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死》
1. 沽珈山
火车上,深蓝色的座椅布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痕迹,每张座椅上都有人,过道上还挤了不少人和竹编篮子。
听说去沽珈山的列车一个星期就这一趟,错过了就要再等一个星期。对这些卖一天菜也就能卖十几块钱的人来说,赶不上车就是灾难。
林伽仪坐在车厢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隔绝掉车厢内闹哄哄的声音,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赵沉说,一百年前,沽珈山里世代住着会巫蛊之术的家族,家族老老小小一共一百余人。三十年前,沽珈山作为旅游景区被开发,会巫蛊之术的人都进城挣钱去了。巫蛊之术没人继承,偌大的家族也就散了,到今天,已经不剩几个人留在沽珈山了。
反倒是城里的一些年轻人,不知道是贪玩还是真有志向,倒开始往山里去了。
赵沉发来一条信息:
【沽珈山环境复杂,毒虫野兽什么的到处都是,你真的受得了?】
赵沉不相信。
林伽仪只是发了一个“信我”的表情包。
林伽仪土生土长在北城,别说毒虫野兽了,连偏僻一点的地方都没去过,哪里受得了这些?
林伽仪不行,但是她可以。
七个小时后,火车慢悠悠地停下。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沽珈山站……”
林伽仪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
周围的乘客豆好奇或惊讶地看着林伽仪。
或许是好奇林伽仪这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孤身一人来沽珈山。或许是惊讶,林伽仪看上去瘦瘦的、娇生惯养的,竟然能从行李架上自己取下来这么大的一个行李箱。
林伽仪没在意这些眼光,跟随人群走下火车。
沽珈山站的站台是露天的,甚至没有棚子遮雨。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雨色朦胧中,林伽仪只能看到模糊的墨绿的山影。
刚出站,林伽仪就被前来拉客的司机拽住了行李箱。
司机先用方言说了一遍,看林伽仪没反应,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姑娘,去哪儿?坐我的车走吧。”
说完,司机不由分说拽着林伽仪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林伽仪叹了口气,默默跟上。
火车站外拉客的基本都是黑车,收费也黑得很。但是在沽珈山这个偏僻的地方,正经出租车难找,还不一定白到哪儿去。
可是当林伽仪看见那辆前挡风破了个豁口,后轮挡泥板不知所踪,看上去有十几个年头的摩托车时,还是沉默了。
“大哥,你早说你是摩托车啊……”
大哥也不管什么摩托车不摩托车的,把行李箱往上一抬就放到了摩托车后座上,从前面用机油瓶子改装成的“车篮”里拿出一根蓝色橡皮绳,左三圈右三圈把行李箱绑在摩托车上。
末了,大哥在林伽仪的行李箱上重重拍了两掌,露出一副大黄牙:“看,没问题的。”
“……”行吧,反正也没什么贵重东西。
大哥垫着脚跨上摩托车,示意林伽仪也上车:“姑娘,还没说你去哪儿呢。”
“这附近有宾馆吗?”
“有啊。”大哥有些迟疑,“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住宾馆?我还以为你是来找亲戚的呢。这儿的宾馆不安全。就前天,这里最好的黄家宾馆还出了人命!”
“人命?”
“是啊。听说是城里来的一队员工,公司团建,来沽珈山旅游的。前儿夜里,他们的一个什么经理,莫名其妙死在了房间里。警方到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除了清洁工的指纹,就只有那个经理住过的痕迹。”
“清洁工?”
“是啊。可是那个清洁工八十多岁,个子又瘦又小,总不能是她干的吧?我们这小地方,监控没几个,警察也没几个,现在还没破案呢。”
“宾馆也没有监控吗?”
“就楼下大厅有一个。”
林伽仪沉吟片刻,道:“那个黄家宾馆,还在开吗?”
“歇业了,门口都是警察的封条。”大哥一拍脑袋,“这样,我妹子家有几个空房间,家里也就她一个人住,要不你去她那儿住两天?”
“这……”林伽仪有些犹豫。
虽然宾馆不安全,但好歹是公共场所。住别人家里,那可真是孤立无援……
“好吧,那就麻烦大哥了。”
“没问题,腾个房间出来的事儿。”
摩托车在双行道上一边超车一边骂街,开了半个多小时,开进旁边的单行道,又过了十几分钟,终于“得”一声停下。
马路两边的房子不多,大都是荒废的农田。停着的这家院子没有打水泥,两边的地里种了些大葱、韭菜之类的,大片还是荒废着,长满了杂草,主人似乎并不怎么收拾。
这栋房子一共两层。外层正对马路的这边贴着白色的瓷砖,其余三面则只是涂了水泥。
大哥说,他姓陈,单名一个峰字,山峰的峰。他的妹妹叫陈娥,嫦娥的娥。
陈峰拍了拍陈娥家的不锈钢大门,放声喊道:“妹子,开门,你哥!”
门很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裤衩的女人。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黑色的头发被随意地绑在脑后,乱糟糟的,满脸油光,似乎刚起床。
“喊什么呢!”陈娥刚想骂几句脏话,却看到了站在自家大哥身后的林伽仪,“这是?”
陈峰指着林伽仪:“城里来旅游的妹子,怕住宾馆不安全,在你这儿住几天。”
“住倒是没问题,还有空房间。”陈娥狐疑地打量着林伽仪,“只是这钱……”
林伽仪赶紧道:“姐,您说个价儿,我给就是。”
林伽仪跟赵沉学的。赵沉说,不管什么人,拉近关系叫声哥姐,对方多少都得给点面子。
陈娥听到给钱,立马哈哈笑开了,拉着林伽仪的胳膊,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儿。
“妹子,咱主要就求一个缘分,钱不钱的都不是大事儿。这样,你一天给我五十,我给你提供三顿饭,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
看两人达成一致,陈峰提起了车费的事情:“姑娘,我这一路载你过来,不说多的,三十块钱,怎么样,够义气吧?”
“当然。”
林伽仪利索地给了陈峰车钱,又付了陈娥第一天的房费。
陈娥领着林伽仪走到最里侧的一个小房间:“呐,妹子,这房间前几天我刚收拾出来,干净着呢,你就住这儿吧。”
林伽仪看了一眼布满灰白色蜘蛛网的天花板和看不出来本来样子的柜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娥从大脑袋电视机下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把生了锈的锁,连带着两把钥匙一起递给林伽仪:“妹子,这锁你拿着,出门挂外面,在家挂里面,钥匙只有这一把,保管好了。大门钥匙是这个。”
林伽仪道了谢,又借来扫帚和抹布,稍微打扫了一下房间,这才放心躺下。
打开手机相册,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楠木神龛。神龛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奢华、神秘。
下午三点,林伽仪从床上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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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出门找到正在翻箱倒柜的陈娥。
“姐,请问你知道‘无道堂’是什么地方吗?”
“无道堂……”陈娥摇摇头,“活了三十多年,没听说过。这应该不是什么景点吧?”
林伽仪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以前上学的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说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就在沽珈山,这来了,所以问问。”
陈娥摇头:“几百年的事情了,就算是真的,估计也不在了。”
“好吧,谢谢姐。”
林伽仪正欲出门,忽然被陈娥叫住。
“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寻思着,总不能老是妹子妹子地叫你。”
“林伽仪,您叫我伽仪就行。”
“好,伽仪。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到周边转转,别走远了。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回来吃饭。”
“好,麻烦姐了。”
林伽仪从陈家走出来,只看见一条到处是坑洼的水泥路。水泥路的两旁有几栋房子,大部分都荒废了,连一扇完整的窗户都很难找到。阴天,从破了的窗户看进去,黑漆漆的,就算里面有人也看不到。
林伽仪记得摩托车是从下往上走的,下边几公里是个小镇子,开了零星几家店铺,没什么人,往上走估计人更少了。
“姑娘!”陈峰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摩托车和衣服上全是湿泥巴。
“姑娘,你去哪儿,我送你!”
林伽仪赶紧摆手:“我就在附近转转,今天不打算出门。”
“那好,有需要跟哥说啊!”
“轰隆”一声,大哥把快散架的小摩托开得飞快,一溜烟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急着去哪儿。
林伽仪往上走,越往上走人烟越稀少,连废弃的房子都找不到几栋了,水泥路也变成了泥巴路。估计那大哥就是从这边下去的。
泥巴路上不光到处是坑坑洼洼,还积了水,稍不注意就会在黄泥里滑一脚,摔一身泥。
林伽仪的登山靴上全是黄泥水。
“姑娘,外地来的吧?上哪儿,叔捎你一段儿?”
旁边,一个骑着三轮脚踏车的光头大叔停在林伽仪旁边,溅了她一身泥巴水。
“不用,大叔,我住下边儿,吃饭前出来转转。”
“好。姑娘,别往小路上走啊,也别往深山、田地里去。”
“大叔,是不安全吗?”
“啥呀,你这姑娘尽会瞎想。深山里毒虫野兽多,田地里前段时间大家打了农药,别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
“好,谢谢大叔。”
看着大叔骑着三轮脚踏车远去,林伽仪钻进了旁边的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
林伽仪记得,黄家祠堂是往这边走的。
沿着泥泞的小路走了很久,林伽仪也没找到祠堂的影子,反倒见到了一片那大叔说的橘子林,想必是有人种的,没有一根杂草,不像是拔的,土地上一片焦黑,反倒像是火烧过的。
林伽仪走近橘子地,凑近看着黄澄澄的橘子,有些疑惑。
橘子应该不会打农药吧?
如果吃到打了农药的橘子,被毒死了,算谁的?打农药的人还是主动吃有毒的橘子的她自己,总不能是农药吧?
林伽仪摇摇头,放下树枝上的橘子,决定暂时不走这招。
林伽仪突然顿住脚步,使劲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但是这阴雨绵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草烧焦也不会持续这么久。林伽仪又吸了吸,还有……蛋白质腐烂的味道!
2. 焦尸
林伽仪又吸了一下鼻子,仔细辨认着味道的方向——东南方!
穿过橘子地是一片柏树林,柏树林里,矗立着几十座土堆起来的老坟,有的坟头只堆了几块石头,有的坟头立着一块碑,上面雕刻着坟里躺着的人的名字。
阴雨绵绵,渐黑的天和荒芜的坟地,微凉的风一吹……林伽仪打了个寒颤,循着味道继续往里走,在坟地深处看见一一团焦黑的物体。
烧焦的味道,蛋白质腐烂的味道……凑近看,能看到物体是一具蜷缩着的尸体,依稀还能看出卷在一起的四肢。
这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林伽仪转头就往回跑。
神龛一点线索都没有,反倒是在坟地里找到了一具尸体!
跑到空旷处,林伽仪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突然,天空“轰隆”一声,林伽仪只能看到雷声和闪电交替出现,诡异的闪电仿佛劈到地上,溅出火光。
林伽仪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收起手机,往主路上跑。
跑到主路上,林伽仪又看到了骑着摩托车的陈峰。
“大哥!”林伽仪在泥地上磕磕绊绊,赶紧叫住就要呼啸而过的陈峰。
陈峰看见林伽仪,一捏刹车,稳稳当当停在林伽仪面前,又溅了林伽仪一身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着急忙慌的?”
林伽仪也不管被溅了一身泥的衣服,抬腿就往摩托车上跨。
“大哥,先送我回陈姐家。”
“好。”
躲进陈娥的屋子,捧着陈娥倒的热茶,林伽仪终于颤抖着又拿出手机。
“喂,你好,我要报警。”
听到报警,陈峰终于忍不住了,“噌”一下站起来:“姑娘,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报警?”
“大哥,你听我说。”林伽仪也站起来,努力冷静下来,“地址。”
陈峰拗不过,总不能当着接线员的面,把林伽仪的手机抢过来。
“喂,你好,这里是……”林伽仪不知道怎么描述这里,看向陈峰。
陈峰道:“陈家村,陈娥家。”
“陈家村,陈娥家。我在这附近的一片坟地里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尸体?!”陈娥吓得不轻,手里端着的水壶一抖,撒出来不少水。
陈峰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林伽仪的手机:“姑娘,话不能乱说,你看到了尸体?”
林伽仪点头,重新拿好手机,对着话筒那头道:“是真的,一具烧焦的尸体,我亲眼看到的。”
约莫半个小时后,警车“呜啊呜啊”地开了过来,停在陈姐家门前。
车里出来一个警察,嘴里操着一口方言:“谁报的警?”
陈峰走在前面:“警察同志,这小姑娘是外地来旅游的,听不懂方言。”
警察换成了普通话:“姑娘,你报的警?”
“是。”
警察拿出相关证件,展示给林伽仪:“我姓朱,车里那个脸上有道疤的是炮哥,我们队长。愣头愣脑的那个姓查,也是城里来的。”
“走吧,带我们去案发地。”
林伽仪坐上警车,警车没办法像陈峰的摩托车一样,什么路都能往里开,开了一段就只能停在路边,靠脚走上去。
查警官穿着和制服配套的皮鞋,在泥地里走得艰难。朱警官也穿着皮鞋,但明显比查警官更适应这泥泞的小路。炮哥只穿了一双旧运动鞋,在泥地里走得飞快,但是碍于带路的林伽仪走得不快,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走到墓地附近,林伽仪往那边指:“这边的墓地。”
靠近基地,几个警察也都闻到了蛋白质腐烂的味道,神色凝重,加快了脚步。
那具蜷缩的尸体依然在那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查警官忍不住开始干呕。
炮哥拍了拍查警官的肩:“小查,先送林小姐回去吧,这边交给我和小朱。”
“好、呕……”
朱警官见查警官干呕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揶揄道:“小查,你这素质不行啊,连人家小姑娘都比不过。”
被提到的林伽仪莫名其妙看过去,正好和炮哥探究的眼神对上视线。
“……”林伽仪默默收回视线。
这个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全靠查警官手里的手电照着路。
在漆黑的小路上走着,林伽仪一言不发,耳边只有鞋踩在吸满水的泥里的声音,“咕叽咕叽”的,有些诡异。
查警官摸了摸起立的鸡皮疙瘩,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林小姐,你一个人来沽珈山,是旅游吗?”
“嗯,算吧。”林伽仪道,“也别叫我林小姐了。林伽仪,叫我伽仪就行。”
“好,伽仪……这沽珈山偏僻,虽然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但是这些年也没怎么开发出来,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
林伽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朱警官说,听说,你也是城里来的?”
“嗯。不过我是星城过来的,隔得不算远。听你的口音,北城过来的吧?”
“是啊。高中的时候我们去游学,老师给我们讲过一本旅游手册——《国内小众景点大全》。书里说,沽珈山虽然偏远,但是环境好、景色美,很适合一个人过来小住。”
查警官笑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穷地方的城里姑娘了。”
林伽仪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问起了查警官的故事:“你呢,为什么过来?”
“我爸是星城警察局的副局长。他说,要想当一个清廉的官,就要深入群众、体会群众的处境、知道群众想要什么。所以,他派我到这边下基层,工作个几年再说。”
“工作完之后,调回星城?”
“大概吧。”
林伽仪不想知道那些当官是怎么想的,转了个话题:“听说黄家宾馆有个小旅游团,有个人在宾馆遇害?”
“嗯,二队办的,听说这事儿挺玄乎……”查警官笑了笑,“也不算什么机密。沽珈山很小,人不多,有点风声不出两天,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那人死得蹊跷,连一点跟凶手有关的线索都找不到,二队的人快急疯了。连着几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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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在局里,要么在宾馆,没归过家。二队队长他老婆打了好几个电话,催都催不回去。”
林伽仪想,这个信号不好、监控没几个、警力严重不足的地方,应该没那么多规矩,他们警察也没那么多注意的。
“那这回呢?”林伽仪指的是被烧死的那具尸体。
“送到城里做尸检,看能不能确认死者身份、判断死亡情况。”查警官叹了一口气,“要找到凶手就有点难度了。”
荒山野岭,莫名冒出来一具尸体,还是烧焦的。要是本地人还好点,查个几天起码能找到死者身份,要是外地来的就难办了。不光凶手不好找,就连死者身份都不好确认。
“对了。”查警官突然想起来,拿出手机,“伽仪,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到时候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好。”
陈峰和陈娥急得团团转,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要不是警察不让他们跟着,他们肯定要跟着林伽仪一起过去。
见林伽仪安全回来,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陈峰刚想问林伽仪遇到了什么事情,查警官严肃道:“这个案子还在调查中,目击者不要给其他人透露任何信息。”
查警官看着两人:“你们不要问。这期间,警方可能会过来要求目击者配合调查,也请二位配合。”
“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把林伽仪送回陈家,查警官又马不停蹄回了案发现场。
陈峰和陈娥被查警官这么一说,还是不甘心:“姑娘,有没有什么没那么核心的信息可以告诉我们?”
林伽仪摇摇头:“警察说,一点细节不让透露。”
陈娥拍了拍陈峰的胳膊:“都说警察不让说了。伽仪今天也累了,你就别逮着人家碎嘴皮子了,让她休息吧。”
“那姑娘,你先休息。你放心,我妹子这儿安全得很,你放心,啊。”
“谢谢大哥、陈姐。”
回到房间,林伽仪睁着眼睛睡不着,打开手机。
弹窗不断弹出赵沉的消息。
【伽仪,怎么样,到了先好好休息,别瞎逛。】
【伽仪,报个平安。】
【伽仪,平时不回我消息没事,在沽珈山的时候,每天都要报平安。】
【伽仪,实在不行跟我说,我去帮你。】
……
林林总总,得有几十条,每隔十分钟,赵沉就会发一条新信息,问林伽仪的情况,一条比一条着急。
林伽仪随便回复了几句。
【今天遇到点事情,具体的我等段时间水落石出了告诉你。】
【放心,我现在很安全。以后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我给你发消息报平安。】
林伽仪知道,赵沉对她很上心。除了日常生活,不管多严重的事情,赵沉都会帮她兜底。林伽仪没有父母亲人,身边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赵沉。
正因为没有父母亲人,林伽仪才能没有忌惮地来沽珈山。可是赵沉……
林伽仪不知道还能这样敷衍多久。
对赵沉,她只有愧疚。
3. 天坑
来到沽珈山的第二天,林伽仪作为证人,被叫到了警察局。
查警官带着林伽仪在单独的一个小房间,一边打字记录林伽仪的证词,一边引导林伽仪放轻松。
其实林伽仪不紧张,她只是想知道案件进展的怎么样了。事情一天不调查清楚,林伽仪就一天不得自由。
在警方的监视下,她没有办法去找祠堂和神龛。
最重要的是,赵沉说,那件事可能瞒不了多久了,林伽仪需要赶紧离开。
“查警官,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还没有。”查警官解释道,“我们这里人不多,总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分布得也散,而且,大多数人都外出务工了,调查结果没那么快。”
查警官意识到自己在监控前说得有点多了,转开话题:“林小姐,感谢您配合我们调查,有任何需要,我们会提前通知。这段时间,还请你继续住在陈姐家,陈姐我们会商量好,但是平时,你可以继续你的旅游计划,不用管我们。”
“好。”既然能自由行动,那就方便多了。
在回陈姐家的车上,没了监控的限制,林伽仪继续打听起了死者的情况。
“查警官,死者是被烧死的吗?”
“是。”没了监控,查警官也没那么嘴严了,“法医那边给的鉴定结果是钝器伤致昏迷,然后被烧死。有睫毛征候和鹅爪状改变,在肺里发现了少量烟灰。具体的还需要继续调查。”
查警官看了一眼林伽仪:“那天看见尸体,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林伽仪笑了笑,“当时吓得马上就往外跑了,还差点摔了一跤,连报警都是到陈姐家才反应过来。但是我一想到那个人可能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还在等着他回家,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林伽仪当然害怕,但是她害怕的不是死者,而是那道雷。
“我们发现死者的死亡时间就在一个星期前,凶手可能还留在这里。伽仪,这段时间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好。”
乱跑肯定是要乱跑的。
林伽仪随便找了个“散心”的理由,第三天一大早就溜进了沽珈山。
沽珈山很大,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高耸的阔叶木,天气本就一般,阴沉沉的,在阔叶木的遮挡下,林伽仪几乎要打着手电才能看清路。
湿漉漉的树林里,可以找到一些蘑菇,白的、红的、黄的,有些看上去很鲜艳,一颗蘑菇能毒死一个村的人。
穿过被当地人叫做“鬼儿林”的树林,林伽仪看到了一片荒废的田地。
据说,这片田地以前种的是水稻。后来,这几亩田的负责人去世的去世,活着的也都六七十岁,干不动了,家里犁地的犁耙朽坏了,背犁耙的老黄牛也卖掉了,田自然就荒废了,长满了杂草。
从长满杂草的田埂上走过,是一片青葱的草地。没有人刻意打理,但是很好看的一片青草地,很适合来踏青。可惜这里的人们都忙于生计,不知道什么是踏青。
穿过青草地,有一条尚且没有荒废的,夹杂在两块树林中间的小道,一直通向幽深处。
13:17。
林伽仪走进小道,沿着小道一路穿过阔叶木、茶树林、枞树林,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停下。
13:49。
林伽仪的眼前是一个直径约摸着有五十来米的天坑。
天坑里面长满了草木,最中央深不见底,被陡壁上的草木掩盖着,而天坑的边缘陡峭,林伽仪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下去的路。
林伽仪在旁边抱了个半个脑袋那么大的石头,朝天坑的中央扔下去。林伽仪听到石头擦过树叶的声音和砸断树枝的声音,一路”啪啪啪”撞击着岩壁,最终“咚”的一声停下,泛起阵阵回声。
林伽仪摁下秒表:4.27。
加上阻力,这个天坑的高度在100米以内。
林伽仪又绕着天坑找了一圈,实在是找不到可以下去的路。
天坑本就周壁陡峭,整体呈现漏斗状,底部还可能有地下河,强行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林伽仪一边探寻一边嘟囔着:“这不是脚印吗?有脚印怎么会没有下去的路呢?”
林伽仪发现了天坑旁边的几处不清晰的脚印,大概四十码。还有几枚,应该在三十八码。
林伽仪丈量着两组脚印:“两个人?”
再往外看,三十八码的脚印走进来、走出去,可是四十码的脚印只走进来,没走出去。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从这里下去的?”
怎么可能呢?林伽仪想,这几天,绵绵细雨就没停过,脚印这么杂乱,可能重叠了,被冲掉了也不好说。
站在四十码的脚印旁边,看着深不见底的天坑,林伽仪不由得吐槽:“要是从这里下去,很难有全尸。”
全尸……林伽仪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林伽仪下意识后退两步。
这天坑估计得百来米。要是真有人从这里摔下去,哪里还有机会生还?
林伽仪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太阳穴也突突直跳。诡异的宁静中,林伽仪似乎听到了树林里有脚步声。
15:22。
林伽仪再次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这天坑太邪乎了。就算正如妈妈说的,无道堂就在这个地方,林伽仪也不可能从这里下去。
回到陈家的时候,陈峰和陈娥俩人炖了个排骨煲,一人拿着一瓶啤酒,正在吃饭。
看见林伽仪回来,陈娥一边起身给林伽仪拿碗筷,一边招呼道:“伽仪,回来得正好,吃饭!”
林伽仪看见热气腾腾的排骨煲,莫名觉得反胃。
“姐,晚饭我就不吃了。”林伽仪不吃饭,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桌子旁,听陈峰和陈娥闲聊。
“听说老房子后边的岳丰不见了,三天没回家,他爸妈就急疯了。”
听到“岳丰不见”,林伽仪问道:“一开始没人发现吗?”
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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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口啤酒,解释道:“你不知道,岳丰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不是跟你大哥出去喝酒吃肉,就是跟村里那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游野泳、打牌,一两天不回家都不算事儿。以前两天不回家至少会打个电话,这次三天没回家,也没听跟谁一起出去,打电话也不接,他爸妈这才着急起来。”
“他一个人,肯定去哪儿钓鱼去了。”陈峰把一根排骨嘬得发亮,把骨头扔给一旁的大黑狗,大黑狗叼着骨头钻到沙发底下,没再出来。
陈峰吃了一口菠菜,去去油腥气,继续道:“跟我是喝酒吃肉,跟邓家那几个小子是打牌,一个人铁定是钓鱼去了。”
“平时去的燕儿塘、冬山湖都找过了,没有。再说了,这几天雨下个不停,他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待着吧?”
“钓鱼佬的事情你不懂,只要能钓到鱼,就算是世界末日他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娥忽然道:“哎,他该不会是被烧死的那具尸体吧?”
“那哪儿能啊?岳丰父母去看过尸体了。岳丰一米八的大个,他父母说,那尸体就算拉直了也就一米七,不可能是岳丰。”
说着,陈峰接起了电话:“喂,岳叔。”
“陈仔,我听住在沽珈山里的和尚说,前天早上,岳丰扛着鱼竿从他们庙前那条路进去的。陈仔,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说不定岳丰就在沽珈山里呢。”
“岳叔,你听我说,沽珈山都是山,哪里来的地方给他钓鱼?他估计就是经过。再说了,沽珈山出来的路那么多,岳丰估计早就从别的路出来了。”
“陈仔,算叔求你,你帮我去看看吧。我和你姨年纪大了,沽珈山走不进去,岳丰平时和大家的交情都不浅,就靠你们这些后辈了。”
陈峰叹了一口气,道:“行吧。不过,岳叔,现在四五点,天都快黑了,进山里也看不见,而且外面下着大暴雨呢。这样,岳叔,明天一早,我叫上几个人,一起进山里去找找。
林伽仪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外面正在下大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轰隆的雷声不断。
“好。陈仔,岳丰就拜托你了……”
陈峰挂了电话,又从沸腾的钵里夹了一块排骨。
“岳丰没事儿去山里干什么,还扛着鱼竿,山里又没有湖。总不能是那和尚看错了吧?”
陈娥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别冤枉人家小和尚。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说不定岳丰在哪里吃了毒蘑菇,中幻觉了。”
林伽仪道:“大哥,陈姐,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陈娥摆摆手:“伽仪啊,山里的路不好走,到处是毒虫,你受不了的。”
林伽仪道:“就当是跟着大家一起见见世面。放心吧,姐,我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
“那行。”陈娥拍板了,“那就带你一个。对了,伽仪,到时候你离邓家那几个街溜子远点,他们只知道喝酒打牌调戏妹子,没个正形。有事直接找姐。”
“好,我知道了,陈姐。”
4. 鬼新娘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邓家三个小子就过来了,一个个穿着夹克、紧身裤、牛皮色的拖鞋,凑在陈娥家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
因为要一起进山,林伽仪六点不到就醒了,醒了之后一直睡不着,索性在房间里铺开了地图,研究黄家祠堂的位置。
听见陈峰和陈娥交谈的声音,林伽仪这才出门。
门外邓家那三个小子看见林伽仪这张新面孔,下流地朝林伽仪吹起了口哨。
陈峰作势要打他们:“你们放尊重点,这是你们娥姐妹子。”
“娥姐什么时候有这么水灵一个妹子,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娥手里拿了根小臂那么粗的棍子,朝三人扫过去:“再说一句,把你们腿打断!”
邓家三个人这才稍微收敛了点,不情不愿地自我介绍。
邓家这三个人不是亲兄弟,只是有同一个爷爷。平时,大家也就“邓老大”“邓老二”“邓小子”这么叫着,没人在乎谁的名字是什么。
六个人按照岳叔说的路线往上走。
昨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稍微消停了点,本就泥泞的上山路更不好走了,穿着登山鞋都不停打滑。
邓家那三个穿着拖鞋,却在泥泞的道路上如履平地,还有闲情逸致瞎聊天,聊天内容粗俗不堪。
“邓小子,你前儿带去餐馆那姑娘叫什么?”
“张雪涵,上边张家湾村头卖寿衣那家人的女儿。”
“张瘸子?”
“嗯。”
“他女儿不是去年才去读高中吗,未成年你都干啊?”
“什么高中,就是个职校,可能早就跟别人做过了。”
林伽仪听着这三个人毫不避讳地谈论那些事,有些犯恶心。
邓家三个人最小的应该也三十岁往上了,一个个的一事无成,还去霍霍未成年。
陈娥宽慰道:“伽仪,别放在心上,我们这里就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林伽仪想说,她永远不可能习惯,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邓老大似乎对那个张雪涵很感兴趣:“下次吃饭,再叫她过来吧。”
邓小子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看上了?”
邓老二道:“大哥毕竟年纪大了,看见年轻的走不动道儿。你看昨天,大哥看见那姑娘,眼睛都直了。”
邓老二朝林伽仪抛了个令人恶心的媚眼,林伽仪只当没看见,手里顺了根棍子,一边拄着棍子一边往上走。
“少开老子玩笑。”邓老大在邓老二小腿上踢了一脚,邓老二的黑裤子上马上出现一个黄色的泥脚印。
邓老二看见泥脚印,捏起拳头就要去打邓老大,陈峰及时喝止了。
“你们少在这里撒泼,今天来是干正事的,要打回去关起门了再打,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听见陈峰的话,几个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林伽仪有些惊讶。
陈峰看着和邓家三个人差不多的年纪,但是邓家那三个人都很听陈峰的话,准确来说……
林伽仪瞟了一眼看上去还算随和的陈娥。
准确来说,他们三个听陈峰的话,但是更害怕陈娥。
林伽仪忽然很好奇,陈娥到底有什么神通之处,能让这三个浑小子害怕?
下过暴雨之后的树林很压抑,潮湿、闷热,林伽仪觉得肺里被灌进两升水,呼吸的空气里都全是水汽。
林伽仪抬头,视野被阔叶林宽大的叶片遮掩着,只能从夹缝中看见灰蒙蒙的天空。
叶片上还有汇集在一起的水滴,豆大的水滴不时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在诡寂的树林里荡起回声。
邓小子突然开口:“姑娘,听说过沽珈山的鬼新娘吗?”
猝不及防被搭话,林伽仪抬头:“什么鬼新娘?”
“就是一个传说。一百年前,这里还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几座山寨。山外边闹了饥荒,人们易子而食,山寨里倒是一片祥和。知道为什么吗?”
闹饥荒无非出于干旱、洪涝之类的原因。山外边闹饥荒,山里却一片祥和,说不过去。
山里虽然封闭,大家自给自足,但遇上天灾,依然逃不过命运。
“不知道。”林伽仪道。
“因为鬼新娘。”邓小子故弄玄虚道,“相传这里有一处寨子,叫接天寨,寨主自诩承神谕,下凡普度众生。饥荒前一个月,寨主说,一月后会闹饥荒,让每个寨子选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出来,送到他家里,他做媒,将女孩带进山里,送与山鬼作鬼新娘,山鬼乃会庇护寨子里的人。”
林伽仪顺着邓小子的话往下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十三个鬼新娘,跑了一个,寨主自己顶上了。你说气不奇怪?那山鬼,还是男女通吃的主儿。不管怎么说,寨子的确度过了那阵子饥荒。”
“那个寨主,叫什么?”
“那我哪儿记得?”邓小子拍了拍邓老大,“大哥,你知道吗?”
邓老大刚被开了玩笑,心情不爽:“我像是活了一百多年的样子吗?”
陈娥嘲笑道:“邓老大哪儿都好,就是开不起玩笑。我听说那寨主姓黄,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黄……”
“没错。要说那剩下的一个位置也该那寨主顶上,谁让逃跑的那个鬼新娘是他的侄女呢?”
“侄女?”
“是啊,叫黄秋歌,这姑娘我还记得。”陈娥道,“沽珈山那时候还是封闭起来的,没人做开发,出山的路都没有。那姑娘竟然自己踏出一条路,从这里逃了出去。”
陈峰摇头:“谁知道是逃出去了还是死在路上了?那个时候的事情,不好说。”
是逃出去了。
“所以,鬼新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害,就他们说的玄乎。”陈娥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邓小子,“传说里的山鬼都是女的,哪里要鬼新娘?说不定,是那寨主自己起了歹心,编出来的故事。”
邓小子不服气:”那怎么解释他自己也进去了?”
“在里面搭一房子,种两块地,谁知道?也就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小子相信。”
被陈娥呛了一顿,邓小子依然不服气,嘴里嘟囔着“山鬼都听得见”之类的话。
几个人插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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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诨,时间过得倒也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岳叔口中所说的那个寺庙。
寺庙不大,一共分四间房。正中的房间最大,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尊金佛像,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只蒲团,蒲团上跪着一个和尚,应该就是岳叔说的那个小和尚。
左边的房间略小,大门紧闭着,是和尚的厢房。
右边两个房间,一间存放着不少古籍,一间是生活区域,门都紧闭着。
陈娥说,本来这庙里有三个和尚。一个年纪大的,前年圆寂了,一个去年被父母以死相逼,还俗了,现在就只剩这一个。
听说这个和尚法号静水。
万物无常,惟道永恒。
“不是和尚吗,为什么说‘道’永恒?”
沽珈山不大,山里的事情,陈娥基本都知道:“这小庙,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古时候三教合一闹得凶,这些小和尚自己琢磨那些大道理,自然而然也就不分那么多了。”
外面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静水却像没听到一样,跪在蒲团上,“咚咚咚”敲着木鱼。
陈峰清了清嗓子:“小师傅,劳驾问个路。”
木鱼声缓缓停下,静水起身,朝陈峰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是否想问岳丰往哪里去了?”
“正是。”
想必这几天,岳丰的父母托人打听了不少。
静水指向左边上山的一条路:“往那边去了,没下来过。”
“多谢小师傅。”
一行人又听师傅的指路,往左边的小路走。
这边往上的路走的人更少,路上铺满了腐败的落叶,走起来“嘎吱”“哧溜”声响个不停,让林伽仪不禁想到石磨碾碎骨头的声音。
邓家小子们又开始谈论黄家宾馆遇害那人的事情。
“那人听说还没找到凶手,家属来了不同意解剖,尸体就那么冻在殡仪馆里,烧也烧不得。”
“警方都是饭桶吗,怎么还没线索?”
“局里那几个,哪个不是来攒点经验的?等到时间了,拍拍屁股调回市里,那官职,噌噌噌往上涨,谁在乎你这小地方的几条人命?”
“那个查警官不是挺能干的吗?”
“装装样子罢了。就前天,卖鞭炮的邓叔还看见他大晚上开警车带妹子兜风呢,谁知道车开到哪里去了。”
前天,开警车……那不是林伽仪吗?
林伽仪看了一眼三人,没作声。
解释了也是白解释,还给他们添了乐子。
陈峰走得累了:“这再往上走就是天坑了,沽珈山里哪里来的河给他钓鱼?总不能是掉天坑里去了吧?”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声。
昨天她才来过天坑。如果岳丰真的掉天坑里了,她的嫌疑很大。
林伽仪看着阴沉的天。
昨晚上下了一夜暴雨,这路上的痕迹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林伽仪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应该不至于怀疑到她身上吧?
“不好说。”邓老大神秘兮兮道,“上个月我吃酒遇到个算命的瞎子,他说我们这天坑邪得很,不是干的——”
“有地下暗河。”
5. 山鬼索命绳
陈峰他们来的时候就带足了装备,登山绳、安全帽、探照灯,应有尽有,想必一开始就做好了下天坑的准备。
“伽仪,我们就在这里看着,让他们下去。”陈娥确定陈峰和邓家老大和老二的绳子都绑好了,让林伽仪在旁边找个地方坐着。
邓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扛了一片芭蕉叶子过来,放到平整的地方,又擦干净了叶子上的水,不情愿地对林伽仪道:“坐吧。”
“谢谢。”林伽仪也不乐意领这个情,但是芭蕉叶子是陈娥让他去抗的,这都摆好、擦干了,自然不好意思拒绝。
陈峰抓着绳子,两只脚蹬在天坑沿上,吆喝一声:“姑娘,你甭管邓小子,我不在就找陈姐,陈姐治得了他。”
“这还用你说?”陈娥紧了紧绳子,把陈峰往天坑里催,“赶紧去赶紧回,天坑里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陈峰也不拖沓,分别拍了拍邓老大和邓老二,催促二人赶紧下天坑。
三个人戴着矿工常用的红色帽子,帽子前挂了只老式手电,腰上绑了几圈登山绳就开始往下爬。
一开始,三人还念叨着岳丰喜欢到处钓鱼的事情,钓到一条小草鱼都要拎着在村子里转悠一圈,到后来林伽仪就听不清聊天内容了,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还提到了黄秋歌的名字。
“妹子,你从哪边城里来的?”
“北城。”
林伽仪想,自己说话不可避免带了点口音,就算邓小子听不出来,也总有人会认出来,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没好处,还不如老实回答,反正不损失什么。
“北城,好地方啊,好多明星都住北城呢。”邓小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渐渐提起,露出一副黄牙。
林伽仪默默挪开眼神,看向深不见底的天坑。
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天坑边上的草是凌乱的,草叶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草茎却昂扬地立着,一副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架势。
天坑内,顶着雨水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晃着,托着水珠往下坠去,在天坑中回荡起“啪嗒”“啪嗒”的声音,让人后背发凉。
“陈姐,你知道这天坑有多深吗?”
“百来米吧,这里的天坑没人下去过,不清楚。”陈娥指了指远处,“那边山头有一个天坑,面上没这个大,也有七十多米深。”
这边的天坑没人下去过,那边的就有人下吗?
林伽仪追问道:“那边的天坑有人下吗?底下有什么?”
“能有什么。”邓小子抢先答道,“病死的猪羊,得了瘟疫的死人,猎枪,什么都有。”
“猎枪?”虽然林伽仪没关注过,但是依稀记得上个世纪末就全面禁枪了,民间的枪统一收走,天坑底下为什么会有猎枪呢,当地人藏的?
还没等林伽仪问出口,邓小子已经开始往外抖了。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难免沾亲带故,说两句好话、递两根烟,再不济给二十块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瞒过去了。”邓小子似乎很享受这种说点林伽仪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笑道,“大城市里来的小姑娘,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林伽仪默默挪开眼神。
陈娥在邓小子背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人家禁枪的时候,你还在田里爬呢,老刘家粪坑里的黄金汤你都喝过,少跟我在这里装。”
被提到小时候干过的丢人的事情,邓小子面上一红,抿抿嘴,脸冲向一边,不说话了。
邓小子不说话了,陈娥捡了根棍子,在地上画着什么,气氛一下子就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暴雨过后的树林很安静,不时能听到树叶上积聚的水滴落在树叶上、地上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林伽仪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穿过树叶的声音。
“陈姐,这山里有没有野猪、野鹿什么的?”
“有啊。”陈娥用脚抹去地上渐渐成型的脊骨,拍了拍手上沾上的泥,“捕兽夹,知道吧?”
林伽仪点点头。
“虽然禁枪了之后,大家不能明目张胆地用枪,但是这山里野猪、鹿、刺猬、竹鼠这些野味多啊,谁愿意花几十块钱去买巴掌大一点注水的猪肉?家家户户基本都有捕兽夹,为的就是这山里的野味。”
邓小子插嘴:“但是捕兽夹最多能夹住刺猬、竹鼠什么的,上次我二叔还把三姨家的大黄狗夹断了一条腿,大家都去分了一口。”
邓小子吧唧嘴,似乎还在回味那一顿:“布了夹子,大家都要分出精力看着。有时候,那夹子夹住野猪的腿,他们就赶紧拿着枪去,给野猪的脑袋上来两枪,村子里的人都能分到两口野猪肉。”
说完,邓小子不忘邀请林伽仪:“妹子,我二叔前两天又去放夹子了,等夹到了,只要你点头,我带你去尝尝那野猪肉的滋味,你肯定没吃过。”
林伽仪礼貌地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陈姐,你家里也有捕兽夹吗?”
陈娥摇头,看上去很厌恶那捕兽夹。
“一股膻腥味儿,比牛羊肉还难吃,我和你大哥都不好那一口,自然不要那没用的玩意儿。”
听到陈娥的话,邓小子想反驳,但是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缩着脖子,一句话都没说。
林伽仪心下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多问,起身走到天坑边上,顺着绷直的绳子往下看。
已经彻底看不见陈峰他们的身影了,只能偶尔听到天坑底下传来的微弱的响声。
陈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别看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来。”
说着,陈娥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花露水,从玻璃瓶里倒出来一点浅绿色的液体,洒在林伽仪身上:“外面毒虫多,别被叮了。”
“……谢谢陈姐。”
陈娥拧上盖子,又放进了背包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伽仪觉得树林里悉悉索索的动静更近了。
“陈姐,这里的野猪不会主动伤人吧?”
“一般不会。”陈娥瞥了一眼邓小子,“别听那小子瞎说。这几年,树被砍了不少,山里的野猪都跑了,没多少。”
陈娥话音刚落,那个声音更大了。
“陈姐!”林伽仪慌忙之中拽了一把陈娥,陈娥这才没被那东西缠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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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邓小子只看见有一条什么东西“咻”一下从自己背后窜出来,直冲着陈娥那边冲过去,快到邓小子完全没看清那是什么。
陈娥盯着那东西,顺手折了一根棍子,把林伽仪护在身后。
“妹子,别怕,有我在,这东西伤不了你。”
林伽仪的视线也紧跟着那在空中快速移动的东西。
那东西速度太快了,林伽仪完全看不清它的模样,只觉得它像一根红色的麻绳,又像是红色的丝带,快速在空中盘旋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伺机扑向它的猎物。
“陈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邓小子在一旁,藏在树干比自己身体还粗的树后面,脸埋在胳膊里,一个劲念叨着:“是山鬼,山鬼的索命绳!”
“什么山鬼,你别从别人那里听了两句话就到处乱说。”陈娥举着棍子,对着那红绳挥舞着,试图赶走那东西。
林伽仪不觉得那是什么山鬼的索命绳,但也不觉得那东西是自然物,除非蛇会飞。
林伽仪躲在陈娥身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那东西很会找角度,将陈娥和林伽仪往天坑里逼,却不进攻。
林伽仪脚后一松,天坑边上掉下去几块土。
趁这个空当,那东西忽然绕开陈娥,冲林伽仪冲过去。
林伽仪瞳孔骤缩,眼前只有那根绷直的直冲自己而来的红绳。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天坑,眼前是会飞、似乎有神智、会主动进攻、还会迂回战术的东西,林伽仪不敢动。
被妖鬼杀死会变成什么,妖鬼吗?
林伽仪下意识闭上眼,但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陈娥的棍子缠住了那根红绳。
红绳在陈娥的棍子上被缠了好几圈,试图绕出来,但陈娥的另一只手连着棍子一起紧紧抓着红绳,手臂上青筋爆出,就这么对峙着。
陈娥用力,绳子就开始往下淌水,红色的水珠顺着陈娥的手和胳膊往下流到手肘处,滴在地上。
不是水,是血。
那绳子也不是红的,而是一根白色麻绳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陈娥咬牙,把红绳在棍子上系了个死结,连带着棍子一起扔进了天坑。
林伽仪赶紧往后退,背靠着一棵树,看着黑漆漆的天坑,看了好几分钟,确认那红绳真的没有再出来,这才稍微放心了点。
林伽仪后知后觉:“陈姐,这东西扔进去,大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陈娥摇头:“他们不会,你大哥自有办法。”
陈娥这么说了,林伽仪也只有暂时相信。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林伽仪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东西。
来沽珈山之前,林伽仪查了不少资料,知道这里邪门,有僵尸、妖魔鬼怪之类的传说。但林伽仪想着,既然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居住,还开发成了景区,也不会可怕到哪里去。
即使是这样,林伽仪也了解了一些制服僵尸的咒语、符咒之类的东西,可没想到,第一回遇到的妖鬼就是这玩意儿,别说制服,林伽仪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6. 偷猎者
“天坑底下的东西。”陈娥扯过衣摆,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往天坑下看去。
陈娥道:“大家不下天坑,一来,不好下,二来,天坑底下有东西。”
陈娥话没说全,林伽仪只觉得汗毛倒竖。
天坑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陈娥一定见过,不然她不会这么淡定。刚才那东西就是天坑底下的吗?底下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东西?
林伽仪看向黑漆漆的洞口。
她一无所知。
赵沉说得没错,林伽仪没有做好来沽珈山的准备。
邓小子缓过神来,躲在陈娥身后,被陈娥瞪了一眼,稍微往后半步,却坚持赖着不肯走。
邓小子怕成这样,应该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林伽仪转头去问邓小子:“你以前见过这东西吗?”
邓小子害怕到极点,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摇头:“只听二叔他们说起过。”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我们这山上,是有山鬼的。”
在古代,神和鬼是不分的。所以,山鬼也就是山神。
原始社会时期,人们大多崇拜认知不足的自然,比如山川、河流、雷电、星辰,将自然神格化,并衍生出了精灵神怪之类的非自然元素。
后来,各种精灵神怪的种类太多了,作用大同,彼此之间的差异界限逐渐消失,便演变成了统一的“山神”崇拜。
林伽仪看向邓小子:“山鬼?”
邓小子接连点头,指着空荡荡的天坑,又像被火燎了指尖一样猛地缩回来。
“是山鬼。记得那十三个鬼新娘吗?就是送给山鬼的。说是送,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是拿活人祭祀。但若是那十三个女娃的命能救所有人的命,大家也都觉得值当了。”
邓小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十三个鬼新娘,就是被寨主带进了这座天坑,再也没人出来过。山鬼,还在下面呢。”
邓小子的意思,刚才那东西,就是山鬼的?
“——虽然有好些年没听到山鬼的动静了,但是别忘了,山鬼是吃人肉、喝人血的。”
“什么山鬼山神的,尽在这里瞎说。”陈娥踹了邓小子一脚,邓小子怪叫一声,蹲到一旁不说话了。
见陈娥不高兴,林伽仪也不好继续问什么,毕竟人家这才刚救了自己,总不能马上去惹人家不高兴。
没多久,林伽仪听到天坑里传来动静。
陈峰在底下大声喊:“妹子,怎么样,还好吗?”
陈娥答道:“没事儿,你们看清楚了吗?”
“出来说!”
邓小子急得大喊:“陈哥,大哥、二哥,你们快上来啊,底下有东西!”
陈娥又瞪了邓小子一眼,他这才悻悻地蹲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包烟,火星子烧到食指了,也没顾得上吸上两口。
陈峰三人身上都沾了不少水,衣服被渗透了,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就连头发也都湿透了。
陈峰解开绑得骨头生疼的绳子,把安全帽往地上一人,咕嘟咕嘟灌了两瓶水。
邓老大和邓老二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上来,绳子都没顾得上解,就瘫在一旁,躺下了。
邓小子急切地想要把两人拉起来:“我们赶紧走,那东西上来了!”
“什么?”陈峰把矿泉水瓶捏成一团,揉了揉,扔进背包里,“天坑底下那东西上来了?”
陈峰看向陈娥:“刚才掉下去的,就是天坑底下那东西?”
陈峰也知道?
林伽仪没作声,默默看着。
陈娥点头:“应该是闻到了味道,出来了。”
味道?什么味道?
他们有事情不想让林伽仪知道。
陈娥问道:“下面探出来什么了吗?”
陈峰道:“邓老大说得没错,有地下暗河。”
“真有地下暗河?”
“嗯。河里的确有鱼,但都是些拇指头那么大的鱼。”陈峰往嘴里塞了几块饼干,就着水咽下去,“下面太黑了,全是雾,手电也照不了多远,我们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只能先撤。”
陈峰的言外之意就是,今天是没法子继续找了。
林伽仪想,就算岳丰掉下天坑,当时侥幸活着,但下了一整晚的暴雨,可能也撑不到现在。
陈峰道:“先回去交差吧,等过两天出太阳了,我们再过来。”
晚上,林伽仪趴在床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上锁的铁盒子,拿出来一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第一页,字迹很凌乱,看着像是慌乱之中写上去的。
【12月31日,天气,暴雪。
我被人杀死了。
我被一个女生捅了一刀,正捅在心脏上。
鲜血迸射而出,她逃走了。
暴风雪将我覆盖,冻在北城河底,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她叫江晨晨。】
【1月1日,天气,暴雪。
江晨晨死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我确信,她死了。】
林伽仪往后翻了几页,翻到最新的地方。
后面的字迹明显稳重了很多,没有之前的那么凌乱了。
【4月19日,天气,小雨。
第一天来到沽珈山,这里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如果没有那起杀人案和那具焦尸的话。】
中间断了几天。
一来,林伽仪并没有发现和无道堂有价值的线索,二来,其他诡异的事情太多、太乱了,林伽仪还没有捋清楚。
【4.22日,天气,阴。
小和尚,岳丰,无道堂,黄秋歌,鬼新娘,寨主,天坑,山鬼,山鬼索命绳……】
门外,陈娥突然敲门:“伽仪啊,我们煮了排骨,要不要一起吃点?”
“马上来!”
慌乱之中,林伽仪在“山鬼索命绳”后写了“陈娥”两个字,并在当中画了一个问号。
出房门的时候,陈峰和陈娥正坐在桌边,一边往里放生菜叶子,一边用方言闲聊,说的都是天坑里关于山鬼的一些传闻。
看见林伽仪出来,陈娥招了招手:“伽仪,一起吃点?”
钵里的汤汁沸腾着,排骨蘸着汤汁被夹出,陈峰将它放入口中,嘬出声音,被烫得龇牙咧嘴也要把肉舔干净了再扔。
林伽仪咽了咽口水,那种想吐的感觉又出现了。
“不了。”林伽仪强颜欢笑道,“可能是这两天的事情太多,我有点消化不了。大哥,陈姐,你们先吃,查警官让我去跟他们补充一下笔录。”
“现在?”陈峰把嘬得一点肉不剩的骨头扔给大黑狗,看了一眼时间,“这都晚上六点了。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麻烦了,大哥,查警官说他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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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哈啦了两句,林伽仪终于出门了。
外面,夜色朦胧,路边没有路灯,只有家家户户的灯亮着。
林伽仪在路边找了个亮堂点的地方站着,没等多久,查警官的车就来了。
“伽仪,上车吧。”
林伽仪坐在副驾,系着安全带,有些不好意思:“查警官,真是麻烦你了,这么晚还拜托你过来一趟。”
“没什么,反正在局里值班也没什么事。”
没有什么补充笔录,只是林伽仪觉得事情有蹊跷,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毫无疑问,警察局是最好的选择。
查警官看林伽仪心神不宁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看,陈姐他们都在。”
林伽仪不能说。
“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有点接受不了,想家了。”林伽仪朝查警官笑了笑,“查警官,你也是外地来的,有没有很想家的时候?”
“当然有。”
说起来,他也有一年多没回去了。
去年新年,他留在局里值班,没能回家,今年还不知道什么安排。
查警官开车转了个弯:“想家了就回去吧。这个案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来了。”
“为什么?”
“走访了一圈,不是村子里的人,对比了来沽珈山有过登记的人口,也都对不上。”查警官脸色有些沉重,“案发地那边也调查过了,估计是偷猎来的,所以没有任何信息。”
“偷猎?”
“嗯。”查警官解释道,“因为沽珈山偏僻,这些年被开发成景区,生态保护管得严,禁止捕猎,但偏偏野猪啊什么的有一些。你应该不知道,这边的人喜欢吃野味,自然有偷猎的人铤而走险。”
查警官把车开进警察局,嘴上没停:“去年年底,我们就抓了四五个偷猎的,全送进去了。所以后来,他们为了避开警察,都从沽珈山背面上山。”
“偷猎者……”林伽仪想,“会不会是偷猎者团伙内部闹了矛盾?”
“很有可能,但是我们推测,也有可能是当地人干的。”查警官打开车门,带着林伽仪往里走,“一斤野猪肉能卖八九十一斤。没禁猎的时候,野猪肉还是三四十来块钱一斤,禁猎之后物以稀为贵,价格更高了。那些偷猎的抓的越多,当地人能打到的野猪就少了,而且,偷猎的基本都会把野猪肉卖给当地人。”
“在这里偷猎,又把猎到的东西卖给这里的人。”林伽仪笑了笑,“他们还真是打得一出好算盘。”
林伽仪忽然想到陈娥说的,野猪肉“一股膻腥味儿”,问道:“查警官,你吃过野猪肉吗?”
查警官笑着摇头:“我们自己就是警察,抓这个的,怎么可能带头吃禁猎的动物?”
“那你听说过野猪肉的味道吗?”
“嘶……”查警官想了想,“虽然我没吃过,但没禁猎那会儿,炮哥吃过。他说,野猪肉比家猪肉的肥肉要少、瘦肉更多。家猪里面,青年母猪肉最好吃,但是一般都会拿去配种,所以我们一般吃的家猪肉都是公猪的,小时候就被阉了,也没有多少腥味。野猪不同,没有野人阉它,又是外面跑的野物,自然腥膻味要重一点。”
“既然腥膻味那么重,为什么他们还那么喜欢吃呢?”
查警官摇摇头:“谁知道呢?鱼翅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吃呢,吃起来不也就是一点调料的味道?”
7. 腌肉
查警官给林伽仪倒了杯水,俩人一起坐在监控室里。
查警官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玩儿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这边地方小、事情多,难免越牵扯越复杂。”
“越牵扯越多……”
林伽仪想问岳丰的事情,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按理说,人口失踪是要直接报警的,后续交给警察去处理,案发现场也要保护起来,不能随意进入,更别说他们直接下天坑了。
查警官像是看透了林伽仪的想法一样,倒是先提起来了:“你在想岳丰的事情?”
林伽仪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岳家来报过案了,也说起你们今天帮忙去找岳丰的事情。”查警官道,“黄家宾馆那个人的凶手还没找到,焦尸也没线索,现在又有本地居民失踪。”
查警官摊着手,无奈道:“队里的人全出动了,隔壁县的人也调了几个过来,可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警力找岳丰,更何况他不一定是失踪。”
林伽仪点头,表示理解。
小地方,警力不足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遇到一连串的凶杀案。
“伽仪,找岳丰这件事,还得你们多花点时间,我可能要过两天才能一起去。”查警官道,“有什么线索,立刻联系我,注意安全。”
林伽仪点点头:“好。”
林伽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疑点太多了。
死在黄家宾馆的那个人确认了身份、但是找不到凶手,那具焦尸的身份和杀害他的凶手都没找到,到岳丰,更是连尸体都没找到。
林伽仪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手机从枕头上掉了下去。
陈娥家的床是那种老式的弹簧床垫,床垫和床头板之间有条缝。
林伽仪艰难地伸手去摸,没摸到手机,反而摸到了一张照片。
林伽仪抽出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比女的大一点,但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背对着人民公园,手挽手,朝镜头笑着。
照片背后,用黑色水笔写着“哥哥,我来找你”六个字。
林伽仪仔细辨认着“人民公园”的牌子。如果没认错的话,这是海市的人民公园。
女生来沽珈山找男生,在这里暂住过,可能不小心落了这张照片。
林伽仪随手把照片放进外套口袋,从床垫里抽出手机。
岳家基本已经接受了岳丰凶多吉少的事实,天坑要明天出太阳了才好继续去,大家都去方便行动的地方看了,林伽仪没兴趣跟着,一早就去警察局找查警官。
警察局里,查警官正在跟一个人聊天。
那人背对着林伽仪,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外套,头发打理过,明显不是本地人会有的打扮。
“伽仪。”查警官看见林伽仪,招手,“过来坐。”
查警官介绍道:“伽仪,这是海市过来帮忙做旅游开发的赵经理,赵飞。飞哥,这是林伽仪,北城过来旅游的。”
“伽仪,你好。”
“海市?”林伽仪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但是赵飞的脸没怎么变,现在的模样只是多了点岁月的痕迹,能认出来他就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赵飞疑惑地点头,似乎很诧异林伽仪的反应。
查警官也察觉到林伽仪的不对劲:“伽仪,海市怎么了吗?”
林伽仪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以前我也去过海市,在这里遇到海市人,觉得有些惊讶罢了。”
林伽仪想了想:“查警官,能麻烦帮忙倒杯水吗?一路走过来,有点口渴了。”
“好,你坐着。”
林伽仪看查警官走了,这才看向赵飞:“赵经理,你是海市来的?”
“嗯,来了三四年了。”赵飞道,“这边的旅游资源丰富,但是太偏远了,开发不好做,就一直在这边。你是来旅游的?”
“是啊,我也是听说这边适合旅游,就过来看看。”林伽仪道,“赵经理,你多久没回过家了?从海市来这边,应该很不习惯吧?隔那么远,会不会想念家里人?”
赵飞道:“也还好,我们不比警察,逢年过节都有机会回去。有时候想家里人了,就打个电话、视频什么的,倒也还好。现在科技发达了,不比以前。”
林伽仪松了一口气。
既然能联系上,那至少说明照片上的女生是安全的,估计找到哥哥之后就回家了。
赵飞继续道:“以前,我的父亲也是做旅游开发的,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西川。你去过西川吗?”
“没有欸。”林伽仪竖起耳朵,“大家都说西川是‘圣洁之地’,真的吗?”
“那是开发之后。”赵飞道,“开发之前,寺庙里面都是什么,你知道吗?”
没等林伽仪反应,赵飞继续道:“是人的尸骨。”
“——你知道‘束斯基稍夏帕空’吗?湿人肠一捆,人头两个,各种血和人皮一整张,只是让热刀头目送的。头颅四具、肠子十副、净血、污血、废墟土、寡妇经血、麻风病人血、各种肉、各种心、各种血、阴地之水、旋风土、向北生之荆棘、狗粪、人粪、屠夫之靴,只是让热格送的。”
赵飞见林伽仪面上并没有恐惧之色,敛了神色:“就这,还只是一次普通的活动。解放之后,这些活动是被取缔了,但是农奴的尸骨还在寺庙里放着。”
“所以,你的父亲去那边做景区开发,也要处理这些?”
“当然。人头颅骨,人皮、人手做成的法器用具,修建寺庙时的墙角垫尸,小腿骨做的法号,这些我父亲都要负责存档、集中处理,可吓人了。”
“——你知道阿姐鼓吗?那就是人皮做的。将农奴的女婴耳朵刺聋、舌头割去,待女孩长到16岁,在她的头顶打一个洞,然后把水银从洞中浇灌下去,水银在向下流的过程中自然地把皮肉分开,完整的人皮就被剥下来了,再把人皮镶嵌在‘达玛茹’上,一个阿姐鼓就做成了。”
“‘达玛茹’又是什么?”
“所谓‘达玛茹’,就是由16岁童男及12岁童女的头骨粘合而成。只有孩子被剥离人皮后还活着有气儿没有死,他的头骨才有被制成‘达玛茹’的资格。”
说着,赵飞冷笑一声:“神圣个屁,全他妈的是妖怪。”
林伽仪没说话。
赵飞道:“其实这边也有。”
林伽仪心里一惊:“这边也有?”
“不过没那边那么可怕。”赵飞垂下眼,“听查警官说,你昨天去了一趟天坑?”
“嗯……”
林伽仪忽然觉得,那些事没告诉查警官是正确的。
既然他能把什么秘密都跟自己说,那自然也会把她的话告诉别人。
“天坑底下,山鬼的故事听说了吧?”
“嗯。真有山鬼这回事?”
“山鬼应该是没有。”赵飞道,“有人下过天坑,也没见着山鬼什么的,倒是见过几座破败的祠堂。”
“祠堂?”
无道堂会不会就在天坑下面?
“嗯。十三个鬼新娘的故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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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伽仪点头。
“大家猜测,寨主带了那十二个女孩儿,藏在天坑底下过日子不是没有根据的。天坑底下有祠堂、房屋、荒废的田地,还有他们的尸骨,这些都说明,他们在天坑底下生活过。我去过天坑底下。”
他去过?
林伽仪抬头,看向赵飞。
也对。本地人不敢下去,是害怕天坑底下藏着的山鬼,但是赵飞不一样,他不相信山鬼的传说。
“天坑底下,除了这些,还找到了两缸腌肉。”
腌肉林伽仪见过,在陈娥家里,放在厨房角落的柜子里。
腌肉做得好,放两三年都不是问题。但是根据邓小子说的,接天寨寨主带着那十二个鬼新娘下天坑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腌肉在湿冷的天坑底下,能存放百年吗,还是后来又有人在下面生活过?
“那不是普通的腌肉,是活体肉莲。”
“活体肉莲?!”林伽仪淡定不了了。
这种事情发生在以前的西川,林伽仪倒能冷静听听,可这是沽珈山,离西川三千多公里,为什么这里会有?
“活体肉莲本是法器,不知为何,被做成了腌肉。”
“那另一缸呢?”
“另一缸就是肉。”
林伽仪刚想刚松一口气,却被赵飞的一番话吊得不上不下。
“是女子胸脯那二两肉。”
林伽仪手一抖,把桌上的登记本碰掉了。
赵飞象征性安抚道:“别害怕,那些我早就清理走了。”
照赵飞这么说,那个接天寨的寨主把那十二个女孩带进天坑之后,是把她们吃了。
“你可别跟当地人说。”
“为什么?”
“他们不去那天坑底下,自己又没有食人肉的传统,只觉得是我在吓唬他们。”赵飞打了个响指,“也就你,乐意听我说天坑底下邪门的故事。”
林伽仪想,如果她是本地人,估计也不会相信赵飞说的这些,毕竟太恶心了。
查警官正好端着茶回来,一人递了一杯:“聊什么呢?”
“调情呢。”赵飞在查警官肩上捶了一下,“邓刚那事儿,还麻烦你多关注一下。”
“放心吧,一找到他,我马上通知你。”
赵飞离开之后,林伽仪好奇道:“邓刚是谁?”
“本地人,上个月借了赵飞两万块钱,说是家里羊丢了,要去重新买两只,结果拿了钱就跑去赌博,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两万块,他也真敢借。”
“小地方就这样,借出去的都是人情。”
林伽仪回家的时候,陈峰和陈娥又在煮排骨吃了,这次下的是菠菜叶子。
“伽仪,吃饭吗?这可是最后一截了。”
“不用了,陈姐,我跟查警官吃过饭了。”不知道为什么,林伽仪一闻到排骨的味道就想吐。
听到林伽仪说不吃,陈娥也不强求,只是道:“哥,排骨没了。”
“那过两天我整点新的。先做脊骨,脊骨要吃新鲜的。”
“好。”陈娥突然抬头,“伽仪,明天一早我们去天坑,走另一边的小路,一起去吗?”
“另一边的路?”
“嗯。”陈娥解释道,“我们今天问了住在山里的老头儿,他说沽珈山的另一边有条小路,直接通到天坑底面,比挂绳爬下去安全。”
“他们也去吗?”
林伽仪指的是邓家那三个。
“去,还有查警官,到时候他会带一个人一起。”
“好,我去。”
8. 悬棺
这次进沽珈山的人很多。除了陈家兄妹、邓家三兄弟,还有查警官和隔壁县临时调过来的徐警官。
徐警官年纪不大,比查警官的资历还要浅一点,但是身材高大许多,躲在查警官后面。
八个人分了两批,查警官开车带三个,徐警官开车带三个,从国道开了三十分钟,又往小道开了四十来分钟,终于停在沽珈山的另一侧。
这条路没什么人知道是有原因的。
密密麻麻的树木遮住了进山的唯一一条有过人迹的路,路上长满杂草。陈峰和邓老大一人拿了把镰刀,走在前面开路,查警官和徐警官提着斧头,警惕地盯着周围。
沽珈山的这边没什么人,野兽也大概率会在这边活动,他们不能不警惕。
“林小姐——”
林伽仪打断徐警官:“叫我伽仪吧,林伽仪。”
“好。伽仪,别动,你头上有一只虫子。”
林伽仪老实站在原地,等徐警官帮忙拿掉那只虫子。
徐警官把虫子扔远时,林伽仪才看清,那是一窝刚从卵里孵出来、缠在一起的白色虫子,林伽仪不知道怎么碰到了叶子,它们就抱在一起落到了林伽仪头上。
“谢谢徐警官。”
徐警官抿抿嘴:“你还挺胆大。”
林伽仪哪里是胆大。
“徐警官,那边那颗蘑菇给它踩了吧。”
查警官开口,指着徐警官那边的一颗粉色的蘑菇。
徐警官往那边走了两步,拎着斧头往那边一放,粉蘑菇就被砸碎了。
查警官解释道:“这颗是毒蘑菇,吃了必死无疑,免得有不认识的人误食。”
这边路更不好走,天不亮就出发,接近十点,一行人才找到老头儿说的“进天坑的洞口”。
入口在一片崖壁上,离地面三十来米,唯一靠近入口的就是一排悬棺。
悬棺从右边的坡开始,每具棺材下面都往岩壁里钉了两根木头,架着棺材,一路延伸到入口附近,总计有三十来具。
“这怎么走?”邓小子站在一旁抱怨。有两个警察在,邓家这三个不敢再开林伽仪的玩笑,但也懒散地不想继续走。
陈峰往邓小子腿弯处踹了一脚,邓小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庆幸吧,这还是悬棺葬,至少能走。”
崖葬一般有四种:崖洞葬,崖墩葬,崖窟葬和悬棺葬。
崖洞葬是把棺材放在天然崖洞内,崖墩葬就是把棺材放在山崖层理罅隙,崖窟葬则是把棺材放在人工开凿的山崖窟龛中,悬棺葬是在山崖上凿孔钉木桩。
相比于镶在山崖里面,悬棺的确是最适合他们行动的。
“大家从旁边的坡挂攀岩绳上去吧,有点坡度,总比这么攀岩上去省点力气。”查警官手里拿着绳子和护具,指着右边的坡,“待会儿我先上去,把绳子系好,你们把安全带系好,徐警官,你负责辅助、检查。”
“好。”
查警官继续道:“等大家都上斜坡,我会带着绳子先往入口走,等我固定好那边绳子,你们再过来。”
查警官看着悬棺,有些不放心:“这里的悬棺估摸着有五十年往上的历史了,朽得厉害,可能一踩就烂,大家尽量踩木桩。”
这个时候,查警官很直观地展示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三两步就窜上了斜坡。
查警官把安全绳系在一棵直径快半米的树上,拿着另一头往下扔,正好落在徐警官手中。
“腰环、腿环别缠到一起了,不要太松、也不要太紧。”
徐警官一边教大家穿戴攀岩安全带,一边检查每个人的方法是否正确、系得是不是稳固。
确定好之后,他这才把看向陈峰:“你先上吧。”
陈峰也不啰嗦,往前走了两步。
徐警官帮忙把攀登环连到织物上,又挂好了保护环,这才拍拍陈峰的肩膀:“可以上了。”
陈峰的身体素质也很不错,几乎没用到辅助力就爬了上去。
然后是陈娥、邓家三个小子和林伽仪,徐警官殿后。
八个人都上了斜坡,查警官这才收回绳子,开始往左边棺材上走。
第一只棺材还算结实,查警官踩上去,只是“嘎吱”响了几声,掉了些木屑下去。第二只棺材则脆弱得多,查警官才塌了一只脚上去,棺木便碎成了片,木板子“咔咔”往下掉,露出棺材底板和里面的白骨。
查警官把朽坏的棺木和白骨踢下去,在木桩上踩了两脚,确认木桩牢固之后,对大家道:“木桩可以踩,但是尽量把重量分散在两根木桩上,以防万一。”
查警官拍了拍岩壁,对徐警官道:“徐警官,把攀岩塞给大家系好,这里的岩缝还算牢固。”
查警官走到入口处的时候,棺材碎了十来具,他自己也是满身大汗。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查警官在入口处钉了桩,系好安全绳,这才朝那头喊道:“可以了,过来吧!”
一行人走到入口处时,全都出了一身汗,瘫坐在地上,也不管旁边就是悬崖。
林伽仪靠在岩壁上:“查警官,我们回去的时候,能直接往下吗?”
“调整好绳子的长度,可以试试。”查警官也不想再往那边走了。
他还记得踩碎第一具棺材,看见那咧嘴盯着他的那具尸体时,他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具棺木里还有一颗绿色的宝石,因为踩下去的力道,绿宝石挪到了白骨的眼窝附近,在阴森的气氛里闪着绿光,差点把他吓得失禁。
“大家休整好了吗?好了我们就继续往里走吧。”
查警官只觉得在这个入口处,风凉飕飕的,让他汗毛倒竖。
通过入口,里面是漆黑的通道,弯弯绕绕,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徐警官走在后面,紧紧跟着林伽仪。
林伽仪往后,借着手电的光,看见徐警官伸长脖子,一直紧张地东张西望。
“徐警官。”
“啊?”
林伽仪忍住笑:“没什么,确认走在我身后的的确是个活人。”
徐警官只觉得背后一凉:“伽仪,你别吓我啊。”
邓小子见这隔壁县来的小警察这么胆小,笑道:“徐警官,你说这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野人什么的?那部电影看过没?我记得吃人的是变异的蝙蝠还是什么,说不定这山里有变异的猴子呢。”
徐警官缩了缩肩膀,一只手握着斧头,一只手握着配枪,跟得更近了。
林伽仪罕见地呛了回去:“先不说吃人的怪物,我记得那天你说的,山鬼索命绳,还在天坑底下呢,对吧?”
邓小子一梗,不说话了。
林伽仪知道邓小子很害怕那山鬼索命绳。
在漆黑的隧洞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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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来分钟,前面终于有了亮光。
徐警官是最激动的那一个:“看,前面有光!”
查警官看见亮光,也松了一口气。
邓小子本来就害怕,生怕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被山鬼索命绳袭击,一看见亮光,手电也不要了,拔腿就往前跑。
查警官提醒道:“注意脚下!”
但是邓小子看见光就跟变成了飞蛾一样,哪里还听得进去查警官的话。
林伽仪跟着人群往前走,登山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隧洞里荡起回声。
林伽仪想起赵沉开车带她从安东开车过隧道回北城的时候,他说的话。
【黑夜里开车的时候,要注意路面上白色的地方。】
林伽仪问他为什么,他说:
【白天,路面出现黑色说明前方有塌洞,晚上则反过来,前面的亮光可能是塌洞。】
林伽仪从徐警官手里拿过手电,照进前方那处亮光。
“那是塌洞,不是路!”
林伽仪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邓小子的哀嚎声。
一行人赶紧加快脚步。
邓小子摔了进去,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折在背后,另一条腿软趴趴地贴在地上,像被扔进破壁机一样。
“邓小子!”邓老大就要跳下去救人,被查警官一把抓住了。
“先别急。”查警官把邓老大往回扔到邓老二怀里,判断着邓小子的状态。
邓小子还有意识,泪眼模糊地看着查警官,嘴里嘟囔着“救救我”“我要死了”之类的话。
“这个塌洞不算深,大概五米左右,应该是摔下去的角度问题。”
林伽仪蹲到查警官旁边:“他伤势怎么样?”
“大腿骨骨折。”查警官指着邓小子腿的方向,“大腿骨折断,所以那块儿在背后,另一条腿应该伤得不重。”
“有内伤吗?”
“不好说。”
查警官先是给医院打电话,说清楚位置之后,让他们派车过来,又叫来徐警官:“徐警官,我下去,你系好绳子,我们把他吊起来。”
大腿骨折,邓小子自己肯定是没办法上来了。
“好。”
隧洞里没有树,徐警官便找了一处牢固的岩缝,把攀岩塞放进去,固定好绳子,扔给查警官。
查警官把绳子系在邓小子身上,另一根系在自己身上,一边自己抓着绳子往上爬,一边保证邓小子不会撞到。
把邓小子拉上来,几个人都出了一身汗,瘫坐在地上。
查警官检查了邓小子的伤势,又简易包扎了一下,有些犹豫。
“其他地方的伤势不算严重,主要在大腿骨。”查警官看了一圈,“徐警官,我们先送邓小子下去,让医院把他带回去。”
“好。”
查警官看向林伽仪,把自己的对讲机递出去:“伽仪,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未必能打通。我的对讲机你拿着,这是高频对讲,十公里开外都能联系上。”
“查警官那你呢?”
“我和徐警官一起,用他的,放心吧。”
查警官对众人道:“塌洞占了大半路面,大家先过去,在那头等我们,我和徐警官把邓小子交给医生之后,会马上赶回来。”
陈峰拍了拍情绪还没缓过来的邓老大:“去吧,我会看着。”
9. 珀尔
几个人坐在塌洞的另一侧,一边是塌洞,另一边是天坑的底部。
其实,如果邓小子能沉住气,绕开塌洞,没走两步就出隧洞了。
林伽仪看着天坑底部的构造。
天坑底部的地势更复杂,他们所在位置只能看到阳光从上面泄下来,洒在前面的草地上,在前面被郁郁葱葱的树挡住了,还有石壁。
邓老大和陈峰在吵架。
邓老大情绪激动,推搡着拦架的邓老二:“你现在拦什么?要不是陈峰非要叫我们去找什么岳丰,邓小子至于摔成那样么?”
陈峰也不高兴:“找岳丰那是岳叔叫你们来的,还是为我了?你能,你怎么不在邓小子掉进坑里之前捞他一把,还让人家警察下去?”
邓老二一边安抚两人,一边还要想法子。
“你们别吵了。大哥,邓小子已经伤成那样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跟小叔解释。”
说到解释,邓老大稍微冷静了些。
“怎么解释?实话实说呗。”
邓老二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拿着打火机就点了起来:“照警察说的,大腿骨骨折,那他下半辈子估计是废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林伽仪听着,小声问陈娥:“陈姐,什么叫‘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陈娥看了一眼吞云吐雾的三个人,反问道:“伽仪,如果你和一群朋友出去玩儿,谁摔了一跤,残了,你们会怎么样?”
“送医院,谁干的谁负责。”
“这是你们城里人的做法。”陈娥解释道,“在村里,大家不这样。”
“村里是怎样,村里就能不守法吗?”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邓小子是跟着邓家那几个、还有我们来的,目的是找岳丰。现在他摔成这样,我们在场的人,谁都脱不了干系。关系没那么近的,赔几万块钱就算了事,但是他们兄弟几个,要负责邓小子的后半辈子。”
林伽仪看向愁眉苦脸的两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按理说,邓小子摔下去是他自己的事,这其中没有任何人促成。但是按情来说,他是为了找岳丰,才走这条路,才出意外。
岳丰现在凶多吉少,岳家那俩老人也都年纪大了,身无分文,肯定不能找他们负责,找了,他们也只能哭嚎两声,一分钱拿不出来,也不能让俩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人照顾邓小子,反倒会让别人背后里指指点点。
“伽仪,他们是兄弟,要想维护族里的关系,就得吃下这个亏。”
林伽仪不懂、不理解,但也只能尊重人家的习俗。
在村里这种根系庞大复杂的地方,人情显然比法理更重要。
这边说话的功夫,那边陈峰、邓老大和邓小子吵得更凶了,还有了动手的架势。
陈娥道:“伽仪,你拿着查警官的对讲机,先去周边转转,我让他们别吵了。”
“好。”
估计是要说什么林伽仪不方便听的话,林伽仪不会劝架,总不能在旁边干看着,便点头。
林伽仪刚绕过石壁,身后的争吵声便大了起来,还有打起来的声音,拳拳到肉,听得林伽仪莫名觉得背疼。
从石壁这边弯弯绕绕几步,林伽仪便看到了崖壁上有一座古老的老宅子。
老宅沿着石壁而建,两三层,大概十来间,紧邻着的是十五座石墓。
石墓也是背靠石壁,建得气派,前面是雕花栏杆,左右都开了侧门,可以进入墓园,门楣上有浮雕,墓门两边还有一人多高的石墩。
整个墓园里面都铺满了青石,长了些苔藓,中间有石墙隔开。
林伽仪站在墓门口,只能远远看见墓园大致分了前院、中院和后院,穿过后院,才能看到真正的墓。
林伽仪一步一步往前走,在墓园外看着里面的光景,一直走到尽头。
尽头有一座小小的墓,不在墓园里面,没有石墩,只是墓前放了三块石头,一上两下垒着,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简易的土地庙。
“你好——”
听到背后突然有生人的声音,林伽仪被吓得一抖,对讲机掉到地上,双腿发软,强撑着没跪在地上。
这天坑哪里来的人,怕不是鬼吧?老话怎么说来着?活人肩上两盏灯,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林伽仪固执地站着,没有动,紧闭双眼,冷汗直流。
背后那人见林伽仪不动,主动走到了林伽仪面前。
“你好,我是住在这里的人。”
人?
林伽仪试探性睁开一只眼睛,生怕看见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但面前哪里有什么恶鬼?分明是一个谦谦君子。
面前的人很高,偏瘦,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飞鸟戏鱼暗花纱道袍,长长的黑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垂在脑后,浅紫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粉色的唇,笑眼弯弯,低头看着林伽仪。
山风吹过,黑发在他耳边拂动,掠过唇畔。
林伽仪一时愣了神。
这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你好?”
听到面前的人疑惑的声音,林伽仪终于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两步:“你、你好。”
他看着林伽仪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将林伽仪掉在地上的对讲机捡起来,递到林伽仪手中:“你好,我叫珀尔,是住在这里的人。”
“住在这里?”
“嗯,住在这里。”珀尔引着林伽仪往古宅走。
“不久之前,我来到这处地方。这里与世隔绝,很清静,很适合修行,就在这里住下了。”
“修行?”林伽仪打量着珀尔的穿着打扮,“你是……道士?”
珀尔摊手,似乎有些无辜:“不像吗?”
“也不是……”既然那个小和尚能在山腰的寺庙里诵经,这天坑地下有修行的道士也说得过去,只是林伽仪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道士。
林伽仪小跑两步,跟上珀尔:“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平时又不会有人过来。心中有道,就算有鬼,也该是鬼怕我。”珀尔笑吟吟地看着林伽仪,“你刚才,是把我当成鬼了,对吧?”
虽然说起来很惭愧,但是……林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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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不好意思的挠头:“我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
珀尔打开门上挂的锁,推开古朴的大门。
大门内没有灯,只有一盏盏燃烧的蜡烛点亮房间。
这宅子虽然老旧,但是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木桌、木椅全都一尘不染,没有林伽仪想象中的蜘蛛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暗。
“随便坐。”珀尔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手里端了两杯水,“山里资源有限,这是我早上刚煮的山泉水,已经放凉了。”
“谢谢。”
林伽仪手里捧着压手杯,看着清亮的茶水,慢慢喝了两口,清冽、舒爽,冲散了进天坑的疲惫。
珀尔坐在林伽仪对面:“你为什么来这里,一个人来的吗?”
林伽仪摇头:“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为了找一个失踪的人。”
“失踪的人……”珀尔想了想,摇头,“这边没有。如果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从顶上掉下来的,往右边找。”
“右边?”
“嗯,如果是从上面掉下来,大概率会掉在右边。那边有一条河,循着声音走就能找到。”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伽仪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但这时对讲机“滋滋”响了起来,传来查警官的声音。
“喂?伽仪,听得见吗?伽仪,我跟徐警官回来了,你在哪儿?听到请回答。”
林伽仪抬头,珀尔正微笑着看着她,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用口型告诉林伽仪:“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本就是林伽仪误打误撞闯进这里打扰了别人修行,总不能再领着一批人过来。
林伽仪点点头,答道:“查警官,我在附近转转,现在马上回集合点。”
“珀尔,今天谢谢你,但是我现在要赶回去找我的朋友们了……”
说着,林伽仪起身要走。
“稍等。”珀尔叫住林伽仪,跑进旁边的书房,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就着水,随便磨出了点墨,用毛笔蘸了递给林伽仪。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珀尔抬手,示意林伽仪接起毛笔,“我这里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林伽仪接过毛笔,在蚕茧纸上写下“林伽仪”三个大字。
“林伽仪。”林伽仪将笔还给珀尔,“叫我伽仪就好。”
“嗯,好,伽仪。”珀尔笑着道别,“伽仪,你还会再来吗?”
林伽仪想,接天寨寨主后来到了天坑底下,接天寨寨主又和黄秋歌有关,那大概率也会和无道堂有关,也许在这里,能找到无道堂的神龛。
林伽仪点头:“会的。”
珀尔笑开,为林伽仪指了路:“从这边出去,就是你来时的路。”
林伽仪走出去,回头望时,珀尔仍然站在大门前,手里拿着写有林伽仪名字的纸,蘸了墨的毛笔此刻正往地上滴了两滴墨,墨溅起来,在珀尔天青色的道袍和赤裸的足上留下星星点点。
珀尔笑着看着林伽仪,挥了挥手。
“伽仪,我等你回来。”
10. 齐鹤连
“伽仪!”
查警官远远看见林伽仪,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迎上去。
“伽仪,你怎么一个人跑进去了,万一出点意外就麻烦了。”
“对不起,查警官。”林伽仪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离队的不妥,“我想着,手里有你的对讲机,又是在这附近随便走走,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查警官本来也只是担心,没有要责怪林伽仪的意思:“伽仪,以后别乱跑了,这深山里很危险的。”
查警官招呼着身后的其他人:“我们出发吧。”
“查警官,你说这天坑底下危险,除了毒虫鸟兽什么的,还会有什么危险呀?”
“很难说。”查警官压低声音,“这边少数民族多,人口混杂。虽说我们不推崇封建迷信那一套,但是巫蛊之术之类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还是多注意点比较好。”
说起少数民族,林伽仪从来没有问过陈峰他们的民族,一来好像没必要,二来,上来就问人家民族,不礼貌。
“前面就是天坑底下,我们上次见到的那条河了。”陈峰指着前面的一条浅滩道。
到了么……林伽仪恍然意识到,大家来的时候并没有到分岔口,林伽仪靠左走遇到珀尔的那个分岔口。
林伽仪回头,只看见杂草丛生,他们刚砍出来的一条小路。
是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吗?
“伽仪,怎么了?”
查警官看林伽仪心不在焉,在林伽仪眼前晃了晃。
林伽仪回过神来:“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朝河边走了几步,林伽仪还是不放心:“查警官,你说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会有和尚或是道士过来修行吗?”
“有可能。”查警官道,“虽然这深山老林里面没有网络信号,也没有电,但是对那些修行者来说,这些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陈峰插话道:“那个小和尚不就是在深山里修行吗,天不亮就起来点蜡烛、敲钟,日落而息,平时做饭烧的柴火,吃的也都是自己种的蔬菜,最多隔三差五去买点米回来。”
虽然那个小和尚住的地方没有这里这么偏僻,但也算是没有电、交通不便的荒山了。
查警官道:“乔达摩·悉达多知道吧?就是释迦牟尼,佛教所说的如来佛祖,他就是放弃了王族生活,出家修道,到尼连禅河附近树木中单独修苦行6年。所以对这些修行者来说,在哪里修行都是有可能的。”
闲聊的间隙,一行人已经到了暗河附近。
说是暗河,其实大部分都暴露在外面,头尾没入天坑的洞穴中,中间的水不深,能看见的地方约摸半米,很清澈,能看见几只游动的小鱼。
“你们说岳丰真能到这块儿钓鱼吗?”邓老大有些烦躁,提着镰刀到处砍。
“钓不钓鱼不是关键。”查警官拦住正在破坏线索的邓老大,和徐警官一起仔细寻找蛛丝马迹,“他来过才是关键。”
他来的目的不重要,不管有没有钓鱼的打算,不管有没有钓到鱼,重要的是如果他来过,就有出事的可能。
确定这一块儿没有线索之后,查警官道:“天坑太大了,我们得分开找。”
天坑顶上的直径本就有五十来米,底下更是不知道面积有多大,还全是岩壁和拥挤的树木,视野受限。
“徐警官,你带邓老大、陈娥,我带邓老二和陈峰、伽仪,分两组行动,如果有发现,立刻通过对讲机联系,注意保护现场。”
“是。”
林伽仪跟查警官、陈峰和邓老二一起往里走,查警官负责清路,陈峰和邓老二用方言聊着家长里短。
“查警官。”
“怎么了?”
“我那天听邓小子说,天底下有山鬼,这是什么传说?”
查警官笑了笑:“我不是当地人,山鬼的故事,应该是当地人更清楚吧?”
陈峰笑林伽仪胆子小:“什么山鬼,都是些封建迷信罢了。”
不对……陈峰知道的。
那天,陈峰是知道山鬼索命绳的,但是他们瞒着林伽仪,他们也是相信山鬼存在的。
陈峰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林伽仪?
邓老二却说:“也有一种说法,天坑底下的不是山鬼,是壁鬼。”
“壁鬼?”
“嗯。”邓老二拿了个根棍子,一边在草里探蛇,一边道,“壁鬼,也叫壁神,是传说中住在墙里的妖怪。”
邓老二指了指到处横亘着的石壁,重复了一遍:“住在墙里的妖怪。”
林伽仪缩了缩脖子,觉得后背发凉。
这壁鬼,好像没比山鬼好到哪里去。
陈峰笑道:“伽仪,别听他们瞎说,都是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说着,陈峰拍了拍查警官的肩:“查警官,这些话咱听个乐子就行了,我们可是根正苗红新时代好青年。”
查警官只是笑笑:“热兵器时代,不讲那些。”
林伽仪看着查警官和陈峰的背影,只觉得头皮发麻。
陈峰肯定知道。林伽仪确信自己那天看到的“山鬼索命绳”不是幻象,陈娥也见到过。
天坑就像是一个上边口小、下面底大的罐子,阳光能照到的面积有限。
林伽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5:21,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查警官打开手电,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入口附近休整一夜吧,明天再继续。”
进山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后来邓小子遇到意外又花了些功夫,他们正经能搜寻的时间不多。
好在大家早就预想到了这个情况,基本生存物资都带了。
查警官打开对讲:“徐警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入口附近扎帐篷休息,明天继续。重复,先回入口处附近休息。听到请回复。”
半分钟过去,徐警官那边并没有回应。
查警官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
又是一分钟过去,那头依然没有回应。
查警官身上开始冒冷汗,有些焦急地要往分头的地方走,同时不停用对讲联系。
“徐警官,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听到请回答!”
邓老二在后面,小声问陈峰:“动手了?”
陈峰却是摇头:“不管他。”
林伽仪跟在查警官后面,一边帮查警官清开拦路的树枝,一边安抚道:“查警官,可能是山里通信不好,你先别着急。”
突然,对讲机传来电流的“滋滋”声,紧接着有了回应。
“喂?能听到吗,查警官?”
听到徐警官的声音,查警官总算松了一口气:“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复对讲?”
徐警官那边有些嘈杂,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我们这边遇到了银环蛇,差点被咬了。”
“谁差点被咬了?”
“我,不过没事,没咬到,蛇也已经跑了。”
“赶紧回入口附近集合,注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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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等一行人支好帐篷、分好食物,已经是五点了。
外面的天还亮着,但是被遮蔽的天坑底下一片漆黑,要靠受电才能看清。
“伽仪,我们煮了点面汤,要吃吗?”
林伽仪摇摇头:“陈姐,我今天有点累,就不吃了,你们吃吧。”
“好,伽仪,饿了就吃面包,我给你多塞了两个,应该够。”
写过陈娥的好意,林伽仪拉上帐篷的拉链,躺进睡袋。
旁边是陈娥找来驱虫的凤仙花,身下是垫了睡袋也有些硌的土地,帐篷外传来面汤的香味和几人聊天的声音。后来,聊天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知道哪个是谁的。
在嘈杂中,林伽仪意识渐渐模糊。
林伽仪梦到了无道堂和那只楠木神龛。
无道堂没有灯,阴森森的,只有正中央密密麻麻的牌位前立着几只用来祭祀的蜡烛,三支檀香上缭绕着白色的烟雾。
林伽仪绕到牌位后面,后面是一只没有封口的棺材。
棺材是金丝楠木的,里面躺着一个穿方巾圆领、红色大袖袍子的女人。
她的发髻齐整,上面簪着黄金翡翠首饰,妆容精致,双眼紧闭,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右手食指上待了一枚深绿色的戒指。双手之上,放着一只精致的楠木神龛。
这就是林伽仪要找的楠木神龛……林伽仪伸手,想要拿走神龛,棺材里的女人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林伽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撞到墙上。
棺材里的女人坐起来,空洞的眼神看着林伽仪,又像是在透过林伽仪,看什么其他的。
女人把楠木神龛举起,朝林伽仪举着,一动不动。
什么意思?这是要她接着神龛?
林伽仪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靠近神龛,伸出双手,接过神龛,女人并无反应。
林伽仪接过神龛之后,女人又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到神龛之上,一同交给林伽仪。
林伽仪想退还那枚戒指,但双手抱着沉重的神龛,腾不出手来,只能任由她把戒指交给自己。
听说,拿了死人的东西是会遭殃的。
女人收回手,看着林伽仪,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林伽仪说什么。
林伽仪听不见她说的话,只能凭借她的嘴唇,仔细辨认她说的话。
“鬼?归、柜……柜子。”林伽仪顺着女人的朝向看过去,“柜子?”
祠堂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布满蛛网灰尘的金丝楠木柜子。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回去,双眼紧闭,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同的是手上的神龛和戒指不见了。
林伽仪把神龛和戒指一齐放在一旁,小心地朝那只柜子走过去。
柜子只有一台小型洗衣机那么大,雕刻得却很精致,面上是繁复的花纹,顶上有镂空,盖子上挂了一个拉环,没有锁。
林伽仪提着金属拉环,手指上沾上了灰尘。
拉环往上提,“咯吱”一声,盖子被提起,露出柜子里面的场景。
一个男人蜷缩着挤在柜子里,头低垂着,紧贴着膝盖。
“啊!”林伽仪被吓得扔开盖子,盖子“砰”地一声撞上墙壁,没有盖上,而是保持一个敞开的状态。
男人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将近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看向林伽仪。
“恩菱……”
是齐鹤连。
11. 冰柜 一般小卖部用来放雪糕的冰柜,
林伽仪猛地睁开眼,直挺挺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为什么会突然梦到齐鹤连,他为什么会被关在柜子里?
帐篷外面,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陈娥的声音响起:“伽仪,你醒了吗?”
“嗯。”林伽仪随意擦了擦汗湿的头发,拉开帐篷,“陈姐,你怎么现在还在外面?”
陈娥手里拿了一把艾草。
黑夜里,陈娥的眼睛像会发光一样,没有手电和月光,也能看清。
陈娥道:“怕晚上有蛇,拿艾草和雄黄在周围撒了点。伽仪,怎么现在还没睡?”
“做了个噩梦。”
林伽仪有些累。
距第一次离开北城已经过去三年了,在这期间,她只是难过或是开心的时候会想起齐鹤连,但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睡吧,害怕的话,我就在隔壁。”
“嗯,谢谢陈姐。”
看陈娥拿了东西回帐篷,林伽仪也拉上帐篷,躺了回去。
耳边是虫鸣声。
本来以为已经习惯这种生活的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拿出手机,试图往外联系。
查警官的话不无道理,在这天坑底下,是一点信号都没有。
林伽仪只能认命地把手机放回去。
还好提前跟赵沉说过了,不然,赵沉估计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她现在会是怎样的呢?和齐鹤连已经结婚了吗,住在北城的房子里,每天上班、下班,晚上一起窝在沙发里聊天、看电视,又或是毕业因为规划不同分手?
可惜没有如果。
林伽仪苦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北城第四中学高三理科实验班的毕业照。
四十个学生分成四排,每排站了十个人,最前排坐着学校领导和老师们。
第三排最右边的男生明明比旁边人高一大截,却还是站在第三排,还尽量蹲下去,没挡住第四排人的镜头。
他左手比了个剪刀手,举在前面女生的头顶,右手抓着前面女生的一边辫子。
被抓住半边辫子的女生作势要去打他,却碍于摄像师说的“茄子”,右手停滞在空中,脸朝前方,表情有些许狰狞,跟后方笑得灿烂的男生对比鲜明。
齐鹤连……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伽仪再醒来的时候,帐篷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林伽仪赶紧收拾好,走出帐篷。
“伽仪,醒了?”
一旁,查警官正在给徐警官揉肩,嘴里还在说:“回去多到健身房锻炼锻炼,你肯定是昨天累着了,背才跟被打了一棒一样疼。”
见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就连林伽仪也没喊腿疼手疼的,徐警官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拍了拍查警官的手;让他停下来。
邓老二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查警官拍拍手:“大家都起了。这边的面包早餐,大家自己拿,吃了我们赶紧出发,跟昨天一样分两队。”
查警官走在前面,和陈峰闲聊。
林伽仪走在后面,脑子里想的还是齐鹤连。
忽然,林伽仪看到查警官脖子后面好像有一个点状的淤青,看上去像是……针孔。
林伽仪加快脚步,紧跟在查警官身后,离那点淤青也更近了。
没错,就是针孔。
林伽仪从小身体就不算好,一直到不久前,林伽仪还被赵沉带着去医院打了吊针。
打针后未进行按压或是按压时间不够,就会出现这样的淤青。
“查警官,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林伽仪试探性问道。
查警官道:“出乎意料,睡得特别沉。我还以为,头一次在这荒郊野外会睡不着呢。”
一定有问题!
“伽仪,你呢,休息得怎么样?”
林伽仪摇摇头:“不怎么习惯,晚上还做了噩梦。”
“这山里邪乎,还有蛇,我实在是没办法安心睡觉。”林伽仪装作不经意提道,“多亏昨晚上陈姐撒雄黄驱蛇,后半夜睡得倒是好一点。”
查警官有些惊讶:“没想到陈姐晚上还起来。”
不等查警官说完,那天响起邓老大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尸体,尸体!”
查警官和林伽仪对视一眼,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
浅滩贴近洞穴的地方,清澈的水还在不断往洞穴里涌动,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已经呈现巨人观的尸体浮在水面上,被洞口卡着,在水流中旋转着,就像是八音盒上不停跳芭蕾的小人。
天坑底下,忽然想起诡异的歌声,像是从洞穴里冒出来的,又像是天上飘下来的。
“鬼,鬼!”邓老大和邓老二抱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的,不知道哪句话是谁说的。
“山鬼!”
”一定是山鬼杀了岳丰!”
“什么山鬼,就是一部手机。”陈峰从不远处找到了歌声的来源——一部按键的老人机。
老人机耗电慢,过了这么多天,还剩半格电。这下不知道怎么了,平时没有信号的地方忽然有了,电话才被打通。
那诡异的歌声正是手机铃声,是岳丰的家里人打来的。
“叠个千纸鹤,再系根红丝带……”
最怕的就是不寻常的地方发生寻常的事情。
林伽仪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查警官把几个人推到一边,和徐警官两个人拍下现场,又在周边找了一圈,没发现脚印之类的,这才用绳子边呕吐边把尸体拖到岸边。
一股浓烈的巨臭涌来,逼得陈峰和陈娥跑远了些,却还是抑制不住胃里的涌动。
林伽仪蹲在一旁,拿衣袖勉强遮掩着腐臭的味道。
这是岳丰的尸体吗?
尸体被泡了太久,外形已经高度巨人观化,露出水面的地方生了虫子,连陈峰、岳家那俩都辨认不出来那张脸是不是岳丰的。
陈峰只是说,岳丰是有那么一件黑色的夹克。
警局的支援很快到了,痕检科的人和法医都来了,林林总总快二十个人。
林伽仪他们被列为证人,带到警局做了笔录,又送了回去。
林伽仪躺在床上,正在给赵沉发消息。
【赵沉,我一切安好。】
【好。】
林伽仪想了想,打了又删,最终还是把那个请求发了过去。
【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直说就好,我一定帮你查到。】
【齐鹤连。北城大学去年毕业的学生,生物科学专业,高中是北城第四中学。调查他这三年大致做了些什么,最近怎么样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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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会尽快给你结果。】
关上手机,林伽仪忽然后悔了。
调查他真的好吗,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又或者,她只是害怕,害怕齐鹤连在她消失的时候就忘了她。
林伽仪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晚上,林伽仪又梦到了齐鹤连被关在柜子里。
这一次,那只柜子更狭小了,齐鹤连整个人被折叠成一个诡异的姿势,似乎四肢全部被折断,塞在柜子里。
齐鹤连空洞的眼神看着林伽仪,嘴里反复念叨着“恩菱”,好像要告诉她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下一句话。
林伽仪再次被惊醒,对着漆黑的房间,大口喘着气,太阳穴突突地疼。
林伽仪坐起来,正要穿上外套去卫生间,忽然摸到了先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照片。
林伽仪拿出照片,看着女生和赵飞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忽略了哪里……女生来到这里之后,真的找到她哥哥了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她会去哪里?
林伽仪忽然想到了赵飞说的,这里也有吃人的旧习。
林伽仪悄声打开房门,鬼使神差般推开了厨房的门,希望能发现些什么线索,又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陈峰和陈娥喜欢吃肉,喜欢吃排骨,尤其是新鲜的脊骨……脊骨是什么?是脊椎动物背部中间的骨头,包括圆口类、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
人,也是哺乳动物。
林伽仪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冷汗直流,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厨房很大,方方正正的,打开门正对着的就是灶台。灶台右边靠门的地方有两个篮子,里面放了很多葱姜蒜之类的调味料,还有两把新鲜的蔬菜。
左边放了一张餐桌和三把椅子,餐桌上放了一只酒精炉子。没什么人的时候,陈娥一般自己在这里吃饭。
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只不锈钢的置物架,上面放满了高压锅、砍刀、锅碗瓢盆之类的,紧挨着不锈钢置物架的是一只树桩做的砧板,专门用来砍骨头的。
再旁边摆了两排坛子,里面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林伽仪走近,颤抖着揭开其中一只坛子的盖子,掀起用来隔绝空气的红色塑料膜……
“伽仪,干什么呢?”
林伽仪手一抖,塑料膜掉到地上,上面的水溅到林伽仪的脚上。
林伽仪感觉自己的皮肉被什么黏湿的东西舔过,只觉得头皮发麻。
“陈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陈娥的头发乱糟糟的,脚上什么也没穿就过来了,站在门口,只是看着林伽仪。
林伽仪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白天吓到了,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倒是饿了,想来厨房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真不好意思,陈姐,擅自到你的厨房找东西。”
“那有什么。”陈娥指了指另一个房间,“冰箱都在那个房间,厨房里没有能直接吃的。”
“好……”
林伽仪跟在陈娥身后,走进放冰箱的房间。
不看还好,走进那个房间的瞬间,林伽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那房间比厨房更大,除了两台冰箱,还放了一只大圆桌、两个木头柜子和四台冰柜。
一般小卖部用来放雪糕的冰柜。
还可以用来放尸体。
12. 香石竹
亮堂的房间里,赵飞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林伽仪手里。
林伽仪攥着水杯,手磕磕巴巴往嘴边送,水渍溅到脸上,让她想到了溅到脚边的水。
她看见坛子里的东西了。
是切碎的肉,混着糯米粉,白的、黄的、红的,混在一起。
“听说你们去天坑底下了?”赵飞坐在林伽仪旁边,开玩笑道,“怎么,觉得跟你一起去的都被附身了,特意要来我的联系方式,让我去接你?”
林伽仪惊魂未定,手伸进口袋里,攥着那张照片。
“赵经理,请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林伽仪这个样子,赵飞也不再开玩笑:“问吧。”
“你有姐姐或是妹妹吗?”
赵飞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确有一个妹妹,最近——”
林伽仪打断赵飞:“最近联系不上了?”
听到林伽仪这么说,赵飞严肃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伽仪觉得手脚发凉,又忍不住颤抖起来。
所以,她真的遇害了,而她,在发生过凶杀案的房间里住了快一个星期。
“你先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不要冲动。”
“好。”赵飞有些急切,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我都答应你,你快告诉我,赵晴怎么了?”
林伽仪把口袋里的照片交给赵飞:“这是你的妹妹吗?我住在陈娥家里,这是我在我住的房间里发现的。”
林伽仪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
就赵飞的反应来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来过沽珈山。
“是,她是我妹妹。”赵飞的手也颤抖着,紧紧抓着照片,拇指抚过女生的脸,“这是我们在人民公园拍的,她说要带我相亲,最后变成了我们给对方推销,结果一个也没推销出去。”
赵飞看着林伽仪,眼神乞求着不要得到那个结果。
“我只是找到了这张照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林伽仪看着赵飞,有些不忍心,“你也看见了,我是带着行李悄悄跑出来的。陈家,我回不去,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你可以找机会,自己去找,作为交换,求你让我暂时住在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
林伽仪迫切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就像陈娥说的,这村里是人情社会,谁家里都不安全,查警官兜不住事,除非把真相全部告诉他,但是林伽仪不确定查警官会做出什么。
在这里,林伽仪能暂时相信的,只有同样来自大城市、且妹妹可能遇害的赵飞。
他需要林伽仪的帮助。
“好。”
天亮之后,赵飞直接开车去了警察局。
警察局里,查警官正在翻案宗。
看见赵飞,查警官随意打了个招呼:“赵经理,今天来这么早?”
“是啊。”赵飞捏了捏眉心,“一夜没睡,这又要出来帮人办事。”
“办什么事?”
“伽仪说,她走得匆忙,有个包掉在陈家了。查警官,我跟他们不熟,你去帮忙拿一下?”
“伽仪走了?”
查警官只知道昨天半夜,林伽仪打电话要了赵飞的联系方式,没说要做什么,更不知道她离开了的消息。
“是啊,说是家里的哥哥生病了,连夜让我把她送到市里的火车站,一来一回六个多小时,我脑子都快炸了。”赵飞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她应该快到了吧。”
“走得这么急,都没说一声……”查警官嘀咕着,合上卷宗,“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到陈娥家里的时候,陈娥好像刚和陈峰吵了一架,客厅里的椅子东倒西歪,陈峰气冲冲地跑出去,招呼都没打一个。
查警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陈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陈娥摇头:“没事,家里有点争吵,不碍事。查警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噢,是伽仪,她家里出了点事情,走得急,有个包给忘了,让我来帮忙拿一下。”
“包?我说呢,今天一早人就不见了,就放了几百块钱,也没提前说一声。”陈娥指了指林伽仪睡的房间,“她的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自己去看吧。”
“谢了,陈姐。”
查警官和赵飞一起走进林伽仪的房间,赵飞顺手把门关上。
查警官看着混乱的房间,不由感慨:“她走得是真着急啊,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房间里,被褥乱七八糟堆在床上,其他的倒还好。林伽仪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基本都在行李箱里,晚上,林伽仪东西往行李箱里一扔,抬着就直接跑了,实际上也没剩下什么。
“这哪里来的包?”查警官到处翻了翻,别说包了,连属于林伽仪的东西都没找到。
赵飞道:“可能没放在房间里?”
查警官打开门,朝陈娥走过去:“陈姐,其他地方还有伽仪的东西吗?”
陈娥指了指卫生间:“你看看卫生间有没有她的洗漱用品?包,还真没别的地方。”
查警官又跟赵飞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的台子上,林伽仪的洗漱用品还在台子上,和陈娥的摆在一起,没来得及带走。
“这个?”查警官拿起看上去像是林伽仪的沐浴露,“这也不是包啊。”
赵飞只觉得喉头一紧。
那不是林伽仪的沐浴露,是赵晴经常用的洗护用品的牌子的小样,因为价格略贵,赵晴每次都让赵飞帮他买,不会认错的。
除了赵晴的洗漱用品,赵飞还看见了林林总总十来个不一样的牌子,基本都是小样或分装。
赵飞稳住颤抖着的手,沉住声音:“查警官,岳飞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差不多吧,根据尸检结果,岳丰全身到处是伤痕,尤其是手臂、肩上有血痕,初步推测是被人从天坑顶上推下去的,掉到河里、顺着暗河被冲到昨天发现的地方。”
“凶手呢,还没找到?”陈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卫生间门口,正看着两人。
查警官抬头,看向陈娥:“下过暴雨,人又是掉到河里,线索基本都没有了,只能从人际关系查起。”
陈娥点头,若有所思。
“对了,陈姐,我这边有些关于岳丰的问题要问问。”查警官把赵飞往林伽仪住过的房间里推,“你去帮伽仪找找,我们尽快结束回去。”
“好。”
查警官带陈娥走到客厅,摊开口袋里的图:“陈姐,我们从岳丰的人际关系开始查起吧。这个邓刚,和岳丰熟吗?”
趁两人不注意,赵飞闪进厨房。
赵飞走到泡菜坛边,伸手要去揭开盖子,手指碰到的瞬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林伽仪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经历了那么多事,赵飞从未有过这种慌张和无措。
如果真的是赵晴,他该怎么办……
赵飞鼓起勇气,揭开盖子。
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赵飞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个坛子里放的不是赵晴,就还不是最差的情况。
不对……赵飞突然想起来林伽仪说过,坛子上都放了薄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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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塑料膜,用来隔绝空气,可是这里的坛子都没有塑料膜。
赵飞咽了咽口水,又随机开了几个坛子,都是空的。
林伽仪明明说过,她看见的时候,这里的坛子全都有塑料薄膜。
赵飞凑近,看见坛子内壁还有和水成团的糯米粉和未干的水迹。
刚洗过……
赵飞看向厨房外,林伽仪说的,放冰柜的那个房间。
“陈姐,你说岳丰他还赌博?”
“是啊,据说在外边欠了不少钱,还不上。岳叔好说歹说,夜里在门上绳子都挂好了,好不容易才把岳丰劝了回来,没再出去赌。也是因为这事儿,岳丰不管想去哪里钓鱼,他家里人都不怎么拦。比起赌博,钓鱼算是正经爱好了。”
“这和邓刚有什么关系?”
“邓刚第一次赌,就是岳丰带去的,岳丰戒了,邓刚戒不了……”
赵飞打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赵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赵飞走向第一台冰柜。
冰柜被擦拭得很干净,上头盖了一块花布,花布上还放了几只筐子,里面是些纸钱。
挪开筐子、打开冰柜的盖,赵飞看见的是数不清的猪肉和香肠。
野猪肉和家猪肉是有区别的。
野猪肉瘦肉多,大部分是红色的,家猪肉的肥肉偏多,连着皮肤和瘦肉的地方,会有很厚一层的白色肥肉。
提开一袋又一袋猪肉,下面是几只红色的袋子。
赵飞提起一只袋子打开,露出里面黄白相间的肉。
赵飞突然一阵反胃,捂住嘴,跪在旁边开始呕吐起来。
不能被发现……赵飞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干呕让他眼角通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赵晴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既然陈娥能不动声色害死那么多人,就说明这件事不是报警就能解决的……警察局里面,是不是有内鬼?赵飞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臂,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小臂上留下道道抓痕,赵飞终于冷静下来。
现在的突破口是查警官。
见赵飞在沙发上躺了大半天了,一动不动,饭不吃,水也不喝,林伽仪也没办法,只能给赵飞端来一杯温水,希望赵飞不要太消沉。
“振作起来。不管怎样,我们要想办法报仇。”
眼泪从赵飞眼睛顺着太阳穴流下,洇湿了灰色的沙发。
“你知道赵晴的手臂上有纹身吗?”
林伽仪点头:“照片上,她的手腕露出来一点,是一朵花?”
“是香石竹。”赵飞声音有些嘶哑,“小时候,爸爸总是在西川工作,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家,我们是妈妈带大的。妈妈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里的老人,还要照顾我们。妹妹说,她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妈妈,所以后来,她在手上纹了一枝香石竹,上面有三朵花,一朵代表妈妈,一朵代表她自己,一朵代表我。”
赵飞哽咽道:“我看见了,那块肉上,我看见了香石竹的花瓣……”
说着,赵飞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呜咽声,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遇害的是自己的妹妹,赵飞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伽仪忽然后悔了。
她不该让赵飞亲眼看见这一切,却什么也不能做,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赵飞……”
“你不用安慰我。”赵飞坐起来,胡乱擦干脸上的眼泪,“伽仪,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早上起来,我们一起商量。我一定要给她报仇。”
“好。”
13. 巫蛊
齐鹤连被折在柜子里,一根粗铁链系着红绳,将柜子捆绑了一圈又一圈,到处贴着黄色的符咒。
“一、二、三,放!”
随着他们的吆喝声,八个人抬着两根手臂那么粗的木棍,提起粗铁链、带动柜子,将柜子放进了提前挖好的坑中。
“荡荡游魂,何住留存,三魂早将,七魄来临,河边路野,庙宇庄村,宫廷牢狱,坟墓山林,虚惊怪异,失落真魂……”
旁边的老道士手里拿着拂尘,左一下右一下挥动着,往旁边人捧的篮子里抓了两把纸钱,就往坑里扔。
民间有传说,人有三魂七魄。人生时,魂魄不能离体,魂丢则变得痴傻,魄丢就变得了无生气。而人死后,恰恰相反,?魂魄要被带离身体。
拘魂咒的作用就是拘禁人的灵魂,使其与身体分离,进而带往冥界。
不可以!
林伽仪冲过去,想阻止老道士带走齐鹤连的魂魄,但是林伽仪碰不到他们。
在他们眼里,林伽仪就是透明的,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
“笃笃笃……”
什么声音?是齐鹤连在柜子里的声音吗?
“笃笃笃……”
林伽仪抬起头,那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下来的。
“伽仪,你醒了吗,伽仪?”
“伽仪?”
林伽仪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窗外,一抹阳光洒了进来。
门外,赵飞敲门的节奏加快了些。
“伽仪,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梦。
林伽仪松了一口气,起床打开房门:“我没事。”
看见林伽仪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样子,赵飞确认道:“真的没事?你现在看上去情况很不好。”
林伽仪摇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你怎么样?”
“我有计划了。”
天一亮,赵飞就去警察局里,留林伽仪一个人在家里休息。
林伽仪面前的盒子里放了一堆瓶瓶罐罐。赵飞说,这些都是这边的少数民族养的蛊,天坑底下捡回来的。
林伽仪不知道赵飞当初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回来。但是这都不重要,因为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上面记载着这些巫蛊的用法。
根据功能划分,巫术分为三种:生产巫术、保护巫术和破坏巫术。顾名思义,破坏巫术就是专门用于谋害别人或破坏他们的活动。
而巫蛊,就属于破坏巫术。至少脱离治病这一功能之后,属于破坏巫术。
因为巫蛊术属于封建迷信,所以很早以前就被取缔了,但这种穷乡僻壤,难免会有误打误撞保留下来的,比如赵飞交给她的这一盒。
赵飞让她留在这里研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她也不懂巫蛊术啊……林伽仪看着十几个花纹繁复的瓶瓶罐罐,挠了挠头。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林伽仪下意识直起背,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门外那人又敲了几下。
“赵经理,你在家吗?”
是陈娥的声音。
林伽仪立刻合上盖子,抱着盒子往楼上卧室跑。
沽珈山只有自建房,一般一两层,如果有心人想进来,完全可以从二楼翻窗或是拆一楼大门的锁。
林伽仪钻进房间,把盒子放进衣柜里,胡乱找了几件赵飞的衣服盖在上面,又把行李箱包在被褥里往床底下塞,最后自己躲进了赵飞的卧室。
林伽仪该庆幸赵飞房间里的床都不是落地的,不然林伽仪还真没地方藏身。
没过多久,林伽仪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的是脚步声。
二楼客厅的落地窗被砸碎了,客厅里全是玻璃碎片。
脚步声沉重,朝林伽仪住的房间去了。
林伽仪想,这个脚步声应该是陈峰的。
赵飞租在一户早就进城务工的人家里。这栋房子只有两层,背面是一片湖,正对面是一条水泥路,附近没什么人住。
林伽仪要想逃走,只能走正面,但是陈娥在外面。
没有被褥和行李箱被拖拽的声音……林伽仪感受到额上的冷汗,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那个脚步声又响起,朝林伽仪这边过来了。
林伽仪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是一双穿着牛皮色拖鞋的脚。
脚步声很轻,那人提着一棍木棍,朝林伽仪这边过来了。
死了之后,林伽仪会变成陈峰吗?变成陈峰之后,她是不是也继承了陈峰的罪恶?赵飞会相信她说的,还是继续找陈峰陈娥报仇?
林伽仪不知道。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陈峰不耐烦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他快回来了。”
“那小子不是去警察局玩吗,怎么这么快?”
“我怎么知道?炮哥说的。你赶紧的,林伽仪那丫头在吗?”
“应该真走了,没有她的东西。我这就出来。”
炮哥……第一次见查警官时,他们的队长。
赵飞说的没错,警察局里的人果然跟他们有联系。
林伽仪觉得汗毛倒竖。
如果她发现赵晴的时候报警了,会发生什么?查警官会相信吗?岳丰的尸体找到之后,徐警官和其他临时调过来的警察马上被调了回去,这里的警察就只剩下查警官一个外地来的。
如果查警官帮她,能帮上吗,还是跟她一起死去?
“找到了。”
林伽仪对上一双眼睛和一嘴黄牙。
陈峰趴在地上,就要去拽林伽仪,林伽仪往床上蹬了一脚,从床另一侧滑出来,扒着床沿就要往外跑。
“嘶——”林伽仪闷哼一声,险些没站稳。
陈峰的反应更快,一棍子打在林伽仪背上,林伽仪的背和右肩一阵疼痛,疼得她冷汗直流。
“以为我闻不到你的气味吗?”陈峰提着棍子,朝林伽仪走过来,“妹子,怎么住别人家里,乱翻别人东西呢?”
林伽仪贴着墙后退,余光寻找着可以用来抵抗一阵的工具。
可惜赵飞家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巫蛊……林伽仪转身就往自己住的房间里跑,抢先一步关上房门又反锁。
林伽仪打开衣柜,胡乱揭开赵飞的衣服,搬出放巫蛊的盒子。
陈峰在门外用棍子在砸锁。
“妹子,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林伽仪不知道这些巫蛊被放出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反噬,林伽仪只知道,赵晴的死有陈峰一份,而且,她不要变成陈峰。
林伽仪咬牙,抱起几个罐子,躲在衣柜这边。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陈峰举着棍子就要打林伽仪,林伽仪趁这个机会,将怀中的罐子一股脑朝陈峰扔出去。
罐子里的什么毒虫全部跑出来,抓在陈峰身上,它们的足深深刺进陈峰的身体,往里面灌注着毒液。
陈峰怪叫一声,扔开棍子,试图将毒虫从身上扫下去,但是毒虫已经开始往他的血肉里钻了。
林伽仪后退一步。
掉落在两人中间的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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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了两圈,最终爬向陈峰,跳上他的脚背,触角探了探,最终选择脚背上血管最突出的地方,将口器扎了进去。
这一幕看得林伽仪头皮发麻。
赵飞到底是怎么知道巫蛊术的,又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安全保留到现在的?
又或者,这些巫蛊其实是赵飞自己炼的?
“哥,怎么了?”
陈娥听到动静,也从二楼阳台爬了起来。
看见陈峰在地上痛苦得满地打滚的样子,陈娥蹲下去看,只看见陈峰皮肤下面有黑色的突起,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在爬。
“蛊虫?!”
陈娥转身要跑。
“你也跑不掉。”林伽仪咬牙,将剩下的罐子全部扔在陈娥身上。
看着那些蛊虫钻进他们的皮肤和血肉,在他们温热的体内产卵,林伽仪小心绕开,冷眼看着他们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挠出血痕,浑身鲜血淋漓,从挣扎到死气沉沉。
他们没死,只是蛊虫正在啃噬他们的神经,失神经让他们感觉不到冷热疼痛。
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林伽仪垂眸,看着手里的照片,赵晴笑靥如花。
赵晴,这算是为你报仇了吗?
林伽仪想了想,将照片放在客厅的桌上,用烟灰缸压着。
这张照片,还是给赵飞留作纪念吧。
林伽仪把自己的行李箱从棉被中扯出来,从里面拿了些重要的东西,顺了赵飞一个看上去还算结实的登山包,往里一塞,离开了。
赵飞隔老远就看见自家二楼阳台的落地窗被敲碎了,马上加了油门往家里赶。
赵飞三步作两步跑上楼,只看见两具面目狰狞、鲜血淋漓的尸体,还有在地上乱爬的蛊虫。
一只举着钳子的蛊虫就要爬上他的鞋,赵飞吓得连忙后退,后背撞到一个人怀里。
“查警官?”
“赵经理。”查警官看着满地狼藉,看向身后一起来的同事,“小张,保护现场,拍照。”
“是。”
查警官把赵飞拉到客厅。
“查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接到报警,说是你家里有人强行闯进,就赶过来了。”
“报警人是谁?”
“不确定,是公用电话。不过听声音,是伽仪。”查警官看向赵飞,神情复杂,“伽仪没走?”
赵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抽了两口,越抽越觉得烦闷,索性去找烟灰缸,想摁灭这支烟,却看见烟灰缸下压着一张照片。
赵飞拿起照片,发现背面贴了一张纸条。
【赵飞,帮你报仇了。我走了,别找我,有缘再见。
对了,我行李没全部带走,先放你那儿,能放就放,不能放悄悄处理了。巫蛊虫的事情你想办法圆过去吧,反正我是想不到合理的理由了,圆不过去的话,你也赶紧跑。】
赵飞看着林伽仪留下的字条,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林伽仪给他留了个大麻烦,还是该骂她又不告而别。
查警官从赵飞手里抽走纸条,放在烟灰缸里,用自己抽的那支烟点燃,看着纸条被烧成灰烬。
“照片拿好了。”
查警官走过去:“小张,陈峰、陈娥带着巫蛊虫闯进赵家,杀害赵晴之后又试图通过蛊虫杀害赵飞,却意外被蛊虫反噬、死在赵家。记住了?”
“记住了。”
“记住了就走吧。”查警官朝赵飞招了招手,“收拾收拾,跟我们一起走。这里住不了了,我们会派人来清理,你暂时住宾馆吧。”
“好。”
14. 告别
警察局里,每个警察都忙得不可开交,手里都捧着文件里外跑的,在大厅里值守的,还有被分配过去出警的,查警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对接上级的任务,又要安排下级的工作。
忙得找不到方向时,他就会想到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听不懂方言、没办法跟老百姓交流,出去也不懂这里的人情世故,只能躲在朱警官或是炮哥后面,看他们解决问题。
后来,这里的事情多了,警力不够,他难免需要独立上场。渐渐地,方言也能勉强理解一些,也能独立解决问题了。
到现在,他也有能力带新警察了。
“查哥,旅游开发那边的赵经理在您办公室等。”
“没事,先让他等着。”查警官朝里头埋在卷宗里的警察道,“小张,陈家兄妹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报告在来的路上。”
“好。哎,覃队,邓刚人抓到了吗?”
“才想起来问?早抓到了。菜市场那边的麻将馆抓到的,已经在送去市里的路上了,三队队长亲自送的。这小子,你别看他个子不大,竟然是杀害岳丰的凶手。”
新来的实习警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事干,跟着覃队聊天:“是啊,查警官让我跟着去抓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搞错了,岳丰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邓刚又瘦又小的,看着还特胆小,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没想到还真是他。”
“先别闲聊了。”查警官把一堆文件塞给刚来实习的小警察,“炮哥的退休资料,你帮忙送到办公室去,一定要亲手交给樊姐。”
“好嘞!”有了正事干,小警察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把文件当奥运圣火一样捧着,一个大跨步就往外跑。
查警官抓住就要出去的小警察,强调道:“小黄楼307,别跑错地方了,一定要亲手啊。樊姐就是那个一米八大个儿,长头发,戴一副黑框眼镜的那个。”
“好,我记住了。”
“查哥,这堆报纸怎么处理?”
“什么报纸?”查警官接过纸箱,从里面随手抽了一张出来。
“十二月三十一日,北城航天路二号院发生爆炸,据悉,是楼下燃气管道泄漏导致的爆炸。事故造成两人死亡,七人受伤,其中,两位死者为一对夫妻,其女儿因外出游玩,没有被爆炸波及。但事后经群众报案,北城河里发现一具被冰冻的女尸,经检验,系爆炸遇害夫妻的女儿黄某。黄某刚上大三,品学兼优……三年前的报纸了,还是北城的,留着做什么?等收废品的李叔过来,给他吧。”
“好的,查哥。”
处理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查警官总算得空了,避开人群,溜进办公室。
赵飞在办公室里,正低头翻手机,看见查警官过来,把手里的水杯朝查警官的方向碰了碰:“查警官,今天挺忙啊。”
“可不是吗,大大小小的事情全堆在今天,谁都要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当上局长了呢。”查警官给自己灌了两杯水,“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嗯。伽仪说得对,既然我没有办法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不如趁机离开这里。”赵飞把手边行李箱递给查警官,“我觉得她还会再回来,所以,她的行李你代为保管吧。如果她真的回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查警官把行李箱推到办公桌的角落里,“等我调回星城,记得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招待。”
赵飞笑道:“那是当然,你还欠我两顿饭呢。”
“下午局里还要开会,我就不送了,一路平安。”
“你也是,一定要好好回星城。”
路边的皮卡里,赵飞打开副驾的车门,把一枚骨灰盒放在副驾的座位上,用安全带绑好,末了,拍了拍骨灰盒:“妹妹,我们回家。”
骨灰盒上贴着一枚照片,是赵晴从海市大学毕业时,赵飞给她拍的。
拍毕业照前,赵晴给他连打了半个月的电话,说什么也要赵飞回海市,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赵飞拿工作当借口,死活不肯松口,可真到了拍毕业照的前一天晚上,赵飞吃不好睡不着,更别说开展项目了,连夜坐飞机回了海市。
在校门口,赵飞拍下了赵晴穿学士服的第一张照片。
回来前,赵飞洗了一张放在钱包里,带了过来。
因为时间过于久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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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已经褪色了,却意外地和骨灰盒很合适。
赵飞抚摸着林伽仪留下的那张他和赵晴的合照。照片上的赵晴看着镜头,笑意盈盈,依然鲜活、靓丽,仿佛从未离开过海市,从未离开过他身边。
赵飞闭了闭眼,把照片放进胸口的口袋里,最后一次拨出林伽仪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赵飞挂断电话,系好安全带,发动汽车,心里念叨着:伽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切断一切联系。但是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活着,我们有缘再见。
沽珈山这几天的天气都还不错,没有下雨,也没有太热。
林伽仪坐在进天坑的崖壁入口处,双腿悬空,晃啊晃,手上拿着手机,正在接收赵沉的消息。
【伽仪,你要的调查内容我发你邮箱了。】
林伽仪打开邮箱,压缩包里有十来张图片和七个文档,都是关于齐鹤连的。
【伽仪,三年前,齐鹤连因为女友去世,一蹶不振,办了休学,所以没有毕业。至于这三年,他几乎都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具体在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一蹶不振,办了休学……林伽仪觉得自己真是个狠心的人。
【伽仪,关于齐鹤连女朋友的资料,我这里也有一些,需要发给你吗?】
【不用了,谢谢你,赵沉。这几天我要再去一次天坑,可能会联系不上,先提前跟你说一声。】
从赵飞家离开之后,林伽仪把原来的电话卡扔掉了,换上了赵沉为她提前准备的新卡,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分几天转了好几趟班车,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巴和树叶,绝对臭得连陈峰都闻不出来,终于到了天坑。
从陈娥家离开时,林伽仪把在天坑用的登山绳、帐篷和没吃完的压缩饼干、面包都塞进了行李箱,这一次来,也记得带上了。
林伽仪想,沽珈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但这里是相对安全的。
林伽仪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把包装纸塞进登山包的侧兜,拍拍手,站起身,往天坑里面走去。
15. 红绳VS白绳
天坑里很安静,只有树林中的虫鸣鸟叫和林伽仪的脚步声,倒是显得格外惊悚。
林伽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到天坑里来,可能,做贼心虚吧。
林伽仪耸耸肩。
毕竟以前都是她被别人杀死,可这次她杀人了,还一下子杀了两个。林伽仪觉得自己在案发现场时还能泰然自若给自己规划逃跑路线真是太冷静了,活该她拥有这能力。
像这种一发动技能就会背上命案的能力,应该还有一个辅助技能才对,比如随身空间什么的,至少能把必备的生活物资随身带着,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林伽仪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差点吐出来。
几天不洗澡的感觉还真是……走到分岔口了。
林伽仪往左边看去,幽深的小径贴着石崖延伸到尽头,而尽头就是珀尔住的地方。往右边走不远,就是他们发现岳丰尸体的地方。
去找珀尔吗……林伽仪摇摇头,抬脚朝右边走去。
虽然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但毕竟是地下水,尸体已经运走了,封锁现场的东西也早撤走了,现在又是一条干净的河,洗个澡是完全没问题的。
林伽仪拍了拍背包里的衣服。
还好没忘记带衣服出来。
清爽的风吹过,林伽仪猛吸一口,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和断断续续的鸟鸣,手指抚过柔和的水流,林伽仪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和刚来时呼吸到的潮湿、黏腻的空气不同,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让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确认这附近真的没人之后,林伽仪一件一件褪下身上的衣服,忍着寒冷,迈进河里。
四月底的平均气温不过十九度,水温更低,不超过十五度,林伽仪一边发抖,一边胡乱往身上浇水,试图把这几天沾上的泥土和血腥全洗干净。
囫囵洗了个澡,林伽仪赶紧爬上岸,把干净的衣服往身上套,最后在身上罩了一件冲锋衣,这才觉得体温回暖。
“好险,差点被冻死。”林伽仪一边搓胳膊一边自言自语,“被冻死可不划算。”
林伽仪又把脏衣服扔进水里,随便揉了两下,只是把污渍和臭味洗掉,便往树枝上搭。
湿透的衣服被拧干了水,贴在树枝上,偶尔滴几滴水下来。
等到第二天,这些衣服应该也能干得差不多。
林伽仪搭衣服的手一愣,余光看向旁侧飘着的一条红绳,瞬间头皮发麻。
山鬼索命绳!
林伽仪不知道那索命绳的原理,她只知道,自己打不过那绳子。
林伽仪顺手折下搭衣服的树枝,湿漉漉的衣服瞬间掉了一地。林伽仪举起树枝,指着红绳。
红绳在空中绕了两个圈,直冲林伽仪过来。
林伽仪一边用树枝搅动着,阻止红绳直接冲过来,另一只手尝试着去够藏在腿侧的匕首。
林伽仪想用打火机,但那绳子不可控,这荒郊野岭万一着了火,后果很严重。那时候,林伽仪可真就是瓮里的鳖了。
如果那东西真的是绳子,那匕首还能勉强对付一下。
既然人怕死,那绳子也应该怕被割断才对。
可那红绳锲而不舍地朝林伽仪发动攻击,林伽仪没有丝毫分心的机会。林伽仪怕自己一大意,那红绳就会穿透她的心脏。
终于,林伽仪从腿侧抽出匕首。
林伽仪一手举着树枝,一首握着匕首,目不转睛盯着红绳,可那红绳突然放弃攻击,朝反方向飞走了。
只是在原地愣了两秒,林伽仪就提起背包往背后一甩,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那根红绳的突然出现,不如主动跟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能找到无道堂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林伽仪最后的一点迟疑也消失殆尽。
红绳带着林伽仪一脑袋扎进茂密的树林,从彼此缠绕、勾连的树枝藤蔓中穿过,踏上一片空旷的草地,又钻进另一片密林。这片密林要潮湿许多,有植物发霉腐败的味道,林伽仪还闻到一股蘑菇的味道,饿了……林伽仪按捺住胃底的渴望,踩碎几颗鲜艳的毒蘑菇,紧跟着那红绳。
红绳比林伽仪想的要更灵活,在混乱的密林里还能来去自如,见林伽仪忙着取下被树枝勾住的衣服,红绳还在空中停滞了几秒,像是在嘲笑林伽仪的无能。
当林伽仪快要追上的时候,红绳又会突然加速,让林伽仪扑个空。
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
林伽仪像一只在荒野里流浪的狸花猫。但很不幸,她是那只追着老鼠,但被戏弄得晕头转向的笨猫。
林伽仪一边喘气一边想:再追下去,会迷路的吧?
林伽仪不清楚天坑底下的环境,更不知道红绳将她引向哪里。万一迷了路,林伽仪可能会找不到出口,死在这里。
好一点的结果是变成地缚灵,勉强算活着,坏一点的结果就是悄无声息地死去,活一遭,什么也不剩。
就在林伽仪快跑不动的时候,那红绳突然停住,转头又对准了林伽仪。
这东西不会真有意识,这一路的目的就是消耗她的体力吧?林伽仪咽了咽口水,默默把树枝举到身前。
红绳突然一分为二,红色飞到左边,白色飞到右边,两根绳子都对准了林伽仪。
妈的怎么还能分身?!
林伽仪只能一颗心分成两半用,分别盯着两根虎视眈眈的绳子。
白绳先动手,朝林伽仪冲过来,林伽仪用树枝搅动着,将白绳缠绕在树枝上。可那白绳就跟一条光滑的蛇一样,在树枝上蠕动着朝林伽仪靠近,舔舐她的指尖,勾上她的手指,攀上她的小臂。
林伽仪要用匕首去割白绳,红绳就在这时开始动作,朝着林伽仪的脖子而来,林伽仪只能先去应付红绳。
白绳趁机往上,缠绕着她的手臂、一直往肩膀上去,最后像蛇吐信子一般在她的颈侧碰了一下,冰冰凉凉的。
林伽仪伸手去拽白绳,却被红绳瞅准机会,缠上了另一只手。
红绳的动作要粗糙得多,林伽仪还没来得及看清,红绳便攀上了她的脖颈,绕了两圈,慢慢收紧力道,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又不至于窒息。
林伽仪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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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身体脱力,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掰脖子上缠绕着的红绳。
比她的手更快的,是白绳。
白绳钻进她脖子和红绳的空隙,和红绳越缠越紧,逐渐融为一体,意外给林伽仪留了片刻呼吸的契机。
林伽仪大口呼吸着,伸手去够脚边的匕首。
这时,红绳和白绳突然默契,齐齐收紧力道,匕首应声落地,林伽仪再次觉得呼吸困难,脸也憋得通红。
不会死得这么憋屈吧?
林伽仪反悔了。
就算成为地缚灵,起码有意识,说不定还能找珀尔闲聊打发时间,可成为这破绳子有什么意思,没事飞出去吓唬人?
“嗖”的一声,林伽仪只看见一根狼毫笔贴着自己的脖子飞过,带走了脖颈间的绳子。
空气突然灌进肺里,林伽仪两手撑地,忍不住低头咳嗽起来。
喘息间,林伽仪听到轻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双脚。
林伽仪顺着往上看,看见了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珀尔?”
“是你,伽仪。”珀尔微笑着朝林伽仪伸出手,“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快起来。”
林伽仪的手碰到珀尔的瞬间,珀尔收拢手指,微微用力,将林伽仪带了起来。
珀尔依然穿着那件天青色的飞鸟戏鱼暗花纱道袍,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儒雅、温和、精致。生活在天坑底下,却跟神仙一样仙气飘飘,和林伽仪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林伽仪回过神来,绳子和狼毫笔都不知所踪,身边只有温和地笑着的珀尔。
“珀尔……”林伽仪有些不好意思,“怪难为情的,让你看到那么狼狈的样子。”
“这有什么。”珀尔将林伽仪耳边凌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耳廓,林伽仪却觉得有些发烫。
“头发都乱了。”
太好看了。
珀尔绝对是林伽仪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如果谁给她发来这样一张图片,林伽仪肯定会说:p的。人世间哪里有这等绝色?
人家是道士,道士要修行,要清心寡欲……
林伽仪默默提醒自己:男色误事!
林伽仪迟疑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看见它们时常出现在这里。自从我来到这里,它们就在了。”
林伽仪看珀尔笑得一脸纯良,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什么,你就能轻易制服?”
珀尔笑着,似乎有些无奈:“修道之人,会点普通人不会的,难道很奇怪吗?”
“也是……”
什么东西都打不过,怎么算是修道之人呢?道士会点法术什么的,很正常。
嗯,很正常。
“伽仪,要不要进屋去坐坐?”
林伽仪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跟着绳子跑到了珀尔居住的地方,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像土地庙的小墓。
来都来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有正经地方住总比在外面和鸟兽虫蛇作伴来得强。
“好啊。”
16. 霞帔
珀尔一个人住,家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物资,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女生的衣服。
珀尔手里捧了一件霞帔。深青色的霞帔上一针一线绣满了翟纹,点缀着珍珠和金玉。
林伽仪看着这件华贵的婚服,被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让我穿这个?”
珀尔没听林伽仪说穿还是不穿,只是将衣服放在床上:“这是我母亲从前为我未来的妻子定制的,但你也知道,这辈子可能都用不上了,放着也是浪费。”
珀尔顿了顿,道:“我这里实在没有其他的衣服,你今天在外面沾了一身草,将就一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伽仪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谢谢你,珀尔。”
见林伽仪不再推辞,珀尔笑道:“谢什么。那你先洗漱吧,好好休息。”
珀尔带上门,林伽仪这才将目光转向床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婚服。
何德何能啊……万一人家到时候还俗娶妻生子呢,那她的罪过不是大了?但是珀尔说的也没错,林伽仪跑得急,刚洗好的衣服还在河边地上躺着,她身上穿的这件在树林子里乱窜,说沾了草都是客套话,总不能就这么睡。
林伽仪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洗干净之后换上了。
林伽仪一边把洗好的衣服往火炉子上搭一边想:天亮后,这衣服一定得干,她总不能穿着婚服跑出去……再说,还得出去把丢的衣服捡回来,一来不能留下线索,二来她就这两套能穿的衣服了。
赵飞的登山包不算大,林伽仪为了多放点食物和水,把衣服扔了好几套。
林伽仪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看着炉子上微弱的火光,意识渐渐就模糊了。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刚上大学的时候。
她和齐鹤连都在北城大学念书,但俩人不是一个专业。齐鹤连学的是生物科学,她学的是金融,八杆子打不找。
但是齐鹤连愣是选修了她们金融学的课程,还跟她选了同一节课。
每个周二的晚上,她匆忙往教室赶,都会看见早就占好座的齐鹤连。
每当这个时候,齐鹤连就会从他密密麻麻的笔记里抬起头,笑着朝她招手:“宝宝,这里。”
“宝宝”,多肉麻俗气的称呼,但是他总会把这个“宝宝”叫得很神圣,好像在宴会上邀请她的妻子共舞时弯下的腰、伸出的手。
可大庭广众之下,她总归是会不好意思的,就两手并用,捂住齐鹤连的嘴。
齐鹤连的嘴唇会擦过她的手心,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让她满脸通红,可这个始作俑者偏偏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还眨呀眨的,看得她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总会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宝宝”。
后来被叫得多了,她也就习惯了,没那么害羞,但总会在人多的时候下意识去捂他的嘴。
齐鹤连就好像一束小火苗,不管她什么情绪,他都能在一边傻乐呵,温暖她、照亮她。
赵沉说他连大学都没念完就休学了,全国各地到处跑,他在跑什么呢?
林伽仪不得而知。
林伽仪看着逐渐熄灭的火光,索性把那当成坠落的流星。
“如果可以的话,齐鹤连,再让我见你一面吧,让我再看看你,我好想你……”
林伽仪醒的时候,门外有微弱的脚步声。
应该是珀尔已经起来了。
林伽仪拍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炉子里的火早已经熄灭了,上面挂的衣服半干不干。
完了……林伽仪看着身上的霞帔,跺跺脚,又跑回床上趴着。
我没醒,我没醒,没醒就不用穿着这衣服出去。
“伽仪,早餐好了,要出来吃一点吗?”
住在别人的地盘,还睡到别人把早餐做好……林伽仪只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林伽仪不情愿地把门拉开一条小缝。
“那个……”
似乎是错觉,林伽仪好像看见珀尔的眼睛亮了一瞬,又或许本来他的眼睛就是亮晶晶的,只是昏暗的环境下更明显。
“很好看。”
“嗯?”
珀尔笑道:“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珀尔浅紫色的眸子仿佛盛了一汪泉水,清澈明亮,看得林伽仪耳尖一红。
见林伽仪不好意思,珀尔也不继续逗她了,往后退了两步:“吃饭吧。”
“好。”
吃过饭,林伽仪换了干得差不多的衣服,一心想去把掉在河边的衣服捡回来,又担心遇上那红绳。
“珀尔,你有没有对付那红绳的方法,教我两招?”
“你学这个干什么?”珀尔笑着铺开宣纸,“放心去吧,今天那红绳不会再出来了。”
林伽仪几乎是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珀尔当着林伽仪的面掐了掐手指:“算的。”
“真好……”
林伽仪想,如果自己也会,那是不是相当于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既然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避开一些危险?
林伽仪不记得昨天追着红绳走的是哪条路,只能按照一开始来的路往回走。
但这天坑底下就跟会随时移动的迷宫一样,林伽仪怎么走也找不到分岔路和入口,反而是找到了另一处空旷的地方。
四周都是阔叶林,而这一块只是长了密密麻麻的草,依稀能认出来这里以前是一片田地。
田地不远处有一栋只剩废墟的房子。
林伽仪从田地边缘绕过去,靠近废墟。
根据残垣断壁,隐约能看出来这房子曾经有四间。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两间卧室。
厕所是那种现在农村都少见的露天的坑。挖一个坑、搭两块板子、留条缝,就是厕所。
不过这个坑已经被后来的泥土和枯枝落叶填满了,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林伽仪想,这里应该就是陈娥猜测的,接天寨那个黄寨主在天坑底下搭的房子,外面的田埂就是他种的地。
林伽仪搓了搓胳膊,继续往里走。
赵飞说,他在天坑底下找到过两缸腌肉,后来被他清理走了。赵飞不光找到了腌肉,还看见了几座破败的祠堂……会不会有无道堂?
林伽仪顿时来了精神,也不怕什么绳子、鬼怪之类的了,衣服更是被忘到九霄云外,小跑着就朝房子过去。
可惜找了一整圈,林伽仪什么也没找到,反倒是天快黑了。
林伽仪刚打算打道回府,听到废墟背后的竹林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
是……
“《致爱丽丝》?”林伽仪只觉得汗毛倒竖,冷汗在背后聚在一起,浸透了衣服。
这天坑底下,连只鬼都没有,怎么会有活人弹钢琴?
林伽仪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
琴声突然停了,林伽仪想跑的冲动也没那么强烈了,壮着胆子往里走了两步。
那铃声又响了起来。
林伽仪头皮发麻,也不管那琴声是哪里来的,跟被狗撵了一样,拔腿就跑。
被狗撵最多被咬两口,但万一背后是鬼什么的,那林伽仪能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伽仪看见那土地庙了。
珀尔坐在土地庙前的石头上,手边放了几个瓷盆,正在粘线香。
看见林伽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珀尔把线香放到一旁,起身接住林伽仪。
林伽仪跑得急,没刹住,一股脑冲进珀尔怀里,额头撞得生疼。
“伽仪,别慌,遇到什么了?”
林伽仪抓着珀尔的手臂,踮起脚往后张望半天,确认身后没跟来什么东西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林伽仪摇摇头:“不知道,听到一阵琴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珀尔笑了笑:“就一阵不知道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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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琴声,把你吓成这样?不是去找衣服吗,衣服呢?”
被珀尔这么一说,林伽仪恍然大悟:“忘了去找!”
珀尔摇摇头,笑着把林伽仪往屋里推:“休息一下,准备吃饭。看来,今天晚上你还是得继续穿那套衣服。”
珀尔说的是林伽仪做了半夜心理斗争才愿意穿上的霞帔。
“其实这身衣服也不怎么脏……”林伽仪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林伽仪到处东躲西藏,难免遇到接连几天换不了干净衣服的时候,也习惯了。但是她现在住在珀尔家,一身臭汗跑来跑去,而且珀尔那么爱干净,家里一尘不染,就连他赤着脚在外面走,也不见脚上或衣服上沾上什么脏东西,跟被施了法术一样。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林伽仪已经能坦然地穿着霞帔跟珀尔一起准备早餐了。
林伽仪穿的不方便,只能在旁做点零星的小事,主要还是珀尔在做。
这里的条件的确不怎么样,烧的是柴火,没有电,只能在旁边点了煤油灯。
林伽仪恍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就适合这种生活,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衣不蔽体——不是,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吃过饭,林伽仪换了衣服,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次直接去拿衣服,别再乱绕了。
可林伽仪找到河边,连折树枝的那棵树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衣服,反倒是在暗河下游找到了一个溶洞——当初卡着岳丰尸体的那个洞。
因为这段时间都不下雨,暗河的水位也低了下去,溶洞这才明显了些。
林伽仪坐在河边,看着阴湿的溶洞,心里想着,要是岳丰掉进暗河的那段时间没接连下雨,可能尸体就顺着飘进溶洞里了,他们还真不容易找着。
突然,林伽仪的手机“钉钉钉”好几声。
天坑四周被群山包围着,按理说是没有信号的,可能溶洞这边通向天坑外边,手机突然有信号了。
林伽仪拿出电量告急的手机,看见弹出来的数十条短信,全部来自赵沉:
【伽仪,快走,他们在路上了。】
【伽仪,往西边人少的地方走,千万别回来,也别留在沽珈山了,他们警局的炮哥把你的信息全说出去了,沽珈山的警察估计也在找你。】
【伽仪,他们把陈峰和陈娥的事情算到你头上了,赶紧离开!伽仪,你真的杀了他们?】
中间还有不少消息,无非是跟林伽仪确认事情的真伪、给林伽仪发逃跑路线图,说赵沉在哪个地方有朋友,可以去哪里躲一躲。
林伽仪坐在地上,看着视野里仅能看到四分之一的天。
连这里也不能留了吗……可是明明自己才是最初的那个受害者,为什么一切后果都要她来承受呢?
林伽仪觉得这是一个诅咒,一个永远破不了的诅咒,她只能一直逃亡,从一开始的清白到后面真是成为嗜血的凶手。
远处传来声音。
“哥,你确定是这里吗?”
“一定有痕迹留下。”
“这破天坑谁没事会过来?”
“刚子不是在河边捡到她的衣服了吗?她来过这里。”
“你也说了,河边捡到的衣服。入口和天坑顶上你都派人守着,你看见有人出去啦?没人出去,都这二十四小时过去了,没被野兽吃掉也被冻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江总的话。”
“江总江总……就为了你那屁大点官职,江总放个屁你都得去吸全乎了。”
“找死是不是?我们升个一官半职容易吗!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学学人家查警官,有个当局长的爹,什么成绩都没有,这就调回市里了,留我们还在这种穷乡僻壤卖命。”
“反正贱命一条,我是不打算升官发财咯。哥,你要吹捧江总我没意见,能别带上我一起吃苦吗?”
“臭小子,我升了官还不得第一个捞你?”
“是是是,哥说的对!”
17. 逃离
星城May酒吧,里面放着喧嚣的电子乐,柔和而富有层次感的灯光由天花板上的智能LED矩阵编织而成,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幻,舞池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香水味、香烟味和酒精味混在一起,这群人的兴致却一点也不少。
靠窗的地方坐了两个男人,一个笑得漫不经心,一个看着酒杯里逐渐沉淀的红,面无表情。
一个卷着棕色大波浪的年轻女人摇曳着身姿走过来,弯下腰,“不经意间”露出自己傲人的曲线,勾起红唇:“帅哥,你这酒不错,方便帮我也点一杯吗?”
“TequilaSunrise,龙舌兰日出。60毫升龙舌兰酒、100毫升橙汁、10毫升柠檬汁、20毫升石榴汁。混合了多种新鲜果汁,果香味十足,但保留了龙舌兰酒特有的热烈火辣。果香迷惑猎物,龙舌兰——”
他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对上女人魅惑力十足的眼神,吐出四个字:“杀死猎物。”
女人经常在这里喝酒,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跟她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一副放浪公子哥的样子,但好像心里藏了很多事,让人很有窥探的冲动。放走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么肥美的猎物。
“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哥哥,最危险的,才最迷人。”
这话听得任谁都心痒痒,但这次来,他有正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男人打发了女人,拿起酒杯,左右晃了晃,酒液彻底混合在一起,呈现出日出般的橘红色。
“还是不放心?”
“不放心。”他叹了口气,抢过酒杯一饮而尽,被酒精冲得忍不住捏着眉心,“我觉得伽仪没走。伽仪来的时候说,她是来旅游的,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年头往山里跑图个新鲜的年轻人不少。但是后来我一细想,北城来的小姑娘,没事为什么要跟我们去天坑?一开始看见焦尸、后来看见岳丰的尸体,她都不慌不忙。”
“——再后来,你把蛊虫给她,她不怕,用蛊虫把陈峰兄妹杀了,自己却能全身而退,这是普通人该有的能力吗?所以,她的目的不是旅游,而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很重要的其他东西。”
“伽仪在我们赶到之前就离开了,你怎么知道她能全身而退?”
“你不是数过了吗,蛊虫一个不少。而且,我打听过了,往天坑去的路上,好几家小商店老板都说见过一个脏兮兮的女生,一开始以为是乞丐,要把她轰出去,但人家给钱,他们也不能不做人家生意。”
“既然你知道了,那他们也都能知道。”
“是啊,他们比我先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句话,我爸教了我二十多年,我还是没学会。”
“那个炮哥,退休了还有那么大能耐?”
“毕竟在局子里干了四十年,底下年轻的,多少都听点他的话,更别说本地人了。星城的警察局局长管不到他们头上,曾经的刑警队队长就不一样了,即便是退休了,也有一定话语权。”
“那就回去看看吧。”赵飞在查警官面前打了个响指,“我也不放心。毕竟陈峰兄妹那件事,该算在我头上,我欠伽仪的,该还。”
林伽仪抱着珀尔临时赶工做的竹筏,背着沉重的包,站在门口:“珀尔,要是有人找过来,你咬死没见过我、不认识我,不会有问题的。”
珀尔只是笑笑:“放心吧,他们不会找过来的。”
林伽仪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朝珀尔挥挥手,有些不舍:“我走了啊,珀尔。”
在沽珈山,林伽仪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就是和珀尔待在一起天坑里的这几天。
“嗯。”珀尔只是点头,微笑着安慰林伽仪,“别难过,我们会再见的。”
听到珀尔这么说,林伽仪咬咬牙,抱着竹筏往外跑。
快没时间了。
天空已经翻出鱼肚白,天一亮,他们就会过来搜山,那个时候,林伽仪要离开就更难了。
跑到河边的时候,林伽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了,登山包重得要命,竹筏也不是一般的重。
林伽仪没有时间休息。
林伽仪把竹筏往河边一扔,又把登山包扔上去,随手折了根小竹竿当桨,把竹筏推进河里,自己这才跟着跳了上去。
竹筏晃晃悠悠顺着水流往下,林伽仪见没有沉下去的风险,这才放心下来。
登山包里,除了林伽仪随身带着的东西,还有一块石头。
石头是珀尔从土地庙搬出来的一块。
他说,这土地庙上堆的石头有三块,一块是千年前当地一户显赫人家供奉的,一块是百年前这里一户人家供奉的,还有一块本是工布的神石,后来被人带过来扔在这边。
工布的神石和沽珈山的那两块相冲,三块神石放在一起,非但不能降福,反而会带来灾祸。
珀尔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属于工布的那块神石送回工布。如果不能,带离沽珈山,随便送去哪儿都比留在这里好。
林伽仪看着背包底下那块石头,叹了口气。
她是去逃命的,又不是去度假的,莫名其妙背了个几十斤的石头,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但是受了人家那么多恩惠,还可能会给人家带去麻烦,林伽仪也不好拒绝这一个请求。
林伽仪翻出包里的充电宝,只剩百分之十五的电了。
林伽仪想了想,还是连上了手机。
几分钟之后,邮箱弹出好几条通知,都是赵沉发过来的路线图和接头人信息。
林伽仪大致记了一下路上的必经点,然后关上了手机。后面要用到的地方估计不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电源。
前面就要进溶洞了。
林伽仪不知道溶洞里面什么情况。
最好的结果就是暗河通往外面的宽水域,林伽仪能乘着竹筏出去。
最坏的结果就是溶洞的通道逐渐变浅,林伽仪被困死在里面,出不去、也回不来。
但是不管哪条路,林伽仪都非走不可,总不能在天坑里等着警察来抓不是?
竹筏顺着水流飘啊飘,没多久,林伽仪的视线就变得全黑了。外面的光照不到溶洞里面。
天坑底下的石头大多是石灰岩,溶解、结晶之后就会变成方解石,方解石不断累积,便成了悬挂着的钟乳石,像一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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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链悬挂在石壁上。
溶洞里边缘水浅的地方,水不断低落,方解石形成石笋,变成暗河里的礁石。
溶洞里一点光都没有,阴湿、死寂。石壁崎岖,到处是悬挂的钟乳石,到处是“滴答滴答”的水声,洞里响着回声,大的小的、快的慢的,夹杂在一起,莫名让她想到以前看的鬼片。
鬼片里,主角团至少还有几盏灯,在溶洞里打着灯,坐在小木筏上,顺着水流往下飘,主角则打着灯,对着四周东张西望。
每当这个时候,哪个洞口里就会冒出一个头,转瞬即逝,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经过怀疑、猜忌和争吵,主角团以为一切正常时,水下就会冒出怪物来,把没那么相干的人拖下水。
以前,看到这类镜头,她都会拿齐鹤连的手挡在眼前,眯着一只眼睛,等齐鹤连说“过去了”,她才睁眼。
现在,她不光不能怕,还得一个人上。
一个不注意,竹筏被水里的石头撞得转了个方向,卡到死路里,林伽仪只能用竹子充当的浆把竹筏撑出来,让竹筏再次顺着水流往下走。
进溶洞后不远,水道突然变得狭窄,水流速度也加快了。
好在溶洞里的通道并没有小到竹筏无法通过。
随着流速越来越慢,林伽仪心里打鼓,默默把登山绳和攀岩塞拿在手上。
不会这么倒霉,暗河的出口是瀑布之类的吧?
前面依稀有了亮光,还有喷洒出去的白色……是瀑布!
最后半段的速度比林伽仪想象中的快太多了,而且溶洞里又湿又滑,别说攀岩塞没地方用,粗一点的钟乳石系不上,细一点的一掰就断。
不会摔死吧?
溶洞的出口处十分狭窄,竹筏被水流冲得调转方向。
因为水流给的动能和惯性,登山包首先飞了出去,紧接着,林伽仪和竹筏一起被湍急的水流冲了出去,“啪”一声掉进崖壁下的河里。
林伽仪刚扑腾着从水里冒出头,又被头顶上冲出来的水压了下去,在水下翻滚了好几圈,喝了不知道多少水,林伽仪终于找到了岸。
这里的水温要比天坑底下暗河里的高一点,但毕竟是冲出来的地下水,还是冰凉刺骨。
林伽仪咬牙够到不远处即将沉底的登山包,终于翻上了岸。
水里,竹筏被湍急的水流冲着在水下翻滚,瀑布的“哗哗”声不绝于耳。
林伽仪躺在河边,一边喘气一边看着天上流动的云,恍惚中觉得有些不真实。
进天坑也就几天的时间,但有那么一瞬间,林伽仪觉得天好像真的只有顶上那么一小圈。
林伽仪才待了几天就受不了,珀尔又在天坑底下生活了多久呢?
林伽仪提起背包,抖了抖水,拉开拉链,确认包里的东西都没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个登山包的防水性能不错,里面的电子设备和钱都还能用。那颗神石也安安静静躺在背包最下面。
该往西边走了。
林伽仪看着倾泻而下的瀑布,又看向四周环绕着的树林,四周找不到一条路,荒无人烟。
这里是哪里呢?
18. 谎言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伽仪终于看见了一条水泥公路。
林伽仪举着手机,确认了自己的方位:沽珈山西面的303省道。
公路是双行道,路两边没什么人家,但比沽珈山稍微好点。往西走的车不多,往东开的车倒是络绎不绝。
林伽仪要往西走。
林伽仪看着导航。从这里到西川,两千五百多公里,开车大概需要四十五个小时。
赵沉的未读信息还在通知栏:
【伽仪,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先想办法去稻坝找我跟你说的“可乐兔子”,我已经让他帮你准备了另外的身份证件。】
不能坐火车了。
有一列越野车从东边开过来,看车牌,来自东部几个城市,应该不是本地人,车顶上绑着帐篷、摄像设备之类的东西。
林伽仪果断拦下车。
打头的越野车停下,副驾驶的窗户被降下来,露出一个戴着一副墨镜、穿黑色皮夹克的年轻男人。
男人从上到下打量着林伽仪:“姑娘,怎么了,这是受欺负了?”
林伽仪用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脸,垂下眼眸:“大哥,求求你们帮帮我。”
这个车队都是东部发达城市来的志同道合的驴友,除了林伽仪坐的这辆越野,后面还跟了四辆,往塔城去的,打算顺路去一趟罗卜楞。
打头的车里坐了两男一女。
开车的叫彪哥,资深驴友,塔城去过七八次了,除了刚开始,后来都是自己开车去的,经验丰富,是这次旅行的导游。
副驾坐的男人叫邱嘉言,以前是玩摇滚的,后来竞争激烈,市场水深,吃了不少闷声亏,索性把鼓给砸了,扛着一把吉他满世界跑。他跟彪哥就是旅行路上认识的,后来也经常一起约着旅行。
女人叫方祈安,和邱嘉言是大学同学,后来开了画室,这是第一次去塔城。
后面的四辆车里,跟的基本都是临时约着去塔城的驴友,没什么经验,全靠彪哥指路。
方祈安一边用湿纸巾给林伽仪擦拭脏兮兮的脸,一边让邱嘉言拿点吃的过来。
林伽仪通过后视镜看见了自己的脸。头发乱糟糟的,挂着好几片树叶子,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是脏兮兮的,衣服都被挂破了好几处。
林伽仪从水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在沽珈山附近找了个能遮风避雨的洞,又找来枯树枝生火,把自己烤干。后来从山里出来,林伽仪爬了不少坡、又跨了不知道几条沟,难免把自己弄得又脏又乱。
邱嘉言一边给林伽仪泡面一边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叫我伽仪就好。”
“好。伽仪啊,你这是怎么弄的?需要我们帮忙报警吗?”
报警那还得了,不是把林伽仪往死里弄?
林伽仪赶紧摇头:“我哥哥在这边是做旅游开发的。我大学就快毕业了,论文也通过了,想偷偷来找哥哥,给他一个惊喜,可是没想到,哥哥早就去昆弥了。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村里有个老太婆,非要带我回家,去给她的傻儿子当媳妇儿,我就跑出来了。”
林伽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算了……先把赵晴的故事添油加醋打发一下吧。
说着,林伽仪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方祈安赶紧踢了一脚邱嘉言的靠背,让他别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邱嘉言反倒觉得,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警察处理,而不是一走了之。
“伽仪,你听我说,你这应该报警,这不是小事。要是以后还有人来,没你这么幸运,被抓去了怎么办?”
林伽仪猛地摇头,眼泪顺着被甩下来:“我报过警了,就是他们警察把我送回去的。本来我都逃走了,就是因为报警……呜呜呜……”
不管了,先把锅甩了再说,不能让他们报警就对了。
“好好好,我们不报警,你先别哭了。”邱嘉言把泡面塞到林伽仪手里,“吃面,趁热。”
林伽仪捧着泡面,也不管保温杯里早就没那么热的水压根没把面泡软,就往嘴里塞。
在珀尔家的时候,还能吃口热乎的,但是在外面跑的这两天,林伽仪只能啃干面包,她现在看见泡面的样子就跟当年孙猴子看见蟠桃一样。
“慢点,别急。”方祈安拧开一瓶能量水,递给林伽仪,“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昆弥?”
林伽仪点点头,嘴没停。
邱嘉言觉得林伽仪就是一个比当初的自己还叛逆的小姑娘,不光叛逆,又莽又固执,还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邱嘉言最多不管家里的劝阻,跑去玩摇滚,最后钱没挣到不说,还被弄得身心俱疲。林伽仪这是要把命都往里搭。
“伽仪,你确定要去昆弥?跟你哥哥确定过没有?如果等你到了昆弥,他又去别的地方了,你怎么办,继续追去下一个地方吗?”
方祈安也觉得林伽仪的行为太鲁莽:“伽仪,不管怎么说,也要提前跟哥哥说好啊,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回家吧,你一个女生在外面,总归不是办法。”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林伽仪扁着嘴,挤出几滴眼泪来。
“我跟哥哥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没有家,只有哥哥……”林伽仪看向这群人里最有话事权的彪哥,“彪哥,求求你,把我送到嘉州就好,到嘉州就安全了,我会在嘉州买票,坐火车去昆弥。”
林伽仪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彪哥的眼神,同情,带了一点怜悯。
看来这个满身纹身、五大三粗的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好说话。
林伽仪趁热打铁,从包里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一股脑全部倒出来:“彪哥,路上的油费我可以付!不需要你们绕什么路的,求求你们了,送我到嘉州就好。哥哥从我高二的时候就跟着到处工作,他工作忙,一直请不到假来看我,快六年了,我六年没见到他了,我真的很想见到哥哥……”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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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伽仪作势就要哭出来。
彪哥心里烦闷,摁了摁喇叭,朝窗外喊了一嘴:“前面那破班车,要走赶紧走,别挡路!”
然后,彪哥在方向盘上拍了一把,心一横:“好吧。既然是路上遇见的,那都是朋友,我就帮你这一把,送你到嘉州。”
林伽仪刚要道谢,彪哥又说道:“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除了钱包里的那些钱,林伽仪包里其他的东西不能给出来。林伽仪不确定自己给不给得起彪哥要的。
“钱你收回去,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缺你这点油钱。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十二小时后,让他在嘉州绿心公园接你。”
林伽仪有些发愣。
她想在嘉州下车只是因为嘉州是大城市,彪哥要去罗卜楞饶不了几步路,也方便林伽仪另外找车去西川,她哪里来的哥哥在昆弥?
林伽仪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地图。
他们现在去嘉州需要大概十二个小时,如果找赵沉说的,在稻坝接应的那个人,至少需要十四个小时,而且赵沉说他被警方盯上了,找他不安全。
林伽仪想了想,拨通了赵飞的电话。
既然已经假借了赵飞这个哥哥的名头,再找他帮个忙应该没关系吧……
“喂?”电话那头,赵飞应该是在开车,有些吵。
“喂,哥哥……”听见赵飞的声音,林伽仪又挤出来几滴眼泪,“哥哥……”
“小晴?”赵飞在电话那头似乎有些激动,听清楚这边的声音之后,赵飞有些不确定,“伽仪?”
小晴……他以为是赵晴的电话。可是赵晴还剩的一部分已经火化,被他带回去了,怎么会是赵晴的电话呢……赵飞心里有些闷。
“是我,哥哥。”
林伽仪知道赵飞是个信得过的人,不光能保守秘密,知道的多,反应也快。
听到林伽仪这么叫他,赵飞马上反应过来:“伽仪,你遇到什么事了,现在在哪里?”
“哥哥,我刚从山里跑出来,搭上了几位好心哥哥姐姐的车,在去昆弥的路上。哥哥,我们大概还有十二个小时到嘉州,你来嘉州绿心公园接我,好不好?其他的,见面了我再告诉你。”
说着,林伽仪啜泣两声。
演给彪哥他们看的。
林伽仪注意到了,从她打电话开始,彪哥就一只眼睛看路,一只眼睛盯着她。林伽仪想,一开始彪哥就在怀疑她的身份和来历,这个电话只是打着关心名义的试探。
反倒是邱嘉言和方祈安,满眼都是关心。
“好,嘉州绿心公园,十二个小时……”赵飞记下时间和地址,保证道,“伽仪,你放心,我一定过来接你。等你到的时候,我一定等你。”
赵飞调转方向盘,给查警官打了过去:“查警官,我有伽仪的线索了。”
把电话还给方祈安,彪哥也不再盯着她。林伽仪终于松了一口气。
谎言到这里算是收尾了。
19. 摩诃古寨
车上,方祈安和邱嘉言在聊大学时候的一些事情,从大一军训聊到大四毕业答辩,从学校上课聊到校外表演,彪哥专心开车,林伽仪偶尔插几句话,没有太多交流。
“邱嘉言,你记不记得我们隔壁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后来组乐队、当歌手,混得非常不错,还迎娶白富美,他叫什么来着?”
邱嘉言想了半天,摇摇头:“姓韩?不记得了。”
邱嘉言笑了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释然:“我你知道的,大学的时候就没几天在学校里,同班几个人都没认全,哪里记得隔壁班的。”
“至少你在行业里混过,而且曾经混得还不错。你看看我,再看看其他人,全班二十个人,大部分都回去当个琴行老师,多少人连梦寐以求的舞台都没上去过?”
林伽仪想,方祈安是不甘的。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方祈安忽然把话题抛给了林伽仪:“伽仪啊,你大学是学什么的?”
“金融。”
涉及专业领域的内容,林伽仪不敢撒谎。万一在这里折了,得不偿失。
“金融……我听翔子说,他也是学金融的,你们还是同一个专业。”
彪哥从后视镜瞟了一眼林伽仪,不紧不慢道:“学金融没点背景,可不好混啊。”
林伽仪勉强笑了笑:“当时差了几分,被调剂了,我们学校转专业门槛高,也没考过。”
北城大学的金融专业分高,但是比这分更高的专业也有,所以被调剂到金融专业,但是因为专业课绩点不够无法转专业的,也有。
林伽仪保证,这话绝对是真的,不过事情不是发生在她身上,而是发生在她曾经的一个朋友身上。
朋友本来也报了生物科学专业,但是北城大学的生物科学专业是热门专业,甚至比金融专业更热门,朋友的分不够,就被调剂去了数学专业。又因为对数学一窍不通,绩点要求没达到,愣是被困在数学专业整整四年。
好在后来顺利毕业了。
林伽仪忽然有些落寞。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和齐鹤连、和朋友一起毕业,一起参加毕业典礼,一起去毕业旅行……像所有普通的人生那样,有父母、有朋友、有爱人,有完整的一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会很幸福的,不用东奔西跑、满嘴谎言。
“别难过啦。”方祈安摸了摸林伽仪的头顶,顺手摘下去两片夹在头发里的树叶,“大家毕业后很多人都没有从事大学所学的专业。你看彪哥,学哲学的,博士都读完了,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去做了拳击教练。呐,邱嘉言,从小学音乐,学到最后,现在正经工作没有,满世界流浪。我也是,学了二十多年音乐,最后开了间画室。”
方祈安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但是看见林伽仪找不到方向、满头乱撞的时候,她想尽量让这个小姑娘冷静下来,好好规划未来的人生。
她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浪费掉了,更不希望林伽仪也像她一样,浪费掉另外一个三十年。
邱嘉言不乐意:“什么满世界流浪,我这叫吟游诗人。”
“好好好,吟游诗人。”方祈安拿他没办法,“大诗人,满世界跑了五年,你的专辑做出来几首了?”
邱嘉言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看来是吟游诗人也有吟游不出来的时候。
彪哥忽然停下车,几个人都被安全带勒了一下。
方祈安不明所以,打开车窗,往后探头,只看见后面跟着的两辆车都停了下来,后面还有两辆车没跟上来。
“后面车抛锚了?”
紧跟在彪哥后面的一辆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停下了。后面跟着的第三辆车始料未及,又追尾了第二辆车。
彪哥走下车,指着第三辆车开车的人破口大骂:“我跟没跟你说过保持车距?你最好跪下来求菩萨保佑车速不快,不然我们这伙人全得被你害死。”
彪哥发火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还好,等上了海拔,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说被车撞一下、受点伤什么的,简直是送死。
开车的人叫德兴,吴德兴。他也个脾气暴躁的人。
因为要送林伽仪去嘉州,彪哥说,大家几个换着开,索性到了嘉州再休整两天。几个人连着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人累得不行,还要被骂,他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我他娘的开车还开出罪过来了?我怎么知道那畜生突然停车?你要是开我这位置,指不定给人撞死了呢!”
彪哥撸起袖子就往上冲,往吴德兴脸颊上来了一拳,给人一拳就揍到路边坑里去了。吴德兴是个脾气冲的,但要真动起手来,毫无还手之力。
邱嘉言和方祈安急着去拉架,后面跟上来的两辆车也停在路旁的沙砾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头雾水地冲上去拉架。
吴德兴额头上破了皮,颧骨和下巴都挨了好几拳,见了血,但嘴上依然不饶人,什么话都往外说,连着林伽仪一起骂。
站在远处的林伽仪在心里回骂了几句,但因为词汇匮乏,默默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术。
脏,但应该能派上用场。
彪哥本来被拉开了,一听那些话,挣开方祈安的手就往吴德兴脸上补了一拳,给人打掉了两颗牙。
吴德兴趴在地上,口水混着血一起往外吐,两颗牙就躺在边上,可怜兮兮的,又不服气,两只眼睛死死瞪着彪哥。
不愧是拳击教练……林伽仪看着六个人都拉不住的彪哥,打心眼里佩服。
他跟人动手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孔子的“爱人”还是亚里士多德的“中道”?
加上吴德兴,后面的三辆车总共下来十一个人,算是彪哥他们,一共十四个。
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塔城走,还挺壮观。当然,这么一群人在大马路上就打起来,也挺壮观的。
这还没算上第二辆车上的人。
林伽仪恍然意识到,第二辆车上的人呢?这么大动静,不应该没反应啊,而且就这车屁股上被撞的痕迹,应该也不至于给一车人都撞死了。
林伽仪往后退了两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第二辆车的车窗紧闭着,里面没开灯,隔着玻璃,林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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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看不见。
林伽仪拉了拉车门,车门是锁上的,敲车门也没人应答。
林伽仪绕到车前,除了开车的司机,没有其他人。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上去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撞晕了,一动不动。
林伽仪往引擎盖上拍了拍:“先别打了,这车上的人好像晕倒了。”
听到林伽仪这么说,彪哥把吴德兴往旁边一扔,快步走过来。
“大军?”彪哥往玻璃上拍了拍,看里面趴着的人没反应,也有些着急了,“大军,醒醒!”
邱嘉言嘟囔着:“这车速,就算没系安全带也不能把人撞晕吧?”
叫不醒大军,又打不开车门,彪哥骂了一嘴:“他娘的,其他人去哪儿了!”
其他人?林伽仪下车之后一直站在这辆车附近,没人下车,哪里来的其他人?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下:“彪哥,车门都是锁上的,我看车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下车。”
彪哥只觉得后背一凉。
彪哥哆嗦着伸出左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时针的指针正好指在十二点,分针已经快走到过五分了。
彪哥一边推搡着邱嘉言和林伽仪,一边头也不回朝其他人喊道:“上车,什么都别管,别回头,上车!”
彪哥坐在车上,从后视镜看着后面的情况,冷汗把外套都浸湿了。
林伽仪猜测是这一带有什么鬼怪的传闻,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四面楚歌,林伽仪也不敢问。
终于,邱嘉言忍不住了。
“彪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传闻?”
“别说话!”彪哥低声吼道,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在啃噬骨头的声音?”
彪哥坐得笔直,邱嘉言缩在座位里,索性闭上了眼睛,方祈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靠着车门。
咔嚓、咔嚓、咔嚓……林伽仪听到了!
林伽仪机械地想转头去看,彪哥及时喝住:“别回头!”
邱嘉言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看不到,急得直接上手抓住彪哥:“彪哥,你快告诉我,这一带是不是有鬼?”
未必是鬼。
赵飞说过,工布有很多可怖的传闻,沽珈山也有。这里是……林伽仪看了一眼导航上显示的地点:摩诃古寨。
摩诃古寨,全称摩诃摩瑜利罗阇古寨,是三百年前工布的人迁徙过来、聚居而建的寨子。因为众多因素,寨子里只有供奉着同样信仰的工布人,不接纳任何信仰之外的人、信仰者也从不离开寨子。
信仰脱离了源头,是会变的。
显然,彪哥也意识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更明显了,咔嚓、咔嚓、咔嚓,像是什么东西的尖牙刺破血肉、咬碎骨头的声音,骨头碎片和骨髓一起被卷入口中,咔嚓、咔嚓、咔嚓,然后咽下……
林伽仪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像看见了鬼怪啃噬大军的场景,又好像看见了陈峰和陈娥啃食赵晴脊骨的样子。
咔嚓、咔嚓、咔嚓,这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好像就在身后的车子里,又好像就在身边……
20. 山姥
显然,彪哥也意识到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在车里,颤抖着伸出手,掰了掰后视镜。
方祈安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紧紧贴着车门。
“彪哥,你刚才说的,为什么不能回头?”
彪哥咽了咽口水:“阳人肩上两盏灯,知道吧?”
“……知道。”
阳人肩上两盏灯,回头灯灭,鬼怪侵袭。
“这说法,在这一带盛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彪哥从后视镜里看着方祈安,“她是不是回头了?”
林伽仪不确定。
邱嘉言死死闭着眼睛,一把抓住彪哥的手:“彪哥,您见多识广,想想办法,我们不能这样在车里过一晚上吧?”
看见邱嘉言的样子,彪哥倒是没那么害怕了,一巴掌拍在邱嘉言手上。
“人家小姑娘都没怕成这样,你怕什么?眼睛睁开。”
邱嘉言被骂了一顿,先是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彪哥,又慢慢挪动身体看了一眼林伽仪,这才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
“彪哥,我是真害怕……”邱嘉言为了表示自己的胆子没那么大,顺便吹捧了一番林伽仪,“伽仪可是从人家村子里逃出来的。换做是我,说不定早就屈服了,能比吗?”
“……”林伽仪看着邱嘉言,觉得他不该那么早放弃音乐,走喜剧人人设,说不定能带火他的音乐。
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不满意自己被忽略,更大了。
林伽仪觉得这声音从两个地方传过来,一个是车后面,一个是自己旁边……方祈安身后。
林伽仪默默把登山包放在旁边,挡灾她和方祈安中间。
忽然,路旁的路灯“噔噔噔”,一盏接一盏,全亮了。
咔嚓声突然消失,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后面几辆车里,有胆大的人已经下车了,走到彪哥车窗外面,拍着玻璃。
“彪哥,这到底什么情况?”
彪哥想了想:“伽仪,你和邱嘉言都下车,注意,别回头。”
“好。”
林伽仪下车关好车门,和倒退着的邱嘉言撞上,两个人都惊呼一声。
邱嘉言揉着后背:“伽仪,你包里放了什么,我骨头都快被撞断了。”
林伽仪打着哈哈:“出门在外,还能放什么?”
那边,彪哥和两个男的站在后车门旁边,商量着一起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方祈安的身体往后倒下去。彪哥早有防备,接住方祈安,将她调转方向,放回座椅上。
林伽仪和邱嘉言跑上前。
方祈安的双手被彪哥握着,两只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泛白的皮肤里露出坑坑洼洼的鲜红的肉,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邱嘉言愣了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彪哥叫了几声,邱嘉言也没反应。
彪哥瞪了一眼邱嘉言,转向林伽仪:“伽仪,后备箱里有酒精,麻烦你帮忙拿一下。”
“好。”
林伽仪绕到车后,在一堆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了一桶2升的酒精。
“彪哥,酒精消毒,会疼死的吧?”
彪哥只是让林伽仪往上面倒:“她现在这个样子,活着都够呛,哪里会疼。”
彪哥说得没错。小半桶酒精下去,方祈安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红润,目光呆滞。如果不是手上的红肉和白骨,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
邱嘉言忍着恶心:“彪哥,那怎么救,送医院吗?”
“山姥咬的,医院救不了……”彪哥看向摩诃寨,“等天亮了,我去寨子里问问。”
“可他们不是……”林伽仪闭上嘴。
看方祈安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致命,还是先别暴露自己了。
这边的问题没解决,后面传来好几阵尖叫声。
彪哥将方祈安塞回车里,带着林伽仪和邱嘉言上前。
他们把车门从副驾驶座破开了。第二辆车开车的大军身上、手上没什么问题,但是脸上被啃噬了。
额头、眼睛、脸颊、鼻软骨、嘴唇,都被吃掉了,露出红的、白的。
他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脸颊上是窟窿里能看见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白色的骨头上有牙齿划过的痕迹,粉色的牙龈和洁白的牙齿也因为嘴唇被吃掉而露出来。
看到这一幕,邱嘉言被吓得立刻缩起身体躲在林伽仪身后,下巴被林伽仪的背包撞了块青紫也没意识到。
彪哥让那几个人扶好,自己提着酒精就往大军脸上浇。
林伽仪也不淡定了,抓着邱嘉言的手,两个人一起缩在一旁。
“伽仪,你也害怕啊?”
“废话。”林伽仪只想给这个二货一脚,“这比闹鬼还可怕。”
林伽仪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个人,会疼、会害怕。
处理完这边,彪哥把方祈安抱到第二辆车上,又让人拿了几条毯子过来,把两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确认了其他人没事之后,这才让大家都回车里待着。
邱嘉言和林伽仪缩在后排,从后视镜里看着彪哥,彪哥本来又害怕又烦躁,被这俩人一看,反倒笑了。
“彪哥,你笑什么?”邱嘉言莫名其妙。
“笑你们。要是我一个人去塔城遇见这事儿,肯定被吓得六神无主,有你们在,反而觉得气氛没那么可怕。”
林伽仪小声道:“说你是活宝的意思。”
邱嘉言在林伽仪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才是。”
“你俩都是。”彪哥把手机扔给林伽仪,“给你哥哥发个消息,我们会晚点到。”
“好……”
林伽仪差点把赵飞给忘了。但是拿着人家的手机,林伽仪还是有所顾忌。
【哥哥,我们路上遇到些事情,可能会晚些时间到。】
等了几分钟,没人回复,林伽仪把手机还给彪哥。
“怎么,没回消息?”
“应该在忙吧。”林伽仪又开始胡诌,“哥哥工作很忙。”
邱嘉言想到林伽仪一个人在山里东奔西跑就觉得后怕:“那你也不能一个人跑去找他啊,最起码得打个招呼。万一那村子里的人把你关起来、绑起来,你怎么逃?”
邱嘉言对曾经的同学都不算熟悉,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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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女同学是上了初中才开始学乐器,但是人有天分、又努力,跟邱嘉言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
大三的时候,女同学申请了西川的支教项目,一去不回。听说是支教的时候被山里的一个人看上了,生拉硬拽给人带到山里。
西川地处偏僻,地势复杂,天气恶劣,那人把人抓了往山里一躲,去了好几批警察,把西川都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当地人推测,那人是望无人区去了。
无人区,活着的去了,出来的几率渺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要成为一桩悬案的时候,人找到了。
女同学的尸体被发现在一座神庙附近。
准确来说,不是尸体,而是一副皮囊。
一副风干的皮囊。
她的骨头被包裹在皮囊里面,肉和内脏全都不见了。根据法医尸检,她的骨盆线条几乎平行,底盆面积扩大,推测是生产后不久就被杀害、取出内脏和其他部位,皮囊被完整地剥下来、风干,然后和剩下的骨头一起被丢弃在神庙附近。
“西北地区风沙大、气候干燥,但是西川不一样。”彪哥淡淡道,“西川受暖湿气流影响,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植被茂密。能把人皮风干,一定是费了些功夫。”
“骨头和人皮……”林伽仪有些混乱,“我听说西川的人曾经用人皮做法器,沽珈山……我听说,沽珈山有少数人保留了吃人肉、啖人骨的习惯,为什么被丢弃的会是人皮和人骨?”
“既然有人喜欢吃人骨、用人皮做法器,那自然有人不喜欢,而是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彪哥自己说着都觉得恶心。
邱嘉言在一旁听得直反胃:“你们能不能不要跟讨论喜欢吃牛肉还是喜欢吃鸡肉一样讨论人肉?”
彪哥看着邱嘉言直笑:“我们附近还有喜欢抱着直接啃的、把活人拖走慢慢吃的呢。”
说起这话,彪哥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林伽仪小声道:“彪哥,那车里,还坐了其他人?”
“嗯,还有两个。”彪哥面色沉重,“是大军的妻子和弟弟。”
敢情是一家人。
那俩人凭空失踪,但是他们这群人自身难保,自然濹办法去找。
彪哥看向远处吊着几盏灯笼的古寨:“等天亮,你们在车里守着,我去寨子里看看。”
林伽仪顺着看过去。
半山腰有一座寨子,古寨依山而建,红黄相间的房子错落有致,青石板路从山脚蜿蜒到半山腰,没入古寨。
古寨之中,古木参天,梵音袅袅,红色的主殿前挂着两只红灯笼,在月光下像是两只眼睛,居高临下看着过路人。
古寨靠山的地方有一座瞭望塔,塔上站了两个僧人。
“师兄,路灯一直开着?”
“开着。你去守着沉香,别不小心灭了。去之前告诉无妄,明天要是有人过来,让他进。”
“是,师兄。”
被叫师兄的人站在瞭望塔上,看着黑暗中一道诡异的光带,还有已经到了寨门口的三道黑影,默默转动法器,嘴里开始念叨着什么。
21. 连续剧
林伽仪睁开眼睛的时候,路灯早就关了,太阳已经升起,刺眼又让人怀着一丝希冀,仿佛阳光能驱散一切黑暗。
黑暗只是暂时蛰伏,时间一到,他们会卷土重来。
邱嘉言还没醒,仰头靠在靠背上,肩膀自觉地给林伽仪充当着靠枕。
彪哥不见了。
林伽仪下意识坐直。
一旁,邱嘉言因为林伽仪的动作醒过来。
“怎么了?”
“彪哥不见了。”
车子的窗户都关着,车门被反锁,钥匙在林伽仪手里。
林伽仪摩挲着车钥匙:“摩诃寨很危险吗?”
为什么彪哥一声不响就出去了,连车钥匙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交给林伽仪?
邱嘉言对摩诃寨一无所知:“不知道……但是能让彪哥害怕的东西,应该不好解决。”
大家这么大一群人能让彪哥呼来喝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邱嘉言认识彪哥这些年,遇到过抢劫的村民和饿极的鬣狗群,邱嘉言经常躲在彪哥身后,而彪哥从未怂过。
林伽仪看向摩诃寨的方向。
古朴的寨子隐藏在葱郁的山中,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摩诃寨的三门极高,穿过三门,是九十九级青瓦台阶。台阶两旁,长满了几人高的大树,估摸着都有上百年的历史。
走进三门不久,能看到台阶上左右两旁的钟鼓二楼,楼下均有僧人在念经打坐。
红砖瓦墙圈出来几十个方正的房间,有的是僧人佛殿,有的是僧人的禅房,足足占满了大半个山头。
彪哥跪在正殿的蒲团上,在炷香前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许久才起身,双手合掌,朝旁边盘佛珠的僧人鞠了一躬。
“多谢大师指点。”
“是非因果,不是你我所能定夺。回去吧,他们的伤没有大碍。”
“那……”彪哥想问的是大军妻子和弟弟的下落。
“那是他们的业报。”
“……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彪哥也不好再强求,又朝他鞠了一躬,这才准备下山离开。
大殿旁的水井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追随着彪哥的身影,嘴里还“硌崩硌崩”嚼着鸡爪一样的东西,和彪哥对上眼,又迅速把头缩回井里,只剩“硌崩硌崩”的声音和不远处敲木鱼的声音合鸣。
彪哥叹了口气。
“业报……你们一个背叛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小叔子搞到一起;一个背叛自己的兄长,和自己的嫂嫂搞到一起,也算是你们的报应吧。”
彪哥走下台阶,即将踏出三门之前,回望了一眼这座在半山腰里存续了上百年的寺庙,心里既有敬畏又有恐惧。
“咚——咚——咚——”
梵钟响了。
希望接下来的路上,能清净吧。
彪哥双手合掌,朝着摩诃寨,鞠下最后一躬,祈求上天庇佑。
“都休整好了?”
彪哥本想带两个伤员回去,但是大军和方祈安醒了之后,即使一身的伤,宁愿戴口罩、墨镜和帽子、手套,也不愿意就这么打道回府,非说“来都来了,哪里有挨一棒子掉头跑的道理”。
塔城,他们是去定了。
彪哥拗不过他们,确认几辆车不缺人之后,决定自己开车带两个伤员,自己的车交给邱嘉言开,两辆车换个次序,先去嘉州,把两个伤员往医院里塞,非要说,那就是俩人爬山,从山上滚下来摔的。
彪哥看了一眼后座正在交流“病情”的两个人。酒精消毒的作用还行,肉都没了,也没有感染。
也不知道那山姥到底什么来头,给人咬成这样,伤口恢复起来还挺快,已经能看见新长出来的红肉了,就连大军的眼珠子也跟从没丢过一样。
“伽仪。”
彪哥突然叫到她的名字,林伽仪被吓了一跳:“哎!”
“你哥哥昨晚上回消息了,说他就在绿心公园附近找了个酒店,你到了给他打电话,他去接你。”
“好!”
赵飞真的去了嘉州?到了嘉州,该怎么跟他解释呢……林伽仪挠了挠头。
邱嘉言把林伽仪推着往副驾里塞:“别想你那不靠谱的哥哥了,上车,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前面,彪哥的车已经发动了。
林伽仪坐在副驾上,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
邱嘉言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我开车的技术不比彪哥,你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林伽仪反呛回去:“那可说不准,万一你心理素质不行,受到惊吓猛踩油门怎么办?”
“哎,你说那俩……大军的妻子和弟弟,就这么消失了?”
大军和方祈安的伤想好了借口,但莫名其妙失踪两个人怎么说?林伽仪觉得这件事很难解释。
他们一群人约好了去塔城,结果半路少了两个人,还没有一个人过问,到时候怎么交代?
林伽仪倒是不担心他们被抓进去,主要是他们被抓进去,蹭了一路车的林伽仪肯定会被列入怀疑对象,那她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林伽仪看向邱嘉言,他还鼓捣着那个哑了的车载音响,傻乐呵。
还傻乐呵呢,旁边坐的是背着好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前车两个被怪物啃掉好几口肉的人,队伍里还莫名其妙消失了两个人,这人还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傻乐呵。
其他人也是……怪不得邱嘉言说,一同出行的人都是彪哥千挑万选过的。万一哪个不听彪哥的话,他们这伙人早就吃牢饭了。
邱嘉言先前找彪哥问过具体情况,林伽仪心虚,不好直接找彪哥,只好通过邱嘉言打听。
“放心吧,彪哥已经和大军对好口供了,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彪哥会把我们摘出去的。”
说起这件事,邱嘉言也觉得心情沉重。
一方面,邱嘉言觉得那俩人的消失没那么简单,摩诃寨绝对有问题,但是他作为局外人,很清楚自己掺和进去会有多麻烦,这种时候,装作事不关己才是最保险的。
另一方面,彪哥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大军也接受了摩诃寨和彪哥的说法,其他人更是一句话没有,实在是诡异。
既然当事人都接受了,事情的后续也都安排好了,林伽仪自然也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去,毕竟她自己身上还背着案子。
“但是话说回来,鬼怪要找的是背信弃义的大军的妻子和弟弟,为什么受伤的是祈安姐姐和大军?”这是林伽仪想不通的地方。
“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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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邱嘉言左手转着方向盘,绕过前面的一个弯道,右手捏了捏眉心,“彪哥说,那山姥会吃掉迷路的旅人,但是自己又脸盲又路盲,跑下山来找错了人。可能大军和他弟弟长得像,我们这队里女人少,山姥才找错。”
一连两个都找错,也是能耐。
邱嘉言想了想,补充道:“也可能是觉得猎物不好吃,试图另外找两个,但是有什么力量让她不得不放弃垂涎的猎物。”
“……原来鬼怪的业务能力也能这么差。”林伽仪忍不住吐槽。
她还以为,只有做小组作业的时候会遇到这么不靠谱的人呢。
“难说。山姥的传说听过吗?这还是我刚找彪哥问的。”邱嘉言说起山姥,来了劲,“传说啊,山姥长得像老婆婆,身长两三米,最大的能力就是能读懂人心,明晰对方内心所想。她会在半夜,吸引流浪的旅人或是迷路的小孩,把他们引回家中,然后吃掉。”
林伽仪笑道:“昨晚上不是害怕吗,怎么今天提起这个反倒来劲了?”
邱嘉言摸了摸鼻子:“可不准往外说。昨天晚上天黑,我主要是怕黑。再说了,我们这已经离开摩诃寨附近,那山姥还能跟着我们不成?不会再遇到山姥了。”
可林伽仪不觉得离开山姥就能离开这些可怕的东西。
窗外的景色迅速变换着,从茂密的树林、连绵的河流,到有了小片的草原,路旁的建筑风格也明显不一样了。
林伽仪头靠在窗户上,试图给这一连串事情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古时候,工布的人往东边迁徙,一部分留在摩诃寨,一部分继续往东走,到了沽珈山。
后来,工布成了西川,也许那边的很多习俗都保留了原状,只不过是表面上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一切异常都被藏在表象之下,比如吃掉邱嘉言同学的那个人。
留在摩诃寨的人因为极少与外界接触,也保留了部分传统。山姥是什么?林伽仪想,山姥或许是原来这片地方的鬼怪,专吃迷失的旅人。山姥很强大吗,强大到那些僧人不能制服她?还是说,双方都有同一个传统?
或许,僧人迁徙到这里,发现了这里的不太平,于是停留在这里,建起摩诃寨,消灭不太平还是粉饰不太平?可传统始终是保留了。他们便以山姥作为借口,自己一边保留传统,一边改变山姥的行为,最终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
前往沽珈山的人因为远离发源地,又与当地人融合程度高,很多传统习俗都没有了,和常人无异,但难免会有少数人保留着骨子里的习惯,比如陈峰和陈娥。
想到这里,林伽仪似乎觉得这些天的故事不再是混乱的,都串起来了。一切就像是一个连续剧,串起这片广袤的土地,串起数百年的岁月。
从西川到摩诃寨、再到沽珈山,故事都是有联系的。嘉州呢,嘉州会有吗?
林伽仪摇摇头。嘉州是大城市,汇集了全国各地的人,至少城市里不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
当初从工布迁徙出来的人,是不是还有一支往北边去,到了北城?是不是大部分被现代文明教化,和常人无异,但还是有极少数保留了骨子里的传统?
他们都去世了,林伽仪无法再从他们口中听说只言片语,事情的真相更是不得而知。
22. 乞丐
车停在约好的地方时,赵飞已经在等了。
林伽仪远远地看着赵飞,他比几天前更加不羁,尤其是在穿衣打扮上,跟当初在沽珈山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林伽仪几乎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朝赵飞飞奔过去,压着赵飞的脖子,背对着大家,小声道:“江湖救急,现在我们是从小在孤儿院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妹,你一开始在沽珈山做旅游开发,我来找你,但是你人到了昆弥,其他的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好。”赵飞不是刚接触社会的愣头青,拍了拍林伽仪的后脑勺,久别重逢的眼泪说来就来,“伽仪,你怎么能自己偷偷过来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怎么着也该跟哥哥先说一声啊,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
林伽仪抱着赵飞,硬生生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你也别怨她,她太久没见你,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们是外人,不方便多说,但是不管你工作怎么忙,也该多关心关心这个唯一的亲人。”彪哥他们都过来了。
公园门口,忽然聚集了这么一大群人,还是挺惹眼的。
彪哥跟赵飞家长里短聊了一会儿,林伽仪见往来的人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急着要解决这个摊子。
“彪哥,谢谢你们送我到嘉州,要是没有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林伽仪看向赵飞,赵飞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彪哥,要不是大家顺路送我妹妹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样,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今天晚上我请客,大家一起吃顿饭,算是我为大家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彪哥摆手拒绝:“我们全国各地到处跑的,这都是举手之劳,这一回帮了别人,下一回也能指望指望别人的帮助。请客就不必了,我们车上还有伤员,得送他们去医院看看。”
“伤员?”赵飞远远地看向停车场,“要不要紧?我虽然不在嘉州混,但可以联系一下这边的朋友,帮忙安排一下。”
“不必麻烦,小伤而已。”路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又要送那两个人去医院检查,彪哥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你多陪陪伽仪吧,小姑娘路上估计受了些惊吓。”
“既然彪哥这么说,那我也不强留了。但是彪哥,要是去昆弥,或是这几天在嘉州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我一定尽力!”赵飞本来也无意跟他们深入了解,礼貌地寒暄了几句。
彪哥走了两步,转身看着林伽仪:“伽仪,外面世道险恶,下次遇到的人可不一定像我们这么好心,你要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了,谢谢彪哥。”林伽仪看着彪哥,感激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林伽仪总觉得彪哥话里有话。
邱嘉言最后拍了拍林伽仪的后脑勺,郑重地道了别:“伽仪,照顾好自己,别再乱跑了。我们走了啊。”
“江湖再见咯,吟游诗人。”林伽仪笑吟吟道。
这一路上,多亏邱嘉言这个活宝,林伽仪才不至于过于紧张。这个时候,林伽仪倒是有点不舍了。
林伽仪想,和邱嘉言这一离别,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重逢的时候了。
面对离别时,林伽仪总会格外伤感。可是对林伽仪来说,离别才是家常便饭,不光是和彪哥、邱嘉言他们,她和赵飞也是要分别的。
当初,和齐鹤连在车站告别时,她也以为再见很简单,不过是等几天的功夫,谁能想到,那一次别离就是永远,她再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
“别难过了。”赵飞微弯着腰,看着林伽仪,“你不会是这两天看上人家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一看就是那种很自我的人,当朋友绝对没问题,但是当他的女朋友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瞎说什么呢,我有男朋友的。”林伽仪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
“是吗?”赵飞倒是有些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说着,赵飞从林伽仪手里接过包,没做好心理预期,和包一起跪在了地上。
赵飞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伽仪,一只手揉着膝盖,一手提着包站起来:“你把沽珈山打包带过来了?”
“……”这话说的,又好像没什么大毛病,包里的确有块大石头,“出门在外,总会有点小意外……”
林伽仪是真没想到,珀尔让她帮的忙是背着那块石头去西川。
虽说重,赵飞还是默默把包背在了背上。被这登山包压得跪在地上已经很丢人了,把包还给林伽仪更丢人……他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里。
这么想着,赵飞找了个话题:“伽仪,那天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不知道怎么收尾,就跑了。”林伽仪顿了顿,“后来怎么样了?”
林伽仪只是从赵沉那里听说了只言片语,具体的情况还不了解。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赵飞没让林伽仪选先听哪一个,而是把两个都说了,毕竟是先有好消息、后来的坏消息。
林伽仪有些垂头丧气:“总的来说,还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查警官帮林伽仪脱了身,虽然是以“失踪”的方式。警方的人在沽珈山找到了林伽仪的衣物,查警官找了不少关系,帮林伽仪找了一具“尸体”替死,对外都说嫌疑人躲在天坑的时候溺水、被野兽吃得只剩几块骨头渣子和那身被撕得破烂的衣服。
坏消息是,陈峰和陈娥的两条命还是算到了她头上。
林伽仪现在属于是“死无对证”,只能闷声吃下这亏,然后另找身份活下去。查警官倒是阴差阳错帮了林伽仪一个大忙。
“对了,查警官呢?”
“你离开没多久,他因为这事儿得罪了炮哥和当地的老警察,他爹连夜把他调回星城了。”赵飞一五一十把查警官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本来他是跟我一起回沽珈山找你的,半路你发消息说在嘉州,我们立刻去最近的机场,打算一起过来找你。”
“——但是就要登机的时候,他爹说工作上有要事,他只能先回去,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话又说回来,赵飞问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弄成这样?又为什么要躲?”
林伽仪从山里跑出来,一晚上没洗澡,身上脏兮兮的,还有点味道。
林伽仪看向旁边灰暗的小巷子,里面蹲了两个乞丐。一个年纪大点,头发花白,面前摆了些玩意儿,估计是搞八字算命的,正在手舞足蹈地跟旁边年轻的乞丐说着什么。
旁边的乞丐看上去很年轻。林伽仪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乌黑的头发,很短,不久前应该打理过,即使是蹲在地上,他的背也是笔直的。年轻的乞丐只是认真听着,没有说话,偶尔点点头作为回应。
林伽仪低头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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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看年轻的乞丐。好像还真可以加入他们。
林伽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门在外,总有意外。”
“少来。”赵飞不由分说道,“我先带你去酒店洗个澡、吃个饭,好好睡一觉,然后把你那点故事都跟我说了,我才能心安理得做你的同党。”
“不用你做我的同党,送别彪哥他们,我就要一个人踏上旅程了。”林伽仪感激地看着赵飞,“不管怎样,这次还是谢谢你过来,不然,彪哥那边我还真瞒不过去。”
赵飞蹲在原地:“你要走了?”
“嗯。”
嘉州没那么繁华,但怎么说也是大城市,林伽仪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而且……她要先去稻坝拿到新的身份证件。
如果赵沉那边顺利,她就可以和以前的“林伽仪”彻底割席了。或许,能拥有新的人生也说不定。
“留一晚吧。”赵飞指了指西沉的太阳,“你打算连夜赶路?”
林伽仪忽然沉默了。
她不想。
这一路上,虽然开车的是彪哥和邱嘉言,但车上睡着不舒服,又遇到了那些事,林伽仪现在是身心俱疲。
见林伽仪有所松动,赵飞继续往前走:“走吧,给你找个酒店。”
“等等。”林伽仪叫住赵飞,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了?”
“我没有身份证件。”
“……差点忘了。”赵飞拍了拍林伽仪的肩,“不去酒店也行,跟我走,我有办法。”
赵飞没有带林伽仪去酒店,而是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赵飞让林伽仪用帽子盖住头,没让她跟朋友见着面。赵飞跟朋友道了别,把全新的洗漱用品递给林伽仪:“不想说没关系,先在这里安心住着,这里不需要你的身份证件,也没人认识你。”
林伽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谢:“麻烦你了。”
又是冒充人家妹妹,又是让人家大老远跑来,现在还要动用人家的关系,让别人给她隐瞒,林伽仪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麻烦的。”赵飞也从柜子里给自己翻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就当是我对你的感谢了。谢谢你帮小晴报仇,谢谢你帮我找到她。”
说到赵晴,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从沽珈山逃出来了,但是赵晴被永远留在了沽珈山。
沽珈山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地方。
最终,还是赵飞先岔开了这个话题:“去洗漱吧,你的房间在这边。”
晚上,林伽仪随便坐在地毯上,从背包里抱出那块石头。
这个时候,林伽仪才来得及好好看那块石头。
灰色的石头上,有几道略深的纹路。林伽仪的手指摩挲着纹路,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左边像是一钩子朝右的鱼钩,右边像是逆时针旋转九十度的欧米伽符号,两边的上方被一横连接。林伽仪看不懂,只觉得这是什么古老又神秘的符号。
或许是神明的祝福,或许是阴邪的诅咒,谁知道呢。
林伽仪刚把石头放回包里,打算睡觉,楼下忽然传来争吵的声音。林伽仪打开窗户,看不真切,只能看见楼下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
看衣服,好像是……林伽仪眯着眼睛,其中一个好像是今天在巷子里看见的那个年轻乞丐。
23. 热闹
林伽仪走出房间的时候,赵飞穿着睡袍站在阳台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旁边还放着一只高脚杯。
那个方向……他也在看热闹?
林伽仪走近,敲了敲落地窗的玻璃门。
赵飞闻声转头,看见林伽仪,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是?”
林伽仪走到阳台,赵飞顺手摁灭烟头:“我是夜行性动物,倒是你,累了这么长时间,精力还这么充沛。”
林伽仪没回答,扶着围栏踮脚看楼下:“你在这里看打架?”
赵飞觉得好笑:“你大半夜跑到阳台,就是为了看热闹?”
林伽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房间的角度有点偏,看不清楚。”
楼下还在打。准确来说不是打架,而是那个年轻的乞丐压着那个小混混在打,拳拳到肉,小区里回荡着小混混的惨叫声。
林伽仪看不清楚:“那个小乞丐,我们是不是在绿心公园那边看见过?”
“什么乞丐?”赵飞完全不记得,“我们在绿心公园,看见过乞丐吗?”
“……”算了,当时人多,赵飞应该没注意。
在房间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扭打在一起,怎么这才过了一分钟不到,局势就发展成这样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小乞丐怎么占了上风?”
赵飞也不知道。
虽然到处都能听到小混混的惨叫声,但他们的对话赵飞是一句也听不到,他只能看见楼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腿。
“可能说了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话吧。”
“再这么打下去,会出事吧?”林伽仪看着楼下的小混混趴在地上,已经没什么力气动弹了,小乞丐虽然没继续打,但把人踩在脚下,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林伽仪戳了戳赵飞:“要不你帮忙报个警吧?”
再打下去,小混混可能会被活活打死,小乞丐也免不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赵飞笑了笑:“不用,警察来了。”
林伽仪顺着视线看过去。小区大门离这边不远,警察被保安拦着不让开车进,警察坚持要开车进来,两方就这么僵持着。
小乞丐还浑然不觉。
要是被抓进去,小乞丐不光得赔钱,估计还会被拘留十天半个月的……看着小乞丐在楼下的身影,林伽仪忽然就想到了齐鹤连。
高三的时候,她的准考证被隔壁职校的小混混抢走了,齐鹤连就是这样,半夜翻进人家学校,在人家的宿舍楼下把人打得跪地求饶。
最后,她哭着让齐鹤连别打了,齐鹤连也是像小乞丐一样,踩在小混混背上,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看着小混混,即使警察来了,他也没有向对方道歉,反而是逼着对方向她道歉。
“如果他被抓到,会被关多久?”
“难说。”赵飞道,“嘉州最近在评比什么‘城市之光’,对市容市貌和市民道德都有严格要求。昨天,我听说北桥那边的乞丐一夜之间全不见了,我稍微打听了一嘴,好像是被关进收容所了。”
“——如果他被警察抓到,可能会先被关一阵子,然后被关进收容所吧。反正八月之前,是不可能被放出来了。”
“八月……”他至少会被关上三个月。
赵飞忽然想到林伽仪没有身份证明的事情:“伽仪,我没那么多路子,帮你重新弄什么身份证明……要不这样,你先在这边住着,我看能不能找查警官或是朋友帮忙?你这样当黑户,也不是办法。”
林伽仪自然知道没有身份证明,她寸步难行,尤其是去西川。但是重新弄身份证件……赵沉愿意花大力气帮她,因为她是“林伽仪”,但是赵飞没有理由帮她。
林伽仪和赵飞的交集其实算不上太多。一开始是在警局里闲聊,后来是她知道赵晴遇害、躲在他家里。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背着同一个案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又对沽珈山有着同样的抵触情绪,所以林伽仪对他的信任多了点。
再后来,离开沽珈山,林伽仪能想到的帮手就只有赵飞,而赵飞为了赵晴,为了还林伽仪这个人情,选择帮她这一把。
再怎么算,两个人的交情都算不上深,林伽仪对赵飞更说不上了解。他在沽珈山之外是什么样的?就今天的观察来看,聪明、应变能力快、交际能力强。如果真要玩点手段,林伽仪肯定被玩得团团转。
“你这该不会是缓兵之计吧?先把我留在这里,等查警官他们拿到逮捕令,我就成瓮里的鳖了?”
赵飞觉得林伽仪挺奇怪的,有时候胆子特别大,敢一个人在外面到处跑,有时候胆子又特别小,脑子里奇怪的想法也是一个接一个。
赵飞笑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呢?想抓你还不容易?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查警官还帮你制造什么死亡证明?”
“也是……”或许,赵飞只是单纯地想帮她这一把。
赵飞想,如果当时他不是故意留下巫蛊虫、故意离开家,林伽仪也不会意外杀死陈峰和陈娥。林伽仪帮他,他却算计了林伽仪一把,还单纯地把过错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这些事情,也算是他的赎罪,算是他为赵晴攒的功德。
如果小晴知道他这么做,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特别恶劣的人?
赵飞看着皎白的月亮,心里默默祈求着:小晴,我这么做,算不算是在赎罪?如果算的话,原谅哥哥以前的错,好不好?就让哥哥在梦里见你一面,好不好?哥哥真的很想很想你……
林伽仪偏头,看见赵飞端着酒,亮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慢悠悠打着转,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黑夜里,赵飞的轮廓好像被客厅的灯镀上了一层光,比平时更柔和、更孤独。
小区门口,保安撒泼打滚,躺在升降杆下面,死活不让警察开车进来,警察只能下车,把车停在门口。
他们一行两个人,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小乞丐还是踩在小混混背上,没有继续打,也没有放过他,好像是在观察什么。
不行,这么下去,他肯定会被警察抓住。
不知道为什么,林伽仪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明明以前都不会这样的。
林伽仪想了想,伸出手,在赵飞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赵飞腰上突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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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起来一块肉,疼痛从腰间蹿到大脑,没忍住嚎出声,高脚杯里的酒随着手抖,一滴不剩,全洒下楼。
“站住,别跑!”警察听到这边的动静,还以为是小混混或是小乞丐发出的声音,下意识就喊出了那句追逐罪犯时的经典口号。
小乞丐听到警察的声音,最后踢了一脚小混混,拔腿就跑。
林伽仪半蹲着,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
警察要去追小乞丐,小混混在地上哭嚎着,嘴里嚷嚷着“我要死了”,让警察赶紧救命。警察没办法,小乞丐跑得太快,对这块儿又熟悉,两下就跑没影了,只得返回来管管这个半夜扰民的小混混。
“林伽仪,你有毛病?”
赵飞腰上被掐得狠,蹲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瞪着林伽仪控诉。
“对不起啊……”林伽仪有些抱歉,“我刚才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所以就……”
“所以,你为了帮那个小乞丐脱身,就恩将仇报,掐我?”赵飞也不管什么面子了,把睡袍从肩上脱下来。
“你干什么!”林伽仪红着脸转身,“虽、虽然你帮了我,我刚才又恩将仇报,但是你这样,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赵飞强硬地掰着林伽仪的肩,让她直视他的腰。
林伽仪死死闭着眼,赵飞说什么她都不肯睁开。
“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让你看看你的罪行。”
林伽仪睁开一只眼睛。
赵飞白色的浴袍堆在腰间,小麦色的皮肤上,明显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色,中间已经开始泛青色,四周晕开鲜艳的红色——正是林伽仪的“罪行”。
林伽仪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好像下手太重了……”
怪不得他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呢。
赵飞揉了揉被掐的地方,又生气又觉得好笑:“林伽仪,你是不是练过,怎么下手这么狠?”
怎么说呢……赵沉怕她在外面受欺负,在她离开北城之前,逼着她练了大半年巴西柔术和擒拿。
她以前没学过,教她的教练以前又在哥萨克干过近十年,林伽仪用尽全力的一拳,对他来说就是挠痒痒,他对林伽仪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所以,林伽仪自然没学过什么叫“收着力”。
林伽仪缩着脖子:“家里有药吗?要不……我先帮你处理一下吧?”
赵飞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来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伽仪看着那一团颜色越来越深的红色,越看越心虚。
“小乞丐也救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赵飞把林伽仪往房间里推,又忍不住说了几句真心话,“手劲大点也好,至少在外面,没那么容易受欺负。以后要是谁欺负你,下手狠点,不用收着力。”
恍惚间,林伽仪好像觉得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赵晴说的。
或许赵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赵晴多点防备,心狠一点,下手狠一点,说不定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但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可惜。
24. 黄恩菱
第二天早上,赵飞是被疼醒的。
赵飞从床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被疼得直抽抽。
“下手是真的一点没留情……”赵飞忍着疼,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药油,倒在手上,仰头不去看腰上的伤,咬牙胡乱往腰上抹。
“嘶——”赵飞觉得药油好像从腰上的皮肤渗进血管和神经,直冲天灵盖,在他的太阳穴上欻欻刺了两针,直接断了他的经脉。
“死丫头,一身蛮力。”拧一下就让他疼成这样。嘴上这么说着,赵飞却还是觉得有些欣慰。
不管林伽仪什么来头、要做什么,有这些力气,人也聪明,应该不至于受太多欺负。
不至于像小晴一样。
没等赵飞结束今天一早的多愁善感,客厅就传来接连不断的“嘭嘭”声,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难道出事了?
赵飞赶紧套上衣服往外跑。
客厅里,林伽仪正拿着扫帚,鬼鬼祟祟地扫地,地上有一堆玻璃碎片。
除了地上的,沙发上、桌上,都有林伽仪炸房子的证据。
“你……”
赵飞开口,林伽仪被吓了一跳。
林伽仪看着赵飞,有些心虚:“对不起啊……”
赵飞看着混乱的客厅,本来想数落几句,但是看到满地狼藉和鬼鬼祟祟的林伽仪,反倒被气笑了,闲庭信步走到客厅,从桌上捡起来两颗,放进嘴里,嚼了嚼。
“糖放太多了。”
“……”林伽仪也从桌上捡起两颗,尝了尝味道,“好像是有点。”
“一百克爆玉米最多放三十克糖,你放了多少?还有——”赵飞看着被炸破的玻璃锅盖,还有旁边被波及的玻璃杯,“你用的不是爆玉米吧?”
“嗯……”
“没受伤吧?”
“没有。”
虽然太甜了,但是过甜的爆米花就像是垃圾食品,虽然吃多了不健康,但好吃。
“想吃爆米花可以跟我说,我去买,怎么忽然有兴致在家里自己做?”说着,赵飞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爆米花。
“我看到冰箱里有糖和玉米粒,厨房又有油,所以想就地取材……”林伽仪看着从厨房崩到客厅的满地的爆米花,更不好意思了。
借住在人家家里,用人家的东西,还把人家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罪过大了。
“那个……”林伽仪想了想身上还剩的钱,“要不,你实话告诉你的那个朋友,我赔给他吧?”
赵飞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用,作为我的朋友,这点肚量还是要有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我打扫一下就行,你的钱留着路上花吧。”
“哦……”
林伽仪虽然愧疚,但也心疼兜里的钱。离开北城时带的钱不少,但是不知道这一路要走多远,能攒一点也算是底气。
“你洗漱了没?”
“……没。”急着出来看客厅里的情况,赵飞早就忘了洗漱这回事。
“你先回去洗漱一下吧,眼角还有……”林伽仪话没说完,赵飞已经蹿进了房间。
“……”林伽仪耸耸肩,从桌上又捡了几颗爆米花,“好像是太甜了。”
“伽仪啊。”赵飞顶着毛巾跑出来,“我待会儿要去见一个朋友,你要是在家里无聊,可以出去逛逛,注意安全。对了——千万别去北边的山里,那个地方可跟沽珈山不一样,不是说着不让其实暗示你去的意思,是真不能去。”
“为什么?”
“山里有个寨子,住了不少僧人,怪吓人的。”
“寨子?叫什么名字?”
“摩诃寨。”
“摩诃寨?!”
怎么嘉州也有摩诃寨?从沽珈山来的路上有一个摩诃寨,嘉州也有一个摩诃寨,那其他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很多摩诃寨?
“怎么了?”赵飞胡乱擦了一把脸,顺手把毛巾搭在肩上,“一提到摩诃寨反应这么大。”
该不该告诉赵飞呢?
“想起来在沽珈山的适合,你说西川的寺庙……所以听到僧人,就想起来了。”
“那有什么好联想的。他们一般不会出来,只要不进去,不会有事。”
“好,我记住了。”
林伽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抱着赵飞留下的电脑,查找着摩诃寨相关的信息。可惜关于摩诃寨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还不如彪哥那天说的详细。
忽然,网页上有一条相关搜索:
【西川摩诃寺引鬼谜案。】
“西川摩诃寨引鬼谜案……”林伽仪点进链接。
【据传,千年前的西川流行一种秘术——引鬼术。引鬼术不是害人的,相反,它是救人的。
身负罪孽的家族会日渐没落,这是因果业报,一曰现报,二曰生报,三曰后报。业报会世世代代跟着这个家族,直到家族再无后人。
引鬼术就是找到和家族最小的孩子生辰八字一样的人、被高僧看中的人,将其封印为壁神,镇于宅中,可保家族千年,直到此家族生出和壁神有羁绊的孩子。
壁神复苏,报应将至。】
“引鬼术,壁神,报应……”林伽仪退出网页,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三个词,顺势躺在地毯上。
“高僧用引鬼术封印普通人,将其变成壁神……到底是壁神还是壁鬼,是封神还是打下地狱?是该有报应,但是报应在后辈身上是什么道理?后来的人要是什么坏事都没干,岂不是很无辜?”林伽仪猛地坐起来,“可是报应是什么?”
【正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不是固定的,而是会随外部条件的变化而互相转化。阴中包含着阳的成份,条件成熟可转化为阳;阳中带有阴,一定条件下又可化成阴。
属于壁神的辉煌,最终会归还给壁神。】
“归还给壁神。”林伽仪还是觉得这个秘术很无理。
凭什么上一辈作的孽需要下一代来偿还?
虽然生气,但林伽仪还是要继续找摩诃寨的线索。这个引鬼术到底和摩诃寨有什么关系?
林伽仪抱着电脑,但是刷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找到摩诃寨的相关信息。
摩诃寨、摩诃寨,这个摩诃寨到底什么来头,是不是全国各地都有摩诃寨?如果无道堂、接天寨和沽珈山有关,沽珈山和西川有关,西川和引鬼术、接天寨有关,那引鬼术和摩诃寨有关吗?要找到无道堂的神龛和接天寨的秘密,是不是要从目前距离最近的摩诃寨开始查起?
林伽仪又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如果查警官已经让林伽仪“死”了,又能顺利从赵沉那边拿到新的身份证件,那是不是可以不查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林伽仪叹了一口气,想着要不要找个小地方,拿着手里现在的这点钱,租个小房子,在附近找点活干,也能好好活着。
至于无道堂和摩诃寨,谁爱调查谁去吧。
躺着,林伽仪迷迷糊糊中想起了齐鹤连。
以前,她总喜欢随便找个地方坐着、躺着,齐鹤连总会把她拽起来,说地上脏,再累也不要往地上随便坐、随便躺。
可惜现在没人说了。
如果真的安定下来,是不是可以联系一下齐鹤连?还是算了,她现在是林伽仪,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连赵沉都不能联系……
“咕嘟——”
“……”林伽仪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觉得再烦也要先填饱肚子。
赵飞找的住的地方就在市区,出了小区是一段林荫路,再转个弯就是商业街,里面摆了不少小摊,炒粉、炒面、烧烤、淀粉肠,应有尽有。
林伽仪买了一盒臭豆腐和两根烤肠,走到旁边安静点的小巷,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坐下了开始吃。
“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林伽仪抬眼看了来人,看见一个满脸是灰的小混混,又默默低头吃了一口臭豆腐。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不理人呢?没礼貌!”
林伽仪觉得心里烦,捧着臭豆腐就要走,但是小混混不依不饶挡在林伽仪面前,手指着林伽仪:“这么没礼貌的小姑娘?看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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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好教训一下你。”
小混混的袖子滑到大臂,露出手上的伤。
看上去是新伤……林伽仪终于抬眼去看小混混。不会就是昨天晚上挨打的那个小混混吧?
“看什么看?”小混混好像被林伽仪的眼神冒犯到了,有些不爽,伸手就要去抓林伽仪。
林伽仪下意识要踹一脚上去,但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暂时忍着,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可小混混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反而多往前走了两步,抓住林伽仪的手腕,还打翻了林伽仪手里的臭豆腐。
十五块钱……忍不了了!
林伽仪刻意受了点力道,抬腿往小混混胸口踹了一脚,把人踹得翻在地上,又不至于把人踹出内伤。
踹完人,林伽仪把手里的筷子一扔,拔腿就往巷子里跑。
先跑了再说。
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林伽仪觉得自己应该是跑到了一处老民房的巷子里。里面的路都窄窄的、破破烂烂的,两边的民房也都很旧,好几栋楼的墙上还挂着“危房”的牌子。
林伽仪找了块干净的地方,顺势坐下,从兜里掏出来一枚巧克力,剥了包装纸就往嘴里塞。
本来就快饿死了,花了十五快钱买的臭豆腐还被那小混混打翻了,现在只剩这一颗巧克力……想想就生气。
如果和齐鹤连在一起的话,她都不用自己出来找吃的,说一声,齐鹤连就会买一堆吃的回去,但是不包括臭豆腐、巧克力这类不健康的食物。
如果她偷偷吃这些,齐鹤连一定会皱着眉,只让她吃这一次,还会说:
“恩菱,巧克力对身体不好,不可以多吃。”
“好久没吃了,你就让……”她抬头,和对面窗户里探出来的人对上视线。
是齐鹤连……
明明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可真的发生了,她却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敢去看他,不敢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想跑,赶紧离开这里。
她嚼了两下,站起来把包装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拔腿就跑。
“恩菱!”见她要跑,齐鹤连从窗户里翻出来就追了上去。
虽然练了大半年,但也就能跟人过两招,要真比起耐力,她绝对比不上,可齐鹤连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跑了?
“恩菱!”齐鹤连大步追上,攥住她的手腕,“恩菱,别跑了。”
她急忙否认:“我不是黄恩菱,你认错了!”
明明一直担心他会忘了自己,会认不出自己,但现在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黄恩菱,她反倒害怕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黄恩菱’?”齐鹤连把人拉得更近了些,弯下腰,压低声音,“恩菱,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没死,当时究竟发生了?”
“我……”
这其中有太多她没有办法解释的原因,有太多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弄清楚的疑团,她该从哪里还是说起呢?说了,他会相信吗?
看着齐鹤连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继续否认自己是黄恩菱这件事。
“对不起,我……”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恩菱。我找到你,不是为了听你的道歉,你也完全不需要道歉,你从来都没有错。只是……”齐鹤连把她耳边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恩菱,告诉我你这当初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这一路,你是怎么过来了,害怕吗?”
她再也忍不住,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直接扑进齐鹤连的怀里,闷着声音:“那你呢……又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有太多话想问齐鹤连,有太多事情想告诉齐鹤连,有太多委屈和恐惧,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沉不是说,齐鹤连休了学,全国各地到处跑吗,为什么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乞丐?
她还以为赵沉说的,齐鹤连全国各地到处跑是旅游散心,离开北城那个有太多回忆的地方散心,从来没想过他是在流浪……
齐鹤连的父母都是医生,齐鹤连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骄傲、自信,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25. 十二月三十一日
齐鹤连住的地方就是他探出头来的那间房子。
房子一共三间,最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厕所和卧室。每一个房间都很小,家具都很破,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客厅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缺了一只脚的桌子,缺脚下面垫了几块扁平的石头,但还是会摇摇晃晃。桌子旁边一张老式的竹藤沙发,上面的藤条断裂、跳出来,勉强用海绵盖着。
客厅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燃气炉,电磁炉上放着一只锅,旁边一个白瓷盘子、一只碗、一个电热水壶,桌子旁边一台泛黄的冰箱。
齐鹤连平时吃饭应该就是在这里解决。
里面的卧室放了一张一米的小床,旁边两只木椅,一只椅子上放着衣服,另一只椅子上放的是放在卧室的生活用品。
巴掌大的卧室里,连衣柜都没有。
林伽仪记得齐鹤连最喜欢买衣服。不光是给自己买各种卫衣,还喜欢给她买衣服。她自己的衣柜放不下那么多,齐鹤连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小小的房间里放了两面衣柜,给她买的衣服占了一大半。
可是现在,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齐鹤连在水壶里加了水,摁开加热按钮,又从没有插电的冰箱里拿了一颗苹果出来,洗好递给林伽仪。
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林伽仪却有点想哭。
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她,而齐鹤连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变成了一个乞丐。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林伽仪把苹果放在旁边,拉着齐鹤连的衣服。
齐鹤连的袖口已经磨白了,突出来好几根线头,沾了不少灰。
林伽仪甚至不敢想,这些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恩菱,我不是真的变成乞丐了,我只是暂时伪装一下。”齐鹤连打开灯,把窗户和窗帘都关上,这才放心地和盘托出。
“恩菱,当时他们都说你和叔叔阿姨遇难了,我不信,就自己找线索,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和尚。”
“和尚?”
“嗯,和尚。”
十二月二十九日,齐鹤连跟随父母前往海市看望亲戚,说好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回北城,然后和黄恩菱一起跨年。
齐鹤连以为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短暂分离,没有任何征兆,意外发生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齐鹤连在机场的电视上看见新闻:北城航天路二号院发生爆炸,后经鉴定,是黄恩菱的父母。
齐鹤连得知鉴定结果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庆幸。他以为黄恩菱侥幸躲过了一劫。可是整整三天,他和警方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找到黄恩菱的线索,找不到人、找不到尸体,就跟凭空蒸发了一样。
一开始,警方以为是绑架。齐鹤连无比希望这是一场绑架案,至少他可以筹赎金救人,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月四日,有群众举报,北城河里发现一具被冰冻的女尸,胸口处有十三处被匕首捅过的痕迹,法医推测死因是捅入心脏的那一刀。
齐鹤连不信,直到看见她的尸体。
黄恩菱死后被冻在河里,尸体并没有腐烂,但是后来因为尸检被解冻、又冷藏,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对她十分熟悉,齐鹤连肯定认不出来。
齐鹤连颓废了一段时间,学校不去,房间不出,父母急得请了道士来驱邪、请了和尚来开导。
齐鹤连一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那个和尚说,“她没死”。
那个和尚说,“她没有死,而且,她不会死。”
她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离开原来生活的环境,远离原来生活里的所有人。因为她的秘密,她注定要孤独一个人。
齐鹤连握着林伽仪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似乎是要通过她的温度确认她的存在:“我不想你孤独一个人。我想,不管因为什么,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所以我休学了,来找你。”
林伽仪小小的手掌被齐鹤连的手包裹着。齐鹤连手心的温度比林伽仪的要高,很暖和。
齐鹤连小时候学过钢琴和吉他,后来打篮球、练拳击,手上全是茧子,但现在的茧子明显比以前的更粗糙了。
林伽仪想问齐鹤连,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是怎么大海捞针一般找到的她。
“全国那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哪里?你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齐鹤连顺势把林伽仪搂进自己怀里,拭去林伽仪脸上的眼泪,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头,安抚她。
“那个和尚说,只要我心诚,找到你只是早晚问题,我相信他。当初你不是说,想去西川吗?你又怕麻烦的,我就在想,你会不会一路从北城去西川。所以我先去了西川,然后回北城,从北城出发,往西川的方向走,从你喜欢的城市一个一个找,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
“——还好,我找到你了。”
齐鹤连找了快三年,从一开始的当一个游客,到后来把自己弄成一个乞丐,跟每个城市的乞丐混在一起,向他们打听消息。
很多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乞丐,一个在全国各地流浪,蜷缩在城市黑暗里的乞丐。
父母跟他谈过很多次,让他放弃,甚至给他看了心理医生,试图让他从那段回忆里走出来。
他不想。
这一生,对他最重要的三个人就是父母和黄恩菱。
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被说服了,他们竟然没有再反对,允许齐鹤连继续找她,只是每两个月要回一趟家,确保自己的安全。
齐鹤连一度觉得自己魔怔了,因为一个死去的人,让自己的父母痛苦不堪,他也有过要放弃的念头。可每当他有了放弃的念头,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苦就会笼罩他,他好像看见恩菱被烈火吞噬,被万鬼啃食。
他不能放弃。
他听一个僧人说,嘉州有人能帮他,所以他从兰口来嘉州。不管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只要有线索,他就一定要来看一看。
还好,在嘉州找了接近半个月,他找到了。
“可是我的样貌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为什么会断定我的身份?”
她的样貌早就变了。
她偶然遇见过大学同学,对方完全没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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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她现在是林伽仪,不是黄恩菱,齐鹤连为什么能认出来?还是很笃定地认出来。
他没有问“你是黄恩菱吗”,而是很笃定,她就是黄恩菱。
齐鹤连捋了捋林伽仪的头发,抚摸着林伽仪的鬓角。
“一个人的外貌会变,但一个人内里的灵魂是不会变的。放到具体上,一个人的习惯和小动作是不会变的,比如,你走到哪里都喜欢找个地方坐着,喜欢吃垃圾食品,受到惊吓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如果对方得寸进尺,你就会给他一脚。”齐鹤连笑道,“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邓家那个混小子翻墙逃课,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踹到你,你让他道歉,他要面子嘴硬,你直接给了他一脚。”
林伽仪也觉得好笑。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管邓家什么身份,不高兴了说动手就动手,更不管能不能打得过。
林伽仪自然是打不过的,踹那一脚只不过是趁对方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齐鹤连过来帮忙撑腰。
“说了不要再提那件事,多丢人啊……”林伽仪拉着齐鹤连坐下,严肃道,“阿连,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该怎么跟你解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你。”齐鹤连握住林伽仪的手,像是捧着最神圣的明珠,落下去一个吻,“从我下定决心要找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了,不管你是变成丧尸还是鬼魂,我都爱你,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林伽仪破涕为笑:“我要是变成丧尸了,肯定第一个咬你。”
“那一定是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同类。”
“阿连……”
齐鹤连会哄人,这一点她是最清楚的。
她从小就爱生气,不管是谁惹了她,最后把她安慰好的一定是齐鹤连。这一点,他们的大学同学都知道。他们还经常调侃齐鹤连,从小就有人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阿连,黄恩菱这个名字不能用了,我现在叫林伽仪。”
“嗯。”齐鹤连想了想,“恩菱不能叫了,宝贝还能叫的,对吗?”
林伽仪没好气地推了推齐鹤连的手臂:“别闹。”
“好好好,我不闹了,你继续说。”
解释完前因,林伽仪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那个和尚让你来嘉州,他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不是遇到彪哥他们,林伽仪不会来嘉州,那个和尚为什么能知道?就好像他能预知未来,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我也不清楚,可能那些修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通吧。”齐鹤连也不清楚。
那个和尚说,他在嘉州能找到很重要的线索,所以他就来了。
“他有给你一些线索吗?”
齐鹤连点头:“他说,来了嘉州,先去摩诃寨。”
“摩诃寨?”
怎么又是摩诃寨?
摩诃寨串起了北城、沽珈山和西川,串起了林伽仪的秘密。
林伽仪拉开窗帘。
巷子本就狭窄,两面的高墙挡住了所有阳光。太阳西下,巷子里只剩高墙投下的阴影。
看来,摩诃寨是非去不可。
26. 罗卜楞
“这么说,摩诃寨你非去不可?”
林伽仪点头,感激地看着赵飞:“谢谢你的帮忙,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只是听当地人说,摩诃寨的和尚奉的不是正统佛,信的是些邪门歪道,你去,怎么能保全自己?”赵飞听了林伽仪的理由,但还是不赞同她去,“伽仪,这个真相,你一定要查明吗?”
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会死,为什么她的父母会变成那个样子。而这些,都指向沽珈山黄家祠堂的神龛,神龛又和无道堂、接天寨有关,接天寨和西川可能有关系,目前最接近西川的就是摩诃寨——这个全国各地到处都有的地方。
摩诃寨就像是潜伏在所有人之中卧底,窥探着黑白两方的秘密,伺机吞没一切。
林伽仪点头:“我不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我的未来会怎样,我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都担惊受怕。”
如果林伽仪只有她自己,她无所谓未来会怎样,反正被杀死之后,她会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是现在,她的身边还有齐鹤连,她不想齐鹤连和她一起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做回黄恩菱。
“放心吧,这一路上,我不都好好过来了吗?再说了——”林伽仪看向紧握她的手的齐鹤连,“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赵飞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也是个怎么劝都劝不动的。也好,我的联系方式你记好了,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只要我能解决,一定义不容辞。”
林伽仪笑了笑,委婉拒绝赵飞的好意:“这一次来嘉州,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说一句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我们用不着谢过来谢过去的。如果有一天,我解决了一切问题,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一定去找你吃一顿。”
赵飞拍了拍林伽仪的肩:“那说好了,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请你。”
说完,赵飞又拍了拍齐鹤连的肩:“祝你们永远平安、幸福。”
到临别的时候,赵飞反而有些不舍得了,但是看着齐鹤连的那辆破五菱,赵飞实在忍不住吐槽:“你确定要开这辆车吗?”
齐鹤连抗议:“这车怎么了?能过河能爬坡的。”
赵飞伸头去看林伽仪:“伽仪,你确定你男朋友这几年流浪,脑子没出问题?”
林伽仪也想笑,但又觉得齐鹤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开五菱,至少不会引人注目,而且抗造、能装又便宜,绝对是逃亡路上的不二之选。”
“行行行,不愧是小情侣,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赵飞摆了摆手,“我还会在嘉州待一个星期,要是你们出来得早,不急着离开,可以回这里找我。”
“好。”
齐鹤连开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林伽仪看着缓慢后退的风景,看向齐鹤连:“阿连,你因为我,又是当乞丐、又是逃命的,你真的不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了。”齐鹤连笑着摁了一下喇叭,从前面的小路拐了个弯,“如果要后悔,一开始我就后悔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那不一样。”林伽仪还是不放心,“你当初在外面伪装成乞丐是一回事,可是跟我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伽仪害怕,害怕自己秘密的背后还有一群在暗处的人,害怕他们会对她的身边人下手。
“阿连,如果有人因为我,对叔叔阿姨怎么办?”这是林伽仪最害怕的事情。
“你以为我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啊?”轮到林伽仪愣住了。
“从一开始,我就做好准备了。”齐鹤连神秘兮兮道,“恩——伽仪,你放心,我家里你不用管。”
准备?会是什么准备?难道齐鹤连从一开始准备流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隐藏自己存在的准备了?
“阿成,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程度的……”
她和齐鹤连是从小认识,一起长大,后来两情相悦,但是那是他的父母,他怎么可以因为她,和自己的父母闹到这个地步?
“伽仪,你不要多想。”齐鹤连安慰性地笑了笑,“不止你有秘密,我也有,甚至我们家也有,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不只是因为你。”
秘密?
她和齐鹤连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不过林伽仪也不想问。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不管两个人的关系有多亲密,对方不想说的秘密都不可以过问,这是对对方的尊重。
“那好。阿连,如果哪一天,有任何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当然。说好的,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但是关键时刻,要让对方知道。”
林伽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林伽仪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手机号码。
是赵沉。
“喂,赵沉?”
“伽仪,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林伽仪看了一眼齐鹤连,收回视线:“我这边一切都好。”
“那就好。伽仪,你先不要去稻坝,他们找到稻坝去了。我那个朋友把你的新证件交给了一个僧人,那个僧人会帮你把证件带到罗卜楞,到时候,你去罗卜楞找他。”
“罗卜楞?”林伽仪觉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那个僧人是什么身份,可以信任吗?”
“可以,我朋友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也见过,信得过。”赵沉那边似乎在开车,话语间有些急切,“罗卜楞摩诃寨,记住这个地方,找雅玛拉加。”
赵沉的电话挂得很快,好像有什么人在追他,他只能迅速传递信息,然后销毁证据。
“喂,喂?”林伽仪只得挂上电话。
罗卜楞……为什么又是摩诃寨?林伽仪觉得这个摩诃寨就像是狗身上的跳蚤,只要发现一只,狗的全身就全是跳蚤,抓不完,因为毛发之下还藏着跳蚤的卵,药用少了杀不死,用多了对狗有害。
“雅玛拉加……”林伽仪觉得这个名字不像是那边的人常用的名字。但是既然赵沉都说了,这个叫雅玛拉加的僧人信得过,那就暂且信他一次,至少先把身份证件拿到手。
“伽仪,赵沉是谁?”
“林伽仪的好朋友。”林伽仪想了想,补充道,“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林伽仪的好朋友。具体来说,林伽仪是赵沉叔叔收养的孩子,但是林伽仪精神有问题,成年之后,林伽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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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她的养父母,赵沉不想林伽仪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就一直和林伽仪生活在一起。”
被叫了快三年的“林伽仪”,现在用这个名字去讲别人的故事,她反倒觉得浑身别扭,就好像给自己加了一段无中生有的过去。
“精神病人?”
“嗯。就是因为林伽仪是精神病人,所以她杀死了自己的养父母,也能无罪,只是在精神病院里被关了半个月,就被赵沉接了回去。”
也是因为这样,林伽仪才能从杀死江晨晨这个案子里全身而退。
可警察放过了林伽仪,江晨晨的家人不会。
江家在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各个圈子都有自己的人脉,不比赵沉的势力小。所以,为了不连累赵沉,也为了找到真相,她决定离开北城。
“阿连,我们不去嘉州的摩诃寨了,去罗卜楞的摩诃寨。”
导航显示,去嘉州的摩诃寨开车还要两个半小时,去罗卜楞的摩诃寨需要十二个小时。
既然都是摩诃寨,应该差不多,如果那个雅玛拉加真的信得过,林伽仪还可以通过他,打听更多关于摩诃寨的秘密。
“好。”齐鹤连看了导航,“那我们先往那边开,今天能开多少算多少,到了找个地方休息。”
齐鹤连沿着导航线路往上拉:“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特别偏僻的地方。”
“可是我没有身份证件。”
趁着红灯的空当,齐鹤连在林伽仪头上揉了两把,笑着道:“放心,交给我。”
终于不用一个人找地方住了,也不用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露宿,林伽仪终于放下心来。
嘉州更靠近西部地区,路旁的草木更稀疏,因为是往罗卜楞开,河流也更多。
林伽仪靠着窗,看着慢慢后退的风景,和齐鹤连讲着这几年的经历。
“阿连,你知道吗?那个教练,下手真的特别狠。我还记得第一天去跟他学擒拿的时候,他上来就给我摔垫子上了,把我的手摁在背后,一只脚踩着我就完全没法动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背上一个大脚印子,我还以为中邪了呢。”
“还有啊,我在沽珈山的时候,以为遇到了一对乐于助人的兄妹,结果他们吃人……赵飞的妹妹赵晴,就是被他们害了。也是因为我帮赵晴报了仇,赵飞才愿意帮我这些。”
“阿连,你都不知道,我在天坑里躲了几天,最后被警察追,还是坐着竹筏,从溶洞里逃出来的。”
从在北城说到在沽珈山的故事,林伽仪不知道自己是在讲故事还是诉苦,越说越委屈。
“对不起,是我不好。”齐鹤连揉着林伽仪的头顶,手指抚过她的眼角,“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你,你就不用一个人经历这些了。”
听到齐鹤连的声音,林伽仪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曾经她是吃了不少苦,但以后,齐鹤连会陪在她身边。
“阿连,把你的故事也告诉我吧,我死之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林伽仪想,她死之后,齐鹤连一定很痛苦,不然也不至于一家子学医、自己学生物科学的人,最后相信一个和尚不着边际的话,放着好日子不过,休学全国各地流浪。
27. 古镇
齐鹤连在离大路不远的古镇街上找了个小宾馆,不是什么高级酒店,楼下有一排卖小龙虾和火锅的店铺,白天的时候路边摆满了各种卖民俗小玩意儿的小摊,二楼、三楼基本都是酒店,外墙上挂着荧光灯牌。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商家生意惨淡,古镇里基本都是本地人在打发时间,路边坐着一起吃饭喝酒的、打牌的,都是本地人。
“老板,九十也太贵了,我们就要一个双床房。您看啊,这都快十点了,也没什么人住店,我们来住也算多一笔买卖,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您说对不?”齐鹤连揽着宾馆老板的肩,跟人家称兄道弟,“哥,八十,多吉利的数字!一口价,成交?”
“成交、成交。”也不知道老板是觉得齐鹤连说的有道理还是觉得烦了,最终同意八十块钱让两人住一晚。
“但是,哥。”齐鹤连挠挠头,“就是我和我女朋友吧,出来玩的时候,身份证给丢在收费站了,到这边了才发现,这么晚了,又不方便回去找。您不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先住一晚?”
“身份证没有?”老板甩开齐鹤连的手,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万一你们半夜把房间里的东西偷了跑了,登记的又是假身份,到时候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是亏大了?不行!”
齐鹤连抓住老板的手:“哥,您看我们都是大学生,怎么会偷东西呢?更不会骗人了。再说了,你们这就一个出口,前台又有姐姐看着,我们怎么会跑呢?哥,要不这样,我们按原价住店,您就通融一下,我们这身份证的确是落在收费站了,身上除了随身携带的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您要是再不同情我们一下,我们就真的得露宿街头了。”
齐鹤连把道德绑架的法子都用上了。
林伽仪顺势趴到齐鹤连怀里,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哥哥,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在车里凑合一晚上吧,反正现在天气不算热,在车里待一晚上也不会有事的。”
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老板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让你们住就是了。不过你们没有身份证,我不放心。一百一晚,没得商量!”
“那……”齐鹤连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了看林伽仪“柔弱”的样子,又看了看店老板不容拒绝的态度,“好吧,一百就一百。老板,谢谢您了。”
老板从前台小姑娘的手里把登记本扔给齐鹤连:“老实登记,不许骗人!”
“那是自然!”
偷东西的事情他们肯定是不会干,至于骗人嘛……反正前面都是在骗人,多骗一下也无所谓。
齐鹤连利落地在登记本上写下一串假名字和□□号,又把登记本递给林伽仪,林伽仪如法炮制。
老板抽开柜子,从盒子里拿出一张房卡:“203房。明天十二点前,必须退房,保洁检查确认之后才能离店。”
“没问题,谢谢哥!”
齐鹤连搂着林伽仪,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往上走。
门外,吃烤串、喝啤酒的几个人拉着宾馆老板坐下:“老方,那对小情侣一看就是出来玩的大学生,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俗话说的好,最有道德的就是大学生,最好骗的也是大学生。”
“你别说得这么笃定,现在这社会,谁说得准?就前天,隔壁青石古镇里的一大学生,把收养他的人杀了。知道怎么杀的吗?分尸,那可是分尸啊。”宾馆老板痛心疾首,“才十九岁,刚上大学没多久。”
“该不会是乐天酒吧的老板吧?”
“就是他,秦知寻。”
宾馆老板姓方,跟那秦知寻打过交道,一起喝过几回酒。秦知寻是海市来的,又高又帅,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个人过来,还在青石古镇里开了个酒吧。大家都猜测,这只不过是那个公子哥一时兴起,待不了多久,没意思了他就走了。没想到,他在这里一留就是八年,逢年过节都没离开过。
方老板就是一年过年去青石古镇逛集市认识的秦知寻。
秦知寻虽然开了个酒吧,但是自己不怎么喝酒,招待朋友也是意思一下,这一下子就激起了方老板的好奇心,一顿饭一吃,聊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
方老板还有些感慨:“上回遇见他还是前几天在寨子里,他给他收养的那个小孩儿求平安符,谁能想到没两天,就听说他被害的消息。”
“分尸?那岂不是……”那人听着瘆得慌,连酒都不喝了,专心听方老板讲。
“东一块,西一块,听说,警察在竹林里找到的脑袋,船夫在古镇河里摇船的时候发现的腿,别提多吓人了。”
“秦知寻养了他七年啊,怎么说杀就杀,还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方老板摇头:“那小子被抓的时候,嘴里嚷着‘这本来就是属于他的生活’,‘杀了他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命运’,说得神经兮兮的,往精神病医院送了。”
林伽仪听了一嘴,脑子里有些乱。
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有命案?
“怎么了?”
林伽仪摇摇头:“没事,我们上去吧。”
古镇的房间都是小木楼,不隔音,楼道里有人在走,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阿连,我刚才在想老板说的,秦知寻被分尸的事情。”
林伽仪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一个寻常的案件,因为老板提到了一个地方——寨子里。
老板说,秦知寻遇害前几天还在寨子里给收养的那孩子求平安符。
一般人求平安符都是去道观、寺庙,什么人会去寨子里求平安符?什么寨子里会有平安符?林伽仪只能想到一个地方——摩诃寨。
如果真的是摩诃寨,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齐鹤连在林伽仪的脸颊上轻轻掐了掐:“我下去买点吃的,吃什么?”
“小龙虾。”
“好。再加两只螃蟹?”
“嗯。”林伽仪笑了笑。
即使分开这么久,齐鹤连依然记得她的喜好。
齐鹤连想了想,问道:“伽仪,我们要不要耽搁两天,去隔壁镇子看看?”
“为什么?”
“你想找到秦知寻出事的真相吗?”
林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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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不想。”
不是不想,而是不想顶着风险去探寻真相。
林伽仪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说得好听点,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喜欢多管闲事,说得难听点就是冷漠,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齐鹤连跟她正好相反,从小就喜欢帮助身边人,林伽仪跟着他做了不少好事。但是经历了这些天的事情,林伽仪把“明哲保身”贯彻得淋漓尽致,只要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她统统当没看见。
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了赵晴残缺的尸体,而自己可能是下一个礼物,林伽仪大概率也不会管。
“好,你说不想,我们就不管。”齐鹤连在林伽仪头上揉了一把,“我再加点别的蔬菜。”
“不要茼蒿。”
“好。”
第二天天刚亮,林伽仪就醒了。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男人在河里飘着,而林伽仪自己也在河里的沙洲上,眼看着河水正在缓缓上涨,却无能为力。
河水很深,河面又宽,河水已经淹到她的脚背了。
“有没有人?”
没有人。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要下雨了。
如果下雨,林伽仪势必会被河水淹没。
就在林伽仪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具尸体背朝上,从水里浮了起来。尸体从上游往下漂,离林伽仪越来越近。
那个人是谁?
林伽仪从水里捞了一根棍子,试图将尸体朝自己拨过来。
尸体好像知道林伽仪的想法,竟然真的朝林伽仪过来了。
尸体离得近了,林伽仪才发现,那具尸体没有头,只有身体部位在河面上飘着,四肢随着水流荡来荡去,像是一只水黾。
“救我,救我……”
林伽仪看着那具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的尸体,有些无语。
“你连头都没有,怎么救?”
“救我,救我,救救我……”那具尸体没回应她的话,只是重复着“救我”。
“我真没办法救你啊,你连头都没有。再说了——”林伽仪指了指已经淹到小腿肚子的水,“我也要被淹死了,真不是不救你。”
那具尸体好像听懂了林伽仪的话,把身体朝林伽仪靠近了些:“踩着我的身体,我送你到岸边。”
“你救我一命,然后我来救你?”
“是。”
“……不干。我只是在梦里要死了,救你,我得在现实里救你吧?太不划算了。”
“……”
不管林伽仪怎么说,那具尸体都格外地执着,不停往林伽仪的小腿上撞,看得林伽仪瘆得慌。
“好了好了,你先说说,我该怎么救你?”
“摩诃寨求平安符,放回青石古镇的河里。”
“果然是摩诃寨……”林伽仪想了想,“有时间限制吗?我需要先去一趟西川,可能要去个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没有。”
“那行,我帮你。”
28. 青年旅舍
进入罗卜楞区域,基本就看不见什么树了,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五月正是草长得好的时候,草原上有不少自由奔跑的牦牛、马、羊,偶尔有几只鼠兔跑过去,后面跟着骑马的牧童或是开车的牧民。
“听说很多牧民家的小孩上大学之前,家里都要先卖几头牛,真的假的?”
“记得你们班的巴松吗?就是那个,投资学选修课的pre全让你和卓玛做的那个。”
“记得,有效边界还是你帮忙一起算的呢。”
“……”现在想到熬夜做小组作业的日子,林伽仪就觉得头疼,“早知道就应该把她的名字踢出去,反正她什么都没做。”
齐鹤连道:“她家就是卖了三头牦牛送她去的学校。我听说,他们家一共有三百多头。”
齐鹤连想了想:“你记不记得她有一只绿松石的耳坠?”
“嗯……”林伽仪对绿松石耳坠的印象尤其清晰,因为当初她在齐鹤连面前说过那只耳坠好看,齐鹤连送了她一条绿松石项链。
林伽仪从领口里拿起项链上的绿松石坠子:“我还戴着呢。”
“还戴着?”齐鹤连倒是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黄恩菱的身体死去的时候,那条项链落进了水里。
齐鹤连拿起坠子。
绿松石微透明,偏蓝色,几乎看不见瑕疵。
“我被杀死、准确来说,我的身体被杀死的时候,我好像残存了一点意识,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摘下这条项链。当时我还以为,是我快死了,也要戴着这条项链,后来才发现,是我的灵魂已经开始蚕食江晨晨的灵魂,我让江晨晨带走了这跟项链。”
后来,这根项链又以类似的方式到了林伽仪手里。
齐鹤连放下坠子,揉了揉林伽仪的头:“我还以为,这条项链早就丢了呢。”
“哪儿能啊。”林伽仪摩挲着细腻、坚硬的绿松石,“要是当时知道这块石头这么贵,我才不要呢。”
“晚了。”齐鹤连道,“我送你的礼物,还有送不出去的?”
“没有。”林伽仪夸张地附和道,“我们齐公子送礼物,谁敢不收啊?”
“还是我们大小姐更压一头。”齐鹤连指了指车前面,“伽仪,看,有狼。”
车前不远的地方匍匐着两只郊狼。它们伏着身子,前腿贴近地面,后腿直立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车。
齐鹤连摁了摁喇叭,示意拦在马路上的两只郊狼赶紧离开。可它们对旁边趴伏着休息的牛羊不闻不问,死死盯着齐鹤连的车,还摇了摇尾巴。
“可能是经常有游客喂它们食物吧,所以习惯了。”林伽仪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包还没吃的盐焗鸡腿,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扔了出去,“听说这一带老有路过的游客投喂野生动物,有些动物习惯了不劳而获,都懒得捕食了。”
那两只郊狼冲着肉跑去,也没功夫拦路了。
林伽仪拍了拍齐鹤连的肩:“它们去吃肉了,我们快走。”
齐鹤连一脚油门下去,把郊狼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林伽仪回头望,它们还用爪子摁着比爪子大不了多少的鸡腿,津津有味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很久不舍得下口。
没开多久,齐鹤连的车停下了。
“咩——”
前面是此起彼伏的羊叫声。
一大群羊在前面,堵住了去路。不管前车怎么摁喇叭,羊群也是一动不动,林伽仪他们的位置甚至看不清羊群有多少。
“滴滴——”
前面同样一辆越野车被羊群挡着。
前面车里的人明显没有林伽仪他们有耐心,不停地摁着喇叭。可不管他们怎么着急,羊群也是一动不动,牧羊的四只边牧到处跑,在羊群里一跳一跳的,试图疏散羊群。
“前面的人好像很着急。”
齐鹤连把头探出车窗:“急也没用,羊群受惊,反而更容易挤在一起。”
齐鹤连说的没错,羊群因为喇叭声受了惊吓,全都往羊群中央挤,更加难疏散了。
堵了一路,到达罗卜楞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偶尔传来狼嚎,天边挂着闪烁的繁星。
平时在城市里有高楼大厦挡着,又有污浊的霾,林伽仪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么好看的星空了。
齐鹤连把车停在路边,指了指路边一家亮着灯牌的旅社。
“伽仪,你现在车里,我去问问。”
“好。”
齐鹤连跳下车,推开旅社的玻璃门。
玻璃门有两扇,但晚上只开了一边。两扇门上分别贴着“欢迎光临”的红色字样,最上面还贴了“旅社”两个字。宾馆前台趴着一个满脸大胡子、扎着两只辫子的当地大哥,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旁边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酥油茶。
林伽仪在车里,默默注视着。
“罗卜楞青年旅舍……”
去罗卜楞摩诃寨的水泥路只有这一条,这条路也是唯一一条导航上录入的公路。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部分商业性质的建筑都沿路而建,比如饭店、旅社、风俗店。这条路和古镇的商业街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相比于商业性质的建筑,居民住的地方就远得多了,大都离主路比较远。
齐鹤连问过之后跑过来,敲开车窗:“伽仪,我问好了,这是当地的唯一一家青年旅舍,老板就是前台你能看见的那位大哥,本地人。这一路上还有一些当地人开的店,但只有这一家是连锁。伽仪,你看是住这里,还是我们另外找找?”
“就这里吧。”
“好。”齐鹤连从林伽仪手里接过随身携带的行李,拉着林伽仪的手,往旅社里走。
“老板,我们要一间双人房。”
“好,四百一个人。”听口音,老板的确是当地人,普通话很不标准,除了打扮和长相,说话的口音夹杂着浓浓的当地特色。
林伽仪皱了皱眉:“怎么那么贵?”
老板瞥了一眼林伽仪:“妹妹,我们这里地方偏,游客又多,这个价格不贵了。”
林伽仪自然也是知道的。
来的路上,林伽仪在网上看了一些关于这边的情况。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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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什么都贵,尤其是这种旅游胜地。
齐鹤连轻轻挠了挠林伽仪的手心:“就住一晚,没事的。”
齐鹤连一边付钱一边朝老板打听消息。
“老板,我们明天想去摩诃寨,从这里过去大概要多久?”
“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收了钱,老板倒是潇洒多了,指了指往北边的方向,“就往北一直走,开车半个小时,能看到。”
林伽仪忽然有些好奇。
沽珈山那边的摩诃寨,彪哥说邪门,嘉州的摩诃寨,赵飞也说不能去,罗卜楞的摩诃寨呢?
林伽仪壮起胆子:“大哥,外面的游客过来,都会去摩诃寨吗?”
“当然。”大哥利落地拿出钥匙,递给林伽仪,“摩诃寨虽然不是我们这里传出去的,但也充满了当地的民俗风情。你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没见过的吗?”
看来,摩诃寨只是在不怎么信仰的地方让人惶恐,在这种信仰普遍的地方,摩诃寨反倒很常见。
大哥笑了笑,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你们不都说,这些地方是圣洁之地、神圣的尽头吗?”
明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林伽仪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圣洁之地、神圣的尽头……林伽仪想收回以前的想法。
这些地方怪邪门的。
虽然是连锁旅社,但这里也根据当地的特色改造过了,房子的大部分结构都是木制的,房顶、窗棱、门、地板、家具,基本都是木制,脚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隔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差。
上楼的平台上贴着不少拍立得和便利贴,什么语言都有,什么类型的留言和照片也都有,承载着来自天南地北的人的希冀和幻想。
这边比古镇的游客要多。除了当地人,稀稀拉拉有几个游客,比如林伽仪他们现在经过那间房。
房间里传出暧昧的声音,夹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普通话。
林伽仪往齐鹤连怀里缩了缩。
齐鹤连安抚性地揉了揉林伽仪的头,笑着无声用口型道:“看我的。”
两人走到房间门口时,齐鹤连舔了舔嘴唇,重重地咳嗽两声,故意加重了脚上的力道。一瞬间,林伽仪感觉整个三楼都在震动。
齐鹤连拉着林伽仪快步从前面的拐角跑过,溜进房间。
林伽仪靠在门上,听那边的房间已经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被吓得停了下来还是提前释放了。
林伽仪总觉得有点心虚,心有余悸:“这样好吗?”
打断别人的好事,总归是有点不太好的吧?
“一辈子这么长,非要在这里?”齐鹤连笑道,“赶紧去洗漱吧,我们明天还要早点去摩诃寨,找那个僧人,□□件可瞒不了多久。”
来的路上,齐鹤连觉得打感情牌总有不管用的时候,老是砸钱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林伽仪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搞来了两张假的身份证件。虽然仔细看能看出来作假的痕迹,但应付一下这种偏远地区、管得没那么严格的旅店绰绰有余。
29. 坛城
罗卜楞的摩诃寨和沽珈山的看上去差别很大。
罗卜楞的摩诃寨不在树木掩映的山上,而是坡脚到坡顶,像错落有致的牌位一般,坐落于罗卜楞的坡上,寺庙、佛殿、僧房,依次排开,金、红、黄、白、绿相间。
坡脚平坦的地方是拥挤的民宅,不说像大城市一样几十层高,基本也有十来层。
说是寺庙,它巍峨壮丽,却又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诡异气息。寺庙静静地坐落在迷雾缭绕的坡上,显得分外沉寂肃穆,俯视着罗卜楞的人,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齐鹤连拦住旁边骑摩托车的大哥。
“大哥,打扰了,请问这一面全是摩诃寨吗?”
大哥从嘴里拿开快烧尽的烟,食指掸了掸烟火,口音厚重解释道:“不是。这一面山,一部分是民众的住处,有些是僧房。僧房里边,有的住的是修行的僧人,有的空着,给前来修行的人居住。”
大哥把烧到手指头的烟屁股往路边一扔:“你们要去摩诃寨啊?”
“是,大哥。我想请问,去摩诃寨怎么走啊?”
大哥指了指水泥路:“沿着水泥路往上开,看见那座红色的房子了吗?”
林伽仪往上看。
蜿蜒的水泥路和交错的房屋扭打在一起,结束在那座红色的小房子前。
林伽仪好奇道:“那座小房子就是摩诃寨?”
“当然不是。”大哥笑了笑,“那座小房子是分界线。红线以下,人人都可以到达,红线以上,只有经过清禅大师的允许才能去。摩诃寨,就在那上面。”
“清禅大师……”林伽仪没听赵沉提起过。
打听完,齐鹤连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递给大哥:“大哥,多谢了。”
“哎呀,哪里的话。”大哥笑呵呵地接过香烟,顺便提醒道,“开车到那红房子之后,水泥路就没有了,得靠双脚走上去,做好心理准备。”
“好,记住了,多谢大哥。”
回到车上,林伽仪不高兴地在齐鹤连手臂上捏了一下。因为上次赵飞的事情,林伽仪还特意放轻了力道。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苍天明鉴,我没有!”齐鹤连举起手求饶,“人在江湖,身上带点烟啊什么的,方便跟大家搞好关系。”
林伽仪有些怀疑,但在一起的这几天,她的确没看见过齐鹤连抽烟。
“真的?”
“真的。”齐鹤连笑着去哄林伽仪,“我知道我们宝贝最讨厌烟的味道了,我怎么可能会抽烟呢?”
林伽仪撅着嘴:“暂且相信你。”
水泥路上,已经没有那位大哥的身影了,只有路边卡进泥土里的烟屁股还在。
车沿着水泥里往上开,一路上都是黄、白、绿相间的房子,大都是当地人的住所。他们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自家门口开了民宿、支起民俗商店,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七彩的经幡随风在飘。
蜿蜒的山路不好开,偶尔还有猝不及防冲出来的摩托车和顶着两坨高原红的小孩儿,齐鹤连不敢分心,专心看着路况,林伽仪也帮忙看着前面的情况。
青年旅舍的那个大哥还真是……从旅社开到坡脚花了半小时,从坡脚开到红房子又花了半小时。
齐鹤连把车停在红房子附近的空地上。
“伽仪,接下来的路,我们得靠脚了。”
“嗯。”
林伽仪仰头去看最高处的寺庙金顶。
寺庙顶层是坛城建筑样式的金顶。
坛城的“坛”,指的是供奉佛像的高台或平台,代表佛教中的崇高与神圣,象征着众生朝拜的圣地。“城”,则是指围绕着这些佛像的建筑群,如同城墙般守护着这片神圣的领域。
坛城外观庄严神圣、金碧辉煌,耀目的金顶、巨大的鎏金宝瓶、醒目的经幢和经幡交相辉映。
林伽仪听说西边地区的金像、金顶,都是真金,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
“两位,清禅大师已经恭候多时了,请跟我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和尚,手里拿着转经筒,声音轻飘飘的,整个人看上去也温文尔雅。
“清禅大师?”林伽仪在想,难道大家称呼的这个清禅大师,就是赵沉说的,摩诃寨的雅玛拉加?
齐鹤连率先反应过来:“那就麻烦师父带路了。”
上去的路上,小和尚自我介绍道:“二位,小僧是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和尚,法号智桤。”
“智桤师父,请问我们需要走多久,才能见到清禅大师?”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半个小时。”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林伽仪基本已经能看见摩诃寨的全景了。
坛城之下,环绕着数十间房子,外墙的颜色都是红的,只有坛城的顶是金色的。仿佛这一路往上的建筑都靠颜色做了区分。
红房子以下是当地民众,所谓“凡夫俗子”或一般信徒的住所,黄、白、绿交错,红房子以上是“虔诚信徒”或所谓大师的居所,唯独供奉五方五佛的坛城是金色的顶。
走得近了些,林伽仪看见了最后的一段路——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阶梯前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了些林伽仪看不懂的字,大概是什么经文。经文旁,挂了一张黄色的布,上面写着:朝圣之路——最后九百九十九步。
九百九十九步,九百九十九层阶梯,甚至连一个休息的平台都没有。
林伽仪四处望了望,没看见缆车之类的设施。看来,这将近一千级阶梯,真的要靠双脚一步一步走上去。
齐鹤连挽着林伽仪的手:“走不动了就抓着我,我给你借力。”
“好。”
智桤双手合十,朝两人道:“二位请先行往上,小僧需要一步一跪,方能入内。”
林伽仪和齐鹤连对视一眼,表示理解:“师父,那我们就先上去,到了门口,再等您一同入内。”
智桤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表示对二人理解的感谢。
林伽仪和齐鹤连走了百来级,林伽仪有些累了,便把一部分重量压在齐鹤连身上。
“阿连,他们每次上来,都要这样一步一跪吗?”
“应该是吧。不过看样子,他们应该不会经常上来。”
林伽仪回头去看智桤师父。
山上的风很大,吹得林伽仪的头发乱飞,也吹得智桤师父的僧袍猎猎作响。
智桤师父才走了林伽仪的一半不到。每走一步,智桤师父就双手合十,跪下来,朝坛城行礼,嘴里诵着经文。
累吗?林伽仪想,答案是肯定的。林伽仪光是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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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阶梯就很累了,更不用说智桤师父需要一步一跪、嘴里还要诵经文,身上没一处是闲着的。
但是这是他们的信仰,就算再哭、再累,信仰支撑着他们的存在。
林伽仪回头,发现齐鹤连正低头,目不转睛看着她。
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漫长,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但被这么盯着,林伽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齐鹤连笑了起来:“我女朋友好看。”
林伽仪微微低下头,催促着齐鹤连继续走。
两个人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打打闹闹,齐鹤连说过,如果他会拥有另一半,一定会是林伽仪。当时只当他是在拿她开玩笑,没当真。毕竟齐鹤连从小不羁惯了,招惹女同学的时候,跟赵沉那个花花公子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是什么时候心动的呢?
高二那年,齐鹤连站在南枫山的山顶,两人的肩上、头上都是雪,手和鼻尖都懂得通红。
齐鹤连指着南枫山上,密密麻麻系着红色祈福带的菩提树:“恩菱,如果我们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你就当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当时,黄恩菱拭去一块石头上的白雪,正在大风中放空。
黄恩菱回过神来,随手团了一团雪,朝齐鹤连扔过去,被齐鹤连灵活得躲了过去。
“你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陪你去那些一般的大学。”
齐鹤连笑着说:“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要求你因为我委屈自己呢?你一定要考上北城大学,我也要变得更优秀,和你一起考上北城大学。”
黄恩菱微愣。
本地人考上大学很简单,考上一所好大学也不算难,但是考上北城大学不简单,一千个人里平均也就三个人能考上。
黄恩菱严肃起来:“你认真的?”
齐鹤连的成绩不错,但离北城大学,还是有一段距离。
“当然是认真的,我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大风中,齐鹤连的头发被吹到耳后,像梳了一个背头,看上去倒是比平时成熟很多,更认真了。
齐鹤连笑起来像一阵清风,又像是温暖的阳光,眼睛弯弯的,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印象中,他还是那个调皮的小男生,是什么时候,变得清爽、肆意的呢?好像在她没有注意的间隙,他们都长大了。
她忽略了隔壁班递来的一封又一封情书,忽略了男生们的起哄,忽视了齐鹤连的每一个眼神。
“恩菱,答应我。”
明明是恳求,她却从齐鹤连身上看出了胜券在握。
当年,他是那么张扬自信、意气风发。
“伽仪,伽仪?”
林伽仪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怎么了?”
“在想什么?”齐鹤连揉了揉林伽仪的头顶,“想的那么认真?”
林伽仪笑道:“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我们共同的回忆?”
“才不是……”她不想承认。
“那我想。”齐鹤连笑道,“曾经是你,现在是你,未来也是你。宝贝,真好,我的身边,一直是你。”
林伽仪看着齐鹤连的脸。
他好像变了,变得更加成熟,又好像没变,一直是那么张扬自信、意气风发。
30. 那楞
越往上走,林伽仪越觉得腿软,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分摊一部分重量到完全压在了齐鹤连身上。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林伽仪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们坐会儿,等等智桤师父吧。”
“好。”齐鹤连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必。”
林伽仪惊恐地回头,发现智桤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上来了,没事人一样站在他们旁边,只有膝盖上的灰证明他一步一跪的虔诚。
“两位,清禅大师就在后殿,请随我来吧。”
智桤师父一步一跪近一千级阶梯,仍然步履如风,林伽仪和齐鹤连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跟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
见二人新奇地看着坛城,智桤师父介绍道:“坛城中央的佛塔代表‘须弥山’,它象征世界的中心。周围的湖泊则象征‘四大海’,寓意世界的广阔与浩渺,而我们,都只是沧海一粟。围绕在佛塔周围的道路则代表了通向涅槃之路的‘八曲九折’。”
智桤师父推开沉重的庙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香烟缭绕,却听不到任何念经诵佛的声音。
“这里就是大经堂前殿楼。”
跟着智桤师父迈入大殿,林伽仪这才看见大经堂里面的样子。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头戴黑珠,伸手张指。周围的神像也都色彩斑驳,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沧桑。佛像前的长明灯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智桤师父上前,给即将熄灭的长明灯添了些油。
坛城内饰融合了彩绘、壁画、木雕、唐卡、壁饰、镀金等装饰技艺,上面缠绕着岁月的痕迹。
坛城中的元素众多,将抽象概念具体化、将信仰转化为可视化的艺术形式。其中,金色或银色等华丽色彩代表神圣和高贵;而莲花、祥云等图案,则象征着吉祥和平静。这些元素相互交织,将信仰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呈现出来,神秘、肃穆、隆重。
跟着智桤师父在殿内拐了好几个弯,又走进走出好几个殿,他终于停下脚步。
“二位,清禅大师就在里面。”
林伽仪闻言看去。
错落有致的摩诃寨里,有一个被其他高大的殿遮挡着、不为人所知的房间,房间顶部是金顶,外墙是赭红色,木门是黑色,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门口精心堆着几块石头,旁边系着红色的经幡。
房间里面,一个人背对着大门,手里敲着引磬,嘴里念诵着“二次及行续部义,愿以无尽清净理,尽断无知邪解疑,精勤修行为心要,如是学习广大行,愿有力者恒相助,令诸灾难名亦无,顺缘如意皆圆满”。
智桤师父看着清禅大师不作声,林伽仪和齐鹤连也不主动打扰,只是静静看着。
终于,引磬的声音停下来,清禅大师也停止了念诵。
清禅大师站起来,将引磬放下,朝智桤道:“智桤,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
智桤师父双手合十退休,清禅大师这才看向林伽仪。
“林伽仪?”
“是我,清禅大师。”
“我是雅玛拉加。赵沉让我给你带来这个。”清禅大师从佛像后面取出一个明黄色布包裹着的木匣子。
清禅大师拿开明黄色的布,将黑檀木匣子交给林伽仪。
回去的路上,林伽仪看着镶嵌着七宝石的黑木匣子出神。
清禅大师、或者说是雅玛拉加说,一定要回到居住的地方再打开。林伽仪不懂。
不是普通的身份证件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摩诃寨,到了居住的地方再看?
齐鹤连抽空看向林伽仪:“伽仪,既然清禅大师说了,回到住的地方再看,我们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齐鹤连没打算继续回昨天住的旅社,而是趁时间还早,开车出了罗卜楞。
天黑前,车跟着导航开到了那楞附近。
那楞有一片湿地公园,周围商业发展较好,宾馆、旅社、酒店,当地小吃、火锅、各大菜系,应有尽有。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齐鹤连找到的宾馆的老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进店的时候,女人正在和隔壁饭店的老板娘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女人说,她姓宋,贺平来的。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些错,出来之后准备去西川看看,途径那楞,觉得和这里投缘,就在这里住下了。
一开始,宋女士在当地人开的饭店洗盘子、打扫卫生、洗菜,干了三年,省吃俭用有了点积蓄,就开了一家小饭店。
后来生意不好,宋女士关了小饭店,又去景区做了两年,这才出来开一家小宾馆,平时的收入也够生活。
宋女士的眼尾上挑,没有表情的时候,嘴唇整体微微下垂,轮廓清晰、锐利,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备受打击之后才有的沉静。
宋女士把钥匙递给齐鹤连:“三楼左转尽头就是你们的房间。”
“谢谢宋姐。”
宋女士摆摆手,从身后的柜子上拿出两瓶可乐,递给两人:“我这里不管饭,你们要是饿了,得早点出去找吃的,这边的店铺晚上八点以后基本就都关了,早上十点以后才开门。”
“好,宋姐,我们知道了。”林伽仪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奇怪。
就算那楞地方偏,但怎么着也是一个景区,打烊早也就算了,怎么开门也那么晚?林伽仪搜了一下这边的日出日落时间。
早上六点四十五日出,晚上七点四十五日落。
拐上三楼,林伽仪透过打开的琉璃窗看向外面。
暮光四溢,浓云欲坠,太阳滞留的金色在洁白的云层中流转,暮色沉沉之时,山丘已成黑色剪影。
是景区,但街上寂寥,鲜有人影。
“伽仪,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两天吧。从沽珈山到现在,你都没有休息过。”齐鹤连有些心疼。
她还是黄恩菱的时候,虽然家里条件不属于大富大贵,但也不差,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后来成为林伽仪,有赵沉在,应该也是备受呵护。
到底为什么,她要到处东躲西藏?
“是你比较累。”进入房间,林伽仪把齐鹤连往沙发上摁,手滑到齐鹤连的肩上,用生疏的手法帮他按肩,“这几天,你又要陪我到处找,又要开车。”
如果没有齐鹤连在,林伽仪估计还是像找彪哥他们那样拦车。在沽珈山还好,但是这些偏远的地方,她很难保证不会遇到麻烦。
齐鹤连按住林伽仪的手:“先看匣子里有什么吧。”
“好。”
林伽仪坐在床上,打开黑匣子。
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枪支弹药之类的东西,只是静静躺着几张卡片,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五万块现金。
林伽仪拿起身份证。
证件右边是林伽仪的照片,左边最上栏是“姓名:林伽仪”。
就在林伽仪犹豫的时候,赵沉的电话过来了。
林伽仪接起:“喂,赵沉……”
“伽仪,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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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听我说。”
“好。”
齐鹤连起身,用口型道:“伽仪,我去买吃的。”
林伽仪一边点头,一边听赵沉讲话。
门被关上,赵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伽仪,或许,只是短暂跟我相处了不到三年的人,你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了。
“不说也没关系。你有伽仪的记忆,是吗?你能看见伽仪的曾经,对吗?”
林伽仪有些心酸:“……是。”
当她成为林伽仪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不光有自己的记忆、江晨晨的记忆,她还有林伽仪本人的记忆。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想到要依靠林伽仪身后的力量保护自己。
她永远记得脑海里涌入那段记忆时,她的心脏会疼,是林伽仪本人的心在抽搐。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林伽仪、曾经的林伽仪,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和赵沉一起相处了两年多,她见过赵沉在酒吧万花丛中过的样子,意外撞见过他带人回家的情景,见过他在公司谈判的样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对自己的亲人很好、事业上很成功的花花公子,后来也意识到他不一样的感情,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卑微。
他在恳求,恳求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是假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曾经的林伽仪,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曾经的林伽仪是精神病吗,还是因为,曾经的林伽仪是他叔叔收养的孩子?
“我不能说……她不能接受不干净的东西,她不会接受我的。”
赵沉怕说了,就连留在她身边的正当理由都没了。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伽仪杀死叔叔阿姨的真相?真的是因为生病吗?”
她继承了林伽仪的记忆,自然知道真相。
她知道赵沉的叔叔收养林伽仪,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育。林伽仪偶然偷听到父母私下里说起她的“用途”。
林伽仪的养母不能生育,所以他们以养父母的名义收养了林伽仪,却不是让她成为赵家的孩子。他们打算等林伽仪成年之后,就让林伽仪为赵沉的叔叔生下一个属于他们赵家,有他们赵家血脉的孩子。而林伽仪,会因为难产或是精神疾病发作去世。
看,他们早在刚收养林伽仪的时候就谋划好了一切,还借此宣扬了一波赵氏的企业。
赵氏董事长收养患有精神疾病的孤儿。
林伽仪根本就没有精神病,一切都是他们在造势。
所以,林伽仪在他们行动之前动手了,杀死了赵沉的叔叔和阿姨,杀死了她的养父母。
“赵氏董事长养女有精神疾病”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又因为赵沉从中运作,林伽仪并没有受什么苦。
林伽仪知道赵沉对她的好不是亲情,也知道赵沉的爱并不纯粹,所以她一直假装不知道。
“她是喜欢你的,她爱你。”她想,曾经的林伽仪是爱赵沉的。不然以林伽仪的行事作风,早就一个人悄悄离开北城、和赵家人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正是因为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赵沉说不出口,林伽仪也不能说。
电话那头,赵沉忽然开始哭起来。
委屈、不甘、痛苦、后悔、爱。
林伽仪也觉得心脏疼了起来。
曾经的林伽仪,你也在为他、为你们难过,是吗?
31. 若水
赵沉情绪平复得很快,但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本来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一个回答了。”
“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林伽仪的吗?”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伽仪。”赵沉的声音有难以察觉的颤抖,“伽仪从小就有洁癖,不会随便坐在地上,不喜欢吃路边的食物。你有一样的外貌,可小习惯、性格和灵魂是不会变的。”
齐鹤连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知道林伽仪的习惯和爱好、性格,她可以在赵沉面前扮演林伽仪,但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但是她不知道,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在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我不知道伽仪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取代伽仪的存在,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杀了你,我的伽仪就会回来。”
“可是你没有杀我。”
赵沉不仅没有杀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精心呵护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伽仪说,是她做了错事,这是她要承担的后果。她说,这一辈子的苦她受够了,她不想继续这么活下去,她想要重新来过。她说,把你当成她,给你自由快乐,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她希望我为她做的。”
她没有想过赵沉早就看穿了,没想过赵沉会对她有杀心,没想过这两年多的顺利都是曾经的林伽仪给她的。
她忽然在想,林伽仪杀江晨晨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林伽仪知道她的秘密,主动被她蚕食掉灵魂?所以她作为江晨晨死去的时候,不算痛苦。
被她蚕食掉灵魂的人去哪儿了?这是她一直想知道,却又无从知晓的疑问。
赵沉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放你自由,应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亲手抹杀掉林伽仪最后的存在。
那天,吴秘给他送过来两份办好的证件。
一份是“林伽仪”,一份是“陈听南”。
如果沿用“林伽仪”这个名字,赵沉已经为她改变了一切身份背景,只有名字是原来的。全国那么多人,他想,一个重合的名字应该没什么,外加林伽仪的身份特殊,赵家并没有让她抛头露面,所以知道她外貌和身份的人不多。
如果改用“陈听南”,她就会有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背景,再也和林伽仪、和赵沉没有任何关系。
那晚,赵沉在阳台喝了好几瓶酒,散落了一地的烟头,最后还是选了“林伽仪”的那一份。
那头,赵沉的声音嘶哑。
“伽仪这一世背负了太多虚假的感情。求你,代替伽仪,继续活下去。”
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命运好像不太受自己掌控。
对于有的人来说,永生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可以拥有不同的身体,永远鲜妍。但是对林伽仪来所,“不会死”是诅咒。
“好,我答应你,也答应林伽仪,用尽全力,活下去。”
她知道换名字对赵沉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伽仪这副皮囊里的灵魂已经不是林伽仪,只剩名字了。
“谢谢你。”赵沉整理好情绪,“你的过去和未来我就不过问了。除了身份证件,卡里有一百万,密码是你、是伽仪的生日,现金以备不时之需。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你,赵沉。”
她想,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
她不是真正的林伽仪,以前她以为赵沉不知道,所以利用他的爱,现在知道了,她不该再继续这样下去。
“如果你有机会回北城,我们……再见。”
“好。”
挂了电话,看着匣子里林伽仪的头像,她忽然有些惆怅。
命运还真是神奇的东西。
因为出身,赵沉无法和林伽仪在一起,而现在,林伽仪有了新身份,但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林伽仪了。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
林伽仪推开窗户,楼下的人都着急忙慌地往东边跑,嘴里说着方言,林伽仪听不懂。
宾馆的宋女士听到动静出门,随机抓住一个人,用方言问,那人也是方言回的。
说完,那人着急跑过去,宋女士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林伽仪喊住就要跟上去的宋女士:“宋姐,发生什么事了?”
“江边淹死了两个人。”
“江边?”
“是啊,听说是一男一女,都挺年轻的,是外地来的。听阿玛说,那个男人是今天才看见,晚上还出门买吃的,不知道怎么去了江边。”宋女士想了想,“你男朋友,回来了吗?”
没有……林伽仪有些慌,跟着跑下楼。
宋女士接住马上就要冲出去的林伽仪,安慰道:“我们先去看看,别着急。来旅游的人那么多,应该不是。”
林伽仪顾不上搭话,跟着人群就往河边走。
若水贯穿湿地公园,水质清澈,离这边不远。五月正是若水的汛期,降水量、上游的冰雪融水都增加,水位上涨。为了不让尸体被水冲走,发现现场的人已经把尸体拖了起来,拿外套盖着。
远远地,尸体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林伽仪看不清楚轮廓。
走到吊桥时,林伽仪忽然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宋女士扶着林伽仪往前,发现林伽仪的手死死攥着铁链,脚也不往前挪。
“怎么了?”
林伽仪想回去:“宋姐,应该不是我男朋友,要不我就不去看了……”
宋女士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又抓住几个看完现场赶去找警察的人。那几个人估计会普通话,看见林伽仪失魂落魄的样子,估摸着应该是和死者同行的人,就用普通话说了。
“女生是今天来的,男的不认识,大家没见过,估计也是今天才到。哎,人刚死,身上还是热的——我还要去给警察带路,先走了。”
边走,那群人还在感慨:“那个男生看着挺年轻的,应该也就二十多岁吧,死状挺惨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女士越听越觉得像,想着先劝林伽仪回去,等警察有了结果再说,犹豫间,林伽仪已经挣开,自己跑了过去。
林伽仪拨开人群,看见了被外套盖住的两具尸体。看体型,左边躺的是女生,右边躺的是男生。不知道是哪几个好心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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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尸体上,为死者保留最后一点隐私。
林伽仪蹲在地上想去揭开盖住面部的外套,又有些不敢,手颤抖着悬在半空。
周围人已经开始用方言叽叽喳喳讨论了。
宋女士想扶起林伽仪:“姑娘,你听我的,先别看。”
宋女士见过溺水而亡的尸体。
溺液进入呼吸道会刺激气管、支气管粘膜,致使呼吸道分泌大量含有蛋白质的液体,并与溺液混合,在呼吸运动的作用下,形成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状液体。如果支气管粘膜或肺泡壁小血管破裂出血与泡沫混合后,则呈淡红色,尸体被捞出水面,泡沫继续外溢,聚集在口、鼻周围。
尸体皮肤被水浸渍经过一段时间,会发生皱缩、膨胀、变白。两周后,手、足角质化皮层成套状脱落,更是让人害怕。
宋女士看见那具在水中浸泡了近半个月的尸体时,立马不受控地趴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
她推开来扶她的警察,拒绝承认那具膨大的尸体是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只有九十斤,但那具尸体看上去有两百斤的样子,发胀变黑、臭气熏天,眼球突出,舌外伸,一抓她的手,她手上的皮肤就像手套一样被脱下来,尸体上长满了绿藻,皮肤红绿相间,好像往肚子上戳一下,器官就会从上下迸射出来。
宋女士抓住林伽仪的手:“听我的,别看。”
林伽仪的身体已经脱力了,只能任由宋女士拉着往人群外面走。
“让开!”人群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果断掀开盖住右边那具尸体的外套,发现躺着的是一个男人,把外套盖回去,又去掀左边的。
“阿连?”
男人抬头,看见林伽仪的瞬间,瞬间湿了眼眶,伸手将林伽仪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不知道齐鹤连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脏跳得很快,连林伽仪的心跳都不知不觉加速了。
“还好……”
这也是林伽仪想说的,还好不是他……
林伽仪小声在齐鹤连耳边安慰道:“你忘啦?不会是我。”
她不会死。
但是他会。
林伽仪害怕。
齐鹤连是她唯一能无条件信任的人了,她害怕一切她珍视的都会离她而去。
“让让,都让让,警察来了。”
林伽仪这才反应过来,和齐鹤连一起为警察让开路。
宋女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警察拉上警戒线,把围观的人隔在警戒线外面,掀开了齐鹤连没来得及掀开的盖住那名女性的外套。
林伽仪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是方祈安。
林伽仪看向另外一具尸体,警察正在掀被齐鹤连掀开、但又被他盖回去的外套。
随着外套被掀开,死者的面部也露了出来。看见死者的面部,所有人都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死者的面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露出森森白骨,一只眼球不见了,另一只眼球圆圆的挂在眼眶上,面目全非,亲爹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看见那颗眼球,林伽仪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拉着齐鹤连往外走。
32. 两名遇害者
回到宾馆,还没来得及把门锁好,齐鹤连就迫不及待地把林伽仪搂进怀里。
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林伽仪只能听到齐鹤连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仿佛只有听到对方的心跳,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好了,别担心。”林伽仪安抚性地拍着齐鹤连的后背,“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再说了,我是不会死的,就算我被人害了,我会拥有另一具躯体,还会回来找到你。”
嘴上安慰着,林伽仪的心脏也“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林伽仪不会死,但她害怕齐鹤连会因为她出事。
“你会疼吗?”
林伽仪没说话。
是疼的。
只有凶手将她彻底杀死,心脏和大脑都彻底死亡,她才会慢慢侵占对方的躯壳。
在完全死去之前,她是完全清醒的,身体上的每一处疼痛和精神上的每一分恐惧,她都能清晰感知到,并且在进入新的身体之后,她还牢牢记着那种感觉,挥之不去。
属于她自己的痛苦,属于别人的痛苦,全部叠加在一起,无限放大。在精神病院的那几天,林伽仪经常借着自己“精神病”的由头发疯,和那群世界里只有自己的人聚在一起。
那个时候,世界是最单纯的。
林伽仪依然记得医生问住她隔壁的阿姨“你最好的朋友是谁”时,阿姨的回答是:“是我的小粉。”
“小粉”是她给自己粉色小房门取的名字。
她说,她累了、不开心的时候,小粉会帮她把所有烦恼都关在外面。
对林伽仪来说,齐鹤连就是她的“小粉”。
齐鹤连不想说他看见自己心爱之人的尸体的时候有多痛苦,因为她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不管她会不会死,他都不希望她再受伤、难过。
“伽仪,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回宾馆发现你不在,又听到他们说江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是今天刚来的客人,我真的好害怕……”
从前,齐鹤连不相信任何有违科学的事情,直到她死去。那个时候,他无比希望世界上真的有神鬼。
如果有神鬼,他至少能想办法再见她一面。
“不是你的错。阿连,你听我说。”
齐鹤连还在颤抖,林伽仪只好扶住齐鹤连的肩,让他面对自己。
“阿连,你别害怕,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林伽仪不知道她死后,齐鹤连到底有多痛苦,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惶恐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林伽仪紧紧抱住齐鹤连:“阿连,你记住,我不会死,但是你会。所以,万一有一天,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人,必须是你活着,这样,我才能回来找到你,知道吗?”
“嗯……”
第二天早上,林伽仪是被宋女士叫醒的。
宋女士敲着房间门:“伽仪,你们醒了吗?”
林伽仪被一双手抱在怀里,被他的气息笼罩着,动弹不得。
“阿连……”
“我去开门。”齐鹤连松开林伽仪,帮林伽仪盖好被子,这才走向房间门口。
“宋姐,有什么事吗?”
宋女士也有些尴尬,但是不得不叫醒俩人:“是这样,警察说,昨天看你们认识被害者的样子,想找你们问问话。”
说着,宋女士身后的两个警察走近:“你好,我们是那楞的警察。事关重大,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齐鹤连拦住就要进门的警察:“我女朋友还在睡觉,麻烦你们在门口稍等几分钟。”
“好。”
说到这份上了,警察也不好硬闯,看齐鹤连关上门,耐心在门口等着。
宋女士叹了口气:“你们这一大早的……人家昨晚上才受了惊吓,你们都不让人好好休息一下。”
身材高大些的男警察睨了一眼宋女士:“这关系到两条人命。”
人命人命……当初她的妈妈被杀害时,她跪在那群警察面前,哭喊着这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这是一条人命,凭什么那个畜生被关了半个月就放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他们说,她的母亲是自杀,他不是凶手。
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母亲颅骨上的凹陷和生前留下的书信。
他们说,这是家事,警方无权过问。
宋女士瞪了一眼那个警察,把房门钥匙揣进兜里下楼了。
审讯室内,齐鹤连和林伽仪被分开了。
警察看着林伽仪的身份证,一边在系统上查,一边问:“林伽仪,二十三岁,北城人……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的男朋友?”
林伽仪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赵沉给她的证件拿到得及时,还好没换姓名,不然,还真不好对身份。
“嗯。”
“怎么认识的?”
“我在嘉州遇到的他。同样是漂泊在外,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嘉州……”警察随便聊了几句缓和气氛,开始把话题往正题上引,“你认识死者?”
“嗯。”林伽仪道,“我来嘉州的路上遇到点麻烦,路上正好遇到他们。他们要去塔城,我求他们带我一程,把我放在嘉州,就这么认识了。死者……其中一个,就是他们中的人。”
“他们一共有多少个人?”
他们一行人多,警方迟早会查出来,撒谎和那边的人对不上信息,反而会引来麻烦,但是又不能实话实话,毕竟,林伽仪藏了不少秘密,他们也是。所以林伽仪只能尽量模糊细节。
“不清楚。一共五辆车,我坐的第二辆。当时我们车里坐了三个人,死者就是和我们同车的。”
林伽仪认出来昨天晚上的女性死者是方祈安,但是不知道另一名死者是谁。
“他们多少人你都不清楚,就敢跟着走?”
林伽仪苦装出一副漂泊在外、孤苦无依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苦笑道:“那也比冻死在半路上强。”
旁边的审讯室里,齐鹤连就焦躁得多。
“警察同志,你能不能让我和我女朋友待在一起?”
“不能。”警察很果断地拒绝了齐鹤连的请求,“你放心,我们只是传唤证人,例行问话,不会对你女朋友怎么样。”
齐鹤连还是不放心。
离开宾馆的时候,他也以为这里是安全的。江边莫名其妙出现两具尸体,至少其中一具她认识,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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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还没有找到……他害怕会出什么岔子。
“那麻烦你们快点……”
警察局外,一辆警车“呜啊呜啊”开过来,车还没停稳,车上一个人就迫不及待地跑下来。
“小赵,带他去认尸。”
“是。”
那楞地方大,但是人口极少,基本都分布在景区附近,所以那楞的唯一一所警察局、唯一一处尸检中心,都在一个地方,出门拐个弯就到。
小赵带着人推开尸检中心的玻璃门:“尸体就在地下一层。因为男性死者有明显致命性外伤,所以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尸检,女性死者没有致命外伤,遗体还保留着。”
“通知他们的家属了吗?”
“已经通知女性死者的家属了,估计今天下午就会过来。男性死者的身份尚未明确,所以……”
“我知道了。”
“您作为认识死者的人,能不能麻烦提供相关信息?”
“女性死者我认识,男性死者……我们是来了那楞才认识的,他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他要到哪里去。”
“哪里?”
“普兰的无人区。”
出警局的时候,齐鹤连紧紧抓着林伽仪的手,连旁边的警察都烦了,又不能表现出来。
“感谢二位配合。二位的情况我们这边基本已经了解了,接下来,二位可以随意规划旅游路线。对于给二位带来的不便,我们再次感到抱歉。这样,我送二位回去吧?”
“不用了。”林伽仪想和齐鹤连单独出去走走。
林伽仪下意识觉得自己还会有孤军奋战的时候,也会有再次死去的可能,她必须提前给齐鹤连打好预防针。
“既然二位坚持,我们也就不勉强——”
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警察的话。
“伽仪?”
听到邱嘉言的声音,林伽仪愣了一下:“邱嘉言?”
邱嘉言刚从尸检中心出来,身旁还跟着带他认尸的警察。
三个人坐在饭店内,中间摆着热腾腾的饭菜,但谁都没胃口。
“伽仪,很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邱嘉言笑得有些勉强,看向齐鹤连,“这位是?”
“我男朋友,齐鹤连。”林伽仪在齐鹤连的手心捏了捏,“阿连,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送我到嘉州的朋友,邱嘉言。”
打完招呼,林伽仪这才问起这场意外:“一个是祈安姐,另一个是?”
直到现在,林伽仪还不知道另一具尸体是谁的。
邱嘉言解释道:“离开嘉州之后,大家闹掰了。他们几个开车回去了,我、祈安、彪哥,我们去了一趟罗卜楞的摩诃寨,彪哥说要在摩诃寨住上个三五天,让我们先来那楞玩几天。”
“——回那楞的路上,我和祈安遇到了陈启,也就是另一个死者。”
陈启是一个人来的那楞,目的地是普兰的无人区。邱嘉言和方祈安都劝陈启别去,无人区是什么地方?有胆去没运气回。但是陈启非说无人区有他要找的人,谁也劝不动,方祈安只能先用缓兵之计稳住陈启,再想办法慢慢劝。
只是谁都没想到,陈启没劝住,方祈安反倒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33. 陈启
和方祈安来那楞的路口,他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估摸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长得也挺好看,但是头一直低着,嘴角也耷拉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从小巷子里走出来,从包里掏出来一些亮晶晶的石头,佝偻着身子,把石头双手递到方祈安面前:“姑娘,行行好,麻烦给我换一点食物吧。”
方祈安觉得奇怪。
这人看上去像是个正常人,为什么会捧着一堆石头找人换食物?
邱嘉言接过了那些石头。
邱嘉言把石头给方祈安看:“这是金属铂,不是普通的石头。”
普通的石头不值钱,但是铂是贵金属之一,一克也要小百。就那人给的分量估算下来,值个五百块钱差不多。
方祈安有些不放心:“他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我们要不要联系当地的相关机构?”
邱嘉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人有什么不对劲。无非就是不敢靠近人、不敢抬头看人,一和人对上视线就会立刻低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意识是清晰的。
“先试探一下。”
邱嘉言让他在店门口等着,进去买了些容易保存和携带的饼干、面包之类的食物,把剩下的铂还给他,又说,相逢就是缘分,非要拉着他要去隔壁的店里吃饭。
到饭桌上看见热气腾腾的饭菜,他这才精神了些,嘴角提起来了,身子也不佝偻了,拿着筷子就开始吃。
方祈安趁机打听:“你要这么多干粮做什么?”
那楞作为景区,只要不往偏僻的山里走,想吃顿热乎的饭菜还是不难的。就算他身无分文,当地人基本都有信仰,遇到囊中羞涩的,给点食物、水和一点钱也不是问题。
他没有钱,拒绝触碰金钱,身上只有几块石头,只想拿石头换食物。
他从碗里露出半张脸:“我要去普兰,带着路上吃。”
“普兰?”
据邱嘉言所知,普兰位于三国交界处,跨过雪山就是别国的领土。每年都有他国的僧人翻过雪山来这边转山。
普兰整个县城只有两条主要街道,人口沿街道分布,其余的地方,荒无人烟。县城里经常停电,供电竟然主要靠发电机,餐厅、宾馆少得可怜,还经常关门。街上,车少、人也少。
“你不会打算一个人走路去普兰吧?”
邱嘉言看着这个人。他卑微到尘埃里,见谁都是低头弓腰,但把自己收拾得很好,胡子刮得很干净,衣服虽然旧得起了球,但干净、整洁。
邱嘉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爱干净、会收拾自己的人,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那人点点头,没作声。
“从这里开车去普兰都要将近五十个小时,你要一个人走路去?”
那楞到普兰距离两千多公里,且不说路途遥远,日夜不歇地走也得走一个月,去普兰又要升海拔又要过无人区,一个活人真的能走到吗?
方祈安也觉得不靠谱:“你为什么要去普兰,坐车不行吗?”
那人只是摇头:“不能坐车。只有走着去,才能找到祂。”
“你要找谁?你要找的那个人很重要吗,一定要你走着去?”方祈安想问,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那个人重要,值得他把命不当命,非要走着去。
不管方祈安怎么劝,那个人都不愿意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桌上但凡能吃的,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他吃完就说要启程,邱嘉言死活给人拦了下来。说是帮了他一个忙,他就要表示感谢,陪邱嘉言在这里逛两天。
邱嘉言和方祈安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人。
方祈安有些头疼:“跟他比起来,伽仪竟然算特别听话,至少我们说什么,她听劝。”
“未必。”邱嘉言摇头。
邱嘉言觉得林伽仪有很多秘密,但彪哥不问,他也不方便问。反正他不觉得林伽仪会听话回家。
方祈安叹了口气:“跟他在这里耗了一下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陈启。
“陈启,男,三十二岁,海市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在读博士生,今年是他攻读博士学位的第七年。”刘队长一只手里端着瓶身上印着“那楞警察局”的不锈钢保温杯,一只手里拿着一支黑色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几道线,将线索连了起来。
赵警官看着陈启的照片:“延毕两年?”
“准确来说,是三年。”刘队长对着下面密密麻麻十来个警察,解释道,“陈启本科和研究生是在江城大学读的,因为成绩优异,提前一年毕业,申请到了海市大学的博士。根据海市大学的规定,如果今年六月份他还不能顺利毕业,学校会予以退学处理。”
赵警官看了一眼时间:“答辩应该就是这段时间。”
刘队长点头,又贴了一张照片上去:“没错,是今天。”
照片上是海市大学博士研究生答辩会安排。表上,没有陈启的名字。
陈启没有资格参加毕业答辩,无法按时毕业。他即将面对的,是取消博士研究生资格。
在海市大学的八年,他只得到离社会淘汰线越来越近的年纪。
刘队长敲了敲黑板上的图片,提醒走神的几个警察:“根据调查,这八年里,陈启的导师多次对他进行言语上的羞辱,并以‘陈启没有按时参加导师实验室工作’为由,不允许陈启顺利毕业。我们初步怀疑,这是陈启逃避现实的重要原因。”
门外,一个穿便装的警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刘队,我们根据海市大学提供的信息,找到了陈启的家乡,但是根据那边的人反映,陈启的父母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旁系亲属也没有吗?”
“陈启的父母为了供陈启念书,找身边的亲戚朋友借钱借了个遍,不来往好几年了。”
“所以——”刘队长敲了敲陈启导师的照片,“去联系海市的人,让他们好好调查一下陈启的导师。”
安排完海市的事情,刘队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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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力转回那楞。
根据景区少有的几个监控显示,是陈启主动带着方祈安去的江边。至于最后发现尸体的地方……那块儿是监控死角。
刘队长看着陈启的现场照片,一阵沉默。
听老人说,若水三百年前出现过一种吓人的东西,大家把那玩意儿称为“千齿鱼”。不是说那鱼有一千颗牙齿,而是那鱼咬人,会在人的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齿印。被牙包住的地方,不管是躯干还是脸上的肉,统统被吃掉了,露出森森白骨。
就像陈启脸上那样。
刘队长看向旁边方祈安的照片。方祈安的脸上没有痕迹,但是手上的肉被撕扯下来,一整条胳膊都只剩下骨头,大臂骨和小笔骨堪堪连在一起,跟以往见过的实验室的骷髅架子的手臂没什么两样。
可毕竟是老人传的故事,别说现在,三百年前也没人见过那玩意儿,是人是鱼,没人知道。
“这个邱嘉言呢,嫌疑能洗清吗?”
“能。”负责调查邱嘉言的警察站出来,“事发当天下午三点十分,邱嘉言受诚心酒店邀请,进行了表演,一直到我们通知,他才知道。酒店的负责人、客人和监控都可以作证,邱嘉言有不在场证明。”
诚心酒店的活动,刘队长是知道的。
六月到十月是这里的旅游旺季。诚心酒店的老板为了招揽客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为期五个月的活动,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表演者上台表演,活动彻夜不歇。
五月中旬开始,老板会开始做活动预热。
邱嘉言会架子鼓、会吉他,接受过系统的音乐理论和实践教育,还不要钱,老板自然要拼命留下这个招揽生意的好帮手。
这样一来,反倒证明了邱嘉言的清白。
“伽仪,你说那东西,是我们在沽珈山摩诃古寨看见的那个吗?”
邱嘉言认过方祈安的遗体,瞟到了白布遮盖之下白森森的骨头。
那细密的齿痕和惊人的撕咬力,跟他们那晚在摩诃古寨遇到的山姥简直一模一样。
林伽仪没看见方祈安手臂的样子,但是她看见了陈启的脸。
那天,大军的脸也是像现在这样,额头、眼睛、脸颊、鼻软骨、嘴唇,都被吃掉了,露出红的、白的。
那天彪哥发现得及时,大军脸上没被啃成这个样子,还活着,只是短时间陷入了昏睡。
而这次,陈启和方祈安没那么好运,被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死透了。
“我不知道……”林伽仪问邱嘉言,“彪哥知道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这件事,邱嘉言处理不了,她管不了,只能等彪哥赶来了。
“今天晚上能到。”邱嘉言说,“祈安的父母今天下午也能赶到。”
说到方祈安的父母,邱嘉言觉得惭愧。
这次出来,方祈安是跟着他出来的,他却不能把人带回去。
看着沉默的两个人,齐鹤连捏了捏林伽仪的手心:“我问过宋姐,她说,这里曾经也有一座摩诃寨。”
34. 016
那楞的摩诃寨和沽珈山的、罗卜楞的都不一样,它在山沟里,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进山前有一段路勉强能过一辆车,路上长满了杂草,随地可见从土里冒出头的石头,路边满是杂草荆棘。
邱嘉言紧紧抓着身前的安全带,看着前面突然逼近的岩壁,又看着齐鹤连快速转弯,,撕心裂肺吼道:“兄弟,你开车这么猛吗?”
齐鹤连只是看着前面狭窄的路,不管道路两旁的荆棘划过车身:“早说不让你跟来了。”
“……”
邱嘉言没话说了。
前一天下午,方祈安的父母和彪哥陆续赶到。
方祈安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女儿死去的反应没有那么剧烈,只是掩面哭泣或沉默着哀鸣,也没有把这场离奇的意外归咎于邱嘉言或是当地人。
方祈安的父母恳求那楞警方一定要查出凶手,他们则收拾着自己女儿的骨灰和遗物,准备带女儿回家。
邱嘉言帮着方祈安的父母处理后事,彪哥说得去一趟这边的摩诃寨,越快越好,但彪哥被警察抓过去做笔录了,让林伽仪帮忙走一趟。
本来林伽仪都打算和齐鹤连赶紧离开这边了。毕竟林伽仪在沽珈山遇见的彪哥,如果警方深挖彪哥和邱嘉言这条线,很可能把林伽仪牵扯上,进而找到现在的林伽仪和在沽珈山“死去”的林伽仪之间的联系。等到那个时候,林伽仪的麻烦就大了。
可是彪哥说,他去过罗卜楞的摩诃寨,认识雅玛拉加。
他直呼他的名字,雅玛拉加。
彪哥还说,他知道林伽仪在沽珈山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伽仪没办法。警方已经将事情的矛头指向了千齿鱼,不管那是真正存在的“怪物”还是只是一个传说,总之,警方大概率会以此结案。而且林伽仪和齐鹤连都有不在场证明,和两位死者也没有利害往来,更没有理由怀疑到他们头上,所以往沽珈山调查的可能性很小。
但万一彪哥把警方的注意力往沽珈山引,他们很容易就会和沽珈山的警方通上话,发现林伽仪的不对劲。
林伽仪只能跑这一趟。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线索,这就不是林伽仪能控制的了。
至于邱嘉言……邱嘉言两个晚上没睡觉,本应该留在酒店休息,但去摩诃寨毕竟是为了方祈安,就跟了过来。
“谁知道你开车跟不要命一样。”邱嘉言理亏,但还是嘴硬着。
林伽仪开着窗户,呼吸着呼啸而过的新鲜空气。
林伽仪知道齐鹤连以前会去赛车场玩,但也没见过把五菱这么开的。
齐鹤连猛打方向盘,在前面的盘山路上转了两个急弯。
“不是说山里的摩诃寨不好找?天色不早了,在路上省点时间,才能留更多时间找摩诃寨。”齐鹤连一边注意路一边解释,“我问过宋姐,她说,这边五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大地震。那场地震,将这里的两座山——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并在了一起。”
五十年前,若水没有经过那楞,而是从那楞南边的平原和山谷流过,和另一支来自同一发源地的河流汇在一起,经过昆弥和苴兰,进入南边的国家。
那个时候,那楞还是一个偏远的地方,这里的人普遍信仰着这里的神明,尤其是山神之类的自然神,还有摩诃寨的神。
摩诃寨建在拉姆拉措山的山顶。在那个普遍贫穷,人们以树皮、草根为食的年代,摩诃寨的僧人经常凌晨三点就起床,挑着白粥,徒步三个小时下山,七点走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布施。
得到救济的人则为摩诃寨供奉香火,每年那日,三跪九叩上山,直到五十年前的那场地震。
地震将那楞、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之间的鞍部拉入地底,将玉龙拉措山的右半部分削去,将山脚下凹陷下去的村子填上,又将拉姆拉措山的左半部分碾碎,将村子原来所在的部位抹平。最后,地震将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合在了一起。后来,人们不再将玉龙拉措山、拉姆拉措山和山脚下的那楞分开,而是合称为“那楞”。
这里的人们,在玉龙拉措山下,在拉姆拉措山下,也在那楞。
因为地震,那楞南部的山谷和平原隆起,变成了现在的罗江山。若水的水道被阻断,便沿着那楞被吃入地下的村子的旧址流过。
五十年来,河流让这里出现了一片湿地,原来住在若水江畔的人跟着若水迁徙到这里住下。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里成为那楞湿地景区。
那场地震没有让摩诃寨湮灭,而是将位于拉姆拉措山山顶的摩诃寨迁到了两座山交界的山谷,被交错掩映的山遮蔽着。因为后来的那楞人都是南面迁过来的,他们不信仰那楞的自然神,自然也就鲜有人去被遗忘在山里的摩诃寨。
他们只是每天听见山里传出钟声,悠远而清脆,确认摩诃寨里的僧人活了下来。
后来,他们看见陆续有僧人从西川过来,进入山里,再也没出来,摩诃寨里的钟声每天敲响,直至今天,确认摩诃寨被延续了下来。
“至于摩诃寨究竟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邱嘉言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就是说,摩诃寨里的钟是不是人敲响的,也没有人知道?”
齐鹤连看了一眼林伽仪的反应,最后点头。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前停下了。
邱嘉言推开车门就跪在地上开始吐,可邱嘉言熬了好几天,又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胆汁。
齐鹤连拧开一瓶水递给林伽仪,林伽仪顺手给了邱嘉言。
邱嘉言往嘴里灌水,又吐在草地上,水顺着流进木桥下的崖谷里。
齐鹤连又拧开一瓶水,递给林伽仪。
“你还好吗?”
“还、还行。”
齐鹤连理了理林伽仪被吹乱的头发:“怎么样?”
林伽仪摇摇头:“我没事。”
和很多人比,她没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不管车怎么开,她都不会晕车。
邱嘉言听到齐鹤连对他硬邦邦、冷冰冰的语气,又听齐鹤连对林伽仪柔得能滴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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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语气,默默擦了一把嘴。
“我们过桥吧。”
木桥那一头有一排木头搭起来的房子,门口挂着两只破红灯笼,灯笼上挂着的零碎的红布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那就是摩诃寨。
齐鹤连试探性地在木桥上踩了踩,确认木桥能走人后,才说:“伽仪,我先过去,你再上来。”
“好。”
林伽仪确认齐鹤连身上的登山绳系好了,和邱嘉言一起抓着,让齐鹤连先过去。
相比于其他地方,那楞的气候还算湿润,尤其是这山里,木头容易腐烂。而且这木桥鲜有人过,修缮得少,很难保证安全。
这根登山绳,林伽仪从沽珈山带到了那楞。
邱嘉言倒是没意见,毕竟从前他也是彪哥让做什么他做什么,在这边,显然,他也插不上话。
那头,齐鹤连已经到了,将登山绳收过去,又把系在身上的这头扔给林伽仪。
邱嘉言踩在摇摇晃晃的木桥上,脚一滑,手去抓旁边的麻绳,麻绳应声而断,木桥便倾斜下去。
此刻,木桥的左边只剩脚下连着的一根麻绳连接着木板。
林伽仪拽了拽系在邱嘉言身上的登山绳:“你先赶紧过来!”
邱嘉言三步作两步跳到对面,看着往下倾斜快四十五度的木桥,捂着胸口,只觉得后怕。
“我们待会儿怎么回去?”
如果邱嘉言没猜错,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而且,他们的车在桥对面。
“到时候再说吧,先去摩诃寨看看。”
林伽仪拍了拍邱嘉言的肩,指向摩诃寨。
邱嘉言走上前,敲响摩诃寨的木门。
就在邱嘉言敲响木门的同时,摩诃寨里的钟也被敲响,“咚”的一声,回声响彻在山里。
邱嘉言缩回手,小跑着躲到林伽仪身后。
“奇怪……”林伽仪往前走了一步,“现在也不是法会时间,为什么会敲响这一声钟?”
寨门忽然开了。
里面露出一张稚嫩的脸。
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伽仪:“姐姐,你找谁?”
小和尚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灰色的僧衣,头上光秃秃的,能看见茁壮生长、但被贴着剃去的发茬。
“哎呦!”林伽仪还没回答,小和尚的头便被一只戒尺敲下,捂着脑袋躲到一旁。
持戒尺的和尚看着二十岁差不多,拉开大门:“三位见谅,师弟顽劣。”
林伽仪不觉得他的师弟顽劣,只觉得他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后的影子却好像是德高望重的老者。
“无妨。师父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承远。”
林伽仪没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天色晚了,他们开车路上不好走:“承远师父,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可知道若水河里的千齿鱼?”
承远师父点头,伸手示意三人进来再说。
“大众所传千齿鱼并非鱼,而是一种来自平安时代,长得像老妪的妖怪。”
35. 017
根据承远师父的解释,山姥——也就是当地人所称的千齿鱼,一般生活在山里,有时候会偷偷跑下山,诱骗迷路的人,然后吃掉。
那楞的摩诃寨因为那场地震而没落。现在,寺庙里只有三个人:年近古稀的慧仁师父、目前主事的承远师父,还有前不久才从西川来的小和尚。
小和尚是西川摩诃寨清岚师父到那楞这边转山捡到的被遗弃的小孩。
那是九月,那楞已经开始下雪了,半山腰往上就有积雪了。清岚师父看见小和尚的时候,天上还飘着小雪,气候冷得异常。
那时,小和尚大概两岁,衣不蔽体,半截身子被埋在雪地里,快被冻成乌黑色了,手里还死死抱着一只敞口的布袋子。附近,几只狼对白嫩的小和尚虎视眈眈,却又不知道在惧怕什么,全都匍匐在不远处,等待寒冷带走小和尚的性命。
清岚师父问了一圈,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个诡异的小孩子,他只得中止转山,先将小和尚带回摩诃寨。
五年过去,小和尚自请回到那楞,永远留在那楞摩诃寨。一来算是回到故土,二来,也是报答清岚师父的恩情,帮他做点事。
林伽仪偏头去看小和尚,他盘腿坐在梵钟下,仰着头,好像在对里面的东西说话。
可钟不是空心的吗,他在跟谁说话?
承远师父道:“至于诸位所见,的确是山姥所为。伤者若是还有气息,我等可以尽力一治,但若是已无生命体征,恕小僧也无能为力。”
承远师父拿过一枚佛牌,交到林伽仪手中:“诸位可将这佛牌交与警察,他们会明白的。”
警察真的会相信这些吗?受害者的家人会相信吗?林伽仪不知道,但这也与她无关。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多谢承远师父。”林伽仪拿了佛牌就要下山。
邱嘉言说,来都来了,要去为方祈安和陈启点长明灯,承远师父便带他去灯楼,让小和尚带齐鹤连和林伽仪在寺庙里逛逛。
虽说摩诃寨破旧,可换句话说,这里原封不动保留了五十年前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算有点文化和旅游价值。
小和尚带着两人绕到大殿后的菜园子,乐此不疲地给两人介绍,这里的蔬菜,都是他和承远师父一起种的。
说到一半,承远说要去给锅添柴火了,就让林伽仪和齐鹤连在这边自己看看,要是有想吃的菜,也可以摘走。
林伽仪对这里的菜没兴趣,和齐鹤连顺着往下走,路过一间老旧的房间。整个房间都是木头搭起来的,受气候和位置的影响,上面长了不少青苔。
房间的门没关,里面只点了一盏灯,火焰颤颤巍巍,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一眼看过去,灰蒙蒙的,一座佛像、一张桌子、两枚蒲团、一个老僧。
这应该就是承远师父说的年近古稀的慧仁师父了。
林伽仪只能看见慧仁师父的后背,虔诚地弯着腰,面对佛像跪着。林伽仪能看见他发白的胡子和长满褶皱、干巴的后脖子。
如果不是慧仁师父偶尔会磕一个头,林伽仪差点以为他已经圆寂了。
林伽仪想了想,好像没有打扰慧仁师父的必要,看向齐鹤连,齐鹤连也摇头,表示最好不要打扰人家,两人便悄声离开。
绕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进门的地方。门口有一个小池塘,严格来说是一个小水坑,塘底被精心打理过,很平整,还游着几条小鱼。
池塘旁有一口井,被一块木板盖着,木板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
井附近就是梵钟。
小和尚盘腿坐在梵钟下时,在和谁说话?自言自语吗,还是梵钟下面有什么东西?
林伽仪小声道:“你帮我看着承远师父他们,我过去看看。”
“好。”齐鹤连一边看着林伽仪这边的情况,一边注意承远师父和小和尚的动向。
林伽仪走上被围栏围起来的台子,看清了梵钟的模样。
梵钟呈圆筒状,底部的横截面是正圆形。梵钟的上端有雕成龙头的钓手,下端有相对的二个莲华形撞座。这梵钟表面还有浅浮雕的佛经内容,装着莲瓣纹和云牌,蒲牢钮肩部装饰有二十四朵莲瓣纹,上部分铸两个云牌。
梵钟旁边的架子上吊着沉重的钟杵,钟杵上还系着红色的绳子,绳子已经褪色。
就林伽仪看来,这梵钟与寻常寺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那些长年累月被香客撞响的更新一点。
林伽仪靠近梵钟,蹲下去,伸头往梵钟下面看。
“小心!”
林伽仪来不及看清梵钟下吊着的东西,连滚带爬往齐鹤连那边跑。
齐鹤连专注地帮林伽仪看周围的情况,却忽视了自己的安危,忽略了背后传来的异响。
那口井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此刻正往外顶着,木板“嘎吱嘎吱”响,上面几十斤的的石头晃晃悠悠,一副要从上面滚下来的架势。
林伽仪用力往木板上踩了一脚,感受到木板下的力量。
“伽仪,你挪开。”
齐鹤连不知道从哪里又搬来一块大石头,压在木板上面。
底下的东西又往外顶了顶,终于没动静了。
齐鹤连把林伽仪拦在身后,朝井边走了一步:“里面是什么东西?”
即使井里的东西已经不动了,齐鹤连的心脏还是突突跳着,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林伽仪受伤。
“也许是……”
山姥。
这只是林伽仪的猜测。
在沽珈山的时候,彪哥不光讲了山姥的一些传说,还说过,山姥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这井里,不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吗?
林伽仪看向齐鹤连,眼神示意他,她想打开看一看。
齐鹤连想了想,把林伽仪往后拉:“我来,你离远一点。”
林伽仪不乐意:“阿连,我不会死,但是你会。你放心,我来开的话,不会有事的。”
齐鹤连抓着林伽仪的手臂,不想让林伽仪冒险,又不想接受林伽仪的说法。
“伽仪,齐哥,我们下山吧。”
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来,邱嘉言已经出来了。
邱嘉言身旁,承远师父的脚步略有些匆忙,从邱嘉言身前走过,停在两人面前。
“刚才我听到‘小心’的呼喊声,二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林伽仪笑着摇摇头:“我和阿连看这井上盖了一块木板、又压了一块石头,就想试试这朽坏的木板能承受多少重量。又往上放了一块。我要去放第三块石头的时候,脚滑了一下,没遇上什么事情。”
承远师父稍微吐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林伽仪看了一眼邱嘉言,对承远师父双手合十道:“多谢承远师父今日为我们解疑答惑。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下山了。”
“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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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慢走,贫僧就不送了。”
林伽仪拉着两人往外走。
过了木桥,林伽仪这才稍微放松了点。
“你们遇到什么了?”邱嘉言小声问道。
邱嘉言在灯楼点长明灯是时候,看那灯楼保存得还不错,就为自己曾经逝去的亲戚朋友都点了一盏,承远师父也不嫌他动作慢,在旁边默默帮着。
只是在听到林伽仪那一声“小心”之后,承远师父加快了动作,帮邱嘉言迅速点完剩下的长明灯,诵词也不说了。看见两人在井边的时候,邱嘉言看出来了,承远师父很慌张。
林伽仪摇头,坐进车里,系着安全带:“不知道,没看见。邱嘉言,你知道彪哥去沽珈山的摩诃寨时,看见山姥了吗?”
“没有。彪哥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敢主动去找那山姥打照面啊。不过,彪哥说,他知道山姥的老巢在哪里。”
“在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邱嘉言也不知道,“彪哥只是说他知道,但是没告诉我们。他说,我们气性大,怕我们把自己给山姥送上门。”
“……”彪哥说的倒也没错。至少刚才林伽仪的确想打开那木板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
“不过——”林伽仪转头去看邱嘉言,“你怎么叫齐鹤连‘齐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他大了四五岁吧?”
“那怎么了?我们跑江湖的,逢人就叫哥,甭管对方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也不管对方把自己叫哥还是弟。”
说起跑江湖的道道儿来,邱嘉言是得心应手。
再怎么说也是在大城市的名利场里混过、跑过不少地方,有见识的人,至少在这些方面,林伽仪远远不如他。
林伽仪默默记下这一点。
不管对方比自己大还是比自己小,男的叫哥,女的叫姐。
“伽仪,想什么呢?”齐鹤连看林伽仪的表情很丰富,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林伽仪笑了笑,“要不以后我也叫你齐哥吧?邱嘉言,你觉得邱哥好还是嘉言哥好?”
“……我觉得你闭嘴比较好。”
林伽仪默默闭上嘴。
想了想,林伽仪又道:“那我继续叫你大名了,你可别说我不尊重你。”
“……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
“我一直很尊重。”
林伽仪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继续叫“阿连”吧,叫齐哥怪生分的。
山快开到山下时,林伽仪看见对面山头有一道积满水的沟,有一群狼趴在沟旁喝水。
林伽仪忽然想起来承远师父说的,小和尚就是清岚师父在狼嘴下救出来的。跟着一起被救出来的,还有一个敞口的布包。
为什么这里的村民不愿意收养那个小孩子呢?为什么一群饥肠辘辘的狼围着一个小孩子,却不敢进攻呢?因为那个布包?
九月,没到不能出门的日子。林伽仪想,或许是有村民发现了那个被遗弃的小孩子,想去救他,与此同时,发现了小孩子怀里抱着怎么也不愿意松手的布包。他们就打开布包,被布包里的东西吓跑了。后来的狼群也是,他们害怕饥饿,更害怕那个布包里的东西。
林伽仪想,那个布包里的东西,后来应该跟小和尚一起被带去了西川,后来,小和尚回那楞,又把它带了回来。
林伽仪想,那个布包里的东西,应该就是梵钟底下挂着的那东西。
36. 018
林伽仪忽然梦到了梵钟底下吊着的那个东西——一颗诡异的人头。
那颗是人头也不是人头。因为那人头上没有头发,也没有鼻子和耳朵。近似球体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只挤着一只,甚至没有多余的地方空给连接的皮肤。
林伽仪看见它们的时候,拥挤在一起的黑色眼珠也齐刷刷看向林伽仪。那一瞬间,林伽仪只觉得头皮发麻,让她想起了二十岁生日那晚,餐桌上摆着的生日蛋糕。
她揭开蛋糕盒的盖子,下面密密麻麻长满眼睛的蛋糕露出来,瞬间,所有的眼睛都朝她转过来,盯着她。
他们催促她:“吃掉,把蛋糕吃掉,乖孩子。吃掉它,你就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
她不是乖孩子,她将蛋糕扔在地上,可蛋糕上的眼睛连接在一起,团结地滚作一团,他们怎么踩也踩不烂,那些眼睛反而抱作一团,朝他们滚过去。
梵钟底下的那东西,密密麻麻的眼睛下面,还有一张嘴。
它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用嘴型告诉林伽仪,“井,井!”
林伽仪听它的话回头去看旁边的井,才发现了异常。
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林伽仪不知道。林伽仪想,它至少没有害人。如果不是它的提醒,齐鹤连很可能会受伤。
“伽仪,伽仪,醒醒,我们到了。”
林伽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从山里离开了,车正停在宾馆门口。
宾馆里,宋姐和附近店子里的几个姐妹在打牌,看见几个人回来,招呼了声,又继续出牌。
齐鹤连看林伽仪的状态不好,梦里还紧蹙着眉,想着让林伽仪先回宾馆休息。
林伽仪摇头:“去送个东西,要不了多久,我一起去吧。”
邱嘉言脑子里没有齐鹤连想得多:“走吧,我给刘队打个电话,让他赶紧起来。”
“……”林伽仪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邱嘉言,没说话。
让他撑两晚不睡觉的又不是刘队,折腾人家干什么……
三人赶到警局的时候,刘队和几个警察在门口等,彪哥也在旁边的长椅上坐着。
看见林伽仪,彪哥招了招手:“伽仪,回来了?”
“嗯。”
林伽仪把佛牌给了警察,邱嘉言负责和警察解释在摩诃寨的所见所闻,她就和齐鹤连一起,在长椅上坐着。
“彪哥,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警局?”
“我在等你。”
林伽仪有些惊讶:“等我?”
“嗯。”彪哥站起来,“伽仪,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方便吗?”
林伽仪看了齐鹤连一眼,对彪哥道:“方便。”
邱嘉言和警察交代完了,正在往外面走。
“正好,我们先回去。”彪哥招呼邱嘉言赶紧过来,“伽仪,我们回宾馆再说。”
林伽仪给坐在沙发上的彪哥倒了杯茶:“彪哥,我想先问你两个问题。”
“问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沽珈山的事情?”
“简单。”彪哥把茶水放在旁边,示意林伽仪也坐下,“覃永真,你认识吗?沽珈山的警察,大家都叫他炮哥。”
炮哥?林伽仪点点头。原来他的大名叫覃永真。
“他死了。”
“啊?”林伽仪愣了愣,“他死了?”
彪哥肯定地点头:“听我朋友说,是进天坑找凶手的时候,意外死亡的。他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磨破了肉,甚至能看见气管,但是他们找遍了天坑底下,也没发现凶器。”
彪哥抬眼看向林伽仪:“他找的那个凶手,是你,对吗?”
林伽仪点头。
林伽仪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沽珈山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炮哥还在找她,更不知道炮哥为什么执着于找她。
彪哥道:“放心,覃永真死后,没有人还认为那个凶手林伽仪还活着,也没人还有胆子追查这件事情。”
林伽仪笑了笑,没说话。
“我在沽珈山的警局有个朋友,江城过去历练的,又因为这件事情玄乎,所以我听了一嘴,越听越觉得和你有关。放心,伽仪,我没有私下调查你。”
林伽仪点点头。
林伽仪想,彪哥也犯不着特意去调查她。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林伽仪回过神:“你认识雅玛拉加?”
“嗯。十几年前,我高中刚毕业的时候不怕死,网上找了几个朋友就往普兰跑,路上经过无人区,夜里失温,差点被冻死,是雅玛拉加救了我。”
如果只是救命恩人的关系,他应该尊称“清禅大师”才对,为什么会直呼雅玛拉加的名字?
不等林伽仪问出口,彪哥已经开始解释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僧人,而是一个流窜在普兰无人区的悍匪。”
悍匪?林伽仪震惊地看向彪哥。
林伽仪和雅玛拉加只见过一面,完全没看出来那个慈眉善目的人,曾经竟然是一个悍匪,还救了彪哥。
“他出生在乌斯蒂卡岛。他的父亲未知,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将他扔在科萨·诺斯特拉门口就跑了,于是,他被那里的人养大,也自然而然加入了他们,成为一名杀手。在他长达二十年的杀手生涯里,死在他手上的人少说也有三位数,都是世界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三十岁的时候,目睹同事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在一架私人飞机上,那个穿金带银、雍容华贵的女人,那个世界知名的企业家,被人用飞机上的毯子捂死,。而后,飞机坠海,机组人员无一伤亡,只有私人飞机的所有者‘不幸溺水身亡’。”
“他恍然意识到,他的人生从来不属于自己。他的出生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有问过他的想法,将他培养成一名绝情的杀手,他的手上沾上的每一处鲜血,都是他的罪孽。他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于是,他想办法偷渡到这里——他父亲所在的国家。他没有去寻找他的父亲,他也没有户口。他只是一个人躲在普兰的无人区,藏在野外,独自生存。因为偶尔会被过路的人看见,他们就把这个浑身杀气、神出鬼没的人叫做‘悍匪’,以为他是藏在这里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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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他的时候也很害怕,壮着胆子跟他聊,没想到他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给了我。我看他活得可怜,却又渴望活下去、渴望为自己的前半生赎罪,就给他提了一个建议——”
林伽仪接话道:“出家?”
彪哥点头:“没错,出家。”
原来,这个受人景仰的清禅大师,曾经竟然是杀人如麻的杀手雅玛拉加。
“不过,你告诉我这些,可以吗?”
林伽仪想,这些再怎么说都是雅玛拉加的秘密,他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
“放心吧,我不是大嘴巴,什么事情都往外吐。”彪哥笑了笑,“我问过雅玛拉加,他同意了。他说,你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也有帮助。”
有帮助?林伽仪有些害怕。
知道这些可不是什么好事。
“问完了?”
林伽仪点头:“问完了。”
“好,轮到我了。”彪哥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顺便帮雅玛拉加带句话,“先别去西川。就在附近旅旅游,或者和我们一起去塔城。”
“为什么?”
目前,关于她从前的家族,关于黄家、接天寨、无道堂、神龛、沽珈山,都指向摩诃寨,而西川是摩诃寨的发源地,她不可能不去。
彪哥也不知道,他只是帮雅玛拉加传话:“现在还不是时候,去了也找不到,不如先享受一下生活。”
彪哥自认为学识还算渊博,又走南闯北,可也没听懂雅玛拉加话里的意思。
圣洁之地、神圣的尽头,罪恶的源头,也是罪恶的结束。
林伽仪不知道这是不是雅玛拉加的话,如果是,她也不知道雅玛拉加为什么会带这么一句话,他知道什么。但林伽仪也下意识觉得,到了西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希望找到自己命运的秘密,却也不希望不幸到来得太早。
跟林伽仪聊完,彪哥敲了敲房门,齐鹤连应声打开。
彪哥看了一眼齐鹤连:“楼下还有饭吗?”
齐鹤连摇摇头:“不知道。”
“……”彪哥默默叹了口气,回房拉邱嘉言一起下楼找吃的。
林伽仪坐在窗边,看着那块从沽珈山带过来的石头。
石头离开沽珈山之后,好像更有光泽了,就连石头上那个她看不懂的符号也更清晰。
彪哥说什么来着?先在附近旅游,或者跟他们一起去塔城?
从北城出来之后,从沽珈山到那楞,林伽仪都在赶路、找东西,好像都没有认真玩过。
林伽仪站起来,看着齐鹤连:“阿连,我们在那楞再留几天,看一看附近的景点,怎么样?”
看着林伽仪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留下了?”
林伽仪拉着齐鹤连的手,被齐鹤连顺势带进怀里。
齐鹤连的怀抱很暖和,靠上去很结实,箍在她腰上的手也很有力。
“觉得这一路都很匆忙,应该偶尔慢下来,看一看路上的风景,和你一起。”
“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37. 019
既然打算在这边多住些天,一直住宾馆也不是个办法,再加上他们四个人也算是刚亲历命案,难免招来当地人的闲言碎语。林伽仪想着搬到附近不远的地方住,一来清净,二来可以看看附近的风景。
好在彪哥有人脉,五百块钱租他们一个月,比住宾馆划算多了。
彪哥托了几个朋友,辗转打听到那楞靠近措普沟的地方住了个人,叫驴三,以前是个开货车的。
前些年靠着跑长途,驴三挣了不少钱,就在措普沟修了两栋小楼房,本来打算一栋给自己一家三口,一栋给弟弟家,没想到上梁那天,弟弟意外离世。
被一个也是个开长途货车的司机给撞了。
听说弟弟本来只是被齐根压断了腿,那司机怕一辈子脱不开身,就倒车、开车、倒车、开车,活生生把人给碾死了。
驴三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地的肉沫子嵌在水泥路里,铲子都铲不起来,一堆警察趴在地上用筷子夹、用勺子刮,最近还搞来几卷胶布,把卡在砂里的肉和碎骨粘起来。
快两百斤的人,最后也就装了一个塑料袋子。
弟弟死后,弟媳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父母又都早早离世,那房子就空置了。
后来,驴三的孩子考上外省的大学,带着一家人搬走了,只留下两栋房子在原地。
这两天,刚好驴三回来扫墓,彪哥这才有机会联系上。
彪哥给驴三送了些礼物,拿了钥匙,这才带几个人从车里拿了行李,大包小包往那边走。
车只能停在村口。村子里的人要么搬到景区附近了,要么搬走了,留下来的人基本都是些没有后代、或是后代靠不住的老人小孩儿,寂寥得很,路自然也没人修,车只能开到村口。
齐鹤连扛着几个人的生活用品,林伽仪拎了些没那么重的东西,邱嘉言背着林伽仪的背包。
“伽仪,你这包里到底有什么?看着不大,给我脊梁骨都快压断了。”
林伽仪有些心虚。
齐鹤连是知道里面有一块大石头的。
“你背不动的话,我俩换换?”
邱嘉言再被生活锤打,那也是有血性的,愣是强撑着直起腰来:“谁说我不行?走!”
说着,邱嘉言还真有了力气,腰板直了,腿也有力气了,几步跨出去,领先后面人一大截。
彪哥看着好笑:“邱嘉言这小子,搞摇滚的就是有股劲儿,得有个人跟他竞争。”
彪哥有时候觉得这不好,跟人杠上了容易受罪,又是个到处跑的,难免遇到狠人,但又觉得,年轻人就该有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才能往上茁壮成长。
这边说了两句话,那边已经快走到了,邱嘉言背着林伽仪的包,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行李,像只昂首挺胸的孔雀。
彪哥没理会邱嘉言,指了指草地上到处都是的经幡:“好看吧?”
林伽仪点头:“好看。”
不光是草地上,他们即将入住的房子外面也拉着绳子,系了很多经幡。站在经幡下,仰头看蓝天白云,像是隔了一扇彩色琉璃窗。
这一路上,林伽仪看了很多经幡,彩色的,随风摇摆的,都很好看,但也是头一回住在系满经幡的房子里。
他们住在驴三弟弟本该入住的房子里。
房子的建筑风格和当地的不太一样,听说是驴三走南闯北,在别的地方学来的“白藏房”。墙面是白色的,听说是当地人采集白垩土,将其研磨成粉,然后加水搅拌成浆,最后涂刷上去的。这边雨水不多,房顶基本都是平的。黄色的顶、白色的墙,还有各种带着民族风格的装饰设计,房顶、窗沿、门口都挂着经幡。
墙面的白色需要准备白垩土浆液定期“补色”。而驴三常年不在这边,三两年才回来补一下,墙面的白色很多地方都掉了,露出里面原本的泥土色。
房间里面则很朴素、简单,只做了最基本的装修。
房子一共分两层,第一层有一间接待客人的堂屋、厨房和卫生间,角落里还有一个房间。堂屋的墙面上挂着不少民俗挂像和经幡,正对门的位置有一座神龛,被黄色的布蒙着,前面的香炉是空的。
二层有一个略小的客厅,两个房间和卫生间。
顶上的平台搭一架梯子就可以上去,当地人从前会在天台晒些粮食或是晾衣服。
“伽仪,你和小齐住楼上吧。邱嘉言,你跟我住楼下这间。”
邱嘉言不乐意:“楼上不是还有一间吗?他们住一间就行。”
彪哥只想给他一脚,但碍于另外两人在场,只是把手里的包扔到邱嘉言脸上:“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去买点东西回来。”
那楞景区那边已经算是偏僻的了,通向措普沟的这边更冷清。沿着公路下来,车开了小半个小时才到村口,又要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附近别说商店了,住户都隔了起码一公里。
林伽仪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架好木梯,翻到了天台上来。
这边的草原还算平坦。除了四周围绕着的群山,一眼就能看见草原的全貌。草地上有牦牛在慢悠悠地吃草,有牧民骑着马,闲适地从附近经过,有飞鹰掠过,从山里冲出去。
不远处有一小片湖,湖水是清澈的碧蓝色。
不知道湖里有没有鱼。
林伽仪远远眺望着,高一些的山顶上还有一点积雪。
转眼就到了五月底了。
“伽仪,伽仪——”齐鹤连在楼下叫她。
林伽仪连忙往回:“我在天台。”
林伽仪从梯子上爬下来,齐鹤连在下面扶着梯子。
“梯子没放稳。”
“哦……”
林伽仪只是想上天台看看附近的风景,倒是没注意梯子的问题。
林伽仪往下一跳,扑进齐鹤连的怀里,顺势抱了上去。
齐鹤连的怀抱是硬邦邦的、滚烫的,好像要将她冰冷的人生捂热。
这里很好,人烟稀少,又不至于什么都买不到。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留在这里,不用担心遇上江家人,不用去找自己身世的秘密。
但是她知道,这不可能。
江家会接受她死在沽珈山却尸骨都找不到吗?他们会从赵家找到蛛丝马迹吗?她的秘密又会给她带来哪些后患?
她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
“怎么了?”齐鹤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伽仪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这一路上有点累了。”
齐鹤连的声音放低了些:“那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想吃什么?彪哥他们待会儿出去,我让他们帮忙带点。”
“我想吃爆米花。”。
“好。”齐鹤连揉着林伽仪的头顶,把人往卧室里带,“床我已经铺好了,你先睡,我跟彪哥他们说完马上回来。”
“好。”
齐鹤连回来得很快。
林伽仪感受到床另一侧的凹陷,翻了个身,拉着齐鹤连的手臂,把人往被子里拽。齐鹤连也配合,一手枕着林伽仪的脖子,一手把人往怀里搂。
林伽仪的脸一半蒙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抛弃自己的大好未来,为了找我,到处流浪,现在还要跟我一起躲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林伽仪一直不敢细想,当乞丐的那段时候,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齐鹤连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听到林伽仪用“鸟不拉屎”形容这里,齐鹤连忍不住笑出声:“外面有山有水,有鸟有牛,还有不少人,怎么就是‘鸟不拉屎’了?”
相比于北城的繁华,这里的确是鸟不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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屎。
不过林伽仪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回答。
齐鹤连固执地找她近三年,不用解释就相信她不会死的秘密,这些都证明,他不会后悔。
可是为什么呢?
经历了那件事,看见了林伽仪本人的过去,她现在好像不是很相信无缘无故的好。可偏偏她看不出齐鹤连的任何动机,好像爱她就是他的使命和全部。
林伽仪往齐鹤连怀里又钻了点:“阿连,九月,最晚九月,我们就出发去西川,好不好?”
九月,西川的气温还不算低,平均温度约18度,全月最低温10度,最高温25度。稍微麻烦点的估计是九月西川多雨,不过那也是晚上的事情,白天很少下雨。
“好。”
彪哥他们回来的时候,齐鹤连已经用带来的食材做了点吃的,勉强能对付一顿。
林伽仪听到邱嘉言的声音,抽下门闩,打开门。
“彪哥,你们回、来、了……这是什么?”林伽仪看见两个人抬着的东西,有些懵。
彪哥把机器往地上一放就开始吐槽:“还不是你那个二十四孝好男友?非说你喜欢自己爆爆米花,喏,给你买回来做爆米花的。”
“……”林伽仪去看齐鹤连,齐鹤连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把羊肉倒进锅里,做菜的声音瞬间盖过了门口的声音。
邱嘉言把背上背着的尿素袋子往地上一扔:“现成的爆米花,用来做爆米花的玉米、糖……还有些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里面了。伽仪,你还有这爱好?”
林伽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还真喜欢。
几个人饭都没顾得上吃,帮着林伽仪把工具装好。彪哥和邱嘉言就蹲在旁边,睁大双眼看着林伽仪怎么操作。
齐鹤连抱着一只处理好的鸡过来,有些不确定:“伽仪,真的要用这个?”
那楞只能买到这种老式的爆米花机,就这还是彪哥跑了三条街、找老板一哭二闹买下来的。
“一个牛肉、一个羊肉,再给你的大餐凑个鸡肉。”林伽仪放了油,踩着机器筒子把整鸡往里塞。
“咚”的一声,鸡下去了。
齐鹤连帮着把机器摆好,蹲在旁边,看着林伽仪开始转动机器。
“七个气压是不是太高了?”
“高了吗?”
“高了。摇五分钟应该就够了,你这摇了快半小时了。”
林伽仪拿起铁钩子:“那我崩一下试试。”
齐鹤连从林伽仪手里拿过钩子,把林伽仪往彪哥那边推:“我来吧。”
齐鹤连一脚踩住这头,用铁钩子钩开爆米花机器的盖子,“嘣”的一声,起了一阵白烟,那头的麻布袋子飞出去老远。
林伽仪跑过去捡起麻布袋子,往里看了看,又跑回来打开爆米花机的筒子。
“我鸡呢?”
彪哥和邱嘉言走过来,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爆米花筒子,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别说鸡了,鸡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鸡……化了。”
那三个人笑得猖狂,林伽仪只觉得郁闷,坐在屋檐底下一言不发。
“我知道我暴殄天物,浪费人家小鸡的价值,你们就别笑了……”
邱嘉言笑得人已经快躺地上了:“伽仪啊,人家小鸡长这么大容易么?你吃它也就算了,怎么给人直接炼化了。”
“……”算了。
林伽仪懒得再说。笑够了,自然就停下了,不过林伽仪的一世英名也算是毁在这儿了。
齐鹤连揉了揉林伽仪的头:“我把机器清理一下,厨房还有一只鸡。这次气压小点。”
林伽仪抬头看着齐鹤连,高兴地连连点头。
彪哥捂着脸,小声念叨着:“有怪莫怪,你们死得冤枉了不关我的事啊。”
38. 020
林伽仪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彪哥不知道去哪儿了,邱嘉言和齐鹤连找了副扑克牌,在楼下玩抽王八。
林伽仪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的牌是不是不齐?”
因为她看见俩人手里多出好几张单独的牌。
齐鹤连抬头看见林伽仪,把牌放在一边,挥了挥手:“伽仪,要不要吃早饭?”
林伽仪忖度片刻,点头。
是有点饿了。
齐鹤连把邱嘉言晾在一旁,起身跑进厨房。
邱嘉言一边收拾扑克牌一边阴阳怪气:“伽仪,要~不~要~吃~早~饭~,嘁。”
林伽仪趴在窗台上,看着邱嘉言满是怨言,忍不住调侃:“邱嘉言,这可是你一定要跟我们住这儿的。”
本来,彪哥打算送齐鹤连和林伽仪到这里之后就继续去塔城,可邱嘉言死活不乐意,非说和林伽仪有缘,要一起在这边待一阵子。彪哥可能经历了这一路上的离别,也变得没那么强硬,索性一起留了下来。
邱嘉言撇着嘴:“那咋了?我乐意。”
林伽仪敷衍道:“是是是,你愿意,谁也拿你没办法。”
邱嘉言自知继续说下去没意思,拿着牌扭头就往里走,林伽仪稍微收拾了下,也跟着下了楼。
正好,齐鹤连的早餐做好了。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加两个煎鸡蛋。
齐鹤连挡着就要扑上来的林伽仪,把面放在餐桌上,收回手时顺便在林伽仪头上揉了一把:“烫,慢点吃。”
林伽仪从面里面翻出煎鸡蛋,迎来了邱嘉言的抗议。
“怎么,你的宝贝伽仪就有两个煎鸡蛋,我和彪哥就只有一个?”
齐鹤连给自己倒了杯水:“有本事自己做饭。”
“你——”邱嘉言没话说。他会做饭,但是讨厌做饭,所以十分理所当然地把厨房留给了齐鹤连,自己当上甩手掌柜,在外面等着吃。
不等林伽仪开动,外面有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邱嘉言起身开门:“听声音,应该是彪哥回来了。”
回来的不只是彪哥,还有一个看起来十来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孩。
女孩穿的衣服民族元素丰富,女孩的眼神也对所有人充满警惕。
邱嘉言有些迟疑:“彪哥,这是?”
彪哥把买回来的东西递给邱嘉言,给几人介绍:“这是我遇到的从灌顶仪式逃出来的女孩儿。”
听到灌顶仪式,几人都沉默下来。
林伽仪到处找西川的线索,自然有所耳闻,齐鹤连也听了一些。邱嘉言和彪哥都是去过四川的人,也不会不知道灌顶仪式是什么。
彪哥看了一眼女孩儿:“她只说自己是躲在货车里跟着逃出来的,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
“逃出来的?”齐鹤连想了想,“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等彪哥询问,女孩儿点点头。
“那我这碗……”
齐鹤连按住林伽仪就要把面给出去的手:“你这碗我放了猪油,你先吃,我再做一碗。”
林伽仪点点头。
齐鹤连进了厨房,林伽仪就端着面跟进去,把空间留给彪哥他们。
林伽仪咬了一口鸡蛋,看齐鹤连熟练地把面条在水里搅开,有些好奇。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吃面条的吗?”
“煮面条算是最方便的简餐之一了。”齐鹤连的手从林伽仪头上越过,从橱柜上拿了调料,“伽仪,不要把你的资源分给任何人,包括我。”
“为什么?”林伽仪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并且她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只是这话从齐鹤连嘴里说出来不正常。
“伽仪,我们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你需要以你自己的利益为先。”
林伽仪点点头。
现在的齐鹤连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以前的齐鹤连会怎么说?伽仪,那个女生好像很需要这碗面,我们给她好不好?我再给你做一碗。
林伽仪把碗筷放在旁边,从身后抱住齐鹤连,脸贴在他的背后,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
“阿连,可是为什么包括你?”
“伽仪……”
“我知道为什么,可是我不想……”
以前,她还没有和齐鹤连重逢的时候,她可以告诉自己,黄恩菱已经死了,深爱着黄恩菱的齐鹤连也和林伽仪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更不用在乎齐鹤连的感受。
可是齐鹤连找到了她,相信她就是黄恩菱,并且依然爱着这个已经换了一副身体的她,她没有办法不在乎齐鹤连。
“伽仪……”齐鹤连回握住林伽仪的手,有些颤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活着,不管任何人,可是,比起我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我更喜欢我爱的人陪在我身边。”林伽仪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阿连,我的身边只有你了,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锅里的水泡由大变小,水煮开了。
邱嘉言拿了些小零食,让女孩儿先垫垫肚子,顺便打听女孩儿的来路。
“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拿了块饼干,小口咬着,只是依然不回答,摇头表示不愿意说。
邱嘉言看向彪哥,彪哥也是神情复杂地摇头。
邱嘉言索性拉彪哥从屋子里出来,反正一个小女孩也跑不掉,更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邱嘉言往里看,小女孩儿又拆了一袋饼干,小口吃着。
“彪哥,这小女孩儿真是从灌顶仪式逃出来的?”
“我找朋友打听过了,不假,是从西川摩诃寨逃出来的。因为是仪式开始前夕逃出来的,又是唯一一个被选中的明妃,所以闹的动静挺大,有小半个月了。”
“不容易啊,从他们手里逃出来,还从西川逃到这边。”
邱嘉言发现了,女孩身上裹得很严实,但能看见手上、身上都是伤,脚上的鞋也是彪哥新买的,从前那双估计是穿烂了。
“可我们现在怎么办?摩诃寨到处都是,一个寨子里的都是善恶对立,难以辨别,我们带着她,能让她躲过去吗?”
彪哥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回去。逃出去的明妃,你不是不知道她们的下场。”
明妃不会有好下场。
邱嘉言想了想,一咬牙:“我们先试着让她躲过这阵子,等过段时间,再带她回海市。等到了海市,我们会安全很多。”
彪哥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伽仪他们……嘉言,你记住,凡事涉及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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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的事情,直接找伽仪,别找齐鹤连。”
“为什么?”邱嘉言往厨房的方向看过去,“我看齐鹤连挺好的啊,应该比伽仪更好说话。”
彪哥摇摇头,表情凝重:“一般的事情找他没问题,但任何会对伽仪不利的事情,就算只有一点点,都不能让齐鹤连知道。”
“好。”虽然邱嘉言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还是答应了。
“对了,彪哥。”邱嘉言忽然想起来,林伽仪从沽珈山开始,就一直在找摩诃寨,“伽仪好像一直在找摩诃寨,还有西川……你说,我们该告诉他们吗?”
“先别说。一来,我们不知道伽仪的目的,这一路上你也见识到了,伽仪并不简单,绝对不是你能想象到,甚至是我,也不一定能应对,二来,伽仪不一定能应付摩诃寨。”
忽然,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彪哥和邱嘉言赶紧跑进去。
女孩儿蹲坐在角落里,抓住身上的袍子,紧紧捂着脸,指尖攥得发白,身上还在发颤。
厨房的抽油烟机响个不停,林伽仪和齐鹤连并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动静。
彪哥赶紧扶住女孩儿,让她冷静下来。
邱嘉言抬头,看见了那个让女孩儿吓得魂不守舍的东西——原本被蒙盖着的神龛。
女孩可能是吃完饼干,闲着无聊,看见这边有一块布蒙着的下面是神龛的形状,犹豫间掀开布,看见了里面的神龛,因为害怕、激动,将神龛弄倒在地,自己也被吓得紧紧缩在一旁。
这个神龛和摩诃寺有关吗?邱嘉言皱着眉头,把神龛放回原位,用布蒙好,跟着彪哥带着女孩儿回到餐桌这边。
在彪哥的安抚下,女孩儿已经基本没事了,只是眼神依然带着一些警惕。
“这样吧。”邱嘉言想了另一个办法,“你可以不告诉我们你的姓名,但你可以给自己起一个你想让我们知道的名字或是代号,方便我们称呼你,好吗?”
女孩不再摇头,而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道:“让旺。”
“让旺?”彪哥没懂这个名字的意思,但还是这么称呼她了,“好,让旺,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多大了?”
“十二岁。”
厨房门打开,齐鹤连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了,让旺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盯着面条,一眨不眨。
齐鹤连把面条放在让旺面前:“是素面,但我加了不少蔬菜,吃吧,小心烫。”
可让旺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烫,用筷子夹着面条就往嘴里塞,一口接一口,彪哥也拦不住。
彪哥把齐鹤连和林伽仪带到一旁,把让旺的情况省略重点解释了下,询问两人的意见。
林伽仪倒是没什么意见:“当然可以啊,这里本来就是彪哥你帮忙找到的住所,决定权理应在你手上,让旺住进来完全没问题,但是我不会照顾小孩儿……要不这样吧,让旺住二楼,要是她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们,她要是下楼需要帮忙,你们也能察觉到。”
林伽仪没意见,齐鹤连暂时也没有说什么。
“谢谢了,伽仪。”彪哥感激道,“伽仪,你们放心,我会尽快帮让旺找到容身之所。”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的社会,怎么帮一个逃出来的小女孩儿找容身之所?这不是林伽仪所关心的,她能做到就是尽量为让旺提供一个临时居所。
39. 021
平时的日子里,五个人算是搭伙过日子,该一起行动一起行动,其余的时间大家基本各干各的,互不干涉。林伽仪和齐鹤连一般在家里打发时间,有时候会到周边人少的地方逛逛。彪哥和邱嘉言经常出门,不用一起出去的时候就轮流照看让旺,俩人都要出门的时候就让林伽仪帮忙看着。让旺也不闹腾,不管他们干什么,她就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蹲在旁边小声唱歌,或是发呆。
齐鹤连在湖边摆好了钓鱼、捞虾的工具,让林伽仪先在这边玩会儿,自己则去准备些吃的,等大家都回来了再吃饭。怕让旺无聊,齐鹤连不忘给让旺捞虾的网兜。
让旺对捞虾没兴趣,就一个人跑到湖边不远的地方,先是在边上的草丛或树枝上找些小果子,也不管河里的鱼虾吃不吃,一股脑扔进去,又在湖边挖了几个小坑,将小坑用沟渠相连,将湖水导入最后面的小坑里,看着坑里的水打转,一看就是一下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的风景很好,不远处有一条泥巴路,没法开车,但是人能步行通过。泥巴路旁,一条湍急的河流涌下,河水在岩石上撞出白沫,溅到两旁的路上和低矮的草地上。河流的那一边有稀疏的云杉,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齐鹤连拿了洗好的果子过来给林伽仪,林伽仪分给让旺一个,顺便和她套起近乎。
“让旺,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让旺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伽仪,坚定地点点头。
或许对于让旺来说,能从那里逃出来,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开心就好。”林伽仪把剩下的小果子留给让旺,只拿了两个,打算起身,去河边找齐鹤连,让旺却伸出手,拽住了林伽仪的衣袖。
林伽仪有些疑惑:“怎么了?”
让旺想了想,想说点什么,但又还没做好说出来的准备,只能放开手,朝林伽仪笑了笑:“姐姐,谢谢你。”
“不用谢。”
齐鹤连拿了个自己做的小网兜,在河里捞小虾米。林伽仪过去的时候,旁边的小桶里已经有不少小虾米了。
林伽仪凑过去,蹲在齐鹤连旁边,看着清澈到呈现浅绿色的河里游动的小虾米。
小虾米可能仗着“虾”多势众,又或许是大脑不够发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临被做成食物的危险。
“阿连……”
齐鹤连听林伽仪的语气有些低落,右手揽过林伽仪的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阿连,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齐鹤连放下网兜,看着林伽仪的脸:“怎么突然这么问?”
林伽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患得患失的频率越来越高,总是觉得齐鹤连会不适应这种挥霍时间的生活。
齐鹤连把林伽仪乱了的头发顺到耳后,捧起林伽仪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伽仪,虽然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熟悉这个名字,但是不管你是林伽仪还是黄恩菱,你都是我的宝宝,我曾经爱的、此刻正在爱的、还有未来会一直爱着的、唯一的人。”
林伽仪忽然觉得想哭。
从那件事发生,她就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社会边缘人,守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远离曾经的朋友和爱人,失去亲人,生活在明争暗斗的赵家,失去曾经存在的痕迹,看不见未来的光亮,只能凭着所谓“身世的秘密”四处漂泊。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如果她足够幸运,可以找到最终的秘密,她的结局可能会和雅玛拉加差不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隐居或是出家。
可是她的齐鹤连回来了。
如果可以,她想找到最终的秘密,结束这一场闹剧,和齐鹤连一起,过着普通人甘之如饴的简单的日子,平淡、安宁地享受这短短的几十年。
可越是对未来有希冀,她就越怕会失去拥有的一切,越是患得患失。
“不要难过,也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让旺在远处,听不清这边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机会,把事情告诉她。
彪哥和邱嘉言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找让旺的人往这边来了。”
不安的情绪在几人之中蔓延开。
彪哥说了现在的安排:“我联系了我的一个朋友。她本来和她丈夫都是丁克,但是她三十八岁的时候,她丈夫后悔了,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所以我朋友现在是离异,四十三岁,海市人,家里十几栋房,经济自由,很有意愿收养让旺,也有办法给让旺一个合法的身份。我们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她的人品和背景你们大可以放心。”
林伽仪和齐鹤连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本来这也不是他们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在人际这方面,彪哥比他们有能耐得多。
邱嘉言问道:“彪哥,你的意思是,我们尽快回海市?”
彪哥点头:“人已经找到72拐了。七天内,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至少先离开这边所在的省份。让旺没有身份证件,我们只能开车带她离开。不说马上赶到海市,先到嘉州也算是比现在安全。”
彪哥想了想,提议:“伽仪,我担心他们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是像我们一样离开这里,先到一个文明程度高一点的地方避避风头,还是咬死不承认,留在这里,最终怎么办还是看你们的意愿。”
林伽仪和让旺没有直接的关系,就算他们找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林伽仪低着头:“我和阿连先想想吧。”
晚上,林伽仪和齐鹤连躺在床上,旁边的小夜灯没有关。
林伽仪躺在齐鹤连怀里,脑子里都是离开这里的事情。
要离开吗?林伽仪不确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林伽仪接下来不会和彪哥他们一起行动。
彪哥、邱嘉言是要往东走的,让旺的新生活也在东边,可林伽仪的不是。
可是雅玛拉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现在不是去西川的好时机?林伽仪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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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雅玛拉加这么说,林伽仪又是信任雅玛拉加的,所以接下来也不会往西边走。
林伽仪忽然抬起头,呼吸喷洒在齐鹤连的耳垂边。
察觉到林伽仪的动静,齐鹤连睁开眼睛,温热的手从腰间挪到头顶,轻柔地揉了揉。
“怎么了?”
“阿连,我们也离开这里吧?”
“不是很喜欢这里,为什么要离开?”
林伽仪也说不上来。这一路上,她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留在这里的生活是很惬意,可那种不对劲并没有消失。
“阿连,我们回古镇吧。”
“古镇?”齐鹤连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林伽仪的肩膀,“怎么忽然想回古镇?”
“欠了人家一件事没做,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既然留在这边可能会有麻烦,我们又没什么地方去,不如先回一趟古镇,在那边住上一阵子。”
“好。那我们先跟彪哥他们去嘉州,等他们离开了,我们就去古镇。”
“阿连,我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林伽仪很想对齐鹤连说这句话。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齐鹤连的手僵了一瞬,继而加重手上的力道,将林伽仪搂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腰间打着圈。
“宝宝,我也爱你,不要再怀疑我对你的爱。”
齐鹤连想,这一辈子,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这是命运注定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伽仪就听到了彪哥出门的动静。
林伽仪在齐鹤连怀里挪动了一下,抽出手,拍了拍齐鹤连:“阿连,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齐鹤连挪了挪,把林伽仪的头发从手臂下解救出来,又把人搂进怀里。
“还早,再睡会儿吧。”
“嗯……”林伽仪想了想,“阿连,我们待会儿找个地方,把神石留在这边吧。”
“不带走了吗?”
“不带了,就留在这里吧,这里很好。”
当初,珀尔并没有说一定要把神石送到西川。他说,将神石带离沽珈山,随便留在哪里都好,而且这也算离西川不远的地方,环境好,也无人打扰,应该算是一个好地方。
林伽仪将神石放在了离湖泊不远的云杉林旁边。
云杉林能挡住正午的太阳,旁边是湍急的河流,还有宁静的湖泊,翠绿的草地,平时不会有人过来,是个很好的地方。说的神乎点,这是一个能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的好地方。
齐鹤连在神石前面用小石头堆了个小塔,又缠了些小的经幡。
“这样,就算有人过来,他们也知道这是不能动的。”
林伽仪看了神石很久。
“我们回去吧,该吃午饭了。”
“好。”
和齐鹤连一起往回走,林伽仪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块背了一路的神石,心里默默道,再见了。
和沽珈山永远告别了。
40. 022
夜里,外面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房顶上,顺着屋檐落下,雨水淅淅沥沥的,偶尔还有雨后青蛙的鸣叫声和远处牛羊的声音,林伽仪莫名觉得不安。
电视剧里都什么情况来着?发生大事的夜晚,都是这样,大雨倾盆。
齐鹤连也没睡着。
他总觉得有混乱的声音往耳朵里钻,但林伽仪没反应,他怕说出来会让林伽仪担心,便闭着眼睛,尽量忽略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把关注点从听觉转移到触觉。
怀里的人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源源不断地传来温度,让他心安了些。
“阿连。”林伽仪往齐鹤连怀里钻,“晚上下了雨,出去的路会不会不好走?”
夜里下了雨,地会变得泥泞不堪,就算他们背着行李,能走出村子,车也可能会陷到泥地里,没办法从村口开到水泥路上。
齐鹤连点头:“具体得看路上的情况。等天亮了,我先出去看看,要是好走,我再回来带你一起。”
“好。”林伽仪想了想,“阿连,我刚才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就去西川,会怎样。”
毕竟林伽仪无法保证雅玛拉加的话是否可靠。
为什么现在不是时机?如果现在去了,会遇到什么,无功而返吗?林伽仪想,总会有所收获的吧。
“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再去找一趟雅玛拉加,找他问清楚。”
林伽仪想了想,摇头:“他们总说,凡是讲求一个因果,追求一个机缘巧合。可什么是因果,什么是机缘巧合呢?他们总说,上辈子的果是这辈子的因,可是这一辈子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为什么要承担上一辈子的果?”
齐鹤连顺着林伽仪的头发,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可能要真正到了某个节点,才能想清楚这些所谓的因果报应。伽仪,我觉得那个雅玛拉加是有点真本事的人,我们不如就听他的,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再去西川。”
“也好。”林伽仪索性侧起身子,一只手越过齐鹤连,捏了捏他有些消瘦的脸颊,“从现在开始,是我们的时间。”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过去,都是我们的时间。”齐鹤连掖了掖林伽仪背后的被子。
林伽仪忽然坐了起来,齐鹤连不明所以。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敲门声。”
齐鹤连竖起耳朵,从逐渐被忽略的木鱼敲击声中隐隐约约听到有木门被轻轻叩响的声音。
齐鹤连起身下床:“我去看看。”
齐鹤连将门打开一条小缝,房间里微弱的光线透过去,在让旺脸上劈开,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
“让旺?”
听到是让旺,林伽仪也起来,把跪坐在地上的让旺拉起来。
“让旺,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让旺看了一眼林伽仪背后站着,脸上不是很好的齐鹤连,又看向林伽仪,咬咬牙,小脸抬起来盯着林伽仪:“姐姐,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好。”
林伽仪起身要跟出去,被齐鹤连拽住。
“你和让旺在房间里说,我在门口等着。”
齐鹤连提了把椅子过来,就在门边坐着,能听到房里有人在小声说话,但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外面还在下暴雨。
窗帘没拉上,窗户也开了道缝,有雨从缝隙里钻进来,减在地上。
齐鹤连起身去关窗,路过抽屉时,顺便拿起未开封的烟盒,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她不喜欢香烟的味道。
因为她不喜欢,所以他以前从来不碰香烟。只是后来找她、想她的时候,会忍不住找些东西麻痹自己,比如香烟和酒精。
后来找到了,他就再也没碰过了。
客厅墙上挂着一张日历,是刚住过来的时候,彪哥带回来的。彪哥说,过日子怎么能没有挂历?
日历整体看上去灰蒙蒙的,下面密密麻麻的是十二个月份,上面是一张寺庙废墟的图片。
寺庙的顶已经不见,只剩三面墙上的佛像和残败的拱门,拱门旁边长满了一束束花,像玫瑰,又像山茶。
让旺坐在床边,看着林伽仪,有很多秘密想要告诉她,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伽仪安抚性地摸了摸让旺的头,温和道:“让旺,别着急,慢慢说。”
让旺咬咬牙,把事情一兜子全说了出来。
“姐姐,我是他们选定的明妃,本该帮助他们完成灌顶仪式。但仪式开始前不久,我逃了出来。”
林伽仪点头:“我知道。”
彪哥说过。
如果不知道让旺的来历,林伽仪再不在乎,也不会让人把让旺留下来。
“为了给我争取逃跑的时间,需要有人代替我被关在房间里,那个人,是我的阿古。”
“阿古?”
“就是我的叔叔。”
林伽仪忽然想到了沽珈山的鬼新娘黄秋歌和把她们带进天坑底下接天寨寨主。
这两件事之间好像的确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让旺不知道林伽仪在想什么,继续道:“关押我的地方,叫摩诃寨。”
林伽仪的手一抖。
摩诃寨?
摩诃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雅玛拉加、沽珈山、无道堂、乐天酒吧的秦知寻、方祈安,他们都和摩诃寨有关,现在就连让旺也和摩诃寨有关。
更麻烦的是,林伽仪完全不知道摩诃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彪哥在沽珈山的摩诃寨找到了救人的办法。还有上次在那楞的摩诃寨,两个僧人看上去都很普通,可是那钟下面的是什么,井下面的又是什么?他们是坏的吗?可如果是这样,雅玛拉加也是摩诃寨的僧人,他又是什么人?彪哥和雅玛拉加是老相识,或许他知道一些林伽仪不知道的……
“姐姐,你怎么了?”
林伽仪脑子里一团乱麻,完全捋不清。
林伽仪摇摇头:“你继续说。”
“我在这里,看到了在摩诃寨也看见过的东西。”
“什么东西?”
“神龛。”
“神龛?!”林伽仪猛地站起来。
是,一楼是有一只神龛,但那神龛被布蒙着。这里的人普遍有信仰,这家的主人又曾经遭遇不测,林伽仪或许是想给这家里的主人最大尊重,或许是因为现在安逸的生活放松了警惕,完全没有注意那神龛。
让旺拉着林伽仪的手,往下拽了拽:“姐姐不要着急,等天亮了去看也没事的。”
林伽仪顺着坐下,可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它是自己要找的神龛吗?
可她要找的神龛曾经是沽珈山,也是在沽珈山丢的。沽珈山离这边近两千公里……
让旺好像看出来林伽仪在想些什么,小声道:“姐姐,从摩诃寨出来的神龛都长得差不多,姐姐可以等天亮了,仔细看看。”
是,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
房里的灯瓦数不大,晚上点着灰蒙蒙的,彪哥他们也睡在楼下,现在下去难免会吵醒他们。神龛又不会跑,林伽仪不用太着急。
让旺见林伽仪冷静下来,继续道:“姐姐,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姐姐,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需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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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信息。”
林伽仪不懂:“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会知道她需要这些信息?如果连这个小女孩都知道,那彪哥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让旺笑了笑,眉眼弯弯的,脸上两坨红红的。
“这是我的秘密。”
让旺不愿意说,林伽仪也不继续问,只是跟让旺闲聊。
“让旺,我觉得彪哥是个好人,他给你找到的领养你的人,也会是好人。”林伽仪顺了顺让旺乌黑的长发,帮她把灰棕色的兜帽从堆在颈侧拉到背后。
“姐姐,我们要分开了,是吗?”
“嗯。接下来,我会和哥哥去一个别的地方,游山玩水。而你,要去到海市,去过你本来应该有的,自由、快乐的生活。”
让旺本该是自由快乐的。
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是自由快乐的。
和让旺聊完天,林伽仪把她送回房间。
打开门,齐鹤连泡了杯热茶,靠在客厅的墙上。
墙上的日历已经被撕下来了。
见让旺出来,齐鹤连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聊完了?”
“嗯。”林伽仪的手从让旺的肩膀上放开,“快回去睡觉吧,让旺。”
“好,姐姐晚安。”让旺又看向齐鹤连,“哥哥,晚安。”
“嗯,晚安。”
拉着林伽仪回到房间,齐鹤连忍不住问:“让旺说什么了?”
“阿连,明天等彪哥和邱嘉言不在家的时候,我想看看楼下的神龛。”
“好。”
客厅垃圾桶里,那张日历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扔进垃圾桶里。
日历上的寺庙只要三面残墙。
村口有一处祠堂,是原来废弃的寺庙改的,现在也破败了,只剩三面墙。
灰色的墙面、黄色的屋檐,三面墙外都开了阳沟,一直汇入远处蜿蜒的河流。
按理说,这种雨水稀少的地方是不会开阳沟的。一来,草地吸水性够强,雨水又不多,不会出现来不及排开的情况。二来,当地人一般会选择把雨水收集起来,处理后转为生活用水。
阳沟旁边坐了八个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披着灰色的袍子,兜帽戴在头上,雨水落到兜帽上,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雨再大再急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双手合十、盘腿坐着,远处的雷声和闪电劈过,短暂照亮他们的下半张脸,他们的嘴一张一合,还有微不可闻的木鱼敲击声。
他们在念经。
快到后半夜,村外走来另一路人。
他们披着赭红色的袍子,八个人抬着一顶木轿子,木轿子旁跟着另八个人,晃晃悠悠往这边过来了。
敲木鱼的人站起身,看着那顶红木轿子,嘴里念经的声音没停,手上敲击木鱼的动作也没停。
轿子的门帘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人——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僧人。
月光稀疏,又有帘子挡着,看不清那僧人什么模样,只能听到他好像从烟囱里传出来的沧桑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
僧人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那人便跑过来,跟敲木鱼的僧人说。
敲木鱼的僧人只是摇头,继而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敲击木鱼的声音越来越大,坐着的僧人念经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雨更大了,阳沟里汇集起淙淙细流,涌入小河。
轿子里的僧人终于没耐心了,放下帘子,轿子也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了。
见人走了,敲木鱼的僧人坐回来,逐渐放缓了敲击木鱼的速度,僧人念经的声音也慢了下来。
41. 023
第二天早上七点,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雨越来越大了,仿佛这里不是西部地区,更像是台风天的东部沿海城市。
彪哥早早就出了门,说是要去确定路况,看今天还能不能开车。
邱嘉言给自己烤了几个煎饼,大家都不吃,他就自己吃。刚吃了两个饼,就被让旺拉着要去看若水暴雨后的样子。小姑娘好不容易对别的事情提起一点兴趣,邱嘉言不好打击人家,只好陪着去,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一时间,家里只剩下齐鹤连和林伽仪两个人。
齐鹤连站在大门边,注意其他人的动向,林伽仪就借着昏黄的灯光,要去揭开蒙着神龛的布。
驴三隔两年回来打扫一遍,但因为常年没有人在这里生活,难免会积一些灰。尤其是黄布,表面没有飞灰,但有褐色的灰已经牢固地附在上面。林伽仪想,如果用指甲刮,应该能刮下来一层,但她不想尝试。
林伽仪掀开黄色的布,露出里面的楠木神龛。
神龛上的花纹繁复精致,通体都是楠木做的,上下都有雕花。打开龛门,能看到里面有八个大小一致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面都供奉着一尊镀金神像。不过神像不像寺庙里常见的神像,倒像是些异化后的邪门歪道。除了神像,神龛里其他被龛门关着的部分也都有精美的金漆画。
林伽仪关上神龛的门,拿着手机,仔细对比着两只神龛。
两只神龛是一样的,只不过照片上的神龛更旧,龛门上有划痕,而这里的神龛没有,倒是龛座上的漆掉了一点,像是被摔掉的。
林伽仪打开相机,又打开龛门,里里外外拍了一圈,仔细和之前的图片分开。
这不是她要在沽珈山找的神龛,但一定和那神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里平时的雨水不多,屋檐只是略微探出来,没有可以留走道,只能勉强躲下一个人。可这次的雨来得奇怪,淅淅沥沥的一直没停过,雨在风的作用下歪歪扭扭的,有不少飘到齐鹤连身上,他只能尽量贴着墙站。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齐鹤连的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远处的云杉林在烟雨中呈现墨绿色,轮廓朦胧,风一吹,整个轮廓线都开始微微摆动。
齐鹤连抬头,看着阴沉的天。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啪”的一声,一片蛭石瓦从屋顶掉下来,摔成好几块,碎屑溅到齐鹤连脚上。
齐鹤连抬头,和一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血红色的瞳孔,中间盯着齐鹤连的一点是血红色,就连眼白也像渗出血来一样红。眼角周围像是要裂开一般,有道道红褐色的沟壑。
它趴在屋顶上。扒在屋檐上的双手是青灰色的,只有四根手指。因为磨损,细长的指甲并没有很长,但很尖利,指甲牢牢嵌进去,留下几个细小的坑洞。
它还有长长的、稀疏的黑发。被打湿的黑发牢牢贴在它的脸上,正在往下淌水,全部和雨水混在一起,滴在齐鹤连脚尖前面。
它朝齐鹤连龇着牙,血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
它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重量在松软黏稠的土地上砸出一个坑。
落地的瞬间,它动作敏捷地从地上弹起来,后肢用力,伸着两只前爪,像朝游客索要食物的猴子一样,朝齐鹤连扑过来。
齐鹤连被困在屋檐下,不好躲避,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往外跑。
从屋檐踏出去的瞬间,他就被雨水打湿。雨水落在身上有些凉,沿着皮肤和衣服的布料往下流淌。
它盯着齐鹤连,又半站立起来,冲了上去。
齐鹤连一只手拽住它的手腕,将它往右边拉,拉再往它的腿上扫了一脚,它就失去重心躺在了地上。
但是这东西力气莫名很大,齐鹤连光靠手上的力量压制不住它,它很快就挣脱,在地上翻滚两圈,站了起来。
它好像很气愤自己被摔在地上,刚站起来就伸出尖利的爪子往齐鹤连脸上扑。
齐鹤连往墙壁上蹬了两脚,增加自己的高度,再调转方向,借助墙壁的力量朝它的胸口踹上去。“砰”的一声,它应声倒地,在湿滑的地面滑行了好几米,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齐鹤连顺势在地上翻滚两圈卸力,顺势靠近,将它的双手背在身后,用膝盖压着,试图借助体重将它控制住,又空出手来,去卡它的脖子。
齐鹤连想,这是个怪物,还是个有一点简单思维、对他们有威胁的怪物,他必须解决掉,不然后患无穷。
林伽仪将黄布蒙上神龛时,听到外面发出“砰”的一声,赶紧开门跑出去看。
随着门被打开,哗啦哗啦的雨声带着潮湿的空气涌进来。
门外,一人、一怪物打得有来有回。
看见林伽仪出来,齐鹤连有些着急了。
“伽仪,回去!”
怪物找准齐鹤连松懈的时机,像一条滑腻的泥鳅,从齐鹤连手下钻了出来,伸出尖利的爪子,直取齐鹤连的喉咙。
齐鹤连看见瞬间靠近的爪子,瞳孔骤缩,身体后倒,一脚蹬在怪物胸口,借力滑出去,打断怪物进攻节奏的同时,让自己暂时处于安全的位置。
林伽仪顾不上其他的,快步冲进雨里,一拳将它打倒在地,趁它还没反应过来,手拽住它的脚踝,双腿绞住它,让它无法动弹。
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很快丧失战斗力,但怪物不会。
它还有牙和指甲。
见它的指甲就要刺到林伽仪的皮肤,齐鹤连赶紧拧住它的胳膊,顺势直接将它的两只手折断,林伽仪顺势坐起来,试图用怪物身上的衣服将它的双腿捆起来。
怪物发出狒狒叫声一样的怪叫,先是拉长又尖锐的声音,然后是短促焦急的声音。
怪物挣脱不开,双腿被控制住,双手又被折断,便张开嘴,露出了嘴里黄绿色的尖利的牙齿,将攻击目标转向折断自己双手的齐鹤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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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它就要咬上齐鹤连的手,两个人又没办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控制住它,林伽仪心一横,索性放弃捆绑它的双腿,往前一步,拧断了它的脖子。
“咔”的一声,怪叫声骤然消失。
怪物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在一旁,血红色的眼睛还空洞地瞪着前方,大到离谱的嘴也张着,嘴角淌下来粘稠的血液,和雨水一起滴到地上,融进泥土里。
雨声忽然大了起来,劈里啪啦打在地上和身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林伽仪看着怪物软趴趴的身体,指尖有些发抖。
齐鹤连先回过神,将怪物的尸体往旁边挪了挪,扶着林伽仪站起来,往房间里走。
“伽仪,淋了雨小心生病,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这里交给我。”
“好。”
林伽仪像行尸走肉一样被齐鹤连带进屋。
老房子里没有电热水器,太阳能热水器在阴雨天也不好用,齐鹤连只能在在厨房用燃气灶和烧水壶烧水。
林伽仪裹着厚毛毯,背靠着门,缩在浴室里。头发被齐鹤连用毛巾耐心擦试过,可还是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滴在地板上,一路溜进下水道。
湿透的衣服还穿在身上,浸湿了厚毛毯,林伽仪觉得浑身冰凉。
怎么办,他看见了……
他看见她冷血地杀了那东西。
他不知道她还用蛊虫杀了陈峰兄妹,在此之前,她手上还有其他人命……
刚才,她拧断它的脖子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林伽仪忽然觉得很害怕。
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一个人的外貌会变,但一个人内里的灵魂是不会变的。”
可现在呢?她变了,变的不只是外貌。
她满口谎言,她利用身边所有人,她杀人不眨眼。
她不是曾经那个积极乐观的她。她的梦想和对未来的希冀全都在那一天破灭了,她现在只想找到真相,然后活着,碌碌无为也好,苟且偷生也好,活着就好。
可齐鹤连呢?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他曾经爱的积极乐观的她,还是为了拯救骤然失去一切的她?
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赵沉喜欢原来的林伽仪,可他不敢说出来,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原来的林伽仪?而她不是原来的林伽仪,所以赵沉放弃了她。
齐鹤连喜欢灵魂是黄恩菱的林伽仪,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就变了啊,他还会喜欢吗?
林伽仪站起来,把湿透的毛毯扔在旁边,打开浴室门。
厨房里,齐鹤连已经烧好了一壶水,烧好的热水在桶里冒着热气,看看只有小半桶。这里的海拔没办法把水完全煮沸,就算兑上冷水,也只能凑半桶,所以齐鹤连又加了一壶水,放在燃气灶上烧着。
齐鹤连背对着门,头发被随手抓在脑袋后面,往下滴着水,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皱皱巴巴贴在身上。
42. 024
不知道跑了多远,林伽仪在一棵黄毛榕树下停了下来。
林伽仪蹲下来。
雨越下越大,这棵榕树并不能很好地挡住雨,反倒是把一颗一颗的雨珠凝聚在一起,滚成很大一滴,“啪”的一声,砸下来,还怪疼的。
林伽仪有点想哭。
小时候,妈妈告诉她,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至少心里会好受很多。
多久没哭了呢?记不清了。
她依稀记得,妈妈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齐鹤连为了接住从围墙上跳下来的她,被摔断了手臂。
那天,齐鹤连在手术室里,她在手术室外。妈妈跟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久,就像变了一个人,爸爸也是。
她逐渐习惯了变得冷漠的家庭,变成齐鹤连的小跟班,他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齐鹤连也惯着她,不管去哪儿都带着她,甚至会为了她不出去玩。
再后来,长大了些,男生和女生走得太近会被人说闲话,她就埋头学习。因为还算聪明,又算勤奋,她在学习上没受过打击。
这些年,她一直没哭过。
太久没哭过好像就会忘记怎么哭了……林伽仪浑身冷得发抖,眼眶酸酸的,呆滞地看着被雨水砸出坑的草地,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林伽仪索性低头,把脸埋进膝盖,双手堵住耳朵,堵住外面烦人的雨声。
如果没有这场雨,他们已经离开了,也不会遇到那只怪物,更不会发生这件事情。
忽然,雨落下的声音大了起来,落到身上的雨却渐渐消失了。
林伽仪恍惚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那人轻声细语说着,顺手把林伽仪从地上捞起来。
“珀尔?”林伽仪看着大雨中干干净净的珀尔,又看了一眼狼狈的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不重要。”珀尔把林伽仪脸上凌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回去吧。”
林伽仪顿了顿,摇头:“我不想回去。”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齐鹤连。
“别耍小性子,那是山姥,山姥不会死。”
林伽仪猛地抬头,看着珀尔:“为什么山姥不会死?”
“山姥是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而存在的精灵神怪。对你们来说,它是怪物,但是对信奉自然神的人来说,它是神,是伴随山神而生的。山神会死吗?”
林伽仪摇头。
神是不会死的。
如果有神的话。
祂们因为人的供奉和信仰而存在。可就算被人供奉的神没有了香火来源,祂们也可以凭借曾经的香火积累和其他供奉神明溢出的香火存在微弱地存在着。或许人们以为感知不到祂们的存在,或许人们以为神已经死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祂们一直默默存在着,直到重新有人来供奉。
珀尔指着远处的山:“人们信仰山神,给山神香火,山姥吸收那些残存的、外溢的香火,逐渐化出人形。只要香火不灭,山神不死,它就不会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齐鹤连他现在有危险。”珀尔的黑发已经被雨水溅湿了,浅紫色的眸子染上一层雾气,“你知道的,他打不过山姥,但是你可以。”
“我可以?我为什么可以?”林伽仪拽住珀尔的袖子,“你告诉我,你说神不会死,那为什么我也不会死?我是神吗?”
林伽仪并不觉得她是神。
她除了符合珀尔所说的“神不会死”这个特征,和神完全不沾边。
不出所料,珀尔摇头:“你不是神,但是我也不能告诉你答案。”
“那你呢,你又是谁?”
一开始,林伽仪就没有相信过珀尔是道士的身份。只是那个时候,她觉得珀尔对她来说没有危险,而且就算她被珀尔杀死,大不了她变成珀尔。变成一只鬼也好,一个如此貌美的人也好,反正她不吃亏。
但是很明显,珀尔知道她的事情。
珀尔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林伽仪执拗的眼神:“伽仪,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他们一个个的,都说不能说。
雅玛拉加说现在不是去西川的好时机,可他也没说原因和好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
父母脸上支起恐怖的微笑,让她吃掉那只长满眼球的蛋糕,只是说“都是为她好”,吃掉它们就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原因。
珀尔也是这样,让她回去,可就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林伽仪后退一步,从珀尔的伞下退了出去。
“伽仪,别耍小性子……”
“我不是耍小性子。”林伽仪的头顶再次被瓢泼大雨打湿,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落。
林伽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林伽仪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她想,珀尔没必要在山姥的事情上骗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帮齐鹤连。
大雨倾盆,林伽仪只恨自己为什么跑出来这么远,这段路好像怎么也跑不到。
濛濛大雾中,林伽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形轮廓,瘦瘦的,佝偻着身体。
它的视力很好,在林伽仪看见它之前,它就已经看清了林伽仪的脸,扭动着脖子,“咔”的一声,被林伽仪扭断的脖子复原。
它匍匐身子,像狒狒一样,手脚并用,朝林伽仪扑了过去。
彪哥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时候,身上早就湿透了,雨衣贴在身上,发梢往下滴着水,就连眼眶里也溢满了雨水。
彪哥推开门往里走,看见齐鹤连在厨房里,背对着厨房门一动不动。
“小齐,在烧热水?正好,给我也来一壶……这毛毯怎么湿成这样扔在地上?”
听到毛毯被扔在地上,齐鹤连回过神跑出来,推开浴室门,里面空荡荡的,有风从窗户外面灌进来。
“伽仪呢……”
“伽仪?”彪哥看湿掉的毛毯,估摸着大概是林伽仪用过的,而齐鹤连浑身也湿答答的,脸色不是很好,“你们吵架了?”
齐鹤连摇头。
该怎么跟彪哥说?如果说了那怪物的事情,怎么解释怪物的尸体?
尸体……彪哥刚才从门外进来,肯定能看见,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齐鹤连推开大门,一阵夹杂着冷风的白雾涌进来,扑在齐鹤连脸上。
外面的雾气更浓了,白茫茫的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蓄着水,很难说这是降水不充沛的西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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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
草地上什么都没有。
怪物的尸体不见了,血液早已渗进泥土里,打斗的还在
彪哥站在齐鹤连身后,茫然地看着齐鹤连,不明所以。
齐鹤连抓住彪哥的胳膊:“彪哥,门外的尸体呢?”
“尸体?什么尸体?”彪哥忽然瞪大眼睛,“你不会是说伽仪的尸体吧?”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彪哥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伽仪不见了?”
怪物的尸体不见了,伽仪也不见了……齐鹤连看向外面,逐渐冷静下来。
他在厨房烧热水的时候没有听见打斗的声音,说明伽仪自己走的。
外面也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怪物也是自己走的。
彪哥抓着齐鹤连:“小齐,你告诉我,伽仪呢?你说什么尸体?不会是你把伽仪杀了吧?”
齐鹤连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现在的情况,顾不上回答。
彪哥什么话都问不出来,索性拽着齐鹤连的衣领:“说话!”
齐鹤连看着彪哥:“伽仪不见了。”
齐鹤连大致描述了一下怪物的外貌,彪哥立刻听出来,那东西就是山姥。
“山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摩诃寨有些距离……”彪哥恍然大悟,“那些僧人!”
“先别管什么僧人。彪哥,伽仪不见了。”
齐鹤连有些着急。
就他所看到的,山姥也好,其他的怪物也罢,都不是林伽仪的对手,可林伽仪是自己跑掉的。
如果是山姥带走她,最差的结果是她变成山姥,齐鹤连至少能找到她。可现在的情况是她自己跑掉了。
如果她想,如果她可以躲着他,齐鹤连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彪哥一边找一边问:“你跟伽仪到底发生了什么,伽仪为什么会一声不吭跑掉?还有,山姥出现在这里,你们为什么没事,山姥呢?你说的尸体,是不是山姥的尸体?你们怎么杀死的山姥?”
齐鹤连只觉得脑子很乱。
问题太多了,好吵。
如果他没有那么多问题,如果他直接一点,伽仪应该不会悄悄离开。
如果找不到了怎么办……齐鹤连不敢继续想下去。
想到这里,齐鹤连下意识加快了寻找的步伐。
彪哥看着齐鹤连,默默摇头。
他好像一眼就看见了他的结局,就好像当初看见方祈安的结局那样,只不过方祈安的结局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来不及为了改变结局做点什么。
他经常在想,如果邱嘉言知道方祈安死去的真相,会不会难过。
或许齐鹤连的结局也会像方祈安那样,来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都是痴情人。
“阿连!”
齐鹤连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见了朝他奔赴而来的林伽仪。
雨渐渐小了,但吸满水的草地踩上去仍然会溅出水来。
雨雾中,林伽仪就那样不顾一切朝他跑来,他也迫不及待朝她跑去。
彪哥站在原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还真是一幅唯美的画面,太偶像剧了。”
如果林伽仪手里没有拖着山姥尸体的话。
43. 025
“所以……山姥是僧人带过来的?”林伽仪头上顶着干燥的毛巾,齐鹤连正在给林伽仪擦干头发。
这里经过两天暴雨,说是哪里的线路出了问题,电压不稳定,齐鹤连从镇里买回来的吹风机功率太大,一插上电就跳闸,所以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用干毛巾擦。
彪哥打了个喷嚏,用毛巾随便擦了一把本就不多的头发。
“苦行僧,知道吧?摩诃寨有很多这样的僧人。他们平时都在寨子里,每年固定时间会出来,山姥就是趁这个时候偷偷跟了出来。知道消息之后,他们一路追踪,但雨大,难免会失去山姥的踪迹。”
彪哥看了一眼旁边被五花大绑的山姥:“山姥不会死,全靠僧人镇压,不出来作乱。”
听彪哥这么说,好像事情都串起来了。
山姥属于精灵神怪,不会死,经常在外作乱,摩诃寨的僧人拿他们没办法,只能世代看管。
沽珈山的摩诃寨,方祈安他们中了山姥的招,所以彪哥去摩诃寨找人帮忙,救回大家。
那楞的摩诃寨,彪哥来迟了,他们去摩诃寨的时间也晚了,僧人们也无能为力。
“可摩诃寨到底什么来头?”
山姥的事情是弄清楚了,但是摩诃寨好像越来越神秘了。
“我也不确定。”彪哥摇摇头,“大都是路上听人说的,他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准。”
摩诃寨和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山姥有关,和林伽仪想知道的真相有关,而林伽仪对摩诃寨几乎是一无所知,除了当时在网上搜索到的“西川摩诃寨引鬼谜案”。
“彪哥,我有一个问题。你知道引鬼术吗?”
“引鬼术?”彪哥想了想,脑海中似乎蹦出来这么一个词,“引鬼术……我在江城的时候,听他们说过一个故事。”
江城被一条江分成两半。北边有商业中心、大学城、创业园,是繁华的地方。南边因为一些谁也说不上来的原因,没怎么开发,只有墓地、老小区,冷冷清清的。
有户人家在南边开了一家饭店。对面是闪烁着霓虹灯的高楼大厦,这边的饭店在竹林掩映中。夏天的夜晚,江边的风吹过来,夹着潮湿的水汽,带着对岸的喧闹,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姓陈,是个瘸子。他老婆姓朱,胖胖的,总是笑呵呵的,一个人支撑起这家饭店。
夫妻俩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起名“高兴”,陈高兴。
陈高兴从小就努力、上进,学习成绩好,人又聪明、老实。别的小男孩儿在外面玩得一身泥巴,他跟着父母在农田里干活沾一身泥巴。
大家都说,陈家没落了好几代,终于出了一个人才。
可陈高兴十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掉进了井里,全村人一起找,连根头发都没找到,大家都以为是被拐跑了,全国各地到处贴寻人启事。
可实际上,陈高兴就在村里人都要用的那口井里,泡了三年才被人发现。
一夜之间,陈高兴从“有出息的好孩子”变成了“瘟神”“索命的”。
夫妻俩受不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没有心气再生一个,就举家搬到了江城。
说是举家,其实也就夫妻两个人,带着这辈子的五百块积蓄。
本来在老家种地就没挣到几块钱,还东拼西凑借了不少去找孩子。在老家受了人两年白眼,还清了钱,这才脱身。
他们一开始给别人做帮工,搬砖、和水泥、洗衣服、通下水道、挑粪水,什么都干。干了几个年头,夫妻俩攒了点钱,就在租金便宜的地方自己当老板,开了家小饭店。
女人待人和善,店里的东西也便宜,老人、年轻人、路过的乞丐、贪玩儿没吃上饭的孩子,她都一样对待,乐呵呵地端上热乎饭菜。
认识的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她心善又亲切,叫她“胖妈”,朱胖妈。
生意好的时候,朱胖妈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陈瘸子在旁边打下手,抽空出来给客人点菜、端菜、收拾桌子。他们还开三千块的工资,雇了一个在对岸念大学的小姑娘做帮工,甭管小姑娘一个月来几天,一天干几个小时,一个月通通三千块。
得空的时候,朱胖妈就抱着毛线盒子做手工,什么毛线吊坠、针织袋,精致得不行。织上十只二十只,陈瘸子就提着篮子去商业街或是大学城卖,大的十块,小的五块。
后来,朱胖妈查出来胃癌晚期,活不了几天了。
朱胖妈咽气的那天,陈瘸子跟着也去了。
一个的骨灰在江里,一个的尸体在江里。
他们在江城没有亲人,后事都是由附近的邻居和房东帮忙办的。
房东收回房子的时候,在俩人的卧室里找到一只破破烂烂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不少书信。
不是情书,不是家书,是不知道从哪里寄过来的诅咒信。
起初,大家都觉得奇怪,朱胖妈和陈瘸子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不像是会把这些东西留着的,可越看,他们越觉得毛骨悚然。
一张牛皮纸上,从上到下写着陈家数十口人的生辰八字,陈高兴、陈瘸子、陈瘸子的兄弟姐妹、父母叔伯,全都有。
另一张牛皮纸上,朱胖妈的也是。
起初,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大家都不认识他们的先辈,两家人也没有往来,直到陈瘸子和朱胖妈两个人的名字被圈起来,连出一条线,指着“陈高兴”,陈高兴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名字。
罗兰。
【陈高兴,高兴建立在罗兰的痛苦之上。】
【陈高兴,就是你。】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归还给罗兰。】
【陈高兴,你的幸福平安都是罗兰的。】
俩人死后,江城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老家的住址。
嘉州小林村凤台街903号。
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陈瘸子并不是天生的瘸子,而是陈高兴死后有一天,突然变瘸的。看了医生,找了道士,怎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前世的孽显化了。
陈高兴的死也是。和尚说,是祖宗造的孽,被陈高兴接上了。
房东是个喜欢玩些风水的,听说这件事,买了车票就去了嘉州,找到了他们的老家,各方打听,打听到了他们的身世,还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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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罗兰的只言片语。
五百多年前,陈家是当地的名门。当时的大少爷陈少于从小就身体弱,偏偏陈家再怎么生也生不出来第二个孩子,只能寄希望于陈少于。
有一天,嘉州来了个僧人,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无名。
无名还带着一个小孩儿。挺可爱的一小孩儿,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人聪明,身体好,跑得飞快,就是长得有点黑。
他说他叫罗兰。
无名离开的那天,陈少于的身体忽然好了起来,不咳嗽了,能跑能跳,跟没生过病一样。
大家都说无名是高僧,陈家有功德,无名便帮了陈家这一把。
没有人记得罗兰去哪儿了。
房东找来了陈家的族谱,找到了陈少于的生辰八字。可按照陈家的规矩,女性、夭折男性是不能入族谱的,所以他只能根据大家的说法,推测陈高兴的八字。
和陈少于的大致能对上。
罗兰只是一个路过的人,连当初的去留都没人在意,再加上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人记得了。
“这能说明什么,陈家用引鬼术,牺牲罗兰,用他的命换了陈少于的命?”对照当时看到的资料,林伽仪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可能。
彪哥笑了笑:“谁知道呢?那个房东到处跑,就为了找这点线索,还不知道这点话经过多少张嘴的加工。”
所以这一路上的传说,彪哥都是只听了一耳朵。
可林伽仪觉得这中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彪哥,那个房东,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姓欧,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只听说他是北城来的江城,说是为了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为了找那个朋友,也是全国各地到处跑,除了陪妻子孩子就是找人。”
林伽仪耸耸肩。
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不记得别人的名字,反倒把人家的故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彪哥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背。
“邱嘉言那小子提前发了消息回来,说是下雨路上不好走,怕让旺淋感冒,先借住在镇里。我也联系了那队僧人,让他们把山姥带回去,待会儿就过来。”
林伽仪点头。
反正让山姥留在这里对他们也没有半毛钱的好处。
彪哥提醒道:“我在楼下守着山姥,等他们过来。你和小齐楼上待着,别下来。”
“为什么?”
彪哥低头看了一眼林伽仪:“我怕你拉着人家问东问西,不让人家走。”
“……”不问就不问,反正他们谁都是一问三不知。
齐鹤连揉了揉差不多干了的头发,拉着林伽仪要上楼:“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彪哥了,我们先上楼。伽仪,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林伽仪忽然有些慌乱。
齐鹤连温热的手指在林伽仪手心捏了捏:“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齐鹤连越温和,她却害怕。
如果齐鹤连跟她吵一架,质问她,她还能理直气壮诉说这些日子的委屈,可齐鹤连什么也不问,默默消化着这一切,反倒让她无从说出口。
彪哥挥挥手,示意俩人赶紧上去。
44. 026
林伽仪坐在沙发上,有些紧张。
齐鹤连提了一只保温壶上来,正在客厅角落的桌子边倒姜茶。
林伽仪看着齐鹤连的背影,咬咬牙,决定先发制人。
“阿连,我……”
林伽仪话还没说出口,一杯温热的姜茶被塞到手里。陶瓷茶杯染上姜茶的温度,传到手心,还有姜浓烈的辛辣味。
“我知道你不喜欢姜的味道,但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喝会感冒的。”齐鹤连从包里翻出感冒药,挑挑拣拣拿出一盒,“预防感冒的药,一次一粒,也吃了。”
“哦……”林伽仪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姜的味道闻起来很浓烈,但齐鹤连加了蜂蜜,中和了一部分姜的味道,喝起来甜甜的,只夹杂着一点辛辣,倒是能接受。
林伽仪捧着陶瓷茶杯,肩上的毛毯往下滑了些。
“伽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齐鹤连把毛毯给林伽仪裹好,“我没有觉得现在的你有任何不好。”
齐鹤连坐在沙发上,林伽仪的旁边凹陷下去一块。
“伽仪,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叫你现在的名字吗?”
“为什么?”她不知道。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用什么名字,用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爱的那个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改变。”
“当初你说,不管外形怎么变,一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会变的……”林伽仪有些害怕,可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这个问题,“可如果灵魂变了呢?”
当初的她是什么样子的?好学生,没有齐鹤连聪明,但是足够努力,老师放心、同学信任。
她时常在想,如果齐鹤连知道她后来的样子,会不会失望。当初那个明媚的黄恩菱是白月光,可手上沾了血的她不是,她变了很多,她的出现会打破一切美好的回忆。如果不能继续从前那样简单的生活,为了留存住曾经的美好,明媚的黄恩菱就只能死在那一天。
齐鹤连没说话,只是揽过林伽仪的肩,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慢慢抚摸着她的头顶。
林伽仪靠在齐鹤连肩上,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掌,也没说话。
“伽仪,一个人的灵魂不是因为她在困境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就算改变了。灵魂里,包含一个人的潜能。”
“——潜能,一个人会做,但还没有做。与其说是人变了,不如说是潜能被激发出来,只是有的人过得顺遂,有些潜能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被激发出来。伽仪,如果让你活下去的唯一条件是杀了我、杀了彪哥、杀了邱嘉言和让旺,你会这么做吗?”
林伽仪摇头。
她是变了,可那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这里没有人要害她,她也没有理由要对这里的任何人下手。
“伽仪,你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为了生存,你可以变得顽强、执着,会为了变得强大学习很多你从未接触过,甚至曾经觉得害怕的东西。你没有变,我也一直爱着这样的你,并且,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不好。”
所以……齐鹤连比她更清楚她没有意识到自己?
林伽仪微微抬起头,看着齐鹤连的侧脸。
齐鹤连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事发突然,林伽仪没有仔细观察齐鹤连出招的动作,更没有细想齐鹤连什么时候去学的这些。
齐鹤连生来就很胆大吗?不是。
小时候去鬼屋,遇到那种偏僻、破旧的小房间,齐鹤连甚至会躲在林伽仪身后。
那天,面对山姥时,他也果断出手了,把她护在身后。
或许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够了解齐鹤连,才会如此惧怕。
“伽仪,今天看见你折断山姥脖子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让你的潜能这么快、这么急被激发出来,让你面对山姥的时候不害怕,让你拥有杀死山姥的能力,强大到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也在想,我坚持找到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会不会最后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不……”林伽仪抱住齐鹤连,“你不是拖累,也不会是拖累,你是我的精神寄托。阿连,那些日子里,我常常睡不着。夜里,我在想,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失去父母,利用身边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东躲西藏,躲到最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连,和你重逢之后,我才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我想摆脱这个诅咒,做一个普通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熬到最后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齐鹤连,她可以将就地过着,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不去管她不会死的原因,反正死了也能以新的身份活过来。就算真的死了,也算是诅咒的解脱。
齐鹤连是她努力活下去的意义。
大雨下了两天,天终于放晴了。
又在这里等了一天,彪哥说可以离开了。
看彪哥落上房子的锁,林伽仪忽然有些惆怅。
明明只有半个月不到的光景,她却觉得这是半生的时光。
齐鹤连注意到林伽仪的闷闷不乐,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怎么了?”
林伽仪摇摇头:“突然有点不舍得。”
就好像当初离开北城一样,离开熟悉的地方,总归会有些不舍。
“要是想这里了,就回来住几天。”彪哥把钥匙抛给林伽仪,“驴三说了,一个月租期才过了一半不到,剩下的给你们留着,提前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住都行,反正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林伽仪拿着钥匙,和齐鹤连面面相觑:这么好?
彪哥笑道:“别看了,是真的。”
见多了乱扣押金、恨不得把人剥皮拆骨的混账房东,突然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倒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林伽仪这才收好钥匙。
远处的三轮车上,让旺坐在后面的车斗里,正朝林伽仪挥手,邱嘉言就蹲在让旺背后,被行李淹没着,颤颤巍巍地把着车沿。
“伽仪,你们别聊了,走了!”
彪哥取笑道:“让你非要借三轮车过来,自己骑。”
“……不。”
邱嘉言只听说可以借三轮车运行李,也没人告诉他,这三轮车是靠双脚蹬的那种。
彪哥踩上三轮车,在邱嘉言背上拍了一巴掌:“坐好了,别乱动。你摔下去都没什么,别把让旺摔了,还有这些行李。”
车是勉强能开了,但地上还全是泥,行李万一掉了,那场面,一定很惨烈。
齐鹤连和林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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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了彪哥之前借来的自行车。
林伽仪抱着齐鹤连坐在后座,感受着微凉的风在耳畔拂过。
“阿连。”
“嗯?”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老是找不着路,你就骑自行车,先送我去上课,然后自己再去上课。”
“当然记得。”齐鹤连笑道,“碰上我没课的时候,我就去你们班上蹭课。也不知道是谁,总是睡不醒,上课了还睡,我还要帮某人记笔记。要我说,学校就应该给我颁发一个金融学学士的学位证书。”
林伽仪犟嘴:“那是给你跨专业学习的机会,才学了几天,还给你颁发学位证……”
说到这里,林伽仪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别说金融学学位证书了,为了她,齐鹤连大学都没念完。
齐鹤连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加快脚底下的节奏,赶上彪哥的三轮车:“是,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到嘉州了,想吃什么?”
“嗯……火锅!”
“好。”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意,微风从不远处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水汽,扑到脸上,也是凉凉的。
草地是软烂的,有不少鸟类在草地上找食物,一跳一跳的,空中盘旋着伺机的鹰隼。
云层在风中荡开,露出柔和的阳光。
远处的高山顶上有全年不化的积雪。黑色的山、雪白的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弱的金色的光芒。
林伽仪忽然想到了“日照金山”。
原来,不是一定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才能看到日照金山。
彪哥借的自行车本来就饱经沧桑,被彪哥骑着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现在又载着两个成年人,锈迹斑斑的车身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
齐鹤连带六岁的她去医院的时候,齐鹤连带十六岁的她在天未亮时赶往学校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她的腰。
此时此刻,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未知。
林伽仪紧紧抱着齐鹤连的腰,不知不觉,脸也贴到了背上。
“阿连……”
“嗯?”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齐鹤连笑道:“不用想,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远处的黄毛榕树下,珀尔静静站在原地,黑发在脑后飘扬着,眼皮垂着,浅紫色的眼睛被遮住了一半。
黄毛榕树的背后蔓延着无尽的云杉,微风中,树叶簌簌作响。
一个穿着驼色袍子的小孩儿从黄毛榕树下呼呼跑过,额前的几根头发朝天举着,小孩儿的妈妈穿红色袍子,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温柔地笑着,跟在后面。
小孩儿忽然停下,跑回黄毛榕树下,指着树下的石头,朝女人大喊:“阿妈,朵帮!”
女人拉着小孩儿,站在石头堆前,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念着什么,虔诚地行礼。
小孩子只知道遇到朵帮要虔诚,要行礼,却尚未参透其中的意义。
小孩儿揉了揉肚子,扁着嘴:“阿妈,我饿了。”
“好,阿妈知道。”女人掀开盖着灰布的篮子,“雨后,云杉林里的蘑菇长得最好了,我们回去吃蘑菇。”
“好!”
45. 001
彪哥和邱嘉言轮换着开车,打算连夜赶回海市,免得夜长梦多。林伽仪则和齐鹤连一起暂时留在嘉州。
齐鹤连把原来在嘉州租的房子退了,带林伽仪直接住了酒店。
“阿连,为什么要住酒店?”
林伽仪想,虽然赵沉给她留的钱足够多,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能少用点就少用点。像她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大学也没来得及念完的,也不好找工作。
齐鹤连揉了一把林伽仪的头发,把房卡放到林伽仪手里:“就住两晚,后天就去青石古镇了,花不了多少。”
“可在青石古镇也要花钱的啊……”
青石古镇是商业化程度较高的古镇,住店、租房都不便宜,这次不急着走,估计要租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你们要去青石古镇啊?”前台坐着的小姑娘看起来才刚成年,手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两人,一眨一眨。
“对……”
“你们是情侣吧,去青石古镇旅游?”
林伽仪点头。
“还是换个地方吧。”小姑娘劝道,“昨天我们店里来了几个客人,说是从江城来的,去青石古镇查一个案子。”
查案?他们是警察吗?如果是警方查案,为什么不是青石古镇当地警方或是嘉州警方?青石古镇发生了什么,需要外地人员过来查案?
林伽仪的问题太多了,她只能挑重要的问。
“查案?青石古镇又出事了吗?”
“是呀,听说是死了一个算命的老瞎子。他们说,青石古镇的大山里住了个老瞎子,平时四五点就出门,拎一只折叠小板凳,背一个破包袱,走上一个小时,到古镇里找个角落坐着,等算命的客人来,下午五六点再背着东西走一个小时回去。但是古镇里的人说,好几天没见到老瞎子了,心里觉得奇怪,就几个人闲来无事,去山里找老瞎子。你们猜怎么着——”
“死啦!那老瞎子被发现的时候,死了得有十天,头不见了,胳膊上的肉少了好几块。更诡异的是,他们在老瞎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活着的婴儿。”
林伽仪觉得奇怪,就顺着小姑娘的话问:“婴儿?老瞎子抚养的吗?”
“这谁知道呢,平时没人去他家里做客,也没人见老瞎子带婴儿下过山。如果说是老瞎子从哪里弄来抚养的,也说不过去啊,老瞎子那死了十来天,婴儿早该饿死了。反正啊,青石古镇邪乎着呢,前阵子刚有一个酒吧老板被分尸,这又有一个老瞎子死得离奇。”小姑娘朝林伽仪扬了扬下巴,“听我的,旅游换个地方,附近什么旅游景点没有啊,别去青石古镇。”
“好,我们会好好考虑的,谢谢你。”林伽仪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有些好奇。
就算秦知寻的死是意外,但这个老瞎子的死也太巧合了。
“伽仪,我们明天先去一趟摩诃寨,再去青石古镇?”
林伽仪忽然起了调侃齐鹤连的心思:“人家前台小姑娘都说了,小情侣旅游不要去青石古巷,你还去?”
齐鹤连伸手把人搂进怀里,顺手从林伽仪手里拿过房卡。
“滴”的一声,房门打开。
齐鹤连关上房门,把林伽仪困在自己怀里。
齐鹤连订的房间不算下,但背后是门,面前是齐鹤连近在咫尺的脸,林伽仪觉得有些燥热。
“小情侣……都说是小情侣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小情侣该做的事情?”
说起来,她和齐鹤连不过是做了两年的小情侣,后来她就死了,不得已分开两年多,这次重逢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小情侣的体验还真不算多。
“你想做什么?”
“我想……”
林伽仪怎么也没想到,齐鹤连会带她来婚纱店。
婚纱店的装修整体呈灰色调,部分转角的地方装饰着鎏金色,在白色的灯光下不显得俗气,反而和店内布置的粉色、红色、蓝色的鲜花气球相得益彰。
婚纱店是某知名品牌的展示店,店里很大,婚纱很多,中式的、西式的都有,白色婚纱、红色秀禾服,甚至黑色的婚纱,都应有尽有。要说共同点……那就是这里的婚纱出自同一家工作室的设计师,而他们工作室的标志性设计就是蝴蝶,各式各样的蝴蝶。
店里的模特凹着各式各样的造型,婚纱穿在她们身上,仿佛这里就是婚礼现场,每个“人”都带着对幸福的期待。
今天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三位店员在等候。
林伽仪停在门口,被齐鹤连半拽着带进店里。
“你带我来婚纱店干什么……”林伽仪觉得头顶的白色灯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不是说该做点小情侣该做的事情吗?”
“谁家小情侣莫名其妙跑来婚纱店啊。”
齐鹤连带林伽仪穿过门口展示秀场款婚纱的廊道,在店员的带领下走进右边最里侧的大厅。
大厅里的装修和外面的差不多,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空间更大,陈设的婚纱没有那么多,但更漂亮,正中央的空地上,摆着沙发和茶几。
“二位请先稍作休息,我们准备的甜点和茶马上就到。”
店员说完就退下了,偌大的厅里,只剩下齐鹤连和林伽仪两个人。
林伽仪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好像初入繁华大都市,看着车水马路,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的,刚从村里出来的姑娘。
“伽仪,就当是我自私一回,满足我的一个心愿,好不好?”
“……好。”
说不乐意肯定是假的。
当她小时候,缠着齐鹤连和他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就期待着这一天的真正到来。本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但齐鹤连亲手带她来到了这一天。
“那就去挑你最喜欢的吧,今天的一切消费我买单。”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先谢过齐大公子了。”林伽仪拉着齐鹤连的手,从里走到外,从白色婚纱看到红色秀禾服。
最终,林伽仪看着一件白色婚纱和一件红色秀禾服,犹豫不决。
“阿连,你帮我选一选,这两件都好好看。”
“或者……那边还有几件龙凤褂,也好看。”
林伽仪盯着一件龙凤褂看了半天,摇摇头:“不喜欢。”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那几件龙凤褂都是金丝线缝制的,价格肯定比这些都贵。
“那就两件都先试试。”
齐鹤连叫来店员,一人帮林伽仪拿一件,架着林伽仪进试衣间。
婚纱的材质是顶级蕾丝与轻纱,细腻柔软,轻盈飘逸。蕾丝上绣着精致的珠光色蝴蝶花纹,轻纱层层叠叠,像是云朵一样托着轻舞的蝴蝶。
抹胸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与钻石,衬得林伽仪的锁骨很漂亮。只是锁骨附近有两道疤痕,都是在沽珈山的时候留下的。
长两米的裙摆有有很好的层次感和流动感,随着林伽仪从试衣间走出来,裙摆轻轻摇曳,如同海浪般起伏,裙摆上的蝴蝶也随之飘动。
旁边的店员手里捧着头纱。
头纱足以垂到脚下,薄薄的一层,上面也点缀着很多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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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立体蝴蝶,翅膀一抖一抖,就好像蝴蝶隔着头纱,亲吻上她的脸。
人呢?
林伽仪看了一圈,没看见齐鹤连的人影。
“这儿呢。”齐鹤连从旁边的走道里出来,扶着林伽仪从试衣间走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
齐鹤连从店员手里接过头纱,给林伽仪戴上:“你的婚纱,当然要你觉得。不过,不管你穿什么,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看的。”
齐鹤连带着林伽仪走到正面都是镜子的墙边:“看,戴上头纱,是不是更完美了?”
林伽仪点头。
真的很好看。
齐鹤连走到旁边,关掉头顶上最亮的几盏灯,只留下中央的灯光照明。
林伽仪这才发现,这件婚纱不只是白色的。
灯光没那么亮的时候,婚纱上面的蝴蝶是一闪一闪的,带着浅浅的蓝紫色,蓝紫色的翅膀上,或许是因为灯光,又有一道白色的闪带。
“这是光明女神闪蝶。”齐鹤连瘦长的手指抚过林伽仪的耳垂旁的蝴蝶,蝴蝶翅膀颤抖着张了张,然后听话地趴伏在洁白的婚纱上。
“——光明女神闪蝶因为自身过于璀璨夺目,被人所喜爱,也正是因为这份喜爱,让它们濒临灭绝。”
蝴蝶在变成蝴蝶之前都只是一只在地上蠕动的毛毛虫。但破茧重生的蝴蝶,可以在蓝天下飞舞,可以在树叶上栖息,可以拥有自由。
在希腊神话中,蝴蝶就被认为是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化身,象征着爱情的自由。
林伽仪隔着头纱,没办法把手伸出去,只能看着齐鹤连。他的眼底,好像有她看不见的东西。
齐鹤连的手从她的耳边移到身前,轻轻将头纱掀到脑后,林伽仪的视线清晰了些。
齐鹤连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慢慢停在锁骨附近。他低下头,林伽仪只觉得锁骨上传来温热的柔软。
他吻在了她锁骨处的伤口上。
“阿连……”
齐鹤连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林伽仪:“这件婚纱是不是大了点?”
林伽仪点头:“腰身大了一点点。”
齐鹤连叫来店员:“麻烦量一下尺寸吧。”
“好的,齐先生。”店员微笑着转向林伽仪,“林小姐,请跟我们过来。”
林伽仪没动,只是看向齐鹤连:“阿连,我还没说要这件呢。”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喜不喜欢我还看不出来?去量尺寸吧,我已经结帐了。”
林伽仪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你进试衣间试衣服的时候。”齐鹤连帮林伽仪提着裙摆,“快去量尺寸。定制的话,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做好,到时候我们再来拿。”
“哦……好。”
“等一下。”齐鹤连忽然停住,把手机递给店员,“麻烦帮我们拍一张照片。”
“好的,齐先生。”
“在这里?”虽然这里的装饰也很好看,但林伽仪总觉得在这里拍不是很好,而且……
林伽仪点了点齐鹤连的衣服:“你是不是也应该去换一件?”
“好,既然我们林大小姐都发话了,我去换。”
林伽仪穿的婚纱体积过大,她没办法坐下,于是齐鹤连拿着设计师设计的跟这件婚纱配套的西装就进了试衣间,并没有再挑选。
相比于设计匠心独具的婚纱,西装的设计就简单了很多,似乎西装的成形就只是为了搭配婚纱。
“好,二位可以再靠近一点,林小姐笑得很好看,三、二、一,茄子!”
46. 002
因为青石古镇发生的命案现场过于血腥,又是当地居民发现的,难免传得人尽皆知,警方只好把老瞎子住的山整个封锁起来。
亮黄色的警戒线环绕着大山入口,前面停着好几辆警车,车顶上的警灯闪烁着。
林伽仪和齐鹤连跟着一群当地凑热闹的人挤在一起,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从别处听来的消息,诸如:老瞎子给人算错了命,遭人报复;老瞎子抢了别人的孩子,被人找到了……什么奇怪的传言都有。
林伽仪忍不住向人打听:“大哥,您知道老瞎子平时得罪了什么人吗?”
大哥即将成为“聪明绝顶”的大哥,头顶反着光。
“那可多了。这老瞎子,算命的时候专挑坏的讲,然后让人去摩诃寨求保佑。那总有人不喜欢老瞎子这一出,遭报应是早晚的事情。”
后面挤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娘,把大哥往旁边一扒:“那老瞎子是不是和摩诃寨的做了什么交易,卖出去一个平安符,他们就给他多少钱?”
林伽仪隔着口袋,默默拍了拍刚从摩诃寨弄来的平安符。
那秦知寻不会也被老瞎子骗了吧?
大哥没理会林伽仪这边,只是反驳大娘:“那哪儿能啊,要是真给他钱,他还能穷成这样?家里、账户里,总共就五百多块钱,衣服捡来的,被褥二十年前的,连门上破了个洞,冬天也是蒙件衣服挺过去。”
“那不好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给外面的女人花了,听说老瞎子来往嘉州城里跑……”
“瞿大娘,你儿子找你,说是你宝贝孙子又尿床了!”
大娘还想反驳什么,听到自己的宝贝孙子尿床了,赶紧走了。
林伽仪见大哥知道的不少,赶紧上前继续打听:“大哥,你们刚才说,老瞎子家里一贫如洗?”
大哥点头:“是啊,别说衣服家具了,连家里吃的白菜也是古镇里的人见他可怜给的。”
说到这里,大哥很是气愤:“那老东西真不是人。上面给老瞎子的补助金,一个月一千二,由那老东西代管。你猜怎么?那老东西一个月给老瞎子一袋五斤的米,然后什么都没了,每年年底才把自己做的腊肉给老瞎子拿一块,拿的还是全是骨头、不好吃的那一块儿。算下来,一年能昧他一万多。”
“老东西是谁?”
大哥值了指前面正在和警察说话,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
“就他。”
想必那人的确昧了不少钱,站在附近看热闹的人纷纷附和起来,也有外地来旅游,结果意外见证这场闹剧的,正好奇地听着。
林伽仪见这边群情激愤,口若悬河地说着那人的斑斑劣迹,拉着齐鹤连默默走开了些。
站在人群周围的,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的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只手被牵着,人却一点不老实,这里抓抓,那里踢踢。女孩看上去很郁闷,盯着山上的方向,眼睛也不眨。
“你好……”
听见林伽仪的声音,女孩下意识缩着脖子,把头扭向一边,怎么也不愿意去看林伽仪。
林伽仪觉得奇怪,便继续问:“你好,请问你也是当地人吗?”
女孩点点头,头偏得更厉害了。
林伽仪想,如果这里有个洞什么的,女孩肯定毫不犹豫当场跳进去。
女孩牵着的男孩倒是开朗许多,放过了旁边被捏得皱皱巴巴的雏菊,朝林伽仪笑了笑:“你别欺负姐姐了,她害羞。”
“你们是姐弟?”
“是呀。”
林伽仪打量着两个人,觉得这对姐弟长得是挺像的。不过林伽仪倒是很少见这种年龄差了将近十五岁的姐弟。
“念儿,带弟弟回家了。”
林伽仪还想问点什么,姐弟俩已经被人叫走了。
进山的路上除了警察,还站着两个穿驼色风衣的男人,他们身材高大,神情严肃,侧对着人群,正在商量什么,不像本地人。
他们更像是那个前台小姑娘说的,江城来的人。
“风哥,莫哥!”
山上跑下了一个同样穿驼色风衣的男人,脖子上银色的项链一甩一甩,跟他本人一样跳脱。
他冲到两人面前,差点没刹住,两人默契地朝两边挪了半步,他就差点飞出来,还好停下了。
“说正事。”
“找到线索了,翟哥让我来叫你们。”
听到他这么说,其中一人淡淡道:“怎么不打电话?”
“……忘了。”
“……”
林伽仪看着上山的三个人,觉得有些累了。
“阿连,我们先回去吧。”
“好。”
林伽仪正要转头,忽然和上山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个人……她想起来了。
他们见过的。
在北城大学的时候。
那是推理协会的迎新团建。
他是副社长,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看着台上正在表演的社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轻轻点着,心不在焉。
她坐在他后面,也是一样的游离在人群外。
他叫……周风砚。
只是刚参加完迎新团建,她就再也没去过这个社团。
“怎么了?”
林伽仪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等等!”
转眼间,周风砚已经到了林伽仪面前。
周风砚皱着眉:“林伽仪?”
她差点忘了,周风砚不光曾经是黄恩菱同社团的研究生副社长,还是江晨晨的远房表哥。
江晨晨死后,他们也远远地见过一面。
她忽然有些慌了。
她的新身份可以让她在不熟悉的地方掩护自己,却没办法瞒过曾经熟悉的那些人。
齐鹤连拉过林伽仪,挡住周风砚的视线:“有事吗?”
周风砚看着齐鹤连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砚。”先前和他一起站着的穿驼色风衣的男人也跑了过来,“风砚,怎么了?”
周风砚摇摇头,视线越过齐鹤连:“我们聊聊吧。”
这话是对林伽仪说的。
林伽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想和你聊。”
齐鹤连带着林伽仪退后一步:“她不想和你聊。”
林伽仪躲在齐鹤连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我们不谈那件事,确切来说,那件事我不关心。”周风砚盯着林伽仪,“我只是有一个疑惑。”
不谈那件事?
林伽仪看向周风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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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远离人群,但又能被齐鹤连看见的地方,周风砚终于停下了。
“好久不见。”
“我来不是和你叙旧的。”
虽然答应和他聊聊,但林伽仪并没有放松警惕。
不管怎么说,周风砚是江晨晨的远房表哥,而在他们眼中,她的确是杀死江晨晨的凶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
周风砚似乎有些无奈:“我只是想知道,你离开北城之后,江家一路追踪你追到沽珈山,后来就丢了消息,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要知道,青石古镇离沽珈山不远。”
“……这也不关你的事。”
如果不是周风砚说出来,她还真不知道江家的人竟然追到了沽珈山,也不知道他们追到沽珈山之后就丢了消息。
林伽仪站直身子:“你究竟想问什么?”
“你不是林伽仪。”
不是问题,是肯定。
林伽仪对上周风砚的眼睛,强装镇定:“你凭什么这么说?”
周风砚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我是江晨晨的表哥没错,但我和赵沉也算是一起长大,我了解他,他从小就喜欢林伽仪,不可能放她离开自己身边,还允许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
这一点他还真没瞎说。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周风砚,北城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研究方向是犯罪心理学。”周风砚指了指远处和齐鹤连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叫徐成莫,北城公安大学毕业,也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
周风砚前倾身体,微笑地看着林伽仪:“所以,不要在我们面前说谎,也不要试图用武力对付我们,我可能打不过,但他可以。”
林伽仪只觉得背后发凉。
周风砚忽然后退一步,敛了敛神色:“记得当时警察审你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确定你没有说谎,不是你杀了江晨晨,而是真正的林伽仪,所以我说,我不关心那件事。既然你已经不是杀人凶手林伽仪了,我也没必要追着不放,更何况,我和江家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林伽仪抬眼看着周风砚。
他好像并不喜欢江家?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奇怪。
“你就不关心真正的林伽仪去哪儿了吗?还有,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应该相信科学才对,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林伽仪?”
“不关心。这个世界上没有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太多了,相比于相信你精神疾病发作疯了,疯到……比以前还正常,我更愿意相信你不是林伽仪。”
林伽仪还是觉得奇怪:“可是,我这具身体杀了江晨晨,里面换了个人,你就能不追究吗?”
“这跟换了个人有什么区别?”周风砚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好了,我不是来跟你聊这些的。”
“那你想聊什么?”
“摩诃寨。”
“摩诃寨?”
“根据江家的调查,还有我的了解,你在摩诃寨遇到过一些怪事,对吗?”
“谁告诉你的?”
“老周。”
“谁是老周?我不认识。”
“你认识。按照他的行事风格,他会让你们叫他——彪哥。”
47. 003
“彪哥?”
如果说刚才是后背发凉,现在就是如坠冰窟。
周风砚和彪哥认识,也就是说,如果他想,他可以知道林伽仪的一举一动,然后全部告诉给江家人,让江家人来一个瓮中捉鳖。
但是他没有。
林伽仪不禁仔细打量起周风砚来。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她只是有了林伽仪本人的记忆,却对这个偶尔出现的人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
江晨晨的远房表哥,推理协会的副社长,很随意就接受了连林伽仪都没办法立刻接受的诡异,认识彪哥,和警方往来密切……林伽仪看向远处的男人。
还有那个徐成莫,套在驼色风衣里也能看出来,那人经过系统的训练,要是打起来,林伽仪和齐鹤连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那个徐成莫他怎么好像也见过,在哪里呢……想起来了!
林伽仪眼前一亮。
推理协会迎新结束的时候,徐成莫就是那个在门口等周风砚的人!
“现在相信了吧?”周风砚开口,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林伽仪在短短的时间内想了这么多,“我的确和江家没什么关系,也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给江家。”
“……”好可怕的人,明明是笑眯眯的,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毒。
“好了,回到正题,我们就事论事。你对摩诃寨究竟知道多少?”
林伽仪继续拿彪哥做挡箭牌:“彪哥知道的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你为什么不问他?”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他不愿意说,我也没办法。”
同事?林伽仪看向这其中四五个穿驼色风衣的人,不是警察,但那些警察看起来很尊重他们。
“我倒是没听你提起你的职业。”
周风砚知道林伽仪这是要摸他底细的意思,也不遮掩:“在一个民间调查组织内工作,你也可以理解为——警局编外人员,和警局合作密切。”
一般来说,警局对这种编外人员没有任何明文要求,比如身高、视力、学历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全靠能力。
“那徐成莫……”
“他?”周风砚顺着林伽仪的眼神看过去。
徐成莫站在齐鹤连旁边,齐鹤连注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徐成莫就盯着齐鹤连。
周风砚挑了挑眉:“他是警察,不过这次也是以调查组织探员的身份过来的。”
看来,周风砚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那个徐成莫更是。
“给工资吗?”
周风砚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我们是民间组织,又不是傻子,给人打白工啊?”
“给多少?”
“怎么,你想加入?”周风砚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你加入倒是没问题,毕竟光你的秘密应该就足够了,再加上……你真要加入?”
“说说而已……”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她干嘛要自讨苦吃?
“……那就说回正题,摩——诃——寨。”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
“因为我怀疑,老瞎子的死和摩诃寨有关。”
林伽仪想了想:“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牵扯到摩诃寨,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再加上她也有很多事情想问清楚。
周风砚非常财大气粗地把茶馆包场了。整个三楼,只有他们四个人。
林伽仪和齐鹤连坐在一排,周风砚和徐成莫坐在一排,一人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现在可以说了?”折腾到现在,周风砚只觉得疲惫。
“在告诉你关于摩诃寨的秘密之前,我需要知道老瞎子的真实情况。”
先前知道的那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添油加醋的成分不少,真实性有待考证,她需要知道真实情况。
“那我简单说一下。”周风砚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我们看见尸体的时候,他的头不见了,脖颈处有平整的切口,应该是锋利的刀具所切。胳膊上少了两处肉,大小近乎圆形,直径两厘米左右,没有到真皮层。与此同时,老瞎子的房间里有一个婴儿。”
至此,大致情况和林伽仪听说的差不多,但周风砚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林伽仪毛骨悚然。
“我们在婴儿口腔中和胃内容物里提取了一些,经过鉴定,成分里有老瞎子的肉。”
林伽仪震惊地看着周风砚:“你的意思是,老瞎子手上的肉是婴儿啃的?”
马上,林伽仪提出质疑:“那婴儿长牙了吗,怎么能啃得动老瞎子的肉?”
“婴儿七个月大,上下两排各长了两颗牙,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肉咬下来的。”
这正是古镇警方让他们过来的原因。
“警方想不到科学理论来解释这件事,所以让我们过来。”周风砚摇摇头,“本来我们还在调查江城的事情,因为这件事过于诡异,不得不先放下那边的事情。”
“你们人手不够啊?”
“是人都很难接受我们的工作性质吧。”
也是……林伽仪看周风砚的样子,应该是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的,每天看到的不是尸体就是现场。
“这就是全部?”
“这就是全部。”周风砚叹了口气,“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摩诃寨的事情了吧?”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但愿她知道他想知道的。
“听说摩诃寨里养了一种怪物,叫山姥?”
“嗯,不过可以肯定,这件事不关山姥的事。”
“为什么?”
“因为山姥最喜欢吃小孩儿的嫩肉,那个婴儿既然没有缺斤少两,那就说明山姥没来过。”
不然,被吃掉的应该是婴儿,而不是老瞎子。
“摩诃寨有没有关于‘断头’的事件?”
“据我所知,没有。”
秦知寻的事情肯定算得上,但现在还不能说明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你听说过‘引鬼术’吗?”
怎么又是引鬼术?林伽仪有些烦躁地点头。
“听过。”林伽仪只好把引鬼术相关的信息简单介绍一遍。
林伽仪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免责声明:真假存疑,我一概不保证。”
“好。”周风砚想了想,“你真不打算加入?”
“……”
林伽仪只是不想回话,倒是徐成莫的反应比较大,皱着眉头,脸比谁的都臭。
“你让她加入?”
周风砚笑了笑:“只是有这方面的想法,具体的还要看对方的选择。”
周风砚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想加入,随时联系我。对了,加入我们,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你会得到我们和警方的双重保护,这样,你就能彻底摆脱江家。”
倒是挺吸引人的……不过管他呢,等江家找过来再说吧。
林伽仪摆摆手,和齐鹤连要走:“再说吧。”
“不吃个饭再走?”
“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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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林伽仪还没来得及走出去,门外冲进来一个男人。
是在大山的时候,从山上跑下来的那个人。
他冲进来,差点迎面和林伽仪撞上,最后被齐鹤连拽了一把,这才没撞上去,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周风砚走过来,拧着眉头,把人拽着衣领子提起来。
“江序,进来都三年了,别这么毛毛躁躁的。又有什么收获?”
江序?
林伽仪看向捂着膝盖龇牙咧嘴的人。
周风砚好像知道林伽仪在想什么,解释道:“海市人,和江家没有关系。”
林伽仪这才放心下来。
“什么江家?”江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跟你没关系。你先说,为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哦对!”江序恍然,“翟哥说,老瞎子的dna检测没白做。风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江序说着,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两个不属于组织的人,赶紧闭上嘴。
周风砚微微叹了口气:“说吧,他们是我请来的帮手。”
莫名成为帮手的林伽仪和齐鹤连:“……”
听着呗。
“风哥,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老瞎子的dna结果出来,我们找到了他失散五十多年的亲兄弟!”
“五十多年?”周风砚脑子里搜索着老瞎子相关的关系网,“老瞎子五十四了,他亲兄弟应该也差不多年纪吧?”
“对,五十三岁。要不是正好老瞎子死了,做dna检测,警方录入系统,还发现不了这个意外收获呢!”
“等等,你的意思是……”
一般来说,警方录入dna,要么当事人犯了案,要么当事人去了西天。
“风哥,你猜的没错。”江序忽然耷拉下去,“人死了,而且比老瞎子死得更早。”
周风砚忽然沉默了。
老瞎子平时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没有任何亲近的关系,而就这个案子出发,整个古镇的人都可以排除出去,能入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摩诃寨,一个是他的亲近人员,比如婴儿,还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婴儿无从下手,摩诃寨更是神秘莫测,稍微容易点的也就是他这个失散多年的兄弟,结果人还死了。
“在哪儿找到的?”
“沽珈山。当地警方说,那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沽珈山?!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声,默默站直身子。
齐鹤连不动声色地握住林伽仪的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翟哥已经联系上当时办那个案子的警察了,应该明后天就能到。”
周风砚摆手:“既然人死了,对这件事没什么帮助的话,就不要牵扯进来,反而会更麻烦。”
“风哥,恐怕不得不牵扯进来。”
“嗯?”
众人都看向江序,江序神色复杂,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当时,沽珈山警方并没有找到死者的身份,寻尸启事就一直贴着。不过前几天,有个游客去沽珈山的时候,认出了照片上死者手上戴的一只金镯子,说他在江城的时候见过,他说……”江序看了一眼齐鹤连和林伽仪,又看向周风砚和徐成莫,低下头,“他说,他和死者没什么交情,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老周。”
“老周……”周风砚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现在看来,这事儿的确不得不牵扯进来。
48. 004
林伽仪见到查警官的时候,倒是不意外。
因为当时督办老周案子的警察主要有三个,其中,炮哥死了,朱警官跟了半程就被调去追黄家宾馆的案子了,也就剩查警官跟了全程。
周风砚要调查,肯定得找他。
可查警官就没那么镇定了。自打沽珈山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林伽仪,只听赵飞说,林伽仪到了嘉州,和男朋友会合之后就又没了消息。
查警官换了便服,穿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装外套,倒是比在沽珈山的时候看上去肆意许多。
本来,查警官正在和周风砚说场面话,看见林伽仪,他立刻推开周风砚,张着嘴就跑了过来,硬是被齐鹤连挡了一下,这才停下来。
查警官抓着林伽仪的肩膀,翻来翻去地看,乐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伽仪,听赵飞说,你和你男朋友会合,我当时还不信呢,是真的啊?”说着,查警官还不忘夸两句齐鹤连,“怪不得赵飞说,你一和你男朋友会合,马上就跟人跑了,原来他这么帅!看来这阵子你过得不错,比在沽珈山的时候白净了些,也长了点肉!”
林伽仪不动声色地从查警官手里逃出来:“查警官,还真是好久不见。对了,你这次来是办正事的,对吧?周风砚还在等着呢。”
周风砚站在一旁,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迎上林伽仪求助的视线,最终点点头:“查警官,案子要紧,叙旧以后再说,我们先对一下信息吧。”
“哎,好。”查警官跟周风砚离开之前,还不忘在林伽仪肩上捶了一下,“伽仪,等我办完这点事,我们再聊!”
“再聊,去吧!”拜托了查警官,林伽仪总算松了一口气。
齐鹤连叹了口气,在林伽仪的脸颊上捏了捏:“现在已经很瘦了,在沽珈山的时候,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其实也没多少……她从北城离开之后,没绕多少路就去了沽珈山,坐的公共交通,也就是从陈峰兄妹死了之后,她才开始东躲西藏,但路上又是珀尔,又是彪哥的,她倒也过得还行。
“好了,都养回来了,以前的事情没必要提它。”林伽仪也捏了捏他的脸颊,“还说我,你不是瘦得更多?”
相比于大学的时候,齐鹤连才是瘦得厉害。
两人正说着,徐成莫幽幽地从两人面前路过,非常刻意“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
看着徐成莫幽幽走过的身影,林伽仪有些奇怪:“他看什么?”
齐鹤连摇头:“谁知道呢。”
这俩人不懂徐成莫的心思,倒是江序一眼就看出来徐成莫在想什么,屁颠屁颠跟上去,也不知道是真去安慰还是幸灾乐祸:“莫哥,别委屈啊,咱风哥也不是老顽固,你不用藏着掖着。”
“滚。”
“得嘞!”江序依旧乐呵呵地走开,一头钻进同事的怀里。
看得莫名其妙的林伽仪和齐鹤连:?
在周风砚的掩护下,林伽仪和齐鹤连成功混进了现场。
老瞎子的尸体已经运走了,只留白线画了当时老瞎子倒下的位置,还有婴儿的位置。
根据周风砚的说法,老瞎子手臂上的肉是婴儿啃的,那婴儿该在老瞎子附近才对,可实际上……
要不是这小破土砖屋的前后门都被栓上,那婴儿应该早就爬出去了。
周风砚站在门口,跟查警官说着具体的情况,林伽仪和齐鹤连就穿了鞋套手套,自行在里面看。
那光头大哥说的一点没错,老瞎子的确是一贫如洗。
他的家只有两间房。一间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约莫十个平方不到的空间,摆了张一米五的麻绳床,上面只垫了一层棉被,旁边堆了一床用来盖的棉被,床单和被罩都是红色的鸳鸯,泛着黑黄色。
老瞎子的尸体就是在床上被发现的。
周风砚说,老瞎子笔直地躺在床上,也许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也许是早已预知到了死亡,所以选了个好躺的地方。
老瞎子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腐烂程度已经很严重了,尸水渗进棉被里,稀稀拉拉滴落在地上。古镇警方只取走了一些样品做鉴定,并没有完全移走床上用品。
婴儿就趴在老瞎子的旁边,贴近床沿的地方,没有沾上老瞎子的尸水,也没有掉到床底下。
床底下放了两只脸盆,接了不少尸水,散发着臭味,原来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靠近床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把破蒲扇,椅子上、床上零零散散堆了些衣服,不知道是从哪里拣来的,尺寸不一,男款女款都有。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被油布遮起来的窗户。油布破了几个洞,外面一吹风,油布呼啦作响,屋子里也被灌得全是风。
前门也是破的,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除了这个房间,隔壁还有一间厕所,很典型的旱厕,一个坑上搭几块木板子就成了厕所,冬天夏天都往外飘着味道。
老瞎子家的厨房在房间外面——泥巴堆起来的土灶,灶中间放了一口锅,锅被油污粘得漆黑,就连土灶也从黄色被熏成了黑色。
平时还好,老瞎子就用从山里挑来的泉水洗了锅,随便焖一锅饭,找山下的人家要点蔬菜加在里面,马马虎虎也是一顿。
可是古镇雨多,每当下雨的时候,老瞎子不好淋雨做饭。上一顿有剩饭就勉强垫垫肚子,没有剩饭就只能饿着,把那椅子搬到门口,老瞎子就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身体歪着靠在和他一样摇摇欲坠的门上,听着雨声,哼着小曲儿,等雨停了就下山。
没什么线索。
林伽仪直起身子,捶了捶腰背。
齐鹤连也没找到和摩诃寨相关的东西。
主要是老瞎子的房间真的是一览无余,根本没有翻找的余地。
林伽仪往齐鹤连身上一靠,撂挑子不干了。
“周风砚,我不找了,要找你自己找去。”
“我又不认识摩诃寨的东西。”
“我认识?”林伽仪忿忿道,“看上去有价值的东西不应该都被警方当作物证带走了吗,我还找什么?”
“除了证件和涉及钱财的东西,警方什么也没带走。”周风砚一边说一边翻被褥。
随着被褥被翻开,一股恶臭涌出来,几只白白胖胖的蛆宝宝顺着滚到地上。
“……”林伽仪看着这一幕,恨不得给他一脚。
也许是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情,查警官倒是对这种场面反应没那么强烈了。但在这几个人里面,他还是反应最大的那一个。
徐成莫不动声色地掰开把他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的查警官,默默往周风砚旁边挪了两步。
“我找过了,这里的确没有摩诃寨相关的信息,你们可能还得从他死去的兄弟那边查起,或者那个婴儿。”
说起婴儿,林伽仪忽然想起来,来了古镇这么几天,她倒是从没见过那个传说中“啃食老瞎子血肉”的婴儿。
“周风砚,你说的那个婴儿……我能见见吗?”
周风砚头也没抬:“不行。”
周风砚从江序捧着的一堆文件里签完字,抬起头:“那个婴儿被市里的人带走了。”
“市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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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古镇隶属嘉州市,如果是市里的人带走,会对他做什么,人体研究?
周风砚看林伽仪的眼神顿了顿:“一时半会儿应该是由专业人员照顾,如果后续没问题,会送到福利院,接受正常的社会化训练和教育。”
“……”
都社会化训练了,不像是教育人类,更像野生动物训练好后放进动物园。
小时候,齐鹤连带她去过动物园。
动物园很大,但很大一部分面积都是绿化和水泥路,留给动物的栖息场所反倒并不大。本该在丛林里奔跑的棕熊在还没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场地里转圈,排泄物和食物混在一起,棕熊也在混合物里转圈,一圈又一圈,像钟表一样,给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她记得那头棕熊叫“三三”,在兄弟姐妹里排行第三。
和妈妈、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时候,三三踩到了偷猎者的夹子,脚受伤了,又被赶来的偷猎者打了一枪,差一点射穿心脏,是相关组织的人救助了它,但同时,它也不得不和家人永别。
三三的伤好之后,相关工作人员却失去了三三家人的信息,就暂时把三三送进了动物园,一待就是五年。
这都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转述的话。
她想,如果没有工作人员,三三可能早就死在了偷猎者的枪下。因为工作人员,它活了下来,可从此以后只有这一块空间。
如果它能选择,它会选择野生动物无法避免的死亡,还是选择苟延残喘活着?
她没有办法猜测一头棕熊的想法。
三三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和齐鹤连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古镇街上稀稀拉拉亮着灯光。
现在不是古镇的旅游旺季,人本来就不多,又出了那个案子,古镇里更是荒凉。
已经到了蝉叫的季节,但古镇绿化好,地势偏高,这个季节却并不热,尤其是在山里的时候,体感温度也就二十多度,大家一般短袖加薄外套,古镇里穿个短袖也足够了,完全不会觉得热,夜里的风一吹,甚至还会有丝丝凉意。
林伽仪和齐鹤连牵手漫步在黄色的路灯下,从卖民俗物件的摊子前经过,路过人声鼎沸的酒馆。
林伽仪忽然停下来。
齐鹤连拦住就要进店喝酒的男人:“大哥,我想请问一下,这家酒吧是才开的吗?”
“不是,开了八年了。”大哥奇怪地看着林伽仪和齐鹤连,掸了掸烟灰,“你们不是本地人?”
“我们是来旅游的,这是我女朋友。”齐鹤连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去年我们也来过,怎么记得这里不是现在的样子,翻新了吗?”
大哥笑呵呵地接过香烟,语气温和了许多:“以前啊,这里是乐天酒吧,但是店老板前阵子去世了,本来这店是要倒闭的,但是这店的房东回来,说是店老板人好,他雇了几个人,帮忙继续开了下去。”
“房东?”
“是啊。”大哥指了指酒吧附近的几家店,“这些,都是他的。”
“那房东你们认识吗?”
“打过几个照面,不熟。”大哥拿着烟,估摸了一下烟的价格和聊天的代价,继续说了下去,“房东不是本地人,他就是房产多,听说大城市小镇子,到处都是他的房产。
“……”壕无人性。
“你们要找那房东?”大哥指了指不远处一家装修简单的电影院,“呐,如果他还没离开古镇的话,大概率在那家电影院里。”
林伽仪看向电影院。
门开着,灯也亮着,但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49. 005
走进电影院的时候,林伽仪只觉得诡异。
空旷的大厅里,该有的设备都有,打扫得也很干净,但是一个来看电影的人都没有。而且电影院里,竟然完全没有宣传海报,所有应该贴着当红明星和大热电影海报的地方,全都是空着的。
“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营业。”
前台站起来一个男人。
男人大概三十五岁,穿着一件黑色风衣,看上去很成熟稳重。但是很奇怪,这个人穿的衣服看上去价格不菲,脖子上挂的怀表却很旧,侧面的漆掉的差不多了,露出黄铜色,盖子也差不多,锈迹斑斑。莫非是什么古董?
“你好,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房东将乐天酒吧继续运营下去,想来找问一问情况。”
“秦知寻啊……”男人从前台走出来,示意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两人分别倒了茶水。
“秦知寻……其实我跟他聊得不多,说不上熟悉。因为当时他一口气租了十年,房租也是一次性付清,所以对他多关注了点,后来发现他认认真真经营着酒吧,我也就没管了,一直到前不久他出事。”
男人坐在两人对面,对秦知寻的事情也深感遗憾:“他这房租还有两年到期,我没法退还给他本人。我也去海市,尝试找到他的家人,你们想必也听说了,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也没什么亲近的人,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帮他把酒吧继续开下去,没盈利就算了,有盈利就捐了,就当是投资这里的旅游业发展。”
不愧是全国各地到处都是房产的人,出手就是阔绰。
“说起来,我们还有一张合照呢。”男人说着,拿出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这是我第一次来古镇的时候拍的。那次,秦知寻说要感谢我把房子放心租给他,在酒吧里接待我。那天,有个来旅游的小姑娘看秦知寻长得好看,非要给他拍张照片,连带着我一起沾光,把我也拍进去了。”
林伽仪看着照片。
两个人并排坐在酒吧里,面前放着没怎么喝的酒吧和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红酒瓶。
那时的酒吧还很热闹,除了正中央的两个人,四周还有很多客人的身影。
穿黑色毛呢风衣外套的是房东,脖子上依然挂着那只怀表。
旁边穿黑色高领毛衣搭配灰色毛呢风衣外套的应该就是秦知寻了。
那个时候的他更年轻,鼻梁高挺、眉眼柔和,嘴唇微微上扬。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却有一种经历了世事沧桑的从容淡然,淡淡地看着镜头。
秦知寻是个很好看的人。
林伽仪对秦知寻的相貌并不是很感兴趣,把手机还给男人后又说了些场面话,把话题绕到了这个电影院。
“为什么这家电影院没有营业呢?”
根据刚才那位大哥的说法,这家电影院也建好四年多了,但一直没开业。
“因为我没找到可以挂上去的海报。”男人看着大厅里空白的地方,似乎很是苦恼,“装修计划一开始就成型了,我每两年让人翻新一遍,但是一直没找到可以挂上去的海报。”
林伽仪完全没听懂。
电影院的海报一般不都是根据新上映的电影轮换的吗,什么叫“没找到可以挂上去的海报”?
“可你想要找的海报是什么?”
“一个艺人,我找了这么些年,也没找到他……罢了。”男人笑了笑,“可能是我的幻觉吧。”
“这也是你全国各地到处跑的原因?”
林伽仪听说这位富有的房东经常全国各地到处跑,到哪儿就顺便置办一点房产,经年累月,这才成了大房东。
“算是吧。”男人笑了笑,似乎并不想继续说这件事,“二位是情侣吧?如果想看电影,古镇东边有一家,院线电影都有,服务也都还不错,可以去那边。”
“是这样。”林伽仪一咬牙,“我们来旅游,顺便想在这边住上一阵子,可是酒店太贵……是周风砚让我过来的,他说,你这边可能有适合的房源。”
对不起了,周风砚,暂借一下你的名号。
出乎意料的,他居然认识周风砚,而且看上去有点交情,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
“周风砚啊……那没问题,你们想住在哪儿,就在古镇?”
“嗯,位置都行,够两个人基本生活就行,我们不挑。”
停在一幢四层小木楼的时候,林伽仪本来以为这整幢都是他的,平时当民宿,也长租给来来往往的人。
事实上,这整幢楼的确也都是他的,但是林伽仪没想到的是,这里没有租出去。
四层小木楼的装修有点年头了,但是维护得很好,该换的换过,也有人定期来打扫。所以即使空置着,房间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男人把钥匙递给林伽仪:“基本家具都有,但是生活用品我没准备,还得你们自己添置一下。”
林伽仪拿着钥匙,有些惶恐。
她只是想租一间像驴三那样带了点不详征兆的旧房子,或是一室一厅,一个月千儿八百的房租,够生活就行,怎么上来就是这么一幢四层小楼。
林伽仪掂了掂手里钥匙的分量,恐怕这幢楼里每一间房间的钥匙都在这里了。
“那租金……”
“租金……”男人想了想,“既然你是周风砚介绍过来的,我就当是周风砚欠我的人情,到时候找他要,你们就别管了。”
“对了。”男人提醒道,“这幢楼都是租给你们的,你们怎么用都行,但是楼顶阁楼放了一只雕塑,千万别动。”
“好……”
雕塑,不能动……林伽仪嘴上答应着,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因为……不干净吗?”
虽然问出来很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那是我朋友的东西,暂时存放在我这儿,他有点洁癖,这东西对他来说很有意义,所以不能动,没那么多故事。”
林伽仪有些尴尬,往齐鹤连背后缩了缩。
齐鹤连一边安抚林伽仪一边笑着道谢,顺便打听了几句乐天酒吧现在的情况。
秦知寻死后,似乎没人记得这个在这里生活了八年的男人。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人再提起他。
又或许是大家害怕秦知寻死亡的真相,连面对警方的调查都是“一问三不知”。
“那你们先收拾吧,我也要回去了。”男人无奈道,“再不回去,我媳妇儿该动手了。”
男人离开之后,林伽仪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忘了问人家的名字!”
免费住人家的房子,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林伽仪确定附近没人之后,赶紧从口袋里找出周风砚的名片。
齐鹤连有些疑惑:“这么快就想好要加入了?”
“什么啊……”林伽仪拨通电话,“周风砚压根就没跟我推荐,我得先跟人串通好了,不然,有我俩好果子吃。”
早上,桌边坐着的五个人里,四个人都是没精打采的。
五个人都是昨儿一大早一起上的山,从复盘案件到现场调查,五个人就没歇过。林伽仪和齐鹤连作为“伪工作人员”,下午五点半下山,七点才到古镇,后来又去找了房东,折腾到很晚才休息。
查警官、周风砚和徐成莫对案子细节对到八点,下山后还回了一趟警局,休息的时间只会更晚。
五个人里,精力最充足的那个是徐成莫。
这两天,林伽仪算是发现了,徐成莫平时一声不吭,但干的活一点不少,动脑子的、费体力的,基本都是他在干,周风砚只需要说一声。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点都不累的呢?
注意到林伽仪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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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莫默默低下头,把碗里的鸡蛋一口吞下。
“……”
周风砚凑到徐成莫耳边小声道:“她不是想吃你碗里的鸡蛋。”
?
林伽仪看起来很饥不择食吗,没吃够不会再点一份,而是觊觎别人碗里的鸡蛋?
“对了。”林伽仪想起来房东的事情,“周风砚,你还认识那个房东啊?”
林伽仪知道周风砚人脉广,但没想到那么广,她随便掰扯一下,人家俩正好是朋友。
“嗯,以前遇到过一个娱乐圈的案子,他帮忙打点了不少,才顺利结案,正好,我也在帮他办事。”
娱乐圈?
林伽仪忽然想到那家没有开业的电影院。
“他是娱乐圈里的工作人员?”
“以前是经纪人,不过很早就不做了。”
“为什么?”
“因为他找不到他的艺人了。”
“啊?”林伽仪只觉得荒诞。
一个经纪人,找不到他的艺人了,这算什么,刑事案件还是鬼故事?
还有房东说的,他的电影院没开业,是因为他没找到可以挂上去的海报,那个海报上该出现的艺人就是他的艺人?
周风砚“啧”了一声,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这事儿怎么说呢……根据他的说法,他以前做经纪人的时候只带一个艺人,他跟那个艺人同时还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他的艺人就消失了。”
?
怎么解释了跟没解释一样,反而让事情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艺人消失,生物学意义上的消失还是?”
周风砚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就是我们都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有他自己坚持这件事,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个艺人的存在。”
意思是说,房东觉得以前当经纪人的时候带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如果那个艺人真的存在,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作品留下来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没有作品,没有合同,这个艺人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但是更奇怪的是,他说他的钱都是那个艺人留给他的。”
“哈?”谁家不存在的人还留一大笔钱啊?
“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全国各地买房?钱都是人家留的,房也是为了人家买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钱是他自己挣的,或是他媳妇儿挣的,也可能是他家里人给他留的?”
“调查过了,没这种可能。”周风砚摇头,“这也正是我在帮他做的事。一,找他说的这个艺人的确存在或存在过的证据;二,帮他找这个艺人。”
“所以,没办法证明这个艺人存在,那就证明不能不存在?”
因为找不到这个艺人相关的线索,所以从他身边着手,找如果没有这个艺人就不该存在的东西?
好离谱的逻辑,但又好像没毛病……
“是啊。”周风砚捏了捏眉心,“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把那幢房子免费给你住?这是把我当奴才使呢。就算这个艺人是存在的不存在,可我上哪儿找这个不存在的人?要不,你帮我找找?”
林伽仪自然是不会特意帮忙找人的,但如果能有缘遇上……
“他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不知道,没有。”
“……名字?”
“也没有。”周风砚面无表情,“这正是麻烦的地方。没有名字,没有地址,没有照片,甚至连性别都不确定。”
“……”林伽仪忽然觉得,她又欠了周风砚一个大人情。
怪不得周风砚那么快就接受了林伽仪的事情,原来他身边的怪事更多。
“对了。”林伽仪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房东的姓名,“房东叫什么?”
“欧长桐。”
50. 006
茶馆外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半裸着身体,手里抓着一小坨紫红色的肉,从古镇街那头跑过来,又跑过去,嘴里反反复复只嚷嚷着一句话。
“她活了!”
林伽仪推开窗户,探头去看那个老大娘。
她手里那坨紫红色的肉好像还是新鲜的,软趴趴的,在她手里一弹一弹,好像还有一条乳白色的东西从她的虎口处掉下来挂着。
林伽仪眯着眼睛,尽量往外探头,去看清楚老大娘手里的东西,齐鹤连拦着她的腰,以免她过于兴奋掉下楼。
“那是……”林伽仪看不真切。
查警官瞪大眼睛:“那是新鲜的胎盘!”
一堆警察从巷子里朝老大娘冲过去,一时间,古镇街道一团乱。
几个人坐在茶馆外的凉亭里,远远看着人声鼎沸的警局,默默喝了一口温热的茶。
林伽仪看着周风砚:“你怎么不去调查?”
“指挥中心没说让我插手。”周风砚踢了踢查警官的椅子腿,“警察,干活儿。”
查警官摇头:“这不是我的辖区。徐警官,你去。”
徐成莫抬眼,又垂下眼皮:“也不是我的。”
江序:“……”
齐鹤连:“……”
一个非被委托人、两个局外人、三个非自己所在辖区的警察,谁也不愿意趟浑水,因为当事人非常的——
老大娘把脐带往自己手里绕了两圈,像扔飞索一样扔着手里的胎盘,胎盘飞出去,又被脐带牵引回来,就这么循环往复……哪个警察或是热心群众都不愿意自己被那胎盘砸一下,保持着一定距离,七嘴八舌让老大娘冷静下来。
老大娘姓张,本名张丽晴。因为嫁的丈夫姓苟,大家一般都叫她苟姐,后来叫她苟婶儿,再后来叫她苟婆。
张丽晴的丈夫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她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女儿二十一岁,儿子五岁。
听到这里,林伽仪忍不住问:“她丈夫二十年前去世,儿子怎么才五岁?”
周风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儿子,那是她外孙。”赶去看热闹的大爷听到这边还有不清楚情况的,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就坐下来。
“外孙?”林伽仪大脑飞速运转,“大爷,您的意思是,她的儿子其实是她的外孙,她的外孙是她女儿生的?”
“不然还有谁给她生外孙?”大爷仿佛见怪不怪。
“也就是说,她女儿十六岁就生下了这个孩子,然后以姐弟的名义一起长大?”
大爷“吭哧”笑了两声:“都是这么说的,为了以后女儿好找婆家罢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
大爷解释道:“女人怀胎十月,三月显怀,大家你来我往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伽仪只觉得背后冒冷汗。
查警官道:“那孩子的爸爸去哪儿了?”
大爷“呸”地吐了口唾沫:“别说去哪儿了,是谁都不知道。”
周风砚倒是像见多了这种事情,打断查警官的八卦,把事情绕了回来:“张丽晴手里拿的胎盘是……”
“她女儿的。”
查警官话没过脑子:“五年前的胎盘现在还留着啊……等……”
五年前的胎盘要保留到现在,要么风干,要么冷冻,怎么可能会这么新鲜。
查警官忽然反应过来:“等等,那胎盘是新鲜的,也就是说……”
她的女儿再次怀孕了。
而且看胎盘的情况,应该不是自然剥落下来的。
脐带那头连着的,大概率是一个死胎。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当头一棒。
张丽晴拿着她女儿的新鲜胎盘在外面疯跑,那她女儿……
江序提脚就要冲去张丽晴家,被周风砚拽着衣领拉了回来。
“别急,警方已经去张丽晴家了。”
他们是作为“老瞎子诡死案”调查的外援过来的,没有指挥中心的许可下来,他们不能和当地警方联合办这个新案子,并且,古镇警力充足,他们没有非插手不可的理由。
没过多久,周风砚的手机“叮”的一声响起。
周风砚打开手机,发送了几个文件后抬头:“走吧,轮到我们行动了。”
林伽仪和齐鹤连一起混在里面,瞟到迎面而来的风把他们的风衣向后吹起,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帅!
如果她能顺利解决自己的问题,加入这个什么组织还真不赖。
林伽仪拽了拽周风砚的衣袖:“周风砚,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怎么,心动了?”
“一点点。”
“X。”
“X?”
这么简单粗暴的名字?
“嗯。‘X’意味着,无限可能。”
林伽仪继续打听:“那你们组织工资多少,待遇怎么样,五险一金有没有?”
“具体的当然要等你真的考虑加入再说,别想从我这里套情报。”
“……哦。”
来凑热闹的大爷看着雄赳赳离开的六个人,目瞪口呆,连卷烟烧到手指也没察觉到。
不是一起凑热闹吗,怎么那六个人变成探案的了?
周风砚找警察要了间会议室,会议室里除了齐鹤连、林伽仪和查警官,还有周风砚带来的人和古镇警方的人。
白板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连着各种颜色的线。
张丽晴女儿的案子大概率不是独立的。
它应该和老瞎子诡死案有着某种联系,而这个联系指向一个地方——摩诃寨。
因为警方在张丽晴家里找到了来自摩诃寨的神龛。
周风砚点了点张丽晴女儿的照片:“苟晨,跟父姓,张丽晴的女儿,经确定,于今天凌晨死亡,具体死亡时间尚不详,根据张丽晴交代,死亡时间在3:00至4:00之间。”
警方赶到张丽晴家的时候,只找到苟晨的尸体。
苟晨的尸体就那么被摆在床上,床单、被子上全是血,甚至流到了地上。
“根据现场情况,死者尸体开始出现尸僵,尚未遍及全身。所以,张丽晴的陈述大致属实。”
周风砚沿着红色的线,指向旁边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婴儿。准确来说,是一个胎儿。
旁边的数据显示,胎儿从头到脚的长度在20厘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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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呈现半透明的淡红色,头只有一个鸡蛋大小,很明显并没有到生产的时候。
可他是活的。
照片上,胎儿躺在张丽晴家的床上,很是吓人。
“苟晨今天刚生下来的孩子。根据张丽晴的说法,苟晨昨天下午砍完柴回家,觉得腹痛难忍,张丽晴便让她照顾弟弟休息之后回房休息。晚上十点半,苟晨有了流产迹象,张丽晴便用以前的偏方给苟晨用了。”
旁边的照片里就是张丽晴给苟晨吃的药。一张灰色的旧报纸上面放着结成团的黄色的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苟晨服用之后不但没有缓解,情况反而更加严重,直至今天凌晨,诞下一名死胎。”周风砚将苟晨、活着的死胎和黄色粉末的照片圈起来,“但是张丽晴说,没过多久,本来已经死亡的胎儿竟然活了过来。”
按理说五个月的胎儿身体机能尚未发育完全,能活着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死而复生。
林伽仪看着苟晨的照片,越看越觉得熟悉,戳了戳齐鹤连的肩膀,小声道:“这是不是我们在山下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姐姐?”
齐鹤连点头:“是她,我记得有个女人叫她‘念儿’?”
“没错。”周风砚朝齐鹤连点头,“苟晨的小名叫念儿,其中‘儿’不是轻声。”
周风砚坐下来:“张丽晴重男轻女,但是刚怀上苟晨的时候,张丽晴的丈夫就去世了,又因为改嫁对她来说是不光彩的事情,所以生下苟晨之后,她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六年前,苟晨意外怀孕。古镇人来人往,没有人知道苟晨怀上的孩子是谁的。”
“张丽晴担心女儿带着孩子不好嫁人,就对外声称那是她的儿子,实际上是她的外孙、苟晨的儿子。”周风砚看向林伽仪和齐鹤连,“想必你们也已经见过了,他叫苟家远。”
周风砚复又站起来:“话题扯远了,这些暂时和案子本身无关。现在,一队继续调查老瞎子的案子,二队、三队,你们迅速交接一下,然后去跟苟晨的案子,一定要从张丽晴嘴里撬出来有价值的线索。”
“是!”
被分好任务的警察整齐地离开会议室,挤满人的会议室瞬间只剩六个人。
周风砚拍了拍江序:“目前没有直接线索将苟晨案和老瞎子案联系起来,但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关联,所以你还是继续跟老瞎子的案子,和查警官配合调查。”
“是,风哥。”
江序和查警官并排走出会议室,嘴里念叨着今天直接在老瞎子院子里扎只帐篷得了,省得每天上山下山。
周风砚看向齐鹤连和林伽仪:“麻烦二位跟我一起调查苟晨案。”
林伽仪下意识拒绝:“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摩诃寨。”周风砚指向拍下摩诃寨神龛的照片,“老瞎子身边出现一个婴儿,苟晨生下的死胎死而复生,你觉得这其中没有某种联系吗?”
林伽仪沉默地看着那只在照片里模糊不清的神龛。
那只神龛和她手机照片里的那只、那楞看见的那只很像。
她不想把自己掺和进来。对她来说,人际关系越简单,对她隐藏身份和行踪就越有利。可周风砚说的没错,苟晨案比老瞎子案更接近摩诃寨,更接近她想知道的真相。
51. 007
林伽仪坐在张丽晴家的椅子上,凑近看周风砚来来回回鼓捣那神龛。
“你别盘了,再盘漆该掉了。”林伽仪善意提醒。
神龛肉眼看上去比照片上的更清晰,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做成不久,漆也是新的。
“你说,他们把这神龛的门粘起来是什么目的?”
林伽仪在那楞找到的那只神龛,门是可以打开的,但这只虽然看上去和那只没什么不一样,但门被胶水封住了,还能看见从缝隙里溢出来的凝固发白的胶水。
林伽仪摇头。
她见过的神龛一是手机相册里的那只,二是沽珈山天坑里,珀尔住的那房子外墙上镶嵌的神龛,再就是驴三弟弟家里的神龛。除了这三只,她再没见过别的神龛,更没见过封起来的神龛。
哦,对,还有梦里的那只楠木神龛。
不过那只神龛和这些都不一样,而且是在梦里……林伽仪摇摇头。
这个应该不算,至少暂时不算。
“封龛的目的通常是保护神圣物品,防止圣物受到污染或破坏,被封的物品一般是神像之类的东西。”齐鹤连看着周风砚,“如果你们的组织允许,可以打开看看。”
周风砚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齐鹤连,点点头:“是应该打开看看。”
说着,周风砚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对着神龛门的缝隙就刺了进去。
他捅进去的动作不像是开神龛,更像是通过肋间隙,把某个人开膛破肚。
林伽仪看着,默默后退一步。
破坏物证是周风砚的一人行为,跟她和齐鹤连都无关。
行动要向组织打报告,重要证物倒是说拆就拆。
神龛被胶水粘起来的部分并不难拆,小刀很锋利,三两下就割开了一道口子。
周风砚把神龛平放在桌子上,捏着门边凸起的花纹,连拽带撬,总算把门被弄开了。
神龛里的东西并没有林伽仪预想的那么可怕,不是娃娃、人偶、怪异石头、动物骸骨之类的,而是一枚小小的符。
符只有半个手掌大小,是明黄色的,上面绣了一朵花,伞形花序,鲜红色的花。
“是彼岸花。”周风砚戴着手套,拿起那只符。
林伽仪在哪里见过这种符。
摩诃寨对彼岸花的解读是什么?
林伽仪只知道,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曼殊沙华,和死亡相关,似乎不是什么祥瑞的象征。
现代人喜欢这种带着浓厚的悲情色彩和不可违抗的宿命感的花。
“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齐鹤连把林伽仪带进怀里,看着那只在暗处仿佛能发光的鲜红色的花,“在某些信仰里,彼岸花被视为死亡与重生的象征,寓意着生命的无尽轮回。也有说法,此花是接引之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曼殊沙华,彼岸花……林伽仪忽然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替秦知寻在摩诃寨求来的符。
同样的明黄色,同样鲜红的彼岸花。
周风砚眼疾手快,抓住林伽仪的手:“你手上的和这个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会有?”
齐鹤连推开周风砚,从林伽仪手里拿过那枚符。
“摩诃寨求来的。”
“摩诃寨……”周风砚盯着齐鹤连手里的符,“果然和摩诃寨脱不了干系。”
林伽仪试探性问道:“帮朋友求的平安符,有什么问题?”
“你那个朋友,现在还好吗?”
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朋友,早就死了……
林伽仪抬起下颌:“很好啊。”
周风砚没追问下去,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符咒。
“恐怕这不是什么平安符。你见过平安符上绣彼岸花的吗?”周风砚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微微凸起的彼岸花的图案。
林伽仪悄悄观察着周风砚的手。
这双手修长、骨节清晰,可是在说不上好看。不光是指尖,虎口偏上靠近食指的位置、食指两侧、右手掌心,都有薄薄的茧子。甚至是手指关节处,也有微不可察的茧。
虎口、食指和掌心的茧子说明他练枪,指关节处的茧子说明他练拳。不管是赤身肉搏还是热兵器,这个人都会。
怪不得刚才那一下,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要被捏碎了。
这人不是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吗,怎么还是个练家子?林伽仪看着周风砚手上训练过的痕迹,心情复杂。
如果江家人找过来,如果周风砚帮江家人,她是不是一定逃不掉了?
被观察到周风砚只是关注着符上的彼岸花,略过林伽仪的视线。
“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死亡与重生的象征……”
周风砚不想去论证自己的猜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们把那枚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周风砚说着拿出手机,给江序打了个电话。
“江序,你那边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接电话的时候,江序刚和查警官对完两兄弟的信息,正在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往外搬,誓有要掘地三尺的架势。
“风哥,我们这边什么都没发现,不过市研究所那边说,他们有点发现,但是有点邪乎,非要见面说,我已经让晓冬赶过去了。”
“好……这样,你和查警官去趟嘉州摩诃寨,求一枚平安符,注意隐藏身份。”
“是,风哥。”
挂了电话,江序和查警官面面相觑。
“怎么说,搬回去?”
江序看了看阴沉的天,低头想了半天,招呼守在附近的其他警察:“哥几个,帮忙找点油布什么的过来,把这些搬出来的东西盖起来,别让雨给淋了。”
安排好这边的收尾工作,江序这才拉着查警官下山。
“老瞎子这边还得继续查,东西还是先放外面吧。”江序还是觉得有什么线索他们没找到。
就像周风砚说的,他也觉得老瞎子案和苟晨案一定有某种关联,而这个关联都指向摩诃寨。
夜幕降临,古镇开始下雨了。
古镇夜里风大,凉凉的,刮得路边的树叶簌簌响个不停。
摆摊的早就趁雨来之前撤走了,只剩路边的店面还灯火通明。
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噼里啪啦的,茶馆里也不得安宁。
“对三。”
“要不起。”
“对三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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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
“我就剩一张牌了,我还能让它自己生出另外一张来,凑齐一对?”
“这可说不好,别说牌复制牌了,现在科技那么发达,说不定老瞎子旁边那婴儿就是他自己生的。”
“……林伽仪,你脑洞够大的啊。”周风砚忍不住吐槽。
虽然男性生子的技术实现指日可待,但毕竟现在还没实现,林伽仪也知道自己的思维飞得有点远。
“对四,还有一张。”齐鹤连跟了一个对子。
“不要。”
看着合起伙来打他一个人的齐鹤连和林伽仪,周风砚把手里孤单的一张牌往桌上一扔,自暴自弃。
“不玩了,你们俩合起伙来打我一个算什么?”
林伽仪默默点破:”因为你是地主,农民当然要合作才能打倒地主。”
“……上一局我当农民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配合我?”周风砚闷头喝了半杯茶,对被这双情侣“孤立”这件事愤愤不平。
“那我们换麻将?”
“三个人,怎么打麻将?”
林伽仪证明,三个人也是可以玩麻将的。
只不过和一般的模式不一样。
周风砚听林伽仪的吩咐,把一张骰子往中间随手一扔,骰子在桌子上弹跳几下,转了几个圈,慢慢停下来。
“卧室……那就睡觉吧。”
周风砚看着林伽仪用麻将摆成的“客厅”“卧室”,甚至还有家具、电器,咬牙切齿:“林伽仪,你多大了,还玩这个?”
“怎么了?”林伽仪把“一饼”放在用麻将堆成的“电视柜”上,满意地看着刚摆好的客厅,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是不对。”齐鹤连罕见地出声了。
周风砚听到齐鹤连这么说,赶紧绕过林伽仪,搭上齐鹤连的肩,跟老乡见老乡一样,两眼泪汪汪就差没哭出来了。
“齐鹤连,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我跟你说……”
“那边拆一张出来当窗户吧。”
“好主意。”
“……”周风砚愤恨地从齐鹤连肩上把手挪开,默默坐回去,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周风砚气急,平时被冻死都要保持的风度不要了,被埋进土里也要保持的理性更是被抛到一边。
“我就不该答应你说的,出来打牌。”
“反正该找的线索都找了,张丽晴家的收尾工作都交给古镇警方了,不出来玩干什么?”林伽仪把最边上的一张麻将取下来,改成盖在“窗户”上面充当墙,“外面这么大雨,山上也去不了。对了,江序和查警官他们还没回来?”
“说是刚从摩诃寨山上下来。”周风砚摇了摇手上的手机,“他们打算先就近找点东西吃,回来估计得半夜。”
“要不再来一局牌?”
“不来。”周风砚现在看见扑克牌就头疼。
想当年,他在学校、在组织,不管牌还是麻将,不管哪里的玩法,他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徐成莫他们警局的老局长都甘拜下风,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要不是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顺便维护一下X形象,他一定把那三岁小孩儿都不愿意玩的游戏连桌子一起掀了。
52. 008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路上还有过路的车开过,到现在,外面一辆车都没有,只有昏黄的路灯下雨水乱跳,不时草丛里跳出几只找氧的青蛙。
徐成莫点点菜单:“老板,再要一只甜皮鸭子。”
“好嘞,十分钟就好!”
查警官看徐成莫已经埋头吃了两只鸭子,而自己才吃了半只,忍不住戳了戳江序:“你们队长虐待他?”
江序看了一眼徐成莫,又啃了一口卤筒骨:“没有啊。”
“那他怎么跟没吃过饭一样?”
不光是那两只鸭子,徐成莫还吃了三个红糖饼、两个蛋烘糕和一笼虾仁烧麦。
江序扶了扶查警官快掉下去的下巴:“别惊讶,他吃得多。”
这也太多了吧?
“老板,再要一只甜皮鸭打包带走。”
查警官:“……”怎么连吃带拿的?
江序暂时放过卤筒骨,抬起头:“老板,再加两只,一起打包。”
“……”怪不得是队友呢。
吃得差不多了,鸭子打包好了,外面的雨也差不多停了。
雨后的街道吹着风,还有些冷,三个人出来没准备,裹着风衣瑟瑟发抖,赶紧往车里钻。
车是找租赁公司租的一辆越野,不管在多崎岖的路上都能开。
徐成莫把车从停车位里开出来,差点撞上从巷子里窜出来的另一辆越野。
江序忙着和店老板道别,头猝不及防在车窗上撞了一下,疼得紧皱着脸。
“什么玩意儿就窜出来了?”
那是一辆黑色越野,但像是沾了沙子,黄扑扑的,刚才的一场雨并没有完全冲洗掉车身沾上的沙子。
他们差点撞上,但丝毫不在意这边的情况,自顾加速开了出去。
店老板解释道:“前些天来的客人,在巷子里的酒店住了小半个月了,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他们中有一个人,半年前一个人跑去九隆山徒步,结果进去了就没出来,他们这群人去找,也没找到。”
江序拍了拍徐成莫,让人把车停下,继续听店老板说。
“那九隆山是什么地方?瘴气、地磁力、温差大,当地人都不敢进去,那人一个人进去徒步,怎么可能好好出来?”
九隆山形成于侏罗纪、白垩纪那时候,估计是和恐龙一起进化的。到第四纪,世界迎来冰河期,恐龙逐渐灭绝,九隆山倒是发展得越来越“好”。地面抬升,河流下切,形成深度切割的山地地貌,一边像悬崖一样陡峭,在瘴气的掩盖下,走进那里的人发现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九隆山里植被丰富,空气湿度大,岩石都是滑的,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更别说在这种被瘴气遮掩、被温差侵扰的地方,地磁力再一爆发,拿着专业设备都找不着北。
店老板坐在门口,又说起了跟九隆山不一样,但异曲同工的另一个地方——南山。
“那些驴友去南山,都喜欢走龙脊。龙脊、龙脊,龙的脊骨,是一般人能走的吗?龙脊海拔高,路况复杂,天气变化多端,万一遇上下雪,那更是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每年都有人进山,每年都有不少人失踪,警察去找、搜救队去找,尸体都找不到。”
九隆山在西南边境,离这里远得很,南山稍微近一点,但也有将近一千公里,开车要十个多小时才能到。
重点是,跑偏了。
江序把话题拉回来:“老板,那个人不是九隆山失踪的吗,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店老板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他们先是去了罗卜楞,又去了普兰无人区,一路上风尘仆仆,这前不久找到这儿来,谁知道是怎么找过来的。”
看来店老板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一些消息。
江序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好。”店老板转身进店,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叫住江序,“哎,你们也是来这边旅游的?”
“是啊。”江序顺着店老板的话往下说,“这不是年中了,请了假跟朋友出来玩几天。”
“你们在开发好的景区玩儿就得了,千万别嫌自己命硬,跑去那些没开发过的地方,什么九隆山、南山,都千万别去啊。”
江序摆摆手:“放心吧,老板,我们都惜命,只会怕自己活不够,不会去这些地方的!”
徐成莫一点不给江序继续瞎聊的机会,车已经开走了。
江序只能把头微微探出去跟店老板告别。
查警官拽着江序的衣领往里拉,提醒道:“不要把头探出车窗,小心被剃头。”
“……会不会说点好听的话?”
“这是提醒,万一事情发生了就晚了。”
“……”
三个人赶回茶馆的时候,周风砚正在和林伽仪、齐鹤连玩抽王八。
作为严守纪律的好成员,周风砚自然不会跟大家赌钱,所以输了的惩罚就是在脸上贴纸条。
周风砚看见推门进来的江序,赶紧抹掉贴得脸上只剩眼睛和嘴空着的纸条。
“江序,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周风砚把牌往桌上一放,迎上前,伸手等江序带回来的符,“怎么样?”
徐成莫“啪”一下把打包回来的甜皮鸭子放到周风砚手中。
周风砚刚想说话,但是……
“好香啊……”
光顾着玩牌,忘记吃东西了。
江序招呼林伽仪和齐鹤连:“给你们带的甜皮鸭子,保温袋包回来的,还热乎呢。”
收拾干净的桌上摆着四枚符。
一枚是张丽晴家的神龛里找到的,一枚是周风砚从摩诃寨求来的,一枚是查警官和江序从摩诃寨求来的,还有一枚是徐成莫从摩诃寨求来的。
四枚符都是明黄色,但只有一枚上绣着彼岸花,其余三枚上面都只有祥云纹。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神龛里的并不是什么平安符,林伽仪口袋里的也不是什么平安符。
“轮回转世符……”林伽仪埋头在当地县志里查找,打了个哈欠,把书递给周风砚,“你看看这个,像不像?”
既然现有的线索不够充分,他们只能选择从过去挖了。
周风砚让警局的人帮忙,从档案馆里借来了当地的县志。
县志记录了一个地方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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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俗、人物,既然摩诃寨在这里存在了上千年,县志里一定会对此有所记载。
“古有西川路,诡谲之地。祭司曰,西川路有一山,临于符汶河,山上有鬼怪,其状如禺而毛发枯槁,伏行人走,诱人食之,牙尖如锯齿,因其名曰千齿。山上有一地,祭司神通广大,将其收服,困于山中,自而百姓安居。”周风砚指着书上的字,“伽仪,这里说的是不是山姥?”
林伽仪点头:“我记得听人说过,他们那里有一种怪物,以前的老人都叫‘千齿鱼’,按照描述,应该就是山姥。”
林伽仪还记得在那楞摩诃寨的时候,承远师傅说的,千齿鱼并非鱼,而是一种来自平安时代,长得像老妪的妖怪。
根据当地人的说法和尸体上的痕迹,那东西应该就是山姥没错了。
林伽仪忽然指着西川路:“西川路,是指西川吗,还是嘉州?”
“一千多年前,嘉、眉、陵三州都属于西川路。”周风砚解释道,“嘉州还是嘉州,但西川路不是了,西川路和现在的西川不是一个地方。”
林伽仪点头,低头看着“祭司”两个字。
“一千年前,祭司的地位很高吗?这里说,祭司住在山上,是说摩诃寨所在的那座山?可如果是的话,现在摩诃寨里的不是和尚吗,为什么一千年前那里的是祭司?”
一千年前的祭司没落之后,和尚接管了摩诃寨?还是说,摩诃寨里的和尚其实跟一千年前的祭司本就是一脉相承,不过是换了个头衔?
如果是后者,现在摩诃寨的和尚和一般意义上的和尚是一样的吗,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另一伙人?又或者说,一千年前的祭司本就是和尚?
摩诃寨的谜团太多,她知道的太少。
周风砚不置可否:“祭司的地位从古至今一直很高,只不过称呼和形式有所变化。至于你说的山……不确定,这边的山太多了,没有明确指是哪座山。”
这本县志里,对他们来说最有价值的是接下来的一段。
“三年,有人下河捕鱼,不幸为千齿所害,身千疮,头无踪,遍寻名医,回天乏术,仵作大骇而走。祭司有神威,制三符,竟使三为千齿所害者死而复生……”
这段文字的下面,配了一张图片。
图片是黑白的,阴影很重,但依旧能凭借符上的彼岸花花纹认出来,那和他们在张丽晴家找到的符一模一样。
“轮回转世符……”周风砚抬头看齐鹤连,“齐鹤连,你知道轮回转世符是什么吗?”
齐鹤连先是看了一眼林伽仪,继而道:“我只听人说起过,轮回转世符在某些传说里,具有帮助灵魂穿越轮回,或者拢络魂灵的作用,真实性不可考。”
穿越轮回、拢络魂灵……
林伽仪忽然想起来:“周风砚,我想,不管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有些人应该是相信的。”
“——我记得有当地大哥说过,老瞎子平时在古镇里摆摊给人算命,算出来不好的,就让人去摩诃寨求平安符,老瞎子本人也经常往摩诃寨跑。”
“——如果老瞎子也信这个,如果老瞎子求的符也是这个轮回转世符呢?”
53. 009
“但是说不通啊。”江序插了一嘴,“今天我们就差把老瞎子那房子的地基挖出来了,没找到符相关的东西。”
“他弟弟呢?查警官,你们当时有没有发现相关信息?”
查警官摇头:“就算有,一把火应该也烧没了。”
这符不像是能防火的。
这也是林伽仪想不通的地方。
种种信息都将苟晨和老瞎子背后的秘密联系在一起,但就是找不到关键证据。
周风砚拍板:“天也快亮了,今天先这样吧,大家回去休息。”
既然符这条线索又断了,他也不能强行把这几件事连起来,只能暂时停下来。
外面,太阳出来了。
橘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到地板上。
查警官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真难得,昨晚那么大雨,今天还能看见日出。”
古镇很少能看见日出。
嘉州位于盆地,古镇更是地势低,被群山环绕着,雾重,还多雨。
林伽仪抬头看向窗外。
树林里的四声杜鹃、噪鹃和珠颈斑鸠开始叫了,还夹杂着早蝉的声音。
房间的窗帘质量很好,薄薄的两层拉上,一点光都透不进来,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床头一盏台灯发着微弱的暖光。
林伽仪缩在齐鹤连怀里,怎么也睡不着。
“怎么了,睡不着?”
林伽仪点头:“我还是觉得,老瞎子一定也有那种符。”
但是符在哪儿呢?
发现案发现场的时候,警方已经搜了个遍,连比符大不了多少的婴儿都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偏偏老瞎子的弟弟那边也找不到相关线索,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手上的金镯子。
“我也觉得。不如这样,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去山上一趟,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好。”
折腾了一天一夜,林伽仪的确也累了,便拉着齐鹤连的手臂枕着头。
“阿连,明天我们早点去山上吧,我想试试,能不能看见日出。”
她想看一次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日出。
“好。”
临近夜晚的时候,古镇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一开始是连续不断的微弱的撞击声,紧接着一声巨响,人声鼎沸,呼救声、逃离声,警车、消防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呼啦全裹挟在一起,冲进来。
跑出来的时候,林伽仪只看见茶馆的方向,一辆蓝色的跑车撞上茶馆门口的两辆警车,又撞进茶馆。茶馆的玻璃窗和门锁了一地,桌椅都飞了出来,里面火光冲天。
黑灰色的燃烬和烟雾从熊熊大火里飞出来,笼罩在街道上方。
应该是跑车开进古镇街道超速撞上了警车,又不知道怎么闯进茶馆,发生了爆炸。
火焰已经窜上二楼了。
消防拉着水枪,已经开始灭一楼的火了。
江序赶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林伽仪:“伽仪,看见风哥和莫哥了吗?”
林伽仪一头雾水,摇摇头:“他们不是回去休息了吗?”
江序担心周风砚他们的安危,说起话来找不着重点:“昨天,市研究所那边说有发现,让我们派人过去,我和查警官正在山上,我就让晓冬帮忙跑一趟。今天下午,晓冬从研究所回来,说是有重要线索要跟风哥他们说,风哥和莫哥就直接跟晓冬一起去茶馆了,他们是不是没出来?”
没出来?
林伽仪猛地抬头,看向茶馆。
火势蔓延地很快,火焰开始燎三楼的窗户了。
茶馆为了迎合消费者喜号,整栋楼都说木质结构,里面的装修也是木制居多。茶馆老板为了尽量节约成本,木板多用胶合板,而胶合板正是易燃材料之一。
除此之外,茶馆里窗帘和木质吊顶都是非阻燃的,这两类也是易燃材料。
“火势又是从大门开始的,他们……”江序一咬牙,也不管自己穿的还是睡衣,拨开人群就往里闯,被警察拉了回来。
“江哥,里面火势太大,你不能进去。”在古镇警局混了一段时间,这些警察基本都和江序认识了,抱着他不让进。
江序几乎是嘶吼着发出声音:“周队他们在里面!”
“江哥,周队他们在里面也不能进。你放心,消防的同事们都在尽力灭火,他们会尽力营救周队他们。”
没有一个人希望周风砚他们出事。
于情,里面的是三条人命。
于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让晓冬把关键线索带回来了出事……
齐鹤连把江序从警察堆里拉出来:“你赶紧去跟警察说,保护好苟晨的尸体,她的孩子,还有张丽晴……包括他们家,老瞎子的家,快!”
“好。”江序虽然不知道齐鹤连这么做的用意,但他和林伽仪是周风砚找来的人,得听。
江序暂时也不闹着要冲进火海救人,抓着警察就去安排了。
林伽仪看着江序的背影:“阿连,你是怕关键线索万一被毁,他们会继续破坏其他线索?”
“嗯。但相比于破坏关键线索,我觉得周风砚他们没那么容易出事,就算出事了,市研究所那边肯定保留了原件,还可以再去拿。他们手上的线索和老瞎子有关,如果这条线索能和张丽晴家的线索对上,我们还需要找一条线索,把整个事件串起来——”
林伽仪想到了:“老瞎子在沽珈山的弟弟!”
“没错。”
查警官不用上班的时候,睡觉习惯戴耳塞,外面的吵闹声太大了,他这才被吵醒,姗姗来迟,看见如此震撼的场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伽仪,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查警官,你和沽珈山警局还能联系到吗,能不能让他们继续查焦尸案?”
“你说老瞎子的弟弟?”
“嗯!”
“有点难度。”
离开沽珈山之后,他借助家里的势力,把沽珈山的黑暗面揭开了一角。他想全部揭开,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沽珈山的人早就和那些掩藏在地下的黑暗融为一体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连累家里人,只能作罢。
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死的死,调走的调走,不过短短几十天,沽珈山已经没有他能完全信任的人了。
听到查警官的回答,林伽仪不禁有些萎靡。
如果这条线索能找到,那整个事件就串起来了,甚至可能连带着焦尸案一起破了。
“不用查焦尸案,我们有关键信息。”
这是……周风砚的声音!
林伽仪回头,看见周风砚正站在她身后的屋檐下。
周风砚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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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上沾了点灰,似乎并没有其他伤。徐成莫在他旁边,扶着有些虚弱的晓冬。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救世主总是从天而降。
周风砚就像是那个救世主,带着能揭开整个谜团的关键线索,从天而降。
他身后的防火逃生绳还悬挂着,缠在晓冬身上。
“风哥!”江序的反应更快,刚跟警察交代完回来,就看见周风砚安然无恙地站在那边,冲进周风砚怀里,差点把人给撞飞。
周风砚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这头兴奋的“金毛”。
“好了,先别激动。”周风砚招呼不远处的同事,让人把晓冬带去医院,自己带着其他人去警局串线索。
江序忍不住把周风砚翻来覆去地看:“风哥,晓冬受伤了,你真的没事?”
确认周风砚真的没受伤,江序又去检查徐成莫:“莫哥,你真的没事?”
周风砚关上门,把江序按在椅子上:“别折腾了,我没事,你莫哥也没事。至于晓冬……本来他也没事,但是在房顶上跑的时候被瓦片绊倒,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
林伽仪:“……”好清新脱俗的原因。
听周风砚这么说,他们的确被困在茶馆里了,而且完全来不及逃出来。林伽仪好奇他们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周风砚,你们不是被困在茶馆里了吗,怎么从旁边的房顶上下来,茶馆的屋顶能上吗?”
林伽仪仔细观察过,茶馆的四层就是最高了,没有再上去的楼梯。
“当然能。”周风砚双手枕头,靠在椅子上,“你以为我百分百信任茶馆的安全?”
周风砚在做的事一般危险系数都偏高,他自然时时刻刻有预案。
“茶馆顶层的墙里有机关,转开机关,阁楼上的楼梯就会放下来,通过阁楼天井,能上到阳台。还好古镇一条街屋顶都是连起来的,不然还真不好跑。”
“机关是你设的?”
“不是,茶馆老板设置的。你看那间茶馆的装修,失火是迟早的事,他又不愿意花大成本换好材料,重新装修,估计也怕出事,所以设置了那条逃生通道。”
“——我运气好,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机关。”
“风哥,到底是什么人想害你们?”
“什么人……”周风砚冷笑一声,把风衣内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铺平在桌子上,“研究所把和老瞎子一起出现的那个婴儿带回去之后不久,在婴儿的排泄物里发现了一只塑料袋。”
“塑料袋?”查警官看着照片,“塑料进入人体后,从口腔经食道,进入胃肠。强酸或强碱一定程度上能溶解塑料,但消化液的酸性没有那么强,所以塑料袋在人体消化道中不会被分解,最后会被排出体外。一般,他们会采取这种方式藏违禁品。”
“没错。”周风砚把另一张照片挪到正中央,“塑料袋从人体中排出来之后,研究所的人在里面发现了一样东西。”
周风砚的手指关节叩在照片上:“轮回转世符。”
周风砚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轮回转世符的事情,一名警察火急火燎冲进来:“江哥,我们按你说的,派了人手去各大现场埋伏,果然抓到一个人鬼鬼祟祟,意图偷走张丽晴的孙子!”
没来得及细问,又一个警察冲进来:“周队,早上那就让我们做的dna检测对比结果出来了,苟晨儿子的父亲找到了,是老瞎子的弟弟!”
54. 010
林伽仪瘫在椅子里,疲惫地听周风砚复盘这整个复杂又离奇的故事。
“首先是老瞎子的弟弟和苟晨。经查证,老瞎子的弟弟姓陈,陈群。陈群于半年前来到古镇,并且和苟晨发生关系。之后,陈群离开古镇,前往沽珈山,不久被烧死。”
“陈群那边的情况未知,但目前可以推断的是,陈群和苟晨、五个月大的胎儿和在他们家找到的第一枚轮回转世符是一个事件。”
“然后是老瞎子和那个莫名出现的婴儿。婴儿、老瞎子和第二枚轮回转世符是一个事件。”
两枚轮回转世符各串起一个案子,可这其中的秘密仍然无从知晓。
这轮回转世符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只是信仰还是背后另有隐情?这些都没有证据,只能猜测。
林伽仪可以相信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情,毕竟她自己的存在就是最离奇的,但警方断案讲求证据,他们并没有实际证据去证明。
周风砚把卷宗合起来,封进盒子里,交给江序,然后坐在了林伽仪对面。
“怎么愁眉苦脸的?”周风砚打趣道,“看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不高兴?”
林伽仪气得往周风砚小腿上踢:“正经时候,别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我错了。”周风砚认错的速度很快,立刻正经了起来,“你觉得没有证据来做最后的推断?”
“嗯……”林伽仪点头,“轮回转世符只是县志上的记载,真实性不可考,我们也只能依据一些虚幻的东西去推测,而不是下定论。”
就好像摩诃寨,再怎么猜测最终只是一团虚影,怎么找也找不到藏在背后的秘密。
“如果从警方的角度出发,首先,老瞎子案,根据尸检结果,老瞎子是自然死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有很多毛病,平时可能忍忍就过去了,但再忍也不可能自然痊愈,至于被分尸……这的确是需要继续查下去的点。”
“其次,苟晨案,她也是一直身体缺乏营养,孕期负担过重,导致流产,流产后又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周风砚的话已经能从警方的角度结案了,至于老瞎子丢失的尸体,这是另一个案子。仅有分尸行为,但并没有主观上杀死老瞎子的行为和意图,会构成侮辱尸体罪,已经和谋杀无关了。
“试图带走苟晨儿子的人,还有撞进茶馆的人,警方已经在查了,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只是死士一样的人物,查不出来重要的线索。”
“至于摩诃寨……”周风砚道,“这正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摩诃寨本来就不是可以用现在已知的科学理论来解释的存在,所以我们需要靠蛛丝马迹和有可能被证实的尚未能用科学解释的线索去推断,如果顺推倒推基本都没有问题,我们就能结案。对你来说,也是如此。”
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办法找到合理的解释,比如她的秘密,比如山姥的存在,比如珀尔的身份……太多了。
或许是她急着想要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而现在是最靠近真相的时候,所以她才这么急切。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出去了,现在只剩林伽仪和周风砚。
林伽仪忽然问:“周风砚,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冷血的人?”
一路走来,她面对任何一个帮助过她的人、死去的人,都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赵晴的事,一定要说主要动机,可能是危机感,可能是凑巧,但一定不是对这条生命的怜悯。
方祈安也是,很美好的一个人,林伽仪对她死去的意外却并没有多痛心。
他们的苦难也好,善意也罢,林伽仪并不能感同身受,不能提起任何同理心,也不能和任何人建立起毫不保留付出真心的关系。
就连周风砚,向江家隐藏了她的行踪,带她朝摩诃寨的秘密贴近,甚至是被利用身份,他也二话不说。可当他被困在茶馆里,完全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的情况下,林伽仪最关心的还是那个能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线索,那个她曾认为可以解开谜团的线索,而不是他的安危。
“这很正常。”周风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宽恕的罪过,“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当你的负面情绪盖过正面情绪时,很容易出现自我封闭的情况,这是人的大脑机制对自己的下意识自我保护,认为自己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太上心,就不会受到后续潜在的打击。”
周风砚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林伽仪面前:“就比如,你尝试让自己变得冷漠,即使你不想这样。拿我来说,你不对我有任何感情,甚至是一点点同情或怜悯,我死去的时候你也就不会有任何的难过,就算有,也很快能过去,这是人在受到难以承受的打击之后会建立起的自我保护机制。”
“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症状主要有四种,分别是闯入性症状、回避症状、认知和情绪的消极改变和过度警觉,幸存之后的愧疚、噩梦、记忆闪回、生理性唤醒、逃避,这些都是症状的具体表现。另外,当创伤事件的幸存者感觉他们不能相信任何人或者觉得他人难以亲近的时候,亲密关系——不论是情绪上的,还是肢体上的——会变得难以维持。这可能是由他们对外界的信任度降低或者情绪麻木导致的。”[1]
“你应该就是因为创伤导致的情绪麻木,这是人都有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是你的问题。”
周风砚坐得近了些:“我不知道你在变成林伽仪之前或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你也不是一定要告诉我,但我想,这些创伤应该就是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
所以她能接受这一路上的分离和死亡,因为要避免身体和精神崩溃,将自己变得麻木、将自己保护起来。
“可是我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我知道,齐鹤连,是吗?”周风砚理解,“人终归是人,再封闭自己也是有思想和感情的,你需要一个能支撑你作为真实的人活着的‘锚点’。人太久离开真实的、有温度的世界后,是会产生虚幻感的,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怀疑自己的真实性……就好像被催眠,进了一场梦,要从梦里醒来,就必须要有一个连接梦境与现实的锚点。齐鹤连,就是支撑你有温度地活着的那个人,他就是你的锚点。”
“——所以对你来说,他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你在受到这一系列打击之前就全心全意信任他,而他也在之后让你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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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爱,你才会将他作为你的锚点。所以,你完全不用因为自己的现状怀疑自己。我相信,齐鹤连会带你重新感知这个世界,最后慢慢恢复过来。”
锚点……林伽仪似乎能理解周风砚的话。
因为齐鹤连,所以她愿意踏上找寻真相的路,而不是躲藏在黑暗中。
她想过普通但温暖的生活,重新融入社会。
周风砚打断林伽仪的思绪:“不过有一个问题你需要注意,彻底走出来的关键还在你自己。”
“怎么走出来,心理治疗吗,还是药物治疗?”
周风砚只是道:“根据我的观察,你还没到需要心理或药物强硬干预的程度。但是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出发,你必须尽量摆脱依赖。他是你疗愈的重要方法,但同时一味地依赖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林伽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需要逐渐依靠自身,让自己回到正轨,而不是一味依赖。
周风砚忽然“嘶”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学妹。”
“学妹?”
“嗯,不过我说不上来哪里像,我和她以前是一个社团的,交集也不算多。但就是这个感觉……说不上来,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就是在一潭死水中挣扎的生命力。”
“……”
见林伽仪不在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周风砚把林伽仪没喝的茶拿过来,一饮而尽。
“说了这么多,渴死我了。”
“……”正经不了三分钟。
江序风风火火推门进来:“风哥,翟哥让你去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来了。”周风砚把空了的茶杯放回林伽仪面前,“多谢你的茶。”
林伽仪幽幽地看着周风砚的背影,没作声。
江序刚要出去,看见林伽仪还坐在原位,转身回来:“伽仪,齐鹤连在门口等你,你不回去休息吗?”
“回……等一下。”林伽仪忽然叫住江序,“江序,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序坐到原本周风砚坐的位置:“什么问题?”
“今天在火场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往里冲?或者换句话说,你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去救周风砚?”
江序的第一反应是去救周风砚,理性回笼之后的行为才是尽量保全线索。
趋利避害才应该是人的下意识行为。
江序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后脑勺:“我这条命,是风哥救的,看他有危险,我肯定要上的。”
“他救的?”
“嗯,那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行,这件事设计行动机密,不好意思啊伽仪,细节我不能说。”
“……没事。”
哪有人直接说这是机密的……不过从江序的只言片语,林伽仪也大致能推断出来,周风砚曾经舍身救江序,所以在江序心里,周风砚正是神一般的存在。
“好了,我要和阿连一起回去休息了,你还要去工作吗?”
“是啊,那我们有空再见。”
江序和林伽仪在走道分开,朝她挥了挥手。
55. 011
睡得早,醒的也早。
林伽仪醒的时候,张着一条小缝的窗帘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林伽仪还只在被窝里小心地翻了半个身子,就被齐鹤连一把搂进怀里。
身侧的温度突然升高,她也忽然热了起来。
“醒了?”
“嗯……阿连,外面下雨了。”
房间里很安静,依稀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四声杜鹃、蝉,好像都躲雨去了,一点叫声都没有。
玻璃窗上也有雨水飘上来,上面挂着水珠”。
日出是看不成了。
“没关系,太阳永远都在,总有一天,我们能一起看一场日出。”
“好。”林伽仪理所当然地窝在齐鹤连怀里。
天气预报明明说的今天没雨,为什么会突然下雨了呢?
天气变化莫测,林伽仪猜不透,也想不通。
林伽仪紧紧回抱住齐鹤连:“阿连,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
齐鹤连只是笑她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怎么会呢?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有没有想过,回北城?”
齐鹤连一愣,抱林伽仪的手臂收紧了点:“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离开家是不是很久了,叔叔阿姨他们会不会担心你?”
“你放心,虽然我没有跟他们说你的情况,但有定期跟他们报平安。他们你还不了解吗,从小放养我长大,自己又忙。”
可林伽仪还是觉得不对。
就算解决了她的问题,江家人也不一定会放过她,赵沉已经不管她了。北城,应该是永远回不去了。
如果齐鹤连要跟她在一起,就要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伽仪,过段时间,我的确要回去一趟。”齐鹤连把林伽仪往怀里按了按,“也快到时候了。”
林伽仪想,当初他说的,以往都是固定过一段时间回去看望父母,陪了她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他们了。
“嗯。”林伽仪顺势往齐鹤连的怀里钻,“你放心去,我就在古镇等你回来。”
这段时间,她哪里都不想去了,只想在古镇待着。
齐鹤连没回答,只是搂着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像是要哄她睡着一样。
恍惚中,她真的开始意识模糊,快睡着了。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的话——
“喂……”林伽仪接起电话,脑子还有些混乱。
“伽仪,我是江序。”
“嗯,我有备注。”
江序在警局熬了一整夜,终于得空休息一下了,这才从徐成莫的手底下逃出来,刚从办公室出来就撞上了辛成苒。
辛成苒看见江序,立刻两眼放光,抓着江序的领子就往外走。
“江序,快带我去找周队,我打他电话没人接!江城的事情我刚忙完就过来了,周队让我来帮忙,帮什么?”
江序推开辛成苒,好不容易虎口逃生:“姐,你可温柔点吧。”
“温柔不是我们这行人该有的品质,快带我干正事去。”
“姐,你这直接赶过来的吧,晚上住哪儿?”江序指着门口的行李箱,“姐,咱不能拖着行李箱查案子吧,再说了,我们案子都快结了,你现在过来?”
“快结了吗?”辛成苒奇怪地看着江序,“可我是五小时前接到的通知,本来我都到机场准备回北城了,一接到通知,立刻买了最近的机票飞锦城,打车过来的。”
辛成苒拍了拍衣袖上未干的水迹,给江序看:“冒雨赶过来的。”
“还没结,重要东西没找到。”周风砚忙完,看见手机上的未接电话,赶紧出来接人,正好看见两个人在斗嘴,“成苒,头还没找到。”
“你说老瞎子的?工具我带来了,可以试试。”
“工具?”江序突然想到辛成苒的绝招,瞪大眼睛,“你是说,表文符咒?”
“答对了!”辛成苒在江序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警方依靠科学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让我们试试玄学的力量!”
“……”江序急切的目光转向周风砚,“风哥,你同意?”
“同意啊。”周风砚点头,“我们找了这么久,的确找不到老瞎子的头的线索,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有用呢。”
“再说了,”辛成苒接着说,“你可别忘了,小呼噜的头是我找到的,用的就是表文符咒。”
说起表文符咒,辛成苒很是自豪。
毕竟她靠着这个本事,推进了不少案子。
“我当然没忘……”他们确定搜查范围之后,找了整整半个月,河里的水都抽干了,就是找不到小呼噜的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把辛成苒从北城叫过来,短短一天就找到了。
从此以后,辛成苒在队内的地位迅速提升,甚至超过了江序,江序“最炫雷达”的头衔也被周风砚挪给了她。
周风砚让辛成苒去找徐成莫了解具体情况,又让江序告知林伽仪这件事。
他想,以警方的视角结案林伽仪觉得不合理,但找头的事,她应该会感兴趣。
只是一个电话打过去,江序没注意现在的时间,没想到林伽仪还在睡觉。
“伽仪,你现在意识清晰吗,风哥说这件事你应该会感兴趣。你有空来警局一趟吧,风哥跟你说。”
挂了电话,周风砚恨铁不成钢地在江序头上敲了一下:“下次说清楚,你这跟设陷阱一样,说得不明不白的。”
“哦……”江序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委屈地低下头。
他们只教了他破案本领,人情世故的课才刚开始。
“对了!”辛成苒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周队,我带了麻辣兔头,一起吃?”
周风砚咽了咽口水,拽着江序往里走:“正好,刚才江序说他饿了。成苒,茶水间有微波炉,我去热。”
“不用,莫哥已经叮上了。”
林伽仪就是在脑袋昏昏沉沉的情况下,走进的这个飘着麻辣兔头味道的办公室。
“伽仪,齐鹤连,快来!”江序手里抓着一只流着红油的腿,含糊不清地招呼着刚赶来的两人。
林伽仪走上前:“麻辣兔头?”
齐鹤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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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后面,顺手帮林伽仪擦干净飘到肩上的水珠,坐在旁边。
“快吃,不只是兔头,我带了八只兔子呢,还有酱牛肉、卤猪脚。”辛成苒饶有兴致地介绍着桌上的食物。
江序也没想到,辛成苒不大的行李箱里面,放的全是吃的,最多的是麻辣兔子,兔头只是其中一个部位。
现在七点不到……这算什么,大早上吃宵夜?
林伽仪没有太大胃口,只拿了点酱牛肉,就着警局的早餐——馒头和白粥,一起吃了。
趁着大家吃早饭的功夫,周风砚把林伽仪拉到一旁。
“伽仪,辛成苒会通过表文符咒找人或物,我们待会儿吃了早饭,就是要去找找老瞎子的头。”
“表文符咒是什么?”
“符和咒你应该都知道,主要是表文。表文,就是在特殊的纸上用另一种文字写下具体信息,正文旁边画一道符,然后烧给神。打表文的人随后睡上一觉,神会在梦里留下指示。用通俗点的话说,表文就是申请书,在这里有与灵界沟通的作用。申请过了,神就托梦,没过就是有去无回。”
林伽仪觉得奇怪:“既然她能用表文符咒找东西,你们怎么不早点让她过来找轮回转世符?再说了,这么厉害的技能,你怎么不学?”
如果这个表文符咒真这么厉害,他们也不用上山下山找这么多天,他还差点把自己人搭进去。
“因为当时她在处理一件更重要的案子,至于你说的我怎么不学——”周风砚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学这个也是需要天赋的,会的人也不能次次成功,更何况我们学不会的人。”
“哦……”林伽仪还打算偷个师呢,现在看来,偷师是没办法了。
“一句话的事,去不去?”
“去,当然去。”
跟她不相关的案子都跟了,找头这事儿离摩诃寨的秘密更近,她怎么可能不去。
茶馆被烧了,废墟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们一行人跟着周风砚,去了另一个地方。
林伽仪看着四面漏风的墙:“周风砚,你破产了直说啊,我们开一个小时车,就在这个地方?”
严格来说,这本来就是一处废墟。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老宅子,没有文物历史价值,但又上了年头,修缮成本高,后来就这么荒废掉了。
看模样,老宅子也就三间房子,进深五米左右,很狭窄。石头和黄泥堆成的墙在岁月中回归大地,只留下残垣断壁。
风就从破洞处吹进来,又吹出去。
周风砚倒是对这个地方很满意:“这里离古镇远,离嘉州也有一段距离,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就算找来了,如果他们再放一把火,我们四面都可以往外逃。”
“……”林伽仪默默朝齐鹤连靠近一步,决定不要理这个奇怪的人。
辛成苒司空见惯,安慰道:“周队有时候就这样,而且这个地方的确安全。”
辛成苒手一挥:“我们开始吧,我要回去做梦了。”
周风砚让辛成苒进到最完整的房间里,剩余的人都守在门口,默默等待结果。
56. 012
林伽仪站在门口,悄悄看着房间里面的情景。
今天仍然是个阴天,虽然墙壁往里灌着风,但房间里是阴森森的,光线并不好。
辛成苒先是从包里拿出笔墨纸砚,有条不紊摆在石板上,然后拿出一支蜡烛,点燃,滴蜡,粘在石板的左边。
风并不能吹动这烛火。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离为火,兑为泽,以类万物之情。八卦又分方位。‘与九为友而居乎西’,西方为金,是乾卦、兑卦所在的方位。”[1]
辛成苒在里面摆东西,周风砚就在门口讲解。
“墨不是普通的墨,加了东西的,毛笔用的松木和黑猫毛,纸也是特制的。”
林伽仪想,周风砚这番话,不光是解释“符咒表文”,也是在告诉她,所谓“天赋”,上天赋予的,一方面是个人通灵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制作这些东西的材料和能力。
林伽仪看辛成苒从一个盒子里倒了红色的粉末出来,加到刚研好的墨里面。
“那是什么,朱砂吗?”
“嗯,是朱砂粉末。朱砂粉末可能导致墨水质地发生变化,所以要在写的时候加进去。”
准备好这一切,辛成苒在黄色的烛光下开始写字了。
隔得远,林伽仪看不清辛成苒写的内容。
“老瞎子的生辰八字,我们想要知道的东西,还有一些写表文时的官方话,表文上就写这些。”
林伽仪忽然意识到:“如果不知道生辰八字,是不是就得不到答案?”
“一般来说……是这样。”
“一般来说是什么意思?”
周风砚把林伽仪拉到外面,风一下子就吹乱了林伽仪的头发。
“一般来说,知道生辰八字,才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要找的人,但还有一个方式,就是把和他一起生活了至少二十年的东西和表文一起烧了,用作指示。”
“一起生活至少二十年?”林伽仪忽然有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人,也算吗?”
“某种程度上,也算吧……”周风砚奇怪地看了林伽仪一眼,“但是二十年,要么是父母手足,要么是妻子孩子。你别动这些歪脑筋,用了至少二十年的家具也算啊。”
“哦……”她只是没想到,家具也算。
这边,周风砚话还没说完,里面,辛成苒大叫起来:“周队,周队!”
周风砚跑进去,看见表文已经被烧掉了,石板旁边只剩一搓灰,辛成苒蹲在石板旁边,表情严肃,江序和徐成莫两个人都拉不起来。
以前,不管遇到多可怕的东西,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风砚走近,蹲在辛成苒面前:“成苒,发生什么事了?”
辛成苒咽了咽口水,惊魂未定。
“周队,这东西,可能比我们以往遇到过的东西都可怕。”
见辛成苒没什么问题,周风砚算是放心了:“你没事就好,后面,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老瞎子的案子涉及他和他弟弟两个人,我必须查下去。”
接下来的是最关键的一步。
让辛成苒躺在床上,江序和徐成莫两个人守在旁边,周风砚安慰道:“成苒,接下来,还要靠你,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放弃,我会让他们全程守在这里。”
“嗯,放心吧,周队。”
“就是,风哥,我和莫哥守在这里,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江序这么说,周风砚反倒没那么放心了。
倒不是不放心他们俩,只是……这一个环节,危险在梦里,能解决的问题也在梦里。守在外面的人,除了能杜绝外部的隐患,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
周风砚就坐在客厅里看文件,万一出现问题,他还能尽力挽救一下——尽管可能只是徒劳。
林伽仪和齐鹤连也在客厅里等着。
周风砚劝道:“她这一做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你们要不先回去吧。”
林伽仪摇头。
她对这个辛成苒倒不是太担心,她觉得辛成苒比他们都要厉害,而且才认识,她的确也没什么感情,她只是很想知道真相。
这是她跟整个案子的目标。
和齐鹤连一起坐在沙发上,林伽仪靠在他的肩上,开始琢磨这个所谓的“符咒表文”。
如果她能自己做笔墨纸,她能知道该写哪内容……但她还是没有能通灵的天赋。
林伽仪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她可以的话,或许就能知道摩诃寨的秘密了。
齐鹤连把林伽仪耳畔的碎发顺到后面,轻轻在头侧拍了拍。
林伽仪知道,他这是让她别着急的意思。
如果辛成苒能找到老瞎子的头,那摩诃寨的秘密也就更接近了,不需要她再去学什么符咒表文。
“怎么了?”注意到这边的不安,周风砚从文件里抬起头。
“没什么。”林伽仪摇头,看着周风砚面前像座山一样的文件,“这些是什么?”
“卷宗。”周风砚指着面前的一堆,“苟晨的,老瞎子的,已经可以结的,还没结的……还有那些,江城没来得及处理完的。”
“……”林伽仪没说话。
本来,她只是以为,周风砚的工作就是全国各地到处跑,处理各种科学无法解释、科学范围内无法解决的案子。后来跟了老瞎子的和苟晨的案子,她又觉得,周风砚的工作还有帮助警察侦破那些警察能破、但涉及他需要处理的案子。
直到今天,林伽仪才知道,侦破是一回事,整理卷宗显然更麻烦——因为破案的时候,不管多累,周风砚都是乐在其中,但光是看这些卷宗,到现在半个小时,周风砚叹了至少五回气。
“就不能交给别人写吗?”
“我是最了解案子全部的人,要归档,就只能我来。”
周风砚按了按眉头。
他是队长,他们叫他一声“周队”或是“风哥”,所以除了发号施令,他还必须了解每个人的工作情况,所以由他来写是最合适的。
再一个就是——徐成莫从来不写这种东西,江序经常写着写着就跑偏,其他人各有各的工作忙,只能他来。
今天本来就是阴天,五点钟,外面已经全黑了。
齐鹤连小声道:“伽仪,饿不饿?”
林伽仪摇头:“我还好,你饿吗?”
周风砚受不了两个人问来问去:“饿了去吃饭,没饿也去,到饭点了。吃完饭回去该休息休息,该干别的干别的,明天结果应该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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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伽仪没来得及回答,周风砚的电话响了。
周风砚看见来电人,皱了眉:“嗯,今天怎么有空打过来,你的大明星找到了?”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见周风砚挂了电话,把卷宗收好。
“江序!”
“风哥!”江序像条大金毛,把门“砰”一下就撞开了,站在周风砚面前。
“别毛毛躁躁的。”周风砚拦住扑过来的江序,“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卷宗你帮我看着。”
“是,风哥,你放心去吧。”
“……”周风砚想,他只是要出去办点事,不是要死了。
懒得跟这傻小子计较……周风砚转向林伽仪:“伽仪,那位房东先生回来了,一起去见见?”
“回来了?”
从那天找欧长桐租到房子之后,他就离开古镇去星城了。
这才没几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欧长桐没好气地在周风砚肩膀上锤了一拳,“因为被烧的茶馆,是我的!”
林伽仪讶然:“你就是那个消防不过关的茶馆的老板?”
欧长桐诧异地看了看林伽仪,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周风砚:“你跟她这么败坏我的名声?”
“哎呀,不是!”周风砚忙着解释,“伽仪,茶馆是他的,不对,茶馆不是他的,也不对……简单来说,茶馆不是他的,他只是那栋建筑的房东,所以消防不过关跟他没关系。”
欧长桐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现在,又少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地方,只剩这个酒吧了。”
周风砚没说话。
毕竟茶馆被烧,主要原因在他,虽然那茶馆老板的消防措施的确也不过关。
“别太难过,我义务帮你找人就是了……”
“你还好意思说?”欧长桐瞪了周风砚一眼,“我江城城东的那房子也是被你给炸了。”
周风砚缩了缩肩膀。
林伽仪有些好奇:“怎么炸的?”
欧长桐控诉周风砚的无情:“估计是查到什么厉害的东西,别人不让查了。”
“没让他赔啊?”
周风砚赶紧制止:“那是栋别墅,我可没钱赔!”
欧长桐幽幽地瞟了一眼周风砚:“对,他没钱赔,所以我让他帮忙找人。”
说起来找人,欧长桐可有的话说了:“找了几年了,人呢?”
“你这属于最高难度的任务,一时半会儿可找不着。”周风砚三两下把欧长桐给打发了,提着给他们的盒饭。
林伽仪好奇:“既然符咒表文能通灵,那能找到房东说的那个人吗?”
周风砚摇摇头,遗憾道:“很可惜,并不能。因为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是——那个人的生辰八字或一起生活至少二十年的东西。你看啊,欧长桐连那个人的名字和相貌都不知道,生辰八字更是无从查起。再说了,这个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存在,所以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东西,更是无从找起。”
等于是,死局。
“不过——”周风砚补充道,“成苒教我们符咒表文的时候说起过,学到登峰造极的人,是可以直接通灵的,不需要这些繁琐的仪式和内容。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或许你想知道的秘密、欧长桐想找的人,就都能找到了。”
57. 013
站在窗边,林伽仪在想,除开周风砚说的,她的冷漠是对外界潜在伤害的防御,她是不是骨子里的本质还是冷漠?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爸爸有一次出了车祸,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所有人都只能在一道道门隔开的大厅里等待。
即使她的父母奇怪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妈妈依然守在门外,爸爸的几个朋友也都守在门口。
可她的想法却是,等在门口也没有用,不如留一两个人在这里,剩下的人回去休息。只不过碍于当时的气氛,她没有说出口。
周风砚他们即使知道守在辛成苒身边并没有什么用,但他们还是心甘情愿。
“伽仪,怎么了?”
齐鹤连洗完澡,从林伽仪身后抱住她,笼罩过来的是温热。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从小人格发育就不健全……”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她小时候的想法?
她甚至想过,如果反过来,死去的是齐鹤连,她会为了他放弃学业、放弃大好前途和生活,全国各地到处找她、陪她到处流浪吗?
她觉得自己不会。
相比于爱他人,她或许更爱自己。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齐鹤连的爱和付出。
“怎么会呢?”齐鹤连的下巴就在她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蒸得她的耳朵也烫了起来。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你的人格很完整,很有魅力。只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一些缺点,可正是这些优点和缺点,才构成了独一无二的我们。”
林伽仪反问:“那你的缺点是什么?”
林伽仪觉得,齐鹤连太好了,好到让她觉得他没有人都有的缺点。
齐鹤连在她的耳边轻笑:“我怎么能自己说自己的缺点呢,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当然要等你慢慢发现。”
“你就不怕我发现你的缺点太多,逃掉?”
“你不会的。”齐鹤连一边笃定地回答,一边带林伽仪回房间,“外面风大,进去吧,别着凉了。”
“哦。”
早上,林伽仪和齐鹤连看见周风砚的时候,他应该是一夜没睡,都在整理琐碎的卷宗。
“还没醒?”
周风砚点头:“毕竟这个案子麻烦,牵扯到的摩诃寨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林伽仪递出手上提着的袋子:“早饭。”
周风砚略有些意外地接过:“谢了。”
“他们呢?”
“还在里面。”
“那我进去看看。”林伽仪跟着齐鹤连,一起推开房间门。
江序的头顶用绳子绑了一个小辫子,通过绳子悬挂在衣柜最上层的柜子把手上。只要他犯困低头,绳子就能扯他的头发。
头悬“梁”。
徐成莫手里拿着一柄小刀,虽然刀没有出鞘,但被金属的刀鞘戳一下大腿,估计也挺疼的。
“锥”刺股。
林伽仪默默为他们的敬业精神表示敬佩。
“先吃点早饭吧。”
江序清醒过来:“伽仪,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们送点早饭,怕人没醒,你们先把自己熬死了。”林伽仪看着两个人,又往外看周风砚,恍然想起来,“你们至少两个晚上没睡了吧?”
“差不多。”江序摆摆手,啃了一口包子,“忙起来就这样,抽空睡觉,忙完这阵就好了。”
毕竟是他们的选择,林伽仪倒也不好说太多。
周风砚看见林伽仪和齐鹤连出来:“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看样子,成苒可能还要睡上半天。”
“打算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等着。”林伽仪和齐鹤连坐下来,“有没有我能看的卷宗?”
周风砚点头,在整理好的卷宗里翻找了一番:“这是苟晨案的,已知的信息都整理好了,可以再从头到尾捋一遍。”
“苟晨案……”林伽仪把整理好的页面翻来覆去地看。
除了苟晨孩子父亲的身份问题,苟晨案其实并不复杂,死因明确,证据齐全,内容并没有太多需要看到。
只是那转世轮回符……他们只能靠县志上的一些记载来推断那东西的来龙去脉。
老瞎子的符在婴儿肚子里,苟晨的符在神龛里,秦知寻的符为什么要扔进水里?
林伽仪隔着外衣口袋,触碰到轮回转世符的轮廓,有些奇怪。
如果这轮回转世符是真的,是不是要把这东西放到那个人死去的地方?可这么说也不对啊,苟晨家是先求的符,后来苟晨才死,除非那枚符不是苟晨的,而是另一个死者的……老瞎子的弟弟!
林伽仪忽然坐直身子。
齐鹤连安抚道:“怎么了?”
看见周风砚探究的目光,林伽仪摇摇头:“我在想一个问题……答应帮朋友办的事我给忘了。”
齐鹤连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只是在林伽仪头上拍了拍:“那我们待会儿就去那边,把这件事做了。”
周风砚低下头,眯着眼睛,在旁边的空白纸上写下七个字:
警惕情侣撒狗粮!
“风哥!”周风砚来不及说话,房间里面,江序叫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林伽仪和齐鹤连跟着周风砚冲进房间,只看见辛成苒已经醒了,但是垂头坐在床上,长发炸了毛,乱糟糟的,一言不发。
不对,这不像是醒了的样子……林伽仪走近去看她的脸。
辛成苒的眼睛闭着,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呼吸很均匀、柔和,手臂自然垂着,落在床上,头也随着呼吸在动。
“她没醒……”
辛成苒忽然睁开眼,瞳孔扩散到极点,眼神空洞,脸色和嘴唇也是苍白的,像是死了一样。
林伽仪下意识停下去看,辛成苒的眼睛无法聚焦视物,空洞的眼睛却立刻锁定林伽仪,软趴趴垂在床上的手突然伸出,掐住了林伽仪的脖子。
林伽仪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掰她的手,但中了邪一样的辛成苒力气很大,平时也有训练过,林伽仪被阻住呼吸,手上完全使不上力气,一切自救的方法都像是徒劳。
怪不得当时教练说,不管被打成什么样子,不要把自己的脖子交给对方——这会让人失去所有行动力。
齐鹤连去掰,可辛成苒的手受到外力反而掐得更紧,手指用力到发白,已经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手指几乎要嵌进林伽仪的脖子。
“怎么办,风哥?”江序想帮忙,但完全没办法下手。
以前动手是对坏人,可现在他要动手的对象是自己的队友。
周风砚和齐鹤连一起也没办法掰动她的手。
怎么办……林伽仪觉得好胀,脑袋好胀,有空气要从肺里出来,可呼吸道被堵住,那些气体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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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涌进大脑,占据了脑部空间,反倒把原本脑子里的东西往外挤压,眼球也好想要爆出来。
和溺水时的感觉好像啊……呼吸困难,肺里的东西出不去,进到肺里的东西都是会杀了她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一帧一帧,全部是她已经失去的幸福。
记忆定格在南枫山。
天上飘着雪花,落到人的肩上、头上,落到树上、地上。
齐鹤连意气风发地笑着,他说:“答应我。”
“答应我……”
“伽仪,再坚持一下!”齐鹤连掰不动辛成苒的手,只能尽量扩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给林伽仪留下喘息的空间。
他叫的是伽仪,不是恩菱,不是黄恩菱……她肺里的最后一点空气好像也溜走了,她只剩一副没有生气的躯壳,麻木地活着,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每遇见一个人她都是在扮演一个正常人,跟他们打招呼、攀谈关系、打听消息,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到另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颠沛流离一辈子,只是拖着这具不属于她的躯壳,了无生趣地活着,熬到迟暮,油尽灯枯之际,最后朝仍然意气风发的齐鹤连伸出手,却无人再回应她。
齐鹤连在她的面前逐渐变得模糊,不是他在变得模糊,而是她的意识在变得模糊。
她要看不清齐鹤连的脸了……
徐成莫、江序、周风砚的声音全部变得微弱,在“咔”的一声之后,全部消失不见。
新鲜微凉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林伽仪脱力摔进齐鹤脸的怀里,大口喘着气,弯着腰,间断咳嗽着。
喉咙被突如其来的空气吹得干燥得快要裂开,徐成莫赶紧端来温水。
喝了半杯水,林伽仪终于有了知觉。
“伽仪,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伽仪回头去看齐鹤连,发现齐鹤连的脸色惨白,手也发凉。
“我没事。”林伽仪撑着齐鹤连的手站起来,发现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林伽仪勉强笑了笑:“大家别看着我了,我没事。”
说完,林伽仪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
原来被人掐到窒息是这样的,连劫后余生都有后遗症……林伽仪看向歪倒在床上的辛成苒。
她已经失去战斗力,又倒在床上了,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头发凌乱地盖在脸上,可能看见她空洞的眼睛还睁着。
林伽仪有些后怕:“这是通灵会出现的正常反应吗?”
周风砚点头,又摇头:“通灵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没错,但很罕见,估计这东西真的很难缠。伽仪,你放心,成苒的状态还好,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醒。”
周风砚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熬了夜,再加上这个变故,他估计也累得不轻,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伽仪看见辛成苒倒在床上的姿势,双手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散落在身体两边:“她的手……”
江序从辛成苒背后把人扶起来:“刚才为了让成苒姐松手,把她的双手给卸了。”
徐成莫非常配合地抓着辛成苒的手,一提、一怼,“咔”一声,她脱臼的手就被接了回去。
看见徐成莫像组装手办一样把手接回去,林伽仪觉得自己的关节也疼了起来:“谁卸的,有点狠心……”
齐鹤连在林伽仪身后,小声开口:“……我。”
58. 014
“嘶——”脖子上的瘀伤被碰到,林伽仪忍不住龇牙,“疼……”
“我轻一点,你再忍一忍,就算冷敷了,也要好好涂药。”
林伽仪知道他说的在理,只能默默忍着。
林伽仪忽然回头:“但是你下次不要这样突然卸下别人的胳膊,还两只都卸了……”
到时候辛成苒醒了,他们该怎么解释?因为辛成苒梦里突然掐住林伽仪的脖子,齐鹤连为了就林伽仪,所以把她的两只胳膊都弄脱臼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借口。
而且,还是当着周风砚他们的面……再怎么说,周风砚他们和辛成苒也算是出生入死的队友,万一打起来,他们俩加起来可不是对手。
齐鹤连把林伽仪的身体转回去,在颈侧又上了药:“你的命重要还是她的胳膊重要?不管可能发生什么,事后该怎么解释,这都是把当下问题解决之间该思考的。”
再见到周风砚的时候,是晚上。
欧长桐找茶馆老板算了帐,说是马上又要离开了,这一去,可能很久都不会回古镇。
欧长桐的茶杯碰了碰林伽仪和齐鹤连的:“伽仪啊,鹤连,那房子你们随便住,要是到时候要离开,钥匙拿着,日后重逢还我也行,交给周风砚也行。相识毕竟是缘分,我也不差这一栋房子,不用讲求那么多。”
不愧是大房东……林伽仪就差给人鞠躬了。
周风砚主动碰上三人的茶杯:“你们的交情倒是建立起来了,可建立在了我的辛苦之上。”
欧长桐笑他:“反正不建立这交情,你也要帮我找人,不亏。”
江序姗姗来迟,跑到餐厅门口,正找了服务员问座位,远远地看见周风砚的身影。
“风哥!”
周风砚把飞奔而来的江序按在座位上:“再跑,这桌子菜得让你给撞飞了。”
江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都来了,成苒呢?”林伽仪还没见到辛成苒。
“我正要说,成苒已经醒了,但是过于劳累,所以又睡了。”
“不用留人看着吗?”
“伽仪,通灵需要睡着,但通灵的这个人不是处于休息状态,相反,他会非常非常累,就像普通人梦魇,或是做了传说中的清明梦,非但不能达到休息的目的,反而会比没有休息更累。”周风砚尽量用辛成苒的话来解释,“换句话说,在她通灵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体‘睡着’了,但是意识是清醒的,甚至离开了本体,去寻找她所想知道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林伽仪原本以为,睡这一觉就真的只是睡一觉,醒来之后,所求真相就会像做了一个梦一样浮现在脑海中。
“不过——”周风砚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小声道,“今天成苒醒的时候说胳膊疼,我说她是不老实掉下床摔的,你们可别穿帮了啊。”
“啊?”林伽仪有些心虚,“我们这样瞒着她,真的好吗?”
江序表示一切都没问题:“没事的,道歉我代替你道过了,还挨了一巴掌。”
江序把风衣袖子撸上去,露出小臂上的一个泛着粉色的巴掌印:“这事儿我们都有责任,没意识到当时情况的严重性。”
“到底有多严重?”
当时的场景太乱了,她来不及问。
“简单来说,意识,或者说灵魂离体,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暂时占据了成苒的身体,这也是通灵最严重的情况。”周风砚解释道,“成苒她也不清楚这次占据她的身体的是什么来头,总之,不算特别凶险,很快就离开了。”
意识脱离身体……林伽仪有些好奇:“如果来的是很凶险的东西,成苒是不是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或者,醒过来的成苒已经不是成苒,而是占据了她身体的东西?”
“嗯。”周风砚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瞒着别人,“除了这种情况,还有一种很凶险的情况。如果成苒的意识在离体的时候受到损伤回不来,她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只留下一具健康、正常衰老的躯壳,就是医学上的,变成植物人。”
这么说,通灵,某种意义上,就是灵魂离体。
按照他们的说法,人由灵魂和躯壳两部分组成。灵魂回不来,人就会变成植物人;回来的不是自己的灵魂,人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倒是和她的灵魂蚕食掉别人的灵魂、占据别人的身体有点类似。
不过,通灵算是主动技能失败,她这属于被动技能。
“醒了之后就安全了吗?”
“对,醒了之后灵魂归位,除非再次发动仪式。”周风砚也有些后怕。
他以为摩诃寨的东西顶多复杂了点,需要花费的时间多了点,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是他这个当队长的低估了任务难度。
这也是他当初想学符咒表文的原因。
如果他会,他就能自己去做这件事,而不是把全部风险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所以——老瞎子的头在哪儿?”
周风砚从江序的口袋里抽出纸笔,寥寥几笔画出嘉州和古镇的方位,又在纸上点了几个点。
“这是什么?”林伽仪翻来覆去地看,只是几个分散的点,拼不出一个字,也拼不成一幅图。
“你再仔细看。”周风砚把所有的点连起来。
“上面像一颗头,下面……尾巴?”林伽仪连蒙带猜,只能看出这点东西。
“差不多。”周风砚在离头最近的那个点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心宿二。”
“心宿二?”林伽仪只觉得这像是一颗星星的名字,“星星吗?”
“没错,心宿二是天蝎座中最亮的恒星,通常被称为,‘蝎子的心脏’。”
“所以,这是天蝎座?”
周风砚换了一个颜色的笔,把心宿二和古镇、嘉州连了起来。
“心宿二是天蝎座的心脏,”周风砚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在右边点出另一个点,旁边标志着沽珈山,“也是嘉州、古镇和沽珈山三个地方的中心。”
所以,老瞎子在古镇,他的弟弟在沽珈山,那嘉州……
林伽仪心里一沉,看向嘉州的具体方位。
“这不是嘉州市中心,而是……”那个地方的名字越清晰,林伽仪就觉得心越凉。一切都说得通了,“这是嘉州摩诃寨的位置!”
周风砚把东西放回江序的口袋,拍了拍林伽仪的肩:“所以我说,摩诃寨的问题很大。我想,不光是嘉州的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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诃寨,全国各地的摩诃寨都有很大问题,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原因,把一切串了起来。”
“所以我们的下一步是?”
“刺破那颗心脏。”
林伽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刺破了,像是回到了她是黄恩菱的时候,被江晨晨捅进心脏的那一刀,又像是回到了她是江晨晨的时候,被林伽仪捅进心脏的那一刀。
疼,好像灵魂被撕碎的疼……林伽仪忽然在想,为什么“不会死”这个被动技能会落到她头上,是不是她这辈子干过什么坏事?
“伽仪,你还好吗?”说着,齐鹤连的手已经覆在了林伽仪的额头上,“是不是不舒服?”
林伽仪回过神,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在想,有了具体方位,找到老瞎子的头应该不难。”
“查警官他们已经带人去找了。”周风砚也看出来林伽仪的不对劲,盛了一碗汤,放在林伽仪勉强,“查警官本来和古镇警方一起行动,听说老瞎子的头方位锁定,赶紧带人去找了。最多二十四小时能有结果。”
见几人聊得差不多了,欧长桐拍拍手:“给我践行呢,散伙饭呢,别聊你们那案子了,吃饭吧。”
江序也岔开话题:“是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查警官他们吧,我们先吃饭,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江序打了个哈欠:“我都好几天没睡了,大家等结果吧,相信查警官。”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但显然,查警官并没有那么——专业。
沽珈山、摩诃寨和古镇的交叉点也在一座山上。
江州花木镇花木神山。
花木神山取名自花木镇,之所以叫神山,一方面是因为山上被遗弃的神庙众多。有的是石头堆的小庙,大半已经被埋在了地下,有的是砖石搭建的,也早已破旧不堪。
另一方面,山上大都被阔叶植物掩盖,阳光难以透进去,全天都是阴森森的,刮过的风都是又湿又冷。说是神山,又叫鬼林。
查警官手里牵了一条从古镇警局借来的警犬。准确来说,是他被警犬“牵”着往前跑。
在半山腰的时候,这只警犬就像是嗅到了什么,发疯了一样往上冲,查警官只能跟着跑,其他警察也带着警犬跟在后面追。
树林里光线弱,警犬又跑得太快,查警官好几次踩进被枯叶盖住的土坑里,差点摔跤。
树林里偶尔传来斑头鸺鹠和潜鸟的叫声,查警官不由得拽紧了牵警犬的绳子。
跟着警犬往前跑,查警官逐渐听不到身后其他人的声音,斑头鸺鹠和潜鸟的叫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好像这个需要用手电照路的地方,连这些喜欢生活在暗处的东西都不愿意过来。
跑到一处洞穴附近,警犬终于停了下来,吐着舌头喘气,抬头朝查警官看着,似乎在说:就在里面,进去吧。
外面,斑头鸺鹠和潜鸟的叫声不见了,队友的脚步声也不见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和吹进洞穴的呜呜声。
查警官一只手牵着警犬、打着手电,另一只手打开保险,靠近洞穴口。
洞穴里黑漆漆的,手电照进去,洞穴像黑洞一样吞下了所有物质和光线。
59. 015
物质会在被黑洞吞噬的过程中碎成粒子,山洞就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他往里走,往里走,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邀请他,伴随着有节奏的木鱼声。
“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进来吗?”
不进去吗?
查警官猛地顿住,捏着牵警犬的绳子,把就要往里冲的警犬也提了出来。
不能进去。
他只有一个人,就算有枪在手,他也不能进去。
跟林伽仪认识这些时间,他早就学会了不一个人莽。这世界上超出他认知的事情太多,就算里面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但突然出来一只狗熊、野猪什么的,他的这把小破手枪也打不死。
他不能一个人进去逞强。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要回星城。
警犬龇牙冲里面叫了两声,看起去很有攻击性,但又好像很害怕里面的东西。
查警官牵着项圈,又往后退了两步。
“黑洞是不能靠近的,黑洞是不能靠近的……”
黑洞的引力会把靠近黑洞、进入视界的物质都吸进去,然后扯碎,连光也无法逃脱。这个洞口就像是黑洞,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可一旦进去,他就会被扯碎,无法逃脱。
“黑洞是不能靠近的,黑洞是不能靠近的……”查警官嘴里重复念叨着这句话,死死盯着漆黑的洞口,生怕里面会蹿出什么东西来,又或是什么东西会把他拉进去。
但警犬死死盯着里面,可能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他不能离开。他要在这里,等队友们过来。
“查警官!”
山下不远的地方传来队友们的声音,还有警犬的狂吠声。
“我在上面!”查警官像是听到了希望的号角,用力回应队友的呼唤。
好在没过多久,查警官看见了他们的手电。
警用手电的亮度很大,十几只手电齐齐照向查警官,他的附近瞬间就变得亮堂起来。
看见队友,查警官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但是,带队的陈队脸色却并不是很好。
查警官看见陈队僵硬的表情心里一沉,:“怎么了,陈队?”
“查警官,你别动,千万别动!”
查警官僵在原地,不敢动。
他好像听到背后有无数道“嘶嘶”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背后应该有什么东西,所有人不光举着手电,还举着枪。十几个黑漆漆的枪口齐齐对准查警官身后,却又不敢开枪。
要么是目标太大,枪打不死;要么是目标太小,很难打中。
查警官咽了咽口水,试图从陈队脸上看出不对劲。
“趴下!”
听到陈队的声音,查警官条件反射般把警犬抱在怀里,直接趴到地上。
余光中,查警官看到了一根条状物从自己头的正上方冲过来,没有攻击到目标,那东西又迅速收了回去。
查警官把警犬往陈队那边推,顺势让自己也翻滚过去。
陈队见查警官安全,赶紧把人扶起来。
“查警官,你没受伤吧?”
“我没……”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原本在他背后,让十几个警察忌惮的东西——蛇。
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窝蛇。它们像毛线团一样缠在一起,光溜溜的尾巴滑来滑去,上半身却岿然不动,直立着,齐刷刷对着这边。
查警官以为的那个“黑洞”,正是一座由落叶堆起来的,高近两米的蛇窝。蛇窝上站满了眼镜王蛇。
它们密密麻麻盘踞在蛇窝之上,朝他们“嘶嘶”吐着信子。在他们盘叠的身体下,依稀能看见白色的蛇蛋。
陈队确认这些蛇没有主动攻击的起势后咽了咽口水:“查警官,我们走远一点,从蛇窝绕过去。”
大家一边注意蛇窝那边的情况一边撤退。
查警官觉得后背冷汗直流。
所以刚才,他是出现了幻觉?他以为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其实那只是枯叶堆起来的眼镜王蛇的窝。
如果他没有停在外面,而是鼓起勇气走进去,他相当于是直接走进了眼镜王蛇的窝。他会被那些蛇缠住身体和脖子,被毒牙刺破皮肤,被注入毒液,被绞碎骨头,然后慢慢呼吸困难、视线模糊、失去意识,最后成为一具软烂的尸体,被那些蛇生吞入腹。
就像被黑洞吞噬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
还好……那些眼镜王蛇并没有主动攻击人的趋势,它们只是耸动上身,企图吓走这些可能会威胁到它们繁衍栖息的人。
大家从蛇窝附近绕开,直到眼镜王蛇不再对他们虎视眈眈,直到他们看不清蛇堆上的眼镜王蛇。
陈队松了一口气:“查警官,你见谅,江州山里就是这样,蛇虫多,不过我也没想到,正好遇上这么多过山峰。”
“过山峰?”
“噢,学名眼镜王蛇,我们一般叫过山峰。一种说法是眼镜王蛇跑得快、又能追,锁定猎物之后,能追着猎物过山峰也不放弃。”陈队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到了眼镜王蛇的繁殖季节,所以它们才会聚集在一起,产卵、孵蛋,攻击力强。”
绕了大概二十来米的一个圈,大家终于从眼镜王蛇的窝附近绕了出去。
“江州啊,是个神奇的地方,因为是山城,除了市区发达,一些人迹罕至的山里还是很危险的,有些像九隆山,温差大,可能会失温,能见范围小,靠自己很难找到出去的路,有瘴气,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毒虫野兽也多,不是本地人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江州的山也这么危险?”
“人不来的地方,其实都这样。以前我们警队里有一个说法——抓犯人或是遇上危险的时候,就算被人打一顿或崩两枪,都不要往不熟悉的山里跑。如果说被打一顿的幸存率是百分之七十,被人崩两枪的幸存率是百分之四十,从山里完整出来的概率就只有百分之二十。”
“——如果不是穷凶极恶的,他们不会有枪,也很少往死里打。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就算他们有枪,但毕竟大家都是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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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的机会。可进了山里,大家面临的威胁就是来自大自然的。任何生物在面对大自然时,都是渺小的。”
查警官点头,但还是心有余悸。
他想,老瞎子的头会藏在这座山里,那就说明,摩诃寨很危险,但这可能是林伽仪需要一直面对的危险。
心理有多强大才能安然面对?
警犬对着前面,又狂吠起来。
难道这里还有眼镜王蛇窝?
查警官立刻警惕起来。
跟着警犬一路往前跑,一行人最终停在了一个洞附近。
又是天坑?不对。天坑是喀斯特负地形,上宽下窄,对口部直径和深度都有一定要求。
所以——这只是一个洞,一个深度在十米左右、直径三米左右的洞。
警犬围着这个洞狂吠,比今天任何时候吠得都要凶。
陈队朝洞底打着手电:“估计就是这里了。”
虽然他不知道周风砚他们是怎么找到的,但他目前的任务就是——把老瞎子的头带回去。
“小李,把蜡烛给我。”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大致方位?”林伽仪实在好奇通灵的过程,追着复原的辛成苒问。
辛成苒打了个哈欠:“怎么说呢……相当于我被扔进一个模拟游戏里,然后跟着游戏的指引,一步步靠近真相,但是在找到真相之前,我会被踢出来,所以我只能锁定一个范围。”
内测用户体验内容有限。打通结局之前,系统会把内测玩家踢出去,只有最终游戏正式开服,结局才会开通。
游戏过程听起来简单,就像在模拟游戏里,跟着npc的指令走进度条一样,难的是怎么进入这场模拟游戏,然后在被踢出游戏的时候保证自己没有损失。
而林伽仪目前也是被困在了这场游戏外面。
她不是内测用户,也没有内测码,进不去,只能听内测玩家的回忆,去推测游戏内容。
周风砚拿来茶叶:“煮点热茶吧。这是欧长桐带来,说是上好的茶叶,很贵的。”
齐鹤连摆开工具,帮着周风砚一起煮茶。
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出氤氲的热气,短暂升高了附近的温度。
江序也打了个哈欠,把落到地上的毯子往上提了点:“大夏天的,这古镇里怎么这么冷?”
夜里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
大家来的时候,只带了短袖、长袖,还有薄外套,现在不得不裹上从古镇里买来的薄毯子。
周风砚一边夹茶叶一边说:“古镇的天气是这样,气温比一般地方的都要低一点,尤其是到了下雨天,体感温度更低。不过——”
“的确是有点太低了。”
据当地人说,这次雨季的降温是预料之中,但超出所有人预期的是降温幅度。
不然,大家也不至于围坐在一起煮茶。
“不过,江州好像没有下雨。”江序举着手机,“查警官刚才发来消息,老瞎子的头已经找到了,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60. 016
古镇一连下了快半个月的雨,本就冷清的地方就更寂寥了,青石板路上,只偶尔有本地人互相串门,游客很少能看见。
林伽仪和齐鹤连整天跟周风砚他们混在一起,这个家里打听故事,那个门前瞎聊天,也快混成本地人了。
又是一天夜里,下了暴雨。
听说西边也是突如其来一场暴雨,若水水位暴涨,差点淹了那楞湿地,当地人连夜泄洪。但古镇这边作为若水下游的流域,本就被雨浸了个透,上游的水一来,水位上升,直接蔓延上了主路。
古镇遇到了一场小洪灾。
菜地被泡了,房子也被淹了半截。不过古镇植被发育好,洪水很快就退了,只是还有部分住在地势低的地方的人们被困在了家中。
周风砚带人去支援古镇警方了,齐鹤连和林伽仪两个没有任何救援经验的人就被留在了家里。
所幸江序和查警官买的食物够多,两个人忙活着给大家准备晚饭。
林伽仪不太会做饭,主要给齐鹤连打下手。
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林伽仪和齐鹤连只能先把菜洗好、切好放着,免得人回来菜却凉了。
“阿连,不如我们直接煮火锅吧。”林伽仪看着一大桌子备好的菜,撑着下巴。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发给周风砚的消息还没有回信,等他们回来再炒估计也来不及。
这天气,湿气也重,不如煮个火锅,反正菜已经备好了,可以现煮现吃,还可以祛湿。
“想法很棒。”齐鹤连翻了一圈厨房,“但是江序他们没买火锅底料,我们得出去一趟。”
还好他们住的地方地势相对来说偏高,而且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并没有让这里物资短缺,附近的商店也都还开着,他们的楼下不远就有一家。
“阿连,这个好吃还是那个?”
“都不好吃,选方块的。”
“阿连,要不要买点喝的?酒买几瓶吧,椰汁也要。”
“好,你尽管选,今天我买单。”
林伽仪挑着合适的选,齐鹤连跟在后面提篮子。
“齐鹤连?”
听到这个声音,两个人都一颤。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曾经误打误撞数学专业的朋友,张希。
她们初中相识,上了同一所高中,后来考上同一所大学,一起去社团。
只是,她死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张希。
她回头,看见张希。她还是老样子,瘦瘦高高的,穿着裙子,颇有一副高中数学老师的气质。
当场她还以为,张希如果走专业这条路,会去当数学老师。
“张希?”齐鹤连下意识把林伽仪揽进怀里,“你怎么会来古镇?”
张希无奈地笑了笑:“暑假,出来玩,没想到遇到暴雨,索性在这边住了半个月了。”
张希探究性地看向林伽仪:“这位是?”
林伽仪不敢说话。
当初,她和齐鹤连在一起的时候,张希一万个不同意,说齐鹤连人长得帅、性格好、家庭条件也好,跟谁都玩得开,追求者很多,就算他们从小就认识,也不好抓住,但她死活不听,两人还吵了一架。
感情的事情哪里是可以权衡利弊的。
如今,她不是黄恩菱了。在张希看来,齐鹤连在黄恩菱死后不到三年就换了个女朋友,十几年的感情也随着黄恩菱的逝去而消散,还不知道张希会怎么数落齐鹤连。
“我女朋友。”齐鹤连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转开话题,“这么久没见,一起坐坐?”
齐鹤连本来和张希的联系也不多。黄恩菱死后,他一开始把自己关在在家里,后来到处跑,就再也没见过张希。
最后一次见张希还是黄恩菱的葬礼,齐鹤连和他的父母一起办的。
“好。”
林伽仪坐在齐鹤连旁边,捧着热茶,默默看着两个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伽仪,是吧?”张希笑了笑,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芒果蛋糕,分别放在三人面前,“这家店我昨天来过,他们家的芒果蛋糕很好吃,试试?”
林伽仪生硬地笑了笑:“谢谢。”
她虽然和张希是好朋友,但他们有很多不同。比如张希很喜欢吃芒果,而她很讨厌芒果,讨厌芒果本身,讨厌带有芒果味道的食物。
毕竟是人家点的,林伽仪不好一口不吃,只能拿起勺子,从蛋糕壁上小心刮开糊在上面的芒果酱,挖里面没沾上芒果味道的蛋糕胚和奶油。
张希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林伽仪。
林伽仪注意到了张希的视线,但她也不敢抬头。
如今,她和张希没有话题能聊,即使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比如,你毕业之后过得怎么样,工作了吗,还是在读研,身边有没有新的朋友,有没有……忘记她。
直到齐鹤连温润的声音响起,林伽仪才回过神。
“张希,你毕业之后,过得还好吗?”
齐鹤连把她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还不错。毕业之后,我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也在准备考研,考上了北城大学经济学专业,九月开学。”
“恩菱说,你一直想读的是生物科学,为什么考研选择经济学?”
“数学专业读研的方向不多,经济学是一条不错的路,至于生物科学……就当这辈子没缘分吧。”张希转而问齐鹤连,“你呢,听说那之后,你退学了?”
“没有退学,是休学。”
“休学学籍最多能累计保留两年,你现在跟退学也没区别了吧?”
两年已经过去了。
齐鹤连没话说,这句话本来就是托辞。
从他知道黄恩菱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再回学校的打算了。
对他来说,考上北城大学本来就是和她的约定。既然她已经不在了,继续念下去也没有意义。
林伽仪坐在旁边,觉得气氛要凝固了。
她看得出来,张希对齐鹤连有很重的怨气,可偏偏齐鹤连什么都不能说。
她在旁边,明明是化解矛盾的关键人物,可她也不好说。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难。而且和摩诃寨挂钩的事情,越少人牵扯进来越好。
林伽仪起身:“我去给周风砚他们打个电话,确认他们的情况,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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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聊。”
林伽仪逃一样从店里跑出去。
被风吹过时,她终于感受到了凉意,肺里积聚的空气换成了新鲜的。
店里的气氛依旧沉重。
张希看人已经离开,脸上仅剩的一点礼貌都挂不住了。
“我就知道,男人都这样,以前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最后还是移情别恋。”
“我……”
“你别说话,我不想说脏话。”张希直接剥夺了齐鹤连为自己辩解的权利。
她和齐鹤连看着彼此,各有所思。
张希沉默了很久,重重叹了一口气:“移情别恋也好,至少对活着的人来说,未来还是要走下去。齐鹤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你,只是我实在心疼恩菱……”
“我知道。”
黄恩菱的朋友不多,张希是唯一一个和她性格不同、习惯不同,却还能保持良好关系的。
“真的没打算继续念书?不想复读的话,以你们家的条件,你父母大可以帮你申请国外的学校。”
“没必要了。”齐鹤连只是笑了笑。
又是一阵沉默。
张希看着芒果蛋糕很久,一口也没吃。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恩菱?”
“我和恩菱认识十几年,我喜欢她十几年,怎么可能忘记?”
齐鹤连喜欢黄恩菱,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早。
张希复杂地看着齐鹤连:“齐鹤连,接下来的话如果恩菱听了可能会生气,但是我不得不说。如果你忘不了恩菱,你就带着和她的记忆,自己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决心走出那段感情,就干干脆脆的,不然对你不好,对恩菱不好,对别的女生也不好。”
齐鹤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张希确认林伽仪还没回来之后才开口:“你不觉得那个林伽仪,和恩菱很像吗?”
“……是吗?”齐鹤连倒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我不是说外形,是说感觉。”张希看见齐鹤连和林伽仪的背影的时候,她一恍惚,还以为是看见了黄恩菱,明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就是从林伽仪身上看出了黄恩菱的影子。
张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你该不是在找替身吧?”
“当然不是,恩菱是不能被替代的。”
“那我为什么觉得,你找的新女友,还是和恩菱很像?小动作,眼神,习惯……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相似?”
齐鹤连总不能说,恩菱其实根本就没有死,而是灵魂进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如果真的跟张希这么说,她可能会以为齐鹤连思念成疾,疯掉了,然后把齐鹤连往精神病院里面送。
张希摆摆手:“算了,没有恩菱,我们也只是陌生人,我没资格管。不过,我的这点劝告还是希望你能听进去,要么彻彻底底放下,要么坚守。”
张希叫来服务员把还没吃的芒果蛋糕打包。
“齐鹤连,我先走了。”
“好。”
林伽仪站在二楼的露台上,远远看着张希离开。
齐鹤连走上露台:“伽仪,我们也回去吧。”
“好。”
61. 017
周风砚带人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情了。
四个人,三个浑身湿透,还有一个连衣服都丢了一件。
查警官的黑西装外套在帮一个老太太救猫的时候,被猫给抓了几爪子,变成了流苏西装外套,查警官就干脆把外套留给老太太给猫做窝了。
林伽仪催着几个人先去简单梳洗一下,然后和齐鹤连一起布菜。
趁着大家往锅里下牛肉,周风砚还要去煮茶。
“这么晚了,你就别惦记喝茶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林伽仪把周风砚拿出来的茶叶又放了回去。
周风砚调侃林伽仪,朝齐鹤连告状:“齐鹤连,管管啊,连茶都不让喝。”
齐鹤连隔得远,“我们家,伽仪最大,我管不着。”
林伽仪作势要打周风砚:“我这是关心你的健康,你还倒打一耙!天天熬夜,高强度工作,大晚上还喝茶,也不怕猝死。”
周风砚靠在矮柜上,看着林伽仪,止不住咂舌。
林伽仪白了周风砚一眼:“火锅还没吃就被烫到舌头啦?”
“我是在感慨,伽仪会关心人了,我很欣慰。”
“……二三十岁的年纪,别像四五十岁的父辈一样慈祥。”
“对了,还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庭。”周风砚放低声音,“我是说,你自己的亲生父母。”
林伽仪本人的家庭毕竟是有身份的,周风砚自然有所耳闻,他好奇的是现在的林伽仪曾经的家庭。
林伽仪不想说:“你们组织没有规矩吗?别人的隐私,少打听。”
林伽仪留下这句话,提着热水壶走开了。
不是她信不过周风砚。自从那天找他聊了心里事之后,她反而更相信周风砚了,大有把他当作心理医生的感觉,但是家庭这件事……除了齐鹤连,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齐鹤连知道的都只是一点点表象。
火锅的热气蒸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身上也出了一场汗。
查警官看着大家,忽然有些感慨:“伽仪啊,早知道,应该叫上赵飞一起来的,我们在沽珈山都没这么聚过。”
“叫他来干什么?他还是更适合城里生活,不适合在古镇这种小地方。”
赵飞生性潇洒,在沽珈山的时候,每天像个堕落避世的贵公子,还不如在嘉州的时候自在,在古镇,更施展不开。
“也是。”听完,查警官点点头。
他跟赵飞认识的时间不算久,但也看得出来,赵飞适合在城里生活。
江序忽然对这个在城里潇洒快活的赵飞好奇起来:“这个赵飞,是谁啊?”
查警官解释道:“我还在沽珈山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海市人,搞旅游开发的。”
“海市?说说看,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别人不想说的,别问。”周风砚往江序碗里堆了好几块肉,也不知道是在堵江序的嘴,还是在呛林伽仪。
“明天还去支援吗?”
“不去了,基本已经清理完了。”
古镇受灾群众安置好了,他们在这边的案子也要结束了。
七月底,老瞎子案基本告一段落,老瞎子的尸首终于相聚,在殡仪馆里被火化,葬进了古镇当地的公共墓地。
老瞎子弟弟的案子依旧被留在沽珈山警局那边,或许会永远成为一桩悬案。
下葬仪式后,查警官也要回星城了。
查警官抓着林伽仪:“伽仪啊,反正都是到处旅游,不去星城玩一阵子?赵飞也说过段时间要来,我们分开这么久,不聚一聚?”
林伽仪果断摇头:“星城的七八月正是热的时候,不被热死也会被烤熟,不去。”
“真不去啊。”查警官垂头丧气,又去找江序,“江序,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不去?”
江序躲在周风砚背后:“我们风哥可是出了名的虐待下属,他不让我走,我走不了。”
周风砚莫名背上“虐待下属”的罪名,无奈地摇摇头,看见徐成莫从前面走过去,眼疾手快抓住徐成莫的胳膊,从这场莫名其妙的离别场面里抽身出去。
“好了,我正好要去星城。”辛成苒拍了拍查警官的肩,“我们一起走。”
“你一个人?不好吧,万一你通灵又出问题,我可解决不了。”查警官拒绝和这样一个厉害又危险的人物一起行动。
辛成苒给查警官留下一个白眼:“放心,这次的案子用不上我的神通。”
“成苒,和三队会合记得报平安。”
周风砚本来并没有打算让辛成苒过去。三队的案子还算寻常,只是人手不够,辛成苒想公费去星城吃臭豆腐,周风砚就放她去了。
就要过安检的时候,查警官忽然跑回来,停在林伽仪面前。
“伽仪,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林伽仪不好奇。
查警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查警官知道的事情,林伽仪知道的也都差不多。
“伽仪,从沽珈山到现在,我也是把你的安危一直挂在心上的,你就一点不关心我?”
林伽仪觉得莫名其妙:“你过得很好啊。”
“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林伽仪绞尽脑汁,“你的意思是,你离开沽珈山是被迫?你回星城是被逼的?”
“不是!”查警官见林伽仪半天没意识到,索性直接说了,“名字,我的名字啊!认识这么久,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还不好奇?”
“呃……”林伽仪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至少对她来说,身份、名字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实在不重要。
“咳咳。”查警官扬起下巴,认真道,“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这次可要记住了啊。”
“嗯嗯!”林伽仪瞪大眼睛,表现出很感兴趣、很诚恳的样子,“你说吧,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记住的!”
“那我说了……我的名字叫做,查明正,光明的明,正义的正。”
光明的明,正义的正……光明、正义。
林伽仪抬头看着查警官:“好,我会记住的,光明的明,正义的正,查明正。不过……我还可以一直叫查警官的吧?”
“当然可以!”
林伽仪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查警官对名字这件事很在意。
“名字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了,总有一天,你会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通报上的,当然,是表扬的那种通报!”
“查警官,走啦!”辛成苒在不远处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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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了,伽仪,我们有缘再见!要是去星城,记得找我一起吃饭!”
林伽仪朝查警官挥挥手:“好,要是去了星城,我一定会找你的。”
查警官回过头,又朝林伽仪挥了挥手,最后依依不舍进了安检通道。
查明正……
林伽仪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查明正,有缘再见了。
送别了查警官,林伽仪又要送别另一个人。
林伽仪埋在齐鹤连怀里,不舍得放开。
“伽仪,飞机就要起飞了。”齐鹤连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
“飞走了正好,你就不用离开了……”
耽搁了这么久,齐鹤连终于也要回北城,去看望他的父母了。
明明早就知道,明明早就做好了要分开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可到了离别的时候,她就是不舍得放开。
“阿连,”林伽仪闭上眼睛,感受着齐鹤连的温度和他的气息,“尽量快一点回来,好不好?”
“伽仪,我也舍不得你。”齐鹤连温热的手掌在林伽仪的后脑上轻轻抚摸着。
“你的行李带的够不够?我不会收拾东西,不知道有没有漏掉什么。”
林伽仪帮齐鹤连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更像是在帮倒忙。
齐鹤连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每当他放一件东西进行李箱,她就要拿出来一件,嘴里念叨着:要看着这个东西,要抱着这个东西,就好像他还在身边。
“足够了,不用担心。”
“由叙州飞往北城的CA2001次航班的齐鹤连先生注意,您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前往72号登机口登机,谢谢……”
听到机场点名通知,林伽仪终于松开了齐鹤连。
再不舍,也要放手。
“阿连,你去吧,我会在古镇等你的。”
齐鹤连摸了摸林伽仪的头顶,又把林伽仪揽进怀里:“伽仪,照顾好自己的。”
或许是离别过于难受,他们过于不舍,林伽仪有些惴惴不安。
“由叙州飞往北城的CA2001次航班的齐鹤连先生注意,您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前往72号登机口登机,谢谢……”
机场第二次点名了。
“好了,你快去吧,别到时候真赶不上飞机了。”
看着齐鹤连离去的背影,林伽仪心里的不舍愈加强烈,她甚至想买下一趟航班跟过去。
可是她不能。
如果她出现在北城,太容易被江家发现了。
“别难过了,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周风砚在林伽仪面前打了个响指,“从叙州回古镇开车还得两个小时呢,别耽误了。”
“等到飞机起飞,好不好?”齐鹤连离她越远,她就越不安。
周风砚轻轻叹了口气:“好。”
林伽仪轻声开口:“或许这就你说的,依赖成瘾吧。”
林伽仪去看周风砚:“你当时不是说,如果我过于依赖阿连,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她好像要失去所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或许她本来就没有做好独立生活的准备,只是意外发生得太快,她被迫一个人上路。一旦有了选择,她就会更珍惜这个唯一的选择。
62. 018
周风砚说,古镇有一片花田,八月初,那片花田开了,很好看。
徐成莫开车,周风砚在副驾,林伽仪和江序在后座。
徐成莫老实开车,江序在旁边叽叽喳喳,周风砚在训江序,林伽仪沉默地在旁边看着,像极了……一家四口。
“什么一家四口?”江序抗议,“如果一定是一家四口,那我也是哥哥。”
林伽仪用沉默来回应江序的奇思妙想。
“别以为我有时候给你们灌输几句大道理就把我当妈,我不负那责任。”周风砚也对林伽仪的话表示抗议,不过他还是像爹妈一样安慰林伽仪,“伽仪,那片花田虽然我没去过,但是我问过当地老乡,他们都说那片花田很好看,那一定不会差。”
林伽仪知道,他们三个人留下来,目的虽然是休假,但照顾她的情绪也被他们列入了计划。
这几天,林伽仪除了和齐鹤连打电话,就是一个人闷在家里,这几个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把她带了出来。
林伽仪忽然看见前面要经过的地方有一座桥:“桥?!”
江序探头,看见那条宽阔的河上,有一座看上去有点年头的桥,奇怪地看着林伽仪:“你没见过桥?”
“不是。”林伽仪让徐成莫在桥边上找个地方停一下,她要下车。
周风砚跟在她身后,朝河边过去。
“伽仪,到底怎么了?”
林伽仪摇头,闭眼拼命回想着梦里出现的那条河。
她答应秦知寻,帮他去摩诃寨求一枚符,然后扔进古镇的河里,但这段时间,她拖延着一直没来找河。
林伽仪回头:“古镇一共有几条河?”
“三条,但是这条是离古镇最近的一条,也是最宽、最深的一条,另外两条只有一座小木桥,枯水期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淌着过去。”
“那就是这条没错了。”
林伽仪从口袋里把揣了两个月的“平安符”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的确和周风砚他们弄来的轮回转世符一模一样。
所以,秦知寻为什么要这个?
林伽仪懒得管。反正符是她求的,也是她往河里扔的,就算对她有副作用,她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林伽仪把符往河里一扔。符没什么分量,但被扔进河里之后,反而“咚”的一声,钻进了河水之中,转眼间就不见了。
周风砚靠在桥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喂,你乱扔垃圾啊?”
“什么乱扔垃圾……”林伽仪转头往回走,“走吧,不是去花田吗?”
“林伽仪,你朝河里乱扔垃圾,我要去举报你。”
“……你可以试试,周、队、长!”
指控她乱扔垃圾的前提是,找到她扔下去的东西。且不说她扔进去的东西会不会自然分解,就算不能,河水这么深,水流这么急,他们也是找不到的。
“试试就试试,别以为我不忍心……到时候,发配你去花田做保洁。”
“……”
花田来的人少,大家也都很自觉地维护着这片不用内卷、安心享受自然的地方,压根不需要保洁。
这是一片极好看的花海。
金鸡菊田、玫瑰庄园……,旁边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
林伽仪忍不住拿出手机,找了一个角度,把簇拥在一起的花框进相框内。
“伽仪。”
林伽仪听到江序的声音,回过头。
“咔嚓”一声,江序按下快门。
林伽仪微愣,跑上前:“拍我啊?”
“当然,出来拍照,怎么可能只拍景?”
江序检查了一番刚拍下的照片,很是满意。
林伽仪想了想,后退两步,把江序背后的周风砚和徐成莫也拉进取景框,和麦田、风车一起拍了进去。照片的中间,占比最大的是比着剪刀手的江序。
林伽仪翻动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不多,几张神龛,一张她和齐鹤连在婚纱店拍下的照片。
这些都是她的未来。
躲不开的命运,放不下的人。
看见林伽仪又走神,江序在她眼前晃了晃:“伽仪,走,我们去玫瑰庄园那边。听说找老板买玫瑰花有优惠,一块钱一支。”
“真的假的?”外面的玫瑰到了季节都是二十一支,淡季也要十来块,玫瑰花束更贵,难道这就是中间商赚差价?
林伽仪跟着江序跑进玫瑰庄园,在里面东绕西拐,终于找到了老板。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生活在玫瑰庄园里,却妆容精致,举止投足果断干练,穿着长风衣,门口的鞋架上摆的有平底鞋,也有高跟鞋。
她说,她一个人就住在玫瑰庄园的一栋小房子里,平时忙着打理玫瑰花,不忙的时候,就待在家里看书、插花、逗宠物。
她的家里有两条狗、两只猫,还有三只鸟。
林伽仪在想,她是怎么做到让这些动物和谐相处的?
老板很少见人,但并不害怕见人。相反,跟江序聊天的时候,看得出来她很从容,所以她不是惧怕和人交流,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留在这里。
人是社会性动物。
林伽仪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甚至已经自己脑补了一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但是老板却觉得好笑。
什么爱情,她没拥有过,只是以前在繁忙的大城市打拼,累了,想回来过慢节奏的生活。这座玫瑰庄园,只不过是她的父母给她留下的产业,她继承了。
仅此而已。
“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走在回去的小路上,江序觉得林伽仪的奇思妙想很有趣,但也觉得老板的理由更有趣。
“放弃大城市年薪百万的好工作,继承家里的玫瑰庄园……不亏啊!”江序估算着这片玫瑰花田的价值,“一亩地年产值应该过万,这片地有……年入百万肯定是没问题。”
“减掉支出呢?”
“那也有的赚,总比在外面看人脸色当牛马强。”
林伽仪倒是觉得,江序在周风砚手底下当“牛马”还挺乐此不疲的。
累了一天,林伽仪躺在床上,一张张翻今天拍下的照片,翻到和齐鹤连拍的那一张,又翻到那些神龛。
她的命运,她摆脱不掉的命运……在古镇,她度过了一段很宁静美好的日子。
可是她终归还是要去西川,还是要去找到她的秘密。
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摩诃寨到底是什么,西川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雅玛拉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雅玛拉加和摩诃寨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不会死,到底要怎样要能彻底摆脱这一切和江家……
林伽仪从床上坐起来,去找充电线。
今天把照片发给齐鹤连之后,他没有回复,可能是忙着陪家里人。
离开古镇之前,齐鹤连就提前告诉过林伽仪,回到北城之后,他有一些事要处理,回复消息可能不会很及时,电话也不一定能实时接通。
林伽仪想了想,打算拨通齐鹤连的电话。
可电话还没拨出去,江序的电话过来了。
这么晚了,江序给她打电话干什么?
“喂,江序……”
林伽仪还没说完,江序急切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他正慌慌张张找什么东西,又有些急地在跑动。
“伽仪,你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赶快离开。”
林伽仪心里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江家人找过来了,风哥刚才才知道,他和莫哥一起先去拖住江家人,我开车带你离开。伽仪,赶紧,要来不及了!”
江家人……他们还是找过来了,即使她换了身份……
林伽仪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从衣柜里翻出当初一个人在沽珈山背过,后来又背着来到嘉州,最后带去那楞的登山包。
齐鹤连离开时的东西不多,林伽仪这才发现,她的行李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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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少,几件衣服,相关证件,其他的都不用带走。
林伽仪跑下楼时,江序还没来,她反而看见来从东边来的车队。
一列黑色的吉普车,打着晃眼的车灯,朝林伽仪这边开了过来。
江序来接她肯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古镇最近也没有什么游客,那就只能是江家的人。
林伽仪闪身进旁边漆黑的巷子。
江家下榻的酒店是古镇星级最高的连锁酒店。江家老太爷坐在套房的沙发上,手里拄着手杖,半眯起眼,打量着周风砚。
“你说,让我别追究了?”
周风砚直视老太爷,肯定道:“是。林伽仪本人有精神疾病,医院有证明,后来江家另外找医生鉴定过,结果无误,在法律上,林伽仪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她杀的人,还不用负责任了?”老太爷抓起手杖,打在周风砚身上,“那你说,我孙女的命,谁来偿!赵沉,还是你?”
徐成莫拉住老太爷的手杖,沉声道:“江老太爷,就算要追究,你也不能对不相干的人动手。”
“你哪位?我们的家务事,轮得到你管?”
听到江老太爷这么说,他身后的保镖站出来,作势要把徐成莫带出去。
周风砚把徐成莫拉到自己身后:“老太爷,因为您是我的长辈,所以我尊敬你,在法律范围内提醒您,如果您非要对林伽仪动私刑,林伽仪怎样我不敢笃定,但您一定会付出代价,江家一定会付出代价。”
“我们能付出什么代价?”江老太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以为我江家是吃素的?”
“江家势力大没错,但赵家就差吗?林伽仪的父母死后,赵沉一直最关心她,如果您对林伽仪动手,赵沉会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不做?”周风砚看着江老太爷,“到时候,就算您无所谓,江家其他人呢?”
江老太爷抬眼看着这个后辈。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能说会道,会反抗,硬气。
跟他爸爸不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我只会让她知道,生不生、死不死到底有多痛苦,我要让她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折磨她,让她跪着磕头,给晨晨赎罪,让她这辈子都无法解脱。”
周风砚看着老太爷浑浊的眼神逐渐充血变得通红,全部都是对林伽仪的恨意。
江老太爷吐出一口气,让保镖退到一旁,他身子后靠在沙发上,朝周风砚笑了笑:“那我们就看看,你和江家反目也要摘出去的林伽仪,到底有什么能耐,到底能不能逃出去。”
周风砚脸色一白:“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派了点人出去找人,找杀死我孙女的那个凶手。”江老太爷盯着周风砚,眼神浑浊,却狠戾,“忘了告诉你,那些人,一半来自科萨·诺斯特拉。”
周风砚瞳孔颤抖。
科萨·诺斯特拉……
林伽仪躲进巷子之后,看见那些吉普车停下了,车上下来二十来个人,目标是她先前住的房子。
林伽仪把手机卡从手机里拆出来,随手扔在墙角,头也不回地离开巷子。
她给江序留了消息。
【江序,我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就当不认识,我会好好的。如果你们能联系上阿连,麻烦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古镇等他,不过我会再回来的,一定要等我。我们有缘再见。】
他们会理解的。
林伽仪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最终又绕回主路。
夜里漆黑,或许是惧怕外面的人,或许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青石板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茶馆外面看热闹。
巷子里传来脚步声。
应该是他们追过来了。
林伽仪走上主路,看见那一头也有两辆黑色吉普车开过来。
对面的一排标准化的古镇木楼,左边、右边、背后,都是江家的人。
现在,林伽仪只有两个选择:上天,或者入地。
63. 019
周风砚说过,茶馆顶层的墙里有机关。
火灾过后,茶馆老板赔了一笔钱,跑了,只留下一堆废墟在这里。还好欧长桐忙着找人,也没来得及修缮茶馆,只是找人搭了架子、围了绿网,她还能找到缝隙钻进去。
茶馆里被烧掉的痕迹还在,黑炭一样的东西泡了水,一踩就烂,黑乎乎的东西糊在地上、墙上,软绵绵的。
林伽仪只能挑坚固的地方踩,但黑灯瞎火,难免在楼梯上摔跤,还险些从二楼摔下一楼,身上全是黑色的炭泥。
顶楼的毁损情况没那么严重,但周风砚那次面临的毕竟是蓄意谋杀,也有人上到顶楼来放了一把火,到处是烧毁的痕迹。
林伽仪借着月光,满墙摸索,终于找到了周风砚说的机关——一颗红色的按钮。
像启动炸弹的开关。
摁下按钮,靠墙那边天花板打开一方,“轰隆隆”降下来一块长方,长方在降下来的过程中展开成楼梯。
木楼梯的下半部分被烧坏了两节。没了落地点,木楼梯靠着螺丝悬挂在天花板上面,不至于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但也是摇摇晃晃的。
林伽仪拽了拽楼梯,确认楼梯不会突然掉落之后,又摁了一下按钮,趁梯子完全升上去之前抓住楼梯边缘,和梯子一起上到阁楼。
阁楼上放了一些茶馆老板之前堆放的原料,茶叶、茶具。老板走得急,连这些昂贵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处理。
林伽仪随便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的茶叶倒是上好的,老板挺舍得在这上面花钱,就是装修材料……用的全是劣质货。
阁楼有一个小门通向外面,可以上到屋顶。
趴在屋顶上,林伽仪看见了全貌。
江家派来的人有二十四个,一半在左边,一半在右边,他们没找到人,便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他们个个都是身材壮硕的大汉,兜里都揣着刀,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工具。
一个看上去是这群人中的领导者打了个电话,对电话那头说的话林伽仪听不清,可能是没找到人,在请示下一步行动。
挂了电话,他跟其他人说了几句,大家就分散开,钻进了附近的小巷子和没有人居住的房屋。
林伽仪后背发凉。
从外表看上去,这些人都是专业的,有组织、有纪律,个个都练过。
如果不尽快离开古镇,她这辈子可能都逃不出去了。
也不知道周风砚那边怎么样……算了,就算江家人要迁怒周风砚,他还有X的力量,而且周风砚不是傻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林伽仪这么想着,沿着屋顶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去。
如果江家人有心抓她,一定会派人看着车站这些地方,她去车站就是自投罗网,所以她不能去。
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江家还没有意识到林伽仪已经逃走了,林伽仪可以赶紧离开古镇,然后找到就近的车站或机场离开。
林伽仪沿着屋檐走,确认附近都没有江家的人之后,这才挂着安全绳,从房顶上下来。
安全绳还是在沽珈山用过的。
林伽仪先钻进了老瞎子住过的那片山。
老瞎子案结了之后,警方撤掉了进山的警戒线,也收回了看守老瞎子房子的所有警力。
现在,老瞎子的房子孤零零地趴在山顶上,俯瞰整个古镇,像守村“人”,没人在意它的存在,它却永远守在这里,守着古镇。
天快亮了。
林伽仪坐在老瞎子门前休息了会儿,然后背起背包,继续朝山的那头走。
翻过那座山再走一段,就能看见国道了。
上了国道,她要想办法拦一辆车,不管去哪里,能离开古镇、离开嘉州就好。
林伽仪最后朝这间房子挥了挥手,把?这当作和老瞎子的告别,也当作和青石古镇所有人的告别。
一阵风吹过,吹上林伽仪离去的背影,也好像是老瞎子、古镇在对林伽仪说再见。
这个孤独的人,始终要孤独地离去。
这座老房子矗立在山上,见证了很多人的悲痛,有老瞎子兄弟的,有张丽晴的,有苟晨的,也有其他千千万万人的。
他们或许和张丽晴一样,承受着世界的恶意,但同时也被同化成了帮凶,把恶意带给了自己的儿女。
他们或许是苟晨,还没来得及被同化,就结束了一生。
但他们都不是老瞎子。
老瞎子的这一生漫长,长到夜里,他时常觉得要活不下去了,孤零零一个人,手足分离,受尽苦难。
他记得五十岁生日那天,下山买蛋糕。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蛋糕的味道,甜的,有点腻,水果的清甜中和了这种腻,很好吃。
他把还没吃两口的蛋糕放回盒子里,小心地用绳子绑好,提着往山下走。
他想把蛋糕送到公墓里,刚到他父母的墓前,让他们老人家也能尝一口。
他和弟弟的苦难源于父母,可他却并不怨父母。
他的父亲是个流浪的画家。
曾经,他们陈家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到了他爷爷那一辈,被一场意外的轰炸炸没了,陈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活着的、留下的,就只有他年仅十岁的父亲,家业也只剩古镇里的一座破房子。
他的父亲学了八年画画,立志要走遍大江南北,画遍天下人生,最后也只能蜷缩在古镇不见光的角落里,白天去给别人家里做工,晚上得空了,躲在墙角,拿树枝在土地上画画,画他的理想,画他的遗憾。
夜里的风凉,风吹散了他的画,却也吹来了他的爱人。
老瞎子的母亲那时候还是个学生,城里来的,这一回来,是为了来这里实践。实践还没开始,她却看上了这个快四十岁,孤独沉默的画家。
他的母亲对他的父亲一见钟情。
没有人知道他母亲的家里人是怎么同意这个二十岁的人学生嫁给这个快四十岁的人流浪者的,大家只知道,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又没过几年,他们生下了老瞎子。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是瞎子,找镇里的大夫看过,到市里的医院看过,都说是先天性发育异常,也就是先天性眼盲,没得治。
他们没办法,一边找办法一边工作,抚养着这个看不见的孩子。
他们对孩子是仁慈的,即使他是瞎子,他们也没有抛弃他。要知道那时候,镇子里的很多人都会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不健全的小孩,扔进河里,扔进山上,扔进猪圈里。
不健全的小孩不能干活,生下来养要费力气、费粮食,最后还得不到回报,他们要扔掉累赘。
但是他的父母把他当人看,在闲言碎语中坚持抚养他。
老瞎子就在混沌和爱中长大。
没过多久,老瞎子迎来了他的弟弟,他的亲弟弟。
他的弟弟比他要幸运许多,没有残疾,没有任何不健康。
就在大家都以为陈家要好起来的时候,他的母亲意外去世了。
他的母亲是读书人,在镇里的唯一一所学校里教书。
他只知道,早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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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明明是个温柔、鲜活的人,几天后回来,就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看不见目前最后的模样,只知道弟弟一看见母亲的样子就哭喊起来,连做了小半个月噩梦。
没过几个月,他的父亲在梦中悄无声息去世了。
他们家里没钱,挣不了钱,只好把老房子卖了,搬到了山上的一处破房子住,又把父母的遗体埋在了附近,一直到几十年后,老瞎子才把他们迁到公墓里。
他不怨尽心尽力抚养他的父母,可是他怨命运。为什么让他生来就看不见,为什么让他年幼就失去父母,为什么让他不得已送走自己的亲弟弟,为什么让他受所有人的不待见……
他走在去给父母送蛋糕的路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这和赚到钱的笑不一样。
发自内心的高兴和又能活一天的庆幸是不一样的。
可是命运不让他好好去送蛋糕。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上的一道沟里爆发了一场小泥石流,他看不见,被中间的一块石头绊倒,跌进泥里,在泥石流道上滚了很多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盒子破了,他怀里的蛋糕也已经压碎了,和泥石混在一起,水果的清甜吃不出来,蛋糕的甜腻也吃不出来,口腔里、鼻腔里只有让人作呕的土腥味。
他抱着蛋糕凭着感觉往外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听到了人声。
他们笑他脏乱,笑他可怜,就是没有人告诉他,这是哪里,公墓怎么走。
老瞎子不怪他们,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脏乱,他穷,可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都是无法言说的命运强塞给他的。
老瞎子这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他一个瞎子,也做不成多少好事。
他在古镇街头摆摊给人算命能赚几个钱?游客不是专程来算命的,他收六块钱一次,也就图个吉利,旺季一天赚个百来块,淡季一天能挣个二十来块钱就很不错了。
可惜古镇一年到头基本都是淡季。
上面发下来的钱他拿不到,他就只能靠这点营生赚钱,他还要把赚来的钱给弟弟寄过去。
所以他跟摩诃寨里应外合,他给人算歹命,摩诃寨给人化解歹命,他在中间拿个几块钱的回扣。
他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是会遭天谴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悲惨的一生结束得这么突然。
那天,他听见远处劈下一道闪电,和平常的雷都不一样。他掰了掰手指,动作忽然变了,神色也舒缓下来。
他和弟弟从小就分开,但他们的心从未分开,他们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他们快四十年没过面,但他们都明白,对方是自己永远无法割舍掉的依赖。
弟弟死了。
他的时间也快到了。
于是,他找了一个晴朗的早晨,把自己最喜欢的那身衣服洗干净了,放在阳光下晒了大半天。
他最后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最后感受阳光的温度。
晚上,他穿着带着太阳余温的衣服,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他躺在床上,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空洞的眼眶看着上方,嘴里哼着小曲儿。
“哥哥弟弟同根生,奈何命运各不同,命运不同苦难同。弟弟出走做好事,哥哥留下守家门。弟弟说,哥哥你莫难过;哥哥说,弟弟你莫要愁。等到那暴雨至,哥弟就要重逢,哥弟就要新生……”
是死亡,也是新生。
既然命运让他凄惨一生,那他就自己创造新生。
64. 020
翻过山头,走到国道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古镇雨多,但今天是个阴天,偶尔漏出一点阳光,也算是天气对林伽仪的照拂,她不必冒雨赶路。
马路上车不多,来来往往的货车居多,见有人招手也不停。
他们经常跑长途的,见人基本不会停下来。早些时候社会乱,遇到拦车的他们都要留个心眼,大概率是拦车抢劫的。先让一个看起来柔弱、需要帮助的人出来拦车,一旦他们真的把车停下来了,躲在路边树林里、草地里的就会跑出来,抓人的抓人,抢东西的抢东西。
现在的世道好了很多,但他们还是记着以前的教训,不敢轻易停车。
林伽仪上次没等多久就遇到彪哥,属实是她运气好。
林伽仪等得有些累了,就在路边找了个干净点的石头坐着,见有车来就招手,没车就坐着等。
赶了一整晚的路,走得急,包里只有过期了小半个月的面包,还是沽珈山的时候买的。
林伽仪想了想,还是把面包放回了包里。
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要是吃了过期的食物拉肚子、食物中毒什么的,那问题就严重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一辆红色角斗士停在林伽仪面前,车里的男人招了招手:“女士,需要帮忙吗?”
林伽仪眼前一亮,赶紧站起来:“需要,大哥,能带我一程吗?”
“当然可以。”男人答应得很爽快,指了指后座,“副驾座位上我放了些东西,还要麻烦你坐后座。”
林伽仪求之不得,赶紧上了车。
上了车,男人不说话,林伽仪也不知道怎么找话聊。
林伽仪悄悄看他。男人穿了一件质感很好的灰色风衣外套,戴着墨镜,看不清他的模样。
“大哥,您的目的地是哪儿?”
“我应该也就比你大十来岁,不用那么客气,叫我人禾就好了,一人两人的人,禾苗的禾。”
“好……我叫林伽仪。”
人禾好像笑了笑:“我要去金州,你要一起去吗?”
金州……林伽仪想了想,抬头迎上后视镜里人禾的目光:“嗯,我也去金州,把我带到金州就好了。”
金州不是她的目的地,但金州离古镇远。
从这里到金州开车大概八个小时,江家人应该想不到她会去金州这个小地方。
“伽仪,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伽仪低头看自己,衣服上泥、炭、灰,什么都有,黄的黑的灰的糊作一团,也难为人家弄脏了车也要载她一程。
“家里失了火,我没钱,也地方住,去……去奉元投奔亲戚。”
她的目的地不能是金州,也不能离金州太远。
“难怪……那你有干净的生活用品吗?”
林伽仪指了指同样脏兮兮的背包:“嗯,包里带了点。”
聊完这些,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林伽仪熬了一整夜,路上又一直在走,早就扛不住了,眼皮子直打架,头靠在车窗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暗自掐着胳膊,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不知道这个人禾是什么来头,而且人禾一听就不是真名,必须有戒心。
但是眼皮越来越重,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林伽仪摇摇头,试图把混乱的脑子转明白。
“困了就睡?会儿吧,我们到下一个服务员休息一下,买点东西,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好……”
半个小时。
就睡半个小时,应该不会有事吧。
林伽仪这么想着,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在车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那年在南枫山。
南枫山上红色的不是枫叶,是雪。
不,是血。
她看见山顶上全是被血染红的雪。
她踩在雪上,雪被挤开,血水和雪水掺在一起,染红她的鞋子,染红她的裤腿,染红她的手指。
她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无法走下山,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她在山上的一棵树边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地上,脚朝她这头,好像没动静了。
她走上前,发现他是真的没动静了。
他死了,而且他的头不见了。
她想拿出手机报警,却发现身上压根就没有手机。
她蹲下去看那个人,想从那个人的兜里找手机,但只找到一条项链。
一条绿松石项链。
齐鹤连送给她的绿松石项链。
绿松石坠子和链子都被鲜血浸红,在她手里留下斑驳的血迹。
齐鹤连?
她颤抖着手拉开他的冲锋衣外套拉链,拉下毛衣领口,看见了他的胸口有一颗浅红色的小痣。
齐鹤连的胸口也有这么一颗痣。
可是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痣长在相同的部位很正常,对不对?
她又尝试着把他侧过来,去看他的背。
他的上背部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像松树图腾的胎记。
齐鹤连的肩胛骨上也有这么一块胎记。
齐鹤连说,他的父母告诉他,松、鹤经常一起出现,而且鹤象征成功、长寿和新生,所以给他取名为鹤。
她瘫坐在地上,齐鹤连的尸体也倒下,手垂在她的手上,盖住了她手上的绿松石项链。
“伽仪,伽仪,醒醒。”
林伽仪被惊醒。
她瞪大眼睛,过了很久,瞳孔才渐渐聚焦。
她看见了人禾。
人禾坐在驾驶座,扭头在叫她。
“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小时。”人禾拿出一枚新口罩,夹着五百块钱,一起递给林伽仪,“本来看你睡的熟,就没叫你。后面,你做噩梦了?”
“嗯……”是噩梦,很可怕的噩梦。
林伽仪隔着衣服摸了摸绿松石项链,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林伽仪呼出一口气:“拿口罩和钱做什么?”
“服务区到了,我去加点油。加油站旁边有小卖部,你可以去买点食物和水,顺便帮我也买点。加油站味道冲,戴上口罩会舒服一点。”
“好,谢谢你。”
“等一下。”人禾叫住林伽仪,“把你的背包带上,买东西之前,先去找个淋浴间,稍微梳洗一下,那边也有洗烘机,我们不急着走。”
“好……”
林伽仪提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人禾已经在车上了,她弄脏的座椅也被擦过了,旁边还放了一条新毯子。
见林伽仪回来,人禾打开车门。
“伽仪,困了的话就休息,记得把毯子盖上。”
“好。”
出了古镇,气温陡然上升,中午的气温已经到了三十多度,其实并不需要毯子。但林伽仪还是老实把毯子拿着了。
中午睡了一觉,林伽仪现在清醒了很多。抱着从服务区端回来的泡面,两个人一边吃面一边闲聊。
“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走去奉元?”
林伽仪摇头:“想办法拦车。”
“这一路上,以前很多民匪,就算是现在,你也很难拦下来车。”
“民匪?”
“就是寻常百姓,必要的时候就成了匪。”
这个必要的时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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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遇上收成不好、天气不好,他们没的吃穿了,就出来打劫,能抢到什么算什么。
人禾话不多,林伽仪话也少,一路上,两个人都不怎么开口。人禾继续闷头开车,林伽仪靠在车窗上,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怎么才能联系到齐鹤连?江家能找到古镇去,就说明他们发现了林伽仪的新身份,自然也会调查她的新号码、卡号,以及一切能追踪到她的信息。
原来的手机卡扔了,现在手里的不一定安全,如果直接联系齐鹤连,江家可能会顺藤摸瓜找过去……林伽仪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梦里的那一幕,他没有头,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
不可以!
林伽仪开口:“人禾,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人禾没说话,直接从中控台上把手机拿给林伽仪。
林伽仪按下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却不敢拨出去。
让齐鹤连知道她还活着,说明什么?齐鹤连会来找她,然后和她一起逃亡。
她已经没有家了,要让齐鹤连也失去家吗?她不会死,可是齐鹤连会,要让齐鹤连时时刻刻处于丧命的危险中吗?
想到这些,林伽仪删掉就要拨出去的号码,又把手机还给人禾。
人禾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伽仪,却没接过手机。
“怎么,想打给谁?”
林伽仪摇头:“没有谁。”
“想打就打吧,别在意太多。”
林伽仪想了想,给江序发生了一条消息:
【江序,我现在很安全,麻烦转告周风砚和阿连。这是找路人借的手机,勿回。再会。】
发完消息,林伽仪删除信息,把手机还给人禾。
“伽仪,前面再开四个小时下高速,就到义阳了。到了义阳,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继续走。”
“好。”
坐别人的车,林伽仪总不好要求别人连夜赶路,而且,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义阳有个古镇,要不要去看看?”
古镇,又是古镇……林伽仪看人禾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
“好啊。”
到义阳古镇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点。
义阳古镇和青石古镇虽然都是古镇,虽然商业化程度都很高,但两个古镇还是有很大区别。
青石古镇是青砖黛瓦,小桥流水,轻盈秀丽;义阳是古都,义阳古镇的古建筑保留得更完整,城墙、古塔,更厚重朴实。
林伽仪没什么想看的,就跟着人禾四处走,人禾买东西的时候,她偶尔给给意见,人禾说话的时候,她搭几句。
吃完晚饭,人禾忽然说:“伽仪,你要从这里坐车去奉元还是先跟我一起去金州?如果从这去,你可以在义阳西站坐车,不过也是明天早上才能走,义阳机场没有航班直飞奉元。跟我去金州的话,到了金州就可以坐火车去奉元,但是金州机场也没有航班飞奉元。”
林伽仪想了想:“我先跟你去金州吧。”
反正不管怎样,她都要等到明天才能出发,而且,她并不是要去奉元。
奉元是大城市,她去人多的地方容易被发现,不如先到金州,然后想办法去兰口,然后在兰口周边找一个人少,但又有景区的地方。
人少,她只要不做出风头的事,就很难被注意到,有景区说明会有游客,更容易隐藏。
“好,那我们今晚就住古镇吧。”人禾指了指他们所处的饭店外面的一栋楼。
装修很古朴的一栋楼,外面的栏杆上挂满了小灯来吸引客人。客栈的名字也很直白,就叫义阳客栈。
义阳客栈在河边,四路畅通。
65. 021
夜里,林伽仪又做梦了。
这次不是南枫山,而是她死去的那条冰冻的河。
她梦见齐鹤连的尸体飘在河里,四周是冻起来的冰,齐鹤连的尸体就在被凿开的河面上飘着,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只绿松石吊坠。
风吹过,水面荡出波纹,绿松石也在水里荡来荡去,像一尾鱼。
江晨晨就站在河岸,手里拿着当初杀死她的那柄匕首,笑看着齐鹤连的尸体,看他的尸体渐渐被河水冻起来,被寒冷的冰覆盖。
江晨晨走近河边,露出了她身后的风景。
另一具尸体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黑色的长发摊在地上,面容清秀的少女已然死去。
那是黄恩菱。
江晨晨杀死了黄恩菱,黄恩菱不会死,所以……是她杀了齐鹤连!
林伽仪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失焦,大口喘着气。
过了半天,林伽仪才回过神,意识到衣服被冷汗浸湿了,双手都在发抖。
林伽仪抱住头,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部从脑子里扔出去。
为什么会一直梦到这些事情……她害怕了。
她一个人离开北城,脱离赵沉的庇护,孤身到沽珈山,被江家人发现足迹逃进天坑……那段时间,她孤身一人,身边充斥着危险,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害怕齐鹤连会受到她的牵连,害怕她会伤害到齐鹤连,害怕他会出事。
说起来,她已经两天没联系过他了。
但一想到江家人随时可能找到她,她就不敢联系齐鹤连。
就算江家能查到她和齐鹤连有关系,但只要现在不联系,江家可能就不会冒风险去查齐鹤连。
想了半天,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林伽仪索性起床洗了个澡。
去了金州,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在服务区的时候为了不让人禾起疑,林伽仪只买了点常见的零食,这些显然不方便塞进包里。到了金州,她还要另外买压缩饼干和水。
林伽仪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计划,房间门被敲响了。
这才六点多,谁会这么早敲门?
林伽仪把包背在背上,悄无声息靠近窗户。
林伽仪朝楼下看,这个点大家都还在睡觉,街上没有人,她的正下方是一片草地,她的房间在二楼,跳下去摔不死。
外面的人见敲门没反应,开口了。
“伽仪,是我。”
人禾?
林伽仪放下包去开门:“人禾,这么早,出什么事了吗?”
人禾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没接上,今天早上我才看见。他说他叫江序,如果能联系上你,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序?
林伽仪从人禾手里接过手机。
“伽仪,我就在房间里,有事叫我。”
看着人禾回房间,林伽仪翻开未接电话,193个。
发生了什么事,江序会打这么多电话过来……
林伽仪拨回去。
“先生,联系到林伽仪了是吗?”
电话那头,江序的声音嘶哑,听上去很紧张、很着急。
“江序,我是林伽仪。”
发出声音林伽仪才意识到,她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嘶哑。
“伽仪……”江序听到林伽仪的声音,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
江序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向周风砚:“风哥,你说吧……”
周风砚面色沉重地点头:“伽仪,我是周风砚。”
林伽仪攥紧手机,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忽然后悔拨通这个电话了。
如果没有打这个电话,她是不是可以先逃避一会儿。
可惜逃避无用。
“周风砚,是不是江家人拦不住,他们又找到我的行踪了?”
她用的自己的证件登记的酒店,江家迟早会查到,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是。”周风砚咬咬牙,“是齐鹤连,他出事了。”
“阿连?”
义阳古镇离机场很近,人禾送林伽仪到义阳机场的时候,七点不到。
人禾把车停在停车场,拉住就要冲出门的林伽仪:“伽仪,你先别着急,飞机十一点半才飞,还有四个多小时,你再着急,飞机也不能提前起飞。”
她也不想着急,她也想找回理智,可是她做不到。
她抓着人禾的衣袖:“高铁呢,火车呢,有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能让我马上出发,在最短时间内到北城?”
人禾握住林伽仪颤抖的手:“高铁需要中转,至少十个小时,火车更慢,开车二十个小时,飞机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伽仪,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伽仪摇头。
人禾叹了一口气,给林伽仪倒了一杯温水:“不想说就不说。喝口水,吃点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有力气才能应对。”
林伽仪捧着水杯,牙齿不小心撞上杯沿,疼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人禾看着林伽仪的样子,想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他在马路上看见她的时候,是意外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他也说不清。
他远远地看着她,慢慢把车靠边停下,问出了那句,“女士,需要帮忙吗?”
他想,如果她说她需要帮忙,他一定要先问,“怎么帮?”
等她说了怎么帮之后,他再随便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比如“看她这么狼狈不敢帮”之类的话。
然后,他再说,“我帮你一回,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可是看见她脏兮兮的样子和眼底的青黑,他还是没忍住,果断答应带她一程。
或许他该斩断一切联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但是当他看到曾经帮助过他的人陷入危险之中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帮了一把,就像当初别人帮他一样。
她的身上沾的黑灰和土都说明她经历了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看上去很累,也熬了很久。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在坚持破茧。
可现在,自从拨出那个电话,她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走了,被自己的丝网缠住、困住。
进机场前,林伽仪没忘记感谢人禾这一路的帮忙。
人禾推脱:“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
“不必谢我,这一路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
“报答?”林伽仪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人禾只是笑:“别想这些了,快去吧,今天飞往北城的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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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只有这一趟,错过了可就要等到明天晚上六点了。”
对……林伽仪转身往里跑。
人禾想了想,叫住林伽仪:“伽仪,记住了,我是人禾,三人禾。或许未来有一天,你还需要我的帮助。”
林伽仪停下来,郑重地朝人禾鞠了一躬。
这一路,人禾已经帮了她太多了。
人禾一直在机场入口等着,等到机场大屏显示,CA3702次航班已经起飞。
她至少平安离开了。
人禾摘下墨镜,转身出门。
门口,一众五大三粗的人冲进来,和人禾擦肩而过。
人禾回头看着他们。
“老大,飞机已经起飞了。”
“追不上了,我们先回去,另想办法继续追。”
人禾转身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后座上,林伽仪用过的毯子掉在了座位下面。人禾撑着车门,捡起毯子,看见毯子下面盖的塑料袋。
透明的塑料袋里,躺着三千块钱。
人禾拿起这三十张红色的纸币。
五百是他给林伽仪在服务区买食物的,两百是住客栈的钱,一百是饭钱,一千五是从青石古镇到义阳古镇打车的市场价,还有七百……她还凑了个整。
人禾无奈地摇头,把这三千块钱放进了钱包里。
还好最后告诉了她他的名字,她看着不笨,应该能想通,不然,他还真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从北城机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周风砚说,要直接去。
林伽仪打了出租车。
“姑娘,出租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但是最近西四环那边儿有活动,堵车严重,估计得五六点才能到。”
林伽仪有些着急:“不管绕路还是多收费,走最快的路。”
“好。”看出来林伽仪着急,司机也不说话了,踩了油门就往外冲。
车从机场开出来,林伽仪这才发现,北城下雨了。
一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就成了瓢泼大雨,雨点打在车窗上,雨刮器才刚刚擦去,就又有雨连绵不断地砸下来。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林伽仪反而比先前平静了一些。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无法改变任何事实,或许是突然的打击已经在慢慢被消化了,她没那么慌乱。
听周风砚说,是齐鹤连选的地方。
这里,北边是香山,以前秋游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满山红叶。
南边是南枫山,南枫山是私人所有,但也对外开放,是见证他们感情的地方。
“姑娘,打车费用三百三。”
林伽仪付了钱就要下车。
“哎!”司机叫住林伽仪,“姑娘,下大雨呢,打伞啊。”
林伽仪这才意识到,她连雨伞都忘了。
青石古镇的雨停了,她就以为不会再需要雨伞了。
司机叹了口气,从车里拿出一把蓝白相间的格子伞:“姑娘,不合适,但别介意,我车里只有这把伞。”
林伽仪接过雨伞:“多谢师傅。”
“唉。”司机看着林伽仪的背影,止不住叹气,最后不放心,从车窗探出头,“姑娘,节哀啊。”
林伽仪抬头,万安公墓,到了。
66. 022
跟着工作人员的指示,林伽仪一路往里走,走过石板路,穿过草地和松木林,路过一排排墓碑,终于到了抒怀堂。
抒怀堂里人不多,没有大办。齐鹤连的父母悲伤,却也忙着安置前来参加告别式的客人。
几年不见,齐鹤连的父母好像苍老了很多,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儒雅随和的人弯了背,温柔优雅的人白了发。
他们这辈子就生了齐鹤连这一个孩子,他们心疼这个孩子,爱这个孩子,给了孩子选择生活的权利,却没有办法平和地接受孩子选择结束的原因。
不能接受,但不得不接受。
他们无法抗拒命运。
他们也是间接的获益者。
背景音乐响起,告别式才刚刚开始。
主持人是万安公墓的工作人员,他召集前来参加告别式的亲朋确认好站位后,开始宣读讣告……告别式的最后,是默哀礼、奏哀曲……向遗体告别。
接下来,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会推着齐鹤连的遗体前去火化。
一切都按照告别式的常规流程进行着。
夏天,殡仪馆一般用的都是透明的冰棺,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延缓尸体的腐败,还可以给前来吊唁的亲朋最后一次记住他的容颜的机会。
但是齐鹤连的冰棺上盖了一层黑色的布,大家看不见齐鹤连最后的模样,上前想要揭开黑布的亲朋也都被齐鹤连的父母拦了回去。
告别式结束,宾客纷纷离去。
林伽仪躲在门口的松树林里,默默看着这一切,藏在烟雨和树林中,希望用最后的理智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林伽仪想不通。江家人已经追她追去了青石古镇,没有直接的证据,江家人动不了齐鹤连,所以到底是谁,难道是摩诃寨?
“恩菱。”
林伽仪一抖,却不得不转头去面对。
“阿姨……”她看着齐鹤连的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和鹤连一样,发生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们。”许芸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疼地抹去林伽仪脸颊上挂着的雨水,“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几乎要哭出来。
这么明显吗?齐鹤连可以一眼看出来她就是黄恩菱,齐鹤连的母亲可以,周风砚可以,赵沉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来她不是林伽仪。
齐鹤连说过,一个人的外形会改变,但灵魂不变,记忆不变,那她就还是她。
形式是本质,是第一性的。
靠形式分辨的人类,偏偏凭着质料去认识她。
“恩菱啊,鹤连只说,到时候可能会有我们不认识的人来看他,让我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管,我那时还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走吧,跟我们送送鹤连最后一程。”
她觉得自己像一具失去感觉的行尸走肉,只会默默麻木地被许芸牵着,许芸走一步,她走一步。
齐鹤连的爸爸齐易华坐在冰棺旁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林伽仪过来,他站起身。
“恩菱,你来了。”
“叔叔,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具体应该对不起什么,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齐鹤连,对不起齐鹤连的父母,对不起所有人。
如果齐鹤连是因为摩诃寨而死,那就说明,齐鹤连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才被摩诃寨盯上。不光是齐鹤连,方祈安和那个她未曾谋面的人,都可能是间接因为她而死。
阿连……她怎么可以让他们失独?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是我们共同需要承担的。”齐易华在她肩上拍了拍,“好好告别吧,告别之后,就当翻过这一页,继续自己的生活,好好活着。”
继续自己的生活……可是,齐鹤连本来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为了她,他不光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事业、未来,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她不可能翻过去。
他们也不可能。
林伽仪伸手,要去揭开那块黑布。
她想看看齐鹤连最后一眼。
“别揭开。”许芸按住林伽仪的手,“别看,恩菱。”
林伽仪挣开许芸的手:“阿姨,我想看看阿连最后一眼。”
“鹤连他……”许芸忽然失去力气,趴在齐易华的肩上,从哽咽到崩溃抽泣。
“鹤连他的头……没有了,没有了啊……”
林伽仪的手一颤。
头没有了……林伽仪的手抓着黑布的边缘,僵了很久,不敢揭开,也不愿意放弃。
齐易华把林伽仪的手抽走:“恩菱,别看了,不好看。如果鹤连还在,他肯定不希望你看到那一幕。”
可是当初她死去,齐鹤连也是面对着她面目全非的尸体,认领了她,忍着悲痛作了告别。
林伽仪咬着嘴唇,掀起黑布的一边。
齐鹤连的双手就在他的身侧。
齐鹤连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中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从前,她经常抓着齐鹤连的手,拇指穿过他的指缝,摩挲着那颗小小的黑痣,开玩笑说出在网上看到的一些迷信言论:“听说,中指和无名指缝隙长痣的话,你的贵人可能是你的长辈,也有可能是你的配偶。”
齐鹤连总是说:“哪里来的封建迷信,我们新世纪不信这个。不过——后半句话倒是真的,我的长辈和我未来的配偶,一定是我这一生的贵人。”
林伽仪狠心,将黑布掀开一半。
修长的手臂往上,是她依靠的肩。
可是没有头。
脖颈处的切面平整,那颗头不翼而飞。
没有他落寞的神情,没有他意气风发的洒脱。
齐易华叹了口气,把林伽仪的手拉回来,把黑布盖回去。
“恩菱,别看了。我们找到了鹤连的尸体,但是警方费了很大劲,也没找到头。警方判断是他杀,做了尸检,让我们把尸体先领回来,剩下的交给他们。”
主持人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该先避开还是继续流程。
齐易华心里明白:“恩菱,鹤连的尸体,要推去火化了,陪我们一起送鹤连最后一程吧。”
林伽仪和许芸手挽手跟在齐易华后面,不知道是她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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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许芸,还是许芸搀扶她。
这是林伽仪第一次进火葬场。
原来,人的身体被火化的时候,有些是用瓦楞纸装的,像是包装快递一样,有去无回,没有退货的机会。
齐鹤连的父母为他准备了小型棺木,拖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炉膛的温度很高,他们只能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工作人员在里面操作。
被推进火化炉的瞬间,棺木被点燃,火焰升起。
工作人员及时关上了炉子,他们看不见接下来的场景。
但林伽仪忍不住想,火焰会把棺木烧出几个窟窿,火舌钻进棺木,吞没齐鹤连的身体,将一切烧为灰烬。
大块的骨头是烧不化的。工作人员把骨灰和剩余的骨头拿出来,放进球磨机。
工作人员走过来,朝林伽仪说:“姑娘,接受不了的话就别看了,节哀。”
齐鹤连的父母没办法看完全程,已经先出去了。
林伽仪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眼泪,倔强地摇头:“没关系的,我想送完他最后一程。”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继续回去工作。
他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离别的场面。
毫不在意的,接受不了在外面等的,看的途中伤心过度晕倒的,撕心裂肺哭喊的,甚至有悲痛欲绝要冲进火化炉的……
出生是没有人教的第一课,死亡是教不会的最后一课。
火化前,工作人员会找家属确认,是否要留下一块大一点的骨头。如果要留下,火化炉结束工作后,工作人员会挑出不容易烧化的头盖骨,等其他骨头彻底化成灰之后,再把头盖骨放在骨灰的上面,最后再封上骨灰盒。
可是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头盖骨。
他连离去都无法完完整整。
她的挚爱,他们的儿子,就这么变成一盒不完整的灰。
齐鹤连的墓地也是他自己选的。
地方很好,在很角落的地方,要找一阵子才找得到,方便她来看望。
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到了。
林伽仪远远地看着。
白色的花一束一束被穿黑衣服的人献上去,雨水打湿新做成的墓碑,打湿新鲜的花。
难怪电视剧里一到生离死别的场面就要下雨,气氛多到位啊……林伽仪忍不住低下头。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
客人都离开了,林伽仪沉默着走上前。
墓碑是冰凉的。
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
林伽仪默默坐在墓碑旁边,在墓碑旁边新鲜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小小的洞,从脖子上取下那根绿松石项链,放了进去。
“恩菱,别太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难道他们能不难过吗?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却因为她惨淡死去,他们不恨她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宽恕了,他们竟然还能在自己悲痛不已的情况下安慰她。
她何德何能……
许芸把林伽仪扶起来:“恩菱,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故事。”
“——是关于鹤连的一些事,还有我们齐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