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 1. 逼供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风大人,这个案子非比寻常,高大人亲自审理了两天两夜还没理出什么头绪来,酉时一刻刚刚歇下,瞧瞧这......可真是不凑巧啊......” 风檀抬眸看着眼前这位两鬓略显斑白的刑部左侍郎,从容接下他的话,“是下官来的时间不巧,若是不能参见高大人,那么可否允许下官去牢中一看?” 左侍郎甄永明今年已五十有七,自二十六岁进士及第至今,做官已三十余年,在这个年纪官拜三品已是少有,他却从未轻狂,为人谨慎且时时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官场沉浮三十载,甄永明自是有一番自己的看人之道,风檀半月前从抚州清吏司正六品主事调到帝京刑科正七品给事中,品级虽降,但实权却大了不是一点半点。 六科之人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陛下负责,负有谏议权、监察弹劾权,甚至可以谏诤皇帝,升迁的跨度更是不必多提。朝廷文武百官皆受其监督,就连三公九卿、内阁辅臣与其见面也要行拱手之礼。 除了上述官职的原因,还有风檀本人的不俗。 风檀十六岁中举,凭借着破获坠龙一案,中举后短短两年便左迁至帝京,其腹中才华与本事可见一斑,仕途更是不可估量。加之风檀此番前来是承自皇命,去狱中一看亦在职责之内,他若阻拦反倒是落人口实。 甄永明在心中思量一番已打定了主意,掸了掸肩头飘落的薄雪,道:“风大人请跟我来。” 风檀拱手一礼,“有劳甄大人。” 初冬时节天道短,方才说话的功夫,天色就已黑尽。两人出了刑部主院,移步狱浮屠。 大晄开国皇帝建明践祚之初,谕旨将刑部牢狱鼎新修建,仿浮屠高塔之貌,施以铁杆围绕,十八层四柱顶天立地,并亲自提名为“狱浮屠”。狱浮屠一头连着皇城宫禁,一头连着六部衙门,以此告诫臣子‘朕虽施以仁政却不乏铁血手腕’。 风檀提着灯笼,在暗黑甬道中走得格外小心,爬到第十三层时,狱中的血腥味道愈发浓郁,她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安逐渐扩大。 甄永明年事已高,爬了这么多层的台阶早就气喘吁吁,走到第十三层铁门之前,他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回首对着风檀道:“风大人应该是第一次来狱浮屠,待会见到用刑之人恐有不适,可要老夫进去先清理一番?” 风檀摇摇头,道:“多谢甄大人好意,不过下官无碍,您开门便是。” 甄永明不禁多看了风檀一眼,看来这少年不仅容色脱尘,性情更是沉稳。 推开厚重的铁门,方才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牢中微弱的痛吟声一同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风檀瞳孔紧缩,她知道刑部掌管天下刑法,可若没有确凿证据,何以施加如此酷刑在一个很有可能无辜的人身上?! 被垂钓之人周身没有一点衣物遮挡,全身都是被鞭打过的血痕,脸上、身上的皮肤外翻皱起,双手与肩胛骨都被铁钉钉穿,滴滴答答的血水顺着血洞滴落到她的脚尖,逐渐汇聚成一摊血水。 更恐怖的,是她的双乳顶端,竟被人生生削去! 或许是怕她被虐打而死,在囚室小桌上还放着一碗温热的参汤,以便时时刻刻吊着她的性命。 明明半月前......她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鲜艳热烈的姑娘。 昏暗的囚室中,蜡烛燃烧的噼啪炸响声敲回了风檀的神志,她低垂着双眸掩去其中乍然迸发的情感,再抬眼时内里波澜全无,语气平淡无波,“甄大人,《大晄刑典》总则第一条,若无确切实证,不可对犯人施以酷刑。” “一个妓子而已。”甄永明摆摆手,示意在旁边照看的狱卒出去,“风大人,兵部尚书之子谷骏玮与户部侍郎诸友清半月前一同死在她的榻上,兵部尚书之子与朝廷三品大员狎妓离奇而死,陛下震怒,朝野轰然,民声沸腾!而这妓子咬死不是自己所为,那么高大人只能严刑逼供。” 风檀悄然握紧手指,指甲用力陷入肉中方维持住官仪,神情隐忍让人瞧不出端倪,“酷刑之下,多是冤案。” 甄永明看着在黑白光影交界处孑立的清瘦少年郎,叹了口气道:“本官何尝不知?可圣上命我等一月之内查出凶手,给兵部和户部一个交代,当夜发生了什么只有她最清楚,酷刑之下冤案虽多,却也是撬开一个人的嘴最快的办法。” 风檀握紧的指节愈发青白,她慢慢走到婉娘面前,解开自己的披风,问道:“会怕疼吗?要穿吗?” 婉娘抬起一张血污的脸,唯有眼瞳处在看到风檀的那一刻燃起了点点亮光,嘶哑开口道:“不......怕疼,要穿的。” 风檀贴近她,动作轻柔地将披风盖在她裸露出来的躯体上,双耳交错的一瞬间,压低声音道:“婉娘,我会想办法。” 婉娘眼睛微微睁大,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半月前曾在红袖阁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官员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无疑也是给了婉娘濒死前的最后一点希望。 她想活。 即使被残害成了这样,她也想活。 风檀为她系紧衣带,将她光裸的身体悉数覆于披风之下,转身对着甄永明道:“我既奉命监察,便不得不提醒大人一句,这桩差事是不好办,可若是屈打成招,是非曲直容人随意更改,若他日事发,那么刑部急于交差蒙蔽圣上的下场又能比这妓子好上多少?若要破案,只靠打,是打不出什么新线索的。” 甄永明眸中微微一亮,眼前少年曾凭借一己之力破了让陛下头疼许久的坠龙一案,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于是他一改从容语气,急问道:“依风大人看,这桩案子还能从何处入手?” 风檀问婉娘:“婉娘,两位大人临死之前可有什么征兆?” 同样的问题婉娘这半月来已不知回答过多少次,她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唇角,断断续续道:“当夜两位大人要奴家熄了蜡服侍,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一点月色透过帷幕照亮昏暗的卧榻......侍郎大人在......那时......把奴家的头按在被褥里不知多久......就突然不动了......房间阴暗,奴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侍郎大人面白如鬼,纹路满布,可谓......恐怖至极......” 婉娘方才衣不蔽体并没有多少羞赫,可在如此清尘绝色的少年面前说这等男女交合之事,总觉得会玷污了他的双耳,所以声音越来越低。 风檀面色如常,对婉娘道:“你只管详说。” “是,”婉娘啐出一口血沫,说话时进气多出气少,“侍郎大人死成厉鬼之相......谷大人也吓得不轻,他将侍郎大人从奴家身上挪走,奴家刚翻过身来......谷大人他突然也变异为鬼相,死......死了。” 仿佛是又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婉娘浑身抖如筛糠,声音颤抖连连,“大人......奴家没有任何杀害两位大人的理由啊!您救救奴家......奴......不想死在这里......” 风檀颔首,又对着甄永明道:“甄大人,婉娘的供词想必您早已知晓,您对此事的看法是什么?” 甄永明沉吟半晌,方道:“事发之后刑部第一时间封锁了房间,并将房中之物一一排查,并无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两位大人身中剧毒命丧黄泉,房中只余婉娘一人存活,加之婉娘言称房中并无他人,这实在是......实在是匪夷所思。” 强风呼啸,铁栏外的风雪穿过囚室半开的小窗缓缓飘落到风檀脚下,她伸手接住飘来的雪絮,转身注视着甄永明的眼睛,“甄大人,凡是毒物,皆有实体。或磨成粉末,或团成药丸,或如水可流......而下毒的方式又有很多种,入口入鼻入发肤......毒发时间又因个体差异毒药差异而各有不同,大人在刑部稽查多年,不会不晓得作案之刃,不入虎穴亦能得虎子的道理。” 甄永明侧首看向囚窗,又看向风檀,思虑一番,道:“仵作已查明他们所中之毒乃天下奇毒之首阴鬼毒,这种毒药的发作时间是一到两刻钟,毒发前他们已在婉娘房中呆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说,若毒药并非婉娘所下,也有可能是从窗外......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化为粉末被两位大人吸入了体内?” 甄永明说罢又突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道:“可婉娘并没有中毒身亡。” “婉娘方才说,那时她被诸大人按在被褥里,也就是说,毒药进来时她的头颅处在安全区域,所以毒药无隙可入。”风檀掌心朝上承托着融化的雪水,翻覆手掌让雪水悉数下倾,声音陡然变凉,看向甄永明的目光也不再温和,断言道,“刑部排查的,不够。” 甄永明在这样的目光中错开视线,“今日受教。事不宜迟,老夫即刻派人再去红绣阁探查。” 风檀徐徐收回略显锋芒的目光,眉眼疏淡没有情绪,“大人言重,下官愧不敢受。” 她说罢,看看婉娘,又看看甄永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甄永明是官场里的人精,抚须一笑,“刑部以后与刑科免不了有打交道的地方,风大人有什么要求提出来便是,我也好卖你个人情不是?” 风檀道:“那下官便不卖关子直说了,红绣阁里的姑娘都是官妓,她们是些受父兄连累的苦命人, 2. 抢人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风雪夜中风檀驰马至百花街,砭人肌肤的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吹得她浑身泛冷,两刻钟后马匹停在一幢锦绣丰隆的高楼前。 红袖阁的门面宏阔艳丽,朱梁画栋之上遍布锦绣宫灯,丝幛绮窗朦胧暧昧,调笑声和丝竹管弦歌舞声不绝于耳,红粉佳人穿梭其间,一派纸醉金迷之相。 风檀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楼前有眼力见的小厮前来牵马,并压低声音道:“风公子,任老板出京还没有回来,把阁中一切事宜都交托给了丽娘,丽娘说她在三楼丙号房等您。” 说罢小厮递给风檀一把钥匙,“事态紧急,您从侧门进去。” 三楼的客人与一二楼相比少了很多,耳畔男女交合的暧|昧声音淡去,风檀停在丙字号房前,扣了扣门,道:“丽娘。” 紧闭的房门怦然打开,一只纤细漂亮染着蔻丹的手指猛地从中伸出,将风檀一把拽了进去。 丽娘俏丽眉目间尽是焦灼之色,雪白皓腕上缠着的金丝螺线也被她纠的纷乱,“风小哥,你可算来了,都快急死我了!” “前日婉娘因那两位大人之死被官差缉拿,我便知道红袖阁要出大事了,果不其然,一日后,刑部尚书高聿又派了一队衙兵来,将晚舟强行带走!晚舟是官妓没错,可她今年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半大孩子!况且红袖阁的女子没有朝廷颁发的赦免文书是不能被人带出阁的!高聿有什么资格带走晚舟,还将她送给了那个狠厉阎王!” “我已去信任平生,她收到消息会立刻赶回来,但在这之前,晚舟的消息我们无从得知,这可如何是好?” “任平生她平时不出京,偏偏这时候出京,把这烂摊子交给我,我哪能招呼得了这群披着官服的豺狼虎豹啊!”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番话,言语泼辣条理清晰,末了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两位大人的死与婉娘有关没错,可高聿把晚舟献给萧殷时又是为什么呢?” 方才策马前来的途中风檀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番,她道:“死去的两位大人分别是户部和兵部的人,而如今的兵部和户部暗地里早已归属楚王凤霆宴。” 丽娘醍醐灌顶,道:“是党争!崇明帝多年无子,嫡亲公主八年前下落不明,膝下只有一个庶出的公主承欢。来日陛下驾崩,皇位必会在景王与楚王之间择其一,被暗杀的两位大人是楚王凤霆宴的人,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景王凤樘。” 风檀否定道:“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就算杀了兵部和户部的人,兵部和户部也不会归景王所有,相反他还会惹祸上身,赔本的买卖凤樘不会做,背后定有他人在搅弄风云。而高聿将林晚舟献给萧殷时的目的就比较容易瞧明白。” 丽娘问道:“是什么?” “皇帝施压让刑部月内查出真凶,并派刑科督查。我不过是一个七品给事中,高聿不会放在眼里,他真正忌惮的是身处最高监察院的左都御史萧殷时。萧殷时已在大晄权力中枢,财他不稀罕,寻常女色他不喜欢,可若是送到枕畔的是帝京第一美人呢?高聿在赌,赌赢了他官职无忧,输了也不过是知法犯法,罚俸三月罢了,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丽娘骂道:“这个卑鄙无耻的脏老头,下三滥的狗东西,□□里的那根屌怎么没烂在里头!” 风檀看她一眼,丽娘讪讪道:“奴家说话粗俗惯了,吓到风公子了吧?” 风檀道:“没有,你骂得很好。” 婉娘噗嗤一笑,心中乐得开怀。从前任平生只告诉她,她们盈利得来的部分银子暗地里用来资助给了一个八岁大的远方乡下小男孩儿,那男孩也同她们一般幼时家中遭遇变故,不同的是,他是个男孩,还是个天资聪颖的男孩,是个有资格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男孩。 任平生她将饼画的极大,说这孩子以后入朝为官,做成大官了,就请旨把她们全部救出去,以后姐妹们成为自由身,刺绣种地,浆洗买卖,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于是她们等啊等,盼啊盼,书信交由任平生寄给远方男孩一封又一封,大概都是问些什么缺不缺银子,乡下人有没有苛待他之类的话语,她们可宝贵他啊,就算未曾见面,他也是希望啊。 就这样一封又一封的信寄过去,九年之后,任平生终于松了点口风,说那孩子已中举入仕,于是她们的日子越发有盼头。 红袖阁寸寸乐土,却不是她们的乐土。红袖阁处处繁华,她们却只觉这里无限凄凉。她们想出去,哪怕能在被诛杀的父母亲前拜一拜也好。 丽娘想到这里眼睛有些潮湿,她状似无意地擦了擦眼角,对着风檀道:“婉娘遭此横祸,在狱中肯定受大苦了吧。晚舟她年纪最小,也不懂事了些。阁中姐妹除了我与任平生,其余人还不知道风小哥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小官人。话说回来,小哥准备怎么救出晚舟啊?” 风檀也为此事头疼,在萧殷时手中抢女人跟与阎王爷抢死人有什么两样? 不,还是有的。 萧殷时比阎王更加可怕。 “我会想办法,”风檀的手指摸上门闩,手臂用力将门打开,暖光倾泻而入,她回眸深深望丽娘一眼,“林晚舟,绝不能出事。” 少年本就长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回眸时眼中坚执的力度直烫得人心脏发颤,好似旖旎的情意自光雾里升腾弥漫。 丽娘看痴了一瞬,她倚在窗边,笑骂一声,“真是见了鬼了。” 年近四十,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痴迷了眼睛。 *** 风檀出了红袖阁,孟河纳布尔立刻高举着一把伞遮在风檀头顶,“雪大,累,夜深,明日,再救。” 风檀接过孟河纳布尔递来的伞,将丽娘给她备下的伞交给他,道:“孟叔,你又忘了给自己打伞。喏,快打上。” 孟河纳布尔的眼睛一动未动,固执地盯着风檀瞧。 风檀只好妥协道:“好,明日再救。如今夜已深,我也不能硬闯御史府呀。” 孟河纳布尔这才接下风檀递过来的伞,道:“那回去,休息。” 他们在帝京租住的地方离繁华的百花街尚有些距离,天子脚下寸土寸金,风檀一个七品小官,每月俸禄四两,所以她将房子租在了偏僻些的永寿坊,每月支付租金一两,剩下的银子节俭些的话每月也有剩余。 小屋里烛光昏暗,风檀饮下孟河纳布尔特调的可使嗓音变粗哑的药汤,慢慢解开缠缚了一天的裹胸带,才得以长舒一口气。 翌日一早,不大的小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庭院正中的老槐树上栖息着一只半米长的海东青,它眼瞳乌溜溜的乱转,看到风檀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展翅飞到她跟前。 风檀伸出手臂解开它爪间的信筒,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小字,“仿春园”。 仿春园不是达官贵人听曲作乐的地方吗? 据她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萧殷时此人并不爱听曲,休沐日的时候大多时间仍旧在都察院办案,严苛律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怎么近日如此反常,又是收名妓又是听名伶唱曲? 孟河纳布尔从厨灶上端来热腾腾的玉米粥和一叠小米饼,对着风檀道:“用饭。” 昨夜回来后用完膳距离现下还不到四个时辰,风檀一点也不饿,她摇摇头道:“孟叔,我不饿呢,你自己吃吧,我今日出去一趟,可能回来的会有些晚,不用备我的饭。” 孟河纳布尔伸臂拦下她离开的脚步,固执地道:“用早膳,再走。” “好好好。”风檀无奈,喝下满满一碗粥后扬起饭碗让孟叔瞧,“孟叔,我可是都喝光了。” 她边系紧御寒披风边笑道:“今日有耳福,去仿春园中听小曲。” 孟河纳布尔在她身后默默收拾着碗筷,“风雨欲来,我知道的。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 风檀系衣带的手指一顿,道:“好。” 仿春园是帝京有名的戏园子,位于笼月河畔,循廊渡水,一步一景。建园人的本事奇高,倚靠园中天然温泉布局,种植无数盆栽花草,使得院中四季如春,馥郁生香。庭园入口楹柱上有当朝首辅郑观鹤亲自撰写的提联:“烟霞乘风音不断,冬观春日恰自然。” 仿春园里德艺双馨的名伶不少,却只有一位,有八艳风骨,具倾世才情,是仿春园的活色招牌,名唤溯白。想听他唱曲儿的达官贵人要至少提前三月拟定名录,萧殷时并没有提前拿号,却在今日入园之后指定要他来弹曲唱戏。 为风檀引路的小厮是个善谈的,他边走边道:“咱们仿春园的规矩是制定给普罗大众的......像萧大人这样云端里的人物,哪里需要遵守园里的规矩呢?” 说罢,他作势扇了嘴巴一下,道:“哎呦,风大人,您瞧瞧我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小的可不是说您人微言轻啊,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哎哎哎,我也不是这意思,哎呀,总之风大人,您可莫跟小的计较,小的就是看着大人生的好看,跟个天仙一样,想跟您多聊两句!” 小厮越描越黑,风檀看着他口不择言又没头没脑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说得倒也没错,在如今的世道,强者是规矩的制定者,他们本身并不遵守规矩。既然今日我见不到溯白,可否允许我在园中一观,看看仿春美景?” “自然可以,”小厮见这位大人脾性随和,言语间又热络起来,“只是您不要去东边的镜春堂,这院子呐,随您闲逛!” 风檀答应得恳切:“定然不去。” 镜春堂距离风檀现下的位置不算太远,她折身穿过藻井廊檐,站在錾工考究的两尊戏子舞袖汉白玉雕塑前,仰首看着两根粗大门柱上悬挂着书有“镜春堂”的四尺长珈楠香大匾,提步走了进去。 高高搭建的戏台子上空无一人,风檀视线下移,透过繁茂葱茏的花草枝丫,依稀能看到几个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侍卫提刀伫立一动不动,她站在原地默默捋顺早已打好的腹稿,提步上前的脚步却在看到鹅卵石上缓缓漫出的鲜血一顿。 血?为什么会有血?还是如此浓稠厚重的鲜血?! 园中有惨烈的声音响起,“杀了我,直接杀了我!” 还有一人嘶声大喊,“放开他————” 剔骨刀声音不停,被剔骨之人声音绝望又凄厉,似癫似狂大笑起来,“萧殷时,你不会找到的!我诅咒你,你会死在这件案子里,神佛无救!” “哈哈啊哈,你会死的,再查下去你一定会死的!拿我威胁溯白?别痴心妄想了,溯白跟这件事... 3. 对抗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煦暖阳光下园中花圃紫烟朱粉色彩绚丽,夹道旁温泉水声潺潺,花草从中几只雄性孔雀开屏搏爱,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春日幻梦。 而风檀被匿在萧殷时高大身体投下的阴影中,男人强烈的侵略感以及无意间释放的威压,使她如临寒冬。 萧殷时升迁左都御史之位已有五载,这五年并没有磨灭他做锦衣卫指挥使时的杀伐残忍之气度,反而使得这股气质愈发绵韧,仿佛印刻在了骨子里。 风檀定了定心神,回答道:“下官劝大人将林晚舟归还红袖阁的理由有三。其一,朝廷律法严明,官妓隶属朝廷管辖,官员之间的私人交易与律法相悖;其二,身为朝廷命官,萧大人向来端正严明,谨于法令行事,若私纳官妓之名传出,则大人英明全失;其三,林晚舟身份与其他官妓不同,她是风有命之女,陛下不会不记得她,一旦问起,想必大人也不好交代。况且她如今尚未及笄,尚不宜......不宜接客。古人亦言,二八佳人,方是......破瓜之期。” 萧殷时盯着风檀的脸庞看了片刻,薄唇扬起令人心惊的笑意,“好一张利嘴,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全了,我若不放人岂不就是为国不仁,为官不义,耽于美色,暗操独治?” “他说得有何不对?!”方才一直嘶喊的白衣男子啐出口中血沫,被两名侍卫重按在地上的头颅用力抬起,太阳穴两侧由于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眼珠突出,八艳风骨不在,整个人活脱脱得像是一只地狱厉鬼。 这是帝京第一名伶,溯白。 萧殷时抬手示意两名侍卫将他放开,溯白所受桎梏消失,脱力得瘫软在地,却又执拗地从地上艰难爬起。 他的衣服上血迹斑驳,通身气质却像是洁净的白雪,眼瞳中承载着的光芒炽烈狂胜,那是对萧殷时无法磨灭的痛恨。 溯白咳出一口鲜血,痛斥道:“萧大人无任何实证便同锦衣卫来园中残杀生人性命,逼迫我等从实招来,大人不是只手遮天又是什么?!” “倒真是个忠贞的仆人,”萧殷时嗤笑一声,“只是不知若是你知道了你主子早已将暗桩的信息出卖,还会不会替他卖命。” 萧殷时俯视着他的双眼,大拇指与食指触上他的下巴,虎口用力时只听“咔”得一声,溯白便再合不上嘴巴。 萧殷时指端掐在他的下颌处并未挪走,溯白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恐惧使他拼命地捶打推搡萧殷时的手臂,那只钳制着他的手臂像是钢铁练就,丝毫没有松开。 他呜呜挣扎,浑身抖如筛糠,下方衣襟一点点被尿液濡湿。 萧殷时无动于衷,漠然道:“在这唱了这么多年,嗓子也该歇上一歇。” 说罢手起刀落,刀法精准地割掉了溯白的舌头。 红色肉团被萧殷时随意用刀甩出,风檀猛然闭上眼睛,皎白的脸上被喷溅上数滴鲜血,她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指甲狠狠掐在掌心中维持镇定。 萧殷时接过下属递上来的洁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净刀,“带下去,记住,别让他死了。” 说罢他掀起眼皮看风檀一眼,似是笑了笑,道:“比起他,风大人更是好骨气,敢为官妓与我叫板。只是天下兴亡多少事,判官不辨言官辨,风大人是六科廊的言官,到底是侈谈为国,还是一心为红颜?” 他顿了顿,又道:“本官做事自有本官的章法,风大人莫要揣骨听声,妄加评判。另则,风大人怎知是我强行将林晚舟纳入府中?强抢民女的事,本官不屑做。” 刀尖锃亮,男人手执锋芒短刀一点点滑过风檀的衣襟,像是要剥开她的皮肉,最后刀尖停在风檀的心口处,“念在与风大人同朝为官的份上,今日我允你全须全尾地退,若再有下次,风大人怎么着也得留下点东西了,你说是不是?” 男人温和的态度下是凛冽的杀意,风檀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招架得有些困难,“萧大人,或许此事另有隐情,下官心急没有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闭了闭眼,冷汗自颊边滑下,尽管受到了这么多的震慑,仍旧坚持道:“可林晚舟年纪尚小,不明事理,还请大人将她归于红袖阁。” 冷汗滴落到地上,风檀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光芒凛冽,“若是大人执意要纳她入府,需先请旨陛下!”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萧殷时的权威,刹那间周遭景物好似全部褪|色,天地间唯有一高一低对峙的两个人影。 萧殷时的短厉刀从风檀心口挪开,刀尖自心口指向喉管,停驻片刻逐渐上移,最终停滞在风檀颊边。 男人漆黑深眸锁住风檀的双眼,语声凉而慢,“不怕吗?” 风檀盯着萧殷时的眼睛,“怕。” 萧殷时看着眼前少年又一滴冷汗从颊边流下,短促轻笑,“怕成这样也要救?” 他说这话时刀身已微刺开风檀颊边皮肤,一道细小的血线从豁开的皮肤间透出,蔓生红梅霎时晕染在星辰云水间,女气从中生来,有种惊人的靡丽。 风檀颊边染血,利刃贴肤凉度与男人沉重的逼迫感让风檀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可她与萧殷时对视的眼眸没有一点退却,惊惧的水汽凝在眸中亦不肯轻易掉落。 她微微昂首,无畏双颊肌肤尽数暴露在萧殷时眸中,一字一字道:“大人不会明白,总有人,愿意拼着筋断骨碎,也要救出想保护的人。” 萧殷时向来风雨如磐,如今他倾身看着少年似怯实勇的颤抖,眸中是一场酿了千年的雪崩。 这样的固执,这样的......豁得出去,像一枝不肯弯折的青竹,嶙峋攀长,凌寒自曳。 何其似旧时投路无门的自己。 两人几息交错后,萧殷时缓缓撤下短刀,齿间溢出一声冷嘲,“风大人对她倒是痴情。” 短刀入鞘,萧殷时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厉模样,“明日戍时,我会派人接你去见她。不过......” 他回眸带有深意地看风檀一眼,“十二时辰之内,能不能带走她,看你的本事。” 男人慑人气息远离,风檀劫后余生,背后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帝京龙潭虎穴,仅此第一役,她就被打得措手不及。她清楚的知道,萧殷时没有对她动手只是因为她头顶上还有一颗乌纱帽。 官职再低也是官,萧殷时是臣非君,即便有想杀她之心也绝不可能在此处动手,所以风檀才不肯在萧殷时面前缄口。她若退怯,林晚舟会出事。 林晚舟是先生的女儿。 所以,她不能退。 风檀在乡下的八年里是有一位先生教习她功课的,先生姓钟,私塾里大家都称呼他为钟先生。钟先生满腹经纶,大隐隐于市,教学生儒家之道,为国之道,为民之道,官场之道......也教他们男尊女卑,父权夫权不可侵犯。 他从来都不是风檀真正的先生。 风檀的先生只有一位,她是孝贤皇后以命换命救下的亲姐,是三朝元老风太师的长女——风有命。 风有命生在世家大族,自小由两朝帝师风太师亲自教导,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史书奇谈、君子之道......风太师几乎倾囊相授。她从小在男权社会下接受的教育使她困惑,为什么男子可以饮马翰海、封狼居胥,可以朝堂论辩、拜相封侯,而女子则是笼中囚鸟、池中困鱼,一生困于后宅不得出? 她在风太师所授书卷中明白这世间的制度并不公平,思想层面的顿悟让她激愤不平,为了与封建礼教对抗,她办女子学堂、女子学会,发表抨击男尊女卑、提倡女学、婚姻自由、女子有权参加科举的文章,极大地促进了当时女性思想层面上的解放。 风有命是为战斗而生的灵魂,是为女子平权而生的灵魂,她知道自古改革者少有善终,所以皇帝派军队来麟州捉拿她的时候,她的情绪没有一点波澜。 那日艳阳高照,麟州数万女子看着她被压 4. 鸿门轿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从仿春园中出来东行三里,再拐个弯就是陵东大街,刑部尚书高聿的府邸就在这条街上。 高聿出自淮西高家,大晄各省簪缨世家里高家排不上号,高聿本人也没有中过进士,不过他运气好,初入士林不久碰上了两淮盐运使这个朝中第一肥缺,任职期满后提拔成刑部左侍郎,又因为破获惊天动地的女祸一案而青云直上,任职刑部尚书。 在当年轰动朝野的女祸案中,高聿连夜枭首上百名参与造反的女子,将她们的头颅挂到刑场晾晒三天,死后不许家人敛尸。崇明帝心腹大患祛除,高聿从正三品升至正二品,时至今日,高聿已在刑部尚书一位上任职五年,期间手段雷霆狠辣,流出好色阴毒之名,京中百姓惧之程度仅次萧殷时。 高府朱门高墙,院中花木竹石收拾得虽不如仿春园有韵味,但也不失雅致。客堂有五楹之大,其间彩绘梁栋极尽藻饰,屋中有一张樱桃木的雕花八仙桌,上面铺满毛毡,笔墨纸砚陈列齐全。 听到脚步声,高聿从书卷中抬起头,笑道:“风大人来了。” 风檀敛衽行礼,“拜见高大人。” 少年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光滑的脖颈,柔腻的肌理在日光昏昧的书房中泛着微光。 高聿浑浊的眼球微亮,声音干哑滞涩,听起来老而无力,“风大人刑科新贵,不知找老夫所为何事啊?” 风檀抬起头来,道:“刑科奉命稽查刑部诸事,下官昨日得知大人将红袖阁林晚舟无旨送入萧大人府邸之中,恕下官直言,大人此举有违法度。” 在去萧殷时府邸之前,风檀要先探一探高聿的虚实。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高聿看到少年的面容,苍老的脸面如同枯木逢春,一下子鲜活起来,他吞咽下口中涎水,道:“风大人所言本官自然知晓,可风大人啊,你不知本官的难处,陛下命我月内查出真凶,否则就让监察院来定我的罪!此案难办,我送萧殷时女人不过是为了能够宽限几日交差。” 高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诡,“风大人啊,刑部与刑科本是一体,你我之间......相煎何太急呢?” 又是威胁。 风檀方才在萧殷时手中已经领教过,高聿的言语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高大人,大晄律法严明,其中刑部更该以身作则。若陛下得知大人暗地里行怙权攫利之事......” 这就是反威胁了。 高聿不怒反笑,一双眼盯着风檀的脸庞不放,“陛下身边有锦衣卫,我将林晚舟送给萧殷时之事陛下怎会不知?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要把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去了......你猜猜,你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还有啊,风大人,有句粗话叫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身。若她不愿,要死要活的,我哪敢将她送给萧大人?不过是个草木贱质的青|楼妓|女,也敢号称头号花魁,我看着她容色远不及风大人万分之一......” 风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打断高聿越说越露骨的言语,“高大人,今日叨扰,下官告辞。”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高聿笑声阴恻,“一个乳臭未干的七品小官,也敢来与本官叫板,不过容色却是此间最上乘,假以时日......定让你撅着屁股求我操。” 前来收拾茶盏的丫鬟不敢抬头,听到这声笑语还是不慎打翻了手中瓷托,高聿瞥了她一眼,道:“降为美人盂。” *** 帝京冬日多雨雪,昨日刚放晴,今日又下起了雨夹雪。 风檀下值从六科廊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门口静立着一辆朱红深漆马车,红马身姿矫健毛发华亮,大轿外罩着防水的明黄油绢,轿顶四檐下垂挂着猩红丝绦,周围垂幔用白色狐皮纺织,花格明窗覆于其下,保证在严寒冬日里不散出一点热气。 身着青衣蓑笠的车夫静默伫立一旁,在沁凉的雨雪中一动不动,若不是鼻前有热息呼出,风檀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塑。 风檀看着这辆华贵顶奢的车架,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确定以自己的俸禄再奋斗五年方能买得起一辆。 升官发财升官发财,怪不得都说升了官才能发财呢! 她心中唏嘘不已,撩起轿帘上马车,暖融融的竹炭热气袭来,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温暖,抬眸便看到萧殷时。 萧殷时依旧没穿官服,一袭墨底暗银纹锦袍勾勒出劲腰长腿,修长指间拿着一本《大晄地理奇谈》,坐姿慵懒散漫。莹莹琉璃烛光打在他精致眉宇间,长翎睫羽落下淡色暗影,衬得其人英俊如画。 风檀却被吓得差点翻个趔趄。 她完全没想到萧殷时也会同去,他是怕她耍小伎俩成功带走林晚舟,还是有些什么别的顾虑? 她眼睫微颤稳住官仪,在这不大的密闭空间中拜谒行礼,“见过萧大人。” 萧殷时深黑冰凉的双眸毫无感情地俯视过来,眉眼间压下沉冷意味,“关轿门。” “是。”不待风檀有所反应,车夫已动作迅捷地将轿门关上。 暖意拢上来,风檀在靠近炭火的软垫上坐下,端正坐姿将自己的存在感减低。 萧殷时却突然放下手中书卷,沉喉唤道:“风檀。” 官场之上,风檀很少听到有人称呼自己本名,大家多半都互相敬称为“大人”,现下从萧殷时口中说出,风檀心中一紧,静默听他下文。 男人漆黑的眼攫住风檀,声音在寂静的风雪夜里字字清晰,“十七岁中举,任抚州清吏司主事,之后以一己之力破获坠龙一案,左迁帝京六科任刑科都给事中。” 他缓顿一刻,眸色暗了几分,似利刃悬在风檀面前,道:“多年汲营,科甲正途,升任京官之后反而松懈脚步,执着于与你无甚关系的青|楼妓|女案,你的目的是什么?” 古有鸿门宴,今有鸿门轿。 萧殷时将风檀的底细调查出来,对她已起疑窦。 风檀何尝不知自己若对林晚舟与婉娘施救会引起他人疑虑,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她抿了抿唇,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官自然也不例外。” 琉璃灯盏中噼 5. 杀局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第5章 钟声在寺中鸣响,阳光温煦的春日里,年幼的公主被母亲牵着手立在寺前。 小公主仰首看着门匾上“永乐寺”三个大字,慢吞吞道:“永乐......阿娘,这个寺庙是用我的封号起的名字吗?” “是呀。”挽着女孩的女子声音温柔如水,她蹲下身来平视着女孩的眼睛,“阿娘本想着用这片地方为你建个行宫,但是你如今年纪太小,所以阿娘又改主意把这里建为可以施善积德的寺庙,也算是为你祈福。对了,这处寺庙的图纸还是姐姐设计的。”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远方慢慢踱步而来的身影,咧嘴笑地开怀,“先生,你也来啦!” “姐姐。”风桑柔唤了声,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风有命道:“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学生,以她为名的寺庙开封,我岂有缺席之理,永乐,你说是也不是?” 小女孩配合地道:“是!” 她说着牵上小女孩另一只手,道:“来,让先生给你讲讲这处佛寺。第一,这个佛寺,等你满十六岁时才能住和尚,在这之前,你便拿它养着你那只小白虎,省得你每天抱着小老虎躲你父亲......” “小白已经三个月啦,不是小老虎......” “好,是大老虎。” “也不算大......” 三人携手打开寺门,说笑声音渐渐远去,视线按向尽头,人影不在,唯余佛光庄严。 “风檀?”往事褪去,萧殷时回眸不耐,又唤一声:“风檀。” 风檀眼眶微湿,快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萧殷时双眸中带着探究,“你来过这里?” 风檀道:“皇家禁寺,下官无权进入。” “快不是禁寺了,”萧殷时边走边道,“内阁传出消息,二公主凤待姊即将年满十五,陛下要为她重开永乐寺。” 风檀闻言突然伸手握住萧殷时的手臂,眸中带着某种执拗,道:“可是我听闻这处寺庙,是风有命当年为永乐公主建造的。” 萧殷时目光落在少年白皙细腻的左手上,带有压迫意味的眸光使得风檀松开了手指。 萧殷时道:“不论是凤倾凰还是凤待姊,都是陛下的女儿,有什么不同么?” 风檀掩下眼中的寂寥,勉力牵起唇角,“是啊,没什么不同。” 身为帝京最大的皇家香火院,永乐寺中供奉着三世佛三大士,两人穿过毗卢殿,行过一条百米长的白石台栏道,停在位于寺庙东南方向的转轮殿。 转轮殿外仿重檐古亭,主位上是数尺高的金身佛像,佛像左侧置放着八角形旋转书架,书架中摆放着层叠经书,再旁侧设有十余米长的转轮经筒,经筒上篆刻有梵体经文,一应摆放恢弘肃穆,置身其中如沐佛光。 孤灯排烛照不全如来佛像,满殿清冷寂静,萧殷时站在殿中,仰首看着佛像时唇线紧抿,神情阴刻,不见虔诚。 风檀看他一眼,道:“佛家讲三皈依,一曰皈依佛,二曰皈依法,三曰皈依僧。萧大人,你皈依什么?” 萧殷时侧过身来垂眸瞰她,道:“神佛不过是世人聊以自|慰的虚幻玩意儿,我什么都不皈依。” 萧殷时是永不会哗然的山,仅有的这几次接触下来,风檀觉得他像是被人抽走了七情六欲,冷情冷性心厉如刀,她倒是有些好奇他的成长环境,不过眼下却不是好奇心作祟的时候。 风檀问道:“大人,林晚舟在哪?” 萧殷时转过身来看着殿外,道:“朱七。” 殿外萧殷时的随身侍卫朱七应声现身,他身后跟着林晚舟与两名黑衣带刀侍卫,四人恭谨立于殿外,不知何时在此等候。 风檀看到立于黑衣侍卫中的林晚舟神态自然,没有受伤迹象,悬了两日的心才稍放下些。 朱七带着林晚舟踱入殿中,“主子,我按您的吩咐,让林晚舟在此住了两日。” 萧殷时“嗯”了一声,视线从朱七等人身上收回,转身对着风檀道:“我已应诺带来风大人的心上人,风大人想要带她回红袖阁,敬请自便。” 没等风檀言语,林晚舟阒然下跪,重重叩首纵声道:“萧大人,奴家只愿服侍大人!” 风檀向她迈出的脚步顿住。 萧殷时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妙,他不看佛前跌跪的美人,眉眼间积下的兴味全部涌向风檀,他不言语,风檀却读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郎有情,妾无意,今日这人你带不走。 其实风檀在萧殷时与高聿的言语中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林晚舟大抵是自愿留在萧殷时手中,但是她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帝京虎狼环伺,红袖阁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更何况她是风有命的女儿,凭借风有命与任平生之间的情分,任平生定能保林晚舟在红袖阁中安然无虞。 林晚舟到底为什么不肯同她回去? 雪夜佛像前,风檀时隔八年再次望向这个孱弱美貌的女孩。 她长大了,再无小时候的娇俏,整个人像是冰雪堆起来的玉人,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已雅致得像枝空谷幽兰。 她端跪在地上,叩拜着根本不看她一眼的男人。 一瞬之间,风檀眼前滑过先生当年孤身破局的形影,而她的后人,她的亲生骨肉,正折膝祈求他人怜惜。 风檀突觉双目刺痛,她走上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握住林晚舟的双肩。 碍于萧殷时在场,风檀不敢露出端倪,她抬起林晚舟的双肩,迫使她看着自己。 林晚舟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睛,先一步开口道:“你来了。” 两人目光在昏昧光线中交汇,风檀知道,林晚舟认出了她是谁。 风檀道:“跟我回去。” “风大人,奴家为什么要回去?”林晚舟眼神冰得没有温度,其中怨怼丛生,“大人来路从容,那大人可知奴家在红袖阁的八年是如何度过的?” 风檀以为自己能忍住迸发的情绪,可她看到林晚舟如今的模样,眸中蓄上湿意,也幸亏如今她背对诸人,加之灯火昏暗,萧殷时看不到她的神色。 风檀的双手有些颤抖,看着眼前已然陌生的妹妹,忍住喉头的那一阵哽咽才敢发声:“我知道......我知道......晚舟,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相信我,很快......你就可以回家......” 林晚舟看着风檀,笑得无声又悲戚,泪水滴在地上,“家?我早就没有了......” 风檀压低声音,道:“萧殷时不是真心纳你入府,他只是在利用你。你不要怕,即便你年满十五岁,任平生和我都会护你无恙,不会让你接客。” 她 6. 暗室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是,”风檀点点头,也不置可否道,“所以大人死活,又与下官何干?” 她没有受伤的胳膊拉过林晚舟,手指按在石壁前一点,身侧轰隆隆打开一条暗道,“这条暗道只允许一个人进,放心,里面是安全的。” “阿檀,那你——”林晚舟话还没说完,风檀已不容分说地快速将她推进去,石门在眼前轰然关闭。 风檀用衣袖掩住自己口鼻,手指又在石壁前摩挲片刻深按下去,另一处暗门打开,她也弯腰钻了进去。 暗门关闭的瞬间,风檀才敢放下遮蔽口鼻的衣袖,与此同时,男人身上冷冽的木质香气侵入鼻端。 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风檀攥紧掌中短刃,察觉出有人靠近,回身快速出击! 萧殷时在黑暗中听声辨位,迎着风声袭来的方位迅速出手,大掌握住风檀袭来的胳膊将人猛得抨击在石壁上。 风檀吃痛,短刃哐啷落地。 她整个人都被男人强按在墙,双手被他单手相缚高举在头顶,伸腿欲要攻他下身也被他快速躲避,双|腿亦被压制,身体已是一动也不能动。 萧殷时掀了掀眼皮,扣住风檀的手指纹丝不动,“想杀我?” 风檀向来能屈能伸,为自己辩解道:“大人误会。下官怎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只不过是暗室太黑,下官以为随下官进来的是刺客,贸然出手是黑暗环境下的本能反应,竟险些伤了大人,大人恕罪!” 其实不全是,在他承认要林晚舟性命时,风檀就杀心已起。他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是大晄最高检察机关都察院的权威人物,来日必是她为先生翻案的最大阻碍。但是她低估了萧殷时在黑暗中的敏捷度与武力值,一击未中,倒是有点可惜。 “风檀,鬼话有一二无再三,说多了当真不怕闪了舌头?” 萧殷时另一只手在黑暗中精准地覆上风檀的脖颈,虎口里少年肌肤细腻得惊人,突出的喉结膈在他掌心。 暗中蛰伏的凶兽慢慢收紧啮齿,口中孱弱幼兽挣扎扑腾,却因体型与力气相差悬殊而毫无还手之力。 风檀呼吸受挫,挣扎的身形狼狈不堪,“放......放手......” 萧殷时感受着指节中脆弱不堪又负隅顽抗的生命力,嗓音中的温柔让人汗毛乍起,“风檀,你怎知此处有暗室,又为什么会进暗室?将一切交代清楚,嗯?” 风檀不受控地喉结滑动,肌肤间有轻微“嘶”声扯开,她赶紧发声以掩,“好......” 萧殷时在黑暗中勾唇低嘲,“白刃不相饶却又屈伸随势,风大人来日定是个狠角色。” 他说罢松开风檀的喉咙,风檀弯腰大口呼吸四面涌来的空气,黑暗中用最快速度粘合上自己的假喉结。 幸好孟叔的手艺高超精湛,他做的假喉结与风檀原本肤色一模一样,贴在脖子上亦与真喉结别无二致,也幸好室内光线全无,否则以萧殷时的警觉性,她女扮男装之事已被拆穿。 风檀忍住脖颈处火|辣辣的炙痛,哑声开口道:“方才袭击的刺客皆是蒙面而来,但是他们鼻端却高高凸起,似是藏有他物......大人耳目聪明必知兵部尚书之子谷骏玮与户部侍郎诸友清的死因,他们是吸入了大量毒粉而死。” 萧殷时道:“他们要投入毒粉,所以事先在自己鼻端做好防护。” 风檀道:“大人想留活口审问,他们也已备好后手,打不过的话大不了就跟大人的手下同归于尽。” “想得倒美,”萧殷时轻笑一声,“该回答第一个问题了,你是怎么知晓此处有两条密道的?” 他言语中的威胁锐利直白,“想好了再回答,再对我巧言令色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黑暗中风檀只觉猛虎蛰伏在侧,交代实话是不可能的,编瞎话也要编的像样,昨日溯白被他单手割去舌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心脏跳动得像是要弹出咽喉,奔腾血液一瞬间悉数涌到脸颊,烧起的热意险些让她头脑停止运转。 “我......”风檀胸中鼓动如雷,她顿了顿,慢慢将鼓动不止的心脏平复下来,语气平缓地道,“我曾看过转轮殿的设计图纸,因此得知此处有两条暗道。” 萧殷时道:“你非皇亲非权贵,哪里来的资格看转轮殿图纸?” 风檀道:“大人,我与林晚舟并非单纯的一面之缘。年幼之时,我老家糟了天灾,父母无法再养活我,只好把我卖到风府去做扫堂小厮。那时年幼,府中其他小厮把不想做的活计统统丢给我,林姑娘见我可怜,便把我收进了她的院子,有时还会教我读书写字。后来林姑娘教导我机关之术,一时兴起,便拿来她母亲新做的建筑图予我做参考,那建筑图正是转轮殿的设计图纸。” 风檀这段话真假掺半,她年幼时的确在风太师府上住过,那时也是日日跟林晚舟呆在一起,虽然只是表姐妹,但因了先生的关系,风檀早已把她视作亲妹妹。 况且,林晚舟小时候玉雪可爱,最爱跟着风檀到处玩,每当风檀离去回宫的时候,她都要拽着风檀的衣服大哭一场,这时候风太师就看着她们姐妹二人乐呵呵大笑,还拿着柳枝递给林晚舟,说折个柳枝送给姐姐,姐姐很快就会出宫看她。 萧殷时道:“暗室欺心,我不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风檀道:“世间之事缘分奇妙,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去查证我所言虚实。” 反正一时半刻之间查也查不到,风府旧人早已被遣散,想寻回他们最少要耗费个一年半载。 风檀见他不再言语,知道这场擂台自己打赢了,倚靠着墙壁慢慢坐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迟来的钝痛一点点侵入脑髓,风檀眉间紧皱,扯下衣衫上的一块布料含入口中,随后用力拔掉胳膊上深入皮肉的箭矢。 到底是剧痛,黑暗中她嗓音失控,疼得闷哼一声,因了布料含入口中的关系,女孩子柔婉的声音半点没有暴露。< 7. 交易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人心在萧殷时掌中犹如琉璃镜花,低眸瞰一眼,此人所思所想尽在预料;若是琉璃镜花不合心意,他只消合掌轻轻一碾,那花便坠落尘埃。 与这样危险的人对话最是伤脑,行差踏错一步都有身坠悬崖的危险。 风檀回答:“是。工部尚书之子谷骏玮与户部侍郎诸友清在婉娘榻上吸入毒粉而死,那么是不是如果现在殿外有毒粉的话,就可还婉娘清白?这件案子扑朔迷离,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林晚舟与婉娘涉及的都是同一桩案子。林晚舟现下引出刺客,已经失去了她的作用,所以大人可允我带走她。那么婉娘若是无辜,大人可否......允我去刑部将人无罪释放?” 萧殷时道:“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三法司自专其职,不得参与他务。风大人身为刑科给事中,应当知晓本官无权干涉刑部审讯。” 果然,他不肯帮她。若是他答应了,风檀反倒要怀疑眼前这位尊神是活菩萨,而不是帝京中人人称道的活阎王。 风檀缓了口气,道:“我破了坠龙一案。” 萧殷时转过身来看向风檀,静待下文。 风檀深吸一口气,徐徐道来,“抚州府建堰县身处儒宗根脚,自古文运丕隆,科第蝉联相续,概因诸山祖源——龙脉在此。建堰龙脉直进而少盘结,主青云直上,与文运休戚相关。而自崇明元年以来建堰县连续两届科举惨淡收场,朝廷屡派三法司官员勘探不知其因,只因当地诸房小吏官位代代世袭,文牍技术、本地风貌了如指掌,外遣流官管中窥豹,难以查之。直到清吏司派下官前去探查才纠出其因——原是官民勾结灰户作乱,秘挖暗道掏空山脉中饱私馕所致。” 她秉光走来,眸中承载着星萤之光,言辞锋利雅驯,“我的意思是——我是一个有用的人,于查案一道上功底犹胜。规则在下,人的谋略却在规则之上。大人放了婉娘,我为大人查案。” 风檀字字珠玑,她明白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萧殷时,萧殷时试探了她这么久,无非是留她有用。 萧殷时眸底沉沉,跳跃的火焰照在少年清润的脸庞上,他看到短厉刀在少年颊边划出的伤口已结痂为一道浅痕,他想起这道伤口初时的样子,像皎白月亮上燃起玫瑰色的霞岚。 “不怕吗?” “怕!” “怕成这样也要救?” “大人不会明白,总有人,愿意拼着筋断骨碎,也要救出想保护的人。” 少年那时的烈与艳,落难在他的眼,惊鸿一瞥间伏笔难书,久过再现仍怦然。 萧殷时凝视片刻,倏地笑了一下,评价道:“你胆子很大。但此等筹谋却只为一个娼妓,还不足以取信于我。” “当然不全是为了婉娘。”风檀见招拆招,违心瞎话编多逐渐从容起来,“人常曰‘富贵险中求’,大人当年自请出使西北寻找大凉族势力,立下大功荣升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下官心中叹之佩之。虽有言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但如今既有这般际遇,下官自然要大着胆子抓牢。若是能少熬几十年资历同大人一般年纪就身居高位,我此生袖手得意。” 自古功名属少年,风檀言辞中野心昭昭,萧殷时话锋一转,问道:“风大人头脑绝顶灵光,可知本官究竟在查什么?” 风檀摇摇头,“机密大案,大人瞒得严丝合隙,下官难以推测。” 萧殷时道:“由户部管理的内承运库被盗,大晄数百年来积攒在库内的缎匹、金银和宝玉等悉数丢失。朝内朝外每日用银如流水,其中军需尤甚。财库断则国运断,如若数月内寻不回,大晄危矣。” 如此大案被他轻描淡写说出,风檀只觉心惊肉跳,她手中火折子适时熄灭,暗室中再次光亮全无。 风檀思索了一番,道:“内承运库由户部管理,进入库门工序繁杂,周围更是岗哨密布,其他的都好说,唯有髹龙对符一分为二,一半交由司礼监管理,一半在户部侍郎手中,二者合一方能进入内承运库,事发之后,户部侍郎诸友清嫖妓吸毒粉而亡,死无对证,无人知晓内承运库失窃是何人所为。大人,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件事与林晚舟又有什么牵连呢?” 萧殷时道:“刑部当日去红袖阁排查,除了抓走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的婉娘,还从当日其他顾客口中得知只有林晚舟当日去过婉娘所在楼层。” “那么大人又为何拷打溯白?” “林晚舟言称她当日曾在阁中见过溯白,而溯白也看到了林晚舟,为保万一,溯白......或许应该说他的主子,想杀林晚舟灭口。” 风檀恍然,原来是这样。 内承运库财物丢失,此事与户部侍郎脱不了干系,而户部侍郎离奇暴毙在红袖阁中,崇明帝向刑部施压却并不告之刑部国库被盗,只让刑部以为是当朝重臣被杀案,刑部从红袖阁处入手,对婉娘刑讯审问。 萧殷时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大晄中央司法审判制度分级严明,或主质成,或主平反,权臣不得以恩怨为出入,天子不得以喜怒为轻重。刑部掌四事:刑名、徒隶、勾复和关禁;都察院职专劾百司,辨明冤枉;大理寺掌理最后的案件复核工作。 都察院本职工作中并没有审理案件这一项,而萧殷时却放了都察院诸多事宜不管,在刑部结案之前参与破案工作,其中定有皇帝授意。 萧殷时是锦衣卫出身,侦缉手段自然无可置喙,但是崇明帝为什么不用锦衣卫,而找一个已经卸位锦衣卫指挥使的萧殷时? 党争,一定还是党争! 楚王与景王竞争之势愈演愈烈,大九卿中六部除吏部之外已分属他们麾下,如此机密要事不可再用六部之人。而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微生弦出自微生家,微生家乃帝京簪缨世族,家族势力不可小觑,国库被盗事关大晄国祚,所以尽管北镇抚司是崇明帝用来清除异己的爪牙 8. 着相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微生弦闻言拔出绣春刀向风檀直刺而来,怒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直呼大人名讳!” 微生弦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风檀根本躲闪不及。 电光火石间,萧殷时迅速伸臂揽住风檀腰身以错开刀锋,带着风檀在殿中旋了两圈慢慢站定。 怀中人脊背薄瘦,身骨却软得不可思议,腰身处掐得极细,一只臂膀就可揽个周全,萧殷时自小野狗般一路啖着腐肉生存,没有抱过这样活软轻灵的物件儿,他鼻端闻到少年身上的清香,薄唇贴着少年柔软白皙的颈侧,有种噬咬这块美玉的冲动。 在这样浸骨浸血的诱|惑中,他无端着相。 他竟感触到了自己身体上类似欲|望的东西。 他在诏狱中看过赤|裸人体无数,容貌美丑都是皮下白骨,扒开这层外裳众生都一样,无非是皮肉筋骨内脏,男体女体于他而言都是白肉堆积而成,其间红色流体涌动。 因此他入不了红尘。 而这一刻,佛、血、肉、欲在转轮殿中转动起来,这里不是佛殿,这是他的火葬场,烧得他眼睛里的疯全部暴露,他想撕烂怀中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想看到这双自始至终都在与他对峙的眼睛变红变湿,想...... 萧殷时眼底深处漆黑浓稠,在看到风檀突起的喉结时眸光冷下来。 见色起欲,见的却是男色,他竟在一个男人身上感知到自己身体里涌动的色|欲?! 风檀从混乱中惊魂方定,抬眸对上萧殷时阴鸷沉郁的脸,不自在咳了一声,推开他的臂膀,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但大人方才言之何意?” 萧殷时不想再跟风檀说话,言简意赅道:“婉娘假死结案,引蛇出洞。” 风檀将提起的心收回胸腔,斜瞪了一眼微生弦,走到林晚舟所在暗室前,凭借回忆摸索到机关位置将暗门打开。 林晚舟乍见转轮殿满殿横尸血肉,惊得大叫一声,喊罢方知失仪,忙用手指紧紧捂住嘴巴。 风檀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臂轻轻拍击她的后背,哑声柔哄,“好了好了,晚舟不怕,跟我走吧?” 林晚舟看了看风檀渗血的手臂,又看她向自己伸来的手指,眼眶微红眸中湿润,轻轻将手指搭在风檀手指上。 十四岁的小女孩褪|去怨怼之色,清美得像是一支芙蓉花,两人手指相握,双目对视时,隐忍的情绪都含在眸里。 萧殷时看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忽觉自己方才起的欲像一个笑话。 他的欲被那人无端挑起,勃涨未落时那人施施然牵着心爱女子的手离开,萧殷时从情潮里抽身,把风檀划逐到不可再多接触的范畴里。 转轮殿外雨雪稍停,不大的院落里锦衣卫两人一队,一人架木车一人在后面推动,将死去刺客的尸首运送出去。在院落北边,刑部尚书高聿带着刑部府兵列成方阵而站,他们举起的幢幢火把照得院子恍如白昼。 高聿看到风檀带着林晚舟从殿中出来,眯眼笑道:“风大人怎知我来缉拿林晚舟?可是特地把人带出来交予我?” 高聿轻飘飘看了一眼林晚舟,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着风檀。 林晚舟握着风檀的手指紧了紧,眼光躲闪又害怕。 风檀上前一步,将林晚舟护在身后,对高聿作揖道:“高大人要做什么?” 高聿摸了一把泛白的山羊须,浑浊眼眸看着风檀时有刻意透出的不怀好意,像只流着口水的饿狼,“官员狎妓被杀案中有目击者称当夜在楼道中见过林晚舟,这么重要的消息本官自然不能错过。” 林晚舟在楼中出现过的消息锦衣卫早已得知,如此看来,北镇抚司的消息比刑部快了一日不止,而高聿拿人的理由充分,风檀无法再以朝中律法阻拦,同时她也知晓了萧殷时那句“十二时辰之内,能不能带走她,看你的本事”另外一层意思了。 高聿随手插柳没成想正好插在关键处,让萧殷时绕过锦衣卫缉拿这步直接从林晚舟口中得知了想要的讯息,刑部消息慢些,会在他之后提审林晚舟,他答应风檀放走林晚舟,同时也并不准备插手刑部缉拿林晚舟这件事。 萧殷时此人简直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吃不得一点亏、故弄玄虚作壁上观的千年狐狸! 风檀忍住心中郁气,想要开口时正好萧殷时从殿中走出,高聿急忙上前与萧殷时见礼,说话时语气谄媚,“萧大人,不知头牌娘子可还合您心意?唉,我这儿又得一线索须提审林娘子几日,您看看您可行个方便?” 六部尚书与都察院御史官阶都是二品,但朝中人人都知陛下倚重萧殷时,高聿年长萧殷时三十多岁,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主,见萧殷时之时有这般形态众人并不意外。 风檀在萧殷时开口之前赶紧道:“大人,您已应允我带走林晚舟。” 萧殷时听入耳中,却没再看风檀,长腿向前错开身时道:“林晚舟与我无关,佛门清净,高大人与风大人请移步自谈。” 萧殷时的回答在风檀意料之中,这人是下棋圣手,手段高明得厉害,也冷情冷性得厉害,凡是与他无关的人和事一概拒之门外。 风檀站在原地未动,她孤身一人,高聿人多势众借口正当,如果出了永乐寺,林晚舟一定会落在高聿手中受刑。 冷风吹来,檐上雪水滴在风檀脸上,那凉意透过皮肤从眼睛里也透出来,她对着高聿道:“高大人所查之事,晚舟已将所有讯息都告之于我,大人带我走便是。” 萧殷时离去的身影停驻下来,回首沉眸看风檀。 风檀垂眸拱手作礼,道:“萧大人放心,下官说话自有分寸。”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告诉萧殷时她不会让高 9. 强权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人常道郎艳独绝,坊间却称帝京有两绝,遇之如遇冬春两端。一绝萧殷时,貌若神祇临世,质处数九寒天;二绝郑清儒,纯如筵素白鹤,相逢春和景明。 郑清儒官职从四品,是崇明六年的二甲进士,殿试中崇明帝对他青睐有加,派他去大理寺任职。他的学识不输他父亲,品行更是高洁,是京中不知多少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郑清儒搀扶着风太师缓缓走来,林晚舟从风檀身后探出,快跑几步扑进风太师怀中,哭道:“姥爷!” 风太师双眸失明,手掌摸索着抚上林晚舟头顶,道:“晚舟不怕。” 风檀牵着她的手对她说“不怕”,风太师抚着她的发顶说“不怕”,林晚舟吸了吸鼻子道:“我不怕。” 高聿眯了眯眼,风衡道是三朝元老又如何,女儿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他自请离朝那日就大势已去......至于扶他而来的郑清儒,官职虽低,爷爷郑观鹤却是大晄枢机重镇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孙凭爷贵,他不能不忌惮。 风太师目无焦距地“看”着高聿,受了这一道冰寒,咳疾发作得愈发厉害,“高大人......咳......晚舟......无错......万不可刑讯......” 高聿道:“太师一生光风霁月,嫡女入狱,孙女再入狱......唉,的确可怜。不过林晚舟既然已在红袖阁中为妓数载,进狱浮屠一趟也不会玷污她不是?反正已经不清白了嘛。” 风太师闻言重咳不止,郑清儒怒喝道:“高大人,你怎可对太师如此无礼?!” “哎呦呦,太师保重身体莫要跟我动气!”高聿假意道歉,却抬手示意手下人去绑林晚舟,“但大晄法不可贷,更不容情,带走林晚舟!” 官场中高聿爱糟践美人儿已不是什么秘密,林晚舟背后无权无势,长得又是帝京一等一的好,被高聿抓去一顿皮肉折磨是少不了的,风太师在崇明二年那场双女浩劫后一遍遍告诫自己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没成想如今,他再一次尝到了无权无力无能护佑自己膝下儿孙的炙痛。 郑清儒走到林晚舟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对着高聿凛言相呵:“若高大人执意枉法行事,待案本交到大理寺来,我第一个不认!” 高聿道:“郑大人是君子,君子气度经年而成,毁碎却只在一言之间。郑氏家教严明,若元辅大人得知郑大人为一娼妓阻碍刑部办案,不知郑大人是否会受到族中训诫?而朝中同僚若知元辅大人有孙如此,是否会私下鄙薄轻慢?” 郑清儒的手掌慢紧成拳,林晚舟扯了扯他的手臂,对着郑清儒和风太师道:“郑二哥,莫要因我让爷爷为难,带我姥爷回去吧,他年纪大了,咳疾多年不愈,吹不得寒风。” 说罢,林晚舟压低声音道:“郑二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永乐不会怪你的。” 凤倾凰身为大晄最尊贵的公主,崇明帝对她疼爱非常,公主幼时好学,崇明帝便延请名师广招伴读,六部九卿朝臣的适龄之子遴选合格者方可进入宫廷做公主伴读。郑清儒儿时腼腆清卓,永乐公主在一众伴读中一眼便选中了他做伴读,这一伴便伴了五年,直至公主被秘密送出宫外。 郑清儒已是弱冠之年,他从不议亲,他相信公主必定会回来。 先生是永乐至亲之人,永乐亦视先生之女为亲妹,若是他今日护不下林晚舟,他自无颜再见永乐。 郑清儒陷在难以挣脱的困境里,黑夜中有哒哒马蹄声奔驰而来,红衣划掠成影,高头骏马前蹄飞扬,马上少女利落撤肘勒紧马绳,高居马上停在郑清儒与高聿中间。 少女爽朗一笑,俯视着马下诸人道:“郑清儒啊,你做君子,以君子之姿对小人之态,自然让人家怄得你说不出话!” 郑清儒笑道:“鱼汝囍,你回京了!” 鱼汝囍道:“是啊,仗打完了自然要回京述职,恰巧碰到永乐寺唱大戏,这不过来凑凑热闹说不过去不是?” 郑清儒知道,鱼汝囍也是为林晚舟之事而来。她是永乐至交好友,身为昭武大将军之女,她自幼习武,性情爽朗,亦是永乐的另一个伴读,他们三人受教于先生,自小一同长大,永乐无踪之后她便不再居于宫廷,同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永乐的妹妹出事,她一定第一时间赶回来。 风檀站在白玉阶下,伶仃孤影远离对峙众人,低垂的眼眸微微湿润。 当年她被母亲秘密送出宫外,身处何方的消息除了风有命便只有任平生知晓。林晚舟因母获罪,稚龄之年入青|楼后再无求生意志,任平生无奈,只好将永乐会回来为先生翻案的消息告诉林晚舟,好让她有个希望活下去。 林晚舟那时问:“姐姐是公主,陛下那么喜爱她,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求陛下?” 任平生回答:“崇明帝不会因为她是公主就改变想法,风有命对抗的是制度礼法,永乐无能为力。” “那阿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我害到这种地步?” 任平生抱紧年幼的女孩,道:“因为她是风有命。虽千万人,唯有命之人往矣。” 任平生说过永乐会回来,所以在相逢之初,风檀伸出小拇指做出拉钩姿势时林晚舟便认出了她是谁,尽管她身上一点小时候的印迹都没有,尽管她气度全变,林晚舟也知道她是谁。 她们拉过钩,风檀是来应誓的。 而风太师、郑清儒和鱼汝囍......他们不认识风檀,在他们眼中,风檀只是六科的一个都给事中。 他们不认识她,却一直记着永乐,永乐的妹妹出事,他们第一时间赶来。 风檀不敢抬头,林晚舟亦不敢看向风檀。帝京处处有耳目,任平生警告过多次,对于风檀的身 10. 内阁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自永乐公主被皇后秘送出宫后,崇明帝八年来从未上朝,朝中事务大多由内阁辅臣处置,他们票拟出结果后交呈皇帝决断,如此一来,皇帝就算不上朝也不会导致大权旁落。 内阁衙门位于皇城午门内东南角,共拥三座殿宇。阁院东边是诰敕房,西边是制敕房,最中间的高殿便是阁臣办公之所,飞角重檐恢弘大气,几位阁臣平日里就在这里商讨军国大事。 司阍缓缓推开朱漆大门,蓝衫太监急奔入阁,高喊道:“临漳八百里急报!” 急报文书外边是盖了关防封了火漆的信封,呈到内阁值房后,几位阁臣停下手中活计,一窝蜂得簇拥上来。 内阁首辅郑观鹤器宇凝重,今年已七十四岁,他留了一把长须,表情威严,将信封打开阅览完毕后道:“边关大捷!大都督鱼方毅大胜桦国,不仅夺回了临漳海域,还拿下了桦国泗陆府!” 内阁辅臣工部尚书屠德昌、户部尚书岳玉达、礼部尚书龚亦彬、礼部右侍郎仰益川、吏部左侍郎于彦涵听闻后展颜大笑,这算是今年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了。 大晄边疆地域屡次遭受桦国突击,桦国对临漳海域中的珍宝垂涎已久,两月前他们劫掠了临漳海岛,岛上军民死伤无数,他们更是在岛上无恶不作,烧杀抢掠之后岛上一片狼藉,当军情传回大晄时崇明帝大怒,即刻派了大都督鱼方毅与其子鱼振羽前去围剿桦国军队。 郑观鹤合上八百里邸报,眉头紧皱仍不见舒展,他是内阁首辅兼着吏部尚书,肩头上的重担压得他从来不放松警惕,“你们都是介胄之臣,要时刻慎思笃行。临漳海域一战我军虽大捷,但这两月来军费开支繁重,国库空虚无银,后续征战无力,不可再攻。唉......军饷绝不可克扣,年关将近,按照规制,宫中过年又是一大笔银子,这钱从哪来?岳大人,你且说说。” 户部尚书岳玉达心中惴惴,思忖了一番道:“元辅,如今太平盛世,不若增加些赋税......” “荒唐!”郑观鹤心火一撺,一把将文书甩到岳玉达脸上,胡子戟张,怒目而视道:“还要增加赋税?你我禄秩皆来自民脂民膏,不为百姓谋求福祉也就罢了,还要行苛政、做酷吏以全上意,你以为百姓当真不反是吗?!” 岳玉达没见过首辅发这么大的脾气,方才也是一时昏头说出了那样的浑话,急辨道:“下官一时失言,元辅息怒!边关大睫却也耗费国帑数百万两白银,不若向陛下谏言,年关缩减些宫中用度......” 郑观鹤这才微微展颜,“行,此事由你来办。” 岳玉达心中苦不堪言,拱手称是。 工部尚书屠德昌是内阁次辅,字荣蔚。不同于郑观鹤的冷面无私刚正不二,他在帝京政治漩涡中历练三十多年,圆滑求道遇事忍让,素来片叶不沾身。除此之外,让他稳站于朝廷二品大员一列的还有他胸腹中经天纬地的治国策略。 果然,郑观鹤又对着屠德昌道:“荣蔚,年初的开支预算是四千五百九十万两,今年税银年底的收入是五千二百一十五两,而支出却超出了预算八百万两,如此巨大的亏空......户部算了算,说是这亏空都在工部和兵部的账上,你来说说,这八百万两是做了什么?!为何会超出预算这么多!” 屠德昌道:“说来都是意外。五月三县发大水,整修河堤多花了三百万两银,而兵部在海上与桦国作战用的军船武器等,花费五百多万两。” 郑观鹤闻言忧心忡忡,道:“寅吃卯粮,终是不妥啊。” 屠德昌这才道:“如今桦国兵败已退,我们可以用所造战船将国内丝绸、金玉珠贝等珍馐玩好之物运往国外,加强对外往来,如此一来明年不止能赚回八百万两。” “好好好,”郑观鹤眉头舒展开来,道:“百官以仁抚世,则家国顺遂。内阁是朝廷的枢机重镇,咱们六个都是内阁的老人儿,要为朝廷办实事。对了,刑部高聿可有了入阁之资?” 内阁之人的选拔极为严格,阁臣的拔擢方式主要分两种:一是奉特指,也就是皇帝直接下令指派入阁;二是廷推,由吏部会三品以上大臣及科道官公推数人,再由皇帝选定入阁。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暗文规定,内阁阁员必须三品以上,且非翰林不入内阁。 在‘非翰林不入内阁’这句话之前,还有句‘非进士不入翰林’,也就是说进内阁的辅臣一定要是进士出身,高聿并不符合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通过另一条路子,由皇帝亲自指派入阁。 礼部尚书龚亦彬道:“高大人还不成。帝京命案悬而未决,陛下的意思是,功过就看高大人这次的办差结果。不过这桩差事都察院盯得紧,案子半点马虎不得,哦对了,除此之外,刑科的都给事中也被派去一道监察,听说......” 说到此处,阁老们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郑观鹤奇道:“怎么?” 龚亦彬卖完了个关子,道:“这位新调派来的刑科都给事中,甩了高聿一巴掌!还有......他还抢了萧殷时的女人。” 阁臣们素日里庄严肃穆,听到同僚的八卦一下子热络起来,“竟还有此事?!” 龚亦彬道:“这位刑科都给事中名唤风檀,这事儿假不了,后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畏可畏呐。” 岳玉达好奇道:“抢了萧殷时的女人,他可还安然?” 龚亦彬道:“安然,安然得很!这个外省新赴任的京官儿,倒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好了,莫再东拉西扯,”郑观鹤敛眉正色,道:“今日诸位阁老都聚在此处了,我便不得不提点两句,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有些是景王的人,有些是楚王的人,但官乃治国之本,身在其位,就要为百姓做事,莫因党争伤民。” 郑观鹤属清流一派,他的为人处世观向来令诸官钦佩,诸位阁臣敛衽作礼,纷纷回到自己的值房。 内阁内斗严重,郑观鹤不在的时候,阁臣们为了一件事常常骂得唾沫星子横飞,半点没儒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雅量,赤手空拳互相肉搏的事情屡见不鲜。今日内阁大院如此安静,太极殿里奉诏而来的太监放下心来,撩开厚重的冬帘与郑观鹤行礼问安。 宫中太监们尊称阁臣们为老先生,小太监恭敬道:“郑老先生,陛下传旨,召您与龚老先生入太极殿商议朝事。” 郑观鹤闻言忙走向太极殿。 *** 太极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巳时刚过,东边的太阳光亮照在宏敞富丽的宫殿,在殿门前洒下一片金灿光辉,守殿太监身着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羊绒袄子,手指揣在袖子里御寒,看到两位尚书大人前来赶紧推开殿门,迎两位大人进去。 殿中因为烧了地龙的缘故在严寒冬日里格外温暖,崇明帝高坐堂前,听到动静从卷帙中抬头,道:“起身吧,废话不多说,文书房一早呈上来鱼方毅的折子,边军大胜之事朕已知道,朕今日要问的是,桦国派公主前来和亲之事。” 郑观鹤道:“臣并不知晓此事。” 崇明帝看向侍立在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洪海,盛洪海头也不抬,专心研墨,言简意赅道:“大晄边军攻下桦国泗陆州,桦国意欲派使臣前来谈判,将公主嫁入我朝换回边陲之地,重修两国之好。” 郑观鹤与龚亦彬相视一眼,静默片刻后郑观鹤回答:“方才微臣与一众阁臣合计了一番我朝今年开销,国库银两无多,如今我军大胜,如若两军再度交战,我军恐后继无力,依老臣看,议和也未尝不可,只是即便桦国派公主和亲,也绝不可能归还泗陆州。” 崇明帝年近近四十,十七岁登基,统御天下二十载,善用帝王之术羁縻人心,等郑观鹤说完后才慢悠悠道:“阁老说的正合朕意。那么国库亏空,如何弥补?和亲之事,又答不答应?” 崇明帝连抛两问,郑观鹤从容应对道:“国库亏空之事内阁方才已商议出解决之法,稍后会呈奏陛下,至于桦国公主前来和亲之事,陛下正值壮年,迎娶公主或可保边疆数十年太平,因此也未尝不可。” “迎娶?”崇明帝陡然一笑,语气中带了点讽刺之意,“那是给皇后的尊仪,朕只有一个皇后。桦国公主只可为妾,罢了,等桦国使臣到了再谈判吧。” 郑观鹤道:“陛下顾念旧人是好的。” 崇明帝目露伤感,吟道:“茕茕白兔,东 11. 廷杖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大晄的廷杖制度历来由司礼监与锦衣卫共同执行,紫禁城午门外寒风刺骨,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洪海宣读完崇明帝谕旨后,坐到西墀下不再言语。锦衣卫特使随即拿出杖棍,一左一右站在刑架两侧,看了一眼盛洪海微张的脚尖,明白陛下这是要“着实打”,可却不能把人打死。 风檀双手被绳子捆住,缓步走近午门,时隔八年,没成想再一次站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如此光景。高聿阴险狡诈,动手打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一顿廷杖,压抑太久对身体不好,率性而为出口恶气心里畅快......虽说现在下场有点凄惨......她低垂着头苦中作乐,在锦衣卫的推搡下趴倒在刑架上。 秉笔太监蒋立立是盛洪海干儿子,他弯腰在盛洪海身侧小声道:“干爹,可要对风大人去衣行刑?” 盛洪海眯眼瞧了眼风檀,道:“冬日大寒,不必去衣。” 两列锦衣卫执杖而立,其中一人走到风檀身前,将口塞递上来,道:“宫中禁止大声叫喊,风大人咬着这个吧。” 风檀微垂着双眸,道:“不必,打吧。” 蒋立立随即大声喊道:“阁棍!” 阁棍长约一米五,两端略粗,中间细长,由山间生长时间长、质地较硬的青竹所制,它的优点是弹性极佳、坚韧耐用,打在犯事官员身上剧痛难忍,伤痛处血肉模糊,看之发怵。 当第一重棍锤下之后,彻骨的痛意传入四肢百骸,风檀紧紧咬住牙关,手掌紧握成拳,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狼狈出声。接下来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一棍接一棍的打下来,风檀呼吸急促,喉中难以遏止地发出哽咽声,一双清眸已是红色血丝密布,被摁住的身体由于不受控地挣扎,额角冷汗大滴大滴落在地面上。 十杖之后,风檀痛得脸上血色尽失,脑海意识昏沉,身上的淋漓冷汗浇透了衣衫,喘息间口中尽是血腥味。 眼前突然投下来一片阴影,是盛洪海抬手示意锦衣卫停下刑罚,他蹲下身,看着风檀的脸庞,道:“十杖之后,陛下给风大人两个选择,在刑部各位职官的见证下对高大人道歉或者......继续挨打。” 风檀啐出口中血沫,有气无力道:“那一巴掌,是他活该。” 盛洪海定定看了风檀半晌,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对着蒋立立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 蒋立立会意,走到廷杖锦衣卫跟前,做了个‘轻些打’的手势,口中却高声命令道:“冥顽不灵,使劲打!” 余下的十杖锦衣卫力道明显小了许多,待二十杖全部打完,锦衣卫特使们收棍离开午门,风檀瘫在刑架上闭眸沉息。 盛洪海跟了皇帝十几年,位列司礼监众宦官之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北镇抚司的人走完之后,他走到虚脱的风檀跟前,眸光落在风檀突起的喉结上,直白言道:“我与风大人一见如故,故而放水。” 风檀眼眸未睁,说话声有气无力,“多谢公公。” 盛洪海挥退身后的干儿子,蹲下身平视着风檀,道:“你不问问为何我与大人一见如故?” 风檀当然知道。凤倾凰自小在宫中长大,打有记忆起就知道盛洪海与崇明帝的关系如影随形。幼时崇明帝处理政务没时间和风檀玩乐,盛洪海便成了风檀身边的“大伴”。八年过去,即便容色已不同于儿时,却总归是有点儿时的影子在身上,但风檀并不担心这些人会认出她来,毕竟‘凤倾凰’现下正在回京路上。 风檀睁开眼睛看向这位儿时“大伴”,动了动苍白的唇道:“那盛公公为何与我一见如故?” “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盛洪海牢牢盯着风檀,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又不全然像,她眼角下有颗泪痣,你没有,她怕疼怕得厉害,你却能忍上许多。” 风檀扯了扯嘴角,笑道:“看来是这张脸救了我。” 盛洪海不置可否,他在风檀身上的目光又停滞了半刻起身,蒋立立眼尖地跑来搀扶。 走了几步路,盛洪海回头看了看那个趴在刑架上腰臀处鲜血浸透衣衫的瘦弱人影,轻叹了声:“还是老了啊......性格天差地别,这恻隐之心呐。” 蒋立立道:“干爹这话儿子可不认同,干爹明明是心慈手软,是活菩萨!” 人声逐渐模糊,寒凉的冷风吹动风檀黏湿的发,让这具受过重创的身体瑟瑟颤抖,她艰难地从刑架上支起身体踏足地面,一动一扯间浑身剧痛难言,皱着眉头将痛呼悉数吞入腹中。 午门朝北是大内,未受召不得入;朝南是出宫城的方向,朱墙之上开了三门,中门只走帝后銮驾,左右侧门出入的是公、侯、驸马、文官三品和武官四品以上的官员,风檀如今官职七品,只能走两阙小门。 风檀掌心紧贴着冻手的宫墙,借力搀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回首看了眼巍峨的内宫,唇间扯出的笑意微讽,随后头也不回得走出午门。 午门之外停留着两架马车,孟河纳布尔等候已久。他见风檀伤成这个样子,眉心翻涌出戾气,想将她抱上马车却害怕弄痛她的伤口,怒道:“不在,帝京!回,去!” 风檀知道孟河纳布尔气急攻心,轻声哄慰道:“好了好了,不过是皮外伤,不妨事儿。” 她握着孟河纳布尔的胳膊借力,慢吞吞走到另一架朱红深漆马车前,问车夫:“萧大人要我今日审溯白么?” 车夫依旧寡言少语,抱拳行礼道:“正是。风大人请上轿。” 孟河纳布尔忽然攥紧风檀的胳膊,“不去,养伤,为重。” 风檀摇摇头,坚执道:“孟叔,阁中女郎们供我读书,大难临头弃之不顾,绝非君子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理由,先生囚在诏狱,具体信息尚不得知,若将来到万不得已时刻...... 孟河纳布尔顿了片刻,他了解风檀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缓缓松开风檀的胳膊,拿出金疮药和配好的药草道:“给你,叔,等你回来。” 今日马车上没有萧殷时,桌案上有一盘未尽的象棋。风檀上轿后关好轿门,动作间又牵扯到伤处,不由得轻嘶一声,她忍着痛意解开衣带,拔开罐口上的木塞,反手将药粉倒上了腰腹处。 火|辣炙痛得到缓解,风檀长舒口气,心中夸赞孟河纳布尔制药天才,忽然轿身抖动,金疮药罐从风檀手中跌落,咕噜噜滚到轿门处,风檀拉急忙上衣带,伸臂去触摸药罐。 时近人定,西落的阳光照得轿中物什亮堂华重,古铜色 12. 审问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微生弦这才明白原来风檀也在嘲讽他,发了霉的葡萄——一肚子坏水,这形容是有些恰当,微生弦性格乖僻,该生气的时候他不一定生气,只是勾着唇笑道:“牙尖嘴利,不愧是六科言官。” 风檀脸色苍白得厉害,看着刑架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溯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比不得微生大人磨人爽利。” 萧殷时走到昏迷已久的溯白跟前,道:“把他弄醒。” 微生弦对着风檀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快些动手。 金疮药的止痛时效不长,风檀腰腹处开始沉沉作痛,她看着陷入昏迷的溯白,从一旁备好的水桶中舀了一瓢冰盐水,吃力地泼到溯白的脸颊上。 溯白脸上没有伤,却脏污得厉害,风檀这一瓢水泼下去,倒让他的脸颊干净不少。 溯白转醒,迷蒙的眼色在看清眼前几人后牙齿发颤,但是他没了舌头,只能睁大一双眼睛,里面盛满惊恐。 微生弦冷笑了一声,道:“他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摇头,是个北镇抚司都审不出的硬茬子,风大人可有锦囊妙计?” “有,”风檀从怀中拿出孟河纳布尔配好的草药,“劳烦微生大人替我熬一副药,药熬好了,审理也就出结果了。” 微生弦磨了磨牙道:“你让我给你熬药?” 风檀神色冷若冰霜,执药的手指一动不动,意思也很明显——你不给我熬药我就不审问。 萧殷时对他们之间的暗影刀光显然没了耐心,开口时嗓音又低又冷,“理由。” “供奉的菩萨要是不想下凡说话,一般是因为不想看到讨厌的人。”风檀轻微地笑了下,笑意转瞬即逝,“微生大人可不怎么讨人喜欢。” 微生弦语气中暗藏威胁,“风檀,你最好是能审出来。” 微生弦离开之后,聒噪的密室终于安静下来,风檀走到溯白跟前,道:“溯白公子,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溯白低垂着头并不理睬风檀,风檀也料到他会如此,解开他的镣铐,将宣纸铺陈到桌面上道:“内承运库被盗,公子受尽酷刑依旧不招供,可是害怕招供之后北镇抚司会杀了你?” 溯白写道:“诏狱行卸磨杀驴之事屡见不鲜。溯白不信任何人......而且,即便留我一命,我也不招。大人有什么手段可尽管来使。” 他恐惧肉|体上的痛苦,却能忍受肉|体上的痛苦,可见有比肉|体上的痛苦更令他恐惧或者在意的东西。 风檀又道:“我不对你动刑。” 话落,一滴水从顶檐上滴落下来,发出清鸣“滴答”声。密室里静了静,萧殷时在风檀话落时抬眸看了过来,昏昧烛光从风檀清澈的眼眸、挺翘的鼻梁一直延伸到苍白的唇,形容病弱无力,却因了这般长相灵气昭昭,让人无端想起神性佛性等一切让人心静的词语。 少年以明月为前身,受尽苦楚银辉不灭,孑立孤峰之上,低眸看着尘下沟壑,明明是清冷孤傲的模样,萧殷时脑海中却缓缓划过两个字——艳鬼。 艳鬼二字与风檀其实毫不贴合,萧殷时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着了相。他收回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垂眸思忖,不为难溯白么?不对溯白用刑的话,风檀又能怎么做? 风檀望进溯白眼眸深处,手指慢慢握住溯白手腕,将衣袖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臂,拿出袖中秘药揉开撒到溯白胳膊上,随着药粉的掉落,溯白苍白手臂上的网状青灰色纹路慢慢显现出来。 风檀道:“果然是鲛斯族人。” 溯白猛然推开风檀,跌坐在黏湿带血的地面上,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风檀,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他缓了半刻,惊惧的心半点没落到实处,重新坐回到风檀跟前,写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风檀将秘药收好,声音轻缓地道:“你背后的主子在帝京为你做的假户籍的确不错,但耐不住寻到当地敲磨。况且你皮肤白得异于常人,独特嗓音声绝帝京,身上还有鲛斯族特有的显纹图腾......你来自临漳海域,可却为京中人做事?为什么?” 溯白沉默不答,风檀缓缓倾身逼近溯白,道:“那日你杀了两位朝廷官员,收尾时被人瞧见,如今事败被擒,自知不可生还,所以任由磋磨,他手里有什么让你宁愿在这挨打也不肯出卖的东西?公子不爱财,不弄权,那还能让你如此不顾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两人对视片刻,风檀道:“是你至关重要之人吧,家人或者是族人?” 她从溯白眼中看到了震惊,于是笃定道:“看来我猜对了。溯白公子,你有情有义,可却没想过你主子盗空国库之后会给天下黎民百姓造成多大的威胁,大晄三十多个民族,你一家一族利益是大,天下百姓的利益就可以弃之不顾了吗?!” 溯白面上有痛色闪过,仍旧不肯落笔。 萧殷时垂着眸等了片刻,走到风檀身畔俯视着溯白道:“鲛斯族是么?鲛斯族想拉全大晄百姓陪葬,也要看够不够格。临漳海域大捷,大晄边军未撤,你猜猜,屠掉一个部族需要多长时间?” 溯白竭尽全力闷吼道:“唔——!” 冷冽至极的气息压在风檀头顶,她抬眸看向萧殷时,正好对上男人漆黑晦暗的眼眸。 这人要不就沉默寡言,要不一说话就震天动地,杀戮血腥浸透言语,噬人心魄,再加上他狠厉名声在外,逼得人不敢不信。 溯白喉结缓慢地滚动,眼睛中有泪水流淌下来,进退两难的地步让他变得绝望,在这群虎狼之中保住族人成为他唯一的信念,他颤抖地拿起毛笔,写道:“邪门。” “邪门儿?”微生弦语间含笑,端着药碗走到风檀跟前,道:“审半天就审出这么两个字,我瞧风大人才真够邪门儿的。” 风檀接过药碗,用最绵软的语气说着最嘲讽的话,“总比微生大人千斤都拨不出四两的好。” 溯白不理会这两人的吵嘴,蘸了蘸墨水又写道:“恶灵岛。” 微生弦拿起桌案上的字条,问道:“邪门?恶灵岛?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点儿!” 溯白写完后冷汗大把大把的下坠,他抛下毛笔,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打滚,口中呜呜吱吱作响,像是磋磨得牙关碎裂,不到几息的时间,他就倒扣在地上不动了。 微生弦蹲下身将他翻转过来,只见溯白七窍流血,面色红紫,手掌紧握成拳扣在胸口处,试了试他的鼻息,仰首对萧殷时道:“还活着。” 萧殷时面色沉郁,眯眼审度后道:“他还没有交代完,不管他是想拖住我们的时间表演了这么一出,还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交代,总之,他现在不能出事。带下去,严加看管。” 微生弦躬身应是,又转过身对着风檀道:“派本大人给你熬药,怎么药拿过来反倒不喝呢?是怕我给你投毒吗?” “微生大人一生虐人无数,下官能得大人亲自熬药,怎有不喝之理。”风檀举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后作揖道谢,“谢过微生大人。” 微生弦道:“啧,听着可不像好话。” 微生弦去料理溯白,风檀跟着萧殷时走出这间密室,探头往下看了看道:“大人在北镇抚司任职多年,可知这里都关了些什么机要人物?” 隔着昏红的暗光,萧殷时道:“逆党逆臣,敌国细作。” 风檀似是来了兴趣,道:“我少时听闻此处关了桦国第一大将之子沉泽,百姓们都说其人生得威猛高大,足有九尺之高,大人能不能带我瞧瞧?” 萧殷时沉冷的眸光落在风檀身上,有种刀锋般凛冽的感觉,气氛瞬间停滞。 风檀在这样的目光里被盯得毛骨悚然,敛了神色道:“我僭越了,大人息怒。” 萧殷时破天荒解释一句,“未得陛下旨意,诏狱五层往下不可擅入。” “原来如此,”风檀当 13. 红袖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孟河纳布尔见风檀从街巷处拐过来,立刻牵着马车走上去,看了看她的脸色,道:“任平生,红袖阁,给你上药。” 风檀眸间有讶色划过,道:“任姨办差回来了?” 孟河纳布尔看她上了马车在轿中坐稳后方道:“嗯,她,唤你。” 幽邃天幕上星子零零散散,月亮隐在云层后,百花街上的歌楼舞榭、酒肆饭庄等家家户户门口都悬着五色灯球,装饰得富丽堂皇,彩灯照得铺陈着鹅卵石的街面一片亮堂。 百花街是帝京有名的夜市,入夜之后街道上人头攒动,献艺的杂耍艺人,卖花的小女郎穿梭其中,他们见到乘坐轿撵的达官贵人忙退至一旁,等马车走过后再度表演,各种声音混杂其中喧嚣得厉害。 时近新岁,百花街上的人流太过拥挤,孟叔架着马车在街道口看了一眼,随后甩了甩马鞭选择从红袖阁的后门进。 红袖阁的后门小厮受过交代,知道今日有任老板的贵客到访,天色未黑透时便在这等候,但由于等候时间太过无聊,他打了两场瞌睡便抱着小火炉在门口坐着睡着了。睡梦中却不安稳,怎么有人一直戳他肩膀头子? 小厮睁开惺忪睡眼,揉了揉眼睛道:“风小哥来了是吗?” 来人微笑着俯视他,道了声:“是我。” 小厮眨了眨眼睛,心道:好俊俏的小兄弟! 他急忙从地上站起来,领着风檀边走边道:“小哥快阁里请!” 入夜之后红袖阁里正纸醉金迷,七层四柱高层楼阁外罩的帷幔轻纱里透出人影幢幢,二楼最里间是婉娘的卧房,如今婉娘被缉拿在刑部大狱,这间房没有女郎居住,任平生念着风檀伤重不宜爬楼,便让领路小厮将风檀带到这里来。 崇明八年时红袖阁中共有九个官妓,比买来的妓子数量少上许多,但正是因为她们曾经读过书,所以任平生当年优先询问是否愿意将自己赚来的绢花钱供养给乡下苦学的孩童时,她们无有不应。 多年过去,她们容色早已比不得新来的姑娘,闲暇不接客的时间有很多,加之今日客少,她们又对尚未谋过面的风檀好奇,早早的便聚在二楼闲嗑着瓜子,等她们这位未曾识面的故人相见。 风檀推开婉娘房门,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姿态不一的七位女郎。 旋窗绕拢,红袖添香,七位女郎妩媚娇羞地用团扇掩面互视而笑,头饰镂金铺翠,衣衫色彩缤纷鲜艳夺目,门开的一瞬她们双眸含情带笑得看向了门口处。 身着一身红衣薄纱的女子率先开口道:“我的天爷啦,原来咱们这些年资助的是这么一位神仙人物!” “哎呦,早知道风小哥这么俊,我可得多花点银子让小哥少吃点苦!” 风檀不顾腰腹伤处深鞠一躬道:“诸位女郎八年供养风檀读书之恩,风檀在此深谢各位女郎!” 红衣女子道:“哎呀风小哥呦,你跟我们姐儿几个客气什么!常言道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没少担心小哥做官以后翻脸不认人,如今看到小哥脱俗之貌,尊敬之举,心中倒是安心许多。” 风檀耳朵一红,不好意思道:“姐姐莫要如此夸我,我要当真的。” 几位女郎闻言大笑,粉衣女子道:“可不是姐姐,该是姨娘辈分的!婉娘与丽娘早我们些年入红袖阁,我们是家中父兄犯事......同一批入阁的,婉娘与丽娘风小哥都见过了,可能认出我们几个?” 风檀眸光从她们几个身上一一划过,伸出手指点在女郎身上便准确叫出她的名字,“夭娘、简娘、彰娘、俭娘、盏娘、梵娘、芙娘。” 身着红衣的正是夭娘,她挑眉奇道:“风小哥如何分辨得如此清楚?” 风檀道:“我与姐姐们多年以书信来往,每位姐姐的性格在信中言语都可展露一二,譬如婉娘温婉,夭娘热情,简娘内敛,彰娘含蓄......方才交谈间姐姐们的性格与书信所展对照一番,自然能分辨得清楚。” 夭娘道:“风小哥不愧是破了坠龙案的人,果然聪慧!那小哥可知我们几个艺名来历?” 风檀微笑道:“出自《警世》一文: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姐姐们身在红袖命途多舛,却气宇豪迈,有不羁气魄,风檀心悦诚服。” “把嫖客拟作裙下狗,才真真快活!”夭娘叹道,“风小哥是男人,我们不求风小哥能理解我们,只望风小哥能念在多年供养的份上,救我们出去,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可以等,等到小哥身居高位的那一天。” 只要有个盼头,被迫在男人身下张开双|腿的日子就可以过下去。盼望着,盼望着能挨过嶙峋岁月,在年老色衰之后,在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之前,出得了这红袖高阁,能看一眼混沌浊世,走一走杳杳河山,也不枉在人间活了一回。 风檀忍痛再次深鞠,道:“风檀不敢忘恩,必会拼尽全力助姐姐们逃脱樊笼。” 房门被人乍然踢开,丽娘抱臂站在门口,睥睨着几位女郎语气不善,“都当风小哥是猴子呢?一个个瞧个没完!有什么好瞧的,风小哥重伤未愈需要治理,你们给我快些出去!” 七位女郎受丽娘恐吓,并不害怕,夭娘环视姐妹们一眼,道:“是咱们的不对了,风小哥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我们!” 风檀对着丽娘道:“不过是说了会儿子话,我这伤不碍事的。” “不碍事?怎么着,直不起腰来才算碍事?”,任平生端着髹漆木案走进来,将木案在桌子上重重一撂,案上的盛药瓷制器皿哐哐乱响,她二话不说拿起风檀的手腕探了探脉,道,“脉虚无力,气涩血芤,上不至关,多沉而弦。今晚不烧糊涂都是好的!” 说罢,她又探了探风檀的额头,眸中泛出忧虑之色,转首对着丽娘道:“去厨房烧桶水过来。” 风檀看着任平生雷厉风行的模样神色讪讪,小声道:“任姨,任老板,你好凶呀。” 任平生在风檀额头上弹了个响指,道:“有萧殷时凶吗?” 风檀揉揉被打痛的额头,笑道:“那自然是没有的,任意是温柔的凶,萧殷时那是真凶。” 任平生道:“萧殷时狠厉阎王名声在外,你以后莫要招惹他。” 任平生是皇帝从内宫里派来主管红袖阁的女官,她从前服侍过孝贤皇后,在孝贤皇后的举荐下成为尚宫局司记,后来皇后自|焚而死,风有命被囚困诏狱,她自请降职去教坊司,任命红袖阁老板,主管红袖阁一应诸事,看顾着好友风有命的女儿林晚舟。在宫中任职多年,她做事细致,从无疏漏,扫视一眼便将风檀身上的伤口尽收眼底。 任平生视线停在风檀脖颈处,看着男人大掌在细嫩脖颈处狠掐留下的深紫淤痕,美目一厉,道:“这是那活阎王掐的?” 风檀最不敢招惹任平生,小声道:“看着厉害,其 14. 楚王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跳跃的烛光照在风檀恬静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缓缓道:“阴私太盛,他不会的。” 风檀几乎没有用过这么凉薄的语气讲话,任平生撒药的手指一顿,半晌才道:“孝贤皇后薨逝后,崇明帝御宇多年只再纳一贵妃,他对皇后,倒也算是用情至深。” 风檀把情绪都藏在闭着的眼睛里,语气冷静得像是个局外人,“是情深不寿还是政治作秀,恐怕崇明帝自己都分不清。” 任平生震惊于风檀年纪不大就如此深识人性,顿了顿道:“咱们不提他了,你今夜好好养伤,就睡在婉娘这间屋子,她出狱知道你睡过一定高兴坏了,这些年属她去信最多,有时候恨不得一点银两也不傍身,全给你送去供你活得自在些。你今晚怕是会发热,就住在这儿我也方便照顾,孟河纳布尔终究是个男人,很多事情他不方便......” 任平生平时爽利霸道,今夜见风檀受此重伤心疼得厉害,絮絮叨叨话多了起来,喉音未停,紧闭的房门却被人猛然推开! 任平生反应极快地拿棉被遮住风檀露出的腰腹,眯眼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门外人头戴紫玉金冠,缓带轻裘斜倚门框,胸|前衣衫半敞,露出大片肌肤以及鲜明的口脂印,他看起来年近四十,容貌俊逸,玉质金相,斜眸看着她们二人喝了一口桃花酒,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 任平生定了定神,道:“楚王殿下可是花酒喝多晕了头了,您今夜点的姑娘房间在五楼。” 楚王凤霆霄是建明皇帝醉酒临幸宫女所生,建明皇帝育有三子,年岁从高至低分别为禹王凤莳、景王凤樘和楚王凤霆霄,因为楚王是宫女所生,所以建明帝在世时从未正眼瞧过凤霆霄,将皇位传给了皇后所生的嫡子禹王凤莳,也就时当朝陛下崇明帝。 崇明帝继位后多年无子,储君之位空悬,楚王与景王之间皇位之争再起。不过楚王倜傥风|流,成日里寻|欢作乐。他早年间娶了位王妃消停了几日,之后又整日醉卧青|楼楚馆,无心权位,只想享受快活。 酒液顺着凤霆霄的唇角往下流,他用衣袖轻轻拭去,反手将空了的酒瓶抛在身后,摇摇晃晃走进来,在距床榻一尺时站定,俯身看着风檀道:“任老板,红袖阁中什么时候有这样出色的小倌,□□花价值几何啊?” 这是帝京嫖客都明白的行话,有些权贵嗜好特殊,偏爱小倌的□□花,大多数嫖客还是只专心耕耘姑娘前院的牡丹花。楚王是帝京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在青|楼楚馆里男女通吃。 任平生站起身来,她个子极高,足以平视凤霆霄,“殿下醉酒,此事便不与你计较,床上这位不是出来卖的小倌,而是朝廷官员。” 任平生提高音量,喊道:“丽娘,把殿下请出去!” 楚王脸上一片潮红,眼眸迷离呈微醺之态,他靠上|床柱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倒的身体,笑道:“安能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任老板不愧是帝京一等一的油泼辣子,本王今日见识了!” “唔,不过,任老板莫要搪塞本王,这小官人生的这样别致,可过不了当今陛下殿试面相那关啊。” 当朝科举每三年举行一次,共分三|级: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定在秋八月,故而又称秋闱,来自全省各地的学子齐聚省城,中榜者称为举人;中举人者可以在第二年春天参加会试,也就是春闱,考场设在礼部贡院,中榜者称为贡士;会试出榜之后的第十五天举行殿试,此场考试由皇帝亲测于廷,由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中人任读卷官,由礼部尚书、侍郎担任提调官,其间流程复杂,几乎调动了朝廷各个通政衙门。 皇帝在殿试中考的不仅是贡士的才学,也会大致看看面相是否适合做官,若贡士长得天庭饱满、马脸龙目,也就是长得四四方方,一派正相,说明此人有官相,是上天赏的前程,此人即可入朝为官。 凤霆霄笑了一声,眼睛没有离开风檀的脸庞,道:“小官人现在虽呈孱弱病态,长得却是风华月貌,本王向来对美人趋之若鹜,京中有这样的人物,还是个官儿,本王怎么可能不晓得?” 风檀半直起上半身,对凤霆霄施礼道:“下官伤重不宜起身,失礼了。下官的确在朝为官,是崇明十六年的举人,会试考得不好无缘殿试,因此没有见过陛下没有相面。下官官职也不大,殿下金尊玉贵,没有见过下官很正常。” 大晄科举时查考生夹带舞弊查得极为严苛,考生入场时只允许带笔、墨、砚和十二幅草卷,由寻绰搜检官对考生逐个检查,从头发至脚底一应衣饰都会仔细查看。风檀是女儿身,乡试时任平生托了关系让搜查官对风檀放水,会试与殿试涉及官员职位高,操作难度大,任平生不敢再替风檀周全,所以风檀只是举人出身。 凤霆霄伸手拨了拨床榻边的轻纱帷幔,意态轻浮散漫,道:“在哪个衙门任职呢?” 风檀道:“下官刑科都给事中,风檀。” “风檀......”凤霆霄呢喃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刑科有稽查之能,直谏陛下之权,不过我想,你还是不要见陛下的好。” “殿下所言何意?” 凤霆霄酒意上眼,眼角处一片绯红,“风大人这张脸可不符合皇兄的审美,好看是好看,但没有半点官相,他不会喜欢。” 风檀对上他的眼睛,道:“王爷过虑。陛下多年不上朝,朝中除了几个重臣几乎谁也不见,下官位卑职小,只需将奏折呈给司礼监就好。” “哦,皇兄现在连六科都不见了啊,”凤霆霄看了看风檀与任平生,打趣道,“风大人,任老板曾是本朝第一女官,做事向来泼辣傲人,本王很好奇你做了什么让任老板屈尊降贵来同你......” “同我夜聊半刻,”风檀打断凤霆霄将要脱口的话,眸中温润语气疏离,“与我相好的女郎如今深陷牢狱,我心中 15. 六科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风檀如愿吃到了梅花酥。福菉斋的梅花酥采自京郊梅林,冬日里梅花开得正盛,将新鲜采摘的梅花做成酥饼,粉红酥皮包裹着红豆里馅,加上福菉斋特有的烤制手法,味道清甜不腻,食之回味无穷。 风檀咬了一口,看着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只盯着她瞧的七位女郎道:“姐姐们,你们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敢再吃了。” 盏娘坐在风檀左边,她将盛着梅花酥的小碟子向风檀面前推了推,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吃呀!” 夭娘伸臂倒了杯水递给风檀,“来,别噎着,喝点温泉水!” 其他几位娘子见状,将自己做的点心小食齐齐都往风檀跟前挪了挪。 “尝尝我做的梨花烙,任老板都夸过我的手艺呢!” “先尝我的小吊梨汤,风小哥都用过点心了!” “要我说,早膳要喝点粥才是,我这粥熬了一宿,风小哥快来尝尝!” 七位女郎各个盛情难却,风檀招架不过来,也不想拂了她们的心意,只好每样都尝了一口。 丽娘将风檀上值要穿的官服拿过来,看着眼前一幕柳眉拧起,道:“快别折磨风小哥了,上值时间快到了,你们都出去,让小哥换上官服!” 夭娘对着风檀道:“风小哥身上有伤,我来帮你!” 丽娘美目不悦,拿出绝招威吓她们,“我数三下,你们再不出去的话,我要喊任平生了!” “一!”丽娘一个数字刚刚落下,七位女就郎麻溜地从桌上起身,不再敢吭声,忙不迭跑出屋子。 “风小哥可莫嫌她们烦。”丽娘摸了摸风檀的额头,笑道,“退烧了,不枉我昨夜衣不解带得照顾一宿,快些换衣服吧,孟河纳布尔在楼下等着呢。” 风檀接过衣服穿好,丽娘又将昨夜任平生整理的书卷递给她,道:“任老板交代的,务必让我亲手交给你。” 风檀将东西收好,与丽娘道别后前往六科廊当值。 *** 由于内阁和六科廊都直接向皇帝负责,所以除了内阁之外,六科的公署也设在宫城里头。午门往右过会极门,是内阁;往左过归极门,是六科廊。 大晄六科官员设每科都给事中正七品,给事中从七品,掌侍从、规谏、稽查六部百司之事。凡有决策,内阁先行票拟裁决,阁票经内监批红后以皇帝名义发出,六科在签发过程中有封还执奏之权。 昨日休沐,今日六科廊的科臣们在六科廊点完卯并不急着办公,围着兵科都给事中杭苑廷热络聊起天来。 户部都给事中晋安长得膀大腰圆,懒怠得伸了伸懒腰,问杭苑廷道:“苑廷兄,我听闻临漳海域妖鬼横行,你此去随军纪功,可有见过什么奇特妖怪没有?” 临漳海域地处南部边疆,在大晄流传出的奇志异闻甚多。晋安又深信鬼神之说,杭苑廷这次跟着大军开拔督查,一路所见所闻定不平淡,他这话一问出来,其他几位科臣也都提耳来听。 杭苑廷留着长须,眼睛不大,眸中精烁却难掩,“大军不曾深入临漳海域,只在沿海地区交战。炮火连天,我哪有什么心情看那的风土人情嘛。不过,临漳海域倒是流传着几个传说......” 工部、吏部两位给事中异口同声道:“说来听听!” 杭苑廷吊足了同僚的胃口,才道:“这临漳海域呐,的确有妖精!那妖精本为鱼身,上岸后长出双|腿,走路摇曳生姿,相貌美若天仙,专吃男人精气!” 晋安一听忙从椅子上坐直,狭窄双眸里光芒难掩,“这不是鲛人么?!与咱们帝京第一美人林晚舟的相貌相比如何?” “非也非也,”杭苑廷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慢悠悠吃了一口茶,才道:“十四稚龄,相貌虽不如林娘子,但那小肥穴的滋味,欲生欲死呐。” 晋安回过神来,笑骂一声,“老兄弟你又调皮!你去临漳公干,却嫖了人家地方十四岁的少女,亏你夫人每隔几日都要上我家打听你的境况呢。” “咱们男人出门在外哪有不偷|腥的?”杭苑廷放下茶盏,眸光落到垂首认真看卷宗的风檀身上,“我听闻咱们六科廊这位新来的风大人更是其中好手,刚到京城没两日就嫖了红袖阁两位姑娘,跟萧大人抢花魁,耳掴高大人,还挨了陛下二十廷杖!风大人,是也不是呀?” 没等风檀回话,吏部给事中率先笑起来,道:“苑廷兄,你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是,风大人风|流是真,耳掴上官也是真!挨板子了......也是真!” 厅内科官闻言纷纷笑起,在他们环伺的嘲笑声中,风檀放下手中书卷,道:“告子有言,食色性也,这里的色指女色;《心经》亦有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五蕴分别为:色、受、想、行、识。此处之色是世事诸色。” 风檀顿了顿,眸光落在杭苑廷身上,开口字字珠玑打蛇七寸,“我好女色不假,所行之事概因我贪了人家美色,做过一|夜夫妻,情分不多但也落难可助。杭大人,你在人家女孩十四岁的年纪破了人家的身,事后与一众官员讨论女孩穴肥事酣,可见你只知女色,不知世事诸色,五蕴不空,恶业犹炽,所以您年近五十,官职七品。” 话落,杭苑廷一把掀翻了桌子,怒斥道:“混账!老子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杭苑廷暴跳如雷,几位看戏的科臣见事态发展不妙,齐齐上前拉住他,“杭大人息息怒,风大人不过是少年意气,你可千万别跟他计较!” 杭苑廷两只胳膊被拽住,他使劲挣扎,怒气冲冠,“计较你|妈的头!起开!统统给我起开!” 晋安长得太胖,不敢凑杭苑廷太近,连拉着风檀的胳膊后退,正巧碰到传信的小太监,小太监不慎被撞倒,哎呦一声又赶紧爬起来传信。 “我的天爷呦,六科怎么也打起来啦!晋大人您快让他们停停手,先去叫停了内阁的仗,再回来继续打!” 晋安“呸”一声,拉着风檀的胳膊赶紧往外走,道:“你这小太监说得什么话?内阁因为什么事情打起来了?” 风檀听得云里雾里,按大晄惯例,每月到初一、十五这两日,六科给事中都要到内阁与阁臣们会揖。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晋安拽着她去内阁做什么? 小太监轻叹一声,催促道:“又是谈钱谈崩了,几位阁老正打得不可开交,两位大人脚程再快些!” 时间短暂,晋安尽量将事件原委解释清楚,“风大人初来六科,不知咱们科官除了监察六部百司之权外还有一条元辅大人交代的隐形任务:在他不在内阁的时候去拉一拉架。内阁水深嘛,几位阁臣分属景王与楚王,时常有政见不合的时候,阁老们向来是君子动手不动口,这不就难为了底下侍奉的内监们!” 风檀了然道:“六科廊与内阁大院离得近,所以那边着火了咱们这边就去灭火?” “风大人果然聪慧,果然聪慧!”晋安知道她这是第一次去‘灭火’,遂提醒道,“一会儿切记见机行事!若是几位大人只是拍桌子撕卷牍,那咱们先不必理会!若是阁老们开始拳脚相向了,咱们定要冲上去把他们拉开!” 风檀道:“就像方才几位同僚一样。” < 16. 官道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龚义彬和茅秉郡恨恨落座,两人的脸上身上挂上不同程度的彩,头发被对方扯散,形容分外狼狈。 龚义彬喝了口热茶漱口,冷哼一声道:“我们又何须到陛下跟前献丑,在六科同僚面前出的丑还少吗?” 晋安是户部都给事中,在六科已任职三年,与诸位阁老打交道的时候不少,他一笑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龚大人折煞下官,内阁不吵,天下不明啊!大晄朝多少英明决策都是在阁老们的唇枪舌战中产生,可见阁中人声鼎沸,大晄仁声鼎沸啊!” 他这话恭维到了阁老们的心头,几位老先生闻言脸色没有方才那么难看了,户部尚书岳玉达皮笑肉不笑道:“晋安,你这张巧嘴,我看大晄无人可出你右!” 晋安分不清岳玉达是褒是贬,拱了拱手道:“小官实话实说,可无恭维之意。” 岳玉达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风檀,“这位大人是?” 风檀作礼道:“下官刑科都给事中,风檀。” 话落,几位尚书大人纷纷侧眸看来,少年一袭青衣官袍,姿态从容,眉目间似氤氲着半山烟雨色,情绪藏在琉璃净眸里,叫人瞧不分明。 原来这就是那位同左都御史抢女人,掌掴刑部尚书高聿又被陛下廷杖二十的风檀啊。 岳玉达问道:“方才我见风大人伸指在他们胸|前一点,他们二人便相继卸了力道,风大人是文官,对武学亦有研究?” 风檀道:“谈不上研究,只是略通一二。” 岳玉达“嗯”了声,对着厅堂内小太监吩咐道:“给两位大人看座!” 这是第一次晋安在拉完架之后跟内阁诸人端坐一堂,他心中惴惴,不知户部尚书是何意。 小太监重沏了两杯滚茶放到风檀和晋安中间的桌案上,躬身退下后,岳玉达笑容可掬地道:“方才内阁所谈议之事想必两位大人都清楚了,年关将至,宫里宫外到处都要用银子,若是把户部现有存银均分各处,就是猴子顶灯处处不稳,若是只给一处,难免东支西绌。两位大人能不能给咱们几个老头子出出主意?” 晋安不敢接下这只得罪人的烫手山芋,闻言作出神色犯难之态,道:“岳大人,我虽为户科都给事中,却对银钱分配一事没有经验,下官实在是有心无力。” 岳玉达跟晋安共事多年,知道他善于踢皮球,闻言神色如常,把问题抛给他想问的人,笑眸里暗藏锋针,“风大人能在萧殷时手中全身而退,心智计谋定非常人能比,有何妙计?” 满堂寂静,在场的官员都看向风檀,等待着这位近来名动官场的少年答话。 风檀看向内阁高梁上悬着的“宵衣旰食”牌匾,顿了顿又将眸光落回到户部尚书岳玉达脸上,道:“户部下辖衙门里有个盐仓校验批验所,所中收录着大批盐货,户部可以查验一下,看将其折俸给士兵是否够用。” 岳玉达闻言大喜过望,猛拍桌案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折俸呢!晋安,仓库里还有多少盐货?” 年关将至,晋安刚核对过库存量,所以数字还记得清楚,他道:“还有六十八万五千三百斤余盐。” “这就够了!”岳玉达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余盐折俸给兵部,现银给礼部,两部都能周全,陛下那边也能交代。” 礼部尚书龚亦彬和兵部尚书茅秉郡死沉的脸上也松快许多,龚义彬感叹道:“老岳啊,瞧到没有,这就是后生可畏啊!风大人来日若再得机缘,定青云直上啊!” 茅秉郡附和一声,岳玉达和颜悦色地道:“我掌管户部多年,多年前也行过苏木折俸一事,如今年事已高,到底是不中用了些,竟记不起户部还有个盐所。” 风檀谦虚道:“千钧之弩,不为蹊鼠而发机。盐仓校验批验所相较于庞大的户部管辖体系地位微乎其微,不怪岳大人遗漏,若不是前两日晋大人在核验账目时托我验算一遍,我也不会想到将其折俸为军饷。” 户部尚书岳玉达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他侧首问礼部尚书龚亦彬:“此次两朝和谈的名单,鸿胪寺拟定名录了没有?” 龚义彬看了风檀一眼,又看向岳玉达,展颜笑道:“看来咱俩儿想一块去了!晄朝与桦朝和谈,鸿胪寺里的那几个斯斯文文的多年没经过历练,还不如咱们几个老的能骂呢!方才见风大人一番谈吐,心中正琢磨着向陛下请旨,提调风大人参加此次盛宴!” 他说罢,转首看向风檀,道:“风大人,你意下如何?” 风檀问道:“此次谈判和宴会地点定在何处?” 龚义彬回答道:“按照祖制和谈该是在鸿胪寺的,但这不是有桦朝公主来和亲嘛,随身女眷也多了些,所以陛下将和谈和宴会分开了,宴会定在了舞双殿。” 舞双殿在皇城内宫,若是错过此次机会,想进内宫怕是难得很。 风檀起身躬身作礼道:“多谢各位大人抬爱,风檀却之不恭,定全力为大晄争取权益。” *** 风檀与晋安从内阁出来又走了数百米,晋安左瞧右瞧确定四下无其他人,才凑近风檀,问道:“风大人,你当真只有十八岁吗?你说实话,可不许骗我。” 风檀不着痕迹拉开了点与晋安的距离,回道:“晋大人何意?” “只要郑阁老不在,内阁就开始鸡飞狗跳,我处理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在阁老们中间斡旋奥援不难,出谋划策解决他们争斗的问题却不容易!可风大人你呢,第一次来拉架就处理得如鱼得水,末了三言两语便化解了阁老们的燃眉之急,虽说法子简单,可终究是没几个人想得到!风大人,你看看我怎么样?” 风檀眉头一挑,显然是没明白晋安话里的意思。 晋安嘿嘿笑道:“你小子怎么还揣着明白装起糊涂来了,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还没听懂嘛,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年长你五岁......但是你收了我呗!我当你小弟!咱俩择日拜把子吧!” 风檀听得噗嗤一笑,没想到晋安长得圆圆滚滚还是个妙人。 这声笑落在晋安耳中却有些刺耳,“你是不是嫌弃我胖?” “不是不是,”风檀连连摆手,生怕回得慢了他又要多想,“我只是觉得奇妙,晋大人竟愿意当我小弟,就是不知晋安兄是想跟着我升官还是想跟着我发财?” 晋安不假思索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然是升官发财两手抓!毕竟我可不想被风大人说......” 他顿了顿,模仿着风檀嘲讽杭苑廷的神态道:“您年近五十,官职七品。” 风檀被他逗得笑意绽开,漫不经心地道:“好吧好吧,晋安小弟。” 晋安闻言眸中泛出喜悦之色,好哥们样儿地搂住风檀的肩膀,道:“檀哥儿,你也忒瘦忒矮了些,不过我搂着刚刚好!你给我讲讲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呗!这搭好的戏台子都唱完了,我这个看官还迷糊着呢!” 风檀的身高在女子中不算矮,只是在身高八尺的晋安面前方及他胸膛处,她拉开晋安搂着她的胳膊,道:“宫城内不可丢了官仪!至于今日之事,阁老们打得不可开交,不仅是为朝事儿,更是为人事儿。” 晋安听得云里雾里,风檀看他一眼,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年关将至,兵部和礼部缺银子用,户部尚书先抛出句自己没钱,现有的银钱只够一家用,此言一出,兵部和礼部两位尚书定打起来,官场中都传户部尚书不如其他几位尚书精明,依我看,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问题抛给了另外两位大人,倒是个人精才对。” 晋安道:“那、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呢?他问我对此事有何高见的时候呢?” “今日之事,晋安小弟,你扮演的角色是一支枪。” “枪?” “被人当枪使了,”风檀一语道破,将个中缘由讲述清楚,“其一,户部尚书想看他们打起来,但是又不能闹得太难看,六科有人在场恰好可以保证这一点。其二,户部尚书统筹户部多年,每至年关都要被人分走大批银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痛?他今日的目的,就是要让要钱的两位尚书大人知道,户部没钱,年关批给他们的银子是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凑出来的,想从里边捞点油水儿也要再三掂量掂量。” 晋安陡然甩了甩袖袍,道:“真是好大的学问!” 此时已是日中时分,冬日午间的阳光温煦和暖,两人穿过雕刻着夔纹龙饰的汉白玉高柱牌坊,来到奉天门一同用膳。 大晄官员在值期间的膳食地点在奉天门,按照品阶在奉天门不同位置就餐,今日他们两人在内阁里耽搁了些时间,坐到七品职官用膳处周围已空无一人。 见风檀将鸡蛋黄从碗中挑出来,晋安挑了挑眉头,道:“风大人不喜欢吃蛋黄?” 风檀道:“你爱吃?” 晋安将风檀挑出来的蛋黄放到自己碗中,又将自己的蛋白放到风檀碗里,道:“那以后我吃你的蛋黄,你 17. 谈判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原因。 她在晋安眼睛里看到了干净,为官三年者少有人还能有如此明净的眼神,所以不止因为他的家世,也因为这双眼睛,她才交浅言深。 人人都说阿娘是自|焚死在未央宫,可风檀从来不信。那时候事态紧急,阿娘将她送外宫外前夜,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讲:“永乐莫怕,阿娘会去找你的。” 阿娘性格温婉,却不是死板生硬的性子,未央宫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通道,她明明可以假死自|焚前往宫外,又何必真的为了先生赔上一条性命,这其中定有隐情。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娘究竟是怎么死在了那场烈火里? 想要知道其中原委,风檀需要晋安的帮助。除此之外,任平生交给她的鲛斯族卷宗中提到:建明皇帝在世时,曾派遣内官查勘临漳海域,队伍在鲛斯族所在岛屿呆了半载,相关卷宗记载在内宫藏书阁里。 所以怎么把晋安忽悠到手是个大问题。 风檀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笑得真诚坦荡,回晋安道:“咱们都在六科,可见缘分不浅。晋安小弟想要同我一起谈判赴宴,我自然愿意。” “好啊好啊!”晋安开心地笑起来,眼角余光看到廊下负手而来的两位大人,打了声招呼,“姬大人,郑大人,两位也来用膳吗?” 姬光是鸿胪寺卿,方才收到内阁消息特意来找风檀,他看着廊庭中端坐的少年,道:“风大人,我名唤姬光,任职鸿胪寺卿,奉阁老们的旨意来与你交代明日章程。” 风檀站起身来,见礼道:“下官见过姬大人。” 鸿胪寺卿是正四品官,主鸿胪寺事,位阶比风檀要高上不少,她眸光稍移,落在姬光身侧的郑清儒身上,又施一礼道:“见过郑大人。” 那夜郑清儒随风太师在永乐寺墙外听过风檀与高聿的争吵之声,但是天色昏黑,事情紧急,他没有怎么注意风檀。今日天明风静,少年含笑见礼,容颜一点不落得收入他的眸中。 浩荡长空,浮云翻卷,春光乍泄,疑是故人来。 再看一眼,少年仍是少年,故人依旧经年无踪。他和永乐只是轮廓有些相像,周身气质全无相似之处。 少年站在日光里,一身皎然,笑容如春风拂面,道:“郑大人,我脸上有花儿吗?” 郑清儒这才回过神来,施礼道:“是我失礼,抱歉。” 气氛凝滞,晋安打了个圆场,道:“檀哥儿长得好看,我第一次见檀哥儿的时候也晃神好久呢!” 姬光近几日忙着和谈之事,觉都不够睡,他不愿在此多耽搁时间,对着风檀道:“风大人,你这几日就不要当六科的值了,内阁推荐你来鸿胪寺参与谈判,与你一同谈判的还有不少,且随我来。” 鸿胪寺衙署在嘉睢坊,具体位置是工部以南,户部以东,坐东朝西,后方衙署为御药库。一行人从奉天门出来,坐上了从鸿胪寺来等候着的马车,姬光边行边说此次谈判的对战双方成员。 大晄是战胜国,出席谈判的官员按照品阶排序为鸿胪寺卿姬光、左右少卿齐珊和湛宇、大理寺少卿郑清儒(皇帝特遣)、刑科都给事中风檀(内阁推荐)。皇家出席观礼的为景王凤樘、楚王凤霆宴,除此之外还有三法司首脑成员:左都御史萧殷时、刑部尚书高聿、大理寺卿聂杨鸿。 桦朝使团成员为二皇子萧佑、护国将军沉诗毅以及鸿胪寺一干人等。 明日谈判结束后,无论谈判结果如何,后日陛下都要在舞双殿设宴款待。若是谈判没有谈出所以然来,那么宴会完毕后使团仍旧留在帝都,继续与大晄谈判,直至达成两国都满意的结果来。 姬光介绍完谈判双方,又简明扼要介绍了谈判流程、注意事项,众人下了马车后来到鸿胪寺会客堂。 “桦朝巾帼女将沉诗毅?”晋安听到姬光又说了一遍她的名字,兴趣盎然道,“咱们三年前俘了她哥哥沉泽,恐怕她此次前来目的不单纯吧?” 姬光看了一眼晋安,坐在首位上冷酷地说:“她来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诸位大人,明日切记不能出错,不能退的地方坚决不退。” *** 经历两场风雪之后,帝京总算是晴了几天,今日是腊月初八,各家各府昨夜就泡好了豆子,就等着今晨煮上一碗热热乎乎的腊八粥喝。 一碗热粥下肚,风檀周身都暖和起来,再次检查穿戴之后,她对着孟叔交代道:“孟叔,今日我不去六科当值,鸿胪寺离得近,不必送我!” 鸿胪寺将谈判大殿设在礼宾院,礼宾院负责掌管四夷之客,为彰显大晄国家气象,建明皇帝在世时命工部斥资五千万两修建鸿胪寺礼宾院高堂,放眼望去,高殿重檐上覆盖着的琉璃瓦在东日薄辉照耀下泛着整齐光点,一派恢弘大气。 辰末时分,两国谈判使者已分坐在五尺紫檀大文案两侧,晋安坐上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对着身畔的风檀小声嘟囔道:“我爹常说,帝京十八大衙门里,就属鸿胪寺物什最气派,今日一看,啧啧,老爹诚不欺我!” 工部负责大晄各处的踏勘建造,晋安的父亲任职工部左侍郎,自然知晓各处衙门公署建造开支。 没等风檀回话,姬光坐在中间位置斜眸看来,眼神暗含警告,晋安撇撇嘴,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又等了片刻,大晄两位皇室成员以及三法司首脑皆入座,姬光站起携诸位谈判官员与桦朝谈判使者见礼,之后桦朝使者再施回礼。 礼毕,姬光宣读谈判细则,初时氛围融洽,直到问题开始围绕到泗陆州的归属权。 桦朝先派兵挑衅晄朝临漳海域,意欲夺走海域中的珍稀宝藏,兵败之后,大晄边军直夺桦国泗陆州。桦朝的意思是,将皇帝嫡亲公主嫁入晄朝换回边陲之地,重修两国之好。 崇明帝的意思是用女人换取和平可以,但想凭一个和亲公主就换回泗陆州,那是做梦。 “姬大人,你误解了,我朝意思是不仅派轹灵公主前来和 18. 卷宗 《顶级坏种为我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凤霆霄拍了拍凤樘的手臂,淡声道:“老二,莫上火。” 凤樘瞥了凤霆霄一眼,忿忿环臂置于胸前,正了正神色。 沉诗毅眸光不着痕迹划过他们身侧默不作声的萧殷时,又很快将目光收回来,嘲讽道:“姬大人,晄朝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姬光彻底寒了眸,鸿胪寺左少卿齐珊恨得牙根痒痒:“你!真......真是蛮荒野女!好不知羞!” 沉诗毅好整以暇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晃了晃,闭眸悠哉道:“蛮荒野女踏上了你晄朝的明堂高殿,行得正坐得直,我有何处可羞?” 礼宾堂一片寂静,沉诗毅睁开眼睛,眸中笑意戏谑,托腮对郑清儒眨眨眼,慢声道:“郑大人,可愿嫁否?” “啪!”饶是姬光再好脾气,也没忍住摔了杯子。 风檀眸光落在郑清儒因太过用力握紧而泛出青白之色的手指上,青年周身蓄势,上身坐得笔直,神色隐忍僵硬,不知如何应对。 风檀垂了垂眸,郑清儒还是牢记君子教养啊,不能对女子恶言相向。 她坐在长桌最左端,隐没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抬首笑望着沉诗毅道:“沉将军,郑大人已有心仪之人,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换个人娶呗。” 沉诗毅眼眸深处亮了亮,对视上少年的眼睛,道:“也成!风大人风姿绝色,可愿嫁否?” 风檀是昨日内阁方推荐来参加谈判的官员,沉诗毅也识得,可见她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吊儿郎当,实际上,她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狩猎之前的嬉笑怒骂只是放出去的迷雾,只待一个信号让她真正开始撕咬,这才是她真正的玩法。 “将军敢娶,我就敢嫁。”在众臣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风檀挽起唇角,回以一笑,继续道,“但将军的聘礼是什么?” 沉诗毅饶有兴趣,道:“风大人想要什么?” 日光东挪,风檀整张面容暴露在光芒里,肌肤明润如珠玉,她沉寂片刻,慢慢说出三个字,“泗陆州。” 闻言,沉诗毅拔出大刀飞身至风檀跟前,动作快得像是闪电,锃亮的刀光抵在少年喉结上,她磨了磨牙道:“耍我?” 变故发生得太快,紫檀桌案两侧的官员都被惊起,姬光怒喝道:“沉诗毅你做什么!把刀放下!” 郑清儒手指紧紧握住沉诗毅的手臂,生怕她的刀尖再前进一点,一向沉稳的语气里掺杂了焦急之意,“沉将军,两国谈判,血溅于桌是大忌!” 满堂之中唯有风檀神色自若,她正视着沉诗毅的眼睛不躲不避,道:“何为和谈?和就是降。既是战败国,又是投降国,割地赔款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沉将军说我晄朝无钱可用,那么为临漳海域钱财而来的桦国又有多少银钱可用?大家都是穷光蛋,再互相试探两个都完蛋,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不若按着国家规矩来,割地赔款也好比举国倾覆得强。” 沉诗毅与风檀对视片刻,慢慢收回大刀,再度笑道:“在六科任职的果真都是口含天宪的言官!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拿下临漳海域的不止我桦朝,还有对海域虎视眈眈的倭寇。晄国还是不要做的太过,否则......” 她话没有说完,但是语中威胁之意尽显。 郑清儒对上沉诗毅一双厉眼,道:“如果桦朝尚有国力与我朝一战,那战;如果不能,就应该卸甲束手向北而拜。” 姬光揉了揉眉心,看来今日是谈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道:“今儿个就先到这吧,明日还要参加宴会,咱们有的是时间谈,不急于一时。” *** 东升红日,橘红的光芒映在少年款款离开的身影上,拖曳出长长背影,郑清儒从礼宾院出来快走几步追上风檀,急促道:“风大人,留步!” 郑清儒追得太急,走到风檀跟前喘息几声,才道:“方才多谢风大人解我难堪,清儒在此谢过。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风大人尽管来大理寺找我。” 风檀眼角余光掠过踏上车轿远去的萧殷时,待他走了后才对着郑清儒道:“何须以后,我现在就有一事要拜托郑大人帮忙。” 郑清儒显然没想到少年会如此回答,他愣了愣,温和地道:“风大人要我做什么?” 风檀躬身施礼,道清因由,“下官任职刑科都给事中时间不长,过往刑部很多案本未经我手,是以不知实情。去年户部麟州清吏司主事私改田税一案上月审决,下官未经审录,不知事件具体原委,遂无法三复奏请旨。去年审问卷宗都放在了大理寺,下官请求借阅半日理清因果以封还执奏。” 少年声音款款,郑清儒感受到了一种宁静的力量,那种古怪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压了压纷乱的思绪,抿了抿唇,道:“风大人所求理所应当,请随我来。” 大晄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相距不远,离鸿胪寺却有些距离,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车架才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郑清儒走在前面,巡逻守卫的士兵认识他,因此免了查验身份这一项。 郑清儒对着风檀道:“风大人来帝京不久,约莫没有来过这条街。喏,往东五里是都察院衙署,再前边一条街就是刑部。” 风檀随着他跨入大理寺内院,如实道:“下官只去过一次刑部。” “瞧我,竟忘记了风大人职属稽查,自然去过刑部。” 走到内院,郑清儒同看门小吏交代了一声,拿出凭信文书,检查无误后,掌握钥匙的守备太监拿来钥匙,打开了档案库门口的铁锁。 郑清儒推开门道,“所有经由三法司会审的案件档案都在此处,风大人方才说的户部主事偷税案是大案,去年三法司会审之时的口供卷宗等都存到了这儿。册籍之重,检查来人也就仔细了些。” 档案库卷宗冗杂浩繁,一摞一摞压在一块,最上头的经年累月下来积了不少灰,建明皇帝在世时库房平日里都是由监生打扫,崇明帝继位以后撤了这条规矩,不再设有专人打扫。好在档案用纸严谨,统一为未经漂白或粉饰的厚实棉纸,穿钉成册的材料也是棉线。 19. 宴会 昨日两国朝臣谈判不欢而散,今夜盛宴又重聚一堂,诸臣抛去昨日干戈,相互拜谒有礼有序。 舞双殿靠墙面三尺之地摆放着金饰木雕多折屏风,将教坊司乐手尽掩其后,殿中诸人只能听闻弦索高奏响器齐鸣,乐声悠扬古韵,令人陶醉其中。 崇明帝重佛礼,使团盛宴依旧不出席。他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洪海同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郑观鹤来主持席面,两位分别是内外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因此也算不上寡恩。 舞双殿宏伟高大,大殿尽头垂挂着绣有黄龙的帷幔,东西两面排列着黄锦孔雀翎的褥垫,每只褥垫前对应着雕花亮面木案,确保一人一席位。 帝京六部九卿官吏众多,四品以下的官员没有资格出席。晄朝皇室成员凋敝,除了景王凤樘与楚王凤霆霄之外,二公主凤待姊也出席了此次盛宴。 她性格娇蛮又爱热闹,崇明帝怕她生事,派了宫正司的云静勋来看顾。云静勋任职宫正司宫正一职,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罚之事,冷面不阿,从不枉法徇私。 凤待姊落座在女眷席首位,她看着身畔空荡的位置,转首对着贴身宫女窦小泉道:“萧轹灵好大的脸面,本宫都到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到!” 窦小泉给她倒了杯茶水压火,哄慰道:“公主,还有一刻钟才开席,轹灵公主定在路上呢。” “我听闻......”凤待姊今年十五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她顿了顿,才道,“桦国的这位公主,才情无双,姿色倾城,多年未许人家,耽搁到现在多大了?” 窦小泉知道凤待姊这话是存了同轹灵公主比美的心思,拣了些顺心的话来说:“轹灵公主芳龄二九,及笄后桦国皇帝将她许配给了桦国的一位将军,但不知何故又与之取消了婚约,耽搁到了现在。” 凤待姊闻言若有所思,举着桐花镜细细观摩自己额间绘好的朱砂花钿,轻嘲一声道:“坊间传闻她红颜倾城,还不是没有男人要嘛。不过话说回来,她都跟别人退了婚,怎么还有颜面嫁给父皇?” 窦小泉不敢交代实话,也不敢不交代,支支吾吾道:“她是桦国皇帝唯一的嫡、嫡公主......身份尊贵得很......” 凤待姊闻言将桐花镜一把砸向窦小泉额头,怒斥道:“贱人!你敢暗讽本宫是庶出?!” 云静勋坐姿端正,掀起眼皮看了眼这位刁蛮的公主,道:“小泉,下去包扎吧,我亲自侍候公主。” 窦小泉看了看怒气蓬勃的凤待姊,双眸含泪躬身退下。 云静勋声音里不掺杂一点感情,身躯端坐漠然不动,道:“陛下刚解了殿下的禁足,殿下还是收敛点脾性,莫要再来宫正司的好。” 凤待姊气闷,恨恨甩了甩袖子。 “桦国二皇子、轹灵公主到——” 朱衣太监一声高亢的吆喝穿过长长的舞双殿过道传到众人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门。 萧轹灵穿着一身朱红色金绣云霞翟纹绫罗裙,领口绣有缠枝花纹,腰缠月白绸绦,仪态娉婷端方。她今日梳着一头灵蛇髻,长得琼花玉貌,气质温婉,行路好似步步生莲。 晋安同风檀坐在靠殿门处,随着萧轹灵背影远去,晋安口中的酒液也流下来,他喃喃道:“檀哥儿,她长得真好看......” 他侧首看了眼身畔含笑远眺的少年,摇了摇头,“还是檀哥儿容貌更胜一筹,总觉得有股......神性......?若是檀哥儿穿上那身衣裳......” 风檀看着他这副两眼发直的模样,猛地拍了下他脑门,笑骂道:“我乃堂堂七尺男儿!话说回来,晋安小弟,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见到容貌好看的就流口水......” 见风檀如此嫌弃,晋安忙擦了擦唇下涎水,悻悻然道:“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长得好看的就心生向往......”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上首处盛洪海的声音如雷贯耳传来。 “开宴——” 语毕,身着霓裳舞衣的宫女们鱼贯而入,金饰木雕多折屏风后的声乐手们陡然换调,一曲《兰陵王入阵曲》从指尖弹开。 此次盛宴饮食交由光禄寺操办,光禄寺的两位寺丞搜罗来天南海北的美味珍馐,乘具都用一等琉璃浅棱碗,酒液选取尘封二十载的御酿酒,一应物什摆放在雕花木案上,让人食指大动。 凤待姊怄气地坐在萧轹灵身畔,她对萧轹灵的敌意来得并非莫名其妙,萧轹灵长得比她美,如今还要抢走崇明帝对母亲苏贵妃的独宠,她早在听闻和亲消息时就同崇明帝闹过一通,之后被崇明帝发往宫正司关了禁闭,勒令她好好学规矩。 凤待姊仰首喝下一口闷酒,“哐啷”一声把酒盏磕到桌子上。 凤霆霄斜眸看来,微笑着道:“小侄女,有什么不开心的吗?来跟皇叔说说。” 凤待姊说话阴阳怪气,“宫里马上多一张嘴吃饭,我母妃掌管后宫,我怕她辛劳!” 凤霆霄轻笑一声,同身侧凤樘道:“老二你瞧瞧,小侄女还未及笄,就能怜惜母妃了,长大了啊。” 凤樘向来老成持重,不如凤霆霄为人风趣,更不爱搭理女人间的拈酸吃醋,冷哼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萧轹灵将晄朝皇室成员的言行收入眼中,举起酒杯敬向凤待姊,微微一笑道:“桦国与晄国局势尚不明朗,和亲之事未成国策,公主莫恼。” 这话愈发衬得凤待姊刁蛮脾性,她被萧轹灵不显山露水的语言一噎,气不过想再开口时看到了姗姗来迟的萧殷时。 悬顶宫灯下御道长长,薄红光线照亮男人冷厉眉眼,不知他在哪儿开了杀戒,衣角处还沾染着没有干涸的血迹,这是宫宴大忌,可无人出言置喙。 萧殷时威势不着痕迹地侵入凤待姊跟前,她呼吸一窒,脸蛋上泛起羞红,将要对萧轹灵脱口的污言又咽回到肚子里。 凤霆霄将她的转变收入眼中,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冷面阎王到的突然,觥筹交错的宴席仿佛定格了一瞬,直到看到萧殷时入座后时间才再次流动。 凤待姊的心怦怦跳起来,她捏着手中金盏清酒,脑中划过昨夜那人的话语,长呼一声,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走向萧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 凤霆霄唇角勾起,不再看她,同样拿起酒杯走向靠近殿门的风檀。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风檀抬起眼眸,看到好整以暇笑望着她的凤霆霄,问安道:“王爷安好。” 凤霆霄姿态闲适地倒了一杯酒递给风檀,和颜悦色地道:“上次红袖阁中未能与风大人共饮,今日可不能再与本王推脱了啊!” 风檀端起酒杯敬向凤霆霄,清润眸里泛起伶仃笑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王爷热情,下官不敢推拒!” “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嘛,”凤霆霄又倒一杯,就势俯身看着风檀的脸庞,“瞧这满朝文武,他们哪个不是道貌岸然,爱逛窑子还要标榜圣人之道,虚伪得很!如本王般在青|楼楚馆里大大方方放浪形骸的,唯有风大人一人啊!士为知己者死,来,干!” 风檀皮笑肉不笑,仰头又饮下一杯辛辣的酒液。 酒壶小巧精致,三两杯下去就空了,凤霆霄唤随身服侍的小太监又拿来一壶酒,亲手又倒上两杯,“所谓阴阳调和之道,即两身合一暗推磨,上下齐动,肉嵌肉中,才能快活无穷!本王听闻风大人身负绝技,银枪鏖战三千下仍能不灌花心,可能讲与本王听听?” “......”饶是风檀脸皮再厚,与自己皇叔在这讲男女敦伦之事也难免羞赫,她喝下这杯酒,掩唇咳嗽,借着这空隙摆了摆手道,“下官有些醉了,王爷海量,下官佩服!” 凤霆霄饮下一杯,示意小太监再满上,含笑道:“风大人可别谦虚,咱们常逛花楼的哪个不是海量,这才哪到哪呢,要不风大人下次嫖妓时允本王观摩学习,咱今个的酒就不喝了!” 晋安看着双颊泛起桃花色的风檀,劝了劝道:“王爷,檀哥儿他酒量......” ......真的不好,方才他说自己三杯倒呢。 第三杯酒递到风檀跟前,她垂眸看了看盏中清液,又看了看眼前这只笑面虎,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凤霆霄侧首问晋安道:“风大人酒量如何?” 晋安道:“......挺好的。” 凤霆霄今日是存了要同风檀一醉方休的心思,一人一杯不间断地饮着。 风檀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该查的事不能耽搁。她看了眼晋安,忽然计上心头,拍了拍前胸,捂住嘴唇道:“晋安小弟,快......痰盂!我......想吐......” 晋安忙慌不择路地起身去找痰盂,风檀捂了捂嘴,似是没有忍住,哗啦一声桌案倒翻,她扑倒在凤霆霄怀中,倾身吐了出来。 “呕——” 殿门处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抬眸看了过来。 风檀从凤霆霄怀中抬头,对上他再无笑意满是嫌弃的眸光,醉醺醺地大喊道:“唉?怎么不喝了?酒呢!王爷快倒酒!咱们一会儿还要去红袖阁共赴巫山、揣摩男女交合诀窍呢!” 话落之后,乐声停了,舞也停了,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凤樘一把摔碎酒盏,怒斥道:“老三!你真是......有辱斯文!” 20. 地宫 月夜星辉,舞双殿的衣香鬓影、丝竹奏乐声渐渐远去,晋安背着醉鬼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内心苦不堪言。 晋安身材壮硕,蛮力不小,他怕风檀在他背上后仰下翻,所以微微倾着身走,口中哼哼道:“檀哥儿,两国宴会之上你喝的烂醉大放厥词,马上就要声名鹊起喽!可怜小弟我连同你一道被景王赶出大殿......丢人哇!” 景王凤樘方才呵斥完凤霆霄,就派两个朱衣太监丢出风檀,晋安在旁赔笑谢罪一番,手脚麻利地背着风檀跑出了舞双殿。 他边走边感叹:“檀哥儿,你说你初来乍到的一个外地官儿,相继招惹了朝廷两个二品大员就罢了,怎么又跟楚王风|流到了一起啊?唉,我也是傻,你都醉成这副熊样了,我还指望你回答啥?” 风檀闭眼垂头,轻声开口道:“工部敕造内宫的建筑图带来了吗?” 晋安前行的步伐一顿,警惕地看了眼手执宫灯穿行的粉衣宫女还有身穿甲胄巡逻的皇家禁卫军,侧首对着风檀小声道:“檀哥儿,我想跟着你升官发财不假,可你要皇宫建筑图干嘛?” 风檀半阖着眼,说话条理清晰没有一点醉鬼的模样,“我有一案要查。” 见风檀不欲多说,晋安做了个深呼吸,道:“是对檀哥儿......很重要的案子吗?” 身后少年语声沉着,“很重要。” “那好吧。”晋安叹了口气,“檀哥儿这样谨慎的人物能放心让我办事,可见对我很重视。咱俩既然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自然不能辜负檀哥儿!喏,早就给你带来了,以后咱俩可就是割头换颈的好兄弟了!” 风檀垂眸看着青年从袖中拿出来的纸卷,真诚地道谢:“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今夜不论发生什么,断不会连累到你家。” 寒重的夜色笼罩在大内宫廷里,风檀看着翻新过的楼台殿宇,旧人已逝,庄生晓梦,终是时过境迁。可有些帐总是要查清楚的,她始终不信阿娘是自|焚在那场大火里。 约莫一刻钟之后,晋安跨出舞双门的门槛,风檀看着来送他们出宫的小太监哀嚎道:“晋安小弟,我要如厕!憋不住了!” 晋安也看着小太监狼嚎:“可别拉我身上啊!檀哥儿,你忍忍,我马上送你出恭!” “不、不成!不能出宫,我要拉屎!” “......”晋安心说长得好看的莫非都这么粗俗么,他看着小太监火急火燎道,“茅厕呢?我这兄弟屎壳郎子到家门口了!” 小太监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他怕这位年轻官员污了内宫贵地,忙道:“快,大人快随我来!” 小太监脚程很快地带他们来到了内宫如厕的地方,见风檀进去解决生理问题,晋安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搓了搓双手取暖,道:“多谢公公!你看这寒冬腊月的,还要辛苦你为我兄弟找茅厕,连累你在这受冻,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晋安在前襟暗扣处掏出银锭递给小太监,道:“咱也知道你当差不易,你且下值吧,我们两个识得出宫的路!” 见小太监面露犹豫,晋安摸了摸鼻子,暗色里悄摸斜视小太监一眼,叹道:“可怜我呦,我兄弟痔疮那么大,又醉得不成人样,且得等上一两个时辰呐!” 小太监闻言忙道:“那辛苦大人在这等了,奴才告退。” 风檀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探了探头,晋安老神在在地道:“出来吧,人走远啦!” 风檀弹了弹晋安脑门,笑骂道:“你痔疮才大!” 晋安看着四下无人,撅起屁|股调皮道:“檀哥儿,那给你瞅瞅我大不大!” 风檀:“......” 茅房旁侧种植着一片翠竹,深冬腊月里颜色有些黯淡,穿过这片小竹林,就是孝贤皇后生前居住的未央宫。 “接下来的路,是我一个人的路。”风檀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来,对晋安道,“你回家吧。” 晋安不知道风檀究竟在查什么案子,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檀哥儿技高人胆大,但可莫忘了这是皇宫大内。我不问你要做什么,你自个儿小心。” 月亮隐没在了云层里,身后竹林张牙舞爪,虬枝阴影攀附到了风檀的官袍上,她离去的身影一顿,回眸笑得咧咧,周身有股蓄势待发的暗流,“赶明儿出本书,就叫《六科七品哥俩儿的一品青云路》!” 冬风乍起,竹林哗然,晋安就没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七品官。 *** 崇明八年未央宫的那场大火燃红了半边天,史书记载:崇明癸亥六月二十三日子时未央宫走水,其光熊熊如赤虹亘天,孝贤皇后立于殿中岿然不动,言之愿以命换命,望皇帝宽宥其姐。火势吞梁,生人不敢入内,时至寅时,殿堂坍塌殆尽,凶火渐息,皇后神灵缥缈竟尔长逝。崇明帝寸心欲碎,绵绵此恨,不再立后。 多年过去,崇明帝几乎翻新了皇宫内所有殿宇,唯独下令不许翻新未央宫,也不许宫人驻足此处,渐渐地,这里也就变成了皇宫禁地。 风檀少时跟着鱼汝囍在大将军府里学过三年武功,鱼汝囍出身武学世家,学武天赋极高。而风檀武学天赋极差,学了三年,也就轻功能拿得出手。 寒夜静谧,她将宽大的官袍脱下放到随身包袱里,换了身方便行动的内监服侍,在两队巡逻禁军交接的空档里,闪身进了未央宫。 大殿坍塌殆尽,余烬烧毁的断壁残垣乌漆嘛黑,四根顶梁大柱倒的倒歪的歪,再不复昔日金殿景象。 唯有院落里阿娘亲自栽种的柳树没有被烧毁,风檀手指触摸上柳树粗壮的树干,想起儿时阿娘坐在树下轻摇罗扇,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的童谣。 “杨柳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阿娘的爹爹说,想爹爹了就折根柳枝送到太师府,以后我的小永乐嫁个好儿郎,想阿娘的话,也折根柳条送到宫里来......” 海东青落到风檀的肩头,伸头碰了碰她的下颌,风檀揉了揉它的头,振臂一挥,海东青飞上枝头,静守着为主人放风。 风檀打开晋安送来的内宫敕造图,在昏昧的光线里辨认地道具体位置。大晄开国皇帝为防反叛窃国,在大晄皇宫底下修建了同样规模的地宫,此事只有当时负责建造的木工首,也就是晋安的祖辈知晓。 大晄皇宫是摆在明面上的,地宫布防却是绝密,不过百余年过去,大晄民富力强,这地宫渐渐地也就废了,工部也不再着重保护这张秘纸,这才让晋安有机可乘临摹了一份出来。 未央宫是崇明帝为彰显对皇后的宠爱再铸的金殿,建得晚,自然也没有设置通往地下的通道。不过风有命怕妹妹在后宫遇到不测无法逃生,遂悄无声息炸开了条通道,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崇明帝并不知晓,也正因如此,风檀才相信阿娘会在把她送出宫后来寻她。 可她没有来。 风檀打开机关,暗道轰隆隆打开,一地灰尘乍起,她掩住口鼻走下楼梯。 地下通道黑漆漆不见五指,陈腐的木质味道侵入鼻端,风檀皱了皱眉头,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点了根火折子照路。 走过一段潮湿静谧的甬道之后,温度渐渐下降,风檀冻得吸了吸鼻子,心中奇怪怎么越走越冷。甬道不长,微光照亮前方紧闭的石门,风有命教导过风檀机关之术,她在门前摸索一阵,找到一排打坐的十八罗汉雕像,手掌握住第五个罗汉像轻轻旋转,石门悄然打开。 极寒冷气铺面而来,风檀冻得手指泛红,四周黑漆漆不见五指,她拿着火折子走到石壁前挂着的灯油前,将四面的烛灯一一点燃。 风檀吹灭火折子,回身仔细看着这间如同冰窖的密室,奇怪的是,这儿没有一点冰,极地寒意来得莫名其妙。 风檀目光落在密室中央处垒建着莲花高台,莲花高台底下是圆形寒潭,她心中涌起奇怪感觉,心脏忽然怦怦跳起来,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驱使,风檀踏步上了台阶。 随着她的靠近,莲花台开始溢出大量冰雾,视线缓缓上移,粉色莲瓣中央躺着的睡颜女子渐渐落入眸中。 冰棺之中,女子红颜未老,她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金红云理翟衣,闭眸神容恬静慈悲,累月深年沉眠在此,手中紧攥着一只粉嘟嘟的女娃式样磨喝乐。 磨喝乐与她手掌一般大,是五岁小女孩笑意盈盈放风筝的式样,仔细看来,磨喝乐的模样与幼年永乐公主的模样相差无几。 风檀泪水滴落下来,全身气力陡然卸下,她跌跪在莲花冰棺旁,低声哽咽道:“阿娘 21. 男女 心中侥存的希望破灭,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母亲离世更让人心恸的了。 庞大的悲戚笼罩着风檀,泪眼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莲花冰棺山加盖着的玉玺印章。 全天下只要一个人可以拿到大晄传国玉玺。 崇明帝。 阿娘身上没有伤口,死前没有挣扎过的痕迹,甚至走得很安详,她根本不是自|焚而死,她是怎么死的? 杀她的人,最有可能是......崇明帝。 风檀擦了擦眼泪,眸光逐渐变得冰冷,她在孝贤皇后跟前磕了三个响头,熄灭了密室内所有灯烛,掩盖完来时踪迹后悄然离开。 舞双殿盛宴之后内宫戒备没有松懈,进宫不易,今日除了来未央宫,她还要去趟大内藏书阁。 昨日风檀看完了任平生搜罗来的鲛斯族资料,从中得知更加详细的资料记录在藏书阁。 天色煞黑,更鼓沉沉。舞双殿门口达官贵人陆陆续续离开,今夜当值的小太监躬身领着官吏们出宫。 风檀错开人员众多的那条路,不再看晋安拿来的地宫图,她脚程极快得避开巡逻的各队禁卫军,半刻钟之后悄然进入了藏书阁。 任平生给风檀搜集到的情报中关于临漳海域有效的消息并不多,建明皇帝在世时曾派遣内官查勘临漳海域,相关卷宗都放置在藏书阁里。 溯白为何咬死不招,背后搅弄帝京风云的主谋者为何以临漳海域鲛斯族为基本盘,在帝京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大晄国库积银都被偷运到了何处? 想要萧殷时“滥用职权”放出婉娘,藏书阁这儿她必须来。 好在今日夜宴正酣,藏书阁这上值的宫人冬夜懈怠,风檀没费什么力气就潜入到殿中。 殿内藏书众多,分类清晰明了,风檀不敢点燃灯烛,借着窗外月色在书架前仔细寻找。 古籍鳞次栉比摆放整齐,从大晄开国往前推至千百年前的历朝历代古书都放置在这,风檀放眼望去,目光落在书架最高处皱了皱眉头。 《大晄地理奇谈》? 犹记得那日她乘坐萧殷时的车轿,他手中拿的就是这本书。 风檀飞身而上,从最高格书架中抽出《大晄地理奇谈》,轻飘飘落地后走到藏书阁隐蔽角落中盘腿坐下,点燃了根火折子仔细翻阅。 《大晄地理奇谈》扉页写着:凌异辛,著。 翰林院大学士凌异辛,建明十二年的二甲进士,曾任职宫中编撰,因缘际会在官场中崭露头角,崇明三十五年成为封疆大吏。 风檀在目录上找到《临漳海域》一节,翻到章节处快速浏览,一瞬间所有线索好像都连到一起,迷雾微微散去,她却越看越觉心惊。 突然,殿外内监高亢吆喝声起:“陛下驾到!” 风檀眼神微寒,极快地吹灭火折子。 引路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点燃殿内数盏灯烛,崇明帝伸手挥退他们,只留下盛洪海在殿中伺候。 崇明帝负手而立,看了一眼面色泛红的萧殷时,语中含歉道:“待姊这丫头也忒混账了些!殷时,朕代她向你赔罪。” 方才凤待姊以公主之尊与萧殷时对饮,萧殷时饮下盏中酒液后察觉到身体热意时快步走出舞双殿,凤待姊紧跟其后。被派去监督公主的宫正司司正云静勋直觉有异,禀告盛洪海之后提步去追公主。 于是凤待姊在殿外被拦下,萧殷时压□□内热意后应皇帝昨日之召前往藏书阁。 萧殷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低声道:“陛下言重,微臣不敢受。” 崇明帝审视他半晌,嗫喏地开口道:“殷时......此等春|药效果不凡,你是九品高手,可还能忍得下去?不若......朕替你寻个姿色上等的宫女来?” 萧殷时拒绝道:“微臣在药效开始发作时就已用内功压制,倒是公主,没有内力,今夜怕是难捱得很。” 崇明帝叹息一声,对爱女的所作所为深感头痛,“那也是她自作自受。朕宠着她,惯着她,她却越来越不像话,吃点苦头也好,不然总是这么娇蛮下去哪个簪缨世家敢娶她。” 盛洪海适时提醒崇明帝,“主子,公主若是今夜药效难捱,苏贵妃定也彻夜难眠。” “无妨,贵妃知轻重,不会来找朕闹的。”崇明帝按下这头不愿再言,问起近日最令他焦头的国库被盗案,“殷时,国库被盗案查得如何了?” 烛光幢幢,殿内明亮,萧殷时眸光落在藏书阁一隅,看了片刻后缓声道:“不出七日,定能找到国库银两藏匿所在。” “好!”崇明帝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些,“有你替朕办事,朕安心。依你看,国库被盗案会是何人所为?” 萧殷时看着不远处明灭不定的烛光,道:“作案之人将一切痕迹抹杀得干干净净,如今尚未露出丁点马脚。” 崇明帝道:“寄心腹,托死生......大晄满朝官员,唯你能替朕办案!六部百官涉及党争之人愈来愈多,朕的江山......” 崇明帝眼神陡然寒厉,满腔怒火蒸腾出来,“景王争权势头毫不收敛,而楚王表面风|流,内里手段了得,朕这两个兄弟,早就惦记着这把龙椅。” 盛洪海借机试探崇明帝对桦国和亲公主的想法,“主子千秋鼎盛,不愁后继无人,后宫如今只有苏贵妃一人,不若多纳些妃子开枝散叶。” 崇明帝摆摆手,叹息道:“不成了。” 萧殷时目光微凝,眸中若有所思。 崇明帝目光落在藏书阁西南方向角落的位置,眸中泛上警惕之意,寒声道:“是谁在那儿?” 说罢,他示意盛洪海上前查看。 风檀身体蜷缩在书架挡板后边,按理说从他们谈话的站位来看,根本无法看到角落里的她。 刹那间,风檀的心脏提起,浑身紧绷不敢呼吸。 萧殷时拦住盛洪海的步伐,道:“盛公公没有功夫傍身,我来。” 萧殷时脚步声轻缓,沉稳,却像是无常索命一声声敲打在风檀心头。 脚步声在距风檀一丈之遥停下,萧殷时看着书架上层层叠叠的藏书,沉声道:“陛下听错了,这儿......只有书,没有人。” 崇明帝笑道:“你教朕的方法甚好,前些日子朕的功力已臻六品,方才好似闻得短促呼吸气音,原是听错了。朕在可闻人内息的九品高手面前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似有倦意。 盛洪海提醒道:“主子,夜深了,可要回宫歇息?” 崇明帝道:“也罢,殷时还要在这查古籍办案,朕便不打扰了。” 崇明帝走后,殿中再度沉寂下来,萧殷时走到书架前,拿起《大晄地理奇谈》一侧的《临漳海域诡事录》敛目看起。 风檀蜷缩在角落不敢动弹,双|腿越来越麻,她拼命忍着不敢出声。 萧殷时欣长身影被烛光拉得长长,风檀侧眸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视着距她不足三寸之距的身影,忽然那影子微微一动,半数折靠笼住风檀。 风檀心脏鼓动声音声声入耳,她顺势抬眸,入目是萧殷时英俊至极的脸庞。 萧殷时高大身影微俯,视线自下而上将风檀整个人扫视一遍,眉目间积的阴鸷与脸庞上的殷红对比鲜明,将风檀吓得后蹲到了地上。 她用手指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迅速反应过来提身而起,由于脸上带的黑色面罩将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捂得严严实实,因此毫无顾忌一脚踹上萧殷时的心口,折身就往外逃。 这一踹又狠又厉,即便萧殷时方才已用大量内力压制春|药,但九品武者的功夫依旧在风檀之上,他出手迅速地握住风檀的脚腕,单手将人翻转摔了出去。 “哐啷”一声,风檀狼狈地摔上书架,她痛得闷哼一声,一头束好的青丝被这大力撞散,发丝细密如织,宛若瀑布流泻。 萧殷时一步步迫近风檀,将她紧紧逼停在书架前,紧接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把拽下了风檀的面罩。 少年惊魂未定,满头青丝随身而动,衬得这张满含禅意的清冷面如芙蓉出水,好似探见烟霞遍野的三春天。 有旖旎的绮思自心中燃起,那春|药的热度好似又在下腹蒸腾,萧殷时看着就范在他威势之下的少年郎,漆黑深瞳幽暗,“风大人,我救你一命,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风檀口中腥甜难忍,她唇边溢出血丝,抬头迎上男人狠戾泛红的眉眼,道:“萧大人,你从进殿那刻起就发现下官了吗?” 话是问句,但风檀心中已有定论,她顿了顿赔罪道:“方才情急之下踹大人一脚,下官无可辩驳。不过......大人摔下官这一下,比下官那脚力道可大多了,大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萧殷时看到风檀脚边摊开的《大晄地理奇谈》,心中明白少年来这目的跟他一样,所以也没计较这茬。 可是下腹那团火烧得愈来愈烈,萧殷时面上拢了层薄薄戾气,目光落在风檀身上变幻不定。 少年的肌肤笼在半明半昧的烛光里,羊脂玉一般的细腻柔滑,裹在衣服下的躯体清瘦玲珑,他掐过他腰肢,深知那滋味是如何诱骨。 眸光向上逡巡,少年凸起的喉结与平坦的前胸落入眸中,萧殷时眸色变得清明些许,但再度看到这双拥有蚀骨力量的清眸与散落在颊边的墨染青丝时,勾人的心痒与勃然的疼痛让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危险。 爱与欲可以分开,与少年的每次接触,埋藏在身体中的欲|望都要烧掉他所有的自持。 何况今日还中了春药。 春|药侵吞理智,尘世艳佛在萧殷时脑海中不断回吟:“何必自缚?撕碎他吧,蹂|躏他吧,他看起来比女人还诱人。” 女人? 萧殷时的眸光从少年的芙蓉面一寸寸向下逡巡,他今日没穿着宽大官服,换了身掐腰内监服饰。细嫩脖颈、纤薄双肩、玲珑细腰、修长双|腿......这副身子与男人相比的确够柔够弱,轻松一碾就能制服。 或许......本就是个女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殷时浑身燃起的欲|火几乎就要焚身,他的指腹触上少年领口露出的柔滑细腻肌理,垂首与风檀近乎鼻息相抵。 再度开口时他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在暧|昧烛光得浸润下显得格外勾耳与诱|惑,“惑志女色,荒迷于欲,妖蛊姿态,其变万端。” 风檀伸出手指按住萧殷时在自己领口抚摸的手指,眸中泛上警惕之色,抬眸对上他暗含危险的眼神,道:“萧大人,你中药了,想要泄欲的话,还是早点出宫的好。” 萧殷时另一只手掌扣上风檀手腕,握紧后将人死死摁到身后书架上,另一只手的指尖自脖颈处一直下滑到衣带处停住,慢悠悠地解开少年袍服。 “我有一问久矣,风大人性情似钢锋,体格却不如寻常男儿壮硕,大晄科举舞弊案里虽未出过雌雄混淆之事,但是以风大人的聪慧,想要瞒天过海不是难事。所以......” 衣带被萧殷时大手扯落,他的嗓音又低又沉,漆黑的瞳仁里有簇暗火凶燃,“风檀风大人,究竟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