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怪物们开始恋爱》
7. 线人
陆行声侧过身,胡通略微紧张地迈步进入,一眼就看见桌上被人精心照料的玫瑰花,那一秒,紧张散去,随之而来是一种戏耍他人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对啊,从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还不知道对方就是死掉的807,自己现在变成那个送东西的舔狗,又不怕一个死人来戳穿他的谎言,只要他细心一点坐实这个身份,不就可以借由这个身份做很多事情?
胡通舒展了眉头,看着陆行声给他端来一杯温水,又找来一板感冒药放在他的面前:“先吃药吧。”
“嗯。”
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被情绪影响的生物,刚才还紧张忐忑的下位者仿佛抓到最大的依仗,一夕之间就挺直了腰杆坐在那里,对对方的关切只有一个敷衍的“嗯”字。
但是陆行声并不生气,他对那人假设的性格就是像个腼腆到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正常交往,只能用这种直白又明显没有边界感的行为表达自己的意图。
恐惧他人的拒绝、害怕和人面对面的交谈、也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笨拙害羞但也很纯真。
只是后面的三个特性是要被放大数倍。
简陋的租房迎来了它第一位客人,陆行声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屋里可以用于招待客人的东西拿出来,外面雨声密集,偶尔传来一声惊人的闷雷声。
胡通看着面前的男人,胳膊上生出一片疙瘩,一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和一个男人“约会”,他就止不住的恶心。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陆行声双手捧着杯子含笑道。
“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他略微有些害羞,“我叫陆行声。”
【呜呜呜——】
黑线的意识中爆发出历史新高的尖鸣声,几根细长的、肉眼不容易探查的黑线沿着桌脚往上,然后跳跃至陆行声的大腿,一端在桌下方扬起,像是只被主人无视的宠物在无声撒娇。
黑线高频率地摆动,因为伤心有些失控地往陆行声的衣摆里钻,它挪动时和肌肤产生的痒意让人无法忽视,陆行声动作不大的挠了挠,黑线静静贴在心口的位置。
如果它能产生泪水,现在陆行声的心口一定被水浸湿。
【呜呜呜——】
躲在缝隙里的黑线们都同步了情绪,伤心愤怒的同时又统一学着他刚才的发音在意识里念着那三个字。
【陆行声】
这三个字比它的食欲还要充满魔力,每重复一次,弥漫的喜悦就冲散之前压抑的情感。
于是黑线们的动作也变得停顿和古怪。
【呜呜——陆行声——嘻嘻】
【呜呜……】
【陆行声】
【陆行声】
【嘻嘻、嘻——】
“你呢?”
胡通干咳了声,有片刻犹豫要不要报个假名字:“胡……胡通。”
很好,这是个好的开头。
陆行声暗自给自己打气,相互交换姓名是成为任何关系的第一步,看见“他”不再如之前那样躲避,陆行声一直提着的心松快不少。
“你是住在这栋楼里吗?我以前没有遇见过你。”
来了来了,胡通神色紧绷。他说出几个玩家一起准备好的说辞:“以前是住在附近,最近才搬过来的……”
胡通恶心感更盛,简直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因、因为想离你近一点……”
【啊——】
黑线狂躁的意识让所有的个体都陷入一秒的停滞,随即躲在暗处的它们开始失控地爬上地面。
它们几乎快要顾不得会被陆行声看见,被情绪操控的黑线沿着地板的缝隙隐身,一点点向这个不知死活的猎物靠近。
诚然它害怕以这种样子出现在陆行声面前,也唯恐在他的脸上看见和其他猎物见到自己时露出的惊惧表情,但是被外来者挑衅的暴怒和失控让它已经等不到猎物远离后再动手。
【杀】【杀杀杀杀……】
杀了他!
像是一根针刺入湿润的纸巾一样简单,成千上万条细线在同一时刻刺入胡通的小腿,但是被盯上的猎物只是感觉到轻微的刺痒,他没有低头看上一眼,只是磕磕巴巴说完那段恶心人的情话。
“因为太想每天看到你,所以搬过来。”
陆行声呆滞片刻,随后也有些慌张地低下头。
他是知道对方对他的意思,但是在他的预想里,这样直白的表白并不像是那个两年来只敢偷偷送礼物,不敢和他面对面的男生能做出的事情。
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背影仿佛被切割成完全不同的两部分。
但是对待面前的胡通,并不知晓内情的陆行声还是无法控制将往日的情感投射出了部分,导致听见这段大胆又热切的表白时,虽然有质疑,但是更多的是被扰乱情绪的慌张。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
两人的接触还是太少,陆行声并不敢唐突地直接答应,他害怕对方对自己有一层想象,怕他们真实交往起来,这层梦幻的滤镜会被打碎。可是按照对方的性格,直接拒绝又担心伤害了他。
“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陆行声笑容有些僵硬,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怎么回应,怎么做才能完整表达自己想要多接触再考虑进一步关系,又兼顾不伤害敏感男性的感情与自尊。
他拿着玻璃杯走到厨房,在转身的瞬间,坐在椅子上的胡通神色遽然一变。
从眼球里爆射而出的黑线重新刺入他的脸颊,恐惧的叫喊淹没在喉间层层叠叠翻滚的线条里,他像是瞬间只剩下皮囊,皮肉里鼓动起来的线条膨胀又膨胀,肆无忌惮穿梭在他的四肢和脏腑。
求救声无法传递,逃命的双腿仿佛被人钉在原地,骨骼被融化的痛苦让胡通涨红的脸被汗水打湿,他只剩下生理性的痉挛,但是很快,这样的抽搐也残忍地不被允许。
黑线报复地让他痛苦之上更为痛楚,恐惧之下是深渊般的绝望。
他让猎物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鲜活的心跳声,但只能眼睁睁体验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死亡。
从血肉里成倍繁殖出的黑线散落,又汇聚在门口成为一个人形生物,它打开门,确定厨房的陆行声听见后,在对方折回的途中关上门。
人形溃散开来,重新回到不见天日的暗处。
但是有末端悄悄探出,看着陆行声对着不见人影的空荡荡客厅停顿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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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抬步往外跑。
砰!
雷鸣轰响,在天际炸开成眩目的白光。
陆行声不知所措地跑到楼道里,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不见人影,看不见,他就放轻了呼吸侧耳去听,但是炸响的雷鸣让所有动静都被掩盖。
他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是他没有立刻回答让对方觉得伤心、难堪所以逃走了吗?
陆行声憔悴的脸上露出令人不忍的愧疚,他只能凭运气挑了个往下的方向追去,凌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呼入的空气在喉咙中化成一把把细刀割着内壁,让他的喘息都变得难以忍受。
倾斜的雨滴落在发顶和肩头,他的视线透过遮挡物不断搜寻,却仍旧没找到那个背影。
从楼窗掉落下来的几缕黑线随着豆大的雨滴埋入陆行声的头发时,正听见冲进滂沱大雨里的陆行声呼唤着那个恶劣的顶替者,黑线每听见他叫一声,细长的身体就颤抖一分,直至后面忍无可忍。
它的身体合力圈住一小束头发,然后用力地扯了一下。
陆行声低声“啊”了句,终于停下脚步困惑地揉了揉刚才发痛的头皮。
【回去】
他仰头向上看,只能看见雨滴和阴霾的天空,陆行声的心情和天气一样低落下来,他期待了这么久的见面,但是好像被他搞砸了。如果他当时果断一点,两人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样。
那双安静温润的眼睛不知道注视何方,孤单地站立在雨中。
陆行声有些难过,这样的难过和以往任何情况都不一样,他脑中想起的不是今天和他见面时的场景,而是印象最深的第二次。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那只看见背影的第二次见面念念不忘,可能是对方颤抖紧绷的后背,还有不知道怎么受伤的手指。
他明天还会来吗?哪怕不见面,就像往常一样……
还是说生气了?不会再来了?
忍不住胡思乱想的陆行声又感觉到头皮一疼,他委屈的情绪更加浓重,今天怎么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骑在头上的黑线捆住一束短短的细软的头发往上提,不停在只能自己听见的意识中重复:【回家】【回家】
陆行声带着一身的水渍缓慢地、有气无力地上楼,鞋底留下一个又一个明显的鞋印,他站在门口,脑袋抵在门板上,神思不属地摸着兜里的钥匙,摸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出来得匆忙根本没带,当时也并没有关上门,可能是风吹阖上了。
他直起身体,嘴唇错愕地微微张开,可当他还没有想出对策时,忽地一声咔哒——门就突兀地开启一条缝隙,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往后……
放在桌上的热水还散发着温暖的热气,窗户紧紧闭合,阻挡住窗外的狂风暴雨。陆行声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屋子,像是爱丽丝第一次进入仙境,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澎湃心情。
陆行声抬脚踏入其中。
门轻轻地在他身后阖上。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房间不止有他一个人在,因为那片刻的鬼使神差,他竟然对着这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荡荡的房子轻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8. 线人
这场雨从白天下到了后半夜,从偶尔几声的雷鸣到后半夜持续不断的劈里啪啦,陆行声将脸埋进枕头,扯住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但是他不咳嗽也不犯晕,只是脑子浑浑噩噩,那种渗入灵魂的疲惫又抵挡不住地袭来。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像是在梦境中回到幼时的旧房,他躺在外婆的大腿上被人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哄睡。
陆行声眉宇间的烦闷一点点松开。
等他终于彻底睡着,线人才从床上、从陆行声的身边依依不舍地起来。它的整体是无数的自己组成,意识大部分统一,但偶尔、就例如现在,要让所有的黑线全部乖乖听话地从男人身上撤走的难度,不亚于让它大发慈悲地放走那个无耻的顶替者。
【离开】
【离开】
【不】
【嘻嘻】【陆行声】
线人身体的一部分也宛如融化般流向枕头,不多时,陆行声的脸上又多了一个好笑的宛如入室抢劫盗匪的黑色头套。
“唔……”
陆行声的眉头浅浅一动,刚才还闹着不走的黑线们蓦地一停,意识中叫嚷着姓名的声音也同时间消失。
【离开】
这次的撤离较为顺利,只是还剩下装死的几根,线人直接忽视它们离开卧室,它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客厅,坐在白天那个顶替者的位置。
线人身上的黑线有一半分离,渐渐在它的对面化成第二个人形。
它还对白天两人的会面耿耿于怀,那种久违的嫉妒愤怒让它对白天两人的每一个动作、交流都烂熟于心。
【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我叫陆行声。】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像是一幕滑稽默剧的复刻,充当陆行声的线人1号在意识中学着对方的语调和肢体语言问着另一个自己,线人1号脸部的位置露出一个缺口充当嘴巴,但尽管如此,也因为颜色相同的缘故用人眼分辨不出这前后的细微差距。
但好在1号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它等待着线人2号的回答。
这才应该是属于它的真正的回复。
一秒、两秒……用人类的计时方式来讲,从它提问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线人1号开始主动感知2号的意识,等接收到对方的意识后,它也开始陷入新一轮的沉默。
它……叫什么名字。
从苏醒至现在,它没有计算过去了多少天,从一开始只能本能地前进、本能地进食,到学会攻击,那是一段不短的时光。再然后是感受到除去疲惫和食欲外的情绪,学习另一种生物的肢体语言,感知和操控猎物又是一段时间。
它的学习能力越来越强,情感的变化也越来越多样,像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慢慢一个人学会行走、学会觅食,默默观察着大人的样子,开始怒和笑,它学会使用工具,学会让自己在血肉中进化得更加高级。
当它能够独立思考时,记忆里也多了一丁点的什么。
最初线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多出的部分不过是小区的一角,偶尔是窗外的落叶,或者延伸的楼梯,都是无聊且无用的讯息,直到昨天新出现的记忆里多出了一个它熟悉的声音。
“你、你好……”
在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黑线们像是被电流打过,都如同海草般不住地抖动着,黑线们聚集在一块,毫无章法地开始在意识海中叽里呱啦各说各的。
带着声音的片段被黑线翻找出来,但是画面却令它们大失所望:只有一块门板,坚实的水泥地上有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鞋面带着白色的墙灰。属于陆行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是不管黑线怎么想怎么看,都没有看见陆行声的脸。
【呜呜呜】
有受不了的黑线又开始哭,一条哭起来就有另一条跟着。
有几缕黑线开始偷偷从线人的身体溜走,无声地开始往卧室的方向爬动。
线人1号和2号没有顾得上悄悄溜走的黑线们,只是微微垂着脑袋开始回想自己的姓名。
它的以前好像还是一个猎物,那是多久的以前?线人用开发的智慧开始思索。是它还没有苏醒的以前,孱弱的自己曾经遇见过陆行声。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连人类的所有情绪都没能一一学会的线人,用仅剩的智慧思考起一个严峻的问题。
——它是谁?
是追求血肉、追求进化的掠食者,还是一个孱弱的、早已死过一次的人类?
但是并没有富裕充足的时间让它慢慢思考,房间里就响起了奇异的嘎吱声,熟悉这一切的线人开始重新融合为一个。多出的部分也像蛛网似地黏在卧室的门框上,安静、危险又充斥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保护。
咚!
砰砰!
碎肉飞溅,多出的厨房里亮着灯,浓郁的血腥味让线人缓缓抬起光秃秃没有五官的头颅,直直冲着那个方向。
血水流动中,一双大脚忽然一动,红色的遮挡帘从里被人掀起,周婶红光满面的脸出现在线人的面前——
“哎呦哎呦,又是一个怪物哈哈哈哈!”
*
如同肉山一般的躯体倒在客厅的饭桌上,断裂的木茬飞溅,上面的瓶子倒地,一朵玫瑰花在对方的身体下开始迅速死亡。
巨大的声响代替了电闪雷鸣,让陆行声从睡梦中醒来,慌张的黑线迅速将自己的身体交织起来变成一个冒着很多线头的圆球,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头上。
客厅里的线人感知到他的苏醒,如同潮水般的长线钻入周婶的口鼻之中,将她的嘴唇撕裂,腥臭的血水沾满了身体。
“怪物!杀了你——”
狂化后的周婶伸出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嘴里扯出一把又一把的黑线,她惊恐地感知到生命力的流逝,踉跄地带着差点将全身覆盖的黑线滚到塑料桶的旁边,开始抓住就吃。
没有剃毛的人类的大腿、泡得死白的头颅,粗大肥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掀起带着毛发的头皮,然后像是咬一颗带着壳的坚果,让人见之色变的血腥场景在这个房间上演。
陆行声只能隐隐听见呻‖吟声和咀嚼声,他站在卧室门口,手轻轻搭在了门把手之上。
周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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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掏空的血肉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滋生,她的瞳孔里已经完全不见了眼珠,只剩下从空荡荡的眼眶里伸出无数根细长摆动的黑线,她嘴里咀嚼着人类的血肉连同黑线一起咽下,并没有听见不远处,一道轻轻的开门声。
但是黑线听见了。
覆盖在门框的蛛网只能抵挡外界的伤害,却无法阻拦人从里面开门。
它努力让自己繁殖、吞噬,但是这个可恶的猎物太过庞大,它不止一次的吞噬,对方也不止一次的再生,线人撤回其他地方的自己,开始专心致志地用自己的躯体盖住地上的血迹、残肢和碎末,当然,还有这个肉山一般的女人。
因为它的举措,吞噬的能力得到分散,周婶本就粗壮的身躯开始像泡沫似的膨胀,惊呆了门口的陆行声。
黑色、黑色……到处都是蠕动的黑色。
没有细看的陆行声以为是什么黑色的软体虫子,像是误入了对方的领地,整个房间都变成了对方的巢穴,他不由得后退,惊惧之外是对生物密集的反胃。
这样成群成片,几乎覆盖了整个地板和墙壁的黑线就这样沉默地绞缠着,只有细微的摩擦声在凌迟人的理智。
陆行声想要往外逃跑,可是前方根本没有一块干净的、可以下脚的地方,他无奈只能后退——
“啊——小陆啊,是小陆啊,快来!快来!”
已经吃光塑料桶的余粮,再次被死神追逐的周婶颤巍巍起身,随着对方的动作,有一簇又一簇的黑线从她身上掉下来,露出一块带着鲜血的围裙,但是很快就被遮盖住。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陆行声险些忘记了说话,他本就憔悴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周婶?”
“啊,小陆——咯——咯——”
【闭嘴!】
【闭嘴!!】
黑线结成一颗黑色的硬球堵在了女人的喉咙处阻止她发出声响,那被黑线包裹的人形——已经看不出人形了,陆行声只能从对方伸出的手臂、向他走来的双腿判断出面前这个快要齐天花板的东西,是住在对面的大婶。
陆行声并没有因为辨别出对方的身份而上前,再怎么看,现在的周婶也已不是白天那个慈祥的中年妇女。
周婶的双腿开始消失,那肉山似的女人嘭地倒地不起,整个楼层都在隐隐颤动。她不死心地用双手开始往前爬,繁殖的黑线层层叠叠开始往她的头颅聚集,陆行声捂住嘴唇,艰难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一切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陆行声死死握住门把手再次后退,刚要将门关上,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除了周婶身上还在活动的黑线,其他地方的——白色的墙壁上,地板上、完好的沙发上……
黑色的细线都一动不动,毫不见不远处那吞噬猎物的凶狠和可怕。
无法被人类所听见的黑线们在哭泣,一根又一根,一片又一片,除了正解决那个较为棘手的猎物的黑线,其他的都一瞬间失去了力量。
【被看到了。】
地上的黑线宛如也在经历一场死亡。
【呜呜…………被看到了】
9. 线人
就如同食欲被刻在了骨子里,而不被陆行声看见这一准则,也被刻在了黑线的意识中。
它们不会好奇、也不想探究,就算现如今它们萌发了智慧,也不会思考为什么不能被他看见,就像不会去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饥饿一样。
分散到各处的黑线们用身体遮挡地板上未清洗的血迹,虽然对它而言是汲取能量的盛宴,但从其他猎物的反应能够得知,脆弱的人类似乎格外恐惧这样的血腥。
黑线一动不动,它们已经知道,此刻这样宛如退化成单细胞猎物的情绪叫做痛苦,而痛苦到了极致,让黑线想要彻底的消失。
但是不行、不行……
【呜呜呜——】
密集的抽噎声回荡在意识海中,偶尔夹杂几声对那怪物的谩骂。
它们不能消失,起码现在不行。很多血——打斗中飞溅的鲜血涂满了墙壁与地板,那该死的猎物进食时产生的血水快要淹没整个房间,不能被陆行声看见,就和自己不能被他发现一样。
于是,痛苦欲绝的黑线只能像死线一样躺在地上、黏在墙上,像是一块人畜无害的黑布,是单纯用于遮挡视线的存在。
周婶拼劲全力也没能爬到陆行声的跟前,因为在她出现这个行为的下一秒,本想先吞噬头颅的黑线行为一致地移动到她的手臂上。无数根粗线在她的身体搅动、繁殖,肥胖的身体一点点消失,最后在陆行声的目光下,那巨大的黑色人形嘭一下溃散,里面空荡荡再没有嘶吼、血肉和熟悉的声音。
溃散下来的黑线如潮涌至,重新将地板覆盖地严严实实,有黑线抗拒不了地朝陆行声爬行,但是在对方侧过身控制不出发生干呕后,屋内的动静便只剩下那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陆行声反酸地产生生理性的泪水,他什么也没吐出来。这颠覆性的一切都在他眼前进行,可是现如今他甚至都不知道,发出周婶声音的是什么怪物,而现在,仍旧停留在屋内的黑线又是什么怪物。
他单手扶住门框,没有再产生任何一丝侥幸心理,回到卧室又怎么样,关上门又怎么样?简单的木门能够抵挡这来势汹汹的……怪物吗?
陆行声呼出一口热气,他应该恐惧,也应该害怕,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站在死亡的边缘,或许今天以后他再也见不到早晨的太阳,但是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不想死的——
他想起周婶被吞噬的恐怖情形——
不,他不要那样的死法!
陆行声艰难地将视线移到不远处、就距离他两步远的黑线上。它们交缠的太密了,陆行声试探性地一点点弯下腰想要看清这是什么东西——
黑线动了!
猛地一下,陆行声扶住门框的手指一紧,身体诚实地后仰,连呼吸都堵在喉咙里不敢吐出来。
【嘤嘤——】
刚刚因为他的靠近而荡漾不已的黑线重新被现实击垮,软弱无力地掉落、装死。
黑线从痛苦里又品尝到一股浓郁的悲哀,这样压抑的情绪让它想要像个人类一样嚎啕大哭,但是它们注定无法变成人类,甚至想要用那简陋的肢体语言来表达它们现在沉重的心情都害怕吓到对方。
【离开】
黑线第一次在陆行声的身边却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从这里离开,躲避到肮脏黑暗的管道里,躲进狭而深的缝隙中,只要能躲开现在陆行声看向他的视线,去哪里都好。
【呜呜……呜呜……痛苦,好痛苦】
在每一根线条都陷入相同的痛苦中,却仍旧有那些倔强的、不死心的黑线偷偷摸摸地爬上陆行声的裤脚,这样的举动没有惊动到神色不安的陆行声,可是却给了其他黑线一种错觉。
刚才还被痛苦浸泡的意识海中,突然混进了一股满足窃喜的情绪,仿若无垠黑暗中泛着七彩光亮漂浮的泡沫。
警报声响彻大地。
黑线们统一抬起了线头冲着同一个方向。
【他没有拒绝】
【哦~~没有拒绝】
【嘻嘻……嘻嘻】
爆鸣的喜悦像是烟花绽放,压抑了一晚上的黑线兴奋地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陆行声惊恐地看着向他潮涌而来的黑线:…………
“啊!”
陆行声身体本能地应对面前的突发情况:后退、抓门、哐当一声!
刚才还说不再抱有侥幸的陆行声后退到床沿才回过神来,随即呆呆地盯着门板。
我要死了。
陆行声抓住床头摆放的木雕小鸟,颤声:“……我要死了。”
他咬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退到了床边。
外面雨势减弱,两扇窗户被打开后,雨水拍打叶面的清脆声响更加明显,倾斜的细雨不请自来落在了靠在窗边的陆行声的脸上,带着微薄的寒意。
等黑线进来,他就从这里跳下去。
陆行声探出头看着楼下,尽管只是一瞥,但想象中的失重感还是让他有些害怕。
“胡通……”
嗯?
嗯??
一直躲在陆行声裤脚的一条黑线直起了线头,不可置信地绷直了身体。
陆行声眼里含着一抹沉重的悲哀,他好像无法对他道歉,更没法解释白天的迟疑。
他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对感情再慎重一点,可能对以往那个只偷偷送礼物的男生有太长时间的预想,所以对突然出现、和记忆中有细微差距的本人没办法将感情全部投射下去。
可是他的想法或许没有能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胡通,对不起……”
陆行声轻轻叫着这个名字,粘在裤脚上的黑线已经进入发疯的状态。
它将自己的身体绷得笔直,好像要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断成两截,随后又开始颤动、摇摆,最后不管不顾地向上爬行。
【啊啊啊好痛苦】
停留在屋外的黑线感知到更深层次的痛苦情绪。
黑线爬上腰际时,陆行声闭上了嘴,有些迟疑和困惑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卧室门。按照距离和怪物的能力,现在不该是以不可抵挡地姿态来吞噬他吗?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陆行声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靠近那扇门,他只是后背抵在墙上,等待命运的最终判决。
冗长的寂静快要逼疯一个正常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隐隐带着一股肃杀的意味。陆行声感觉胸口有些痒,他没在意地挠了挠,随后眨了眨有些疲惫干涩的眼睛。
窗外的大雨不知不觉停下,只留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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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过的空气与冲刷干净的建筑物。陆行声站得有些累,望了眼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床,有些不争气地想上去躺一躺。
可能神经放松下来,人类该死的作死基因就开始活泛,陆行声除了想在床上躺一躺,还想悄悄看看外面的情况。
一直等在屋里也是不可能的,没有食物和水,活活饿死并不比死于怪物口中要体面多少。
陆行声看着柔软的枕头,终究没忍住地轻轻移动过去。
他太疲惫了,如果真的要死,那尽最大限度地让自己轻松舒适一下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床离窗户不远,真的被缠上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陆行声抿了抿嘴,他的意志并不坚定,身体也开始晃动到床边坐下。老式的床垫受到轻微的力都会发出弹簧声,陆行声面色一变,立刻站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口,手上握住小木鸟。
……
……
没有一点动静。
陆行声惊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倒是不急着上床睡觉,他没有穿上拖鞋,光着脚走到门后,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手柄。
他悄悄地打开门,露出半截小拇指长的缝隙,小心翼翼地靠近缝隙用一只眼睛往外看。
树上的鸟雀开始喧闹,温暖的光线透过云层,地上的水泽还未干透,睡梦中的人们在不知不觉里迎来新的一天。
陆行声动作缓慢地拉开整扇门——什么都没有。
没有奇怪的厨房,没有怪异的房间布局,也没有几乎占满整个屋子的黑色不明生物。
陆行声只是迟疑了一秒,随后走了出去。
这里仍然是他所熟悉的房间,他站在两个怪物战斗时的位置却没看见这里有留下任何痕迹——血迹消失,光洁干净的地板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当然,陆行声知道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被怪物坐断裂的椅子和桌子消失不见,连带着桌上的几个玻璃杯和他精心看护的玫瑰花也没了踪影,只多出一块空荡荡的区域。
陆行声环顾四周后走到门口——他得去确认,昨晚怪物用周婶的声音让他非常在意,只是等打开大门,门口出现的东西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颗颗用纸折成的爱心,零零洒洒掉落在门口,还有一张被风吹得颠簸的纸张贴在墙角。
像是被点燃送上高空的烟花,悬在最顶点炸开,陆行声的心脏猛然一跳,他伸长手臂够住墙缝的纸条。
——&*#……
陆行声:……
他看着被黑笔涂满的纸条,有些怀疑自己误将垃圾当成对方的留言,上面宛如幼童般的笔触,画不成画,字不成字,但是力透纸背,在纸上凹陷的痕迹彰示了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将地上的纸心一颗颗捡起揣在衣兜里,想了想,还是将这疑似留言的纸条收下:“什么字?”
一开始还以为是胡通送的,但是纸上的字迹打消了他的猜想。
陆行声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将纸条凑近眼睛,微眯着仔细辨认:“……不……什么?”
一根泡在蜜罐里的黑线悄悄从他的衣领处探出线端,微微扭动身体将自己悬在领口看了看。
【陆行声】
线段轻轻用线头触碰他的颈间:【不要害怕。】
10. 线人
黑漆漆的屋子里,雪花般的白纸洋洋洒洒落在地上,线人身上的线头像是做了个时髦的羊毛卷,弯弯曲曲挂着。它上半身连接在地板上,剩下的黑线交织形成一双双手臂从线人的后背两肋延伸出来。
地板上翻开的字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线人的躯体在无声地抽噎,微微颤动下连带着刚写出的字又有些过于抽象。
它还没能接收到更多的回忆,关于自己以往猎物的身份,它也只知道个大概,更别提练好一手漂亮工整的字。
它有很多想诉说的话:我不会伤害你,不要害怕。或者是不小心吓到你对不起……但是纸太小了,随意写几个字就没有了空隙,线人抬头看向四周——
墙壁上贴满了陆行声的照片,这让刚才还深陷悲伤的线人有了轻微的喘息——每张照片上粘着一些黑线,黑乎乎的像是照片被焚毁产生的黑色空缺。
它吞噬了怪物的血肉,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又有了进化的迹象,而自己的数量也早就过于庞杂,触目皆是,堆积起来比那肉山般的女人还要恐怖,这个房间已完完全全成了黑线们的巢穴。
地上的几个线人都和1号一样,写几个字就忍不住抬头看看,卷曲的黑线在对上照片上人的笑脸时摆动得更加剧烈。
进化是一件好事情,线人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会惧怕这片区域的任何生物,但是也因为进化,它读取猎物记忆变为更得心应手。回忆像是沉积灰尘的礼盒,开始一个个拆开,属于线人的嗜血和麻木逐渐被另一种本能取代。
线人清楚地知道那来自谁——一个脆弱的猎物,和陆行声一样的人类。
它现在说不清楚情感倾向于人类对自己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不可否认地是,多亏了人类的记忆,它的鬼画符开始朝正规的笔划靠近。线人笔耕不辍,一时之间没有出去。它能感觉到陆行声的身边还有自己的存在,而自己也还没有做好面对那种警惕排斥的眼神。
不能想,一想就又开始伤心。
线人几号悄悄抬头,汲取力量后开始趴在地上练字。
另一边的陆行声敲响了对面的大门,上了年纪的人无论男女都浅眠觉少,周婶十多年前就带着女儿和前夫离婚,这还是陆行声偶然间听楼下几个闲聊的老人说起的。
周婶一直没有再婚,将女儿供出去后就一门心思经营自己的小摊生意,前几年和另一栋楼的离异男人有接触,挺多人看到他俩跳广场舞,八卦的几个老人都说周婶老来还有桃花。
陆行声敲了一阵但意料之内的没人开门,此时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不好的猜想,但是他没理由也不能强行闯进去,只能着急地回了家,打开大门,让他能在屋里第一时间瞧见对面的动静。
回到家陆行声也没闲着,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今天能活着看见太阳,明天可就不一定。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自然界的掠食者没有吃掉你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已经饱腹,等到缺食少粮,他再求天拜地也无法全须全尾地从那样的怪物嘴里逃出来。
——话说起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陆行声一边拉开衣柜,胡乱将自己的衣服塞进行李箱,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昨天的场景。
他看不见黑色怪物身下的鲜血,也没有瞧见任何的残肢或者骨头,唯一让他惊惧的,不过是对方超出现实的形态数量和能力,还有熟悉的声音从密密麻麻的黑色中蠕动出来,那种动静像是一条软体动物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寝食难安。
是虫子?
陆行声动作一滞,微微歪头冥思苦想,他总觉得那东西让他产生一种无言的熟悉感,但是细思之下却没能抓到一点痕迹。
他拉上黑色行李箱的拉链,好在他衣服不多,一个行李箱能装上春秋两季的衣服,但是冬季的衣服有些厚,他又摸出一条蛇皮口袋开始一件件塞冬季的衣物。
楼道忽地传出一阵开门声,收拾东西的陆行声身躯一震,立刻起身往外跑去,却是隔壁的邻居。陆行声失望地返回,却忽然看见自己拉好的行李箱不知怎么地被拉开。
拉链崩开了?
陆行声蹲下身检查,没检查哪里有问题,一头雾水地又再次拉上,顺道把床上的枕头也压进蛇皮口袋的空隙里。
零零散散收拾好已经到了中午,对面的门一直没有打开,陆行声控制住内心的焦灼,开始拿起手机找房子来转移注意,可才打开手机联系人一栏,却忽地想起被他遗忘的人。
他要是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那个人要怎么办?
留张纸条在门口吗?那他如何保证对方能百分百看到,不会被其他人当作垃圾扫开?陆行声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在昨天怎么会变得那么犹豫不定,导致期待那么久的见面不欢而散,他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得到,只知道一个名字。
没等陆行声思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因为一场雨带来的阴凉天气让外面带着一种沉闷的墨色,来势汹汹的穿堂风将他敞开的门扇得啪啪作响,陆行声不由得循声望去——
翻飞的纸片簌簌下落,在风的裹挟中无数张白纸宛如初雪般动人心魄。
太多了——
陆行声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已经不知何时息屏的手机。
那不是数百张,可能是成千上万张,多到将地板完全淹没,在沙发上铺上厚厚一层,他的脚边也全是纸片,陆行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迷惘地注视着周围还在飘荡下落的纸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他的第一反应现实又无奈,陆行声捡起地上的一张纸,和早上留下的那张字条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等他蹲下身,又在地上拿了一些细看,发现他竟然能看懂上面的一些字了。
【不要*&】
【陆%#*……】
像是一路上捡着芝麻回家的人,陆行声也捡着地上的纸张抵达了门口。
而此刻,他面上的神情早已脱去了刚才的无奈,带着深深地不可置信,东拼西凑中,他终于估摸出了无数张纸条上要表达的意思。
【陆行声,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我】
……
那被他无数次辗转回忆的片段就这样突兀地出现。
被黑色棉服包裹的身躯背对着他,匆忙逃离的脚步声、因为过于慌乱而摔倒的一次短促的呻‖吟……
“你没事吧?!”
楼梯上滚了一身脏的男生似乎抬起了头,黑色的帽檐下是一双黑魆魆盛满了惊慌的眼睛,一片狰狞的烧伤从口罩边缘蔓延至他的太阳穴,直直没入额间的碎发里——但是陆行声看不见,他们之间离得太远了。
“不要害怕,我不下去——”
陆行声的声音在破音边缘,身体不安地想要下去查看,但又有所顾忌只能站在原地,他探出身体一个劲地安抚他:“你不要害怕,慢点——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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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人的动作因为他的一句话停滞了一下,随后又抬起头,似乎想要再看一眼,但是抬头的动作又因为想到什么中途顿住。
最后,留给他的只有对方灵巧又不安的背影。
陆行声几度张嘴又合上,他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纸张——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想到的会是那样的场景。
但勾起的回忆多多少少让他神情柔和,陆行声将几张落在门外的纸张捡起,而后还是在外探查了一会儿,意料之内的没什么可疑人员,只能无功而返,他站在门口,身体依靠在门框,看着屋内层层叠叠的白色,太阳穴两边都在发疼。
“……这要收拾起来,得花多长时间啊?”
话音刚落,斜对面的一扇门打开,一个短发女生走出来,和陆行声对上视线那一刻,脸色比他还苍白。
陆行声对她有印象,他之前和他们一群人在楼顶见过。
当时对方的表情和现在的一样,充满他难以理解的恐惧和慌张。
刘静是存活下来的两个女性之一,副本已经接近一半,但是他们已经死去了六个人,连一半的存活几率都不到,这让剩下的几人压力非常大。因为肌肉男的错误信息导致胡通没有回来,也是这条同伴的性命带给他们一个新的讯息:这个副本不是只有夜晚才会有危险。
胡通是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死亡的几人都心知肚明,甚至有人怀疑没有熬过夜晚的黄毛是真的死于夜晚,还是死于接近那个男人。
总而言之,这个男人的危险性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刘静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只是闷头往前走,路过敞开的大门时,她被里面一片白色骇得后背生汗。
陆行声看着对方忽然脸色大变一路狂奔:……
刘静像是被鬼撵了一路,喘息地跑到众人约定的地点——还是楼顶,没人愿意多呆在那个古怪的房间。
其他人的表情不比刘静的好看,特别是一直作为领头者的肌肉男,因为他错误的判断让他的地位开始隐隐晃动。
“怎么跑成这样?有事件?”
刘静撑着墙壁猛喘:“我、我遇见那男的——”
“陆行声?”
刘静点点头:“我和他对视了,不会有问题吧?”
肌肉男面色凝重:“仔细说说。”
刘静不敢隐瞒,将刚才的事情完整地说出来,三人沉默片刻,另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齐惠徐徐开口道:“除开白天npc动手这一条我们没有搞清楚外,其他部分大家应该没有异议:一是到了晚上,楼里的房间会随机融合,融合时间大概在晚上十二点后;二是除了玩家,整栋楼的住客到了夜晚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异化;三是住客中有流窜的杀人凶手,之前死过的两人应该都是遭受同一个人的杀害……”
“四,搜寻信息得到的两次陨石坠落——”
“等等,不是一次吗?”肌肉男打断道。
“两次,只是后面的那次场面太大,大家谈起来想到的只有那一次。”齐惠补充道,“这两次的陨石我猜是副本形成的重要因素,或许也是导致住户异化的原因。”
“最后一点,就是陆行声。”齐惠面色凝重,“我们当中的人还没有和对方房间融合过——或许有,但是已经被淘汰掉。”
“目前猜测怪物异化的方向和他们白天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整栋楼里除了我们都是异变过的怪物,那这个陆行声到了晚上又是什么?”
11. 线人
所有的计划都被这满屋子的纸片打乱,陆行声收拾了一下午,累得腰都抬不起来,扛着一尼龙袋的纸上上下下。
小区没有电梯,他又住在6楼,陆行声只是搬了三次,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打湿。更可怕的是,他收拾了两个小时才堪堪空出的一片区域,等他喘着气回到房间,就看见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片又进行新一轮的侵略!
陆行声:……
陆行声:!!!
“出来!”
他按着腰开始在房间里打转,每个角落都没落下,但还是没找到这个装神弄鬼的人。陆行声皱着张脸瘫在沙发上,屁股底下也是一层层的纸张,他闭着眼睛擦了擦汗,脑门黏着打湿的碎刘海,整个人脸色不再是病弱的苍白,泛着一种健康的红润。
擦完脖子他才捡起几张细看。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字迹却有了明显的提升,至少这张纸上的文字他不用连蒙带猜。
陆行声看着字缓缓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的视线略过字迹朝向狼藉的室内,又是无奈又觉得好笑:“觉得对不起就不要加重我的工作啊……”
谁对不起呢?也没有落下名字。陆行声俯身又在地上抽出几张,上面没有什么新内容,不是“不要害怕”就是“对不起”,这样的行为已经越界,但或许是上面的文字透露一种人畜无害的口吻,导致陆行声除了累得想瘫倒在地外,并没有过多害怕或者紧张。
嗯……陆行声思考片刻,觉得是自己这两年被训练出来了。
他关上窗户,避免等会又从这里吹来纸片,休息了会儿又开始断断续续收拾起来,等提着一口袋的纸站在门口,陆行声纠结片刻,忽地对上空无一人的室内扬声道:“不要再把这些东西送进来了……”
没人回应。
陆行声并不意外,只是自说自话的行为让他觉得羞赧,干咳一声,这次声音微微压低:“我一个人要收拾很久的。”
说完他凝神在门口观察着,但没有察觉有任何异样。陆行声心情复杂地锁上门,弯腰提着大袋子往楼下走,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地站定,他抿了抿嘴,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恼。
最终,还是隐隐发酸的手臂让他决定折返。陆行声有礼貌地敲了敲自己的大门,这次口吻显得严肃:“再送一屋子的纸我真的会生气!”
一直装死趴在他肱二头肌上的黑线动了动,心虚地将自己的线头埋在衣领内,但又想着是其他的黑线不听话,又一秒改变阵营站在陆行声这边,跟着点了点线头:对,再送就要生气了!
真是闹心,不像它,多听陆行声的话。
黑线悄悄拧了拧自己的身体,缩成一个小圈窝在对方的锁骨窝里。
【嘻嘻——】
意识海里不间断传来一个显眼包的幸福呻吟,屋子里埋头收拾东西的黑线都不约而同停下来。
高大无声的线人转头盯着那条吸引仇恨的黑线的方位,身上飘荡的细线卷着地上一张又一张纸,线人用萌发的智慧思考了两秒,随即还是收回“目光”。
它得在陆行声上来前收拾干净。
线人低下头,从身体长出无数根纤细的手,吸附那些对陆行声而言是很重负担的纸张——
快点、再快点……
匍匐在地的黑线潮水般将地上雪白的纸页覆盖,吞掉成千上万张的纸后,线人坐在刚刚陆行声坐过的地方,它不流畅地展开双臂,学着刚才他的动作轻轻放在沙发背上。
线人歪了歪了脑袋,认真感受此刻将它浑身包裹的属于人类的情绪——如果它现在还有猎物的心脏,就能体会到这种懵懵懂懂的幸福有着能让它心脏炸开的威力。
它的身体开始融化——有很多新生的黑线不听话地开始占据陆行声呆过的地方,意识海里也多了吵闹的叽喳声,线人感受到陆行声离它越来越近,于是站起身拖着快要溃散的身体进入卧室。
里面摆好的行李箱让线人觉得身体又开始变得笨重,它的双脚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从它下面延伸出去的黑色将行李箱包裹住,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拉链的嘎吱声。
砰!
行李箱炸开了。
*
开门时陆行声有些紧张,钥匙扣上挂着的小黑球晃晃荡荡跟着钥匙串的叮铃声一起进入房间。
开门前他做足了准备,但是当干干净净的地板进入眼帘时,饶是已经有所猜测的陆行声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死死握住门把手,有些不可置信地踏出去,确认好门号,又踏进来。
原来他的房间真的有其他人。
是“人”吗?陆行声一无所知,但唯一能有些把握的,可能就是对方对他毫无恶意这一点,或许不仅是没有恶意……
他看着屋内除了消失的白纸,还有摆放整整齐齐的物品,陆行声轻轻往里面走了几步,好奇地像是婴儿睁开眼第一次看世界。
善意多得已经溢出来了。
陆行声心想。
他扯下门钥匙关上门,换好鞋子,手撑在墙壁上,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出来了。陆行声仿佛踏进了别人的房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他的发梢因为汗水黏在脸颊上,红色的脖颈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我、我……”陆行声垂着眼睛拿出张干净的卫生纸擦了擦汗,才慢吞吞地说完那句话,“我回来了。”
没有人突然蹦出来欢迎他回家,但是陆行声知道,在自己看不见地地方,有“人”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我进来了……”
他束手束脚地走进客厅,又坐立难安地快步进入卫生间,撑在洗漱台上弯下腰,打开水龙头将自己的脑袋放置在水流之下。
哗哗哗——
陆行声睁着眼睛,水流顺着发丛流向他的脸颊、脖子,衣领被打湿,让躲在锁骨窝里的黑线遭受了一场不小的洪流灾害,被水流裹挟着淌过起伏的胸肌和一层层薄薄的腹肌,黑线晕乎乎的贴在腹肌上,还没反应自己是在哪里。
陆行声关掉水流,随手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而后是脸颊。
他环顾四周,忽然开口道:“你现在不会在卫生间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陆行声苦恼地思索该怎么和对方交流,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人还是……他拍了拍脑袋,不行,好不容易忘记的东西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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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记起来了,怪物哪有这么多。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走到客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尝试沟通:“你好——”
“你是谁?”
怕对方听不见,他各个屋子都进去了一趟,像个复读机似的转了一圈回到客厅,他又等待了几分钟,见对方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表示,陆行声又结结巴巴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你是人吗?”
沉重的寂静死一般将人裹住。
陆行声磕磕绊绊给自己找补:“对不起要是你感到被冒犯了——因为我昨天还看见两个——”
趴在腹肌上的黑线开始往下跑,正道歉的陆行声话音一顿,隔着衣料挠了挠小腹:“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来的?”
黑线听见这番话,又开始苦恼地打滚。
【名字】【名字】【名字】
它的名字叫什么?
它的本名,或者当初还是猎物的姓名——它一个也想不起来。
陆行声的小腹上痒意肆意泛滥,他不得不低头掀起衣摆往下看——
一根细细的、头发粗细的黑线正自顾自将自己长长的身体对折、不知不觉拧成了麻花状,宛如一条长虫趴在了他的身体上,黑与白的极致对比,让陆行声身体的灵魂都仿佛从这具僵硬的身体里飘飘荡荡出来。
猛地一下,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又恐怖地展开。
堆积在屋内密密麻麻的黑色,相互吞噬的怪物、一根长长的怪物静悄悄趴在自己的身上而自己全然不知。
黑线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已经被发现,立刻装死,但为时已晚。
陆行声疯狂地开始拍开它,随后白着脸手忙脚乱地脱衣服,扭过脸检查自己的后背、前胸,然后是裤子——
他早已遗忘房间里另一个“人”,他踉跄着冲进浴室,门一关开始洗澡。
“啊啊——”
后知后觉的尖叫声从卫生间传出来。
被拍落的黑线坚强地蠕动着往厕所方向,它已经吃过甜头了,不想再和那些自己待在一起,它哼哧哼哧往那赶,但从缝隙中伸出来的黑线们却不会放过这个背刺它们的叛徒。
线人出现,它弯着腰,整个身体快要贴在地板上,眼睛的部位盯着地上的黑线,从粗糙的外表上无法看出它的情绪。
冰冷、沉默,但带着一种压迫感。
黑线很快被吞噬,但是线人的愤怒让它的身体开始膨胀。
【又被看见了】
线人听见了被吞噬的自己发出尖叫,但是它无动于衷地掉头,像是一个蹒跚的老人,撑着一把快散架的骨头缓缓地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腹腔的部位打开,一张令陆行声头疼的纸条又这样突兀地出现。线人紧张地捏住纸张一角,它不知道这次的字迹算不算得上工整,它读取的记忆卡在了半道,接收的信息量让它无法公正的评判。
但是紧要的是,它在那些蝼蚁一生的回忆中知晓了一件事: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
不然——
【陆行声会生气】
线人弯下腰,一面不容抵抗地扯住想要偷渡过去的黑线们,一面轻轻将最后一张纸条从门缝下推进去。
12. 线人
这是陆行声前半生——也可能是一辈子洗过最长的澡。密不透风的室内让他险些晕倒,他直接换成冷水冲洗,指腹因为泡水太久起了褶皱,剩下小半瓶的沐浴液已然用尽,陆行声接着拿过搁置在一边的肥皂继续涂抹。
他硬生生洗了快3个小时,才勉强压下生理上的惊惧和颤抖。
“周婶”死亡的景象对他而言太过可怖,血肉骨头在最后都瞧不见一点,活生生的人、又或者说是怪物,连挣扎都显得徒劳,更何况他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
他没有巨大的身躯,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面对那遮天蔽日的黑潮,他任何的挣扎都显得极为可笑。
陆行声瞳孔微颤,压下脑中自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的画面关掉水龙头,扯过浴巾擦了擦,随后将半湿的灰色浴巾围在下半身朝着门口出去。
水珠溅在门口,被塞进来的纸页已经浸湿大半,字迹微微晕开,但好在上面的意思能完整无误地传递给对方。
陆行声在见到门口的纸页时,被遗忘的“第二人”和被支配了一下午的恐惧让他第一反应便是猛然拉开门,在瞧见的还是干干净净的室内时,那口气才顺利咽下。
他将信纸捡起,饶是有所猜测,但还是在看见那工工整整宛如印刷的字迹时愣怔在原地。
这才多久,肉眼可见地进步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陆行声对对方身份的猜测也渐渐偏离“人类”。
没关系,陆行声心想,就算是怪物,也一定不是昨晚上那两个怪物。
他先对着上面的字满意又羡慕的点点头,随后才轻声读出来:“对不起……”
嗯,并不意外,还是之前的内容。
“……吓到你了,不要害怕我,陆行声。”
……
……
等会!
陆行声睁大了眼睛,他又重新将内容看了一遍,怕自己漏掉什么,可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内容。他满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陆行声感觉身上又开始隐隐发痒。
因为吓到我而道歉,他是怎么吓到我的?
持续近三个小时的淋浴让陆行声的思维迟钝,可只要触发关键字,他就自动地在一团乱麻中厘清信息,让他被迷雾笼罩的大脑瞬间清醒,清晰得他都开始痛恨这么清醒的自己。
陆行声自欺欺人地干笑出声:“怎么可能呢?”
他的接受能力再怎么强,也没去设想过住在他屋子里的第二人和昨夜吃掉另一个怪物的黑潮是同一个,他怎么被吓到了?不就是被掉在身上的黑线吓的吗?
说得通了,这就说得通了。
陆行声颤抖地拿着那张颠倒他理智的信纸,开始回顾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么多的信纸是怎么出现的?
而又仅仅是他下趟楼的功夫,他收拾了一下午连一半都没收拾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迅速凭空蒸发?
——因为是非人类,因为拥有超脱人类的能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些事情!
甚至如果不是昨晚突然出现的怪物,他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和什么样的存在同吃(划掉)同住!
陆行声觉得眼前又开始浮现黑色细点,他白着脸往前走,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肌肉记忆带着他避过障碍物顺利来到厨房。陆行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情绪已经过了波动最大的点,他面色平静到麻木地喝下水,然后严肃地用双眼逡巡室内。
这一次他用了百分之两百的认真,用人类的听觉、视觉,不同方位感受这算得上寒酸的屋子里的存在。
没有挪动时的窸窣声,也没有露出它千万个身体的某一角,像是空气,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地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陆行声应该感到害怕的,他也确实在一开始害怕过。
可是他收拾了一下午的信纸,来来回回几趟搬运,身上流的汗能浸透一条干毛巾——他就奇异的不再惶恐。
陆行声灌完一整瓶水后,站在了沙发旁边。
——我得尝试和它沟通。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彰显了对方可比拟人类的智慧,或者说:更高的智慧。
陆行声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棕色封皮的记事子,还有支剩下三分之一墨水的签字笔,他蹲下身开始组织语言。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将这一页纸撕下来,随后放在茶几上默默等侯。待墙上的时钟走过十分钟,陆行声一开始的激动和忐忑被消磨得差不多。
他用手抵着下巴,想着它这么久都没出现过,可能和他那个朋友一样是个怕见人的性格。于是陆行声走上前,将纸条随手塞进沙发底座的缝隙里,又回到卧室本想找件衣服穿,却看见倒下的行李箱和本该在里面的衣服,此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
“……”
好的,它看起来确实不像昨晚上那么凶猛。
陆行声暗自判断,从衣柜里拿出件背心和短裤套上,随即有些迫不及待地出门——他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在一天前,如果有人和他说自己会迫不及待等待一个怪物的回信,他一定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对方。
但现在,他的确风风火火地跑出门,眼睛直勾勾盯着沙发底座看。陆行声围着沙发绕了几圈,而后看着光线暗淡的室内,他又迅速将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怪物会有名字吗?”陆行声这才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颇为后悔自己应该再细心一点。
也正是他拿起笔想要再写一张时,沙发底下倏然弹射出一张信纸,速度减弱后轻飘飘停在了陆行声的脚边。
天呐!
陆行声双眼爆发出一种惊人的神采,他迫不及待伸手拾起,饱含着激动与兴奋展开——
【你好,陆行声】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人类第一次探索宇宙——那种懵懂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充斥兴奋。
“哦,你好、你好——”
没有回复它的姓名,但是陆行声并不在意,姓名是人类对个体的命名方式,这怎么能要求一个非人类按照人类的准则行事。
但是它真有礼貌啊。
陆行声看着上方工工整整、横撇竖捺都仿佛是拓印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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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体时,觉得它有礼貌的同时还真是厉害。
【昨天的黑潮也是你吗?】
他将第二张纸塞进去,这一次他没有离开,直接坐在地上,盘着腿紧紧盯着沙发缝隙。
很快,回信也弹射出来,biu——地一下,陆行声眼睛瞪得更大,随后忍不住笑起来。
【是我】
【那刚才的黑线也是你?】
【是我】
陆行声仍然为昨晚密集的黑线所不适,但看着一张张的回复,那种不适又有了惊人的缓解。
陆行声像是吃了兴奋剂,整个身体都因为加速的血液而沸腾,紧接着他手速加快的写上第三张、第四张……
【你是什么生物?昨天晚上和你打斗的又是谁?】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陆行声有太多的疑惑,而幸运的是对方也非常配合。
一张张纸条不停地飞射出来,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力将它狠狠投掷而出,沙发下的黑线们拧成几股,一股负责回信、一股负责将信纸推出去,还有一股则死死将欲爬出去的黑线按在地上——
总得来讲,气氛很平和,分工很明确,大部分黑线很满意。
黑线的一端像是小狗的尾巴不停的晃动打转,偶尔摩擦到沙发的布料发出声响,它便受惊吓地分散躲藏,但是等了又等,没看见陆行声趴下来侧身查看情况,于是松懈地重新出现,继续镇压、写字、推出信纸。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用人类的话来讲,怪物?外星生物?】
【和我打斗的也是怪物】
【很久了,我不记得怎么来这里的】
黑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不见一点敷衍,它感到快活——用人类的话来讲,就是快活。这种情绪和幸福有所重合,又有所不同。但是黑线无法区分这两种是在哪里不同,何种程度的不同。为何用“快活”来描述此刻的自己?
黑线单纯觉得它得拓宽自己的词汇量,这样在陆行声面前,才能表现出自己聪慧的一面。
它聪慧、无害,而且善良。
黑线又忍不住摇起来。
线端裹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满怀期待地等陆行声下一个问题,它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轻柔地拨动它的身躯,让它产生一种想要摊开躯体的冲动。
黑线忍不住从沙发下探出头来,悄悄看了眼陆行声。
灯光下,那素日苍白的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他坐在地上微微低头,神情认真地在桌上写着什么。他垂着双眼,唇角上扬,周身活泛着一种静谧的美好,黑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泡在了蜜罐里。
——蜜罐又是什么做的?
黑线忍住要往上爬的冲动,重新回到黑魆魆的沙发底座下,认真在人类繁杂的回忆中搜罗蜜罐的做法。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没关系。
交缠的黑线默默在地上打滚拧动,并不灰心。
从今天开始,蜜罐就是用陆行声做哒!
13. 线人
周婶的失踪在晚上才被人发现。
这栋沉寂的居民楼因为这则消息再次热闹起来,警察来了又走,陆行声几次想要将那晚的事情告诉警察,但是他知道并不会有人相信。
谁会相信一个平日里人际关系良好、毫无危险性的普通中年妇女,会在晚上变成一个身长近三米的吃人的怪物。
——这也是从黑线那里知道的消息。
直到现在他还无从得知对方的名字——或者说称呼,陆行声只能自己先用个代号叫着。
他不知道周婶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因为他未能对警察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陆行声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一整天都恹恹的,自然也忘记自己打算搬家的计划。
他烦躁地在屋内徘徊,没有丝毫睡意,而也是如此,他亲眼看见自己熟悉的房间出现了陌生的家具——
陆行声呆滞地站在客厅,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晃动,墙壁融合的过程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墙面轻颤中,簌簌掉下一层薄薄的白灰,等那阵让人不安的声音完全消失,他便看见房间有一半面目全非。
——而一个穿着白色长袖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对上陆行声的视线后脸色霎时一变,猛地后退至门口。他警惕地面朝陆行声,但左手背在身后拼尽全力拧动门把手。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光头男暗骂一句,握着小刀的手不由自主开始颤抖,他背抵靠在门上,目测自己和陆行声的距离,觉得有些过于接近,又一面观察他一面缓缓挪动身体。
陆行声 :……
他没料到自己家里会忽然多出一个男人,对方的表情也不太乐观。
陆行声看着他手里的小刀,也心生戒备,但还是友好地开口:“晚上好……”
光头男陈宽表情有明显地一秒呆滞,随后在陆行声友好又尴尬的注视下,默默再次后退几步。
陆行声站在原地,见对方还举着小刀对着自己,思考他要不要也拿个什么防身,可不等他动作,微微偏头便看见了桌上他之前和黑线交流的纸条,瞬间就不害怕了。
这奇妙的安全感。
老实讲,陆行声有些羞赧。虽然他们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很久,但认真算下来,自己也不过是今天——好吧,那意识中隐隐拿不准的猜测在几天前,为什么他就这么容易接受、并且心安理得的觉得对方会保护他?
陆行声搓了搓脸颊,目光绕着沙发底座飘忽不定。
在陈宽焦灼不安等待的时间里,陆行声认真总结道:是对方流露出的态度太过纯然无害,让他的警惕心在死前还不忘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在短暂的相互了解的时间里,陆行声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陌生神秘的生物沟通,而是一个内敛又胆小的人类。
或许这也是智慧生物的可怕。
它们具有抹除一切的危险能力,对待人类像是对一群渺小的蝼蚁,光是注视,就能让弱小的人类陷入冗长的恐惧当中。可相反的,它的萌发的智慧和展现出的堪称恐怖的学习能力,再次突破人类逼仄的遐想。
陆行声不是满心为人类发展而献身的科学家,他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用他几十年生活的经历去思考自己面前的这一切,他只有一个过于天真的念头,那就是——
这个会保护他、会同他礼貌沟通的、只敢躲在缝隙里“胆小害羞”的外生物能有多大的危险?
天呐,它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总而言之,陆行声对自身的安全感蹭蹭上涨,他甚至对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笑了笑:“你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你。对了,你知道房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陈宽没有放下戒备,看着和白日里的模样相差不大的陆行声,他试探性地张嘴:“你……你是这楼里的N——”
他吓得差点给自己一嘴巴子,赶紧改口道:“租客!租客吗?”
陆行声点点头:“对,你是刚搬进来的对吗?我们之前好像见过。”
陈宽冷汗直流:“是吗?”
陆行声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吗?”
这还是他在夜晚遇见的第一个能够好好沟通的NPC,说不激动是假的,陈宽却仍旧不放心,会伪装的npc在副本中也不罕见,他没有鲁莽地靠近,还是保持一段不小的距离回答:“我也不知道。”
陆行声站的累了,走到沙发上坐下,顺便整理着桌上摆放的纸张。陈宽目光随着对方的动作移动,悄悄动了动鼻子:空气清晰,没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他又环顾四周,地上也没有血迹或者尸体,这让一直紧绷的陈宽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陆行声将撕的参差不齐的纸页按照聊天的顺序一一叠放,然后妥帖夹在笔记本的中间。他的表情在做这件事上变得非常严肃,让不清楚他为人的玩家紧了紧头皮。
拉开茶几的小抽屉,陆行声手掌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笔记本的封皮,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抽屉里,一便关上他人窥视的目光。
等一切做好了,陆行声才微微偏头看着陈宽:“你可以不用一直站在那,要过来坐坐吗?”
整个客厅虽说一半变成了别人家,但属于陆行声的家具多一些,比如经过多次摧残但完好无缺的沙发和小茶几,还有常年没打开过的电视。
陈宽背后不知道是卧室还是厕所,陆行声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紧张,只能主动邀请。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陈宽还是不靠近,但是脸色早不是最初的不安,他摆摆手:“没事,我就在这。”
陆行声并不勉强,这里的一切都有一半属于别人,他也说不出让人离开的话。
想到这小小的房间忽然从他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到现如今的“三人”,陆行声凝重地扫过四周,开始逐渐担心家里的人口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量产。
他没管客厅的人,自己走到卧室,拿着干净的毛巾将床边的地板擦拭干净,随后从衣柜里抱出冬天的被子铺在地板上。
黑线不满地在沙发下探出跃跃欲试的线头,长长的身躯弓出一个饱满弧度,像是炸毛的动物,企图以攻击性的姿态吓跑对方。但是它单独的个体太过纤细,加之害怕被陆行声看见,束手束脚的。陈宽并没有看见这个抬手间就能取走他性命的存在。
几缕黑线缓缓交缠,筷子粗细的线头已经暴露在灯光下,可陡然间靠近的脚步声让黑线咻一声缩回去。
轻飘飘的纸页推到了黑暗中。
分出的千百根细线急急忙忙贴过来,身体卷着脆弱的纸张,线头有模有样地浮在空中摇头晃脑。
【陆行声】【陆行声】【陆行声】……
意识海里又长时间充斥这三个字,丝毫不觉得厌烦。
【他是客人,不要伤害他可以吗?】
黑线打着圈,像是浮行在水里海马的尾巴。它有些不高兴,意识海多了听不清的咕哝声,但最终它还是缩在黑暗里,静静趴在原地。
一些在外警惕这个猎物,但剩下的一些悄悄跟着陆行声的行动轨迹移动着。
陆行声在地板铺了简单的床铺,房间没有安装空调,他只是甩了甩脑袋,用纸巾擦了擦忙碌出来的细汗。
他看着明亮的卧室,小声道:“今晚外面有别人,你需要睡觉吗?如果想要睡觉可以在床上——”
陆行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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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对着房间自言自语着,怕这个非人类不知道床是什么,他还坐在床沿拍了拍:“就是这里,这样——”
他躺下去,双手放在腹部,笔直的姿势很是安详:“就像我这样睡。”
陆行声说完鲤鱼打挺一个起身,屏息静气地等待回应。
而后,从床下缓缓飘出小纸片。
陆行声脸上的笑容几乎控制不住的爆发。他想的没错,整间房处处都有它的存在。
像是一个巨大的厚茧悄无声息地将他罩住,而偏偏,身处波诡云谲之中的本人全然不知这其中潜在的危险,在这令人生畏的巢穴中欢快的徜徉,甚至还觉得另一方可怜。
陆行声像是在教第一天抱回家的流浪猫如何睡觉,又挨个介绍屋内的设施——
“这是窗户,一般在睡觉的时候都是关着的,但是如果你想吹吹风,可以把它打开。不过小区里会有些老鼠小猫,可能会从窗户进来……”
“这是衣柜,主要是放衣服的地方,之前你不是帮我折好衣服就放在这里的吗?对了,你叠的衣服真整齐,我平时都是皱皱巴巴的放进去。”
他转身来到厕所,冲着外面的玩家笑笑然后关上门,声音压的更低:“这是卫生间,嗯……”
陆行声回忆黑潮的模样,食指蹭了蹭下巴问道:“你会上厕所吗?我是意思是你有上厕所的生理需求吗?”
他等了等,随后看着台盆柜的缝隙中被推出小纸片。
【不需要】
陆行声嘴角上扬,眼里都是细碎的笑意:“我知道了,外面的部分等……这个房间恢复正常再说吧。”
“我介绍完了。”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堆,嘴唇有些干涩才停下,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半分钟,台盆柜里忽地传来啪啪啪木板被敲击的声响。
陆行声一怔,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耳根微红,这热度瞬间蔓延至耳垂,陆行声也产生一股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的冲动。
这种说完话底下开始啪啪啪热烈鼓掌的情景已经离他离得很远,在不记太多事情的幼儿园,到了大型节假日他们小孩子被哄着排演节目,等到正式登台,几个小豆丁磕磕绊绊表演完,底下才会爆发这样热切的掌声。
那时他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这一段沉闷的啪啪啪声将他强行拉回到模糊却愉悦的过去。
但此刻浮现的情感却令他有些别扭,仿佛重新被人塞进那幼稚不合身的表演服,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舞台上。
线人躲在柜子里不停用凝成拳头大小的圆球撞击柜子,它已经默默学了很多在掠食者看来没用的东西。例如如何叠好一件衣服,如何做一个好的有素养的倾听者,以及在对方讲完后给予最基本的鼓励。
几个圆球不停被抡出去,柜门被撞得砰砰直响,让陆行声从别扭到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见柜门已经响了快一分钟还没有停歇的架势,他不得不蹲下身,用指节轻轻叩响震动的柜门:“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隔着一扇柜门的黑线猛然停滞,随后意识海陷入一片焦灼的混乱——
【什么事情?】
【我该有什么事情?!】
被等待回复的黑线在狭小的空间乱蹿,鼓掌之后又该说些什么?黑线在木板上打滚,急得身体开始膨胀——
【找到了——找到了——】
昏暗的记忆里充斥着连绵不绝的掌声,目光所及之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璀璨的华灯下,台上的猎物俯下身体,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重压过一重喝彩——
陆行声看着第二张纸片哆哆嗦嗦地推出来。
【好!好!再来一遍!】
14. 线人
陆行声没有再来一次,因为外面传来一声碰撞的闷响,他匆匆撂下一句“如果你需要休息,可以关上灯睡在床上,我不介意”,随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陈宽摔倒在两间房的分界线上。
他惊疑不定地狼狈后退,然后不停揉搓残留诡异触感的脚背,脸色难看得快要滴出水来,甚至恨不得用手上那把小刀将那片皮肤剜下来。
“你怎么了?”陆行声迟疑着靠近,陈宽眼中是明显的惊惧,连带着刚才消弭的警惕再度复起。
陆行声伸出手欲要拉起他,却被对方侧身躲过,陈宽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刚才好像有东西爬到我身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陆行声闻言目光不自觉飘向周围:“什么东西?”
“没看清楚,可能是什么虫子吧。”陈宽面色低沉,但见陆行声脸上的关切不作假,心稍微有些放松。随之而来的,便是忍不住打起其他主意。
胡通死了,瘦子男黄毛也死了,他并不知道黄毛是死于副本每晚的机制下,还是和胡通一般……陈宽的余光仔细评估着面前这个和正常人毫无二致的npc,这个男人身上围绕了太多的谜团,几乎是放在阳光下的指引,但令人感到挫败的是,他们暂时无法从他身上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肌肉男的判断已经用一条生命去证明是错误的,白天并不是毫无危险。
那现在呢?他要继续中断的计划吗?
陈宽自问并不具有奉献精神,但是无奈他自己就身处副本,死亡如影随形,而恰好,现在站在他面前的NPC又是这样一幅正常且无害的模样。
“我可以坐下来吗?脚好像闪了一下。”陈宽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
“当然。”陆行声不疑有他,反而高兴对方终于态度软化。
陈宽坐下来,姿态却依旧僵硬,他假意揉了揉脚,才清了清嗓子:“你是一个人住吗?”
陆行声刚想说是的,但忽然转头看向卧室。他突兀的动作引得陈宽也转过头顺着视线看去,光线从虚掩的门缝中透出。
“你屋里还有别人?”
“不是。”陆行声并不想多言,只干脆利落地否认,“我一个人。”
陈宽点点头,表情看不出相信与否,他转而仔细观察陆行声的屋子——
这里的布局都差不多,只是细小的陈设不同罢了。
屋内的大家具都是房东自带的,快被市场淘汰但仍然嗡嗡运作的老式冰箱,冰箱上搭着一块纯咖色的方布用来防尘。电视机似乎很少使用,插头静静垂落,电视柜上摆着一摞书籍,有一本是翻开状态,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清楚看见上方是一本菜谱。
茶几上干干净净,一点油污也没有,反而是一盆小花摆在中央,开得正好。而这盆花似曾相识——陈宽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它——在变态的房间里。
这间房老旧,但是不得不承认,它具有和副本格格不入的温馨。
陈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屋内,而一边的陆行声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记起黑线一整天没有进食——上一次进食——陆行声冷不丁又开始回想,旋即连忙清扫那毛骨悚然的零碎片段。
黑线不用上厕所,但是可以进食,这是毋庸置疑的。
陆行声懊恼地蹙眉,随后冲着玩家点点头:“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脚步匆忙地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两颗油嫩嫩的青菜和三颗鸡蛋,就只剩下一罐冰啤酒。
陆行声站在原地,冰箱的光打在他沉思的脸上,令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真真正正变成一个聚光体。他焦糖色的眼瞳很特别,思索时不再如素日那样温润,有种淡淡的压迫感。
而带着压迫感的陆行声却只苦恼,加上剩下的挂面,这些食材只能做简单的青菜猪油面。
确定菜谱,陆行声自顾自地忙碌起来,一面拧开火开始烧水,一边将每一片青菜叶子都洗净。做面不费工夫,短短十来分钟就能出锅。但在分配分量时他犯了难,黑线的数量太多,食量肯定也大,但是有客人在家,不能只做一碗。
他将面条盛在大小不一的空碗里,舀了一小勺凝固的猪油浸在面汤中,不一会猪油化开,醇厚的香味和油光波动的汤水让人胃口大开。
两个碗上方都搁了一个煎蛋,但是陆行声热着耳根偷偷将第三个煎蛋藏在了大碗底部,这样一来没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他还是第一次干这件事,难免心虚。
陆行声端着两碗面条出去,小碗放在茶几上,他深吸口气让自己表情自然:“你饿了吗?我这多煮了点,要是不介意可以填填肚子。”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太习惯跟人一块吃,我在屋里吃,你吃完放那就行了,等下我出来收拾。”
陈宽愣愣地看着冒着白雾的面条,没等他道谢陆行声就立刻转身走进卧室关紧门。
里面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没有黑线躺在床上,也没有出现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陆行声将一大碗面条放进床底。
他坐在地上盘着腿道:“你应该是需要进食的,不知道人类的食物你能不能吃。这东西叫面条,饱腹感强……”
陆行声声音渐渐压低、消失,他自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不明白为什么对着一个非人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感受到他的失神,床下又传来鼓点似的啪啪声。
陆行声愣怔后忽而一笑,像是真真切切被鼓励了一般:“你有味觉吗?”
黑线的线端沾着汤汤水水,末端像是吸收一样膨胀,听见陆行声的询问,它们进食的动作停下,然后晃了晃身体。
【没有。】
陆行声看着上面的两个字,有些轻微的失落。
紧接着第二张纸条被轻轻推出来:【但是你做的肯定很好吃。】
黑线无师自通学会了人类的花言巧语,随后整个身体都幸福的泡在了碗里,它像条愉悦的小鱼在汤水里打着摆子,在本能的促使下学会了珍惜。
它珍惜地吃完陆行声亲手给它做的食物。
虽然食物里没有充沛的能量,没有它喜爱的血腥,甚至是带着它排斥的滚烫热度,但那充盈的幸福让它整个身体都快炸开,其他的黑线开始嫉妒,乃至在嫉妒的边缘走向失控。
向床下爬行的黑线越来越多,堆叠的厚度达到骇人的几厘米,小小的碗无法容纳铺天盖地的黑线。它们不留余力地争抢,仿佛不是同体,而是至死不休的死敌。
连钢碗都遭受这场毫无硝烟战斗的余波,碗沿出现一个明显的豁口,但是杀红了眼睛的黑线们顾不得别的,吃不了陆行声做食物,就吃掉已经品尝食物的自己。
陆行声没有低下身查看,虽然他的天性仍旧有磨灭不了的好奇,可他想要尊重这可怜的、背井离乡的、连名字也没有的外星生物。
就和他的那位同样害羞的朋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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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声表情变得更加柔和,甚至散发了一种圣洁的光辉——偷偷注视的黑线心脏涌动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感情——如果它存在这种可以称之为弱点的结构的话。
他真特别。
从天花板的灯罩边缘探出线头的黑线痴迷的想:他和其他猎物一样孱弱,拥有低劣的视觉、可以被轻易欺瞒的听觉,不具有和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能力,甚至对危险的感知力和其他人类都差上一大截的距离。
但是——
黑线忍不住从灯罩上掉下来,轻轻落在陆行声的发顶。
【陆行声……】
黑线雀跃地打着滚,有其他的黑线断断续续附和它的意识。
我一定会留在最后吃你。
它开始摆脱猎物的说辞去形容自己的感受,高等掠食者的本性是掠夺、吞噬,但是对你可以不一样。我会将你好好贮存在我的巢穴里,我会替你抵御外界的一切危险和天敌,我愿意守在这简陋的领地和你度过漫长的岁月。
对抗潮涌般的食欲、铭刻在基因里的杀戮,等你和其他猎物一样衰老、不可避免走向死亡,到那时,我会吞噬你——像在意识海中想象过无数次那样。
我会用你的血肉繁殖,完好保存你的记忆,这样你和我,我们融为一体,我们共同走向永生……
陆行声不知道自己觉得小可怜的黑线,正在意识中表露让人退避三舍的表白,他只是将第二张纸条盯得快开出一朵花。
纸条小心翼翼被他放在衣兜里,陆行声轻轻拍了拍存放的衣兜,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穷汉在汹涌的人潮里,再三确认唯一可以让他翻盘的本金。
陆行声的头趴在床沿,小声问:“我没发现你之前,你吃的都是什么?”
想到除今天唯一一次的进食,陆行声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但是他不确定,问它:“你伤害过人类吗?就是和我一样的人类。”
黑线不赞同地在意识中哼唧两声。
你不一样。
它再次重复道:你是特别的。
陆行声这一次等待了很久,快五分钟时,第三张纸片才被推出来。
黑线略微紧张的蜷缩着身体,猎物的记忆告诉它撒谎是错误的,但是当它真诚地将答案写在上面,一种天性里对危险的警报骤然间拉响。黑线慌慌张张将刚才的答案涂黑,转不过弯的意识让它不知如何下笔。
陆行声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
他表情有瞬间的空白,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纸爱心,内心的疑问喷涌而出。
“嗯……”陆行声小心将纸爱心拆开,内部也没有字迹,随后他才豁然开朗。
这就是对方拒绝回答了。
陆行声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干咳一声怕自己下一秒笑出声,随后也意识到这无声拒绝背后的答案,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半是商量半是祈求:“之后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好吗?”
这一次的回答就迅速得多:【好吧】
黑线将自己晃成波浪号,它也有和猎物一样的狡猾习性,对于无辜的定义,从自己和人类的角度都不统一,按照它的理解,它吞噬的所有猎物都不无辜。
但是它并不想和陆行声争论这些。
它柔软的身体又在空中晃荡,旋即缓缓将新叠的爱心送出去。
猎物的记忆还真有用。
黑线看着情不自禁笑出声的陆行声恍惚地想,它有必要多花时间翻翻了。
15. 线人
很好,上天也站在我这边。
看着紧闭的房门,被独自一人留在外面的陈宽狂喜地想。他放下被强硬塞进手里的筷子,随后健步如飞地跑到最开始陆行声的位置。
他伸手拉开——抽屉纹丝不动。
狂喜的神态一僵,陈宽低下头看着抽屉,那是非常常见的老式抽屉,外面没有锁孔,按理说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但是陈宽憋得脑门子生汗也不见一丝松动,久而久之,他放弃了。
可被陆行声遗忘在桌上的手机却也能帮助他做很多事情。
因为副本限制,他们出不了小区。之前收集的信息几人都解析出了大部分,但依旧有因为限制而导致调查停滞不前的。
比如警方公示的调查进度,或者除了这个小区外,凶手是否还曾在外杀过人……
陈宽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两只眼睛恨不得分出一只来放哨,他不敢耽搁时间,抓紧在搜索框输入关键词,时间紧迫,没能留给他更多时间逐一点进去仔细浏览,只能一边录像一边迅速划过屏幕。
等记录得差不多后,陆行声还没有出来。陈宽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正要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一条被他忽略的讯息。
——碍于通信设施无法使用,肌肉男曾经拍过807的房间,那几张照片他们都翻来覆去看过,但是有一张照片,他们的调查却迟迟无法推动。
那张电影票:《恐怖午夜》
几乎是一瞬间,陈宽毫不犹豫地继续输入电影名称,用自己的手机将有关海报、词条录下,甚至几十秒的花絮,但遗憾的是,他注定不能完整传送电影。
几十秒的花絮片段一晃而过,陈宽紧张得手心出汗,害怕自己被npc抓个正着,就在这紧迫的气氛中,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什么。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陷入死一般安静,陈宽从别处收回了所有的注意力,目光紧紧盯住屏幕上已经闪过的画面,他颤抖着手指往回拨动进度条。
——那是只存在了几秒的镜头。
昏暗的室内主角背对镜头站在一角,随着他瞳孔的倒影,画面逐渐拉远——镜头里安静整洁的室内缓缓露出湿润绵密的青苔。
当第三秒,整个房间的画面都全然展现出来。
现代的房间内,应该是墙壁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洞穴,湿润的墙壁被青苔占据,从内到外,缓缓和房间连为一体,阴森幽暗的气氛径直透过屏幕让陈宽冷汗连连。
他瞳孔紧缩,缓缓举起手机,视线从那一帧转移在此刻两间房的分割线上。
——这栋楼里的住客在夜间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异变。
这是几个玩家的共识,可陈宽今夜却因为一个表现得过于正常的npc而怀疑起这条,他的面颊发冷,偏偏此时正前方的卧室传来响动。
陆行声兜里装着一大捧的爱心,端着被舔干净不带一点汤水的空碗满面春风地出来,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神魂离壳的邻居。
“你怎么了?”陆行声走过来,注意到茶几上的食物没怎么动过。
随着他的靠近,陈宽几乎忍耐不住地起身往后,脸颊的肉不自然颤抖:“没、没……”
他放在裤兜里的小刀重新被握紧:“我没事。”
“你——”陆行声再靠近,却看见如坐针毡的邻居陡然起身,露出一个被吓到半死的惊惧表情,然后连跑带爬地越过屋内的分界线,到达让他有微末安全感的另一半地界后,狠狠摔上房门,力道之大震得整面墙都在颤动。
这场景似曾相识,陆行声感到疑惑和并不明显的尴尬。
他没有鲁莽上前,只是看着没动的面条,想了想又端着回到卧室,如同之前一样小心推到床下。
刚才的困惑和尴尬转化成一种明显的满足,他竖起耳朵听着下面轻微的动静——他不明白这个非人类是怎么进食,是否有口器或者食道,陆行声没有看见过,但他清楚的是,对方在进食中很少发出声响,他努力去听只听见一点摩擦声。
在下面打得昏天黑地的细线闹哄哄地在碗里打滚,拼死不让自己被挤出去或者被吞噬掉,张牙舞爪地在意识中发出低沉的警告。
只是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陆行声忍不住好奇,问它:“你有什么喜好吗?比如喜欢吃什么?家里没什么东西,明天我要出门采买,如果有想吃的我可以买一些回来。”
说到这他脸上有一种罕见的自信:“虽然你尝不到味道,但是我的厨艺很好,我曾经在高级饭店当过一段时间掌勺师傅的助手。”
争抢最后一点汤水的黑线都停下来,随后意识中只剩下纯然的狂喜。它们对陆行声很了解,但这种了解存在很大一片的空白,意识到这是对方主动提及过往,没有任何黑线捣乱,都竖起身体冲着一个方向。
但是陆行声讲到这就没有再说话,仿佛只是单纯的提上一嘴,急得底下的黑线抓耳挠腮。
【讲、讲】
【好、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黑线将空碗推出去,顺便送出一个完整的纸心表示感谢。
陆行声又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但是两秒后,一张纸条随之出现。
【然后呢?】
意识到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提出问题,陆行声再次感慨,它真的很具有人性,一点不像电影里臆想中的非人类那样充斥着高等生物的冰冷、残忍和血腥。
陆行声也满足了对方的好奇,缓声道:“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夫妻店里当服务员,那家餐馆很小,厨房都只能容纳一个成人忙活。因为年纪不大,很多工作我都没法做,但也幸好地方小,大部分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十八岁就是在那家小餐馆度过的——”
陆行声很少回忆过往,他不是陷入回忆的人,对这世间大部分人而言,他的家庭似乎被不幸格外优待。
十五岁父亲因为厂里的安全措施不到位,导致右手被绞尽机器里,还是身边干活的人将他拉出来,而那时候陆行声刚初中毕业。
小地方的法律普及不到位,而在最底层忙活一辈子的父亲还在医院,就被工厂老板带着“律师”找上门,连哄带骗地签下一份协议,说是因为他的事情工厂大批货物交付日期都受到了影响,损失超过百万,吓得才动手术的人脸色白得快要晕厥过去。
老板随后缓和声音:“你在我这干了快十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在,损失我就自己担着……”
这一切陆行声是从他父亲那听完,消瘦一圈的中年男人缩在床上,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和庆幸,随后从枕头下摸出厚厚的信封。
陆行声死死攥紧拳头,眼眶泛着水光。
那是老板出于“人道主义”给的一万块钱,在他父亲签字以后。
多年的积蓄因为这场事故都花的差不多,身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他开始酗酒,陆行声明白他的失意和绝望,每天放学后就是收拾起乱糟糟的家。
没关系。
他当时想,只要几年——
但是更重的不幸在暗潮涌动,它从未停歇。
只是半年,陆行声从单亲家庭变成了孤儿——
醉酒的父亲淹死在水里,是第二天路过的行人发现的尸体。陆行声开始在亲戚家里辗转——多出一个人不仅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因为手术及后续的疗养,他们家断断续续外借了不少,眼看没有大人在,着急的债主开始找上陆行声所在的亲戚家。
他就那样被不幸所簇拥着往前走。
时隔多年,再次回忆起来时,那种快要压倒他的情绪在十多年后,轻飘飘的只变成了一句话:我十八岁就是在那家小餐馆度过的。
“一开始是端菜洗碗,然后老板一家看我勤快,就慢慢教我怎么做菜,我在那学了几年,心想着自己未来也开家小餐馆自己做老板。”
陆行声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悟性不错,当时的老板就将我介绍到镇上大一点的饭店,我又开始从学徒做起——虽然几年下来有攒住的钱,可是大头都要还债用。第二个饭店不包住只包中午一顿饭,我舍不得在住的地方花钱,就住了大通铺。”
他眉飞色舞的描述大通铺的情景,势必要让这个外来的生物长长见识:“你肯定没见过大通铺的房间,就是我现在租的房间这么大,但是一屋子睡了二十个人,床和床没有分界线,唯一的分界线就是床铺,有些睡姿不雅的后半夜直接把腿伸到别人床上。”
“屋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洗漱台和卫生间,每次用都要排队。那一层也有公共浴室,但是公共浴室洗澡要花钱,所以每天的厕所都非常难抢,我那时候又小,端着盆子站在厕所门口也会被人明晃晃插队……每天熄灯以后,抽烟的,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还有打电话的……反正很难有个健康的休息时间。”
“我和旁边靠墙那床的小兄弟都很不适应,那段时间可能算是我条件最艰苦的时候——”陆行声似乎记起了什么,压低嗓音,眉眼间都是生动的朝气,“我有天晚上被别人的鼾声吵醒,发现隔壁的人在偷偷哭。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性格有点——”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它形容。
毕竟当时他也是年轻人,虽然条件苦,可因为心里有目标,他的性格没有因为挫折而变得阴沉,反而有些过于有精力。
他听见身边的人裹在被子里哭,没有体贴地避开,反而伸手稍微扯了扯被子,明知故问:“你哭了?”
哭声骤停,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怎么也藏不住,陆行声应该走开,但那时他却脑子抽筋似的补上一句:“真哭了?”
陆行声回忆至此,心虚地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当时的性格有些活泼,所以多嘴问了一句,随后他就没有再哭,或许是在我的安慰下对方心情变好了……”
他说这话耳朵有些微红,很快转移道:“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以后攒钱我一定要一个人住。之后我在大饭店一干就是三年,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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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作很累,而且出头并不容易,工资也低,但是我偶尔还是很幸运的——”
陆行声摊开手掌,垂眸看着掌心的纸爱心含笑着:“就像是给了一连串的巴掌,生活也没忘记那颗迟到的甜枣。有一天教我的师傅介绍我去了省里的一个非常豪华的饭店去打帮手,说是饭店接了个大单,省里的富豪为了给他儿子办成年宴,饭店一包就是三天。”
那也是陆行声第一次到省里。
像是处于命运极端的分支上,有些人光是喘息都拼尽全力,但也有人出生就被整个世界拥入怀中。
那一次的经历对他的冲击巨大,陆行声仿佛是行走在别人铺满金玉的罗马大道之上,顷刻间就被行驰在大道的车轮碾轧。
金碧辉煌的室内、他从未看过的锃亮豪车,红毯似乎没有尽头……他穿着员工制服躲在毫不起眼的昏暗角落,看着触不可及的人物从车里下来,从一道光迈入另一道华丽璀璨的光里。
陆行声没有艳羡,因为他被冲击的连羡慕的情绪都没时间滋生,就被耳麦中急吼吼的杂音叫回后厨。
时隔多年,那迟钝的羡慕才从现在的陆行声的口吻中透出一二:“那场宴会持续了三天,那三天的工资开得非常高,就算我这样被推过来帮忙的杂工,一天工资都有一千多块,更别提第三天结束后,富豪还专门给大家发的红包——人人有份,我也有。”
“所以——”陆行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拍了拍胸脯扬声道,“我学做菜学了很多年,我差一点点就能出师掌勺,虽然差点,可我的基本功是几个老板都夸过,所以我的自夸一点水分都没有。”
床下的黑线听的入神,虽然当中某些信息它此刻并不能理解,但并不耽搁它听完整个故事。
密密匝匝的鼓掌声传来,黑线们听得眼睛兜住一大汪的眼泪——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陆行声描述的大通铺是什么样子?让他这么向往的金碧辉煌的饭店又是什么样子?黑线陷入了抓狂的苦恼,而尽管某些信息对它来说过于模糊,可是陆行声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和口吻中的怅然,都让黑线急得无能狂怒地将自己团成团。
【呜呜呜】
黑线敏感的情绪稍微被拨动就再无法快速平复。
【巴掌——巴掌——】
黑线对陆行声形容的“给了一连串的巴掌”耿耿于怀,一面汹涌的哭泣哽咽,一面在猎物记忆中看见“给一巴掌”的画面时,纤细的身体陡然炸开。
【啊——】
疯狂而又阴森的怒吼响彻意识,黑线们这一刻基因里的残忍以几何倍数放大,那细如毛发的身体逐一开始膨胀,如同紧盯猎物的眼镜王蛇,安静地、缓缓抬起头颅,从阴森的黑暗中缓缓探出身体。
它们坚决不会放过给巴掌的人——
【是谁】
【谁给你的巴掌】
急切的信纸又失控地飘出来,陆行声一张没看完,紧接着就又是一片,大有白天那副淹没房屋的架势。
陆行声手忙脚乱地拾起一张又一张,等他捋清楚对方的意思,颇为哭笑不得,但心里不由自主涌动着被关切的热潮:“没有谁打过我巴掌,那只是一种形容,用生活给我一巴掌来形容自己过得不太好,并不是真的动手——”
炸开的黑线一下缩回原本的大小,它们停顿了几秒,意识又被其他声音覆盖。
【呜呜呜】
最开始还是熟悉的呜咽声。
【他过得不好】
【不好】
【不好】
黑线们的躯体都在学着人类哭泣时的抽噎耸动,一大片的细线软哒哒趴在地上,听见陆行声承认自己过得不好,这一点比它自己被看见时还要让它痛苦,但是此刻的痛苦不同于之前完全的苦涩,还多了它搞不清楚的酸。
整个身体都酸得发痛,像是经历一场只死无生的进化。
黑线想将陆行声包裹住,将外界的风和雨,不管是艰苦的大通铺还是什么金碧辉煌统统拦在外面,它会将自己吞噬的能量输入陆行声的体内——
给他最好的——
最好。
最好。
它会给出自己最好的,用支撑它进化的能量,用最坚固的身墙,在意识中轻声细语地安慰他,给他叠很多很多的爱心,吃他做的很多很多的面条然后鼓很多很多掌。
让陆行声感到开心的事情它都会做。
但是黑线们却被一股主宰的意识束缚住,没有全然失控地爬出去。
只有唯一一根躲在陆行声头顶的黑线悄悄将半截身体飘荡在半空,饱含热切的疼惜用线端迅疾地贴了贴他的脸颊。
【啵】
黑线自动给这一下配了音。
喧闹的意识海骤然安静,在黑线们反应过来后,便宛如数亿万匹鼻腔喷息的烈马,剧烈嘶吼着要离栏——
【啵啵】
【啵啵——】
【我也要啵啵!!】
16. 线人
它们以万马奔腾之势想要冲破意识中不可撼动的束缚,但终究只能羡慕嫉妒恨地看着那条狡猾的自己满足地浮在半空,随后有些食髓知味地再次偷摸着贴一贴——
它们咬牙切齿、它们痛心疾首、它们在地上撒泼打滚。
空碗被黑线翻滚的动作掀翻在地,沿着地面滑动出去,被等在一边的陆行声看见,他端起空碗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你的食量是多大呢?吃这么点东西会饱吗?”
【我的食量很小】
黑线绞尽脑汁地回复道:【小鸟胃】
陆行声忍俊不禁,他捂着嘴巴,低低的笑声还是被黑线捕捉。
它还不明白陆行声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是它刚才的回答吗?
黑线再次翻找人类的回忆,可是这不就是代表自己胃口小很容易养吗?探出的线头微微苦恼,可是看着再无法压抑笑声的陆行声,它就觉得这微末的苦恼根本不值一提。
“哈哈哈哈……”陆行声捧腹大笑,笑得腹部酸痛,他觉得黑线身上有种懵懵懂懂的可爱,它或许对人类有所了解,但这种了解太过片面,导致在沟通中,陆行声多多少少会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可爱回答。
“真的吗?”陆行声笑够了,坐在地上缓了缓,眼角眉梢都是让黑线心神荡漾的愉悦。
床下的黑线一边继续享受这样的甜蜜,认真地回复对方每一个问题,但它注意到陆行声分明的下颌线和平坦的腹部。
对于黑线而言,人类的交易过于容易,只要拿着几张轻飘飘的纸就能囤积大量的资源,所以它有些难以理解陆行声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艰难,他太瘦了。
和它碰见的一些人类相比,陆行声甚至没有突出的大肚子,他吃不饱吗?黑线心疼的看着他。
——没关系,它来了。
意识海中席卷着欢快的咕噜声,像是数千万条惬意晒太阳的猫,整整齐齐发出同一种音调。它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黑线们齐齐开始活动起来。细长或者粗短的线一股股分开,每一层每一户都仔仔细细搜刮着。
——这是什么?看起来金灿灿的像是猎物记忆中的黄金。
黑线趴在金黄色女士水晶拖鞋上,仔细分辨着。
算了,先卷走再说。
——这又是什么?天花板吊着的璀璨的水晶晃晃荡荡,黑线觉得看起来很像记忆里的钻石,不管了,拖走!
成人手臂粗细的黑线爬上天花板,然后冲着目标一个跃起——完美的弧度后,黑线稳稳落在吊灯的其中一个水晶上,因为惯性,整条黑线的身体悬空,只有线头吸附在水晶的表面,摆来摆去活像是谁上吊的粗绳松散开。
没有什么东西能躲开这鬼子进村般的搜刮,黑线卷起黏在沙发垫下的纸钞,无声带走相框照片背后的几张现金,又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埋进行走中猎物的裤兜……
带走、带走、统统带走。
黑线们又齐齐鼓胀了身体,摇摇摆摆地像水草。
我的、我的、都是我——黑线一顿,随后呜呼~一声,从裤兜边缘蹦到地上。
——都是我们陆行声的!
没人能阻拦它这强盗行为,不管是正殴打女人的男人,还是如同鹌鹑一般只敢偷偷缩在角落的玩家,黑线根本不在乎被其他人看见,光明正大地从他们眼前蠕动爬行。
线人昂首挺胸地开门进去,将它的战利品堆积在了陆行声的卧室门口,甚至不忘有礼貌地敲了下门,才又重新分散潜伏在各自的位置,暗戳戳期待等会陆行声的表扬。
哎……它要怎么面对人类的夸赞呢?
黑线们故作苦恼。
猎物的记忆里好似很少有这样的场景,让它现在都不知道是表现得谦虚还是自信才好。
正和剩下的黑线你来我往的陆行声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这段时间竟然做出这种事。
当敲门声响起,他只以为是外面的邻居。
“等我一下。”陆行声打了声招呼,然后起身开门,随着他拉开房门,堆积倚放在门口的昂贵物品一同失去支撑,哗啦啦地洒在地上。堆放得如同金字塔般的宝贝没过了陆行声的脚背,因为过于惊诧,让来不及反应的陆行声显得有些呆傻。
“……”
陆行声最初只是以为门口凭空多了一堆的垃圾,因为他看见最上面有积灰的水晶珠子、金色的塑料女士拖鞋,一看就是假的翡翠生肖摆件……
但是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方才的结论。
因为堆在他脚边的金镯子金项链,还有被压在角落的几张红色大钞都让陆行声背后生出一层冷汗。
“这是哪里来的?”
陆行声自言自语,从积压的东西中抽出自己被埋的双脚,旋而急切地转身对着床问道:“你刚才出去了?”
这样熟悉的手笔,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
【我找来送给你的】
【你的】
【你的】
【这一切都是你的】
啊,原来找来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就可以让它这么满足,它也好想让陆行声体会到自己现在的心情。
得到回答的陆行声怔在原地,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小金山”,哑然半晌,才轻声问这个无缘无故送东西给他的非人类:“为什么要送这些给我?”
陆行声屏息静气地等待对方的回答,神色有掩饰不住的紧张,身后一座小山在屋内白炽灯的照射下,笼罩一层淡淡的金光。
它似乎格外偏爱金色,除了少量的绿色和银色,还有在小山面前显得格外微不足道的红色,就连偏金的衣架都十分无辜地杵在里面。
【希望你过得很好】
它对陆行声口中“过得不好”耿耿于怀,气势汹汹写下这段话:【不要巴掌,要甜枣】
它真的很喜欢陆行声笑起来的样子。
不管从人类的审美,还是它的审美出发,他都很好看,非常非常、特别的好看。
每看一次它的意识里就好像吹起了五彩的泡泡,无数个自己宛如被泡泡包裹着慢慢升腾至万米的高空,让黑线有一种失重的快乐。
陆行声喉头微哽,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纸上那端端正正写出的字体,心头有无限柔情涌动,让他鼻头一酸。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如今他对这个莫名出现的生物该有的警惕早已被厚葬,但遗留下的问题还是令他感到不解。
为什么……是他?
这么想的,陆行声也问出口:“为什么希望我过得很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行声比同龄人更早步入社会,而从最初的单纯到开始能听懂对方的言外之意,他走了不少弯路,被人占了不少便宜。
他干的活永远是最多的,因为过于容易交付信任,被背刺已经是家常便饭。陆行声偶尔会反思自己的性格是否真的那么糟糕,否则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诚然他因为年纪小、长得好和身世凄惨得到了不少的同情,但收到的善意都很明确,他能清楚分辨出是来自怜悯还是对方感同身受。
可此时此刻,他已经过了容易被人怜悯的年纪,而孤儿的身份已经无人得知,只剩下还有一张稍微看得过去的脸……
如果对方和他一样是个人类——就像这两年送他礼物的追求者,陆行声或许会想,他也是被这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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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蛊惑。
可一个非人类,对他这样友善,又是什么原因?
陆行声很在意。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不知何时折好的几颗爱心,将它们拢在掌心静静等待回复。
或许是具有雏鸟心态,它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自己,所以才有了这让人不解的亲昵?
陆行声试图去分析对方的行为,神色渐渐恍惚,没有注意这一次离他提问已经过去很久,可床下毫无动静。
黑线意识宕机,它不明白陆行声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希望他好需要理由吗?要怎么写呢?
黑线对他的在意起于苏醒那天,在没看见陆行声时就已经和难捱的食欲一样操控它。
但是黑线能回答为什么会感到饥饿,因为它需要进化。
——那为什么要对陆行声这么好?
意识中一片寂静,无数个自己都在寻找答案。
那死去猎物的记忆已经被从头到尾翻找过一遍,可多翻几次,它还是找到了之前被忽视的画面。
那是它熟悉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只多不少的陆行声的照片,猎物坐在沙发上,不远处一台被人类称作电视的机器独自运作,里面充斥着人类的声音——
喧闹、嘈杂,高昂的情绪迸发的尖叫声让埋头写着什么的猎物猛然抬头。
从黑线的视角,看见前方电视内的画面。
两个猎物你追我赶,像是一个正在捕捉另一个:“你到底为什么不信我?”
黑线兴致缺缺,因为没有看见血腥的场景而哼了声。
“我要怎么信你?她的脸都快要凑到你脸上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类似乎被这一幕吸引,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连带着黑线也只能干看着。
“我喜欢的是你!”
随着话落下,猎物的视线匆匆移开,黑线听见了急促的呼吸,视线内属于人类的手握着笔,又缓缓写下了什么。
黑线急得想要凑近看看。
密密麻麻的文字里,黑线自带雷达扫过,并稳准狠确定了“陆行声”这三个字。
哦~
黑线忍不住心神荡漾。
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跃过一行又一行无用的文字,直到最后人类最新写下的两个字:喜欢。
……
陆行声率先有了自己的猜测,是雏鸟心态,也可能是对方本来就比较亲近人类,再不济是中立立场,但因为感谢自己给它一个栖身之地态度才这么温和——虽然是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陆行声没有催促,偶尔笔尖略过纸张的细微摩擦在这个静谧的室内被衬得格外清楚。
黑线这一次写得格外久,久到站着的陆行声有些腿酸,不得不盘腿坐下,相对的,他对将给出的答案有了更深的期许。
陆行声心跳微快,垂着眼睛开始数起黑线给他折的爱心。
等将一大捧爱心数了三遍,那张轻飘飘但盛满了各自饱满情绪的纸张才再三迟疑地推了出来——
为什么说迟疑,因为陆行声好笑地看着推出的纸张在他欲伸手捡起的瞬间猛然扯回去,未等他反应过来,又像是刚才的一切没发生似的,重新再一次推了出来。
因为这显得过于可爱的变故,倒是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他的紧张和急切。
陆行声捡起信纸。
只是一眼,刚才缓和的心脏开始奔腾,陆行声瞳孔微颤,不知觉眨了眨眼睛掩盖此刻的慌乱——
那张纸上没有密密麻麻的字眼,没有长篇大段的剖析说明,只有简简单单六个字:【因为好喜欢你】
17. 线人
这句“喜欢”让陆行声有些招架不住。
或许是最近他和那位追求者有了进步一步的联系,导致他看见喜欢这两个字时自动将其带入到男女之间的喜欢,但很快,陆行声脸上的温度就降低下来。
喜欢是一种宽泛的感情,亲人、朋友、爱人……甚至是擦肩而过但看对眼的人也能说出喜欢,黑线喜欢他吗?
陆行声并不怀疑,只是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难免有些自作多情的尴尬。他不自然地转过身,拴住自己纷乱的心绪,开始对这一堆的胜利品进行安排。
不过,对方过于直白的话语还是在他心里烙下不浅的印记。
陆行声清了清嗓子,首先对黑线刚才的表达进行感谢:“谢谢你的喜欢,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是为我着想,不想让我生活得这么拮据是么?”
哦~
他在谢谢我喜欢他~
黑线又被陆行声的一句话塞进了蜜罐,滚了一身的蜜浆,反应比平日要慢了不少。
飘荡的身体慢悠悠地卷着白纸,像是喝醉了一样七倒八歪的黑线幸福地将自己甩来甩去。
【是的,有了这些你可以过得更好(爱心)(爱心)】
这一次,字体后面紧紧跟着两颗被涂黑的爱心,陆行声忍俊不禁,像是看见自己的爱猫懂事的叼了一窝的老鼠进家,尽管自己并不需要,可看着昂首挺胸的小猫,除了表扬它好乖好可爱,他能怎么办呢?
“这么多东西……你真厉害。”陆行声顺毛道,“但是我不需要这些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你能将它们还回去吗?”
【不需要】
【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
黑线被这句话砸得头昏脑涨,它们的心思很单纯——带着掠食者的直接,陆行声太弱了——黑线完美忽视了对方鼓起的二头肌和有训练痕迹的胸腹肌,只从猎手的眼光去看他。
陆行声的个头在一众猎物中算得上高大,但是对它来讲还是太小,它能撑满整个房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降临在他的面前。他的四肢毫无力量,无法推到柔软的墙壁或者捏碎脆弱的桌椅。黑线忧愁地想,就算它面前的白纸,都能在他温热的肌肤上留下刺眼的血痕。
他需要进食,进食补充能量,然后如同它一样进化。
但是面前的陆行声说这话的时候又是如此的耀眼。
他不需要这些,在自己还没有出现时,他就一个人在如此危险的丛林中冒险,学会规避陷阱,自己把自己养得这么好,还这么好看。
黑线的意识像是也被糖浆包裹,带着黏黏糊糊的甜意。
他真厉害。
迟迟没有等到回复的陆行声开始不自觉反省起来。
是他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让它不高兴吗?
但是他确实不能将这些东西占为己有,陆行声像是哄小孩一样凑过去:“你生气了吗?”
【没有】
陆行声松了口气,没生气就好,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你可以将这些送回去吗?对了,你——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有被人看见吗?”
黑线卷了卷身体。那些猎物看没看见和它有什么关系?它只顾着搜罗好东西回家,一点没注意那些弱小生物在不在。
黑线没有回答,只用行动表明它的态度。
屋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陆行声诧异地抬头,正要去重新打开灯,就听见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声响:摩擦的窸窣声,金属坠地的哐当,还有玻璃碰撞的清脆声……
陆行声知道这是对方在行动,于是在对方忙忙碌碌时安静坐在床边。
可没多久,他撑在地板上的手背忽然像是被羽毛尖划过,残留的酥痒让陆行声下意识地想要抬手。但下一秒他显然想起什么,迅速调整状态放松了身体,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
于是,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细线开始你追我赶地闪电般从陆行声的手背掠过——
贴一下。
再贴一下。
这样的异动让陆行声本能得生出一小片鸡皮疙瘩,他努力将脑子里关于对方不太美妙的第一印象清空——可实在需要时间。
毕竟第一次会面,它是以如此诡异的姿态降临,就如同现在一般,宛如黑暗默默将其包裹,令他无处可逃。
但是却有什么明显变了。陆行声一动不动,感受着痒意开始不满足地往他的手腕攀爬。
得益于黑线亲口认证的喜欢,他并没有过多害怕。
东西消失后,头顶的灯重新点亮,陆行声乍然回神,眯了眯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背上没有任何异物。
他抬起手,上面残留的触感却并没有随着黑线的撤离而远去。
陆行声微不可察地蹙眉道:“你为什么要藏起来?说起来我都没有仔细看你,之前离得太远,你的数量又太多,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样子……”
陆行声口吻带着些许期待:“你能出来吗?我想看看你。”
整间屋子的黑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它们焦躁地蠕动,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焚烧。黑线们看了看自己不同于人类的躯体,而同一时间,那个属于人类的记忆又开始剧烈波动。
卡在半道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缓缓主动掀开一角,让黑线得以轻松地入侵。
“手术做了几次,怎么疤还是这么明显?”
“你晚上出来做什么?你觉得自己还不够吓人吗?!”
“滚滚滚!我不求你学你弟弟一样让我省心,能不能改改你的性子,你说说你像谁?像你死去的妈还是像老子我?”
“等一阵你弟弟的成人宴,要么你听话取下那口罩,好好让化妆师给你化化妆,咱们一家人拍张合照,舒舒服服给你弟弟过节,要么你就随便坐你喜欢的边边角角,老子也懒得理你,这么大的人还要我操心,真不如小时候和你妈一块走……”
好吵。
黑线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伤心,因为记忆里其他猎物排斥的态度,还是因为一张脸?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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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是什么,黑线都难以理解,毕竟在它看来,除了陆行声的模样是高清美颜还自带一层暖色调的光晕,其他的人类都是两个洞洞眼、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都丑丑的。
黑线读取完这零碎的记忆,不知道是自己更贴近于人类,还是那个猎物的意识开始占据上风——它低头看着自己这黑不溜秋的躯体,一股无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黑线第一次体会到那个人类时时刻刻品尝的情绪:自卑。
就和它看其他人类一样,自己现在的样子落在陆行声眼里肯定也是丑丑的。
“你可以出来吗?不用害怕会吓到我,你可以只出来一小部分,我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陆行声朝着床下试探着伸出手,阴影刚刚没过手腕他便停下动作,手指蜷缩又舒展,微微勾起,像是鱼饵般蛊惑不坚定的游鱼。
更别提陆行声此时的嗓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如果你愿意,可以圈住我的手指或者手腕。”
虽然它已经学会像一个人类一般狡诈阴险,不择手段,但是才学以致用的黑线显然低估了挤满世界的诱惑。它自然不觉得陆行声是狡诈阴险的,但也是此时,单纯如它,第一次为割舍掉可以触碰陆行声的机会而痛苦不已。
陆行声没有感受到熟悉的痒意,他的手心里却多了一样东西。
白色的纸心无声表达了拒绝,委婉中透着一种孩童的纯真。
陆行声失神地看着掌心的爱心,喃喃出声:“你和胡通真像。”
收起失落,陆行声笑笑:“你可能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我在这里的朋友——暂时的,他的性格跟你一样有些怕人,喜欢躲着避着,害羞腼腆。但是他在某些方面却又很大胆,他跟你一样送了我很多东西,贵的、用心的……我拒绝他也一直送……”
陆行声谈及对方时,脸上又笼罩了让黑线心动的神采:“等我之后找到他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和他真的很像,肯定会有共同语言。”
被顶替身份的黑线煎熬地听着陆行声夸他如何如何是好,意识中此起彼伏的呜咽和咒骂两相交织。黑线头一次觉得自己吞噬那个顶替者过于迅速,它应该先融化他的四肢,将他储存在巢穴中,随后每天一点点在他体内、在他的视线中繁殖。
黑线忍无可忍,用交融起的身体直直撞向床板,成功让陆行声微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疑惑地偏过头:“你还好吗?”
黑线卷着笔、弓着身子,以一种攻击的姿态俯下身开始哗哗动笔。
【不是他!】
一张接着一张的纸片被拍出来,甚至因为情绪的爆发,黑线没能及时撤回它的线头。
陆行声惊喜地看着一条黑魆魆的长线咻一下缩回去——随之而来是懊悔的黑线以身撞地的闷响。
他再次忍俊不禁,可当看见上面的字时,陆行声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收敛,他的口吻带着强撑的放松:“什么意思?什么不是他?”
第二张的回复完美解答了他的疑问:【送礼物的不是他,顶替者!小偷!骗子!】
18. 线人
“所以……我认错人了是吗?”
哎呀!
黑线听得急了,忙不迭奋笔疾书:【不是你的错,是小偷无耻】
陆行声低落的心情随着这句明显的维护而有所回升。他想起长时间潜伏的黑线,那个人偷偷过来时被它看见的可能性很大。
陆行声心猛地一跳,这个念头扎根在他心头:黑线见过他,所以才知道胡通是顶替者!
他霍然起身,几股昂扬的情绪交织,让他的思绪也纷杂紊乱。他固然能按捺住见面的渴望,可现在一个明晃晃能得知对方更多信息的机会摆在面前,陆行声终于体会到刚才黑线要命的纠结。
如果他擅自从黑线这边打听,算不算是越界?
陆行声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不管他怎么给自己找理由,不管怎么划线将自己框进那方方正正的准则中,破土而出的欲望让他最后还是回到床前。
“你是不是见过他?”陆行声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脖子,指腹贴上脉搏,他清楚感受着失控的心跳。
【见过。】
陆行声身上的热度更高,明明四下无人,可话到嘴边,他却有种被那人死死盯住的错觉,这导致了陆行声内心更加心虚:“你、你……”
黑线探头探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说话吞吞吐吐。
陆行声眼睛一闭:“你能向我描述一下他的模样吗?”
话一出,黑线又卷成了海马的尾巴,它害羞地做舒展运动,意识中噗噗噗不停冒出粉红色泡泡,几股的黑线都一模一样,活像是被火燎过的头发。
“我不是要探听别人的隐私,只是……”陆行声也和黑线差不多的情绪,虽说聆听的一方不是人类,但他还是浑身都不自然,陆行声抿了抿嘴唇,“我想见他,也想感谢他,有些话只适合当面讲,可是一直以来都只有他出现时,我才能得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所以你能帮帮我吗?大概——就大概形容他的样子就行。”
样子?
黑线扭了扭身子,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坚定地摇了摇头。
它又想起意识中猎物的模样——
下笔时,那股被人类自卑情绪占据的意识却拼尽全力阻挠它的动作,黑线也被感染,一改之前的羞涩和快乐,焉哒哒地缩成一团。
它要怎么去描述自己的样子?
是如今仍让陆行声感到不适的黑线的模样,还是从小带着狰狞的伤疤,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刺耳的嘲讽贯穿整个短暂人生的样子?
逐渐融为一体的掠食者和猎物,在这一刻不约而同达成共识。
进化的还不够。
现在的它还不能出现。
一些情感脆弱的黑线又没出息的哭哭啼啼,吵得其他黑线怒目而视。
现在怎么办呢?拒绝陆行声言辞恳切的请求吗?
黑线一想到这样就更加难过,身体酸酸的,它不想让陆行声失望。
纯白的纸铺在地上,一股融合的黑线重新振作,卷起黑笔开始以十二万分的认真下笔。
——撒谎是不对的。
人类的意识喋喋不休。
——吵死了!
黑线张牙舞爪地试图吞噬被人类意识同化的、一个劲阻拦它的细线。
当最后一笔结束,黑线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回复抡了出去,害怕下一秒自己就感到后悔。
陆行声几乎在纸页露出一角时就急不可耐地接过。
上面依旧简洁,只有五个字——
【好看的样子】
陆行声哭笑不得,好脾气地商量道:“能再具体一点吗?比如说身高,脸型、眼睛鼻子……都行,只要你有印象的,描述的具体一点好吗?”
黑线十分配合。
【高个子!】
【大眼睛】
【高鼻子】
【小嘴巴】
【巴掌脸】
黑线停顿了下,它不喜欢巴掌这两个字,于是划掉:【小脸】
陆行声:“……”
算了,他无奈又好笑,看着兴致冲冲不断飘出来的信纸,他一张张捡起来。
【好看】
【帅】
【漂亮】
【完美】
【动人】
【善良】……
黑线越写越兴奋,丝毫不管另一批害羞到快要烧起来的细线,它们身躯微颤,一动不动缩在角落,自己缠着自己,混乱到打了无数个死结,只气若游丝地呻‖吟:【别说了……别……】
写到意识沸腾的黑线哪会管其它的自己,整个身体竖起,在意识里“呜呼呜呼”地叫喊,大有陆行声不出声阻止,它就不停的架势:【可爱】【活泼】——
嗯?等等。
黑线严肃地将后面的答案涂掉,像个人类表示并不赞同时微微晃动线头。
有了!
它提笔落下:【屁股翘!】
——等等!!!
缩在角落的细线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发疯似的朝这边赶,但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散落的纸张被陆行声捡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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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这一次细线哭得震天动地,让导致这一切的黑线都不由得缩了缩身体,【我不活了!!】
外面的陆行声没有第一时间看,直到黑线停止了往外输送的行为,他才盘腿一张张阅读,试图从这简简单单的形容在脑海里勾勒出对方的模样。
首先是小鹿般的大眼睛,小而翘的鼻子,长相应该不会差,毕竟也是被黑线亲自肯定过。陆行声心里有模模糊糊的一张脸,仿佛雾里看花,但是已经让他很满足。
性格应该是害羞但是善良,身高自己已经知晓,比他低一点但不会太多,身形……因为上次对方穿着严严实实的棉服,他估摸不准,但不会很胖。
陆行声接着看下去。
可爱?
他忍不住笑出声,确实可爱。
然后……嗯???
陆行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床沿:“屁、屁……”
他羞耻的红透了脸颊,陆行声捂住额头,露在外的耳垂暴露了他不怎么平静的心情:“这种……可以不用描述出来的……”
但是一个非人类怎么会有羞耻心呢?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想起面前的生物并不是人类。
陆行声不再期望对方能说出什么支撑他辨认的有力信息,他将纸页一张张叠好,然后珍惜般放在了床头柜里,随后关上灯,他睡在了床下。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给的信息。”陆行声没能撑到天亮,因为熟悉的疲惫卷土重来,他倦怠的声音让羞愤欲绝的黑线停止报复,在黑暗的侵蚀下,躲藏在各处的黑线探出身体。
“……晚安。”陆行声闭着眼睛顿了顿,思索片刻后轻笑道,“晚安,小黑线。”
黑线听得软下身体:【晚安,陆行声】
它们竖立在陆行声的周围,却一反往常没有爬上对方的身体,反而念念不舍地继续往前,悄悄爬上残留有陆行声气息的床榻。
翻涌滚动的黑线缓缓组成人形,线人静静躺在床上,一举一动复刻出之前陆行声的动作:他漆黑的手臂相互交叠放置在腹部位置,凝实的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
它模拟人类呼吸时胸腔的起伏,躺了会儿觉得缺少什么,它微微偏头,看见陆行声盖在心口的被子,也扯过薄被盖在身上。
它忍受着亲近陆行声的本能,乖乖听他的话。
线人幸福的想着:这样在某天,它今天说的谎言被戳破时,陆行声才会舍不得讨厌它。
哦~
线人又忍不住自我评价道:我可真狡猾啊。
19.线人
“这根本就是一场进化!”
肌肉男一把拦住脸色涨红冲过来的陈宽,对方气喘如牛,瞪大眼睛看着其他三人。他强行抚平自己的情绪,但是肢体语言却暴露了他的激动。
“你们难道没发现?这栋楼里的所有人,在夜里异化的方向都是他们的欲望!所以白天的偷窥狂才会变成无视阻隔的眼睛,那个在邻居眼里的好好先生,实则心比天高的入赘男,才会在晚上发泄怨气!”
“缺什么,晚上就有什么——”陈宽唾沫喷溅,用笃定的姿态深吸口气,“那个陆行声!我刚才已经给你们说过我遇见他之后发生的事,那些录像、照片——花絮,花絮不是看了吗?就是那部电影啊!”
陈宽有些疯癫地走来走去:“每到夜里房间融合根本就不是副本的机制!从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死在这个融合房间的玩家,都是因为他!”
刘静的脑子快被爆发式的信息撑破,她手臂撑在桌面起身,和陈宽一比过于平静:“你既然说晚上npc异化方向是他们的欲望,那你指的是陆行声这个npc的欲望是……是房间融合?”
肌肉男也觉得无语:“谁的欲望是融合房间?还不如让我中一个亿,哦,现在变了,让我结束这个该死的玩命游戏。”
“你们动动脑子行不行——”陈宽被气得眼睛充血,“谁他妈的欲望是融合破房间?!你得看看它背后代表的含义——”
“电影票他送给谁的?那个变态的。日期最近的一封信内容是什么?他们准备见面啊大哥!”陈宽都怀疑这些人脑子装的都是水,他缓了缓,好好喘口气才继续,“他们见面没有?”
几人都摇摇头。
807就是那个痴迷于一个男人的变态,这是他们已经确认的共识。
陈宽:“一间又一间的屋子,融合又分开,你们觉得他是在干嘛?”
刘静这时灵光一闪而过,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惊呼:“他一直在找人!”
陈宽总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们一般找什么东西,这地方没有,那就找下一个地方。就因为他一直没找到,所以房间才会不断的融合——这也佐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他们两人并没有见面!”
说完,他感慨地叹了口气:“这种随着个人欲望的异化,不是称为进化是什么?”
肌肉男觉得还是有问题:“照你这么说,那被男人打的女人呢?她不也是npc,怎么还会乖乖挨打?”
陈宽转头忽然问一直没开口的齐慧:“我问你,如果你有个平日对你百般呵护的男朋友,忽然某天夜里对你动手,一副要打死你的样子,你当下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
肌肉男抢话道:“当然是反杀了。”
齐慧想了想,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我想活下来。”
“我草。”刘静脱口而出,“所以那女人脑子被打凹下去也没死。”
“也不对啊!”肌肉男不知不觉也站起身,拧着眉头,“那老太太,就是第一晚上撞见的收拾垃圾的老太太呢?当时的场景可是她力大无穷,收拾的一半是垃圾,一半是人的尸体,这要怎么解释才合理?”
陈宽仿佛也被问住了,他在屋内徘徊几分钟,忽然开口问当时和老太太房间融合的齐慧:“你之前是不是说那老太太旁边点的蜡烛,但是里面屋子有灯光?”
齐慧:“对。”
陈宽:“一个自己用蜡烛照明的人不可能在没人的房间里开着灯。”
齐慧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是当时我们交换信息之后不是挨个去调查了吗?那老太太整天都是在小区里翻垃圾桶,在这住多少年了,邻居都笃定只有她一个人。”
陈宽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只有她一个人,那屋子里的灯光是怎么回事?平时她是不是一个人不知道,但那天晚上,她肯定不是一个人!”
“恐怕我们得重新调查了……”
*
陆行声睡得很不安稳,或许是谈及过往,今晚的梦境持续不断地飞出一些过去的零碎片段。
“小陆,你有点眼力见行不行,一个锅你要洗多久?”
模糊的人脸。
“你刚入社会什么都不懂,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们教你得听啊。过年过节的大家都是要一块凑凑给师傅买点礼物表表心意,你说说你,就出两百块钱能干什么?”
“但今天没过节——”
毫无波动的声音。
穿着洗旧牛仔裤的陆行声被堵在墙角,面前几个男人吐出的二手烟喷在他脸上,很古怪,有种轻飘飘的重量感,让他有一瞬间难以呼吸。
“什么没过节,今天刚好是你过来满一个月,你不得表示什么?”
陆行声身上还围着围裙,因为忙活了一上午,吃饭的时间延后,他才吃一半的饭菜被人搁置在人群外,他被人用一种懒得遮掩的恶意和轻蔑裹住。
他抬眼,目光是一种已经适应的麻木:“还没有发工资,我全身上下只剩下四百块钱——”
“那不是还剩两百咯。”
陆行声的视线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发育得比较好,身高完虐面前的几人,可初来乍到,他不能和这些人起冲突。
他低下头,兜里折好的几百块钱还没展开就被人一把夺过,数了数,笑了:“还真就两百多,这么穷?不行啊小陆,再怎么长得人模人样,可男人只要一穷,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
说完笑呵呵抽出里面仅剩的两张一百,剩下的五十六块钱好心地还回去:“行了,我们给师傅买点烟酒,会如实报你名字的。”
几个人临了,哥俩好的拍拍陆行声的肩头:“下个月继续努力啊小陆。”
陆行声看着他们走远,静默良久后,他低头将被塞进手里的零钱一张张展开、按照面额大小叠好,卷成小卷放进裤兜,然后沉默地端起已经凉透的午饭——
一荤两素,米饭随便添,还有寡淡的鸡蛋汤,陆行声吃得很珍惜。
那钱不知道会有多少用在送礼上,不管是谁都心知肚明,陆行声安慰了自己一声:没关系,马上就会发工资了。
他吃完食物,小憩一会以应对整个下午繁重的粗活。
被老板一家介绍的饭店在当地小有名气,规模算不得多大,但到了饭点客人很多。师傅们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几个已经通过测试的学徒也开始洗菜切菜,偶尔店里生意太好,也会被准许做一些小菜。
但是陆行声不行,他才到一个月,现在还和杂工没什么两样,简直是块砖,身兼数职,服务员、搬运工、门口揽客的……
等客人陆续离开,他又开始变成洗碗工。
十一月的夜晚寒意刺骨,陆行声又是最晚下班的那批,此时已经没有一个顾客,师傅已经下班,就连几个学徒也肩并肩离开。大厅还有用晚餐的桌面没有收拾,一时之间只剩下陆行声和一个扫地拖地的阿姨。
也只有这个时候,陆行声会觉得有些快乐。
他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前台那拿了几个透明塑料袋,然后在没收拾的桌上依次挑选——
除了剩余的垃圾外,偶尔——不、很多时候他能捡一些客人没怎么动过的剩菜。
店里的菜品除了家常小菜价格比较低,其他都不是自己那微薄的工资能吃得起的,更重要的是,他又能省去一餐的饭钱。
早上可以忽略,中午饭店管,晚上有没动过的剩菜,四舍五入,他一个月几乎不用在吃上花钱。
拖地的阿姨不一会儿也走过来,跟他做一样的事情,期间偶尔指点他:“小陆,那个菜你最好今天晚上吃,放过一天味道就不好了。”
“这还有几个完整的鲍鱼和炸虾你也带回去,年轻人得补补嘞。”
陆行声笑着点点头,一天下来,也就现在的笑容最真实。
两人搜刮完好东西,陆行声在后厨洗完餐具后,帮阿姨拖完剩下的地方,关掉用电设备两人也在门口分开。
寒风砭骨,陆行声双手插兜,系好的塑料袋坠在他手腕上。他侧身避开堆积在走廊的杂物,头顶是明灭闪烁等待维修的灯,还没到门口,他就听见大通铺屋里粗声粗气赢牌的欢呼声。
陆行声被风吹得眼睛疼,伸出手挡了挡,然后推门进去。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发现上面的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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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撬动的痕迹,面色瞬间一凝。他赶紧打开柜子,再三确认没丢东西才松了口气。
陆行声从里面找出一个干净的空碗,将塑料袋放在碗里打开,筷子也是在饭店拿的一次性的。他避开屋里混杂的气味,出门到走廊里吹着冷风开始吃晚饭。
饭店的虾都是洗干净处理掉虾线,每条都炸得酥脆,虽然此时不如刚出锅的外脆里嫩,可陆行声却吃得极为满足。因为珍惜,他咀嚼的动作都不由得放缓,嫩滑的虾肉在舌尖辗转,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剩下的虾只有五个,陆行声吃完一个,准备将它们放在最后吃。筷子一个打盹,随后夹起一块排骨,等吃完肉,陆行声低头四处找垃圾桶。
他一手捧碗一手拿筷子,嘴里含糊着没肉的骨头,一脸认真地寻找——视线略过门口的鞋架、堆积的废旧电器,还有几个纸盒子。
他脚步慢慢往里面去,避开障碍物后冷不丁被地上一耸的活物吓一跳。
“你……”
蹲坐在地上的人也抬起头,他身上还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头上带着一顶针织帽,凌乱的碎发贴在他的额头。碎发有些长,盖住了眉毛,半张脸埋在臂弯,只露出一双黑魆魆的眼睛。
陆行声一秒就认出来这人是自己隔壁床的小男生——
“你坐在这干什么?”陆行声嘴里的东西还没吐出来,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清。对方也没有抬起脸,就用那仅露出的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陆行声一时半会没找到垃圾桶,骨头直接吐在自己手里,一动作,对方专注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外面这么冷。”陆行声低头看着浑身裹得紧紧的舍友,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视线格外专注。
嗯?
陆行声动了动,果然看见对方的瞳孔跟着往左偏,集中于他手里馋人的食物。
“你吃吗?”
他将碗微微外推,这一举动令对方的目光稍微腾出时间落在他脸上。
男生没说话,又微微垂下眼睛,将脸埋在臂弯中,这下连眼睛也没露出来。
陆行声看见他可怜兮兮地缩在外面,想当然的觉得是对方又被欺负了——这个舍友和他算得上一前一后住进来,剩下的两个床铺挨着外侧,这个男生挑的靠墙,陆行声只能选剩下的。
舍友的性格很古怪,不爱说话,不搭理人,偏偏年纪看起来不大,个头也不壮,这种情况让对方经常遭受一些恶趣味的整蛊。
更让陆行声在意的,是他万年不摘的口罩和帽子。对方不爱露脸,就和他不爱说话一样,于是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是哑巴。某些时候撞上他被人欺负也会处于看不过去站出来。
就算是“同床”一个月,整间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陆行声见他这态度一点不意外,他低头看了看,随后将塑料袋从碗里取出来,用筷子挑了一半放进碗里,剩下的四只虾他先是挑了两只,可看了看地上瘦弱的舍友,还是全都挑了出来。
陆行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像是戳一个把自己藏在壳里的小乌龟:“没吃饭吧,你要是不介意筷子我用过,一起吃?”
地上的人抬起头,还是同一双眼睛,只是里面稍微滋生了一些其他情绪。他看着快递到自己脸上的碗,又看了看搁在上面的筷子,肚子非常打配合地响了一声。
咕。
又一声。
陆行声就看见对方慌慌张张地垂下眼睛,整个人都绷得笔直,他双手捂住肚子仿佛这样就能停止它不满的斥责。
男生似乎在纠结,陆行声没有催促,还是维持刚才的动作。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动作特意放缓,拿起筷子后,又再一次看了陆行声一眼。
“哦,对了,这些是我在饭店收拾的剩菜,虽然是剩菜,但是捡的都是没怎么碰过的,你不介意吧?”
男生似乎真的有些介意,眉头深深打了个结,犹豫地视线在碗和陆行声之间徘徊,最终也没有抵抗成功:“谢……”
那是一个月下来,对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
20.线人
那次之后,陆行声隐隐有种和对方关系更进一步的错觉——看着不知从何时起静静跟在身后充当小尾巴的舍友,他觉得,或许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陆行声摸黑刷完牙,由于空间狭小,他的后背偶尔会和对方的某个身体部位摩擦到,或许是肩膀或许是手肘,陆行声没有注意。可另一个人却本能地紧绷起来,黑魆魆的眼睛往某个方向瞟,然后慢慢后退,中间留下足够的空间才松了气。
男生将自己的脸盆端在手里,虽然房间住了二十人,可房东为了促使他们在水房花钱,房间只有一个水龙头,陆行声在用,他只能先准备着站在他身后。
陆行声抬起头,屋内光线很暗,但因为旁边就有窗户,昏暗的月色成为唯一的光源,他透过镜子好奇地看着对方。
尽管在室内,包裹紧实的男生没有露出一丝真容,他微微低头,陆行声一时之间只看得见对方的针织帽子。
“你多大啊?”陆行声忽然转过头问他。
这个行为似乎给对方带去了很大的威胁,男生猛然后退,直至脊背抵在墙上,外套蹭了一层浅浅的白灰。他错愕地瞪大眼睛,让陆行声一下就产生了一股愧疚之情。
他赶忙举起双手表达自己的无害:“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了吧?那我不说话了。”
尽管有口罩遮挡,可陆行声还是察觉到对方深吸了口气,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这让陆行声也有些手足无措,实在没料到这句话——或者自己展现的友好态度让他这么排斥。
陆行声抿了抿嘴,也有些委屈:“不好意思啊……我不说了。”
他转过身,拧干毛巾随意在脸上和脖子擦了擦,但期间视线还是不听话的透过镜子看他——这次看见的不是针织帽,而是对方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似乎也在看他。
陆行声一怔。
光线很暗,只能大致猜测,陆行声看不见那双眼睛,男生也无法百分百确认陆行声在看他。
陆行声很快反应过来,将毛巾丢在盆里搓洗然后拧干,干脆利落地让出位置抬步出去,只是才让开,门口却响起了其他人的脚步声。穿着毛衣的男人带着一身的二手烟进来,陆行声下意识看向男生——
果然对方缩着肩头猛然往后靠,手肘扫落搭在一边的毛巾,他还想往后,可角落里是晾晒的鞋架子,他退无可退。
陆行声眼疾手快地拉住男生的手腕将他拽离角落到了洗漱台里面,自己转而挡在两人的中央——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舍友这么排斥和别人的接触,但每个人都有秘密。
陆行声的肚子被人的手肘擦过,随后肩头被人一推:“别挡道!”
他上半身被推得后仰,脚尖朝上下一秒就要踉跄后退,可很快他稳住了身体——有人撑住他的后背,力道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他不那么丢脸。
厕所门哐当关上,随即是水流声。陆行声转过身和舍友面对面,对方也在看他,只是注意到他投落的目光后,男生又恢复素日的模样——像一朵静静长在屋角的蘑菇。
陆行声没有离开,他接了盆水佯装要冲脚。因为冬天的拖鞋价格贵些,所以一年四季陆行声只穿了几块钱的凉拖鞋,于是这个举动难得少了一丝违和。舍友乖乖地让出本来是他的位置,缩在最里面,双手紧紧握住放在身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寒冬腊月,一盆冷水下去,寒气从脚心开始往上蹿,陆行声被浇得龇牙咧嘴,但强行忍住不倒吸气,表情微微扭曲。
厕所的人还没有出来。
陆行声耷拉着眉眼,余光瞥见化石般的舍友,认命地又接了盆水,好在这时门里有了动静,陆行声赶忙拧紧水龙头。
里头的人出来也不洗手,径直踩着拖鞋往里走。
陆行声松了口气,匆匆把盆里的水浇在脚背,牙齿微微打颤:“我现在洗好了,你来、你来……”
说着,重新让出位置。
男生闻言偏头,他又在看他——说是观察更贴合。
看不清的双眼中有揣测、怀疑、好奇、无措……复杂繁多,最后他微微垂眼,盯着他湿淋淋的双脚,觉得此刻无端有种似曾相识。
这种别人不求目的的好意,因为太过遥远,只能用似曾相识来形容。
陆行声擦干净脚忙不迭窝进被子里打颤,其他床铺的动静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在给家里的老婆打电话,嗓音浑厚响亮,用他听不懂的家乡话一聊就聊半个小时。
男生收拾好慢慢摸到自己床边,脱下外套裤子然后将自己卷进被窝,随后一顶帽子才从被窝里送出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陆行声转了个身,不比洗漱台那还有窗户,屋内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陆行声还是愿意冲着男生的方向,无他,就是气味没有那么繁杂。
除了自己,也就身边的舍友稍微爱干净点。
陆行声阖上眼睛,忽然就觉得……他们现在,是不是比一开始稍微亲近了一点?
*
翌日,陆行声一早收拾好准备出门,昨日的梦已经忘了大半,但依稀记得是关于那段艰难不想回忆的过去。
但是又有些奇怪,陆行声摸了摸嘴角,他总觉得昨晚笑过。
没纠结太多,陆行声换好鞋冲着屋内道:“我出门了,如果无聊可以看会儿电视,等我回来,不要乱跑被人看见——”
他又觉得这个说词不太好,像有些限制对方,陆行声顿了顿又道:“如果想出去玩的话,要小心人类,不要被看见好吗?”
偷偷躲在陆行声发顶的黑线油然而生一种被关切的幸福,它不禁探出身体怎么都贴不够。
陆行声知道对方听得见,也就没管,他关上门,带上黏在鞋带上、卷进裤脚里、挂在衣领处和埋进发顶的黑线们下楼。
一直抵达三楼,陆行声的心情都很松快,但是细碎绝望的抽泣声令他的脚步顿在台阶上。
他狐疑地往下走,随后在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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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看见一个蹲在地上捂着耳朵面对墙角的女生。
——对齐惠而言,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一丝警觉。
正当他们四人完好度过夜晚,她和肌肉男结伴去周边继续调查,可谁都没料到他们会在楼梯上碰见一整面墙的眼睛。
是的,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一个挤着一个。小的宛如一个落在纸上的黑点,大的光是瞳孔就能罩住一个成年人。眼白上布满交错的血丝,一股骇人的可怖扑面而来!眼睛冲着两人的方向看去,明明是青天白日,可阴森诡谲的气氛让两人都双腿发软。
“别着急,只是眼睛……”肌肉男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紊乱,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齐惠听的,“你忘了最开始,黄毛也是被眼睛盯了一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齐惠看见这些眼睛不断眨着,似乎每只眼睛都有自己的意识,好奇的、恶毒的、悲伤的……看得齐惠后背阴冷。
“但是、但是现在不是晚上。”齐惠看见离得最近的一只眼睛瞳孔中是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她吓得赶忙闭上眼睛,“今天是第五天了,是不是代表他们开始进入狂躁期了?”
“可能,但是刚进入狂躁杀伤力有限,我们先往下走……”肌肉男动了动脚,余光仔细观察墙壁上的眼睛,但很快,脚下异常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抖,肌肉男缓缓低下头。
齐惠因为害怕闭上眼睛,她听从肌肉男的话正要睁开眼,就陡然听见一声极为痛苦、悲切又不甘的痛呼:“不——”
扑哧。
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东西被从肉里剜出来,齐惠瞬间凝固在原地,一股逼人的血腥从身边飘来,她忍不住侧身干呕。
“眼睛!我的眼睛!”
肌肉男因为痛楚而抽搐,鲜血从空荡荡的眼眶中滚落,很快,他的声音也消失了。
“队长?”
齐慧下意识睁开眼,却猛地和地上一个巨大的眼睛对上视线,而这瞬间,她精准的在那瞳孔里看见了肌肉男的身影。
恐惧顷刻间布满身体,而躯体率先一步让齐慧做出了拯救自己的动作,她没有着急下楼,而是闭上双眼。
她尝试摸索着下楼,但只要能接触到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变为极其柔软的眼睛,她能摸到眼皮上的褶皱,还有颤动时的睫毛……这一切都让她既恐惧又恶心,情绪逐渐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不想死。
齐慧感受到鞋底踩在了眼睛上,甚至在眼球滚动时自己也会随之轻微移动。她不敢睁眼,紧接着抬手捂住耳朵——她已经能听见一些声音,那些声音仿佛从脑子里发出,告诉她现在很安全,可以离开了——只要睁开眼,下楼,很简单。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好似永远走不到出口,她累得气喘吁吁,手上残留的触感快要逼疯她时,一个活人的脚步声让她僵直了身体。
“你怎么了?”
21.线人
陆行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生,她宛如被人从水里拎起,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湿,脸上浮现一种脱水的苍白,起皮的嘴唇止不住颤抖,而眼睛紧紧闭合——
“还好吗?你好像生病了。”陆行声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拿出干净的纸巾递过去,“你要擦擦汗吗?”
“你……你是谁?”泪水夺眶而出,齐慧听见自己哽咽的询问,汗水和泪水融合,此时的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是幻觉?还是副本搞的鬼?
她不敢睁眼。
“我是605的住户。”陆行声没有说名字,见她闭上眼睛,自己也不好伸手给她擦脸,有些担心,“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流了很多汗——”
齐慧倏然抬手,她冰凉发颤的指尖碰到了陆行声的手臂,这举动不止陆行声有些懵,连带着跟在身上的黑线也抖散身体浮在半空以警告这个不知死活的猎物。
可警告无用,对方根本看不见。
甫一接触到活人,她摸到的不再是转动的眼球,而是有力的手臂。齐慧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泪眼朦胧下,她一时半会儿没认出面前的人是陆行声,等视线变得清晰,她才看清陆行声的脸以及他背后漂浮的十来根黑线。
齐慧嗖一下缩回手。
黑线如愿后也慢悠悠收回了身体。
陆行声顺着她的视线往后看:“怎么了?”
齐慧这才惊觉四周的一切恢复如初,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脚一软跌靠在墙上,可记起闭眼前满墙的眼睛,她硬撑着身体远离。
“没、没事……”
齐慧摇摇头,对上陆行声关切的眼神,强撑的情绪忽然又有些失控。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陆行声见她似哭似笑的样子,实在不放心,“需要我送你去医院或者回家吗?”
齐慧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一个npc,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己能脱离刚才的困境多亏了陆行声的出现。
“……能、能送我下楼吗?”
“当然。”陆行声伸出手,“我扶你下去。”
活人温热的皮肤让她又想起了闭眼时摸到的眼睛,她喉咙滚动压下翻涌的恶心,沉默寡言跟着陆行声往下,只是很快,齐慧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他们不知道走了第几个2楼,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可以看见从出口涌入的阳光,甚至能听见下面传来npc的闲聊声。
但是他们一直在原地徘徊,齐慧嘴唇颤抖,她微微偏头看了眼身边毫无异常的陆行声——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脸上残留着一抹明显的关切,可就是这样,让她有种命绝于此的无力和绝望。
“嗯……”直到又走了一圈,身边的npc才轻咦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行声总觉得这几楼走了很久,但怎么还没到一楼:“怎么回事?”
齐慧麻木的双眼微颤,她艰难地扭过头,看着他时瞳孔中迸发出惊人的亮色。
“应该快到一楼了才对,你还能坚持住吗?”陆行声回过头,看着她比刚才好不了多少脸色,口吻也添了一丝焦灼。
话落,齐慧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仿佛发生了什么改变——就像是两个空间缓缓融为一体,凝滞的空气才开始流动,刚才外面的杂音反而变小,却比方才多了种要命的真实感。
齐慧遽然收回手,朝着近在咫尺的出口踉跄着狂奔而去——
几个在楼下闲聊的老太太一下止住声音,不约而转头看向似哭似笑的女人,陆行声反应过来匆匆追出去:“你——”
齐慧跌在地上大口喘气,顾不得其他人是什么眼神,开始单手捶地嚎啕大哭:“操他妈的副本!!”
陆行声只看见她张大嘴巴说了句脏话,但是后面的却有些没听清楚,见她情绪不对劲,正决定要送人去最近的医院看看,就见疑似女人的朋友大喊一句:“齐慧!”
陆行声只感到手臂被人推开,后退几步才站稳身体。
“你怎么了?”刘静蹲下身,没等她喘过气自己就被对方紧紧抱住。
“队长……”齐慧只是说了两个字,刘静就明白了。
这下只剩下三个人,而副本还有两天。
刘静再如何乐天派,此刻也是弥漫一股绝望:他们所有人或许都要死在这了。
陆行声站在不远处,见有认识的人过来松了口气:“你是她朋友吧?她的状态不太好,你还是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刘静一转头,就看见陆行声站在身后,后背本能地绷紧,还是抱着她的齐慧轻声在她耳边道:“不用害怕,他……”
她目光陡然变得复杂:“他救了我,等会儿再详说。”
齐慧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仰头冲着递纸巾的陆行声颔首:“今天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等对方接过纸巾,陆行声才对两人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陆行声没有深入探究的想法,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被他留在家里的黑线。他的工作还没着落,存款紧张,一个人还能勉强支撑,但家里多了个胃口不可估量的黑线……他得快点找工作了。
至于对方说的小鸟胃——陆行声每每想起,眉眼都极为柔和。
他转过身继续赶路,但没走多远就被人叫住:“陆行声——”
“?”
齐慧被刘静扶起,她粗鲁地用纸巾擦了擦脸,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你是不是在找人?”
陆行声错愕地微微张嘴,看向她的目光已经转为怀疑:“你……你怎么会知道?而且,我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刘静欲言又止,似乎想要阻止,齐慧却按住对方的手背,并没有过多解释,她只说:“晚上——等今天晚上房间融合——不对,在今天晚上,你要想着807,就像刚刚在楼道里你想着出口一样,等房间融合了,你再出去看。”
齐慧的口吻还残留一丝不明显的哭腔,她再三叮嘱:“807,别忘了。”
*
陆行声曾经怀疑过那人是807的住户——在命案发生后,持续两年的行为戛然而止。
他从一开始的怀疑、担忧、不可置信到最后的半确认,陆行声到现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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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折磨他的情绪。脑袋好似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罩住,呼吸都在勉强。罩子里有氧气不会立刻让人死亡,但是绵密的折磨从四面八方萦绕他。
在确认前的抵触环节,他当时只有一个愿望:找到他,和他见面。
这样就能排除对方死亡的可能。
但一直以来那人单方面的联系加剧了寻找线索的难度。陆行声请了假,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他从最顶楼一户一户地敲门,一个一个的排除,可由于才发生过命案,这种笨拙的方式让陆行声吃了不少闭门羹,但多多少少也排除掉许多住户。
范围缩小到没开门的住户,他在还未确认的楼层守株待兔或者间接询问邻居进行排查,这种耗时耗力的办法又为他排除了一些人。
用时一天半,整栋楼现存的住户陆行声都摸清了情况,他将符合条件的人圈住,然后自己收拾一番挨个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他露出对着镜子训练过的笑容,气质如春风般温和无害,但近两天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调查,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压得他又在罩子里拼命吸入最后几缕氧气。
——他好像快死了。
陆行声总有这种荒唐的错觉。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一下拍开他的手背,啪地一声,一种并不尖锐的疼痛浮现在手背上:“搞什么东西?你认错人了。”
男人给了个白眼就走,嘴里骂骂咧咧。
陆行声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垂头安静地在名单上划掉一行。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眼底蕴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希冀。
“认错人了。”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绕开他直接往里走。
他又划掉第三个数字。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
——哥们咱俩认识吗?
“你好,我是陆行声……”
——不买保险。
“你好……”
——不好意思哈,我们以前见过吗?
……
陆行声艰难地划掉最后一个数字,他的手腕开始不听话地颤抖,失眠的日子格外难熬,他猛地深呼吸,闷热的塑料薄膜覆盖他的口鼻,那种窒息感使他双眼充血。
好难受。
心跳得好快。
可能对方不是住在这栋楼里。陆行声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理智却告诉他,按照过去种种,那人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
陆行声将纸揉皱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他走到807门口,屋外过道干干净净,各家房门紧闭。那天的场景又开始不间断地浮现,每一个细节——
黑色裹尸袋最上端未拉紧的地方露出的一缕头发。
空气中隐隐约约让人不适的血腥味。
他被警察推着往后、目光越过每一个模糊的人脸——他看见好大一滩血迹。
“他叫什么名字?”
“李镇。”
“李镇?”
“对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