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夫人为何这样》
1. 第 1 章
戏台上锣鼓喧天,台下人声鼎沸,叫好声此起彼伏。
柳清双手提着四桶水,健步如飞,在后台逼仄的过道间来去自如。
她利落地将两桶水倒入大木桶中,水花四溅,打湿了衣角也浑不在意。
“阿柳,今儿个是第几趟了?”身旁一位头扎彩巾的年轻小哥打趣道,“你这力气,怕是十个男子也比不上啊!”
柳清淡淡一笑,眉眼间尽是爽朗,“这不是怕误了你们今晚的演出嘛。”
年轻小哥摇着头离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从里间探出头来,“主子,你可算来了。”
正是和柳清一起来当卧底的丫鬟,小镜子。
柳清把水桶“咚”的一声放下,甩了甩发麻的手臂,问:“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小镜子挨近柳清,掩唇低声道:“我刚听刘老板的宝贝儿子说,咱们要找的接头人,已经到戏楼里了!此刻正坐在前堂,听闻是位翩翩公子,着一袭月白长衫,腰间还配了块羊脂玉佩……”
柳清心中一凛,暗道:终于来了!
自从父亲被奸人所害,她化名阿柳躲到这鱼龙混杂的清风戏楼,苦苦等了数月,为的就是找到给戏楼提供私盐的“接头人”。
“年轻公子,月白色长衫,羊脂玉佩……”柳清反复念叨着这几个特征,在脑海中构建出模糊的人影。
小镜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打探来的消息,柳清却已听得心不在焉,满心满眼皆是那即将露面的接头人,恨不得即刻便冲到跟前去瞧个真切。
“你们两个小蹄子,又在偷什么懒!还不赶紧去前堂招呼客人,要是怠慢了贵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粗声粗气地吼道。
来人是戏楼老板刘一手,出了名的吝啬鬼,平日里没少克扣她们这些下人的工钱。
参与贩卖私盐的,就是他。
小镜子吓得一哆嗦,连忙拉着柳清往外走,“知道了刘老板,我们这就去。”
柳清心中虽有不快,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只得暂且压下,随着小镜子来了戏楼前堂。
前堂里人头攒动,各色人等都有。
柳清按照小镜子提供的线索,仔细搜寻着接头人的身影。
突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俊朗公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公子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
难道是他?
柳清心中一动,不动声色走到那公子身边,压低声音说出了接头暗号:“公子可是喜爱听戏?小女子这儿有一出鸳鸯戏水,不知公子可愿赏脸共听?”
那公子闻声缓缓侧过脸,目光触及柳清时,一双星目中似有精光闪过,须臾间便恢复如常。
“鸳鸯戏水?听起来倒是风雅有趣。”公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只是不知姑娘这出戏,是想在哪儿唱啊?”
嗯?柳清一愣。
怎么跟接头暗号不一样?
年轻公子,月白色长衫,羊脂玉佩,和小镜子说的一模一样啊!
沈之衡见她这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莞尔。
但随即压下嘴角,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在柳清面前晃了晃,“要不跟我去县衙里唱?”
柳清望着那令牌,顿时如遭雷击。
只因那令牌上,一只麒麟栩栩如生,口中衔着一块牌匾,上书“奉旨县令”四个大字。
这麒麟令牌,唯有当今天子钦点的父母官才配拥有,而眼前这位翩翩公子,竟是新上任的清河县县令——沈之衡!
柳清急忙回过神来,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女子认错人了,打扰大人雅兴,还望大人恕罪。”
沈之衡收起折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丫鬟。
她虽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清丽容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沈之衡漫不经心地用折扇敲着手心:“我听说,这清河县最近不太平,私盐贩子猖獗,姑娘穿着粗使丫头的衣服,却要给我唱鸳鸯戏水,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清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沈之衡看着年轻,心思倒是缜密得很,这才几句话的功夫,竟像是要瞧出端倪来了。
“沈大人误会了,小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来这戏楼里唱艳曲,猎情郎吗?”
明明是温润如玉的语气,从沈之衡口中说出,却莫名带着几分压迫感。
柳清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眼珠一转,索性把心一横,换上一副娇媚语气:“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小女子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大人的法眼。只是这戏楼人多眼杂,不如……”
柳清说着,大胆地伸手挑起沈之衡的下巴,却被沈之衡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
“哦?看来姑娘是想选个清净地儿了?”
沈之衡作势就要起身,柳清却慌了神。
她本想着县太爷身为清河县的父母官,应该更注重体面才是,断不会随意与戏楼女子纠缠,谁知竟是个如此轻浮放荡之人!
柳清骑虎难下,眼看着周围看客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大人莫急,这好戏,自然是要等天黑了,在房里慢慢唱,才有意思嘛。”
柳清本意是想先稳住沈之衡,再找机会脱身。
哪成想,她话音刚落,沈之衡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戏谑的笑意尽数褪去,眼神也骤然变得凌厉。
柳清看得心里直发怵,随即听到他说:“等?可等不及了,现在就跟我走!”
沈之衡说完,不由分说抓起柳清就走,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看热闹的客人。
“哎哟,这沈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玩起来还挺野啊!”
“可不是嘛,这小丫鬟怕是要遭殃咯!”
人群中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阻拦,毕竟,这可是新来的县太爷,谁敢得罪?
柳清被沈之衡一路拽着,只觉得手腕处火辣辣的疼,心中又羞又恼,又不敢太大力挣扎,生怕惹恼了县太爷。
“沈大人这是何意?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成?”
沈之衡停下脚步,手中又加了几分力,生怕人跑了,“强抢民女?这罪名可不敢当。本官只觉得姑娘形迹可疑,想请姑娘去县衙一叙罢了。”
“我有什么可疑的?沈大人莫要信口雌黄!”柳清有苦说不出。
早知道就应该多观察观察再对暗号,这下好了,搞不好还要吃牢饭。
沈之衡不理会她的狡辩,拉着她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车厢逼仄,檀香幽淡,与沈之衡身上皂荚的清爽之气混在一起,说不上难闻,却令柳清更加局促不安。
她低眉顺眼地缩在车厢一角,心想要不干脆跳车逃跑吧,料想这种读了十几年书的文官应该追不上她。
不过按照大盈律法,冲撞了父母官是个什么罪名来着?
“大人此举,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真想轻薄民女?”柳清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目光警惕。
她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只是来这戏楼卧底查案罢了,犯不着把身体搭上。
沈之衡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与大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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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知道你在戏楼卖唱吗?”
“与大人无关。另外,我不是卖唱的,就是个粗使丫头而已,大人怕是抓错人了。”
“呵,”沈之衡轻笑一声,“嘴还挺硬。”
马车外,来来往往的商贩都好奇地往里看。
“哎,你们看,那不是新来的沈大人吗?”
“可不是嘛,旁边那姑娘是谁啊?”
“你看那姑娘,一脸的不情愿,像是被强迫的。”一卖菜大婶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这沈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其实私底下可风流了,说不定……”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旁边的小贩连忙制止她,“这可是县太爷,咱们可得罪不起。”
柳清听得真切,心中早已把沈之衡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狗屁县太爷,这不明摆着毁她清誉吗?
“沈大人,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刘老板寻不见我人,是要扣工钱的。”柳清防备地抓紧车门帘子,随时准备跳车。
沈之衡没回答,目光放在她身上,沉思片刻后才说:“本官怀疑你和最近城里的私盐贩卖案有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柳清摇头否认,“欲加之罪,我不过是个戏班的丫鬟,哪里来的本事贩卖私盐?”
“有没有本事,搜过才知道。”沈之衡突然前倾身子,一只手伸到柳清身后。
柳清以为这人要抱自己,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往前推,正好打在沈之衡胸口上。
若是寻常女子做此动作,怕是会激起歹人的征服欲。
可柳清自幼习武,天生力气极大,这一推竟将沈之衡推得向后倒去,“咚”的一声撞到车厢壁上。
沈之衡当即闷咳几声,似是被打得不轻。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撩开,一小厮冲车内道:“大人,东西拿过来了。”
一个包袱被递了进来,沈之衡一边咳,一边伸手接东西,还不忘瞪柳清一眼。
哦……原来是要拿东西……
柳清顿时有些心虚,搓着手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突然靠那么近……不过,这好像是我的包袱吧?”
沈之衡没搭理她,手指灵活地解开包袱系带,里面是女子的换洗衣物和几封信笺。
他随手拿起一封信,展开细看,眉心却渐渐拢起。
信笺上的字迹娟秀工整,内容却与风月无关,皆是关于城中各方势力和官员贪腐的记录。
他越看,脸色越凝重,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也逐渐转为认真。
“这些都是何物?”沈之衡突然开口,目光却没从信上挪开。
“沈大人不是都看到了吗?不过是一些朋友写给我的信罢了。”
柳清面上强装镇定,一只脚却已经探出车门外,就等着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朋友?”沈之衡抬眼看向柳清,“姑娘的朋友还真不少,连这清河县最大的盐商都有书信往来。”
柳清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父亲因调查私盐案被杀害,这些信,是她为了查明真相,卧底戏班接近各色人等,费尽心思才得到的。
只是,这些事,她不能告诉沈之衡,至少现在不能。
沈之衡是敌是友,她现在还无法判断,如果贸然暴露身份,恐怕会打草惊蛇,甚至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罢了,既然姑娘不愿配合,那本官也不便强求。”沈之衡见她不说话,把信挑出来没收,包袱扎好还给柳清。
“夜已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只是……”他敛了神色,语气中带着警告之意,“还望姑娘以后注意行为检点,莫要再做引人误会之事。”
2. 第 2 章
戏楼后台,小镜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的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见柳清回来,小镜子忙不迭迎上去,眉头紧锁,语气焦急,“接头人听了会儿戏,已经走了!”
柳清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挥挥手,“走就走吧,只怪我自己今晚撞了煞星。”
“煞星?什么煞星?”小镜子一头雾水。
“还能是谁,新来的那个县太爷呗!”柳清没好气道。
“啊?”小镜子惊呼一声,杏眼圆睁,“和您私会的是沈大人?”
“什么私会,别乱说!”柳清瞪了小镜子一眼,顺手抄起桌上茶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半壶。
“您别解释了,我都看见了!”小镜子指着她被沈之衡握过的手腕说,“沈大人拉着您的手,还把您带走了,这孤男寡女的,说出去谁信您是清白的啊?”
两人正针对私会一事唇枪舌战,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戏楼的门被粗暴踹开,一群官差打扮的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捕快手持令牌,高声喝道:“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捉拿要犯!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
戏楼后门,昏暗的油灯摇曳不定,映照出柳清和小镜子脸上的不安。
就在刚刚,衙门来人把戏楼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抓了不少人回去。
“这县太爷,看着文绉绉的,下手可真够狠!”小镜子气得直跺脚,“把刘老板抓走不说,还把戏楼翻了个底朝天,咱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人脉全泡汤了!”
柳清没说话,只眉头紧锁,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门板。
这沈之衡的行事作风,着实出乎柳清的意料。
她原以为,沈之衡初来乍到,就算对她身份存疑,也会先按兵不动,暗中查探一番,哪想到他会如此雷厉风行,直接对戏楼下手。
“看来,是我们小觑沈大人了,”柳清终于开口,“他既敢如此行事,手中定然握有些许线索,需得谨慎应对才是。”
小镜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刘老板被抓了,戏楼这条线就断了,我们还没搭上供货的上家呢。”
柳清眼中寒光一闪:“别担心,刘老板只是被抓了,又不是死了,我现在去牢里问他,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小镜子面露难色:“姑奶奶,这牢房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更何况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怎么进得去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柳清邪魅一笑,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态,演得小镜子直撇嘴。
是夜,县衙内灯火通明,衙役们行色匆匆,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书房中,沈之衡端坐于桌案前,手中账册正是从戏楼搜缴而来,他正逐页翻看。
“大人,这是清查出的私盐贩子名单。”师爷将一叠纸放到沈之衡面前,恭敬道,“根据账本记载,这些人和清河盐号来往密切,其中还有不少是城中的达官贵人。”
沈之衡修长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一敲,另一只手拿起戏楼名册,将名册上的人名与账本上的名字一一比对。
突然,手指在一处停顿了一下,那里赫然写着“阿柳”两个字。
“柳清?”沈之衡轻念一声,抬手把这个名字用朱笔划掉。
“大人,这是何意?”师爷不解。
“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这位叫阿柳的姑娘,现在何处?”沈之衡放下名单,抬手按了按眉心。
“阿柳姑娘已经被关进大牢了,可是要提审……”
“什么?”沈之衡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谁让你们抓她的?”
师爷被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是、是阿柳姑娘自己说,说戏楼老板待她不薄,她要和戏楼老板同生共死,衙役们就把她和戏楼老板关在一起了……”
“糊涂!”沈之衡怒斥一声,抬脚就往外走,“还不快带我去!”
师爷从未见过沈之衡如此失态,也不敢多言,忙提着灯笼快步跟上去,心中暗暗叫苦,这阿柳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大人如此失态?
潮湿阴暗的大牢里,霉腐气息混杂着淡淡血腥味,令人作呕。
柳清靠墙而坐,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着,但她神色镇定,丝毫没有身陷囹圄的慌张。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哭哭啼啼的油腻胖子——刘老板。
刘老板有个引以为傲的傻儿子,侥幸没被抓进来,柳清以那傻儿子的安危为筹码,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三天后,清河码头将有一条载着私盐的货船靠岸,到时候接头人会亲自去验货。
只要柳清埋伏在码头附近,不愁搭不上供货人这条线。
眼下,柳清身上又没犯事,只要等明天天亮就能被放出去了,至于母亲那边,小镜子自会应付。
“吱呀——”
牢门打开,刺眼的火光照进来,沈之衡面色阴沉,步履匆匆,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师爷。
柳清抬眸一扫,又低下头去,片刻后,眼前出现一双黑底皂靴。
沈之衡走近前来,蹲下,抬手扣住柳清手腕仔细查看。
“你……”柳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腕一松,那原本紧紧束缚着她的麻绳,竟被解开。
得了自由,柳清却并未立即动作,只不动声色向后一撤,与沈之衡拉开距离,而后才抬起眼,语带防备:“沈大人此举何意?”
沈之衡面色不善,似是有些生气,“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是牢房!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岂能容你随意胡闹!”
柳清没想到对方会是如此反应,顿了一下后,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大人明察,戏楼被封,民女无处容身,这牢房虽非善地,却也遮风挡雨,总好过流落街头。”
柳清说着,做出从戏楼学来的扭捏姿态,眼角余光却偷偷观察沈之衡的神色。
沈之衡眉头拧得更紧。
一旁站着的师爷见状,忙上前打圆场:“阿柳姑娘,大人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这大牢阴暗潮湿,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待的地方?大人已经备好了马车,这就送你回去。”
沈之衡这人,柳清信不过,说不定出了这牢门,转眼就进虎穴。
柳清眼珠一转,指向身旁瑟瑟发抖的刘老板,“大人有所不知,民女与刘老板情同父女,如今他锒铛入狱,民女实在不忍心抛下他独自离去。”
从刚才起就止了哭开始看戏的刘老板:阿巴阿巴?我们很熟吗?
“胡闹!”沈之衡额角青筋暴起,隐忍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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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他不再理会柳清的胡搅蛮缠,不由分说一把拽住柳清的胳膊,几乎是将她拖出了牢房。
“诶?诶?诶?诶?”
柳清就这样被半拉半拽地带出县衙,外面早已备好马车,车夫看两人出来,连忙恭敬地掀开车帘。
柳清:“沈大人,我自己……”
沈之衡不听,把人塞进马车,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柳清:“沈大人,不必……”
沈之衡掀开门帘探出头去,和驾车的马夫说了什么。
柳清:“沈大人,这是……”
“坐好!”沈之衡周身气压极低,修长的双腿被车厢的阴影遮挡,只余下冷硬分明的下颌线。
柳清识趣地闭了嘴。
马车一路颠簸,朝着与戏楼相反的方向驶去。
柳清心中不安,悄悄伸手撩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熟悉的街道、店铺在她眼前一一闪过,这分明是回自己家的路!
她心下骇然,难道沈之衡调查过自己?
她在戏楼分明是隐姓埋名了的,沈之衡是如何得知她真实身份的?
不多时,马车停稳,沈之衡率先下车,转身准备去扶柳清。
柳清一个立定跳远蹦下来,脚下扬起一阵尘土。
沈之衡已平复好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模样:“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省得你娘担心。”
说罢,他看向柳清身后那扇破败的院门上,微微皱了皱眉,“此处宅院太过简陋,怕是住着不甚舒适,我会尽快为你们另寻一处宽敞些的住处。”
柳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沈之衡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难不成是想……养她为外室?!
还是举家包养的那种?
这歹人果然居心叵测!
不行!她堂堂县令之女,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能自甘堕落!
“沈大人,不必麻烦了。”柳清连忙后退一步,划清界限之意明显,“民女已经和城东铁匠铺的张家老爷私定终身,过些日子便要成亲了。”
沈之衡面色一僵,语气骤然冰冷:“你说什么?”
柳清缩了下脖子,料想沈大县令身居高位,应该从未被人拒绝过,此刻心中定是怒火中烧,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拔刀相向。
但柳清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我和张家老爷两情相悦,沈大人身份尊贵,还请高抬贵手,成全我们!”
说着,她还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假意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只是这番做作落在沈之衡眼里,却显得格外刺眼。
沈之衡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强压着怒气,冷笑道:“是吗?城东铁匠铺的老张是个鳏夫,年过四十,儿子都十岁了,柳姑娘,你要嫁过去给人续弦吗?”
“我……”柳清被问得一哽。
早知道就编个靠谱点的谎话了,失策。
“既然你与那张家老爷两情相悦,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龙蛇混杂的戏楼中?你一个待嫁闺秀,不在家绣嫁衣,跑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沈之衡步步紧逼,目光犀利。
“我、我们贫苦人家,赚些银钱度日,有何不可?莫非大人身居高位久了,已体察不到我等小民的难处了?”柳清也不甘示弱。
3. 第 3 章
沈之衡自诩冷静自持,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人三言两语就激怒。
他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再开口时,语气已平静许多,“柳姑娘,你若真有难处,不妨直说,我沈之衡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若是你需要银两,我自当尽力相助。”
柳清实在不知沈之衡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心中疑惑更甚。
索性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沈大人说笑了,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哪敢劳烦大人破费?况且,民女既已许配他人,还请大人莫要再管民女的闲事,平白惹人非议。”
沈之衡见她油盐不进,脸色一沉,“既如此,那便当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需要什么条件,才肯解除与那鳏夫的婚约?”
柳清被他一再逼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既然沈大人问起,那民女就冒昧直言了。实不相瞒,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如今她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下,偷偷观察沈之衡的反应,只见他眉头微皱,果然上钩了。
“我母亲身子骨弱,一到下雨天就腰腿酸痛。我原想着,多攒些银两,为母亲在城里置办一处像样的宅院,再请几个丫鬟仆役,让她老人家安享晚年。只是……”
柳清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之衡最见不得女子落泪,更何况是柳清这般我见犹怜的女子。
他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也并非不谙世事,这年头,孤儿寡母想要在世上立足,确实不易。
“你需要多少银两?”沈之衡问道,语气已不自觉软了下来。
柳清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伸出手指,细声细气道:“七进七出的院子,怎么也得要个千两银子,再添置些家具摆设,还得千两。请丫鬟仆役,一年也得千两银子,还有我那可怜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还得请大夫抓药,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还有……”柳清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我那远房表弟,自幼父母双亡,尚未娶妻生子,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为他置办些家业……”
“打住!”沈之衡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声打断,“你说的这些,一个打铁的鳏夫能赚得出?”
柳清故作委屈地瘪了瘪嘴,“赚不赚得出,总要试一试,梦想还是要有的……”
沈之衡家世代做官,父亲在京城任知府一职,一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两银子,住的是三进的院子。
而七进七出的院子,那是王爷的待遇。
清河县只是个小小县城,在此地买七进的院子,要是被京城的知道了,怕不是会落个杀头的罪名。
“你……”沈之衡指着柳清,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他算是看清了,柳清这丫头满嘴跑马车,压根就是耍他玩儿呢!
柳清见他吃瘪,心中暗自得意,试探道:“沈大人,您看,要不您还是别把心思往民女身上打了,我那未来夫君是个踏实肯干的,定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就不劳您费心了。”
“冥顽不灵!”沈之衡气极,干脆不与她争论,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车轮卷起尘土,柳清扇了扇鼻子,抬手推开自家院门。
小镜子老早就守在门口,偷听了大半,见柳清进来,忙迎上去,“主子,那可是县太爷,您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
柳清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怕什么,我心里有数。”
她抬头点了下东厢房,“我娘睡了?”
“睡了,我换上您的衣裳踹了院门好几脚,夫人以为您回来了,就睡了。”小镜子回。
柳清回头看了眼形同虚设的院门,和地上断裂的门板碎片,点点头,“做得好。”
回到房间,柳清提笔蘸墨,略作沉吟,飞快写下一封信,递给小镜子,“明日你亲自走一趟,把这封信送到黑狼山下的驿站,交给老鹰。”
小镜子接过信,面露难色,“主子,这新来的县令大人看起来不好对付,咱们与黑狼山交往过密,会不会……”
柳清轻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莫怕,黑狼寨不是那么好剿的,我爹都没做成的事,他初来乍到,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第二日,柳清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往日她天不亮就得去戏楼帮工,如今戏楼被封,她正好得空休息一下。
院中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柳清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张口就叫:“小镜子。”
小镜子闻声端着水盆进来,面色却有些古怪。
“怎的了?大早上……呃,大中午的?”柳清一边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外头谁在说话?”
小镜子支吾着:“是……您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奴婢不敢说。”
柳清带着满腹疑问,随手披了件外衣便走出房门。
踏入院中,她顿时愣在原地。
“小姐,您可算起了!就等您呢!”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迎上来。
这人叫张铁牛,是柳清父亲生前的侍卫,为人忠厚老实,武功高强。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一直守在柳清母女身边,对柳清更是言听计从。
而他,正是昨夜柳清口中,和她情投意合的铁匠铺张家老爷。
张铁牛憨憨一笑,“今早县太爷亲自来俺家找俺,说是商量什么……退婚事由,俺寻思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就引着县太爷来寻小姐和夫人了。”
柳清顺着张铁牛的手看去,院当中,和她娘相谈甚欢的,不是那煞星还能是谁。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又来了?”柳清脱口而出。
最近十二个时辰里,她见了这人三面,属实有些厌烦了。
“清儿,怎么跟沈大人说话呢?还不快向沈大人道歉!”柳母责备道。
柳清不乐意地福了福身,转而站在母亲身边,“娘,您不是腿疼吗?怎的出来了?”
“娘没事,贵客临门,总得相迎不是。”柳母说着,慈爱地拍了拍柳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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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转头看向沈之衡,脸上堆满了笑,“之衡啊,你别怪清儿,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说话做事总是没大没小的。”
柳清听得此言,满头问号。
母亲什么时候和沈之衡这般熟稔了?
沈之衡不过是县令,母亲应该不至于看他脸色吧?
“伯母言重了,清儿她……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孩儿很喜欢。”沈之衡说着,看向柳清的眼神竟充满了……宠溺?
柳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之衡这唱的是哪一出?
“时候不早了,之衡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儿用午膳吧。”柳母热情邀请。
“那就叨扰伯母了。”沈之衡也不推辞,欣然答应。
趁沈之衡和张铁牛说话的工夫,柳清将母亲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娘,您和沈之衡很熟吗?”
柳母闻言,神秘一笑,“傻孩子,你还不知道吧?之衡他……就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啊!”
“什么?!”柳清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一把抓住桌角,这才稳住身形,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娘,您……您说什么胡话呢?”柳清的声音都变了调。
指腹为婚这种事,她只在戏文里听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况且,从小到大也没人跟她说过这事啊?也太突然了吧?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柳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就是当年你爹和你沈伯父定下婚约的信物,你且好好收着。”
柳清接过玉佩,只觉得入手温润,一看便知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玉佩她在沈之衡身上见过,就是因为这块玉佩,她才把沈之衡错认成接头人,也就有了后来这一大堆糟心事。
这是不祥之物!
柳清只觉得这玉佩烫手,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娘,这婚事……女儿不答应!”她把玉佩塞回母亲手里,语气坚决。
“清儿,你听娘的话,别再查你爹的案子了,安心跟着之衡过日子吧。”柳母说着,给柳清顺了顺头发,眼中难掩担心,“之衡从小就端方正直,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更别说时隔多年,沈家不计较咱家落败,还记着这婚事,足见其心诚。”
“娘……”柳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母打断。
“好了好了,此事便这般定下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寻门好亲事才是正经。”柳母不容置喙,将女儿往沈之衡身边推了推,“之衡啊,清儿就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她!”
沈之衡顺手扶住靠过来的人,清润的面庞当即扬起笑意,“伯母放心,孩儿定会好好照顾清儿的。”
他偏头看来,目光灼灼,语气温柔缱绻。
柳清顿时毛骨悚然。
登徒子!
柳清才不惯着他,当即一招神龙摆尾,沈之衡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经此一役,柳清倒是想起了些儿时的事。
4. 第 4 章
午膳摆满了柳家小厨房的拿手菜,道道精致。
柳清记忆中,家中已许久未曾这般丰盛,自父亲去世后,只靠着些许积蓄和张铁牛的铁匠铺维持生计,日子节省得很。
只是而今她心乱如麻,食不知味。
反观沈之衡,吃得津津有味,偶尔还出言赞叹几句,惹得柳母喜笑颜开,直说往后沈之衡可要常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母兴致颇高,便说起了往事:“我记得小时候,清儿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总跟在之衡屁股后面跑,一口一个‘之衡哥哥’,要人家给你抓蝴蝶,编花环……”
“胡说!”柳清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我才没有!”
柳母并未察觉她的不满,兀自沉浸在回忆中:“有一回啊,清儿把她爹刚种的一棵云柳树推倒,非要把之衡种坑里,还说这样就能快快长大,好娶她过门,哈哈……”
柳清羞愤欲死。
她不喜欢这个自说自话,给她捣乱的未婚夫。
若非此人阻挠,坏了她的大事,此刻她怕是已和盐帮牵上线,距离真相也更近一步了。
以往的沈之衡是何模样,她早抛之脑后,只隐约记得,儿时确实有个玩伴,模样白白净净,不过在父亲调任清河县令后,两家便断了音讯。
如今的沈之衡,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字——烦!
沈之衡也记得那事,缓缓勾起唇角,应和道:“想当年,一个小丫头竟能把云柳连根拔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赶忙按她的吩咐去树坑里站着,生怕自己的脑袋也被拔下来,结果蹭得衣服上全是泥,被我娘好一顿骂……”
“沈之衡!”柳清怒目圆睁,“你再说!”
她不敢和她娘叫板,但沈之衡,她现在可是很想揍他一顿!
沈之衡恍若未见她眼中怒火,仍旧徐徐说道:“只是,清儿虽顽皮,却也心善。彼时我被母亲罚站,她便在旁吃着桂花糕陪我……”
柳清气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如今我已长成了不爱吃桂花糕的黑心人,恐怕与沈大人的期望相去甚远,依我看,这指腹为婚的旧约,还是就此作废了罢,如何?”
话虽说得得体,但饭桌下,柳清正死死踩着沈之衡的脚趾,大有他要是不同意,就把他脚趾踩断的架势。
沈之衡吃痛,面色微变,笑意却不减反增,不动声色地夹了个鹌鹑蛋放入柳清碗中。
“清儿,我知道你心中尚有芥蒂。你且放心,岳父大人之事,我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他神色认真,语气诚恳,一派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若换了旁的姑娘,怕是会感动到垂泪。
但柳清不吃他这套,皮笑肉不笑地回:“不必了,父亲的仇,我自己会报,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清儿!”柳母见柳清这般态度,心下焦急,语气也重了几分,“之衡是你未婚夫,又是县令,他帮你查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清把嘴一撇:“我可没答应嫁给他。”
“你……”柳母气结,抚着胸口顺了半天气。
对柳母来说,沈家愿意履行婚约,是柳家的福分。
沈柳两家,虽说多年前是门当户对的世交,但这些年,沈之衡他爹在京城当了知府,而柳清的爹只在清河县混了个县令,还早早过世,两家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
如今沈家不嫌弃她们,还愿意娶清儿过门,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对之衡竟是这般抗拒的态度,真是好赖不懂。
沈之衡见柳母动了怒,忙起身想靠近安抚,但桌下柳清的脚还轧在他脚上,他动弹不得,无奈道:“清儿,你我二人如今这番境地,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你若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柳清见他并非一味油嘴滑舌,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便稍稍把脚抬起半厘,却依旧板着脸:“沈大人明鉴,小女子如今满心皆是为父报仇之事,实在无心谈及儿女私情。待真相水落石出之日,你我二人的婚约,再做计较也不迟。”
“好,我答应你。”沈之衡应得干脆,丝毫没有扭捏作态。
其实是因为脚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待会儿离了这柳家,得去医馆看看。
柳清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成想沈之衡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她有些意外。
她深深看了沈之衡一眼,这人神色坦荡,并无虚伪之色,心中对他的成见也消散了几分。
饭后,沈之衡拖着一只脚向柳母告辞,柳母还当他是坐久了脚麻,留他去屋中歇息,他连连摆手,以衙中事务繁忙为由,姿势怪异地走了。
柳清则独自一人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眼下,戏楼因贩卖私盐之事被查封,她必须另寻出路。
刘老板所说的货船即将靠岸,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
入夜,戌时,县衙。
沈之衡刚从医馆回来,正在书房翻阅卷宗,师爷急匆匆走近,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消息可靠吗?”沈之衡神色凝重。
师爷点头,“千真万确,货船今晚就会靠岸,‘接头人’会扮作力工模样,把货转移至城郊破庙中。”
沈之衡沉思片刻,吩咐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打草惊蛇。你派人暗中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是,大人!”师爷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柳清已换上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也用布巾包起,作男子打扮,来了码头。
她听说这里正在招扛大包的,一路打听着,来到招工之处。
“扛活!扛活!有力气,肯吃苦的都来!”满脸横肉的壮汉扯着嗓子吆喝。
柳清挤上前去,“这位大哥,招我吧。”
那壮汉上下打量她,“就你这小身板,扛得动吗?别到时候闪了腰,还得老子把你抬回去!”
“大哥行行好,让我试试吧。”柳清压着嗓子,瓮声瓮气道,“家中老母卧病在床,就指着我挣钱糊口呢。”
壮汉看她眼神坚定,也不像是偷懒耍滑的,便点头道:“行吧,跟着我,别乱跑!”
柳清随那壮汉行至一艘货船前,但见船上货物堆积如山,几个工人正吃力搬运。
“嘿哟!嘿哟!”
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号子声,柳清也加入了搬货队伍。
柳清从小力气就大,柳父甚至有送她去军营建功立业的打算,只可惜军营不收女将士。
小时候的柳清一身蛮力无处施展,便把父亲种在院中的云柳一棵棵都给拔了,因此没少挨揍。
眼下她贴着假胡子,脸上涂着锅灰,再加上这一把子力气,竟没人怀疑她是女子。
夜幕低垂,码头上灯火如昼,人声喧嚣。
一艘商船缓缓靠岸,领头的力工吆喝一声,工人们便开始卸货,一包包货物从船舱里被递出来,堆积在码头上。
沈之衡也乔装打扮了一番,混杂在一群等着捡漏的商贩中,时不时探头探脑往船舱里张望。
“我说这位仁兄,你挤甚?这船上还没卸完呢。”旁边一个精瘦汉子不耐烦地推搡了沈之衡一把,语气粗声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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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衡忙拱手作揖,脸上堆着客气的笑,“抱歉抱歉,在下也是好奇,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物什。”
“稀罕物什?哈,只怕你买不起!”那汉子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显然把他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
沈之衡也不恼,笑了笑,继续观察从船舱里搬出来的货。大多都是些布匹茶叶,偶尔夹杂着几箱瓷器,并无异常。
“我说你这后生眼力劲儿不行啊,老往船舱里瞅作甚?你要想捡漏,就得盯着那些搬运的力工!有些好东西,还没等搬到岸上呢,就被他们私底下给昧下了!”那精瘦汉子以为沈之衡真是来淘宝贝的,忍不住指点起来。
沈之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几个工人正合力抬一口箱笼,箱笼外严严实实裹着油布,想来其中之物必然价值不菲。
那几人身后跟着一道瘦小的身影,竟独自一人抱着箱笼走了出来,箱笼落地之时,扬起一股灰尘,呛得周围众人一阵咳嗽。
沈之衡以袖掩鼻,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扔箱子之人。
只见那身材瘦小的工人正拍打着身上的脏污,露出一张沾满锅灰的脸,奈何距离尚远,看不清五官,但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你这夯货,作甚这般毛躁!这箱笼若是碰损了,你赔得起么!”一管事模样的青衣人走上前来,指着那工人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唾沫星子横飞。
那工人也不回嘴,只低眉顺眼地应道:“小的知错了,下次定当注意。”
沈之衡越看越觉得这力工眼熟,正待凑近细看,就听那管事又说:“这箱笼不要放在此处,随我去,搬到那边马车上去。”说罢,便抬脚去前头领路。
柳清抹了把鼻子,回头看向身后货船,有些不太想去。
她是来此处找接头人的,若是跟着管事走了,误了正事怎么办?
可若是不去,这管事如此凶神恶煞,又该如何推脱?
柳清正犹豫间,管事已走出去老远,回头见她没跟上,面露凶相,“哎!我说你这夯货,怎的还愣着?!还不快跟上!是不是不想干了!”
柳清无法,只得抱起箱笼跟上去,心中暗自打算速去速回。
两人穿过人群,来到码头边上一处僻静所在。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厢宽大,车身朴素,没有丝毫装饰,格外低调。
柳清敷衍地把手中之物往车上一扔,拍拍手便想离去,却突然间被一物什砸了脑袋。
她低头一看,地上一颗圆滚滚的银疙瘩转了一圈,停在她脚边。
“赏你的。”管事丢下一句话,转身便驾起马车,扬长而去。
还有这种好事?倒也不亏。
柳清捡起银疙瘩,掂量了一下,正欲放进嘴里咬一咬,突然,只听“咻”的一声,一只利箭擦过她耳边,直直追着马车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巨响,还未走远的马车竟侧翻在地!马儿嘶鸣着挣扎,车厢里物品散落一地。
那管事反应倒是快,一看情况不对,立马弃车而逃,可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官差死死按在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柳清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身后抓住肩膀,扭着手戴上了镣铐。
“大人,犯人已抓获!”
沈之衡举着火把近前,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顿时愣住了。
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力工,一双眼清澈明亮,怎的和他未婚妻长得如此相像?
“沈、沈之衡……”柳清苦着脸,勉强笑了一下,“好巧啊,你也来看热闹?”
5. 第 5 章
侧翻的马车里,那箱刚被柳清搬上去的箱笼摔裂开来,里面白花花的盐粒散落一地。
管事作为转运私盐的主犯,被五花大绑押进了大牢。
柳清,疑似从犯,暂时无法脱罪,也被关进了牢房。
两人隔着一道栅栏,面面相觑。
大半夜的,四下寂静无声,柳清却双眼放光,终于说出了那句憋了好久的话:“公子可是喜爱听戏?小女子这儿有一出鸳鸯戏水,不知公子可愿赏脸共听?”
伪装成管事的接头人:“……夯货,现在是唱艳曲的时候吗?!”
暗号对上了!
柳清当即哀嚎一声,“接头人老爷!我找您找得好辛苦啊——”
“安静!牢房重地,岂容喧哗!”
狱卒怒喝一声,柳清赶紧噤声。
这接头人名唤路飞,戏楼被查封后,他收来的货暂时没了着落,便想着先运到城郊破庙中存放。
谁知信息链上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今日被抓进这大牢,要想出去,恐怕只能等下辈子了。
思及此,路飞面露悲恸,悔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堪堪掉落之际,隔壁牢房的夯货开始唱歌。
“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喂,夯货,你为何扮作男子打扮去码头当力工?”路飞哭不出来了,干脆找柳清搭话。
柳清因祸得福,短暂的庆祝过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
“接头人老爷,我是专门去找您的呀,”柳清瞥了眼牢门口的狱卒,压低声音,“小女子崇拜您,想学习您的手段,不知您可否收我为徒?”
路飞纵横江湖多年,杀人越货的事干了不少,收徒却从没想过,他上下打量着柳清,见她眼神真诚,不似作伪,便问道:“你崇拜我什么?”
“接头人老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黑白两道通吃,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人才!那京城的位置,该当您坐才是!”
柳清半月前就打好草稿了,因而此时说出来,半点磕巴不打。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但路飞显然很受用,抚掌不敢大笑,肩膀抖如糠筛,笑着笑着,他猛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敛了起来。
他犯的事足够砍他脑袋十次,必不可能被无罪释放,但隔壁那夯货不同。
这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被他利用的,说到底只是个无辜受害者,待官府查明真相,便会将她放了。
若是能让这夯货替自己去搬救兵……只要计划周全,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况且这夯货如此崇拜自己,想来不会拒绝。
“喂,丫头,我答应收你为徒了。”路飞想让自己和蔼些,也不叫她夯货了。
柳清正发愁怎么取得路飞的信任,好接着套他话,听他主动示好,心中一喜,“当真?!”
“自是真的,但我有条件,你且附耳过来。”路飞招了招手,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黑狼山……黑狼寨……你去……然后……听清楚了吗?”
未时,县衙书房。
沈之衡看着师爷整理出的码头力工名单,眉头紧了又紧。
“从犯柳清,可查出什么了?”他问。
师爷站立一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闻言,扇了自己两巴掌,回道:“那力工女扮男装,非码头固定工人,而是货船到达前半个时辰才临时加入的,身份虽可疑,但在我们掌握的私盐线路上,并未发现有这么号人,待明日下官再……”
沈之衡“啪”地把手中名单一拍,“既没证据,那不就是抓错人了?怎可让无辜百姓在牢中白白受苦?速速将她释放!”
“大人,这……”师爷面露难色,“牢房重地,哪能说进就进,说放就放的?况且,那柳清……”
“况且什么?难不成你还怀疑本官徇私枉法?”
“下官不敢!”
寅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柳清被两个狱卒护送,推出了县衙。
沈之衡早已等在门口,见她出来,拉着她的胳膊,正面背面,从头到脚都检查过一遍,确认并无伤痕,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本想问问柳清,为何要去码头?为何女扮男装?为何要当力工?
但话到嘴边,只一句:“饿不饿?”
凌晨的街上,已有早点铺子开始营业。
两人行至一家豆面摊,柳清止住步子闻了闻,“好香!老板,来两碗豆面,多加辣子!”
沈之衡跟着她落座,“我还不饿,不用给我点。”
“谁说给你点了?”柳清白了他一眼,将两碗豆面都拉到自己面前,“这两碗都是我的!”
她吃相豪放,全然不顾形象,嘴角沾了辣椒油也毫不在意。
沈之衡看着看着,嘴角竟不自觉上扬,多久没见过这般鲜活的人了?
一碗下肚,柳清意犹未尽,拿过第二碗开始吃,肚中已半饱,因而这第二碗吃得就斯文了些。
这个时间,来吃早点的都是些码头工人和贩夫走卒,柳清边吃边观察这些人。
忽而她想到什么,开口:“沈大人……”
沈之衡:“不必见外,唤我之衡就好。”
柳清:“沈大人,我被关进大牢的时候,狱卒把我的一颗银疙瘩收缴了,不知沈大人可否做主,帮我把银子要回来?”
沈之衡抬手给她到了杯水,摇头,“那钱乃赃物,按律法需得没收,你若需要钱,我这有,你先用着,不够再与我说。”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约莫是那银疙瘩的十倍。
“不要你那臭钱!”柳清有意和他划清界限,端起碗去了隔壁桌。
码头的力工是按件付工钱,扛一个大包给十文钱。
那颗银疙瘩算是意外之财,没了也便罢,但她扛大包的工钱可是实打实的辛苦钱。
因意外被关进大牢,导致她的工钱还没结,也不知下次再去码头,那工头还认不认她这号人。
柳清盘算着,要不现在就去码头碰碰运气,说不定那工头还没走。
刚这么想着,隔壁桌落座一彪形大汉,嗓门极大地要了三碗豆面。
柳清一瞧,乐了,这不就是招自己当力工的工头吗?当即就找了上去,“大哥,工钱还没给我结呢。”
工头抬头一看,是个年轻姑娘,不认识,脸色便不太好看,“哪来的小丫头,敢跟老子要钱?活得不耐烦了?!”
他撸起油腻腻的袖子,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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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上虬结的肌肉,试图吓退柳清。
柳清早前扮作男人时贴的假胡子,在混乱中早已掉落,但她完全忘了,只当这工头想要赖账,自然不肯干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欺负老实人是吧?速速将工钱付了,否则咱们去县衙说道说道!”
沈之衡欲上前帮忙,被柳清推开,“没你事,站远点。”
那工头被柳清拽得直翻白眼,嘴里骂骂咧咧,却在挣扎间,不小心碰掉了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
布袋落地,洒出了些白色颗粒,隐隐闪着细碎的光。
柳清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盐粒,更加不能放手。
那工头见盐袋掉落,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和柳清纠缠,弯腰就想将盐袋捡起来。
柳清眼疾手快,一脚踩在那盐袋上,大喝道:“沈之衡,这人随身带着这么多盐,肯定和码头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快把他抓起来!”
那工头发觉事态不妙,心知今日怕是难逃一劫,索性心一横,猛地推开柳清,转身就跑。
“别跑!”柳清早有防备,在他转身的瞬间就追了上去。
沈之衡当机立断,拉响身上带的信号弹。
红色火花在空中炸开,衙门里的官差响应迅速,即刻往事发现场赶来。
柳清身形矫健,始终紧咬在那工头身后,两人一追一赶,竟跑到城郊的树林里。
“臭丫头!你给老子等着!”工头跑至一处,忽的停下脚步,回身放了句狠话。
“等你个头!”柳清可没工夫和他废话,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那工头的肚子就是一拳。
工头也不是吃素的,肥厚的肚皮堪比城墙,硬生生扛下这一拳。他怪叫一声,反手就朝柳清抓来,柳清侧身躲过,两人扭打在一起。
官差们赶到时,正巧看到柳清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把人高马大的工头按着打,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沈之衡骑马赶到,见此情形,连忙喝令道。
官差们这才如梦初醒,提着刀就冲了上去。
沈之衡翻身下马,许是太过着急,脚下一时踩空,竟生生摔了个屁股墩儿。
柳清听见动静,分神朝沈之衡看了一眼,见他摔倒在地,顿觉好笑,“沈大人,你这身手也该练练了。”
“你还有心思笑!”沈之衡又气又怕,“还不快过来!”
柳清还想再调侃他几句,却见沈之衡面色铁青,顿时收了声。正好官差也已就位,料想工头跑不了,便不再多言,乖乖地朝他走去。
谁知,异变突生!几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场中众人!
“小心!”柳清惊呼一声,下意识将沈之衡扑倒在地。
利箭几乎贴着两人的头皮飞过,“嗖嗖”几声,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嗡嗡震颤。
柳清一天遇上两次飞箭事件,心脏受不住,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耳边传来沈之衡温热的鼻息,心中竟涌起一股陌生的情愫。
沈之衡迅速反应过来,将柳清护在身下,沉声道:“别怕,有我在。”
柳清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得她脑袋发晕。
6. 第 6 章
射箭之人似乎并不恋战,一击不中,便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沈之衡不敢大意,忙招呼衙役将柳清和那工头团团围住,以防刺客再次偷袭。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四周,沉声问道:“可有看清刺客是何模样?”
衙役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沈之衡面色凝重,却一时理不清头绪。这刺客来得蹊跷,目标似乎是他,却又不像单纯的刺杀,更像是为了阻止他们抓捕那名工头。
眼看着那工头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下去,柳清这才松了口气,回身想去找沈之衡,却见他正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
“沈大人,你没事吧?”柳清自知理亏,语气也不自觉软了几分。
“你说呢?”沈之衡带着愠色看她,“下次再这般鲁莽行事,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柳清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要不是我出手及时,那犯人早跑了,你不感谢我就算了,生的哪门子气……”
沈之衡自然听见了她的抱怨,却也不反驳,拍了拍身上灰尘,准备去牵马。
柳清这才发现,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划破了一道大口子,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挂着几道血痕。
“你受伤了!”柳清惊呼一声,连忙抓住他的手查看,“疼不疼?快快快!我们去医馆!”
“一点小伤,不碍事。”沈之衡想抽回手,奈何柳清力气太大,他几乎挣脱不得,只能无奈道,“案子还没查清楚,先回衙门再说。”
“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柳清见他嘴硬,索性心一横,拦腰便将沈之衡打横抱起,吓得沈之衡惊呼出声,“柳清!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柳清充耳不闻,翻身上马,也不管沈之衡坐好没,一夹马腹直奔城中医馆而去。
只是可怜了沈县太爷,被柳清圈在双臂中,只分得半个马鞍,硌得屁股生疼。
他本想和柳清保持些距离,奈何马背颠簸,他一个不查,整个人便贴进了柳清怀中。
柳清:“你坐稳些,别乱动!”
沈之衡无语凝噎,只得咬着牙在心里默念金刚经。
好在医馆和衙门离得近,上过药后,沈之衡说什么也不肯再骑马,一瘸一拐地小跑进了衙门。
柳清倒也没在意,自顾自跟在他身后,嘴里还振振有词:“沈大人,这案子我是当事人,你审问犯人,我得旁听,也好帮你参谋参谋不是?”
沈之衡脚步一顿,回头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成日里打打闹闹也就罢了,还要听审犯人,也不怕污了耳朵?”
“这有什么可污的,”柳清不以为意,“我爹以前常给我讲案子,我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沈之衡还想再说什么,但见柳清一副“你不让我去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架势,只得无奈叹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在去大牢审讯之前,沈之衡需得去书房找些卷宗。
书房里,小衙役们给柳清奉上茶水,识趣地退到一旁,却忍不住拿眼睛偷偷打量她。
这柳姑娘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县老爷的书房里随意走动,而且看县老爷对她那般容忍的态度,莫非……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衙役忍不住问:“姑娘,您和我们老爷是……”
柳清眼珠一转,指着沈之衡的背影,笑盈盈道:“我是你们老爷未过门的娘子,怎么,不像吗?”
小衙役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柳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是啊,除了县老爷未来的夫人,谁还敢这般肆无忌惮?
听到如此言论,沈之衡手中的卷宗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他猛地转身,撞上柳清盈盈的目光,她眼角弯弯,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屏退衙役们,沈之衡咬牙切齿道:“你又想搞什么鬼?”
柳清收起脸上笑意,“沈大人,我想好了,我要跟你合作。”
沈之衡拧眉不解,只听柳清继续道:“早些时候我对指腹为婚这事颇有微词,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沈大人为官清廉公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需要你在县衙的权力和资源,有了你的助力,我定能更快查清父亲的案子。”
“等等!”沈之衡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柳清,“合作是互利共赢的事,说了这么多,怎么听着都是利于你的,我能获得什么?”
柳清:“我答应做你娘子了,这还不够吗?”
沈之衡怒瞪她一眼:“胡闹!我拒绝!”
柳清一听,坐不住了,从桌案上跳下,“那你想要什么?沈之衡,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沈之衡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看似大大咧咧,实则鬼主意多得很,每句话都带着陷阱,就等着他往里跳。
若是换了旁人,他早就命人乱棍打出去了,偏偏这人是柳清,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还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柳清想要的无非是查清她父亲的案子,而他身为父母官,查案本来就是分内之事,两人目标一致,合作倒也未尝不可。
但案情凶险,柳清一介女流,若是参与其中,只怕会遇到危险。
况且以“娘子”之名作为交换,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沈之衡心中天人交战,半晌,他长叹一声:“罢了,我可以答应和你合作,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以身犯险。”
柳清闻言,眼睛一亮,原本就灵动的眸子更加光彩照人,“我就知道沈大人最好了,你放心,我肯定乖乖听话,绝不给你添乱!”
沈之衡耳根微微泛起薄红,不自然地偏过头,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犯人明日再审,我唤衙役送你回家。”
说罢,他便转身向外走去,不再给柳清说话的机会。
柳清在小衙役的护送下往衙门外走,心中暗暗盘算,这沈之衡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还挺好说话,看来这桩婚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有了县衙这层关系,自己查案就方便多了。
至于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她查明真相,自然有办法解除。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衙役们恭敬的问候:“大人。”
柳清随旁人退至一边,好奇抬头,只见一位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方正,留着三绺长须,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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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威。
“这位是?”柳清向旁边的小衙役打听。
“嘘,小声点!”小衙役紧张地看了眼那绯袍官员,凑到柳清耳边低声道,“这位是当朝监察御史,胡大人,此次前来咱们清河县,应当是为了督办私盐案的。”
柳清恍然大悟,怪不得阵仗如此之大,原来是京里来的钦差大臣。
她目送胡御史进了书房,有个问题却想不明白。
这私盐案牵扯甚广,她爹生前也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实质进展,怎么新官上任没多久,京里就派人下来督办了?
她按捺住满腹疑问,转身出了衙门。
与其在这里干等着,倒不如去探探那胡御史的底细。只是,该从何处下手呢?
柳清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城西一家医馆前。
她脚步一顿,拐进去开了几方外伤药,再次折回了县衙。
看门的衙役认出她来,想起沈之衡之前的交代,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将她迎了进去,“柳姑娘,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我有些不舒服,想进去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柳清捂着胸口,眉头微蹙,一副虚弱的模样。
那衙役本就是个热心肠,见她手里还提着药包,不像作伪,便不再多问,将她引到一间厢房休息。
待衙役离开,柳清悄悄来到书房外。
隔着窗户纸,隐约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胡御史:“沈大人,你也是从京城来的,应该知道这私盐案非同小可。如今那放冷箭的刺客都跑到眼皮子底下了,你竟将人放跑,这要是传回京城,你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下官自然明白此案的重要性,但敌暗我明,在场还有无辜百姓,不能贸然行事。”沈之衡语气沉稳,不卑不亢。
“哼,说得好听!什么无辜百姓,说不定与那歹人是一伙的,故意扰乱视听!”胡御史显然对此说辞并不满意。
“胡大人慎言!”沈之衡语气微冷,竟是动了怒。
当时那冷箭自林中射出,柳清第一时间就朝他扑来,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身负重伤。
如此良善之人,怎能随意诬陷!
胡御史显然没料到沈之衡会是这番反应,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门外,师爷来书房汇报案情,正好撞见在门外偷听的柳清。
“柳姑娘,你这是……”
柳清反应极快,立刻做出头疼欲裂的模样,一手扶墙,一手按额头,嘴里还断断续续呻吟着:“哎哟……头疼……”边说边就要往外走,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如此拙劣的演技,竟把师爷骗住了。
“柳姑娘,不打紧吧?要不我送你去医馆?”
柳清哪敢接话,只顾着摇头,脚步虚浮地往前挪动,恨不得自己会瞬移的功夫,好立刻消失在这是非之地。
屋内的两人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对话声戛然而止。
“外面何人喧哗?”胡御史沉声问道。
沈之衡没说话,起身走到门边,伸手便要推门。
柳清眼看那门就要被推开,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也顾不上装病了,拔腿就跑。
7. 第 7 章
柳清一路飞奔逃回厢房,心还砰砰直跳。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不顾茶水早已凉透,仰头灌下半壶,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刚想坐下来歇口气,身后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柳清心头一惊,慌忙回头,只见沈之衡立在门边,正面色冷峻地望着她。
他怎么来了?难道被发现了?
“沈大人,有事?”柳清故作惊讶,偷偷观察沈之衡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沈之衡没说话,只是迈步进来,反手关上房门。
他每走近一步,柳清就觉得身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她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桌子,退无可退。
沈之衡终于开口了,语气听不出喜怒,“师爷说你头痛,我看着不像。说吧,鬼鬼祟祟躲在门外,想干什么?”
“那个,我,我……”柳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特意去城西的回春堂抓了几服药,其实,我是专程回来给你送药的。”
她说着,将手中药包往前递了递,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之衡的目光落在药包上,眉头微微一挑,却没有伸手去接。
柳清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编瞎话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可她这番说辞,却是九假一真,就怕他一查问,立马露馅。
“那个……沈大人,您若是不需要,那我便……”柳清说着,作势要收回手。
“等等。”沈之衡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却没有去接药,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指尖温热干燥,轻触在她冰凉的腕上,对比鲜明。柳清只觉一股热意自他指尖传来,瞬间蔓延至全身,烧得她面颊滚烫,心跳如鼓。
“既是未来娘子给的,哪有不要之理。”沈之衡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暗藏几分山雨欲来之势。
“未来娘子”这四个字,从沈之衡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柳清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会顺杆爬,占便宜没够。
她想要抽回手,却被沈之衡握得更紧。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怎么,合作的事不作数了?”
“自然作数,但……”
“既然作数,那便请未来娘子帮我上药,就以情报交换如何?”
沈之衡说着,拽着柳清来到床榻旁坐好,挽起衣袖露出伤口。
若只是上药,便能换取情报,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因而柳清没有丝毫犹豫,翻出药包里的金疮药,就要动手。
见药包里真的有金疮药,沈之衡微不可查地松了松肩膀。
胡御史刚才说的那番话,他虽极力反驳,但并非没有听进去。
他与柳清分别时还年幼,这么多年过去,柳清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他其实根本不了解。
但眼下,柳清特意离了衙门给他买药,可见其心思柔软良善,绝对不可能像胡御史说的那样,和放冷箭的歹人是一伙的。
想到此处,沈之衡不禁弯了弯嘴角。
他的伤口其实在医馆时已处理过了,根本不需要再上药。但他故意装作伤口疼,一方面是想试探柳清去而复返的来意,另一方面,也是想增加两人的相处机会,多培养些感情。
只是他没想到,柳清手劲竟然这么大!
“嘶——”
“啊,抱歉抱歉!”柳清连忙道歉。
她自小习武,习惯了粗枝大叶,这上药的动作,自然也轻柔不到哪里去。
沈之衡疼得直吸凉气,心里暗暗后悔,可当他看到柳清微微蹙眉,认真对着伤口吹气的模样,心中却又泛起一丝微妙的愉悦。
而柳清这边想的是,这沈之衡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动不动就喊疼,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伤口包扎好,柳清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好了,情报拿来。”
沈之衡低头看着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胳膊,沉思片刻说:“这药还得再上几日才好得快,明日可别忘了再来,伤好后才能换得情报。”
“什么?明日还来?”柳清瞪大了眼,“沈之衡,你这伤口明日便可结痂,哪里用得着天天上药?”
“那可不行,”沈之衡一本正经道,“我这胳膊疼,办案也就没精神,若是耽搁了案子的进度,你也落不着好不是?”
柳清被他这番话气得牙痒痒,偏偏又不好发作,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回:“沈大人说的是,一切以查案为先,我明日一定准时赴约,为沈大人您效劳。”
说罢,柳清便要起身离开,却被沈之衡一把拉住。
她疑惑回头,沈之衡却没解释,只拉着她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
“我的内院。”沈之衡言简意赅。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柳清秀眉微蹙,更加不解。
沈之衡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拿着,这是我的家眷令牌,以后来衙门可直接从仪门进来,能省不少麻烦,至于那胡御史,我建议你离他远点,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柳清心中一暖,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是怕了我,故意讨好吗?”
沈之衡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他眸光灼灼,映着月色,竟有几分温柔缱绻。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大人!你在里面吗?下官有要事禀报!”
柳清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捕快服饰,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院门口。那人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正是县衙的捕头杨观。
杨观是柳清父亲生前的旧部,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柳清真实身份的人。
自从柳父去世后,柳清便鲜少与衙门的人来往,杨观曾多次登门拜访,都被她拒之门外。
沈之衡听到动静,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也只能出去回应。
杨观抱拳行礼,目光越过沈之衡,落在柳清身上,惊喜道:“柳姑娘,竟是你!好久不见,你……”
他本想说“你过得好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毕竟柳清父亲的案子至今未破,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日子想必不好过。
“杨捕头,好久不见。”柳清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杨观许久未见柳清,此时再见,心中自然是激动万分,拉着柳清问长问短,全然忘了此行目的。
沈之衡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相谈甚欢,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他用力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摆出县太爷的架子沉声道:“杨捕头,你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吗?”
杨观被沈之衡问得一愣,这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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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自己还有正事要说,忙拱手道:“回大人,城外码头发现一具尸体,看穿着打扮像是商会的人,属下已命人封锁现场,还请大人示下。”
沈之衡眉头一皱,这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还真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本官这就去看看。杨捕头且先去歇息罢,天色已晚,切莫累坏了身子。”
杨观虽然不解风情,但也瞧出了沈之衡对柳清的不同寻常,他识趣地闭上嘴,又向两人分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沈之衡目送杨观离开,待他走远后,才转头看向柳清,却见她已经走到院门口,也准备离开。
他心中一急,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拉住柳清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这是急着去哪?怎么,和杨捕头聊得投机,迫不及待要叙旧去了?”
沈之衡语气酸溜溜的,活像吃了一坛子醋。
沈之衡的举动太过突然,柳清心头一颤,待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牢牢握着。
顾忌沈之衡胳膊上有伤,柳清没敢大力挣扎,不满道:“沈大人这是做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沈之衡猛然惊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掩饰着方才的失态,但望向柳清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我只是想问问,你与那杨捕头究竟是何关系?他为何对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此特别?”
柳清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沈大人想多了,杨捕头是家父生前的旧部,对我多有照顾罢了,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旧部?”沈之衡眉梢一挑,显然不信,“柳姑娘可别忘了,如今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沈之衡这副仿佛抓到妻子红杏出墙的语气,逗得柳清差点笑出声来。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反问:“怎么,沈大人这是打翻了醋坛子了?”
沈之衡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嘴硬:“胡说八道!我为何要吃醋?我只是……”
他顿了顿,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沈之衡吃瘪,柳清心中暗爽,但她也知道适可而止,便收敛了笑意,语气认真道:“沈大人放心,我柳清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等查清家父的案子,我便嫁给你,决不食言。”
明月高悬,清辉洒落,沈之衡凝望着柳清离去的方向,心中思绪翻涌。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揉眉心,却牵动了胳膊上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柳清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明明是她亲口许下的承诺,他却高兴不起来。
她答应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查案罢了。
一想到此,心中就如同吞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
夜深人静,沈之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白日柳清在林中奋力救他的场景。
明明是个娇俏姑娘,却像头蛮牛一样,竟能将他打横抱起。
想起柳清额上因紧张而渗出的汗珠,想起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沈之衡的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走到书桌前,借着月光研磨写字,试图平复心中异样的情绪。
然而,笔尖落下,写下的却不是平日里那些引经据典的诗词文章,而是一个“清”字。
8. 第 8 章
出了县衙,柳清并未径直归家,而是折路去了城郊,在一间驿馆前驻足。
黑狼山下的驿站往来繁忙,除了寻常的递送书信,也接些护镖、客居的生意。
这处地界虽归清河县管辖,但因山上盘踞着山匪,连官府也忌惮几分,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地带。
不过好在黑狼寨也并未扰民,只偶尔掠劫过往商队,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因而柳清到此地时,驿站内灯火通明,颇有几分热闹景象。
柳清轻车熟路,寻到正在打点今日信件的一黑袍男子面前,未等他开口,“咚”的一声直直跪了下去,“老鹰大人!您可要给我师傅做主啊——”
声音之大,表情之悲痛,动作之哀切,顿时吸引了驿站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名唤老鹰的黑袍男子怔愣片刻,瞪着眼睛问:“夯货,你师傅是何人?为何不寻县太爷做主?”
柳清一副要把嗓子吼破的架势,开始告状:“我那可怜的师傅,正是黑狼寨的二当家,路飞老爷!他、他被官府抓走啦——”
……
嚎了大半个时辰,柳清归家的时候,已入了后半夜。
浅睡了不多时,天光微亮,她便张罗着起床,没选择平日里那些娇俏的衣裙,而是翻出一套粗布短打,利落地穿在身上,一头青丝也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昨夜下了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推开窗,柳清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去码头碰碰运气。
往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码头,如今已是一片清冷萧条。
稀稀拉拉几个工人坐在货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脸上满是愁苦之色。
“哎,听说了吗?赵三那小子昨天被抓了,说是贩私盐,被抓了个正着!”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李四也被抓了,现在官府查得严,谁还敢碰那玩意儿啊!”
“唉,这年头,真是活一天算一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柳清将这些话听在耳中,眉头微蹙。她原想继续扮作苦力打探消息,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正在犯愁之际,码头角落里的一家茶肆吸引了她的注意。
与这冷清的码头格格不入的是,茶肆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在晨风中摇曳,格外引人注目。
之前这里有灯笼吗?
柳清心中一动,径直朝茶肆走去。
店里冷冷清清,只一个年轻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算盘拨弄,见柳清进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姑娘,喝茶啊?”
柳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茶肆的环境,只见茶肆不大,却收拾得格外干净,几张红木桌椅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还摆着一盆开得正艳的兰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雅致。
“老板好兴致,这码头都冷清成这样了,还有闲情逸致品茶赏花呢。”柳清状似随意地走到柜台前,随手拿起一把茶壶,细细端详。
老板闻言,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姑娘说笑了,这日子再难过,不也得过下去吗?与其唉声叹气,不如喝口热茶,静观其变。”
“老板高见。”柳清放下茶壶,眼波流转,唇边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只是不知,老板这茶肆里,除了茶,可还有什么其他消遣?”
老板脸上的笑容一僵,目光锐利地看向柳清,试探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清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门前那两个红灯笼,是在给什么人通风报信吧?”
老板闻言,瞳孔微缩,脸上笑容也消失殆尽,他上下打量了柳清一番,见她虽一身粗布短打,却难掩眉宇间的贵气,心中暗自警惕起来。
沉默半晌后,他放下算盘,从柜台下取出一只茶杯,动作娴熟地烫杯、温杯、投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姑娘好眼力,”老板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柳清面前,“实不相瞒,这灯笼确实另有含义,但并非给什么人通风报信,而是庆祝。”
“庆祝?这是何意?”
老板将桌上的水渍抹干净,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天夜里这码头上不太平,死人了。”
这事柳清知道,昨天杨观找沈之衡禀告的时候,她就在现场。不过当时只当是寻常案子,没放在心上。
“死人了?”柳清故作惊讶,心里却暗暗思量,这老板如此郑重其事,莫非死者身份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香四溢,入口微苦回甘,竟是上好的碧螺春。
“可不是嘛,而且死的还是个大人物,是聚财商会里的一个管事,那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商会的势力作威作福,码头上大多数人都受过他的气。”
老板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柳清的神色。
柳清配合着露出好奇的表情,“那这人是怎么死的?难道是遭了报应?”
“那恶棍啊,被挖眼拔舌,开膛破肚,死状及其凄惨,而且啊,浑身还被抹满了白花花的盐粒,看着和腌腊肉似的……”老板说着,脸上满是心有余悸的表后怕。
盐粒!
柳清心头一跳,放下茶杯追问道:“竟如此残忍?那凶手可有眉目了?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就不怕聚财商会的报复吗?”
老板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这码头终于少了个欺压百姓的恶霸,我心里高兴啊,便把过年时的灯笼翻出来挂上了。”
柳清默默观察老板的神色,见他眉飞色舞,不似作伪,心中暗道:看来这老板对那管事积怨已久,只是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原来如此。”柳清微微颔首,似是了然于心。她款款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作势要走,“多谢掌柜款待,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老板见柳清要走,起身相送,一直送到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柳清微微一笑,“叫我阿柳便是,不知老板如何称呼?”
“我姓秦,单名一个暮字,阿柳姑娘唤我秦暮即可。”
“秦暮……”柳清将这两字在舌尖过了一遍,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一出茶肆,外头日头正盛,柳清抬手遮了遮眼,脑中仍回味着方才茶肆内听到的消息。
这秦老板,看似只是个寻常开茶肆的,但观其言谈举止,却非泛泛之辈。
更兼他特意提及那管事死状,以及那句“庆祝”,都颇为古怪。
更令柳清在意的是,那管事死后“浑身抹满了白花花的盐粒”,这让她不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私盐。
如今这世道,斗米千钱,食盐难求,竟有人以此等珍贵之物行凶,想来绝非寻常百姓。
那凶手若不是财大气粗,就必定和私盐有关!
想到此处,柳清突然福至心灵,那位惨死的商会管事,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管事唤作王福,年过三旬,尚未娶妻,城中有个开豆腐铺的远房表姨,生意做得颇为红火,柳清决定去会会这位表姨。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找出家中厨娘穿烂的衣裳,长发用粗布巾子包起来,又用锅底灰将皮肤涂黑了几分,摇身一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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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的乡下妇人。
王家豆腐的铺面比柳清想象中气派得多,竟是座两层小楼,门面阔绰,门口还拴着一头肥头大耳的毛驴,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柳清见状,心中暗道:做豆腐竟能这么挣钱,果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挑帘进了铺子,只见屋内顾客盈门,热闹非凡。
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正立于门口,声如洪钟地招徕着客人:“新鲜豆腐脑,香喷喷嫩滑滑的豆腐脑嘞!”
那妇人便是王福的表姨,人称王婆。
柳清走上前,堆起讨好的笑,操着不知从哪学来的乡下口音问道:“掌柜的,嫩们店里还招人吗?”
王婆上下打量柳清一番,见她虽衣着朴素,但目光如炬,脚大如船,一看就是个干活的料,便问道:“你可会做豆腐?”
柳清摇摇头,“不会,但俺可以学。”
王婆嗤笑一声,“我说你这丫头,好生不知羞,我这祖传的手艺,岂是你说学就能学的?快走快走,别耽误老婆子做生意,我这磨盘啊,都是用驴拉的,不缺你一个!”
柳清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指着门口那头正在打盹的毛驴,笑嘻嘻道:“掌柜的,嫩看这驴多懒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哪有俺勤快?嫩就让俺试试吧,俺力气大着呢,保证比驴还能干活!嫩就给俺口饭吃就行,工钱俺一分不要!”
王婆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这年头,肯不要工钱干活的还真是少见,看来这丫头是个傻的!
王婆心中暗喜,这驴每天要吃不少草料,要是能省下来,可就能多赚不少银子了。
她眼中精光一闪,故作沉吟道:“你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只是这推磨是个力气活,你当真吃得消?”
柳清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俺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力气大,不信嫩瞧!”
说罢,她走到门口,双手拖住驴腹,猛地一用力,竟将那头数百斤重的毛驴硬生生举了起来!
那毛驴猝不及防,四蹄腾空,惊慌失措,嘶叫不止。
王婆瞧这情形,登时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周围来往的行人也纷纷驻足围观,更有那看热闹的拍手叫起好来。
柳清见效果达到,便将毛驴放下,拍了拍手,一脸轻松道:“掌柜的,嫩看俺这力气,够不够格在嫩这儿干活?”
王婆见了,喜不自胜,这回可真是得了宝了!忙不迭地招呼柳清进铺子,生怕她跑了似的。
“哎呀,丫头,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有你这样的力气,还怕我这豆腐磨不动吗?快进来快进来,咱这就开始干活!”
柳清随着王婆进了后院,但见院落一侧黄豆堆积如山,另一侧则是一排磨盘,足有十数个,每个磨盘都配着一头驴,正吃力地拉着磨,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
王婆将一头拉磨的驴牵走,让柳清替了它的位置。柳清当即卷起袖子便开始推磨。
她天生神力,推起磨盘来毫不费力,速度之快看得王婆一愣一愣的。
“哎呦喂,你这丫头,真是神了!比我家那懒驴快了不止一倍!你叫啥名儿啊?哪儿人啊?”王婆一边手脚麻利地舀着豆子,一边笑眯眯地和柳清攀谈起来。
柳清嘴里嚼着王婆刚塞的豆沙包,含糊不清地答道:“俺叫翠花,从山沟沟里来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就俺这把子力气,这不出来讨口饭吃嘛。”
王婆一听,心中愈发欢喜,这年头,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便指着那小山似的豆子,对柳清道:“翠花丫头,你今日好生干活,把这些豆子都磨完,晚上老婆子我给你添个鸡腿!”
9. 第 9 章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柳清推了一整日磨盘,早已腰酸背痛,饥肠辘辘。
几头磨道的驴倒似闲庭信步,悠然自得地嚼着干草,偶尔还偏过头来,似是嘲笑她白费力气。
柳清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辛苦,便该向王婆讨些工钱才是!
好不容易挨到下工时间,王婆才遣人送来一碗糙米饭。柳清早已饿得不行,也顾不得斯文,端起碗便狼吞虎咽起来,转瞬间便见了底,竟没尝出那碗底的小鸡腿是何滋味。
一碗下肚,柳清舔了舔嘴角的米粒,仍觉得腹中空虚,便又添了第二碗,第三碗,这才堪堪吃饱。
本还想再添第四碗,可又怕王婆嫌她吃得多,断了这卧底的路子,只得作罢。
王婆瞧着柳清吃饭,越看越觉得心中不快。
这丫头,吃饭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她原本想着,这丫头看着瘦弱,就算力气大些,饭量总不会大到哪里去,哪成想竟是个饭桶!早知道这么能吃,当初就该少说那一个鸡腿!
只是心中虽这般计较,转念一想,这丫头吃得再多,总归比不得那拉磨的驴吃得多,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柳清将碗底舔得精光,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准备回家。谁知刚踏出豆腐铺的门,便迎面撞上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
定睛一看,竟是早前在码头茶馆有过一面之缘的秦暮秦老板。
秦暮一眼就认出了她,热情地招呼道:“阿柳姑娘,真是有缘,又碰见你了!”
柳清闻言,心头一惊,却不敢贸然相认,毕竟,她现在可是村妇翠花。
谁料,秦暮却似完全没看出柳清的慌张,还想继续寒暄。
所幸豆腐铺里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柳清趁机拉着秦暮往没人的地方走,“秦老板,此处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到了僻静之处,柳清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后,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秦老板,实不相瞒,小女子实在是迫切需要一份营生。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想寻个活计谈何容易。我为了让王婆收留,只好编了个‘吃苦耐劳’的人设,还说自己叫翠花,从山沟沟里来的。”
柳清说到此处,面上适时浮起一抹尴尬之色,宛如当真对自己虚构的身世感到了羞愧,“所以啊,还请秦老板帮我保密,千万别说漏嘴了!”
秦暮听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看向柳清的神情多了几分理解和怜惜。
他注意到柳清身着一件粗布厨娘衣裳,浆洗得发白的衣料上满是补丁,误以为她是在这豆腐铺里做工的厨娘,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想要帮衬的念头。
“原来是这样。”秦暮叹声道,“不瞒姑娘,舍妹再过几日便是及笄之礼,家中打算大办宴席,到时候免不了缺人手。我看姑娘心灵手巧,不如来帮厨几日,也算补贴家用,如何?”
他说得诚恳,足见对柳清的遭遇感同身受,确是真心实意想要相助。
柳清闻言,心头一暖,看向秦暮的目光中多了些感动。
回想初见,当时她就觉得这位秦老板丰神俊朗,如今细细看来,更兼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再加上心地如此善良,实在让人心生好感,难以拒绝。
然而,柳清却犯起了难。
若是换成村妇翠花,面对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会满口答应,感激涕零。
但关键是,柳清并非真的厨娘,只是来卧底打探消息罢了。
更何况,她对于烹饪之道一窍不通,连最基本的饭菜都做得马马虎虎,更别提什么精致的礼宴菜肴。
柳清心里暗暗叫苦,若是直接拒绝秦暮的好意,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她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下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再寻机脱身。
秦暮见她应允,脸上笑意更浓,又寒暄道:“说来惭愧,上午在茶馆初见姑娘,姑娘谈吐不凡,气质优雅,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娇养的大小姐,眼下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秦老板说笑了,什么大小姐,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罢了。以前在家里,我也只是做些粗活,哪里懂得什么谈吐优雅。”
柳清说到此处,眸光微黯,语气中透出些苦涩,“只是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不流落至此,好在王婆心善,愿意收留我,这才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柳清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将一个家道中落、被迫流离失所的可怜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秦暮这样阅人无数的生意人也未曾察觉出半分破绽。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秦暮见她面容戚戚,于是识趣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不知姑娘可曾婚配?我有幸识得几位媒婆,若是姑娘有意,我便托她们留意着些,保管能为姑娘寻一门好亲事。”
柳清刚想喘口气,却又被这问题问得一滞。
她下意识想起沈之衡,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清冷的眉眼,心中微微一动,便顺口答道:“乡下已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就不劳烦秦老板费心了。”
秦暮离开后,柳清往身后墙上一靠,顿觉胸口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总算是把这事儿圆过去了,她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
想起方才的对话,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秦暮未免也太过热心,三句话不到就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家底都交代清楚。
不过,转念一想,还好他只是看着精明,原来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几句话就被自己糊弄过去了。
这么说来,早前他说横行霸道的恶人死了,因而挂起红灯笼以示庆祝,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阵凉风吹过,柳清揉了揉眉心,将那些繁杂的思绪一并抛到脑后。眼下,她还得去衙门一趟,看看沈之衡那边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沿着街道一路向东,轻车熟路来到衙门口,平日里总是敞开的朱漆大门今日却是紧紧闭合,门前也空无一人,只两个石狮子静静蹲守在门口。
莫非今日衙门休沐?
她正欲上前叩门,忽然想起怀中还揣着沈之衡那块亲眷令牌,便转过影壁,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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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旁的仪门处,闪身进了衙门内院。
柳清父亲在任时,他们一家并未住在衙门内院,而是住在城东柳府,是以柳清对这后院并不熟悉。
她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书房方向寻去,谁知庭院深深,假山池沼,曲径回廊,七拐八拐的,竟迷失了方向。
“这衙门从外面瞧着也不算大,怎么内里这般曲折复杂,简直像迷宫一样。”
她正犯愁,一抬眼,瞧见不远处一间房门半掩着,院中还晾晒着几件湿衣裳,料想应该是衙门里仆役居住的地方。
柳清心中一喜,暗道:不如进去问问路,免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她提步走到门前,正要抬手叩门,谁知那房门忽然从里面被人一把拉开,柳清躲闪不及,“哎呀”一声,惊呼出声的同时,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不偏不倚拍在了来人的胸口上。
触手弹润,柳清下意识想到曾吃过的一种牛背筋肉,有嚼劲却不费牙的那种。
父亲还在时,家中饭桌上时常出现这道卤牛筋肉,那是她儿时的心头好,筋肉卤得酥烂入味,带着一股子酱香,饶是母亲牙口欠佳,也爱得不行。
后来家道中落,这道菜便成了奢侈,如今再想起那滋味,竟是……
等等,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柳清如梦初醒,触电似的向后弹开,门内的沈之衡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意外,原本往外迈的脚就这么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喉结上下一滚,沈之衡清了清嗓子,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柳清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沈之衡。
他并未穿官服,只随意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几缕湿发不羁地贴在额前,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分明是刚沐过浴的模样。
怎么这么早就沐浴?莫不是屋里藏了美娇娘?
柳清心中疑窦丛生,一双杏眼滴溜溜地在沈之衡身上打转,又忍不住伸长脖子,试图越过他的肩膀往屋里瞧。
沈之衡虽不知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但见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便猜到她定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这般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我换身衣裳,你且在外面等等。”
沈之衡伸出食指,抵住柳清的额头,轻轻将她往后推。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缓缓阖上,将柳清关在了门外。她揉了揉鼻子,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丝皂角的清香,夹杂着男子身上特有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却莫名让人心安。
“哦。”柳清乖乖退到院子中央,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院子里那几件湿衣服上。
挂在最外面的是两件竹青色中衣,样式简单,针脚细密,显然是男子的款式。
旁边还搭着几件床单、布巾,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和方才沈之衡身上的一模一样。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是间再普通不过的仆役浆洗房,谁能想到,堂堂县太爷,竟会衣衫不整地从这里走出来?
10. 第 10 章
未过多久,吱呀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沈之衡迈步而出。
他已换上一袭月白长衫,墨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不经意地垂在耳畔,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沐浴过后残留的慵懒随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矜贵清冷的气质。柳清一时看得痴了,竟忘了收回目光。
沈之衡手中执着一件披风,向柳清身上披去,见她并未拒绝,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垂眸时,沈之衡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发觉她衣衫上打着补丁,显然是件该淘汰的旧衣裳,剑眉微蹙,开口问道:“你怎会穿成这般模样?家中可是困顿?”
柳清借着拢披风的动作,错开视线,“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拘小节罢了。”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又快速转移话题:“倒是大人,怎的这般早就沐浴更衣了?”
沈之衡见她神色闪烁,心中虽仍存疑虑,却也不便再多问,只淡淡道:“方才去牢中提审犯人,身上沾了些污秽之气,便沐浴更衣一番,顺手也洗了几件衣物。”
柳清的目光落在那几件还带着水汽的衣裳上,“你亲手洗的?”她指了指晾衣架,语气里满是讶异,“县太爷的俸禄,不至于请不起洗衣裳的仆从吧?”
沈之衡轻笑一声,眉间却透着一丝无奈:“我啊,正打算在城中寻摸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宽敞明亮些的。如此一来,这月钱嘛……自然是要精打细算,多攒些彩礼钱,才能早日娶未来娘子过门。”
柳清闻言,脑中忽地闪过初见那日和沈之衡的对话。
当时她以为沈之衡要养她为外室,故意提了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本想着能吓退他,谁料沈之衡竟当了真。
思及此,柳清只觉脸上烧得慌,但随即念头一转,反应过来:“大人说笑了,沈家的家底,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一处宅院而已,何须如此精打细算呢?”
沈之衡摇着头,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我的未来娘子,必是要娇惯养着的,我若不精打细算些,只怕将来委屈了她。”
柳清见他装模作样的,心中颇为不爽,这沈之衡,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说起胡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还未成婚,便开始给她画大饼,若是成婚后,怕不是要日日以此为借口拿捏她。
这么一想,便肚子里生了气,柳清抬眼欲瞪他一眼,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认真,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四目相对,柳清只觉心跳骤然加速,让她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只能慌乱地移开视线,脸上却越发滚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气,隐约还传来一丝药香。
不对,药香?
柳清猛然想起沈之衡胳膊上还有伤,纳闷道:“你那胳膊可好了?不是说让我今日再来上药吗?怎可随意沾水?”
“这……我方才沐浴时格外小心,并未沾湿伤口。”沈之衡心虚地偏过头,只因他的伤口已经结痂,根本不需要再上药了。
可柳清不信,执意要查看他的伤势。她伸手去扯沈之衡袖子,口中还念叨着:“让我看看,可别沾了水发炎,影响断案就不好了。”
拉扯间,沈之衡不自觉掩唇轻咳了几声。
柳清见他咳嗽,唬了一跳,忙缩回手,“诶诶诶,我可没用力,你莫要装腔作势讹我!”
沈之衡咳得脸上浮起绯红,眼神飘忽,“我没事,只是方才……你敲门时,不小心拍到我胸口,害我……咳,岔了气。”
柳清起初不信,只当沈之衡是故意找借口寻她开心,可看他咳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像作伪,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莫不是真伤着了?她方才敲门时,好像没使多大力气吧?这沈之衡未免也太脆弱了。
想起昨日的约定,柳清又去拉扯他的袖口,只是这次刻意小心翼翼了些,“对了沈大人,你如此作为,不会是想赖账不给我情报吧?昨日我们可是说好的,我给你上药,你用情报交换。眼下你把伤口泡了水,难不成是在拖延时间?”
不得不说,沈之衡还真这么想过,不过他自然不能承认,待咳嗽稍缓,他便正色道:“本官向来一言九鼎,岂会做这等出尔反尔之事?你且附耳过来。”
柳清依言靠近,听得他说:“聚财商会的管事王福,昨日被人发现死在码头,且他身上存在大量私盐。”
柳清听罢,俏脸顿时垮了下来,“就这?”
沈之衡一愣:“就这?你有何不满意的?”
柳清撇了撇嘴,觉得沈之衡是在糊弄自己,“这线索我早就知道了,算不得数,你再说一条。”
“那可不行,这桩交易到此为止了。”沈之衡板起脸,“你若还想再听一条线索,需得开始新的交易。”
柳清见他不肯再说,心中认定他是在糊弄自己,气鼓鼓地瞪着他,“沈大人好生狡猾,既如此,你便直说,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沈之衡眸色渐深,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朝柳清步步逼近。
柳清下意识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咫尺之间,呼吸相闻。
沈之衡目光锐利,仿佛要将她看穿,柳清心中竟生出几分慌乱,呼吸不觉一滞,心跳如鼓擂,震得她耳根发烫。
也是在这紧张的关头,柳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又饿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之衡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眉心微蹙,语气严肃道:“你可是没用晚膳?”
王婆给的那三碗糙米饭不知进了谁的肚子,柳清哪好意思说实话,她还没从刚才的压迫感中缓过神来,只得垂着脑袋,吞吞吐吐道:“没……没吃。”
沈之衡见她这般可怜模样,还以为她是真的生活拮据,食不果腹,心下不忍,“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寻些饭食过来。”说罢转身进了厨房,不多时里面便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声。
柳清好奇,悄悄跟着探头望去,只见沈之衡挽着袖子,正在灶台边忙碌,火光映在脸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柳清从未想过,平日里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沈大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似是察觉到柳清的目光,沈之衡转头看过来,见她探头探脑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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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手中的锅铲,解释道:“在下未来娘子希望我会一些烹饪之术,所以略懂一二。”
柳清回忆起自己之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心中又是一阵羞愧,她没想到,沈之衡竟真将自己的戏言放在了心上。
沈之衡的手艺很好,不过几样家常小菜,却做得色香味俱全。
柳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忍不住赞叹道:“好厨艺!”说着便不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沈之衡看她毫不做作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不过看着看着,又品出些不对劲。
他想起上次去铁匠铺拜访柳母时,柳家虽家道中落,却也并非食不果腹,心中不免起疑,莫非那日柳母是有意在他面前装体面?
思及此,沈之衡对柳清更添了几分怜惜。
用饭中途,沈之衡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些许碎银,你且收着,补贴家用也好。”
柳清自然不要,她家中境况并非如她表现的那般窘迫,不过是为方便查案,故意伪装罢了。
沈之衡见她推辞,以为她自尊心强,不愿平白受惠,便温言道:“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来县衙做些文书整理的活计,每月也能有些俸禄。”
柳清心中暗暗叫苦,她还想着继续查案,哪有功夫在县衙做文书活计。
可沈之衡一片好意,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推脱道:“我粗鄙惯了,只怕做不来那精细的活计。”
沈之衡见她不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开口提议:“要不,你搬来县衙后宅居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柳清心想自己整日在外奔波,若是搬去县衙后宅,岂不是诸多不便?于是摇了摇头,再次拒绝。
沈之衡见她一再拒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沉吟片刻,又道:“不如这样,你若是不嫌弃,日后便来县衙用晚膳吧。”
柳清刚想开口婉拒,沈之衡却忽而话锋一转,“你日后来县衙用晚膳,我便告诉你一条你想知道的线索,如何?”
世上竟还有这等好事?
柳清眸子一亮,试探道:“大人此话当真?莫不是一顿饭便可换一条线索?”
沈之衡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怕她只是敷衍自己,便补充道:“一顿晚膳只能换一条线索,且要吃够三碗饭才行。你身子单薄,多吃些才好。”
柳清听闻此言,几乎想拍案而起,立刻吞下三碗饭,但她之前已经吃了王婆的三碗饭了,现在最多只能吃下两碗,看来这线索今天是拿不到了,颇觉遗憾。
席间,柳清吃得心满意足,状似无意地问:“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伯父是京城的知府,你为何不留在京城,反而来这穷乡僻壤的清河县当个七品芝麻官?”
沈之衡淡淡一笑,语气随意:“为百姓谋福祉,在哪处都一样。”
柳清像是看什么稀奇物什一般,打趣道:“沈大人真是……高风亮节,令人佩服!佩服!”
见沈之衡只是笑着看她,并不接话,才接着说道:“只是这世上的人啊,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高处爬,像大人这般甘愿屈居于此的,还真是少见。”
11. 第 11 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柳清睡眼惺忪地踱到豆腐铺来上工。
还未踏入门槛,便闻王婆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传来:“你这丫头,怎的今日来得如此迟?瞧瞧人家,日头还未升起便来做活了!”
柳清顺着王婆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一排磨盘前,她那“驴同事们”正吭哧吭哧埋头苦干,压根儿没分给她半个眼神,不由心中感慨,人和牲口,果然还是有壁的。
王婆见柳清杵在原地,没好气地将她一把拉到堆满豆腐的板车前,数落道:“今日你来得迟,便罚你去送豆腐!莫要说你推不动这车,老婆子我昨日可是瞧见你的本事了!”
王家豆腐铺每日为清河县各大酒肆供应豆腐,数目极大,需得来回几趟方能送完。
以往都是店中小厮赶着驴车送货,今日却让柳清一个人推着平板车去,王婆美其名曰“能者多劳”,可这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压榨”她!
不过这对柳清来说倒是好事,她本就是来此做卧底,接触到的工作内容越多,越方便她摸清这豆腐铺的底细。
于是柳清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推着板车出了门。
原先负责送豆腐的小厮见柳清如此逆来顺受,于心不忍,偷偷追上她提点道:“翠花姑娘,你去秦家酒楼送豆腐时,可以让掌柜的多开一张收据,凭那收据可去聚财钱庄换钱,你也能落得些辛苦钱,不过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还有这种操作?这倒是闻所未闻。
柳清感激地朝小厮笑了笑,心想这小厮倒是热心肠,看来这豆腐铺的生意,果真如她所料,没那么简单。
推着一车豆腐,柳清依次前往清河县各大酒楼送货。
一路上,不少人对柳清独自一人推着如此沉重的平板车而感到惊奇,纷纷侧目。
有些好心的酒楼掌柜见她一个姑娘家,做这样辛苦的活计,心中不忍,便会多赏她几文辛苦钱。
柳清倒也不推辞,笑着谢过,一路下来,竟也攒下了不少。
送完几家酒肆的豆腐,柳清按照小厮的指点,来到秦家酒楼后门。
车停在门口,却不见掌柜的身影,只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走出来,点算豆腐数量。
柳清按单搬运,来回几趟,将豆腐搬到后厨时,偶然发现前堂角落里坐着一个食客有些眼熟,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
柳清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食客竟是乔装打扮过的捕头,杨观。
“杨捕头,你怎会在这里?”柳清压低声音问道。
“柳姑娘,我们怀疑这家酒楼涉及私盐交易,今日特来此暗访。”杨观面色凝重,低声解释道。
随即,他又语带疑惑:“沈大人知道你在这里做工吗?他似乎对你格外在意,应该不会舍得让你做这种粗活吧?”
柳清本想说她作何活计,跟沈之衡毫无关系,但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恰好此时账房走过来,催促道:“你这丫头,磨磨蹭蹭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搬,这豆腐要是坏了,你赔得起吗?”
杨观见状眉头一皱,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忙,却被柳清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示意杨观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暴露了身份。
待豆腐全部搬完,她来到账房面前,“劳烦老爷开一下收据,俺好回去跟王婆交差。”
那账房瞥了她一眼,从柜台里拿出三张收据,熟练地写好递给她。
柳清接过一看,两张是正常的豆腐收据,第三张数额较小,但也有十两银子,显然是给她的“辛苦费”。
十两银子可都抵得上沈之衡的月银了!
柳清暗自咂舌,心想这挣钱的手法怎能如此容易?这秦家酒楼必定有问题。
不过豆腐收据为何会有两张?方才送的别家酒楼,都只给了一张啊?
柳清心中虽是这般作想,却不动声色地将三张收据收入袖中,朝着账房福了福身,便推着空板车离开了。
她此刻归心似箭,决定去钱庄一探究竟,看看这收据是否真能兑换现银。
临走时,她想跟杨观打声招呼,却发现大堂里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离开秦家酒楼,日头已升至中天。
柳清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日光,只觉得初秋的天气,竟有些燥热起来。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中暗道: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就无法按时返回豆腐铺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清闻声回首,只见身后之人竟是秦暮。
“秦老板,”柳清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我正要去办点事。”
秦暮的目光落在那辆空荡荡的平板车上,笑着问道:“这是要去买菜吧?豆腐铺的仆役工人不少,怎么偏偏让你一个姑娘家出来做这些粗活?”
柳清淡淡一笑,却并未做任何解释。
秦暮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只笑着道:“若是买菜,不妨去秦家酒楼的后厨看看,那里每日都有固定商贩前来送菜,姑娘报我的名字,可随意挑选一些。如此一来,王婆给的买菜钱,姑娘便可自己留下。”
“多谢秦老板好意,只是我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去叨扰了。”柳清婉言谢绝,心中却暗暗记下了此事。
简单寒暄几句后,柳清便告辞离去,留下秦暮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柳清紧握手中收据,快步来到城西的一家钱庄。
这钱庄乃是聚财商会名下,虽规模算不得宏大,却自有一番气派。
柳清定了定神,迈步跨过门槛,将手中收据递与了柜台后的伙计。
那伙计漫不经心地接过收据,随意扫了一眼,便从柜台下摸出一串铜钱,“哗啦”一声扔在柳清面前。
柳清眉头微蹙,这一串铜钱,至多也不过一贯,与收据上十两银子的数目相差甚远。
“伙计,这收据上明明写的是十两银子,为何只给这么一点?”柳清质问。
那伙计斜睨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就给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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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你待怎的?不想换就滚出去,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柳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其中还有这般猫腻。
想来这一贯钱才是给自己的“辛苦费”,真正的银子,怕是被这钱庄和那酒楼私下分吃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柳清把那一贯钱揣进怀里,转身打算回豆腐铺。
谁知刚走到街角,就瞧见秦家酒楼门口,被一群身着官服的衙役围得水泄不通,更有不少百姓聚于外围看热闹,喧嚣异常。
柳清心中好奇,也想去瞧个究竟,无奈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她难以近前,只能远远观望。
但这么看总是不得劲,她索性把平板车停在路边,足尖一点,便轻盈地踩上了平板车边缘,试图登高望远。
谁料想,乐极生悲,板车轱辘在青石板路上毫无预兆地一滑,柳清惊呼一声,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接住了她。
柳清惊魂未定,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沈之衡身着皂色官服,剑眉星目,神情严肃。
“你这丫头,毛手毛脚,冒冒失失,若是摔破了脑袋可如何是好?本来就不聪明……”沈之衡忍不住开口训斥。
柳清被他说得有些赧然,手忙脚乱从他身上下来,待站稳身子后,摸了摸鼻子,小声问道:“沈大人,这秦家酒楼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说?”
沈之衡却避而不答,只是板着脸道:“不要妨碍本官办案,赶紧离开!若是真想知道,晚饭时来县衙,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三碗饭,一碗都不能少!”
柳清本还想再问问清楚,但沈之衡确实公务在身,不好再多打扰,便乖乖地转身要走。
沈之衡看她单手就把那平板车推得飞快,整个后背都被汗浸得湿透了,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拦住了她。
日头逐渐攀高,眼看着已近午时,沈之衡关切地问:“你午饭可吃过了?”
柳清摇摇头,王婆管她午饭,此时回去正好赶上饭点。
沈之衡见状,轻叹了口气,领着她来到街边一处烧饼摊前。
那烧饼摊的炉子里,刚贴上新一炉的饼,香气四溢,只是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吃上。
沈之衡作势要掏钱买饼,却被柳清一把按住了手。
柳清心中惦记着豆腐铺的免费午饭,怕等久了误了时辰。
单纯的沈之衡还以为她不愿白吃自己的,便贴心解释道:“本官也还没顾得上吃饭,正好饿了,一张饼也吃不完,你我分食了吧。”
说罢便伸手入怀,似要掏钱袋,却在怀中摸了半天,也没摸索到熟悉的分量,脸色顿时一僵。
他这才想起,自己出门时竟忘了带钱袋。
柳清见他窘迫的模样,当即猜到缘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也知他公务繁忙,不好在大庭广众损了县太爷的面子,便十分大度地开口道:“既然沈大人饿了,那便由民女来请吧。”
说着,便掏出刚从钱庄取回的那串铜钱。
12. 第 12 章
新出炉的烧饼焦香扑鼻,柳清拿了大半,不想再耽搁时间,边走边吃。
沈之衡见她吃得香,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意。他目送柳清推着平板车,渐渐走远,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敛起神色,转身走进喧闹的秦家酒楼。
柳清回到豆腐铺的时候,果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王婆见她回来得晚,一脸不悦,将手里一块硬邦邦的冷馒头扔给她,嘴里嘟囔着:“死丫头,跑哪儿野去了?还不赶紧去推磨,磨完了一天的豆子才能吃饭!”
柳清接过馒头,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等那烧饼了,好吃归好吃,但不顶饱,都怪自己嘴馋。
她啃了两口冷馒头,认命地走到石磨旁开始推磨。一圈,两圈,三圈……机械地推着磨,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秦家酒楼分明出了事,看当时的情形,似乎还挺严重,难道是查到私盐了?
正闷头走神,她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扯了几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送货的小厮,鬼鬼祟祟立在她身后。
“嘘,翠花姐,”小厮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问,“那收据,你可是送去了?钱庄可有为难你?”
柳清摇摇头:“开了十两的收据,就给了俺一贯钱,说是辛苦钱。”
小厮闻言,瞪大了眼,脸色顿时变了,“怎么才一贯钱?他们也太黑心了!我之前送货,少说也能拿个半两银子呢!他们就是看你是个女子,欺负你!”
柳清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问道:“能给这么多?那聚财商会不管吗?”
小厮撇着嘴,“咱们这些跑腿的,吃点回扣算什么?聚财商会,上上下下都不干净,上梁不正下梁歪,谁还管得了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翠花姐,听我一句劝,这钱你赶紧花了,也省得日后犯了业障。”
柳清敷衍地点了点头,那贯钱早就变成烧饼进了肚,要说犯业障,沈之衡得和她对半分。
小厮还想再说什么,磨坊外突然传来王婆尖利的声音:“翠花!”
小厮慌忙跑了,柳清也赶紧抄起磨杆,装模作样继续推磨。
然而,王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斥责她偷懒,而是语气平淡地吩咐:“去店前一趟,有人找你。”
说罢,便侧过身去,浑浊的眼珠却在柳清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眼神古怪,意味不明。
柳清满腹狐疑,硬着头皮走到店前,却见秦暮手摇折扇,正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
见到柳清,他立刻露出和煦的笑:“阿柳姑娘,明日就是舍妹的及笄宴了,今日想请姑娘去府上一趟,帮忙准备一二。”
秦暮竟然还记得这事。
柳清不禁将目光投向王婆,心中暗盼她能帮自己婉拒,毕竟今日推磨的活计还没做完,哪有闲暇去帮人操办及笄礼?
谁料,王婆非但没拒绝,反而满脸堆笑地将柳清往前推了一把,那殷勤的劲头,仿佛秦暮是什么天大的贵人一般。
柳清满心疑惑,王婆见状,忙附到她耳边:“傻丫头,秦老板这是看上你了!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婆子我!”
柳清听得云里雾里,王婆又接着说道:“那可是秦家酒楼的东家,攀上了他,你后半辈子就吃香喝辣,无忧了!”
说罢,王婆还用力扯了扯柳清的衣袖,示意她别扭捏,热情些。
柳清这才知道,原来秦暮不仅是码头茶馆的掌柜,连秦家酒楼也是他的。
想到适才官差搜查秦家酒楼,柳清心中正自好奇,如今正好跟秦暮打听打听这事,便应了下来。
路上,柳清忍不住问:“敢问秦老板,酒楼里究竟出了何事?”
秦暮不以为意地摇着折扇,答道:“不过是一个贪财的账房,私下克扣酒楼银两,给别人开假收据,被我发现了,便报了官。谁知那账房抵死不认,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这才闹得满城风雨,引来了许多官差。”
柳清听闻此言,心中一惊,肚子里那半个烧饼顿时像烧起来一般,灼得她心慌。
她暗自思忖:那一贯钱,还好是花在沈之衡身上了,毕竟邪不压正,那死掉的账房应该不敢来找她索命。
穿过热闹的街道,柳清跟着秦暮来到一座府邸前。
朱漆大门敞开着,两侧石狮威风凛凛,门内影壁上雕龙画凤,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
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见院落深深,假山池沼,曲径回廊,景色优美,精致华丽更胜柳清之前住过的柳府数倍。
一路行来,柳清暗暗咋舌,心中对秦暮的财力又有了几分估量。
看来,这秦家酒楼的生意比她想象的还要红火许多。
秦府的管家是一位和蔼的老者,他将柳清带到一处长廊,指着廊下的红绸彩带说:“姑娘请看,明日小姐及笄礼,还需多添些喜庆装饰,这些就有劳姑娘了。”
说罢,管家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柳清,“这是十两纹银,姑娘先拿着用,若不够,老朽再取来。”
柳清见秦暮出手如此阔绰,心中暗暗敬佩,更不愿白白受人恩惠,于是点头应下,开始用心装饰起长廊。
她将红绸带在廊柱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却怎么也系不出好看的样式。
正发愁时,眼角突然瞥见远处两个身影并肩走来,定睛一看,竟是沈之衡和秦暮。
柳清心中一惊,这两人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再仔细一瞧,那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竟是十分熟稔。
不想被沈之衡发现,柳清慌忙闪身,躲到一根朱红廊柱之后,心中暗暗祈祷他们莫要往这边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沈之衡和秦暮偏偏就要经过这长廊。
沈之衡一眼便瞧见露出半截身子的柳清,先是愣了一愣,随即转头问秦暮道:“秦老板,在下这未过门的夫人,怎会在你府上?”
未过门的夫人?
秦暮剑眉一挑,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
柳清羞愤难当,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躲起来。
沉默片刻,秦暮转头望向柳清,似笑非笑道:“阿柳姑娘,你不是说你的未婚夫婿在乡下吗?怎么如今又成了沈大人的未过门夫人了?你这是……在欺骗秦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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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清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心虚地“嘿嘿”两声,不知该怎么解释。
沈之衡面沉似水,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柳清羞愧难当,却又不敢像往常那样和沈之衡呛声,毕竟还有秦老板在场,若是让县太爷丢了面子,恐怕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回大人,民女……民女只是在秦老板府上做些活计,赚些银钱……您二位有正事要谈,民女就先退下了。”
说着,柳清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然而她还未转身,便被秦暮拦住了去路。
秦暮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阿柳姑娘,既然沈大人是你的未婚夫婿,为何你还要装作穷困潦倒的模样,来我府上做工?莫非……是沈大人待你不好?”
秦暮热心肠柳清是知道的,但眼下分明是要逼她入绝境。
若是承认沈之衡待她不好,岂不是平白让沈之衡难堪?
可若是否认,又该如何解释她为何要隐瞒身份,在秦府做工?
柳清心乱如麻,眼珠骨碌碌转着,竟盘算着,要不用怀里没吃完的半个干馒头,把眼前这两人砸晕算了。
沈之衡见她这般模样,忽的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有礼却又冷淡道:“秦老板,这是在下和内人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今日公务繁忙,改日再来叨扰。”
说罢,便拉着柳清匆匆离开了秦府。
柳清一路被沈之衡紧紧攥着手腕,动弹不得,也不敢开口挣扎。
行至僻静处,沈之衡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柳清,语气严肃:“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秦府做工?”
柳清忙摇头解释:“不是的,我今日才刚来,秦老板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帮忙布置明日的宴会……”说到此处,她又有些迟疑,“我现在离开,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把银子退回去?”
沈之衡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厉声喝道:“以后不许再来找秦暮!”
柳清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头上的火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梗着脖子反驳:“为什么?秦老板他人挺好的啊,给的工钱也多,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若缺钱,我给你便是,无需你抛头露面去赚这些。秦暮是什么人你根本不了解,贸然就到别人家去,若是传出去,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从语气中听得分明,沈之衡已是动了真怒。
可柳清是谁啊,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说教,更何况还是沈之衡这个总是抓她、凶她的人。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传出去?我不过是想自食其力,赚点辛苦钱,你倒是管东管西,你凭什么管我?”
她越说越气,下定主意要跟沈之衡对着干,转身就要回秦府。却不想下一瞬,身子骤然腾空,竟被沈之衡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柳清惊呼一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活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沈之衡按不住她,混乱之中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柳清顿时变成一条死鱼,不动弹了。
13. 第 13 章
巷口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柳清还没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被沈之衡粗暴地丢进了车厢。
赶车的杨观吓了一跳,刚想问问是否需要帮忙,被沈之衡冷冰冰一句“去城东柳宅,赶车”打发了。
沈之衡随后也坐进车厢,将柳清挤在角落里,一路无言。
逼仄的空间,两人靠得很近,柳清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从没见过沈之衡发这么大火,一时间没了主意,忍不住胡思乱想:沈之衡该不会要把她卖给人牙子吧?
她心慌意乱,偷偷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却听闻沈之衡一声轻咳,吓得立时缩回了手。
车内静默无声,气氛压抑得几欲凝滞。柳清心下惴惴,终是按捺不住,低声问道:“喂,这……这是要去哪?”
沈之衡将视线移到柳清脸上,语气虽无波澜却不容置疑:“去你家,提亲。”
“提,提亲?!”柳清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活像见了会说人话的猫儿一般,“去,去我家提亲??”
“秦暮此人并非善类,你以后不可再与他来往。”沈之衡神色郑重,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自顾自说道,“我会尽快娶你过门,这几日你便安心待在家中,等我消息。”
“什么?!”柳清顿时急了,“为何突然这般着急?不是说好等父亲的案子水落石出再……”
“我反悔了。”沈之衡打断她的话。
“你……”柳清又羞又恼,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霸道之人!她一把推开沈之衡,就要往车厢外冲,“停车!我要下去!”
然而沈之衡动作更快,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拽了回来。
柳清拼命挣扎,两人在狭小的车厢内拉扯起来,车厢本就不大,两人这般推搡,更是显得局促。
惊得那拉车的马儿不安地嘶鸣起来,车身也跟着剧烈晃动,像是随时要散架一般。
驾车的杨观拼命控制着缰绳,紧张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停稳在柳清家门前。
柳清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掀开车帘就往外冲,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沈之衡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无奈叹气,这丫头,还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料想以柳清的身手,这会儿再去追也是徒劳,索性转身去找柳母,先把亲事定下来再说。
柳母得知沈之衡的来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忙不迭地招呼他进屋。
只是提起柳清,柳母面露难色,“这孩子也不知跑哪野去了,之衡你看这……”
“伯母不必担忧,清儿性子活泼,随她去就好。只是这亲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我便命人送上聘礼,嫁衣行头也都备妥了,只等选个吉日,便可风风光光地迎娶清儿过门。”沈之衡说着,起身向柳母深施一礼。
柳母听了更加欢喜,将沈之衡送出门外,眉眼间满是喜色。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准备回屋,却冷不丁瞧见自家屋顶上趴着个人影,仔细一看,可不正是自家闺女?
只见柳清半趴在屋顶,一只手撑着瓦片,探着脑袋,一脸懊恼地望着沈之衡离去的方向,想来方才两人的对话,她是听得一字不漏。
“你这孩子,怎么跑屋顶上去了,快给我下来!”柳母抬头望着自家闺女,一脸的无可奈何,“一个女孩子家,要学着乖顺一点,马上就要嫁人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柳清足尖轻点,身姿轻盈地从房顶跃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嫁!”
“你这孩子……”柳母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戳了戳柳清的额头,“你爹若是还在,哪能容你如此胡闹!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查案的事自有官府去做,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瞎掺和什么?再说了,你看看你,都及笄好几年了,再不张罗着嫁人,以后可就真的没人要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偏不嫁!”柳清语气倔强,带着几分赌气。
见女儿油盐不进,柳母不禁悲从中来,眼圈渐渐红了,哽咽道:“孩子,你爹走得早,娘就你这么一个依靠,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她说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又道:“这门亲事,是你爹生前就定下的,他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忤逆,定然会寒心的……”
柳清最见不得母亲垂泪,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眼眶也跟着泛红,心中万般不愿,却还是松了口:“娘,你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嘴上虽然答应了,可柳清心里却另有打算。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心想:先利用沈之衡查清爹爹的案子,等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他沈之衡被一脚踢开之时!反正,论拳脚功夫,沈之衡可打不过她!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柳清依照往常准时来豆腐铺上工。
王婆见她出现,颇为惊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莫不是被秦老板赶出来了?”
柳清对王婆的话充耳不闻,只闷着头走到磨盘前,挽起粗布衣袖,埋头干起活来。
王婆见状,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你这丫头,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放着好好的福气不知道享,偏要来这推磨,活该是个穷苦命!”
秋日清晨,空气中飘散着豆花的清香,还带着些许未散的暑气。
柳清在后院奋力推着磨盘,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心头的烦闷与不甘一并碾碎。
几个小厮和仆役正忙得热火朝天,清洗、搬运、晾晒豆腐,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忽听得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豆腐坊清晨的宁静。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紧接着,乌泱泱一群身穿皂衣的官差便涌入院内。
他们个个手持水火棍,面容冷峻,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后,不由分说将正在忙碌的小厮仆役们全部赶到墙角,厉声喝令道:“都蹲下,不许乱动!”
王婆吓得两腿发软,几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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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不住,被两个官差粗鲁地架着胳膊,跌跌撞撞带到院中央。
她定了定神,颤声问道:“各位官爷,老身一向安分守己,不知犯了何事,要劳烦各位大驾光临啊?”
为首的官差上前一步,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王婆,“王婆,到了这地步,你还想狡辩!你长期给秦家酒楼供应豆腐,却与那酒楼的账房勾结,做假账,中饱私囊,贪墨银两,你可知罪!”
说着,官差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收据,啪地一声摔在王婆面前。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正是王婆与秦家酒楼账房来往的账目明细。
王婆颤巍巍地拿起几张,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那官差见王婆如此反应,心中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墙角瑟瑟发抖的仆役们,厉声道:“你们以为自己只是听命行事就能置身事外吗?你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参与了做假账,中饱私囊!真当王法是摆设不成?!”
那送货的小厮首当其冲,被唤出名姓,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两腿瘫软,被官差半拖半拽地带走了。
临行之际,他绝望地回首望向王婆,期盼她能为自己说句话,哪怕求求情也好。
可惜换来的只是王婆惊恐躲闪的目光,显然,她自身都难保了,更顾不上这个可怜的小厮。
接着,一个又一个名字从官差口中吐出,每叫到一个人,人群中便爆发出更大的恐慌,被点到名的人更是如坠冰窟,面无人色。
柳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豆腐铺里,竟有这么多人都参与了这桩贪墨案!
她恍然想起之前去钱庄换钱时,那些伙计见怪不怪的神情,想来这做假账的事,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这时,只听那官差又扯着嗓子高声喊道:“翠花!翠花!”喊了几声却不见回应。
柳清正自疑惑,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她。她这才猛然惊醒,“翠花”可不就是她现在用的化名吗,只得缓缓起身。
谁知她这刚一动作,旁边两个官差便立刻扑上来,将她死死按住。
为首那官差见她方才不声不响,分明是想蒙混过关,心中更加恼怒,怒骂道:“别以为装聋作哑就能逃脱惩罚!给我带走,押入大牢!”
阴森逼仄的牢房中,霉腐之气与汗臭交织,令人几欲作呕。
柳清已是第三次入这牢房,颇有一种回家了的熟悉感。
那个教柳清开假收据的小厮,此刻正缩在角落里,时而低声啜泣,时而痴痴傻笑,状若疯癫。
柳清被他吵得心烦,忍不住开口道:“你别哭了!依照大盈律法,只要把贪墨的赃款如数交还,便可免除罪责。”
结果那小厮闻言,非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大声,“翠花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我收的那些不义之财,早被用来给老母亲抓药治病,如今已是花光了!若是交不出赃款,我这辈子怕是都要在大牢里度过了!可怜我那年过八旬的老母,今后无人照料,可该如何是好啊……”
14. 第 14 章
柳清蜷缩在干草堆上,只觉腹中空空,四肢冰凉,难以入眠。
半夜时分,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王婆坐在对面,臃肿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一团暗影。
她目光呆滞,不知看向何处,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王婆,你怎么不睡?”柳清揉了揉眼,轻声问道。
许是太过疲惫,她一时忘了伪装口音。王婆却浑然不觉,缓缓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睡不着啊,老婆子我怕是没几天活头了,趁着现在还清醒,好好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她长叹一声,目光盯着虚空,“自从我那侄儿王福死了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也逃不掉了。这些年,豆腐铺的那些腌臜勾当,其实都是他在背后一手操办的……”
柳清心头一凛,忙问道:“王婆,这些年,你们用这豆腐铺子做幌子,贪墨来的银两,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和那私盐买卖有关?”
王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攒下那些银子,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养老送终罢了。至于其他的……”
她语气一顿,似乎陷入回忆,眼神飘忽不定,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说道:“那些钱,大部分都被王福拿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拿去做了什么。至于私盐,我老婆子可没胆子碰那玩意儿。”
沉重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
借着昏暗的烛光,柳清看清来人是个身形魁梧的狱卒。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钥匙,锐利的目光在牢房里扫视一圈,像是在寻什么人。
王婆见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到栅栏边,嘶声喊道:“官爷!官爷!老婆子我认罪,求求你行行好,连夜把我斩了吧!老婆子我不想活了!”
狱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名册,又抬头看了看柳清,冷冷道:“翠花,出来。”
两侧狱卒粗暴地将柳清押解到刑房门口,还未踏入门槛,一股阴风便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柳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逼仄的空间里,烛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地上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迹,刑架就那么赫然立在房间中央,手臂粗的铁链泛着冰冷光泽。
柳清顿觉头皮发麻,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
难道是要把自己绑上去不成?她心中惊惧,下意识想要退后,却被身后的衙役粗暴地一把推了进去。
动作间,柳清注意到刑案旁还坐着一个人。待她被狱卒推搡着走近,才发现竟是沈之衡。
他本就生得眉目凌厉,此时坐在昏暗的刑房中,一言不发,更显得周身寒意逼人。看见柳清被带进来,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柳清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怯生生地唤了一声:“沈之衡……”
沈之衡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在说话,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绑了。”
虽没有被绑在刑架上,但看狱卒拿着粗麻绳朝自己走来,柳清仍旧害怕极了。
她以为沈之衡是要对她刑讯逼供,肩膀一塌,做出一副可怜模样,试图唤起沈之衡那不知还有没有的同情心。
然而沈之衡却不为所动,甚至伸手取过搁在一旁的鞭子,手腕一抖,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柳清吓得缩了缩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语速也跟着急促起来:“沈之衡!你这是做什么?按照大盈律法,我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人跑腿,只要将收受银钱如数奉还即可,你不能对我动用私刑!”
沈之衡冷笑一声,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鞭子,声音冰冷如霜,“你可知错?”
柳清被他这一招吓得不轻,以为沈之衡是要动真格的,原本强撑着的冷静瞬间崩塌,眼泪夺眶而出,语气中也带着哭腔:“如果我有罪,那你也逃不掉!那一贯钱,我可是买了烧饼,咱俩一人一半吃了,谁也别说谁!”
沈之衡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那吓人的鞭子终于放下了。
柳清一直提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可劫后余生的后怕却让她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断断续续地小声抽噎。
见她这副模样,沈之衡轻叹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问道:“你为何要改名叫‘翠花’?”
柳清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答:“为了找份活计,我、我只能装成穷苦人家的女儿……”
沈之衡脑海中浮现出傍晚时分的情景。
那时夕阳西下,他在县衙内院摆好了饭菜,特意多添了几个柳清爱吃的菜,满心期待等着她来吃那“三碗饭”。
然而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柳清的身影。
直到夜幕降临,一个小衙役慌慌张张跑来通报,说是牢里有个新抓来的犯人,瞧着和夫人有几分相似,他心中忐忑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禀报大人。
沈之衡一听,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仪态,立刻起身赶往大牢,一路上接连撞翻了好几个走廊上的花架。
不过好在人没事,沈之衡剑眉微蹙,继续问道:“你既读过书,识文断字,为何不去寻些抄书之类的清净活计,反而要去做那般粗重的体力活?”
柳清吸了吸鼻子,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我……我笨得很,除了些力气,旁的都做不好,也只能找到这些活计……”
沈之衡闻言,心中酸涩万分。
他想起幼时与柳清的相处,那时的她聪慧伶俐,知书达理,除了力气比寻常姑娘大了些,分明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如今却为了生计,不得不抛头露面,做着粗鄙的活计,可见柳父去世后,柳家境况堪忧。
想到此处,沈之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暗自后悔没有早些联系柳家,否则也不至于让她吃尽苦头。
柳清依旧小声啜泣,沈之衡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心中一软,缓步靠近,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好了,别哭了。”说罢,便解开了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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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绳子。
柳清得了自由,却依旧惊魂未定,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沈之衡将人扶起,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长长记性,并非要真打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谁料柳清一听,把嘴一撇,哭得更厉害了。
回柳家的路上,马车微微颠簸着,柳清哭累了,靠在沈之衡肩头,竟沉沉睡了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马车停在了柳家门前。
早前,为了避免柳母担心,沈之衡没有透露柳清被抓之事,而是提前派人告知柳母,说柳清近日会在县衙居住,帮忙处理一些杂事。
因此,当柳母见沈之衡抱着睡着的女儿回来时,还纳闷出什么事了。
沈之衡柔声解释道:“今日我会将聘礼送来,清儿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合适。”
柳母闻言,心中也觉妥帖,便引着人进了屋。
柳清一觉醒来,已近午时,床边摆着一碗尚有余温的粥,她腹中饥饿难耐,也顾不得其他,端起碗便喝了个干净。
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在家中,而外面敲敲打打,十分吵闹。
她好奇地出门查看,发现本就不大的院子里堆满了大箱子,每个箱子上都系着红绸,自家大门口更是被敲锣打鼓的礼队占满。
隔壁厢房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柳清寻着声音走进去,只见母亲正和沈之衡相谈甚欢。
见她进来,柳母笑盈盈地拉过女儿的手,语气中掩不住喜悦地说道:“清儿啊,明日便是良辰吉日,婚事宜早不宜迟……”
柳清如坠梦中,沈之衡不知从何处拿出个小箱子递给她,温声道:“这是喜服,看看是否合身,若是不合身,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喜娘满面春风,手持玉如意,趁机说起了吉祥话,“沈大人和柳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瞧这日子,挑得也好,天高气爽,宜嫁娶,寓意着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富贵吉祥!”
沈之衡走后,喜娘留下来,与柳母商议明日婚礼的各项事宜,屋里屋外热闹非凡。
而柳清则在小镜子的服侍下,回房中试穿起那件嫁衣。
喜服是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纹样华贵,更难得的是,尺寸竟是出奇地合身,也不知沈之衡是从哪得知她的尺寸的。
只是,柳清望着铜镜中那身穿嫁衣的女子,心中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喜娘笑眯眯地瞧着柳清,不住地夸赞:“我的好姑娘,这身喜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明日你便是这十里八乡最美的新娘子!”
说罢,又拉过柳清的手,细细叮嘱起明日婚礼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两人闲聊时,喜娘不经意间说道:“说起来,姑娘你有所不知,当初沈大人刚来咱们这儿的时候,好多人都以为他会和那秦老板的妹妹结亲呢!那秦家小姐啊,可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少公子哥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谁承想,沈大人竟对你情有独钟……”
15. 第 15 章
喜娘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柳清却忽然想起今日是秦暮妹妹的及笄礼,自己之前答应了要去帮忙,还收了秦暮的银子。
柳清问喜娘道:“秦暮的妹妹不是才及笄吗,年纪还小吧……”
喜娘掩嘴笑道:“这女子及笄啊,便算得上大人了,自然是可以相看人家了。秦家家大业大,秦老板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听说啊,这及笄礼要大宴三天,还请了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为的就是广邀青年才俊,好为秦小姐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呢!”
柳清黛眉轻蹙,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喜娘,你方才说,之前不少人以为沈大人会和那秦老板的妹妹结亲?这其中可有什么原委?”
喜娘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笑呵呵地解释:“我给不少青年才俊牵过红线,最近啊,就有好几位托我来说媒,想要求娶秦家小姐。前些日子,我就亲自去秦府问了问秦家小姐的意思。”
喜娘说到此处,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但看柳清一副好奇的模样,才继续说道:“你猜怎么着?那秦家小姐竟然说,她喜欢咱县太爷那样,有威严、有担当的男子汉!我原想着抽空去县衙探探口风,看能不能促成这桩好事,谁承想,今日一大早,就收到县太爷的委托,说是要求娶姑娘你!”
这喜娘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止不住了,好奇地打听道:“姑娘,你是怎么和沈大人认识的?我瞧着沈大人对你可是情深意重,竟亲自托我上门提亲。”
柳清微微垂眸,语气平静:“我和沈大人,是指腹为婚。”
“指腹为婚?”喜娘掩不住惊讶,目光不自觉环视了一圈柳清的闺房。
房间虽布置得整洁雅致,但到底只是寻常人家的摆设,与沈之衡那般身份地位的人家相比,委实有些寒酸了。
喜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中多了几分惋惜:“原是如此……沈大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她轻轻拍了拍柳清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姑娘,不是老婆子说你,你这嫁过去之后啊,可得加把劲,早点为沈大人生个一男半女的,这男人啊,有了子嗣,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将来就算沈大人纳了妾,有孩子傍身,你的地位也才稳固啊!”
喜娘这意思,话里话外都是认为柳清配不上县太爷,认定沈之衡日后一定会纳妾,柳清听着不是滋味。
她本想出言解释,却又觉得无需向旁人说这么多。然而,面对喜娘关切的目光,柳清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喜娘说的是,我会努力的。”
喜娘见她听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这才起身告辞。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姑奶奶,快醒醒!今日可是您的大喜之日,可不能误了吉时!”小镜子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热水倒进洗漱架上的木盆里,“奴婢已经备好了热水,您梳洗打扮过后,还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县太爷一会儿就来接您过门啦!”
柳清不是没动过逃婚的念头,可这念头就像风中残烛,在心底忽明忽灭,直到巷口传来震天的锣鼓声,她也没能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
盖头遮住了视线,她看不见沈之衡的脸,只有一双喜庆的红色布鞋映入眼帘。
下一瞬,身子忽然腾空,沈之衡稳稳背起她,将她送入了花轿。
成亲仪式在县衙旁一处宅院里举行。
这宅院三进三出,气派非凡,处处透着喜庆,是沈之衡特意为迎娶柳清新购置的。
鼓乐喧阗,爆竹声声,整个县城都因沈之衡的婚事沸腾起来。
百姓们挤满了县衙旁边那条街,沈家新宅门前更是人头攒动。然而,对于新娘子是谁,大家却一无所知,只能凭借只言片语猜测着。
“我瞧着那花轿是从东边来的,莫不是沈大人从老家接来的青梅竹马?”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可是听说了,新娘子啊,是从怡红院接出来的,那身段,啧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哎哎,你们看,那新娘子上轿的时候,是不是露出了鞋尖?那脚,可真够大的,该不会是个男人吧?”
花轿一路摇晃,外头的议论声却丝毫不受影响,直往柳清耳朵里钻。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她反倒放下心来。
沈之衡似乎对外隐瞒了她的身份,这倒也省去不少麻烦,她可以继续安心在清河县追查父亲的死因。
毕竟顶着“前县令千金”的名头,对她而言弊大于利。
夜幕降临,喧嚣了一整日的沈府渐渐安静下来。宾客们酒足饭饱,在喜娘喜公的引导下陆续散去。
自然,谁也不敢触县太爷的霉头,闹到洞房里去,因此沈之衡只是简单与宾客们敬了几轮酒,便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回了喜房。
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室喜庆。折腾了一天,滴水未进,柳清早已饥肠辘辘。
房间里的瓜果点心已被她一扫而空,就连最后一枚桂圆也被她剥开,可惜刚咬了一口,就发现这是枚坏果。
柳清苦着脸,随手抓起桌上的水壶就往嘴里灌,却没料到那竟是一壶酒,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喉咙火烧火燎,眼泪顿时涌满了眼眶。
沈之衡推门而入时,正撞见柳清放下手中酒壶,纤细的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珠。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更显得楚楚可怜。
他喉结滚动,竟有些不敢上前,只得僵在门槛边,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难道……她当真不愿嫁给自己,所以才如此伤心?
柳清听到开门声,屋里却没动静,便以为是那些闹洞房的宾客,心中不愿配合这无聊的戏码,索性转身进了内室,打算躲个清净。
可这举动在沈之衡眼里又变了样,沈之衡见新娘子听到自己进来,非但没有半点期待,反而像躲瘟神似的躲了起来,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看来,她果然不愿嫁给自己,甚至不愿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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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处一室……
沈之衡落寞地进了喜房,也不说话,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一杯入了喉,正要端起另一杯时,柳清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秀眉微蹙,目光落在沈之衡手中的酒杯上,带着几分不解:“这酒,不是合卺酒吗?怎么你一人喝起来了?”
沈之衡酒量很好,但刚才与宾客推杯换盏,仍是有些微醺,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柳清身上,语调温醇:“你我如今已是夫妻,这处宅子就是你的家,岳母我已接进来了,府中一切,你都不必操心,管家和院中仆役自会打理妥当,聘礼和嫁妆都由你保管,我不会过问,如此一来,你便不必再像从前那般辛苦,靠给人做小工过活了。你若是想开间铺子做些生意,我再找人安排……”
“停,”柳清没耐心再听下去,抬手打断道:“我是问你为何一个人喝合卺酒,你说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
沈之衡被浓浓的酒意糊住了脑子,一时之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
柳清见他呆愣愣地坐着,心中不免有些来气,索性夺过酒壶,斟满了酒杯,拉过沈之衡的胳膊交叉绕起喝了合卺酒,见他不动,又托着他的手喂他喝了,然后把人拉起来往门外推。
沈之衡被推搡着,一颗心如坠冰窖,心想自己竟如此惹人嫌恶,新婚之夜竟要被新娘子赶出房去。
正自怨自艾,却又听柳清吩咐道:“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都快饿扁了,你快去给我拿些吃的回来。对了,我记得宴席上有道酱肘子,应该还有剩下的吧?记得带些回来。”
沈之衡被推出门外,踉跄了两步,冷风一吹,让他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
回首一看,柳清正歪着脑袋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他心下猛地一跳,连忙转身往厨房去了。
宴席上的酱肘子早已被宾客们分食殆尽,只剩些糕点果脯,柳清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难免有些失望。
沈之衡见状,于心不忍,便挽起袖子回了厨房,亲自做了一道小炒肉。
看着热气腾腾的小炒肉上桌,柳清忽然觉得成亲这事儿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再看杵在桌旁那人,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烛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暖色,更显得他眉目温柔,往日里的凌厉之色全然不见,反倒多了几分居家男人的贤良,竟有些俊俏得移不开眼。
柳清吃饭的工夫,沈之衡也没闲着,把屋内满地的果壳收拾了,贤惠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待沈之衡去铺弄床铺的时候,柳清才放下碗筷,开始约法三章:“沈之衡,我虽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可我爹的案子一日未破,你我便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望你莫要……有逾矩行为。”
沈之衡停下手中动作,垂首敛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沉默半晌,他才低声问:“如此说来……今晚,我可否留在房中歇息?”
16. 第 16 章
这婚房格局巧妙,分为三进套间。
柳清歇息在最里间,沈之衡则睡在最外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一夜平静,直到翌日清晨,柳清起身时,发现沈之衡早已离开。
小镜子进来服侍梳洗,一眼瞧见外间整整齐齐的被褥,心中疑惑,便问道:“主子,姑爷昨晚是歇在外间吗?你们分床睡啦?”
柳清神色淡淡,低声应道:“嗯。”
“主子,姑爷他……怎么睡在外间?”小镜子满脸错愕,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见柳清神色如常,她压低了声音,急切道:“主子,是不是姑爷嫌弃您?您可别委屈了自己!”
柳清淡淡一笑,解释道:“是我让他睡在外间的。”
小镜子更困惑了:“为什么呀?”
柳清沉默片刻,幽幽道:“秦暮的妹妹倾慕沈之衡许久,若不是我……他们二人或许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秦家那般家世,比我柳家强了不知多少倍……”
“主子您别妄自菲薄,奴婢见过那位秦小姐,虽说是大家闺秀,可比起主子您,那可真是差远了!”小镜子见柳清神色黯然,连忙笑着宽慰道,“昨日奴婢去街上撒喜糖,正好撞见秦府张灯结彩,原来是那位秦小姐及笄,奴婢好奇,便偷偷溜进去瞧了一眼……”
小镜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那秦小姐穿着一身粉红襦裙,头上戴着珠钗,看着是挺标致,可那眉眼间,总觉得少了点灵气,哪像主子您这般,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那秦府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破了,个个都抢着想要求娶那位秦小姐呢!不过依奴婢看,那些媒人怕是还没见过主子您,否则啊……”
小镜子故意拉长了尾音,朝柳清挤了挤眼睛,“只怕都要改弦易辙,到咱们柳府来提亲喽!”
柳清被小镜子夸张的语气逗得噗嗤一笑,心中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小镜子见状,趁热打铁,提议道:“主子,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胭脂铺,里面的胭脂水粉可都是从京城来的呢!”
主仆二人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出了门。
两人一路逛着,发现街角那家早前被查封的戏楼已经重新开业,只是换了个老板,正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唱着新戏。
继续往前走,行至街尾的王婆豆腐铺时,却发现豆腐铺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官府的封条。
闲逛间,两人已走到了长街尽头。
只见前方一座气派的府邸张灯结彩,门前车水马龙,地上洒落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小镜子认出这是秦府,便对柳清说道:“听说这秦府大摆宴席三天,今日是第二天,要不我们去瞧瞧热闹吧。”
门口的接待小厮见她们二人衣着光鲜,谈吐不俗,便以为是来府上贺喜的宾客,热情地将她们迎了进去。
柳清想着自己还白拿了秦暮十两银子,正好趁机还回去,便没有多做解释,随小厮进了秦府。
宴席上,柳清见到了演奏琵琶的秦然,一袭红衣明艳动人,眉眼如画,生得十分漂亮。
只是不知这宴会的主人为何要让自家妹妹弹琵琶取乐宾客,搞得好似在戏楼一样,平白折损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喧闹间,用过午膳,柳清却始终未寻到秦暮的身影。
她心中暗自思忖,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趁机去花园散散步,顺便寻个机会将银两还给秦府的管家也好。
漫步在曲径通幽的花园中,柳清忽闻前方假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说话声。
出于好奇,她放轻脚步,悄然躲在一座假山之后,这才发现原来是秦暮的妹妹秦然,正与一位媒婆打扮的老妇人低声说着话。
只听得秦然语气焦急地对那媒婆说道:“烦请妈妈无论如何也要帮我这个忙,一定要帮我安排与那沈大人见上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那媒婆面露难色,连连摆手道:“我的好小姐哎,这可真是太难为老身了。您有所不知,那沈大人他……他昨日已经成亲了呀!”
“什么?!”秦然闻言,顿时花容失色,一把抓住媒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沈大人他……他成亲了?这怎么可能!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媒婆如实说道:“听闻是城东一家铁匠铺的女儿,与沈大人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
柳清躲在假山后,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想,像沈之衡那样的……呃……勉强是个青年才俊,会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想来不在少数,只是不知沈之衡对这位秦家小姐可会动心?
待到秦然与媒婆离去,柳清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望着二人的背影,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闷闷的,就好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的堵得慌。
回到喧闹的宴席上,柳清却觉得索然无味,满脑子都是方才在花园里听到的对话,神色恹恹。
秦然已经先一步回来,正和宾客们吟诗作对,席间不时传出阵阵喝彩声。
小镜子一直在宴席上看热闹,见柳清回来了,便笑着说:“主子,这秦家妹妹可真是才识过人,满堂宾客都被她比下去了呢!”
柳清没精打采地往人堆里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谁还没读过几本书啊,你家主子我还会写话本呢。”
小镜子听她说起话本,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连忙收回目光,小心翼翼道:“主子,你说的该不会是那本《风流寡妇大战仨秀才》吧?”
她压低了声音,满脸担忧地提醒道:“城北的书斋因为印了主子的书,被查封的事你忘了?”
柳清没好气地白了小镜子一眼,“我看你很喜欢她啊,等过段时间她嫁进沈府做二房,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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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们能日日相见,朝夕相处!”
小镜子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连忙摆手道:“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姑爷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娶二房呢?”
柳清见她着急的模样,心中更加不快,便将方才在花园里偷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小镜子。
小镜子听完,却是不以为然,忙安慰道:“主子,你就别瞎操心了,依我看呐,这不过是秦家妹妹的一厢情愿罢了,咱们县太爷是谁啊,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一曲吟罢,秦然轻巧地提着裙摆,莲步轻移,转到了池塘中央的八角凉亭中。随着丝竹声响起,她纤腰款摆,长袖翻飞,曼妙的舞姿引来席间阵阵叫好声。
柳清兴致缺缺,见秦然又开始跳舞了,便打算转身离去。谁知刚走出两步,身后凉亭处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像是有人落水了。
她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原本在亭中翩翩起舞的倩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池塘中一团正在挣扎的身影。
落水的正是秦然,她那身鲜红的衣裙在水中格外显眼。
护院立刻跳入水中救人,岸上的宾客们则乱作一团,柳清离得老远看,发现秦然被救上来后一动不动,脸色苍白,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柳清学过些急救的医术,知道溺水之人最怕耽误时间。放眼望去,在场的全是男宾客,大夫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她心中焦急,当即拨开人群想过去救人。
“哎!这位夫人,里面危险,您不能进去!”一护院伸手拦住她,语气不耐烦,“没瞧见我们正在救人吗?您在这添什么乱!”
好在秦府有大夫,出事后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大夫在秦然身上探了探,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最后得出结论:“秦小姐是中了迷药,所以才昏迷不醒。”
众人面面相觑,皆觉不可思议。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秦小姐一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怎会无端中了迷药?柳清心中也疑云密布,暗道此事蹊跷。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秦府管家匆匆赶到,听罢大夫诊断,面色铁青,当即下令封锁院门,厉声道:“今日之事,必将彻查!在找出下药之人之前,谁也不得擅离秦府半步!”
管家话音未落,却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须臾之间,一队身着皂衣的官差便将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宾客们逐一接受盘查,就连内院的女眷也未能幸免。秦府上上下下,所有活人,此刻全都聚集在院子里,任凭官差如何逼问,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下药之事。
柳清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这番混乱景象,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烦躁。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院门方向,暗暗嘀咕: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也不知沈之衡会不会被惊动?若是被他知道今日之事,又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
正自胡思乱想间,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沈之衡身穿官服,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阔步走来。
17. 第 17 章
柳清刻意往人群后面躲了躲,偷偷瞧着沈之衡。
只见他先与衙役交谈了几句,随后便径直走向秦然。
秦然服过大夫的汤药,此刻已悠悠转醒,迷蒙的双眸瞧见面前站着的人是沈之衡,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绯红,下意识伸手攥住了沈之衡的衣摆,低低唤了声:“沈大人……”
沈之衡感觉到衣摆被轻轻扯动,便俯下身,关切道:“秦姑娘,你可还记得是谁给你下的药?”
秦然贝齿轻咬红唇,眼眶中泪光闪烁,却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沈之衡见状,又问:“那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秦然依旧虚弱摇头,挣扎着撑起身子,竟是想要往沈之衡怀里倒去。
柳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她索性别过头去,往人群最后面躲,眼不见为净。
沈之衡在秦然动作的当下站起身,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
秦然扑了个空,羞愤交加,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众人瞧着她这般娇弱模样,只当她是身子不适,心中更加怜惜。
但沈之衡却似毫无察觉,眉头微蹙,转向一旁侍立的护院,“事发之时,你可曾留意到什么可疑之人?”
那护院闻言,面露难色,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迟疑着答道:“回大人,小的当时只顾着将小姐抬至此处,并未太过注意周围情况。不过……”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接着说:“小的记得,就在小姐刚被抬上来的时候,人群中似有一位夫人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往人群里冲,甚是可疑,那不,就在那呢。”
护院说罢,抬手一指。
沈之衡顺着护院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人群后面一抹熟悉的身影,抬脚便要走过去。
不料,秦然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角,被他带的身子歪了一下,险些扑个狗吃屎。
沈之衡脚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转头叮嘱大夫道:“劳烦大夫先将秦姑娘安顿到厢房里去,好生照料。”
说罢,又低头看向秦然,“姑娘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在此久留,先回去休息。待在下查明真相,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然不愿就此离去,挣扎着爬起来:“我没事了,想跟着沈大人一起调查……”
秦府的管家适时站出来,先是恭敬地向沈之衡行了一礼,随后便不由分说地将秦然从沈之衡身边拉开,低声劝慰着:“小姐,您就别添乱了,大人自会处理好的。”
说罢,便半扶半拽地将秦然带离了人群。
柳清漫不经心地踢着石子,忽觉眼前一暗。
抬头,沈之衡已立于身前,神色莫辨。
她心头一颤,竟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你为何在此?”沈之衡语气低沉。
“随便逛逛。”柳清含糊其辞。
“不是让你……”沈之衡语气微恼,却没再说下去,只一把拉起她的手,转身便走。
出了秦府,沈之衡一路阴沉着脸,柳清被他拽着走,也不敢吭声。
七拐八拐进了条僻静巷子,沈之衡才停下脚步,松开手。
柳清揉着手腕,那块被他捏过的地方已经泛起红痕,她没好气地开口:“沈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案子尚未查明,秦府里还有那么多宾客未散,怎的偏偏放我一人出来,于理不合吧?”
沈之衡斜睨她一眼,语气淡淡:“你如今已是我娘子,怎能和他人相提并论。”
娘子……好陌生的字眼。
柳清只觉从心底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不自在地低下头,“你、你就不怀疑是我下的药吗?”
沈之衡深深看了身前人一眼,开口:“我相信你,你和秦然无冤无仇,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柳清却别过脸去,低声呢喃了一句:“那可未必……”
这声音轻如蚊呐,转瞬便消散在微凉的秋风里。
“你说什么?”沈之衡没听真切,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分。
柳清掩饰似的轻咳一声,目光闪烁,“我是说,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秦府那边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
“那里自有官差负责,眼下最要紧的是先送你回去。”说着,沈之衡将手放在柳清后背,推着人就往前走了。
秦府内。
秦然面色苍白地倚在床头,眉头紧锁。
丫鬟垂手立于床边,低声禀报道:“小姐,沈大人已经离开府上了。”
秦然闻言,不禁咬了咬下唇,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装得这般柔弱,应该假意说自己记起了那歹徒的样貌,也好将沈之衡留在府上才是。
都怪自己一时心急,错失了良机!
“小姐,这迷药……”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精致香囊,面露难色,“奴婢这就把它处理掉吧?”
“处理干净些,莫要被人发现了。”秦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心中暗忖,此事还得找个替罪羊才行……
此时的沈府。
沈之衡不知从哪找来几卷书册,吩咐柳清安心在府中研读,权当消磨时光。
柳清随意翻了翻,发现都是些辞藻华丽、无病呻吟的诗词歌赋,无趣极了。
“我不爱看这些,有没有话本子?”她问。
沈之衡:“什么样的话本子?我托人去寻。”
柳清拖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想到什么,眉毛一扬:“《风流寡妇大战仨秀才》那样的。”
听到这名字,沈之衡脸色僵了僵,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还有别的吗?”
见柳清摇头,便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柳清看不进那些酸腐诗文,干脆丢到一旁,蒙头睡了个午觉。
刚醒,小镜子便捧着两本话本子前来,说是老爷送来的。
她一时睡眼惺忪,尚未回过神来,迷迷糊糊问:“老爷?哪个老爷?”
小镜子掩嘴笑道:“哎呀,我的好主子,自然是咱们的县太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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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如今可是县太爷夫人了,这称呼也该早些适应才是。”
经小镜子这么一提醒,柳清才猛然想起,自己与沈之衡成亲,竟已是昨日之事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恍若梦境一般。
柳清心中生出几分不自在,随手翻开一本话本子,草草阅览几页,发现都是些说书先生常讲的题材。
什么武松打虎、大闹天宫之类的,却独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那本《风流寡妇大战仨秀才》。
她倒也没太在意,毕竟自己写的那话本子因为内容过于“精彩”,早已被官府封禁,没有哪家书斋敢顶风作案私下贩售,找不到也属实正常。
可柳清随意翻看着话本,心思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总觉得秦府的事透着古怪。
思来想去,她还是放不下心,便唤来小镜子,吩咐道:“你悄悄去趟秦府,打听打听,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
小镜子前脚刚走,一圆脸妇人便端着托盘笑盈盈地进了屋,“夫人,这是老爷特意吩咐奴婢给您做的糕点,您尝尝?”
柳清瞥了一眼,托盘里是她最爱的桂花糕,便捻了一块放入口中。
入口香甜,软糯弹牙,和记忆里的味道不差一二。
“真是奇了,”柳清赞叹道,“竟与京城福满楼的手艺不相上下!”
她想起儿时在京城,最喜欢的就是福满楼的桂花糕。可惜,自从搬来这清河县,就再也没尝过这种味道了。
圆脸妇人听到夸奖,笑得更盛:“夫人若是喜欢,以后奴婢天天做给您吃!其实呀,奴婢以前就是在京城福满楼做糕点的,是老爷花了大价钱将奴婢买下的,老爷对夫人可真好!”
柳清心中一动,扬了扬唇,又吃一块。
那厨娘见柳清没有半分架子,心中欢喜,便打开了话匣子,只捡着好听的说:“老爷吩咐了,夫人金枝玉叶,每日的食材都要用最新鲜的,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没等柳清回应,她又道:“还有啊,老爷还特意从京城买了好些贵重的锦缎,全用来给夫人做新衣裳了,那可是京城贵女才能用得起的料子!”
柳清仔细看了看身上这件新衣服,触感是比以前的衣裳要轻柔华贵些,可要说多好,她倒没觉得。
非要说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这新衣裳更不经折腾,早些时候,她不过心血来潮翻了个墙头,这衣裳就挂起丝了。
她从小爬树摸鱼滚泥坑,哪会在意这些绫罗绸缎,她更喜欢耐磨耐脏的粗布衣裳,行动起来也方便。
厨娘说到兴头上,停不下来:“对了,给您做衣裳剩下的那些边角料,老爷都吩咐人仔细收着,说是要给将来的小少爷、小小姐做衣裳呢!府里上下都说,咱们老爷啊,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夫婿,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
厨娘说得眉飞色舞,柳清脸上却不见喜色。
生孩子?沈之衡倒是想得美!
再来,要说好福气,也该是他沈之衡好福气才是!
柳清心里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糕点,望着院中景色,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18. 第 18 章
晚膳已过,沈之衡却仍未归家。
柳清独自一人在房中,百无聊赖之际,她索性爬上房顶,眺望远处景色。
远远看见小镜子匆匆赶回,柳清忙翻身下房,迫不及待迎上去问:“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
“主子,秦府已将那下药之人拿住了,听闻是府内一名家仆,因着与秦暮有些过节,这才迁怒于秦然姑娘。”小镜子语气带喘,低声回禀。
柳清略一思忖,问:“那家仆现在何处?”
“被关在秦府柴房里,官差原本要带走,却被秦暮拦下了,只说是自家纠纷,将官差打发走了。”小镜子喘了口气,又道,“奴婢还打听到,那家仆似乎与前些日子在秦家酒楼撞死的账房有些亲戚关系……”
柳清忆及那账房,脑中仅存一团模糊影迹,唯独记得他是王婆的合作伙伴。
说起他的死,的确透着几分诡异,但事发太突然,他又本就是戴罪之人,所以当时草草交了官府,也就没人再注意此事。
眼下,这家仆忽然现身,倒像是露出了一丝线索,或许能引出更多隐秘。
柳清眼中灵光一闪,立时决断:“今夜,得去秦府走一遭。”
小镜子一听,顿时慌了神,连忙劝阻:“主子,这可使不得啊!老爷吩咐过,不许您再去秦府的,况且这黑灯瞎火的,万一……”
“他沈之衡的话,我什么时候听过?”柳清打断她,“夜里行动才方便,若是在白日,被人撞见反倒麻烦。”
说走就走,柳清换上夜行衣,敛息屏气,借着夜色掩护,悄然向着秦府潜行。
行至县衙,她步子一顿,心中忽而冒出一个念头:沈之衡这会儿在干嘛呢?
县衙大门业已关闭,绕去仪门又要耽搁不少时辰,况且她身着夜行服,不便示人眼前。
柳清眼珠一转,心道:不过瞧一眼便走,何须那么麻烦!
她盯上县衙围墙边凸起的砖石,手脚麻利地攀上去,探出脑袋就往里瞧。
下一秒,她却倒吸一口凉气。
衙内围墙下,不知何故,竟站着一排衙役。
听得头顶动静,众衙役齐刷刷抬头,正对上柳清的目光。
柳清心下一惊,脚下踩空,整个人直直从墙头跌落。
“哎哟……”
她还没爬起来,县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黑压压一群衙役涌出来,立刻将她团团围住。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县衙!拿下!”
为首一人喝令一声,当即有衙役上前,一把扯掉柳清脸上的面巾。
面巾掉落,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
众人正欲拿人,一个身材瘦小的衙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是上次给沈之衡通报,说柳清被抓进大牢的衙役。
他本就记得柳清的脸,一眼就认出她,当即“噗”的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恕罪!都怪小的们冲撞了夫人!”
其他衙役见状,愣住了,也不敢再抓人,开始交头接耳。
“谁家夫人?”
“不知道,不过有些眼熟。”
“八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八宝骇得抹了把额上的汗,急忙道:“县太爷的夫人!咱们大人的夫人!”
“啥!”众人一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位扒墙头的贼人,竟是他们县太爷的夫人。
众衙役七手八脚把柳清扶起,一个个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夫人恕罪,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柳清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与你们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来的。”
八宝眼珠一转,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凑上前问道:“夫人可是来找大人的?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不用了不用了!”柳清慌忙拒绝,脸上却有些发烫,“我就是路过,随便看看,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众衙役目送柳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敢小声议论起来。
“你说夫人这大晚上的,不在家待着,翻咱们衙门的墙做什么?”
“谁知道呢,兴许是给大人一个惊喜?”
“可她穿着一身夜行衣,怎么看也不像是给惊喜的吧?”
“该不会……是出来偷人,来这儿只是为了确认大人在不在?”
八宝一听这话,顿时眼珠子一瞪,狠狠一巴掌拍在那衙役头上:“不要命了!竟敢胡乱编排夫人!”
那衙役被打得脖子一缩,心知失言,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八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依我看呐,夫人定是挂念大人,又怕打扰大人办公,这才偷偷摸摸地过来看一眼。哎,真是情深义重啊!”
众衙役赶紧点头称是。
恰逢此时,沈之衡从县衙大门跨出,发现门口围了一圈人,问:“怎么回事?为何聚在此处?”
众衙役低头,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八宝反应最快,忙上前一步,堆笑道:“回大人……”便将适才之事绘声绘色说与沈之衡听。
沈之衡听罢,沉吟片刻,问:“她可有说去向?”
八宝抬手一指,正是秦府的方向。
柳清并未去秦府,方才被衙役们撞破,她心中羞赧,料想沈之衡定会知晓此事,便索性绕路回了府。
沈之衡回府时,柳清已将一身夜行衣叠好,收入盒中。
房门打开,一身官服的男人似是有些急切地跨步进来,但看到屋内人影时,又放缓步伐。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柳清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你刚才去县衙了?”
柳清早已打好腹稿,随口答道:“唔,就是路过,随便看看。”
说罢,便想转移话题,“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晚?”
“最近城里不太平,案子比较多,所以忙了些。”
沈之衡回答完,又将话题转回来,目光始终未曾从柳清身上离开,“方才为何穿着夜行衣?”
柳清心里把那群多嘴的衙役骂了个遍,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什么夜行衣,不过是件深色外衣罢了,天色太晚,他们看错了。”
沈之衡不依不饶:“那现在为何又换了衣裳?”
柳清故作轻松道:“准备睡觉了,当然要换一身舒服的衣裳。”
沈之衡不再追问,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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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向柳清靠近,身上还带着一丝夜晚的寒凉。
柳清下意识后退,慌乱间,不小心碰翻了梳妆台上的盒子,盒子掉落在地,里面一件黑布衣裳登时散落出来。
柳清慌忙去收拾,但沈之衡动作更快,抢先一步捡起衣裳,展开仔细研究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这分明就是贼人最爱穿的那种夜行衣。”
烛光摇曳,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显然有些尴尬。
“你需得给我个解释。”沈之衡先开口。
柳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却又不甘示弱,索性心一横,眼一闭,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就是想你了!去看看你,但又不想被人发现……”
沈之衡一愣,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喉咙突然一紧,整个人都僵住了。
柳清趁机一把夺过衣服,紧紧藏在身后。
也不知沈之衡是否会相信,不过柳清翻墙头,本也就是想看看沈之衡的,虽说是顺路而为,倒也不算说谎。
因而柳清脸不红心不跳,底气十足。
倒是沈之衡,许是夜里奔波,着了凉,喉结滚动了好几个回合也未置一词,怕不是喉咙发痒,要感冒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柳清听到沈之衡轻叹了口气,说:“以后想来便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或是走仪门也行。若是再翻墙,万一被不认识你的衙役抓到,伤着了怎么办?”
见沈之衡神色缓和,显然是信了她的话,柳清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保证:“嗯嗯,以后再不翻了!”
见她这般乖巧模样,沈之衡心下稍安,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舒展了些。
浑身戾气瞬消,他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过去,“给你的。”
柳清接过一看,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风流寡妇大战仨秀才》?!你从哪弄来的?”
“这书......”沈之衡轻咳一声,竟是有些红了脸,“今日审问几个戏楼姑娘,偶然寻到的,说是市面上已经绝版,这是其中一个姑娘的珍藏。”
柳清恍然大悟,忙不迭翻开书,却在下一刻,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书页......竟是残缺的!
所有描写“驾马车”细节的文字,全都被撕掉了!
“怎么少了几页?”柳清不满地抬头。
沈之衡眼神闪躲,“不清楚,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
柳清狐疑地审视沈之衡的表情,除了能看出些疲惫之色,似乎并无不妥,遂只得作罢。
秦府。
秦然斜倚在床头,初秋时节落入水中,令她染了风寒,虽一副病容,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阴狠。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方锦帕,用力之大,骨节都泛着青白。
“可打听到了?”秦然哑着声音问。
床边一个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打听到了,那沈夫人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名唤柳清。”
“柳清!”秦然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手中锦帕几乎被她揉碎,“好一个柳清!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迷得沈之衡神魂颠倒!”
19. 第 19 章
柳清捧着那本残缺的《风流寡妇大战仨秀才》,细细品读,只觉自己这故事写得精彩绝伦,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饶是她这个作者,也忍不住拍案叫绝。只是这缺失的几页,着实令人抓心挠肝。
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间便抱着话本入了眠。
梦里,她化身书中的风流寡妇,与三位秀才相约云层之上,决一胜负。
本是公平切磋,谁知那三个秀才不讲武德,竟一同出手,将她团团围住。
柳清双拳难敌六掌,被打得节节败退,一个不慎,竟从云端跌落!
幸好,那云层之下,有一只冬眠的大熊,柳清正好跌落在那毛茸茸的熊肚子上,这才捡回一条命。
现实中,沈之衡躺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
忽闻里间传来一声闷响,他连忙起身,掌灯走到里间,只见柳清抱着被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沈之衡立于一旁,凝视片刻,见她睡颜恬静,气息绵长,似没有转醒的迹象,便俯身欲将她抱回床榻。
谁知,刚碰到柳清的手臂,地上那人便像八爪鱼一般,猛地翻身一扑,竟将他压在了身下!
……
日头初升,天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正落在柳清脸上。
她不适地动了动,只觉浑身酸痛,仿若被马车碾过一般。
“嘶……”柳清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起身,却发现双手不知怎的,抬不起来了。
她挣扎着垂眸,登时愣住。但见自己手腕上胡乱缠着一节腰带,虽只是松松垮垮地绕了几圈,但也足够让她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睡前,她分明把今日要穿的衣服置于床尾,这腰带怎的跑手腕上来了?难道梦游了?
小镜子进来伺候时,柳清已穿戴整齐,正揉着手腕努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却一无所获。
梳洗之际,小镜子说起秦府的动静:“主子,奴婢听说给秦家小姐下药的那家仆,今早被发现吊死在柴房里了,现场还留了封遗书呢。”
柳清蹙眉:“死了?”
小镜子点点头:“仵作去瞧过了,说是自缢。”
柳清放下象牙梳,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昨夜她思虑良久,终是没有潜入秦府,如今看来竟是错失了时机。
“近日城中接连丧命之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她低声喃喃,心中疑云渐起。
聚财商会的管事,秦家酒楼的账房,如今又添了一个秦府家仆……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之人接连横死,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有人在暗中操控一切,杀人灭口!
柳清忽然想起什么,问:“那家仆的家人如何安置了?”
“这倒是不知,许是发卖了吧。”小镜子回。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家仆和一般杂役下人不同,签的都是死契,对忠诚度的要求更高。通常都是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住在主人家里,代代服侍主人家。
那给秦然下药的家仆虽是自缢,但毕竟罪行已犯,势必会牵连到家人。
若是能接近那家仆的家人,想必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
“哦对了,可有打听到,秦家小姐如何了?”柳清又问。
小镜子摇头:“没听说有何动静,遭了这么大的横祸,怎么着也得卧床休息几日吧。”
“既如此……”柳清站起身来,从妆奁里拿出一锭银子,“我去秦府探望探望,沈之衡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去戏楼听曲儿了。”
“诶!主子……”
最近两起命案都跟秦府有关,柳清还记得,那日她去秦家酒楼送豆腐,杨观分明说是怀疑酒楼贩卖私盐,但死了个账房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她计划借探望秦然,去秦府走一趟,若是秦然那边不便见客,她好歹将这十两银子还给秦暮。
然而到了那里,却发现秦府大门紧闭,守卫森严,较之往日更添了几分肃静,闲杂人等难以靠近。
柳清遥遥望着这森严阵仗,心中暗叹一声,看来今日想要入府,怕是难上加难了。
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有人唤她。
柳清循声望去,只见秦暮一袭青衫,负手立于几步之外,眉眼含笑,一派温文尔雅。
“秦老板。”柳清微微颔首。
“姑娘这是……”秦暮见她手中似握着什么,不由关切问道。
柳清缓缓摊开手掌,露出一锭银子:“我来还钱。”
秦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摇头轻笑:“不过区区十两银子,姑娘不必如此介怀。”
“一码归一码。”柳清语气坚定,上前一步,将银子递到秦暮面前,“说好了是来帮工的,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这银子我不能收。”
秦暮并未伸手去接,只温言道:“既是如此,姑娘便留着做些私房钱吧,沈大人两袖清风,俸禄微薄,姑娘手头宽裕些,也能……”
“秦老板这话,在下不敢苟同。”柳清黛眉微蹙,打断了他的话,“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自食其力,无需他人施舍。”
“姑娘说的是,倒是在下唐突了。”秦暮接过那锭银子,抿唇不再言语。
柳清直等着这人请她进府坐坐,但秦暮似乎并无此意,柳清等得尴尬,又不想就这样离开,便没话找话:“不知令妹现在可好些了?”
秦暮缓缓摇头,叹了口气才开口:“不甚乐观,舍妹自落水后,虽身体已无大碍,但心情一直萎靡不振,这不,我此番外出归来,就是去寻那能令人愉快些的办法去了。”
“那可寻着了?”
“寻着了,过几日恰有一支杂耍团经过清河县,我已派人交涉,请他们来我秦府表演几日,到时候姑娘若是感兴趣,也欢迎来府上观看。”
“……”
告别秦暮,柳清心情极好地去了趟杂货铺子。
她有了新的计划。
她需要一个身份光明正大进入秦府探查,几日后的杂耍团正是绝佳的机会。只要她混进杂耍队伍,住进秦府,不愁找不着机会打探消息。
眼下最重要的,是学杂耍。
“掌柜的,来个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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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环有没有?能钻人的那种?……对了,再来点火油!”
柳清在杂货铺里大肆采购,买的都是寻常人家甚少用到的东西。因而杂货铺的掌柜忙得满头汗,才堪堪将她所需之物凑齐。
东西太多,柳清一个人拿不了,便请了两个小厮帮忙送货。
小镜子见她这副架势,吓得不轻:“我的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
柳清特意寻了个单独的院子,把东西一件件安置好,叉腰笑道:“我要学艺。”
……
半下午的时候,府里来了不速之客。
沈之衡在县衙还未归家,柳清便顶着女主人的名头前去待客。
厅堂里,一女子衣着华丽,手拿一把精致团扇,正慢悠悠地摇着。不是别人,正是那落水事件的当事人,秦然。
秦然身旁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精致木箱,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秦姑娘,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上午还听秦暮说,这人心情不佳,状态不甚乐观,没想到下午就出来串门了。柳清虽对她心怀芥蒂,但仍大方招呼。
秦然见到柳清,放下团扇,起身施了一礼:“沈大人帮小女子抓到了歹人,小女子特意备了些西域进贡的香梨,聊表谢意。”
说着,便示意丫鬟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黄澄澄的香梨,个个饱满圆润,非寻常人家可见。
柳清心中纳闷,那日抓捕犯人,明明是秦府的护卫和县衙的官差们忙前忙后,沈之衡根本不在场。
再说,就算要道谢,也该去县衙才对,怎么巴巴地送到她这里来了?
见柳清不语,秦然掩嘴轻笑一声:“这位想必就是沈夫人了吧?”她上下打量柳清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原来沈大人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倒也稀奇。”
柳清当下觉着不对劲,正要发问,又见秦然掩着口鼻,故作惊讶道:“沈夫人这是打哪儿回来?怎么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柳清刚练了喷火,身上许是沾了火油味,但她不便向秦然解释,只得忍了这番阴阳怪气。
况且这小姑娘才年十五,一个孩子罢了,不与她计较。
秦然见柳清不答话,还当她是怕了自己。毕竟秦家可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而她柳清,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孤女。
思及此,秦然不由得放宽了心,心想这趟门出得真舒心。
她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会会这“沈夫人”,如今看来,不足为惧。
秦然心中得意,状似无意地摸了一下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又轻轻扶了扶头上那支雕工精美的碧玉簪,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弱柳扶风地离开了。
柳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厌烦。
她不知这秦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自己原本的好心情,已被她搅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晚沈之衡回府时,桌上并没有他惯常吃的饭菜,只有一箱黄澄澄的香梨。
沈之衡拿起一个梨,想问问柳清这是哪来的,却只换来她一个冷冰冰的“哼”字。
20. 第 20 章
小镜子学舌的本事一流,秦然阴阳怪气的那一套,连带着那些故意显摆的做派,都被她模仿得活灵活现。
沈之衡听完,视线落在那箱香梨上,哪里还猜不出秦然的小心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直接吩咐人把梨送回秦府。
他正欲往后院去寻柳清,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杨观拦住了。
杨观满头是汗,说是关押在牢里的王婆不知为何突然要招供,但指名道姓要亲自告诉沈之衡。
夜幕降临,府内亮起点点灯火。
柳清在房中生了一顿闷气,屋里屋外寂静无声,更显得心里郁结。
她看了看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盏,估摸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沈之衡还没回来。
她叫来小镜子,开口问道:“老爷怎么还没回来?”
小镜子答:“老爷临时有事去县衙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柳清点点头,遣退了小镜子,心里却越发烦躁,哪里睡得着。
她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想吹吹风,好让自己静一静。
夜风送爽,丝丝桂花的甜香钻入鼻尖。柳清凝神,隐约瞧见不远处房顶上有个黑影晃动,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竟像是个人影。
她心下一惊,怀疑是小偷,赶紧蹲下身子隐藏身型,警惕地偷看房顶上的人,只见那人动作轻盈地跃下房顶,落点似是厨房的方向。
柳清猫着腰,在院中寻了块趁手的石头,蹑手蹑脚地往厨房走。
远远地,她就瞧见一个黑影在水缸那边,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些什么,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柳清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步一步靠近。那人背对着她,浑然不觉危险临近。她握紧石头,高高举起,瞄准目标就要砸下去。
就在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那人猛地转身。
电光火石之间,柳清手中石头不偏不倚砸在那人头上,而那人反应也极快,手中挥出一股白色粉末,柳清躲闪不及,当即觉得双眼一阵刺痛,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心下骇然,眯着眼睛伸手往前探去,却抓了个空,只得高声呼喊:“抓刺客!”
护院们闻声赶来,却不见刺客踪影,只瞧见柳清蹲在井边,就着一桶水不断往眼中泼。
“夫人!眼睛可伤着了?”府医也随众人赶来。
柳清听见声音,泪眼婆娑地回头,“快,快看看水缸里有什么!”
府医本想先瞧瞧柳清的眼睛,却被她一把推开。
府医无法,只得依言先去查看水缸,只见他又是银针探底,又是药粉测试,折腾半天,最后抓来只老鼠,喂了几口水缸里的水。
那老鼠起先还活蹦乱跳,没一会儿便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最终瘫倒在地,不动弹了。
“这……死了?”
“不像是死了,像是睡着了。”府医捻着胡须,沉吟道,“这水里,怕是加了蒙汗药。”
府里忽然热闹起来了,那边厢丫头们脚步凌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夫人遇刺了”,这边厢小厮们声如洪钟,一叠声“快去禀报老爷”地嚷嚷着,将沈之衡从县衙生生给喊了回来。
他一脚跨进院子,便瞧见柳清立在井边,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沈之衡心里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感涌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怎么了这是?”
柳清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双眼迷离,“有人在咱家水缸里下蒙汗药!”
沈之衡听着这句“咱家”,心里仿佛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沉,立刻吩咐下人:“彻查府邸,任何角落,任何人都不可放过!”
瞧着柳清那双红肿的眼睛,沈之衡只觉心头刺痛,忙催着府医仔细看看。
府医借着摇曳的烛光,见柳清虽眼泪汪汪,但说话利索,中气十足,本以为并无大碍。
谁知,这一凑近了细看,登时吓得面无人色,“哎呀!夫人这是迷药入眼了!得赶紧清洗干净,否则,否则……眼睛不保哇!”
“快!快打盆清水来!”沈之衡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一名护院快步奔至堂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急道:“启禀大人,方圆一里内已搜查完毕,未曾发现可疑之人!”
沈之衡闻言,顿时怒火中烧,额角青筋暴起,厉声喝道:“继续搜!扩大至方圆十里,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给我揪出来!”
说完,便将柳清圈在怀里,就着水盆,一手轻轻托着柳清的后脑,一手用柔软的帕子沾了水,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清洗双眼。
“好了,可以了。”柳清觉得已不那么难受了,便想从沈之衡怀里起来。
“不行,眼睛不想要了?”沈之衡却将她按住,不容她拒绝。
丫鬟们端来一盆又一盆清水,他便一盆盆地洗将下去,直洗得柳清两眼通红,酸楚难忍,竟是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我的眼睛,好酸,睁不开了……”
“怎么了?是不是还没洗干净?”沈之衡见状大惊失色,还以为是那迷药太过厉害,心中更加焦急,忙吩咐丫鬟再去打水。
“大人,使不得了,眼睛长时间接触清水,是会酸涩难忍的,得缓一缓再洗才好。”一旁的府医终于看不下去了,连忙出声阻止。
沈之衡这才住了手,扶柳清在榻上躺下。
柳清脸颊和额前的碎发都已被水打湿,看起来楚楚可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明媚灵动?
沈之衡本想再说几句体己话,但此时心里酸涩难耐,喉头哽得生疼,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恨不能将那下毒之人千刀万剐。
“对了!我用石头砸了那贼人的头!”柳清缓过劲来,忽然记起重要线索,挣扎着要起身,“那石头上肯定还有他的血迹,可以当做证物!”
“躺好!”沈之衡急忙拉住她,将她按回床上,“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这事我会处理。”
“你不知那石头长什么样,我得亲自去找。”柳清被按下去又弹起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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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许去!”沈之衡气得牙根痒痒,手下加了几分力不让她走。
柳清心中委屈,忍不住嘟囔道:“早知便该寻个趁手的家伙,也免得与那贼人靠得这般近……”
“胡闹!府中护卫众多,何须你以身犯险?你行事如此莽撞,若那贼子真要人性命,你还能安然无恙躺在这里吗!”
沈之衡说到此处,猛然顿住,自知语气太过严苛,望见柳清受伤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往后遇事,切记第一时间呼人相助,莫要再让自己身陷险境,可记下了?”
沈之衡说罢,作势又要为她洗眼。柳清可不想再遭这份罪,只得可怜巴巴地望向府医。
府医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没有旁的法子,夫人不妨哭出来,让眼泪将毒素冲刷掉也是一样的。”
柳清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猛地在自己腿上一扭,疼得直抽气,却愣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沈之衡瞧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不忍,重新拿起沾了水的帕子,“还是用水快些,来,莫要再耽搁了。”
柳清欲要躲避,却被沈之衡轻轻一带,不由自主重新依偎进他怀中。
天光乍破,一夜纷扰终归平静。
那府医长舒一口气,言道柳清的眼睛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即可痊愈。
柳清早已疲惫不堪,眼皮像是千斤重,挣扎了几下便合上了。
沈之衡衣襟和袖口皆被水浸湿,但他浑然未觉,只小心翼翼地将柳清横抱起来,回了房间。
怀中人一沾到床榻便沉沉睡去,显然是累极了。
沈之衡看着她湿漉漉的衣裳,唯恐她着凉,轻轻推着她的肩,低声唤道:“清儿,先换身衣裳再睡……”
却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柳清已然睡熟。
沈之衡凝视着她的睡颜,心中似有一处被轻轻触动,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一个女子。
往日里,那些大家闺秀在他面前,哪个不是端庄优雅,谨言慎行?
唯有柳清,她鲜活灵动,胆大妄为,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之举,让他又气又恼,却又偏偏移不开眼。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帮她换下湿衣,指尖刚碰到那柔软的绸缎,床上的人却在睡梦中动了一下,想是衣衫湿冷贴在身上,并不舒服。
沈之衡心头一紧,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
见她并未转醒,沈之衡再次抬手,却又在触碰到她衣襟的前一刻顿住。
柳清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珠,沈之衡用手抹去,指尖滑过她柔软的脸颊,忍不住又往下,落在那泛白的唇上。
只轻轻一碰,便觉软软弹弹,如上好的芙蓉糕般诱人。
心跳得厉害,一个念头开始在他脑中盘旋,他想要更靠近她一些,想要感受她的温度。
可是,理智却在不断拉扯,告诉他不应该趁人之危。
喉结滚动,沈之衡缓缓俯身,屏住呼吸,颤抖着将自己的唇递了上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21. 第 21 章
沈之衡唤来小镜子,吩咐她替柳清换身干净衣裳。
说罢,他转身出门,径直去了护院处,询问昨夜之事。
护院如实禀报,称他们赶去厨房时,并未见到刺客身影,只在水缸旁捡到一块带血的石头。
沈之衡接过那石头,只见上面血迹斑斑,和柳清所述情况确实符合,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传令下去,全城搜捕,务必将那头上带伤的刺客捉拿归案!”
护院领命而去,沈之衡独自佇立院中,反复思量适才护院所言,试图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晓风拂过,衣衫半湿,寒意袭人,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王婆狱中的招供,此刻萦绕于沈之衡心头。
王婆说,那天本不该翠花去送豆腐,偏生前一晚,有人夜入其房,逼她次日务必使翠花送豆腐去。
那人捏着王婆痛处,以此胁迫,若她不从,便要将她犯的事告发官府。
王婆与化名翠花的柳清素无深交,那人为何要逼迫王婆支使柳清去送豆腐?
王婆的事和今日之事,看似无关,却又隐约透着一丝微妙的联系。
沈之衡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再去牢中,向王婆问个究竟。
然而,等他匆匆赶到牢房时,却见王婆痛苦倒地,双手紧掐脖颈,浑身抽搐不止,似在承受莫大痛苦。
沈之衡心下一惊,忙令狱卒将王婆抬出。狱卒七手八脚地照办。只见王婆面色青紫,两眼翻白,气息奄奄,眼看便要活不成了。
大夫匆匆赶来,查看一番,脸色也凝重起来:“大人,犯人她……像是吞了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已是窒息了。”
沈之衡眉头紧锁:“可还能救?”
大夫面露难色,只说尽力而为。他小心撬开王婆的嘴,隐约瞧见一颗龙眼大小的石块卡在喉咙深处,想来王婆便是因此痛苦难捱。
众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这王婆究竟遭遇了何事,竟会选择吞石自尽?
大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哽在喉头的东西取出,仔细一看,竟是大惊失色,这哪里是什么石块,分明是盐块!
如此大小形状的盐块,绝非寻常百姓人家所有,只能是……私盐!
王婆无力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却逐渐涣散,口中含糊不清地呓语着,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大夫诊脉之后,摇着头定论:“犯人窒息时辰过久,以致神志受损,怕是……”
沈之衡心中一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王婆,变成了一个傻子。
至此,案情重归迷雾。
沈之衡只得吩咐将王婆好生安置在单人牢房,派专人照看,盼她能早日恢复神智,道出其中真相。
仔细想来,王婆定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只因那盐块卡入喉咙,她会因窒息而亡。若是吞如腹中,又会因盐含量过重而脱水而亡。
只是,这盐块从何而来?犯人入狱皆是搜过身的,王婆如何能带进来?只能是有人暗中送入!
他正思索间,忽闻下人来报:“大人,监察御史胡大人来了!”
沈之衡心下一凛,这胡御史向来与他不对付,今日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胡御史一进县衙,便是一声怒喝:“沈之衡,你好大的胆子!”
沈之衡上前行礼:“不知下官犯了何事,惹得胡大人如此动怒?”
“犯了何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牢里犯人险些丢了性命,你还有脸问?!”
沈之衡心知肚明,这胡御史定是拿此事做文章,便平静答道:“下官已经查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正在全力追查凶手。”
“追查凶手?我看你是玩忽职守!本官来时便发现,这县衙内官差稀少,一问之下,竟是被你派出去寻什么刺客!如今县衙内人手不足,才导致犯人被害,你还有何话说?!”
胡御史痛心疾首,“沈之衡啊沈之衡,你莫不是因为刚成亲,无心公务,整日沉迷温柔乡不可自拔?!”
沈之衡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不卑不亢道:“胡大人明鉴,此事并非大人所想那般简单。那刺客行刺,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我已派人暗中调查,相信不日便能将凶手捉拿归案!”
“哼,巧言令色!本官倒要看看,你这案子要如何破!若是破不了案,本官定要上京参你一本!”
胡御史拂袖而去,留下沈之衡独自站在原地,面色阴沉。
送走了咄咄逼人的胡御史,沈之衡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夜未眠,又与这老狐狸周旋半晌,饶是他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先回府看看柳清,顺便歇息片刻。
沈之衡一进府,便瞧见柳清坐在饭桌旁,小口地喝着粥。许是药效还未褪去,她眼眶仍有些泛红,好在精神头还不错。
柳清见他进门,忙起身相迎,“事情可还顺利?”
沈之衡摇摇头,在她身旁落座,“那刺客狡猾得很,还没抓到,眼睛还难受吗?”
“我已大好了,不必担心。”柳清体贴地为他盛了碗粥,“倒是你,忙了一整晚,快些吃点东西。”
沈之衡接过粥碗,却没急着动筷,只叮嘱道:“这段时日你便安心待在府中,切莫随意外出。我已让管家增派人手,日夜守卫,确保万无一失。”
“我不怕!”柳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刺客若再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之衡见她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刚想开口说教几句,却被柳清抢先一步。
“说起来,莫不是你怕了吧?”柳清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他,“毕竟,刺客若是进屋行凶,最先经过的,可是你的床铺呢。”
被她这一打趣,沈之衡心头的阴霾倒是散了几分。他故意顺着柳清的话说道:“是啊,我确实害怕,要不,你搬来和我一起睡?”
柳清先是一愣,随即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将脸一扭:“谁要和你一起睡!想得美!”
沈之衡看她这幅罕见的娇俏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此时下人来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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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秦府小姐求见,说是听闻夫人受惊,特来探望。”
柳清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夫人?哪位夫人?我娘吗?”
沈之衡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怕是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柳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夫人,可不就是她自己!
这秦家丫头似是整日闲得慌,昨日分明已来过一次,今日怎的又来?
柳清实在厌烦,不想见客,刚要推脱,便听沈之衡道:“你身子还没好,先去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柳清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什么身子不好,分明就是想支开她,自己去见那秦然!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里酸溜溜的,便赌气说道:“我也要去,偏不休息!”
秦然走进厅堂,一眼便望见了并肩而立的沈之衡与柳清。
她微微一怔,旋即露出得体的笑,上前几步。
“沈大人,听闻嫂夫人受惊,特来探望。”秦然说着,将手中精致的木盒递向沈之衡,“这是千年灵芝,最是安神补气,还望夫人早日康复。”
沈之衡轻轻摆手,婉拒道:“秦姑娘有心了,只是内人并无大碍,不必如此客气。”
柳清站在一旁,看着秦然将本意送给自己的东西递给沈之衡,完全不搭理自己,心中颇觉怪异。
秦然与沈之衡寒暄几句,注意到沈之衡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不禁微微皱眉,转向柳清时,语气中多了几分责备:“嫂夫人,沈大人为官操劳,你更应尽到为人娘子的义务,好好照顾他的身体才是。”
柳清闻言,秀眉微蹙。这秦然,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
“我的家事,就不劳秦姑娘费心了。”柳清语气冷淡,毫不客气地回击。
秦然面色一僵,将头一转,带着几分委屈和娇嗔,向沈之衡抱怨:“沈大人你看,嫂夫人好像对我有敌意呢。”
她咬了咬唇,又状似无意地问:“对了,昨日我送来的那箱梨,怎么又叫人送回来了?莫不是……沈大人不爱吃梨?”
秦然说着,身子一侧,作势就要来挽沈之衡。
柳清眼疾手快,一把将沈之衡按进身后座椅中,自己则借力一转,闪身挡在了他身前。
她顺势挽住秦然的手臂,笑得一脸狰狞,“秦妹妹放心,我夫君身子金贵,我自会好生照顾的。”
“夫君”二字一出,沈之衡如遭雷击,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见柳清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顿觉这笑里藏刀,似要将他扎个对穿,慌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了。
柳清却并未在意他,又转向秦然,自顾自继续道:“至于那梨嘛,我夫君不爱吃,府里也没人爱吃,白白放坏了怪可惜的,还望秦妹妹不要见怪。”
说罢,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前后神情变化之快,令秦然叹为观止。
沈之衡从未见过柳清这般模样,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只觉喉咙发干,心跳如鼓,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应道:“娘子说得对,秦姑娘不必破费了。”
22. 第 22 章
柳清不由分说,拉着秦然便往外走。行至门槛边,还不忘将那灵芝盒子塞回秦然手中,笑道:“秦妹妹,今日多谢你来探望,我还要伺候夫君推拿解乏,就不远送了。”
秦然被她半推半攘送出门去,直至沈府大门在眼前关上,才反应过来,气得直跺脚。
柳清回身,见沈之衡还立在原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杵在这作甚?不用去县衙了?”
沈之衡故作不解,指向内室:“娘子不是说,要为我推拿解乏么?”
柳清闻言,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杏眼圆睁,羞恼道:“沈之衡!你还要不要脸了?想解乏,找你的秦姑娘去!”
说罢,便脚步飞快进了内室,“砰”地一声甩上房门。
沈之衡跟进内室,见她背对自己,似在赌气,便放缓了语气,问道:“你既不喜欢那秦家小姐,为何还要见她?”
柳清倏地转过身,语气不善:“怎么?打扰沈大人和佳人独处了?”
“你这是何意?”沈之衡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什么意思,沈大人心里清楚!”柳清心中怨念颇深,“那秦然分明对你有意,若不是我横插一脚,沈大人怕是早就……”
“胡说八道!”沈之衡哭笑不得,“秦然不过是个孩子,况且……”他稍作停顿,口吻变得严肃起来,“我沈之衡心中只你一人,从未想过要娶旁人。”
他说着,便欺身上前,面上一副探究之色,“你今日这般作态,莫不是……醋了?”
“谁……谁吃醋了!”柳清眼神闪躲,嘴硬道,“沈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又不是人人都要喜欢你。”
沈之衡见她这般口是心非,不禁莞尔,语调中多了几分戏谑:“哦?那柳娘子看上谁了?可莫要再说铁匠铺的张老爷了,我知道张铁牛只是你府上的侍卫。”
柳清被他一语道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心虚地侧过脸去,胡乱寻了个由头:“我……我喜欢唱戏好的!之前戏楼里有个小生,长得俊俏,嗓音还好听,可惜后来戏楼换了老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戏楼确有不少年轻俊美的伶人,沈之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城中戏班的名目。
即使心知他这夫人是在说谎糊弄他,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便顺着她的话问道:“是吗,那戏子叫什么名字?”
“叫……”柳清支支吾吾,她哪里知道那戏子叫什么,只记得是唱小生的。正打算随便编个名字出来,却猛然发现沈之衡正缓缓迈步靠过来,离自己极近。
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耳畔,带着淡淡皂角香气,莫名有些撩人。
柳清呼吸一滞,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慌乱间想要拉开距离,双手抵在沈之衡胸膛,却被他一把扣住。
沈之衡见她羞怯模样,不再逼近,停下了脚步。两人之间不过咫尺,气息交缠,暧昧丛生。
他微微低头,视线停在某处,眼中笑意渐浓:“清儿,你我之间,何须说谎?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他言罢,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柳清耳廓,似羽毛轻扫,却又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传遍四肢百骸。
柳清只觉脸颊滚烫,羞赧难当,慌乱间想要后退,却不想被桌脚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沈之衡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柳清惊魂未定,尚未回过神来,便觉自己已是被沈之衡紧紧拥入怀中。温热的男性气息将她团团包围,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搅得她思绪更加混乱。
下一瞬,柳清只觉脸颊似被轻轻触碰,柔软触感带着一丝凉意,转瞬即逝。
“啵”的一声轻响,在两人之间格外清晰。
他,他他他……他竟然亲了自己!
柳清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僵直在那处,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听得沈之衡低沉的声音钻入耳中:“你和那戏子,也这般亲近过?”
“自、自然……”柳清咬着嘴唇,声音几不可闻。
沈之衡也不揭穿,只笑意更深了些:“那我和他,谁更让你脸红心跳?”
柳清嘴硬道:“当然是……当然是他……”
沈之衡看她心虚的模样,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语气霸道,却又不失温柔:“如今你我已结为夫妻,往后这令你羞赧之人,便只能是我了,那戏子,就莫要再想了罢。”
柳清脑子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盯着眼前人的唇,旋即脸颊被那人捏住,左右晃了晃,听得他说:“知道了吗?”
柳清呐呐地点了点头:“知……知道了。”
“既如此,叫声夫君来听听?”沈之衡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实则心中却紧张得很,他不知柳清是否会因此生气,背在身后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柳清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在看清沈之衡那张欠揍的脸时,猛然回过神来。
居心叵测,险些着了他的道!
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人推出里间,掀起被子就往床上一滚,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沈之衡被推了个踉跄,抬手摸了摸被珠帘砸到的鼻梁,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温香软玉的触感,只是这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染上几分苦涩。
腰间随步伐晃动的玉佩引得他垂眸看去,那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贴身之物,也是他与柳清指腹为婚的见证。
他自小就知,柳清是自己命定的夫人。如果一切都能如预期般发展,等到柳清及笄之年,沈家便会风风光光地去柳家提亲,然后娶她过门,从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人算不如天算,柳家突然被调往千里之外的清河县,两家从此断了联系。
惊闻柳伯父噩耗时,他已在京城做了三年史官,却因抵不过心中担忧,连夜上书陛下,自请前往清河县。
再次相见,往日的亲密早已荡然无存。他原想着慢慢与柳清相处,重拾昔日情谊,哪知柳清竟与私盐案纠缠不休。
他担心柳清安危,又见清河县中势力强大的秦暮对柳清多有接触,这才下定决心,加快了娶她进门的步伐。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桩婚事,于她而言,究竟是枷锁,还是蜜糖?
罢了,徐徐图之。
沈之衡再次回头看向里间床上的身影,心中暗忖,日后还得多加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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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行,把这几年断掉的日子补起来,让他的娘子能心甘情愿的对他叫出那句“夫君”。
沈之衡转身出了房间,柳清这边,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这才敢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她翻身下床,左想右想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她怎么一想到沈之衡,就心慌气短,方寸大乱?
难不成……真喜欢上沈之衡了?
柳清吓了一跳,直觉自己是昨夜吸了太多迷药,把脑子给熏坏了,才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
思及此,她愤愤地拍了拍脸,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去偏院练练顶缸。
柳清自幼爱看江湖把式,再加上天生神力,自学起杂耍来可谓游刃有余。只见她将那巨大的水缸举过头顶,稳稳当当走了几步,一个转身,水缸又稳稳落在肩头。
而后,她将水缸一撇,开始练起喷火。一口火喷出,只觉不够壮观,便又含了一大口火油,“噗”的一声,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恰在此时,一只鸽子从空中飞过,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柱烧了个正着,扑腾着翅膀直直栽了下来。
柳清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见那鸽子羽毛焦黑,奄奄一息,虽未丧命,却也飞不起来了。
柳清正自忖是将这鸽子养了,还是炖了下酒,忽而瞧见鸽子腿上似乎绑着什么物件。
她伸手取下,原是一卷被火燎了半截的纸筒,心中便猜到这应是只信鸽,只是不知送信人是哪家哪户,也不知信要送往何处。
想到驯养信鸽不易,柳清到底没忍心将这小生灵果腹,便将它移至窗台,寻思着待它伤愈,许还能寻得归途。
只是那信筒被烧毁大半,剩下的字句也无从解读,柳清也便未曾在意,随手丢在一旁。
沈之衡午后并未去衙门,于府中稍作休憩后,便在书房处理公务。只是他频频往窗外看的动作,引得了师爷关切:“大人可是在担忧什么?”
沈之衡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我自京城带来的信鸽,至今还未归巢。算算时日,已有半月有余了。”
“许是路上迷了方向,大人不必太过担心。”师爷宽慰道。
“不应该。”沈之衡摇摇头,“那是传信署专门训练的信鸽,百两银子一只,轻易不会迷途。”
师爷:“若是大人有要事需传往京城,不如让信使跑一趟便是。”
沈之衡沉吟片刻,道:“此事暂且不急,再等等吧。”
他给京城传信,是想让父亲帮忙查查富商秦家。他初来清河县时便发现了,秦家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他担心柳清与秦暮走得太近会惹祸上身,这才想着让父亲帮忙查探一二,也好心中有数。
正想着,忽见窗外一小厮提着水桶飞奔而过,脸上还沾着黑灰,活像刚从灶台爬出来似的。
沈之衡心下一惊,忙出门询问:“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小厮喘着粗气,答道:“回大人,偏院……偏院的黄瓜藤走水了,不过小的已经扑灭了,大人不必担心。”
“走水?”沈之衡皱了皱眉,“好好的黄瓜藤,怎会无故起火?”
小厮回:“夫人……夫人在偏院玩儿喷火,不小心……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