有人,她也泡得差不多了,要赶紧回去才行。
另一侧的秦玉凌走了半圈,终于在温泉门旁找到了丢失的玉佩。
想到当时陈昭拖着秦玉凌,联合着徐清一把给他扔池子里,秦玉凌就气不打一处来。估摸着这玉佩就是在那时候调出来的吧。
回去之后,他定要给这两人头上都来两下。
秦玉凌捡起玉佩起身,突然,外袍勾在了温泉池旁的树枝上。枝桠被衣裳这么一扯,突然透露出了里面的景色来。
秦玉凌抬头,正巧见梅晚湿发披肩,衣袍至肩膀,漏出她细长的脖子与肩颈来。
她侧着头,躲在云层的月亮也跑了出来,照在她那半张脸上,面若桃花、唇若点朱。
秦玉凌呼吸一滞,一时间忘了反应。
“谁——”
听见动静,梅晚的眼神凌冽了起来,她飞快地系上衣服,附身捡起碎石,带上了点内力就往发出动静的地方射去。
“我只是来捡玉佩,罪不至死吧!”
秦玉凌被石头砸中,痛呼一声。
梅晚趁他闭眼将外袍一披,拿起树枝把头发一束,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是她大意了,梅晚的眼神有些慌乱,她盯着秦玉凌,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31.黄粱一梦
秦玉凌闪身躲过梅晚扔过来的“暗器”,待站稳了身子,便无奈地说道:“进个澡堂也罪不至死吧!”
梅晚冷哼一声,刚沐浴过后的脸上氤氲着绯红,她瞪了一眼秦玉凌,回道:“谁知道躲在树丛后面的是什么人,自保而已。”
秦玉凌从怀中拿出刚刚捡回的玉佩,说道:“衣服勾到罢了,再说,男人之间看到就看到呗,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是秦玉凌会说出来的直男发言。
听到秦玉凌说的话,梅晚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看来他什么都没发现。
秦玉凌确实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说他还来不及看,就被梅晚扔出来的石头吓了一跳。
再说了,不过是肩膀罢了!看见就看见了,不过......
“梅晚,你今天还吐槽陈昭呢?你自己的肩膀也有点单薄,是该练练了......”话没说完,梅晚一掌挥出。
“啪——”的一声,和秦玉凌的后脑勺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梅晚忍住想继续揍秦玉凌的冲动,拢了拢衣服走了出去。
秦玉凌被揍,虽然有些不解,但也还是乖乖地跟在了梅晚的后面。
回寝舍的路上,秦玉凌总是想开口聊一聊让梅晚勤佳练功的事情,但都被梅晚“杀人”般的眼神逼了回去。
“吱呀——”梅晚打开了寝舍的门,门扉发出的响声让没睡着的几个人从被窝中钻出了头来。
“你们一起回来了?!”陈昭从被窝中探出一个头,像个卤蛋一般。
见两人一起回来,他似乎有些吃惊。
陈昭还想说什么,刚打算开口,却被一旁睡相奇差的老邓一下子踹到了徐清脚边。
陈昭:你大爷的!我还没睡着就踹我是吧?!
被老邓这无心一击,陈昭话到嘴边却给憋了回去。他急忙钻入被窝,装作睡着,翻身,把腿一伸,“吧唧——”用力地踹在老邓的肚子上。
嗯......
无事发生。
陈昭:你爷爷的,睡得还挺死。
这一打岔,陈昭完全忘记了一起进来的梅晚和秦玉凌,忙着和身旁的老邓打起架来。
这种寝舍生活,梅晚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她翻了个白眼,走到屋子里,收拾起来。
夜色渐深,再闹腾的人,这时候也该累了。
整个寝室的人,终于在深夜安静了下来,各自进入了梦乡。
秦玉凌在睡前还在想,自己被梅晚抽的那一掌真是委屈。本就是好心提醒,觉得她有些单薄,谁知道被反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玉凌在心里唧唧歪歪,然后又不知不觉地睡了去。
许是他对梅晚的怨念太深,入睡之后,秦玉凌又梦到自己在温泉边见到了梅晚。
但这张脸......
他好似有些不确定,面前的这人究竟是谁。
秦玉凌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盯着他面前这眉目含情、肌肤如玉的美艳女子。
庭院深深、夜色如水,皎洁的月光交织着氤氲的热气。从这朦胧的水汽里,一女子湿发披肩,未来得及被擦干的水珠从脖颈一路滑至锁骨,随后又消失不见。
她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清澈又深邃,眼中带着不可明说的风情与情意。
下一秒,女子身披薄纱,竟从池水中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
女子眼波流转,带着无声的情意,慢慢地靠近秦玉凌。
随身带起的水声,就如同魔女的低语,将秦玉凌的防线全部摧毁,让他情难自已。
转瞬之间,那女子已近了前,羊脂玉一般细腻的手指缓缓拂过秦玉凌的面容。二人贴得极尽,呼吸间都带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你......”秦玉凌刚想说话,那女子便伸出玉指,点在他的唇上。
“嘘——”女子朱唇轻启,双手却渐渐将衣衫退至肩膀处。玉肩露出,女子的手却不再动作。
秦玉凌被眼前的画面紧张得不敢呼吸。天老爷见!他秦玉凌活了这辈子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他这时候该干嘛来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子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她凑到秦玉凌的耳边耳语:“公子......你看奴家的肩膀,单薄吗?!”
正沉浸在美人低语幻想中的秦玉凌突然一震,熟悉的语言让他慌乱地与那人拉开距离。
“你——”
秦玉凌抬头,呼吸一滞。那女子的脸突然变得熟悉且讨厌了起来——那是梅晚的脸。
“我的肩膀单薄吗?!是不是还得练一练?!”梦中情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肌肉男。
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身材,衬得梅晚怪异又恐惧。
梅晚的脸出现在那人的头上,怒目叱责,一句“肩膀单薄”穿透了秦玉凌的耳膜。
妈呀!恐怖话本!
秦玉凌一下子被吓醒,双目倏然睁开。梦中那女子的香气和最后恐惧的诘问声仍然让他难以回神。
疯了!自己一定是疯了!
梅晚怎么会是个女子!怎么会是自己梦里那个美艳的女人!
他就是梦里那个恐怖的男人!他再也不敢让梅晚练肩膀了!一旦练成,那就是噩梦成真!那他一辈子都不能好过了。
秦玉凌大口呼吸,因怪异梦境而散开的精神终于回笼。
他伸出头看了看窗外,天光大亮。
秦玉凌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扭过头看一旁梅晚的床位——那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梅晚出去了。
她的被子乱七八糟的叠在床上,甚至她被子上有一角叠在了秦玉凌的脸上。
秦玉凌的鼻子动了动,是他梦里闻到的那女子的味道。
“啪——”秦玉凌用力给了自己一耳光。
什么女子!没有女子!再胡思乱想就再来两巴掌!
秦玉凌在心底愤愤地说道。
他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着呢!他岂是小人,将兄弟认作姑娘?!若如此,他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啪啪——”又是两大巴掌声想起,终于冷静下来的秦玉凌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想再睡个回笼觉。
整个屋子里只听得见徐清的呼噜声响起,遮掩了清晨秦玉凌的黄粱一梦。
另一边,天还没亮就爬起来的梅晚正在京郊一处没人的山坡上。
她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丝毫不知道她在梦里给予了秦玉凌多少的恐吓。
她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后日是五月廿三——文怀瑾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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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往常来说,她一般会在当日来祭拜。但今年,她没法如期而至,只能提前来祭拜。
说是祭拜,但在他人看来,这里只是一个无名冢罢了。
当年文怀瑾悬梁自缢,尸体被锦衣卫又抬回去验了两日。再三确认文怀瑾确实是自杀后,他们将文怀瑾的尸体草席一裹,扔在了乱葬岗。
毕竟文怀瑾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自缢,留了一个全尸,已然是当时皇帝顶住百官压力的最好结果了。
至于之后这尸体又由谁拾起,又是谁将文怀瑾埋在这山清水秀的无人冢里,那就再好认不过了。
自然是梅晚的师傅,自称文怀瑾多年好友的人——梅清秋了。
之后,每到五月廿三,文怀瑾的祭日,梅晚和梅清秋都会来此地。
在这无名冢前,洒下一杯酒,插上三柱香。
今天也不例外。
梅晚早早地就到了这无名冢前,她靠坐在墓碑前——上面什么也没写。
她将头靠在碑前,从行囊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酒——绿蚁。
这酒并不名贵,事实上,这绿蚁反而是最便宜的酒。
它属于新酿的米酒,还未经过过滤,酒面泛起酒渣泡沫,颜色微绿,细小如蚁,故称“绿蚁”。
此酒辛辣、后劲大,一文能买三壶,是普通百姓最常喝的酒之一了。
“阿晚,今年又没你早。”
一个温润沉稳的声音响起,梅晚抬眼望去——
“师傅。”
来人正是梅清秋,他一袭白衣,气质如玉,看不出一丝沾血的样子。
他也提着两壶“绿蚁”,将他随意的放在墓前。接着,梅清秋学着梅晚一样,靠在了这无名冢的碑前。
见梅晚手中的绿蚁,梅清秋突然轻笑出声,问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钟爱‘绿蚁’?”
梅晚转头向他看去,似是在询问理由。
梅清秋低声笑了两声,目光看向空旷的原野,眼中带着怀念,说道:“当年你父亲还不会喝酒时,我将这‘绿蚁’偷偷灌进了他的茶水里。第一次喝酒,就喝这如此辛辣的物什。当夜,他便红了脸,晕了整整四五个时辰。”
似是没想到父亲还会有这样的一面,梅晚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又充满了怀念的意味。
梅清秋没管她,继续说道:“但那晚之后,你父亲却爱上了这酒。他觉得这酒至纯、至烈!虽未发酵完全,但如同青涩少年一般,有着一股子猛劲,就像他一般,能够在这世上胡乱的闯荡。”
梅晚被梅清秋说得一愣,她之前从未听师傅提起过父亲。每次祭拜,二人总是匆匆来,又匆匆去。
每当梅晚想提起父亲时,梅清秋总是会转移话题。
她不懂为什么这一次,师傅竟然一反之前的样子,竟主动告知她父亲的往事。
梅清秋没有看出梅晚的出神,或许他看出来了,但他不想停止怀念老友的心情。
他继续说道:“之后,他年岁渐长。他竟然又觉得这‘绿蚁’如同历经沧桑的老人。纵使经历过中和抑或是调味,但仍然保留它原本的混浊与辛辣。”
说着说着,梅清秋用手轻抚墓碑,扯出一抹苦笑:“所以我说他是个傻子。”
一个理想主义的大傻子。
32.必中
梅晚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师傅缅怀父亲。
梅清秋的脸上还挂着笑,但那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终于,梅晚再次鼓起勇气,向梅清秋开口询问道:“师傅,您究竟和我父亲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当年不经常来家里玩呢?”
梅晚的话算极大的试探,之前她问这个问题许多次了,每一次都被梅清秋随便敷衍了过去。
她原本以为,今日的梅清秋会像之前一样,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但,今日的梅清秋稍微有一些不一样。或许是日子较为敏感,又或是他想通了什么,梅清秋叹息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梅晚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也怀疑过我。想必你很好奇,为何听起来我和你父亲如此熟稔,但从未去过你家,从未与你父亲见面吧?”
梅晚怔了怔,梅清秋说的话正是她心中所想。她一直不懂,师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掌握着许多人都不知道的秘辛。
当年若师傅有心保护父亲,抑或是在悲剧发生前提醒父亲,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这些话她藏了许多年,也时常想在没人的时候问问他。但这些年里,梅清秋对梅晚照顾有佳,仿佛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些梅晚心里的有些不满的话语,在看见梅清秋那双眼睛的时候总是无法表达。
而这一次,梅清秋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直愣愣地说出了她的想法。
梅晚的手情不自禁地抠起了自己的外袍,她虽面对其他一切事情都很有主意,但让她面对如父亲一般的梅清秋时,那些在外人看来的气势与小心机,全部都被击溃了。
梅清秋见她一脸的愧疚样,突然笑出了声。他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揉了揉梅晚的头发。
见梅晚抬头,梅清秋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之前不说,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现在怀瑾的事情突然有了线索,我觉得,也是时候该让你了解了。”
说完,他顿了顿,手轻抚墓碑。那无名冢的墓碑前虽没任何题字,但梅清秋的手指在那无名碑上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文怀瑾的名字。
“我和你父亲原是同窗,他出身贵胄,我双亲却是务农出身。原本八杆子打不到的两个人,竟然也能成为一对挚友……呵……”
梅清秋嘲弄一笑,不知道是在叹当年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
梅清秋的眼中充满了怀念,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孤僻的自己充满敌意地对视着对面身着绫罗绸缎的少年。
而那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总是对他微微一笑,在他的笑容中,少年梅清秋的自卑与傲慢被渐渐化去。
“我能进哲远书院,只是因为当年我乡试拿了解元,被当年的老师举荐,这才拿到了当年多少人抢都抢不到的名额。除我之外,书院里的人不是世家大儒之后,就是皇亲贵胄之后。没有人瞧得起我,我也不屑得与所有人交流。除了……”
“你父亲。”
谁能想到,在外面威风凛凛、呼风唤雨的前指挥使梅清秋竟然有这样的出身与过往?
梅晚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梅清秋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父亲一直照顾我,纵使我万般不受用,一直跟他对着干,他也从没有生气……谁能对傻子生气呢?”
“所以最终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最好的朋友。”
梅清秋笑了一下,梅晚以为师傅说的傻子指他自己,谁知道他话锋一转,那傻子竟然指的是父亲。
想到那个总是被看作完美的男人又被称为傻子的一天,不知为何,梅晚不禁笑出了声。
“我与你父亲志向相投,年少时都想过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若说你父亲因叛国罪畏罪自杀,我是万万不相信的。”
梅晚听着梅清秋的话,又不禁问道:“那师傅……为什么我小时候从没见过你?”
听到梅晚的问话,梅清秋的表情暗了暗,声音带着一丝哑意,说道:“因为我和你父亲在你出生前因一些事,一刀了断,形同陌路了……”
从最好的朋友变成形同陌路,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能让这两人有如此大的转变?!
梅晚想不明白,她朝梅清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梅清秋却对这中间事闭口不谈,继续顺着之前的话说道:“自从那时起,我便不再与你父亲往来。在你父亲出事那天,我接到消息赶往你家……但,来不及了。”
梅清秋转头,慈爱地看着梅晚,眼里的怀念满得似乎要溢出来,说道:“虽然没救下他,但还好……我救下了你。若是连你都没救下,以后见到你父亲,他势必要把我劈个干净。”
梅晚:我爹应该打不过师傅吧?
不知道怎么的,梅晚的思绪一下子被梅清秋的话带偏了。
虽然梅清秋说得并不多,但对比于之前的闭口不谈来说,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
或许师傅也憋了很久了吧,那段故事很久没被提起,想必他也很怀念吧?
梅晚无言,将地上的‘绿蚁’拾起,掀开上面的酒封,递给了梅清秋。
梅清秋一愣,倏然展颜一笑,接过梅晚递来的酒。
两坛酒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摇晃的酒液洒在地上。
师徒二人均仰头饮下这坛辛辣,滴入泥土的酒水缓缓下渗,就如同有第三人与他们一起畅快痛饮。
痛饮几口,梅清秋豪爽地拿下酒壶,将剩下的酒倒入地下,一边倒一边说道:“阿晚的酒量渐长,有当年我的风范!作为父亲,咱俩可不能被比下去!来!如当年,再喝个痛快!”
洋洋洒洒倒了半坛酒,接着,梅清秋拾起另一坛,扯开酒封又往嘴里灌去。
“师傅……”梅晚的手反射性地抬起,想要阻止梅清秋。
这酒又辣又烈,后劲大的很,若是这般无节制喝下去,明日势必会头疼欲裂。
梅清秋一个侧身,躲过梅晚的手,仰头“咕噜”“咕噜”地继续灌着。
见他这样,傻子都能看出来梅清秋今日的不同。
或许“文怀瑾”这个名字已经在记忆深处埋了多年,梅清秋那些回忆与故事许久没有和人诉说过。
梅晚在一旁盯着师傅将那壶酒喝了个干净,梅清秋讲酒壶用力地砸在地上,飞溅起的瓷片在他的侧脸拉出一道小口。
本以为梅清秋已经醉了,但若是仔细探查梅清秋的眼,就能发现,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醉意,反倒是汹涌着许多看不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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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喝醉,也不会再这时候醉。
这壶酒喝完,他又会变成那个人前阴晴难测的前指挥使——梅清秋。
这些少年时期的回忆与自负,就如同他的挚友一般,会永远地埋藏在这地下,永不见天日。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清晨的薄雾缓缓散去,阳光透过枝桠洒了下来。
这条路虽人迹罕至,但无法保证是否会有人经过。梅晚他们来的早,那时候这里没有人来,但如今太阳已经高照,是时候该回去了。
梅清秋站在碑前,看不清神色。他负手而立,眼睛盯着墓碑有些发愣。
梅晚起身,掀起衣袍,在墓碑前跪了下来。
她看着那无字碑,将那些话藏在心里,朝着父亲,重重地磕下几个响头。
有些话已经不必再说,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去做,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梅清秋和她都清楚,能将当年的事情做得如此干净的,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但就算如此,没有人能阻止梅晚找出当年的真相。
她说过,会还父亲一个清白。
梅晚的眼里满是坚定,纵前路多磨难,她也会一往无前,绝不退后。
一阵风扬起,吹得墓前的空酒坛子晃了两晃,又吹起那二人转身而去的衣袍。
深埋在地下的无名之人,也会有担心的时候吧?
城内,科举的氛围仍然浓厚。
从考前的惴惴不安、蠢蠢欲动不同,如今的京城众人,陷入了猜测科举名次的氛围里。
甚至京城的大小赌场,纷纷开了台子赌今年的举子名额。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黑店案,涉案考生——王承的升、落便入了这赌局之中。
知名赌坊金铜斋更是开下大赔率,赌他名落孙山!
在许多人眼里,哪怕王承再有种、再有名,得罪了这京城知府,也终究会无路可走。
因而,许多人还没观望多久,就纷纷在“不中”的盘口压上了银子。
这时,一个身着普通的中年男人有些小心翼翼地从金铜斋门口走进。
似乎是没来过这儿,这中年男人有些紧张。
“老赵?你怎么来这里了?”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男人,这不是在醉仙居店旁摆馄饨摊的赵福吗?
被人认出来,赵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回礼。
赌进士的桌前围满了人,赵福凑近看了一眼。
“你竟然也来赌?想必,你一定也是赌这书生落………吧。”
话音未落,之间赵福掏出一袋银子,这银子鼓鼓囊囊,他却一点都不犹豫,径直押在了“中”的一边。
那人被赵福的举动吓得一惊,话都没说完。
这一举动,一下子点燃了整个赌场。
“老赵!快拿回来啊!你这得赔多少?!得卖多少碗馄饨才赚的回来啊!”认出赵福的赌徒忙着劝他,身边的人都止不住地窃窃私语。
赵福却丝毫不见悔意,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他笑得老实。
“姐姐,他一定会中吗?”金铜斋外,英子有些好奇地看向身旁人。
那人不是梅晚还能是谁?
梅晚笑得肆意,回道:“他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