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他怎么那么黏人》
1. 还不如不见
安和二年,春末夏初。
前一夜下了场大雨,宽敞的街道上尚余几滩湿漉漉的痕迹,马车车轮碾过,带起点点水花。
东市之中,两旁商铺林立,热闹喧哗,皆是市井烟火气。
装潢雅致的茶楼二楼之上,临街的栏杆边,倚着道柔曼绰约的身影。
一身软烟色滚雪细纱裙衫,裙摆飘逸,衿带束腰,勾勒出动人身姿。
纤细莹白的指尖捏着把团扇,百无聊赖地轻扇。
姑娘面容娇丽,一头乌黑的长发盘起,梳的竟是个妇人髻。
茶楼下方的街道上,有孩童围着雨水留下的水洼跳进跳出。
她眼睫低垂,目光落在孩童身上,唇角微勾。
像是看得认真,又像是在打发时间。
“沈大姑娘,老板店里正好有上好的碧螺春,待会儿便上上来。”
一道热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姑娘缓缓提正身子,仪态神情恢复如常。
端庄成那承德侯府温婉知礼的嫡长女——沈攸。
沈攸转过头,看向来人,道了声谢,“劳烦公子跑这一趟了。”
面前的年轻男子目光落在女子出众的容貌之上,笑意痴迷。
下一瞬,在看到她盘得完美不苟的妇人髻时,眼底闪过明显的可惜之色。
可惜了,这么如珠如玉的美人,却是个和离过的。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有礼有节道,“沈大姑娘客气了。”
“今日能与姑娘同饮一壶茶,是在下的荣幸。”
尽管他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可沈攸还是注意到了。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唇边轻轻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道过谢,沈攸并未回到茶座上,仍是就这么站在栏杆边。
“想来沈家伯母应是同沈大姑娘说了在下的情况,”身旁的男子还在兴致勃勃说着,“在下在家中排行老二,父亲官至侍御史...”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去瞧面前的姑娘。
见沈攸神情柔和,却并无什么笑容,他顿了顿,又道,“今日是在下乱了姑娘听曲儿的安排,若是姑娘不嫌弃,待明日一同到梨园,可好?”
说到梨园,沈攸眼睫眨了眨,似是想起什么。
“我记得梨园里有位叫小杏春的角儿,若是她的场,那园子里必定坐得满满当当,”沈老夫人以前也很喜欢这位小杏春的戏,因此经常点她到府里来。
沈攸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这位小杏春已经不唱了,真是可惜,听闻是有人为她置了处宅院。”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因为想起了老夫人,也因为小杏春的最终归宿,语气中有些感慨。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旁的男子面色突变,眼底的惊慌显而易见。
沈攸眉梢微扬,倏然明白过来。
为小杏春置宅院的,便是面前这人。
还真是可笑,为伶人赎身、置宅院养外室,如今却跑来同她相看。
大齐律法,男子可纳良家妾。
可养外室这种行径,却是见不光的。
既是折辱正妻,还无法许另一女子光明正大的身份。
沈攸原本柔和清澈的眸色染了几分清冷,正要开口,便听得由宽街另一边,倏地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声。
听到这动静,她目光落在街道上。
就见自城门方向,有几名男子骑马而来,最前边的那人,一身赤黑色窄袖锦袍,五官出众,轮廓深邃,硬朗俊逸。
仅是一眼,沈攸狠狠怔住,双腿犹似被定在原地一般。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
她的视线过于直接,身旁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底一亮,立刻转移话题。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街上见到镇国公,”他语气兴奋,“沈大姑娘有所不知,镇国公可是咱们大齐的英雄,更是吾辈楷模。”
“当初镇武侯冒死进谏,被判满门抄斩,便是他们年幼的女儿都难逃一死。”
“镇武侯世子当时正在边关军营中,也要被押回京城行刑,但后来...听说半道上得好心人相助,世子忍辱负重去了南边韬光养晦,后来才得以诛杀暴君奸佞,还大齐百姓安居乐业。”
“上月回京后,圣上钦点他执掌刑查司,还为镇武侯府升爵,如今人人都须尊称他一声镇国公爷...”说到这儿,这公子似是想起来什么,笑了笑。
“在下想起来了,沈家伯母说过,上月沈大姑娘去念恩寺斋住,正好错过了圣上为镇国公升爵办的宫宴,想来是不知道这些事。”
沈攸眼光微闪,抿紧了唇。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去念恩寺小住,不去参加宫宴,都是她的故意为之。
当时说不清是什么心境,只是听闻他要回来了,她便下意识地逃了。
楼下的马蹄声依旧,和她记忆中的几乎重叠。
那时他每回从山上打猎回来,她都会出门迎接。
听到马蹄声,她便满心欢喜。
但每一回,她想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都被他寒着一张脸侧开。
是谁说的往事如风,可以飘散?
可她分明记得这么清楚。
连那时马儿打的响鼻,男人高大沉稳却冷漠孤沉的背影,还有院子里那棵怎么也救不活的桂花树...
都记得一清二楚。
难以磨灭。
她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以捂热的,可两年的点滴只换来他的一封和离书。
期待太满,到头来落了空便成了虚妄。
既然都已经和离了,往后便是互不相干的日子,何必再见面?
还不如不见。
可临安城就这么大,褚骁升为镇国公的事,她怎会不知。
只是听说他升爵没多久,便被圣上派出办理要案,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身旁的这位公子仍在继续说着,像是一提起褚骁,他就有无数夸赞溢美之词一般。
只是说了片刻,未见身旁姑娘的附和,他疑惑看过来,便见沈攸的目光始终落在下方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他顿了顿,随口问出,“沈大姑娘可是认识镇国公?”
马背上的男人马鞍系剑,玄金靴踩在马镫之上。
缰绳一勒,马儿速度缓了下来。
像是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又像是注意到了二楼那道无法令人忽略的视线。
他抬眸,直直望过来。
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迎着日光微眯,光影在他凛冽的眉宇间跳动。
沈攸来不及避开,就这么直接撞入他的视线之中。
紧接着,她听到自己否认的声音,“不认识。”
她的前夫婿,是那个猎户,而不是劳什子镇国公。
楼下,缰绳勒住,马儿彻底停了下来,不再前行。
褚骁显然是听到了这一问一答,望过来的目光比她记忆中的更加冷厉。
他侧脸上的那道烧疤不见了,可周身挟带着的威厉气势却越发明显。
终于听到身旁的姑娘回答自己,侍御史家的二公子面露惊喜。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为了能更多的了解沈攸,他脑子一热,直接问出口,“听闻沈大姑娘以前曾去过南边,不知在那边住得可还习惯?”
临安城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作为堂堂承德侯嫡长女的沈攸,六年前曾下嫁于南边一猎户。
只两年光景,便捏着一张和离书回到了京城。
沈攸默了默,望着马背上那双漆黑狭长的眼,答道,“不习惯。”
“不习惯那儿的吃食,不习惯那儿的生活习性。”
“更不习惯那儿的人。”
话落,她满意地看着男人浓密的剑眉紧拧在一起。
姑娘的声音轻缓,却字句清晰。
褚骁端坐在马背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两人和离四年后的第一眼第一面,没想到是见到她在与旁人相看。
他握紧手中的缰绳,麦色手背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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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微突。
连一旁随从问他要不要回府,都没有回答。
初夏时节,日光轻和,好似在姑娘周身镀了一层珍珠柔光。
如果,没有旁边那碍眼的人。
许久未曾被这双浓郁的眼睛看着,沈攸心底有些发毛,转过身便想回到茶座内室。
却没想到,脚尖刚一侧,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囊被栏杆上的毛刺一勾,系带微松。
香囊掉落,就这么直直落在那高头骏马马背上。
男人那双遒劲有力的大手旁边。
沈攸:......
早知道刚才就不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了。
香囊掉落是在场之人皆没有想到的。
侍御史家的二公子见状,自告奋勇,“沈大姑娘放心,镇国公是讲理之人,不会为难于你。”
“在下去帮你捡回来。”
“哎...”沈攸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只能看到年轻男人积极下楼的背影。
从茶楼二楼到街道上,不过几息时间。
侍御史二公子跑得比沈攸想象中的还要快。
他站在褚骁那匹高头骏马旁边,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既想在镇国公面前展现自己的礼节,又想在承德侯府嫡长女面前表现自己的风度。
“草民李育,见过镇国公。”
褚骁没有开口,目光从二楼栏杆边那张柔美轻妩的脸蛋移至面前之人。
沉肃的气场压得李育快要喘不过气。
李育不敢抬头直视,只是看着被男人握在手中的杏白色香囊,道,“适才朋友随身的香囊不小心掉落,多谢镇国公接住,才不至于让香囊蒙尘。”
话落,他伸出双手,没有明言,意思却很明显。
便是要拿回香囊。
可褚骁一动不动,连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杏白色的香囊在男人麦色的掌心之中,对比格外强烈。
有淡淡的桂花香气自香囊散发开。
沈攸站在二楼栏杆旁,期盼他将香囊还回来的目光格外殷切。
但褚骁没有如她所愿。
须臾。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回到李育身上。
这才道,“香囊对于女子来说,乃是十分重要的物件,李公子确定,自己与那姑娘熟稔至可以代她拿回香囊?”
“这...”李育尴尬,甚至有些汗流浃背。
既因为褚骁沉沉慑人的气场,也因为他所说的话确实是真。
李育今日与沈攸见第一面,即使两人是在相看,即使他不介意她二嫁的身份,可他与沈攸并不熟,这是事实。
他无法否认。
半晌,他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沈攸见此,捏着团扇便想要自己下楼将香囊拿回来。
转身的一瞬间,就听到褚骁冷沉的声音。
他道,“香囊如此重要的东西,本官代为保管,烦请李公子转告失主,请她自己来取。”
话音刚落,男人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马蹄飞快踏过水洼,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孩童们避让,没了水,也没了乐趣,全都散开。
而李育没能拿回香囊,只能悻悻然回到茶楼二楼。
这一桩小插曲并未磨灭他想要继续同沈攸相看的意愿,他搓了搓脸,堆起笑,“沈大姑娘,今日有些意外,不若待明日?一同到梨园听曲儿,可好?”
闻言,沈攸温柔扬起抹笑,只是这笑却未达眼底,“李二公子是吧?”
“想来您必然是这梨园的常客,才能哄得小杏春愿意离开,只是您的后宅之事搁置,迟迟无法处理,如此说来,倒是我沈府高攀不起了。”
如此无担当的男子,要来何用?
今日这一遭沈攸本就是被“哄骗”来的,此话一落,她直接转身离开。
留下李育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冷汗直流。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养外室一事既被沈攸知晓,那这桩婚事便也就凉了。
2. 看不透心思
长宁坊,褚府。
迟风院。
男人步伐沉沉,行走间衣袂翻飞。
牧庚和陈叔跟在他身后,明明已经夏日,却感觉周遭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牧庚小心翼翼开口,“主君,这香囊...”
就这么拿回来了?
这是不打算还给夫...沈大姑娘了吗?
话还没说完,褚骁斜着眸子睨他一眼。
牧庚立即住嘴。
当年镇武侯府惨遭灭门前夕,陈叔因照顾老母亲回乡,牧庚则是跟着褚骁去了边境,两人都逃过一劫。
如今这府里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六年前承德侯府嫡长女下嫁的猎户,便是如今这位镇国公。
陈叔压根不知道适才在外边发生的事,朝牧庚递了个眼神,牧庚撇了撇嘴,什么也不敢说。
三人一路进了正屋。
直到在圈椅上坐下,褚骁手中仍旧捏着那个杏白色的香囊。
他眼底沉得厉害,寒声道,“把今日的事情查清楚。”
指的是什么事,牧庚自然清楚。
可是...这还用查吗?
刚才在街上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沈大姑娘是在和旁的男子相看啊。
牧庚欲言又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壮着胆子问出口,“主君,是查沈大姑娘?还是查李家二公子?”
褚骁缓缓抬眸,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说呢。”
牧庚讪笑着,算是摸清了他的意思,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话落,便转身出去。
屋里只剩褚骁和陈叔,陈叔视线在香囊上扫了一圈,开口道,“主君,府医去探亲还未归来,要不让百草堂的蔺大夫待会儿过府为您换药?”
“不用,”褚骁摆了摆手,“陈叔,您也先去忙吧。”
陈叔担心他的伤,“那要不您去一趟百草堂吧?蔺大夫...”
“陈叔,”褚骁打断他的话,嗓音低沉,“我心里有数,您放心。”
“好,”陈叔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才行礼退出。
房里只剩褚骁一人。
杏白色的香囊仍旧在他手中。
抓握得久了,好像连他的指尖都染上了清浅的桂花香。
他抬手,指腹轻抚上边那绣出来的轻浅纹路,眸底幽暗难辨。
*
另一边。
安德坊,沈府。
闻桂院。
迈入内院,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丫鬟紫藤从耳房出来,看到沈攸时迎了过来,“姑娘,您回来了。”
沈攸应了声,目光扫过紧闭着的耳房房门,问道,“赵嬷嬷睡下了?”
“是,”紫藤应着,同绿萝跟在她身后。
主仆三人回到正屋。
女儿家的香闺,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气。
锦绣屏风上,连绵山水画笔墨清雅。
窗棂上、梳妆台上,雕纹无一不精细。
绿萝吩咐底下的人备水,姑娘准备沐浴了。
紫藤则是站在沈攸身后,看着铜镜里容貌出众的姑娘,为她取下发髻上的发饰。
“姑娘,嬷嬷的药喝过今日这一次,便喝完了,只是这病还未好得彻底...”
赵嬷嬷是以前沈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沈老夫人去世之后,就来了闻桂院伺候沈攸。
待她一直很好。
沈攸道,“无碍,明日到百草堂,再问问蔺大夫。”
赵嬷嬷年纪大了,有些讳疾忌医,不乐意让府医看,也不乐意去百草堂。
这几日喝的药,还是沈攸之前去百草堂将她的病情描述一番后,问蔺大夫开的药。
闻言,紫藤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点头应好。
“姑娘,水好了。”
外边传来绿萝的声音,沈攸站起身,直接入了湢室。
湢室之中,窗牖微阖,浴桶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水面上洒了花瓣,一旁的木几上放着帨巾和皂角。
沈攸沐浴时向来不喜有人在旁,绿萝和紫藤知晓她的习惯,备好一切之后,便行礼退出。
姑娘身上的裙衫已经全部褪下,莹白玉体,曼妙有致。
丰盈雪脯,杨柳腰肢,一双长腿骨肉匀称。
纤细的脚踝踩着木凳,落入水中。
浑身被热水包裹着,沈攸舒服得眯了眯眼,双手搭在浴桶边上,脑袋趴着。
她一头黑发被用木簪随意挽起,露出秀美柔韧的肩颈,上边沾染了水珠,在湢室的烛火之下,泛着莹润的光。
此等娇媚,非未出阁女子所有的。
沈攸眨了眨眼,目光似是落在木几的花皂上,可思绪却已经飘远。
被褚骁拿走的那个香囊...
里边除了装着桂花之外,还放了祖母生前为她求的平安符。
于她而言,是万分珍贵的东西。
纵使她再不想与褚骁有任何纠葛,可那香囊却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可要如何拿回来呢?
“香囊如此重要的东西,本官代为保管,烦请李公子转告失主,请她自己来取。”
男人今日在街上的这句话在脑海中清晰响起。
紧接着闯入进来的,便是那优越到极具攻击性的五官。
沈攸抿紧了唇,心里头倏地生出些酸涩烦闷。
在南边的那两年,她就总是看不明白他冷沉面容之下掩藏着的心思。
如今也是。
当时她人就在茶楼之上,他明明可以直接让人拿上来给她的。
却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扬长而去。
待沈攸拎着裙摆下来时,宽街之上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他为何非要她自己去取?
她不懂,现下也不想同以前那样费尽心思去猜测了。
等拿回香囊,她与他之间,便再无瓜葛。
*
翌日。
天气晴朗,日光熙和。
东市。
一辆马车辚辚而至,最终停在百草堂旁边。
马夫将车凳放下,绿萝率先下车,而后转身,伸出手。
一截月白色裙衫袖口从车门处露了出来,袖口之中,是女子的葱白玉手。
沈攸扶着绿萝的手下了马车,目光落在百草堂前堂。
那里正有几个伙计在整理草药。
裙摆扫过地栿,她迈步入内,看向其中一人,“这位小哥,请问蔺大夫可在?”
药堂伙计一看是她,笑着道,“沈大姑娘您来得可真是巧,师傅他刚回来,就在后堂。”
“不过他现在有些忙,您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沈攸微微颔首,“多谢小哥。”
“您客气了,”伙计乐呵呵地摆手,转身入了后堂。
没多久就又回来。
他侧身做了个朝里的动作,“沈大姑娘,里边请,师傅他就在里边。”
“多谢。”
沈攸点头行礼,转身入了药馆后堂。
后堂乃是蔺谷平日里待客的地方,连接着后院。
而今日日头不错,后院晒了好几处草药。
整个后堂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令人神安。
廊道尽头的屋子里传来轻微响动,亦有人影晃过,想来就是蔺谷。
沈攸迈步走去,而绿萝则是和伙计站在廊道这一头。
蔺谷是德高望重的老神医,规矩也比旁人多,不喜有太多人一同入内。
沈攸上一次来为赵嬷嬷拿药,也是如此。
绿萝已经习惯。
走过廊道,沈攸踩上台阶时,顺势出声。
“蔺大夫,沈攸再来叨扰。”
夏日清风微拂,日光亦跟着跳跃,屋里没有人应答。
沈攸直接入内。
屋里的药香更加浓重,山水屏风之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下意识以为是蔺谷,便直接绕过屏风,又重复了一遍。
“蔺大夫,沈攸再来...”
然而话还没说完,人就愣在原地。
沈攸秀眉微蹙,下意识问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在她面前,是昨日才刚刚在街道上遇到过的褚骁。
男人此刻上衣尽除,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
而在那些垒块分明的肌理之上,有好几道伤痕,新旧皆有。
一旁的木桌上,还有纱布和药粉。
沈攸抿了抿唇,明白过来。
他应是来找蔺大夫换药的。
可是,有旁人在,蔺大夫怎会让她进来?
她正疑惑着,就听到褚骁开口,“蔺大夫到里屋去拿东西,待会儿就出来。”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沉,没有明说适才那伙计进来时,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听到外头等着的人是她,他便直接让伙计带她进来。
沈攸干巴巴地道了声谢。
屋子宽敞,四周窗牖大敞,明亮且通风。
她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褚骁低着头,用纱布处理身前的伤口。
两人一时无话,周遭十分安静。
沈攸不想同他有过多交集,便连视线都刻意不往他那边看。
可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顺着轻拂的夏风,就这么钻进她鼻间。
她轻轻抬眸,余光扫见他手里的纱布已经被胸前伤口的血渍染红。
沈攸:......
这人在战场厮杀这么些年,包扎伤口的动作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她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可那些两人曾经有过的相处已经再度跃入脑海之中。
褚骁武艺高强,但上山打猎对抗的是林间野兽,受伤在所难免。
但每一次,他都不拿伤口当回事。
直至血迹干涸,与身上的衣服粘结在一起。
沈攸不忍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每一回她想帮他处理伤口时,都会被他横着手躲开。
这样的动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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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做过多少次。
每一次的侧身,都让她的心往下沉一分。
日子久了,这心便像是飘荡在水中的浮萍,无依无定。
直至那封和离书摆在她面前。
像是往水中砸了块大石,激起万千的波浪后,又将这颗心沉沉砸向水底。
再也浮不起来。
沈攸抿紧了唇,下意识抬头,却毫无防备地撞入那双幽邃深暗的黑眸之中。
她霎时回神,强压下心口莫名而来的涨涩。
飞快移开眼。
下一瞬,就听到他说,“李育并非良人。”
沈攸秀眉微蹙。
李育?谁?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继续说道,“他在城西置了处宅子,养了外室,已经怀有身孕。”
他又重复了一遍,“李育并非良人。”
沈攸终于想起来。
昨日在碧露轩的那位侍御史家的二公子,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可他有没有外室,有没有孩子,都与自己无关。
昨日的相看非她自己本意。
无论李育是好是坏,她都没打算与他再有纠葛。
但...
这些事也都与褚骁无关。
沈攸抬眸看向他,声音清冷,“我与李二公子如何,不劳镇国公费心。”
既然已经和离,那便不要插手彼此的事。
“沈攸。”
褚骁停下手里的动作,那双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比刚才还要沉。
然而沈攸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直接起身,来到他身旁,伸出手。
面无表情道,“烦请镇国公,将我的香囊还给我。”
姑娘的那双手似白玉,似柔荑。
掌心朝上,柔软而又细腻。
褚骁移开视线,喉结滚动,“香囊没带在身边,今日归还不了。”
“你...”
沈攸抿紧了唇,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
视线一落,就看到他已经褪下、放在一旁的上衣上边,有一方梨黄色的巾帕。
右下角绣了几朵桂花。
在男人深色的衣袍之上,尤为惹眼。
她眼眸微眯。
这巾帕看起来,着实有些眼熟。
旁边探过去一只长臂,拿着巾帕递到她面前,“当时你落下的。”
“如今,算是物归原主。”
四年前,签下和离书之后,沈攸没有半分犹豫,叫着绿萝和紫藤收拾了东西,马上离开。
许是走得急,落下了一些并不重要的细小物件。
比如她的手帕,她的梳篦,还有她的木簪...
这梨黄色的巾帕是沈攸嫁给他时,从承德侯府带过去的,用的是上乘的料子,光滑柔腻。
如今被男人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抓握在掌心里,粗糙与柔滑,对比强烈。
沈攸移开眼,不再看,也没有伸手接。
冷声道,“巾帕我不要了,劳烦镇国公扔了吧。”
在南边的两年,那一方院子之中到处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她记不清自己带走了多少东西,也记不得落下了多少东西。
今日有巾帕,明日或许就有梳篦,后日就可能还有别的。
她不想同褚骁有过多牵扯。
除了香囊,其他的都不重要。
更何况,四年的时间,巾帕她不知置办了多少条新的。
没必要心心念念他手里的这一条。
两人之间又是难言的沉默,直至有脚步声响起。
是蔺谷从里屋出来,看到沈攸时,眼底有几分诧异。
“沈大姑娘来了?”
随后视线在褚骁和沈攸之间来回,随口问了句,“二位认识?”
沈攸转过身,看向面前蓄着花白胡须、慈眉善目的老人,微微颔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温声道,“打扰蔺大夫了。”
“之前问您开的药,赵嬷嬷已经喝完,不过嬷嬷还未好彻底,想再来问您开些药。”
蔺谷乐呵呵笑着,“姑娘对嬷嬷可真好。”
“那药方以温补为主,确实会慢些,今日再开些回去,按时服用便能好。”
“多谢蔺大夫,”沈攸唇角勾了勾,笑意柔和。
“沈大姑娘稍等,待老夫将药方找出来。”
说罢,他在一旁置物架上翻找,没一会儿就找到药方。
“这张就是了,沈大姑娘拿着药方找堂里伙计抓药便可。”
“多谢蔺大夫,”沈攸接过药方,朝他微微颔首,直接转身离开。
没有再多看褚骁一眼。
姑娘裙摆微扬,拂过夏风,在空气中散出淡淡的桂花香。
在她身后,男人如鹰隼般的黑眸紧紧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直至,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廊道上。
他收回视线,耳边响起蔺谷跳脚的声音。
“国公爷!我说了多少回,伤口不能这样处理!”
3. 如何能安心
沈府,闻桂院。
四季桂一年四季皆可开花,春末夏初的时节,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沈攸一入院子,就看到在月门边焦急等待着的紫藤。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道,“适才夫人和沈四夫人来过。”
紫藤口中的夫人,是如今沈府的当家主母,承德侯沈耀在沈攸母亲去世之后娶的续弦,陈秋蓉。
而沈四夫人,则是这几日来沈府小住的沈氏旁支婶婶,按照关系辈分,她夫君在旁支兄弟之中行四,承德侯府里的人唤她一声四夫人也是应当。
昨日,沈攸为何会到了碧露轩同那李家二公子相看,这其中便有沈四夫人的手笔。
“嬷嬷应是知晓了昨日您同李家二公子相看一事,”紫藤看向沈攸,眼底满是担忧,“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没说。”
沈攸抿了抿唇,叮嘱绿萝去煎药,这才走向耳房,“我去看看。”
话落,她刚要迈步,紫藤拉住她,继续低声说着,“您不在府中时,门房来通报,说是有人来找过您,听闻您不在府中之后,就离开了。”
沈攸问,“可知是谁?”
紫藤摇头,“不知,门房说是陌生的面孔,约莫五六十岁的男子。”
五六十岁...
沈攸确实并不认识这个年岁的男子。
她没太在意,可转瞬间,却又似是想起什么,清润的眉目微敛。
好像...
算算年龄的话,也确实对得上。
但现下人已经走了,也只能等之后看能不能找到。
她点头,道了句,“我知道了,此事莫声张。”
“是。”
——
耳房之中,赵嬷嬷不似之前那样卧床,正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手边一杯茶已经放凉。
听到脚步声,她望过来,看到沈攸时,眼底满是疼惜,“姑娘。”
沈攸弯着唇,轻轻勾出一抹笑,“嬷嬷,我问过蔺大夫,他说这次的药喝完,您的头疾就能痊愈了。”
赵嬷嬷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没有因为头疾即将能好而感到高兴,而是满眼自责,“姑娘,是老奴没有护好你。”
“老奴愧对老夫人的嘱托...”
沈攸眸色轻和,回握住赵嬷嬷布满老茧的双手,温声道,“嬷嬷不必担忧,我能处理好的。”
“若是知晓昨日王氏是要‘哄骗’您去相看,那老奴一定将她赶走,”赵嬷嬷眼眶通红,“这事您可千万不能应。”
沈攸点头,“嬷嬷放心,我不会应的。”
原本昨日,王氏同陈秋蓉约好了要一起上戏楼听曲儿。
可前一夜落雨,陈秋蓉昨日晨起时有些咳嗽,不便出府。
于是,沈攸就成了那个“临时”陪同王氏听曲儿的人。
只是这曲儿没听成,王氏借口腿乏,带着她去了碧露轩。
直至踩上二楼的木阶,沈攸才明白过来,原来听曲儿不是真的听曲儿,喝茶也不是真的喝茶。
这些话,都只是将她从沈府带出来的借口罢了。
为了让她与男子相看。
昨日那一遭,沈耀和陈秋蓉应当都是知晓的,不然王氏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彼时,沈攸踩上木阶的动作一顿,王氏挑着眼看她的脸色,口中说着的,都是昨日那男子是如何如何的好。
沈攸摇着团扇,目光在那装潢雅致的茶楼里转了一圈,半个字都没记住。
她扫了眼二楼临街的茶座,见那儿视野开阔,外头看得见里头,里头看得见外头,无甚可担心的。
便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走累了讨杯茶吃吃吧。
所以昨日沈攸才出现在那茶座里,却没想到...
会遇到褚骁。
一想到褚骁,她眼睫低垂,掩去眼底那些将露未露的情绪。
“王氏无利不起早,没安什么好心,无论她将那人说得多好,姑娘都千万不能信,”赵嬷嬷担忧不已,还在继续说着。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沈氏这些旁支是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
多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爱打秋风的人。
她满面愁容,沈攸眼底的笑意却越发柔和,“嬷嬷忘了?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会叫人骗了去的。”
话落,赵嬷嬷的目光落在她的妇人髻上,眼眶红得厉害,嘴里念着,“是啊,是啊...姑娘今岁二十有二了...”
“如果当初...”
她喉间哽咽,想起了六年前沈攸出嫁时的场景,只是余下的话只能咽进肚里,怕说出来惹得沈攸伤心。
“嬷嬷,没有如果,”沈攸反过来宽慰她,声音轻缓却很坚定,“当初的亲事乃我自愿,怨不得任何人。”
“好,好,不提以前那些事了,”赵嬷嬷抹去眼角的泪,“但王氏那边,姑娘要如何应对?”
沈攸道,“嬷嬷放心,王氏将那人说得再好,这亲事也得我点头才行,她不敢如何的。”
四年前沈攸和离归来,老夫人心疼她,又觉自己时日无多,唯恐以后没人护得住沈攸,于是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沈耀亲口答应,往后若再替沈攸说亲,除非她自己点头,否则亲事不成。
沈耀同意。
因此,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在沈攸这儿行不通,沈耀和陈秋蓉无法做主她的婚事。
王氏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变着法地让沈攸去同那侍御史家的二公子相看。
毕竟这事,要沈攸点头才行。
赵嬷嬷似也想起当时老夫人在世时的场景,感慨道,“还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
“所以啊,”沈攸莞尔一笑,“嬷嬷无需担忧。”
“只是...”赵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问出口,“姑娘、当真没想过再嫁吗?”
两年的光景,用四年时间忘却。
当时沈攸回来后,对在南边的事情绝口不提,他们亦不敢在她面前多问,怕惹她伤心。
只是如今四年过去了,赵嬷嬷亦担心自家姑娘是不是仍还惦念着那个人。
闻言,沈攸眼眸闪了闪,答道,“若是真遇到合适的郎君,便也顺其自然。”
听到这话,赵嬷嬷放心了些。
她笑着轻抚沈攸的手,眼底满是慈爱,“我家姑娘,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房中氛围终是轻快些许。
恰好绿萝将煎好的药端进来,赵嬷嬷仰首喝药。
而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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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眸光微动。
她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了。
*
翌日,辰时过半。
闻桂院正屋里,纱帐垂落,看似宁静熙和。
然而纱帐之内,床榻之间,沈攸眼眸紧闭,一双秀眉紧拧,双手紧紧攥住被褥。
“祖母,别伤心...”
“祖母,是攸攸不孝...”
“祖母!”
沈攸猛地惊醒,杏眸圆睁,面上微凉。
抬手一抹,全是泪和汗。
她抿紧了唇,胸腔里的跳动仍是极重极快。
过于真实的梦境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梦里她回到了祖母身边。
阳光明媚的午后,屋里飘着极重的药味,祖母红着眼眶抱着她,无比自责。
“是祖母不好,是祖母没有护好攸攸。”
“当初我就应该去南边将你带回来的,若是没有那桩婚事,如今也不会这样。”
祖母的泪一颗颗落下,砸在她手背上,“往后谁来照顾你?祖母如何能安心...”
沈攸哭得不能自已,“这些事怎么能怪祖母,是攸攸不孝,让您担心。”
祖母抚着她的鬓发,满目担忧,“我的攸攸,祖母怕是看不到你寻到真正归宿的那一天了。”
“没能将你交到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手上,祖母无法安心。”
“可是祖母这身子,当真是熬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重咳一声,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
“祖母!”
沈攸瞳孔骤缩,想去搀扶,可画面一转,她眼前不再是祖母,而是褚骁。
男人冷眉冷眼,看向她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将一张纸甩到她面前。
“沈攸,我们和离。”
梦境深重犹如迷雾,她找不到出口。
耳边只有两句话不断重复。
“攸攸,祖母无法安心...”
“沈攸,我们和离。”
直至天光大亮,她陡然惊喊,从梦境里挣扎醒来。
可那些画面过于真实,即使已经醒了过来,如今再想起来,沈攸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祖母...”
她掩着面,就这么将脑袋埋进膝盖之间。
泪水逐渐湿了被褥。
廊道之下,绿萝和紫藤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推门入内。
“姑娘,怎么了?”
纱帐被挽起,绿萝拉住沈攸的手,“姑娘,可是梦魇了?”
一旁的紫藤连忙将安神香点上,又倒了茶水来到床边。
沈攸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接过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梦里的一切那么真实。
祖母自责的神情,担忧的眼神,还有那殷殷切切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在揪紧她的心跳。
姑娘清冷精致的面容上虽还有未干的泪痕,但藏在被褥中的指尖却掐了掐掌心,眼底逐渐平静下来。
“什么时辰?”
她出声,嗓音有些哑。
“辰时过半,”紫藤回了话,正想问她要不要起来洗漱时,屋外传来刘管家的声音。
“大姑娘,主君请您去一趟书房。”
4. 我与他无缘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沈府书房门外。
庭院里日光正好,姑娘的身影被拉长着映在地面上。
沈攸一身珍珠白裙衫,面容素雅清润,眸色轻和,面上已然看不出一炷香前还在因为锥心的梦境而难过。
适才刘管家说沈耀让她到书房一趟,却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事。
但此刻她站在书房门前,听着里头的说话声,陡然明白过来。
书房之内,陈秋蓉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昨日四夫人同我一起去了闻桂院,只是没能见到大姑娘,到如今也不知晓她对李家二公子的态度。”
她语气里有些许遗憾,像是真为了沈攸的婚事操心。
沈耀沉吟片刻,“我还是觉着,这李家的门第差了些。”
一个小小侍御史,从六品官员,娶他堂堂承德侯的嫡长女,怎么看沈攸都是下嫁。
陈秋蓉叹了口气,“这门第比照咱们承德侯府确是差了些,但夫君也知晓,这御史台的官职,没有哪个是旁人敢轻易看低的。”
这话不无道理。
沈耀眉眼微沉,显然也是同意陈秋蓉所说的。
“更何况,那李家二公子我见过,确实是个温和有礼的,”她顿了顿,将斟好的茶递到沈耀手中,“咱们承德侯府的大姑娘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沈耀抿了口茶水,道,“咱们觉得好是一回事,但我答应过母亲,攸攸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听到这话,陈秋蓉眸底浮上几分自责,“说来都怪我,若是六年前能坚定些,不让咱们承德侯府的花轿去南边,或许大姑娘如今也不会是这般境遇。”
“这如何能怪你,”沈耀握住她的手,“攸攸当时态度坚决,你不过也是顺着她的心意罢了。”
说到这儿,沈耀顿了顿,似也觉察起话里话外的矛盾之处。
当初沈攸嫁去南边乃她自愿,可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如果这次还是让她自己做主,是不是还会像四年前那样?
“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尽到责任,”陈秋蓉眼眶微红,藏着几分委屈,“大姑娘不与我亲近,便是连这亲事,我也无法像操持凝儿的那样去多说些什么。”
“还要让夫君来从中调和,是我这个长辈做得太失败了。”
陈秋蓉口中的凝儿,是承德侯府的嫡次女,沈香凝。
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沈香凝,十七岁正是议亲的年龄,儿子沈霖晖,十五岁在书院念书。
后半句话陈秋蓉越说越小声,像是忍不住哽咽凝噎,沈耀将人拉坐在身边,宽慰道,“这些年你操持这个家,我都看在眼里,夫人辛苦了。”
“不过,攸攸的亲事还是需要她自己点头才行,咱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替她把把关罢了。”
听到这话,陈秋蓉抬眸看了眼沈耀的脸色,附和道,“夫君说的是。”
“这临安城里的好儿郎多了去,咱们承德侯府的大姑娘,也不是非他李家二公子不可,只是...”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咱们也需多为大姑娘着想。”
“老夫人去世,大姑娘守孝三年,谁人不夸她一句孝思不匮,可如今这孝期已过,若是大姑娘还如之前那般,只怕于她的名声无益。”
这才是她今日来找沈耀的目的所在。
沈攸与李育的事,能成则好,不能成也就罢了。
可这与男子相看之事,却是断不能就此停下。
一定要尽快将沈攸嫁出去才行。
沈耀没有立即回答,垂着眼不知是在想什么。
书房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沈攸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屋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沈耀的声音。
她听到他同陈秋蓉说,“夫人说得有理,此事确实不好再拖下去了。”
“如此,夫君便多费心同大姑娘好好说一说。”
“嗯,”沈耀点了点头。
见他应下,陈秋蓉的声音明显愉悦几分,捧着茶壶为他斟茶。
屋外,绿萝陪着沈攸站在廊道之下,显然也是将书房之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仍是有些气不过。
陈秋蓉话里话外想要拿捏沈攸的婚事,又阴阳怪气沈攸若是再不嫁人,会连累到承德侯府的名声。
这些话她一个小婢女都听得懂,主君难道听不懂吗?
“姑娘...唔...”
绿萝气鼓鼓,可刚一出声就被沈攸捂住了嘴。
姑娘秀眉微挑,指尖在小丫鬟眉心轻点,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用气,你家姑娘不会吃亏的,放心。”
绿萝只好闭上嘴点了点头。
沈攸松手,压低声音道,“你去多留意门房那边的动静,若是见到紫藤昨日说的那人,记得先将他留住。”
“切记,不要惊动别人。”
绿萝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书房之内,沈耀和陈秋蓉已经聊起别的。
沈攸深吸一口气,唇边轻勾出抹适宜的弧度,这才敲门,“父亲。”
沈耀答,“攸攸来了?进来吧。”
书房外间的椅榻上,杯盏中有热气氤氲而上,伴随着轻轻浅浅的茶香。
沈攸规规矩矩行了礼,在一旁坐下。
沈耀笑呵呵地看着她,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终于拐入正题。
“前日在碧露轩,攸攸可见到那李家的二公子?”
沈攸微微颔首,“见到了。”
“攸攸觉得他如何?”
沈攸却是没有回答,而是道,“女儿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父亲。”
“你说,”沈耀低头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女儿的婚事由自己做主这件事,可还作数?”
话音一落,沈耀端着杯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睨过来,视线落在女儿的妇人髻上。
心中倏然有些感慨。
沈攸的母亲去世之后,沈攸便养在老夫人膝下。
再后来他续弦,陈秋蓉生了沈香凝和沈霖珲。
大女儿同自己好似就越发疏远了。
如今这么定眼一看,才恍觉,那个曾绕于自己膝前的小不点,已经长成如今的大姑娘模样。
成过婚,还和离过。
沉吟片刻,沈耀才道,“这是为父与你祖母一同决定的,当然作数。”
沈攸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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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父亲。”
沈耀继续问,“你还没说,那李家二公子如何?”
沈攸看着他,声音温和却坚定,“女儿与那李家二公子没有缘分。”
闻言,沈耀眉梢微挑,却也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左右他内心也觉得李家门第低了些。
从沈攸进来到现在,陈秋蓉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听到她直接了当地拒绝,慈和笑了笑,“既然大姑娘与李家二公子无缘,那我便同四夫人说清楚。”
“嗯,”沈耀点头,“这种事越早说清楚越好。”
“省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陈秋蓉附和,“夫君说的是。”
沈耀再度看向沈攸,试探着开口,“这没了李家,还有齐家林家...”
“临安城中多的是好儿郎,攸攸可有意向?”
兜来转去,话题终是落在这儿上边。
沈攸抬眸,这回却是看向了陈秋蓉,“夫人既然能安排了我与李家二公子相看,那多安排几次,应当也无妨?”
现下她的语气如常,甚至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陈秋蓉却莫名觉得这话听着不太舒服。
可她到底不能同沈攸计较,只是笑了笑,“这是自然。”
“只要大姑娘点头,那这便是咱们承德侯府的头等大事,”她做足长辈的慈爱神情,柔声道,“当然,相看是一回事,最后成不成,是大姑娘说了算。”
“如此,先谢过夫人了。”
说罢,沈攸微微福身行礼。
陈秋蓉将人扶起来,“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尽管沈攸从未开口唤过她一声母亲...
陈秋蓉嫁入承德侯府十几年以来,沈攸从未改过口。
幼时她有老夫人纵着,后来便也就“夫人夫人”地喊习惯了。
沈耀曾想过让她改口,可沈攸在这件事上十分倔强,再加上有老夫人维护,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如此,自然最好。”
沈耀乐呵呵开口,沈攸拒绝了李育,又同意继续相看,于他而言是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此事便这么说定,沈攸没在书房之中长留,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
初夏时节,院子里草盛花繁,生机盎然。
承德侯府之中假山荷池,石阶廊亭,风景自是好的。
一道珍珠白的身影行于廊道之上,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漾开。
身姿窈窕,与这满院的花卉同样馥郁动人。
沈攸目光在这院景之中轻轻扫过,明亮的杏眸里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她是时候,该为自己做打算了。
守孝三年,她几乎只在祠堂和闻桂院之间来回。
如今想来,也该好好打理打理祖母和母亲给自己留下的产业。
只是眼下,她手里没人。
若是...
若是那个来沈府寻她的男子与她想象中的为同一人,那倒是上天给她的好机会。
思及此,她唇边扬起抹轻浅的笑。
这承德侯府,她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儿。
既要为以后打算,那便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真真正正了解清楚才行。
5. 借一步说话
夏日雨水多,又是一夜连绵雨过后,枝头新芽翠绿鲜嫩。
一辆马车停在东市的茶楼门前。
紫藤扶着沈攸下车时,低声道,“姑娘,那人已经等在二楼的包厢里。”
沈攸点头,主仆二人迈过地栿,直接上了楼梯。
二楼靠外一排有好几间包厢,沈攸站在最后一间门前,抬手轻轻敲门。
下一瞬,房门被打开。
一双年老的、略微浑浊的眼睛直直与她对视。
男人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面容沧桑。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攸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方叔...”
“姑娘...”
被称作方叔的人比沈攸还要更激动,眼眶霎时通红,“姑娘...”
“姑娘,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他连忙将人迎进内,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最终目光落在沈攸的妇人髻上。
“姑娘...”
沈攸眼眶亦是红了,扶住他想要跪下的动作,“方叔不必多礼。”
两人在圆桌旁落坐,紫藤贴心地斟好茶,站到门边。
“方叔,这么多年,您一切可好?”
方奇唇边扯出抹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自己倒是还好,这把老骨头,暂时阎王爷还不收。”
他这么说,沈攸霎时明白过来。
沈攸的外祖父是大齐的将军,而方奇则是当初将军府的管家。
他也是个命苦的,儿子儿媳妇都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孩子,小小年纪便染了重病,方奇遍寻京城名医,沈攸外祖父也曾帮忙寻医,却依旧束手无策。
听闻有人传邻国闻夏有神医能治好此怪病,于是方奇向沈攸外祖父告了长假,只身一人带着孩子远走。
这一走便是十几年,期间沈攸外祖父战死,母亲染病去世,将军府没落。
而方奇为孙子寻医问药也并不顺利。
孩子受不住长途奔波,身体越来越差,且闻夏的大夫也拿孩子的病束手无策。
最终孩子病死在边境。
方奇想回京城,却又遇到旧帝在位,大齐民不聊生,各地时有动乱。
他虽是努力往京城方向走,却脚程有限,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只能走走停停。
一直到上个月,才到达京城相邻的城郡,期间又遇到一些事,耽搁到这几日,才回到京城。
方奇离开将军府时,沈攸只是个比膝盖高点的女童,如今十几年一晃而过。
物是人非。
开门的一瞬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将军府的小小姐,已是这般清丽脱俗的模样。
只是当目光落在沈攸的妇人髻上时,老人眼底沉痛。
回京这些时日,他何曾没听说过沈攸的事。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更何况是和离过的女子。
那些茶楼饭馆,街边摊贩,时不时就会蹦出几声议论。
一想到这儿,方奇眼底泪花浮动,“姑娘,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见到故人,沈攸心绪也有些激动,平日里清凌凌的杏眸此刻微红。
听到方奇的话,抿着唇笑着摇头,“不委屈。”
她道,“方叔之后有何打算?”
方奇抹了把脸,“老奴如今孑然一身,去哪儿都可以,”他看向沈攸的目光里满是疼惜,“只是放心不下咱们将军府的小小姐,所以才想着回京的。”
“如今看到姑娘了,也就放心了。”
沈攸亦是看着他,眸色认真,“方叔,攸攸需要您留在我身边,帮我的忙。”
方奇一愣,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姑娘,只要您说,老奴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攸笑了笑,“不用您赴汤蹈火。”
“我只是需要您,回来帮我管理手底下的门市和庄子。”
方奇以前在将军府就是管家,对于如何管理门市和庄子有自己的见解,将这些事交给他,沈攸是放心的。
她母亲和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产业,需要真真正正握回她自己手中。
方奇抬手为她斟茶,目光坚定,“只要姑娘开口,老奴必定竭尽全力。”
“您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噹”的一声。
沈攸接过方奇递来的杯盏,轻碰他的杯子,“如此,那便说好了,方叔留在临安城。”
“哎,”方奇终于露出自进门后的第一抹笑容,“留在临安城,任姑娘差遣。”
两人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事便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沈攸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拿出来,“我会置一处院子,您先休息几日,这纸条里的门市店铺皆是我名下的,您若是有空,可先以客人身份到铺子里看看,待那些账册整理好了,我再让人拿来给您。”
管理门市和庄子,账册必不可少。
沈攸以往的心思不在这上边,因此底下的人递过来的册子她也就这么放着。
而如今,既要好好管理,那对账就必不可少。
“好好好,”方奇连连应好,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十分明显。
或许是因为久未有这种充满干劲的感觉,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眼神都亮了几分。
沈攸拿着纸条,细将那些门市铺子的位置说与他听,二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下楼。
茶楼一楼。
紫藤站在柜台前打包点心,而沈攸则仍和方奇低声说着什么。
方奇连连应好。
楼梯处传来响动,两人下意识望向那处,随即齐齐怔愣在原地。
褚骁...
他怎么也在这儿?
男人今日一身湛蓝色劲装,腰封紧束,衬得他越发身高腿长。
那双凌厉的黑眸里,不带一丝情感。
沈攸秀眉微蹙,抿紧了唇,正欲转过身装作没看到他,身旁的方奇已经上前去。
“国公爷?”他声音里满是惊喜,“没想到能在这茶楼遇到您。”
褚骁侧眸看过来,视线仅在方奇面上停留一会儿,便移到沈攸身上。
眸色幽深。
沈攸藏在袖中的指尖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忽略掉那道有如实质般的目光。
跟在褚骁身边的牧庚好似没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一般,乐呵呵同方奇打招呼,“方叔,好巧啊。”
他看了看沈攸,又看了看方奇,“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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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姑娘认识?”
方奇回头看了眼沈攸,见她并不介意他将二人联系说出,这才道,“之前我同你们说过,回临安城是为了寻人,便是寻我家姑娘。”
“你家?”牧庚疑惑。
方奇将自己曾在将军府当管家的事说了出来,牧庚恍然大悟,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如此,那我们主君和沈大姑娘还真是有缘。”
这回轮到方奇好奇,“有缘?”
牧庚清了清嗓子,“方叔有所不知,那日主君回城,沈大姑娘的香囊正巧掉落,被主君捡了去。”
到如今还没还呢。
说到香囊,沈攸眸色微动。
她转过身,终是看向褚骁,再度朝他伸手,“不知国公爷今日能否还我香囊了吗?”
姑娘那双清凌凌的杏眸就这么望过来,自他下楼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即使无甚笑意,整个人也犹似镀着清雅的柔光。
褚骁视线下移,落在她指尖上,目光浓烈,毫不遮掩。
沈攸指尖微颤,正想要收回手,就听到他说,“香囊没带在身上,沈大姑娘同我一道回国公府取?”
“不必了,”沈攸想也不想就拒绝。
可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香囊迟迟拿不回来,两人之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牵扯。
还不如干脆些随他回府取回来,往后便再无关系了。
沈攸抿了抿唇,眼睫低垂。
后悔了,但又不好改口。
几人就站在一楼前堂与后院的连接处,幸好今日茶楼客人不多,他们在此处不会挡着旁人。
雨后的日光显得格外清透,落在姑娘身上,映出一道绮丽的光影,闪入男人沉邃的眼眸中。
纠结或是思考时抿唇,这是她惯常的动作。
他喉结微滚,开口道,“沈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攸猛地抬眸,拒绝的话到了唇边打个转,改口道,“国公爷何不就这么说?”
而褚骁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面上神情冷肃自然,“是关于如何拿回香囊的。”
香囊...
沈攸只觉自己好像被人拿捏了七寸,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能缓缓点头,行至一旁的屏风后。
褚骁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围挡得彻底。
紫藤担忧地望过去,可除了屏风和两道人影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牧庚见她如此,笑着打圆场,“姑娘不必担心,我家主君堂堂镇国公,不会为难沈大姑娘的。”
闻言,紫藤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屏风处。
那儿的两道人影,一道高大挺拔,一道纤细苗条,因为有了屏风遮挡,二人五官皆模糊不清,可那独属于男子硬朗和女子柔美的轮廓,却再清晰不过。
牧庚在心中啧啧几声,十分感慨。
这世间,也唯有沈大姑娘这样的妙人儿,与自家主君站在一道,能有这般般配的养眼效果。
屏风里侧的两人不知另一头那几人的想法。
这一处只有他们二人,像是单独隔开一小方天地一般。
沈攸刚一站定,便感受到男人那强势又清冽的气息袭来。
6. 来玩个游戏
日光暖融融,沈攸脊背却陡然一僵。
鼻间萦绕着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再抬眸时,神色冷清,“国公爷请直言。”
姑娘的裙摆在地上光圈之中旋开微荡的弧度,转瞬间,便离得远了些。
褚骁压下眼底的晦暗,这才开口道,“三日后的端午宴。”
端午节,睿仁帝齐瑾承将在宫中设宴,这是前几日就已经从宫里来的消息。
此事沈攸知晓。
只不过她从没将宫宴和香囊联系起来。
端午宴众臣及家眷都在,人多眼杂,沈攸不想与他在明面上有太多交集。
眼底的犹豫之色十分明显。
褚骁继续说道,“人多反而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你可放心,不会被发现。”
只是还个香囊罢了,怎的被他说得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不必了,”沈攸再度抿了抿唇,“我让紫藤随你回国公府,你将香囊交给她便好。”
她不想去国公府,也不想在宫宴之上与他有交集,更不想香囊拿不回来继续有牵扯。
所以,让紫藤去国公府拿是最好的方法。
但褚骁没给她机会,“适才是我失言,忘了待会儿还有要事要办。”
这话的意思,便是紫藤即使去了国公府,也拿不回来香囊。
沈攸气结,心头陡然升起些许烦闷。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落下一句“还请国公爷说话算话”,便直接转身离开。
屏风之后的身影只剩一道。
沈攸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紫藤面上担忧,却也不好就这么直接问出来。
方奇还在,沈攸同他交代了几句,拎着裙摆迈过地栿,出了茶楼。
而在她身后,男人望着她背影的目光里,满是灼灼深意。
*
三日后,端午宫宴。
入了夜宫城繁灯亮起,将巍峨宫殿映照出熠熠光芒,仿似连角落中的阴暗,都一并照亮。
宫殿穹顶宽高,装饰典雅奢华,墙壁与廊柱上的雕纹细腻精美。
沈攸一身烟青色云纹罗裙,同沈香凝一道,跟在沈耀和陈秋蓉身后。
沈霖珲拜在应亳老先生门下读书,如今远在誉州,所以今日这宫宴他没来。
宫灯明亮,宫殿之中,内侍婢女低首忙碌着。
四人一入内,便瞧见席上的多数位置已经坐了人,男子华服锦袍,女子披罗戴翠,互相寒暄着,谈笑风生。
宫女上前,领着四人落坐。
这一处动静,引得众人齐齐抬眸看过来。
便见满座的公子小姐当中,有一道白得晃眼的身影。
沈攸今日这身裙衫已经极尽低调,发髻上仅佩着两支简单的珍珠步摇,蛾眉淡扫,朱唇微点,除此之外再无装扮,却依旧夺去多数人的视线。
杨柳腰,芙蓉面,比之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多了几分无法言明的妩媚,一步一移间,脚踝边的裙摆漾出花纹,每一下都曼妙生姿。
沈攸不常参加宫宴和各府宴席,她的突然出现,让席间不少人的讨论重点转移到她身上。
各家小姐羡慕有之、好奇有之。
公子们则是看一眼、再看一眼,随后感慨沈大姑娘秀媚不减。
这些目光如此明显,沈攸如何不知。
只是她不欲理会,跟在沈耀身旁落坐。
她不主动同人攀谈,却也不会对前来寒暄的人视而不见。
有刚迈入宫殿门的官家小姐朝她走来,轻声同她打着招呼。
沈攸勾着唇,有礼有节地回以一笑,只是刚一颔首,那姑娘身旁另一人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那是个和离过的,莫同她走太近,不然以后亲事可不好谈。”
那姑娘一愣,转头又看了沈攸一眼,尴尬地笑笑,却是没再同沈攸多说什么,跟着另外那人离开。
如此情况,沈攸已经习惯。
她面上淡淡,瞧不出喜怒,回身又坐了下来。
沈耀正同旁边的官员寒暄,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可陈秋蓉却将这个过程瞧得分明。
她神色不愉,却又不能显露,只能扯了扯唇角,端上侯府夫人该有的气度。
而另一旁的沈香凝,侧眸扫了眼对沈攸出言不逊的女子,眼底隐含鄙夷,又将目光落在沈攸身上,见她毫不在意,这才收回视线。
席间的热闹依旧。
因着沈攸和离过的身份,那些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多不愿前来打招呼,她也乐得清静,一会儿垂眸饮茶,一会儿看向宫殿中内侍们忙碌的身影。
不多时,宫殿门口处再度传来动静。
她下意识抬眸,随即眸光微闪,收回视线。
来人是褚骁。
男人一身墨朱色宽袖锦袍,面容冷冽英俊,腰间玉扣腰封勒出男人紧劲的腰身,长腿一迈,凛凛生风。
从当初在边境军营的历练,到后来侯府遭祸他韬光养晦,再到最后的举事谋定战场杀敌。
褚骁今年二十有八,对比起那些常年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更多了明显的沉肃和刀尖舔血过的荷尔蒙。
席间的议论声逐渐集中在他身上,多是赞赏声。
褚骁如今贵为镇国公,多的是想要奉承巴结的人,可他惯常沉着一张脸,那些人谄媚笑着上前,又只能悻悻然笑着回来。
这时候,宫殿之中响起内侍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众人皆起身,跪拜行礼。
睿仁帝齐瑾承和皇后叶茗钰从内殿出来,龙姿凤章,一举一动皆是天家威严。
而在两人中间,则是小公主齐昭颜。
齐昭颜今年不过四岁,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粉糯色的宫裙,发顶上两个小髻,缀着流苏,脸蛋圆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好奇望向殿中众人。
“平身。”
“谢主隆恩。”
齐瑾承和叶茗钰在上首坐下,小公主跟着坐在叶茗钰身边。
众人这才起身,回到各自的位子上。
过往的那四年,齐瑾承与褚骁一同征战四方,叶茗钰将门出身,自齐瑾承藏锋敛锐时便一直陪在他身旁,二人感情深厚。
沈攸坐在次排,看着龙座上齐瑾承低首同叶茗钰说着什么,将人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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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而小公主则是仰头好奇地看着父母,眨了眨眼笑开来。
随即齐瑾承捂住她的耳朵,低头又在叶茗钰耳边低语几句。
内侍往前行了一步,宣读出圣上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值此端午佳节,与民同乐,同庆佳节,以此明史。”
“谢主隆恩。”
自此,宫宴正式开始。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美酒佳肴,交谈言笑,好不热闹。
睿仁帝齐瑾承今年二十有六,与褚骁年龄相仿,有年长些的老臣若是记性好,应还能记得先祖皇帝在时,他们二人便时常一起习武。
如今经历过旧帝风波,战场上褚骁数次救驾齐瑾承,二人之间早已不是寻常君臣。
更似兄弟。
而小公主齐昭颜显然也对褚骁十分熟悉,从叶茗钰身边下来,端着一杯牛乳便要来敬褚骁。
褚骁对着她,神色难得柔和了些,没拒绝小姑娘的好意,正正经经地同她碰杯。
“褚叔叔,你一个人好孤单,颜颜来陪你。”
其实是她的父皇母后旁若无人地聊天,没人理她。
褚骁看了眼齐瑾承和叶茗钰,又垂眸看向齐昭颜,“是公主自己觉得无聊吧。”
齐昭颜人小鬼大,“褚叔叔何必不承认?”
“前几日我才偷听到父皇催你成婚。”
褚骁剑眉微挑,点了点她的额头,“偷听非君子所为。”
齐昭颜笑得眉眼弯弯,“颜颜是小孩子,不是君子。”
她目光在席间扫了一圈,“今日来了好多漂亮姐姐,褚叔叔若是不好意思,颜颜可以帮你。”
褚骁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没在任何旁的地方停留,而是直直落在下边次排那道浅色身影之上。
“褚叔叔今日用香了?颜颜闻到很特别的桂花香。”
齐昭颜还在继续说着,可褚骁已经没心思听她说话。
在他的视线中,那道纤细身影已然起身,朝宫殿之外行去。
那是他们约好的。
酉时末,她到宫殿外无人的廊道下等他,他会将香囊还给她。
沈攸自从褚骁入殿之后,心思便不在这宴席之上了。
满脑子想的都是待会儿同他拿回香囊的事。
酒过三巡,席间歌舞照旧。
既是宫宴,齐瑾承也没那么多规矩,官臣勋贵们纷纷起身,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一旁的宫女见沈攸杯盏空了,上前为她斟酒。
沈攸抬眸看她,轻声问道,“现在是何时辰?”
宫女恭敬答,“即将戌时。”
沈攸抿了抿唇,仰首将杯中酒饮尽,拎着裙摆起身,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朝外走去。
而褚骁亦跟着起身,低声同齐昭颜说了句,“公主恕罪,在下失陪。”
话落,直接离开。
齐昭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转了转,眼底笑意狡黠。
她转身回到齐瑾承身边,趴在叶茗钰膝上,撒娇道,“父皇母后,光是席饮多无趣。”
“颜颜提议,来玩个游戏。”
7. 不能还给你
出了宫宴大殿,四周仍是璀璨的明亮,夜晚夏风轻拂,长廊之中的宫灯拂穗,在地面上晃出淡淡光影。
宽敞宫道的幽静之处,廊柱之后,露出姑娘烟青色的裙摆一角。
周遭除她之外再无旁人,可沈攸还是有些紧张地左右望了望。
褚骁看着她惯常抿唇的小动作,眸色柔和了不少。
而沈攸显然也看到了他,上前一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他伸手,“劳烦国公爷,归还我的香囊。”
只要拿到香囊,往后两人便再无瓜葛。
话音一落,男人眉宇间的柔和被打散,气势微沉。
她与他之间,见面除了香囊便再无旁的可说了吗?
见他不动,沈攸眸色微闪,开口的声音都清冷了些,“还请国公爷说话算话。”
这里终究是宫城,两人单独待在一起,若是叫人看到,那便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褚骁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却也知道她想要拿回香囊的急迫心情。
终是伸手往宽袖之中摸了摸,握住那个这几日他日日随手携带的香囊,递还到她面前。
沈攸面上一喜,正欲伸手拿过香囊,就听得宫宴大殿的方向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国公爷,原来您在这儿,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脚步声响起。
她心下一紧,本能地往廊柱后头藏了藏。
褚骁往前跨了一大步,高大身躯笼罩住她,转过身,将人彻彻底底藏在自己身后。
来找他的是齐瑾承身边的内侍,甩着拂尘快走几步过来,笑着道,“国公爷,公主提议要玩游戏,圣上正找您呢。”
“游戏?”褚骁剑眉微拧,“什么游戏?”
“闻香辨人啊,”内侍乐呵呵道,“公主殿下说了,要靠闻香来找出自己想找的人。”
褚骁陡然想起适才在殿中,齐昭颜说自己身上有桂花香的事。
他垂眸,视线落在掌心里还未来得及交回给沈攸的香囊。
默了默,道,“你先回去,我稍后就来。”
“奴才遵命,”内侍得到回复,转身离开。
直至脚步声远去,沈攸才从廊柱后头站出来,心跳依旧有些快。
好险,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她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近。
直至褚骁转过身,两人面对面。
男人锦袍上的藏金丝暗纹清晰暴露在她眼中,沈攸猛地反应过来。
她本能往后退了一大步,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国公爷...”
“这香囊暂时不能还给你,”她话刚一出口,就被褚骁打断。
沈攸秀眉微蹙,乱急的心跳已经缓了下来,嗓音微冷,“为何?”
褚骁只得向她解释,“昭颜公主擅闻香识香,适才她已经闻到我身上带有与这香囊相同的桂花香气,若是此时你拿回去,那待会儿...”
他话没说完,但沈攸明白他的意思。
昭颜公主玩闻香辨人的游戏,虽未细说规则,但若是身上带有同一种香,待会儿或许会被她找出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沈攸自己心里清楚。
香囊里的香,不仅仅只是桂花香而已。
她在其中还加了龙井。
桂花香的恬淡沁脾与龙井茶香的清冽纯净搭配,闻起来更加清雅舒适。
桂花为主,龙井为辅。
这是她的桂花香与旁人的桂花香之间的区别。
若是小公主的闻香识香能力真的厉害的话,想要嗅出这款香其实并不难。
那到时...
“若是你想现在就立刻拿回去,也可以。”
沈攸的思绪被打断。
她抿了抿唇,终是道,“如此,便劳烦国公爷再保管一下香囊,待宴后,我会寻机会取回。”
香囊临归还之际又回到自己手里,归根结底的原因仍是她不想同自己有半分纠葛。
褚骁眼底覆上层晦暗不明的光,点头应了下来,“好。”
因为齐昭颜提议玩游戏,宴席之上众人纷纷起身,来回走动,趁着人多,沈攸从宫门处进入,循着人流,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旁的沈香凝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昭颜公主人小鬼大地站在玉阶之上,指挥着殿里的所有人列队站好。
而齐瑾承和叶茗钰就端坐于上位,眼底噙着笑,看着她“折腾”。
暴戾旧帝齐晤遴乃齐瑾承的叔叔,先帝病重时他趁机篡位,且不断派人追杀当时是太子的齐瑾承。
虽齐晤遴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但毕竟大权在握,齐瑾承无法,只能隐姓埋名,韬光养晦。
齐晤遴在位时暴戾无章,草菅人命,莫说宫里的妃子皇子,便是连大臣勋贵都有许多难以幸免。
是以齐瑾承登基后,这宫城里的主子并不多,齐昭颜是如今齐瑾承和叶茗钰唯一的孩子,自然是捧在掌心里的公主,宠爱得很。
褚骁从宫殿外进来,被齐昭颜拉着站在最前边。
小姑娘古灵精怪地朝他努了努嘴,“褚叔叔你站好,你可是最重要的人。”
褚骁眉目微敛,低声问,“公主想如何玩?”
“我嗅一嗅你香囊的味道,再蒙着眼凭香味将你从人群中找出来。”
小公主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一旁的嬷嬷已经拿来布条,递到她手边。
这游戏玩法并不过分,既是宫宴,也以开怀为主,底下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亦乐呵呵地任由小公主折腾。
齐瑾承笑着道,“颜颜若是能找出,那父皇便答应你一个请求,如何?”
往日里齐昭颜除了要黏着叶茗钰他不太乐意之外,其余时候齐瑾承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如今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这个游戏看起来更加有趣一些。
齐昭颜扬着圆圆的小脸蛋,重重点头,“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转头看向叶茗钰,“还有母后,母后也一起。”
叶茗钰好笑地睨她一眼,“行,答应你。”
“多谢母后!”
小公主话音一落,便往褚骁身边凑了凑,在他藏着香囊的袖口位置猛嗅了好一会儿,接着让一旁的嬷嬷用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褚骁默不作声地退至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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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大殿之中,丝竹声轻缓。
而站起身的众人在无声之中打乱了些许顺序,齐昭颜在嬷嬷的指引下一个又一个嗅过来。
有大臣笑着打趣,“公主殿下可嗅出些什么?”
齐昭颜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齐昭颜继续。
沈攸低垂着眉眼,站在沈耀身后,听着前排小公主说话的童稚声,有些庆幸适才没有直接拿回香囊。
然而,随着齐昭颜的脚步临近,她心头陡然生出些不确定。
桂花龙井香是她惯常用的香,不仅仅只是香囊,就连闻桂院正屋里头也是用的这种香,衣服的熏香也是桂花龙井香。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嗅一嗅自己的袖口,然而刚有动作,视线之中便闯入一道孩童的身影。
齐昭颜已经来到她面前,她不好再有动作,只能就这么僵着,任由小公主凑过来,在她衣袖处嗅了嗅。
四五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眼睛被蒙住,鼻子十分用力地耸动,随即像是感受到什么,露齿笑得极开心。
沈攸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连带着适才的紧张也消散些许。
然而齐昭颜在她面前待得过于久了,久到前边许多人好奇往后张望。
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沈攸抿紧了唇不敢出声,生怕齐昭颜真就从她这儿闻到和褚骁身上相同的味道,将她错认成褚骁。
“颜颜,”龙座之上,齐瑾承故意出声,“可找到镇国公了?”
齐昭颜鼻尖动了动,这才转向声音的来源处,脆声道,“禀父皇,尚未找到。”
沈攸心里松了一口气,齐昭颜已经在嬷嬷的搀扶下挪动步子,往下一人而去。
直至转完一圈,齐昭颜都没在人群之中凭着香味找到褚骁。
而男人确实也并不在众人之间。
从适才齐昭颜蒙上眼后。他便一直站在大殿的廊柱旁,远离着。
眼下齐昭颜被嬷嬷扶着,回到齐瑾承和叶茗钰面前。
叶茗钰笑着道,“颜颜愿赌可要服输。”
齐昭颜眼睛上的布条仍未摘下,不服输地嘟了嘟唇,“母后,游戏还没结束呢。”
她声音稚嫩轻软,却又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齐瑾承握住叶茗钰的手,话却是对自己女儿说的,“那颜颜还要继续?”
“当然!”小姑娘扬了扬脑袋,“这宫殿这么大,定然还有我没找到的地方。”
闻言齐瑾承和叶茗钰笑开。
齐昭颜说得不无道理,众人便又耐心看着她摸索。
果然,下一瞬她便朝着褚骁所在的那个位置而去。
嬷嬷小心提醒,“小殿下,再往前便是廊柱了。”
齐昭颜顿了顿,停在廊柱面前,与褚骁隔着约莫四五步的距离,面朝褚骁所在的方向,朗声道,“褚叔叔,我找到你了!”
话音一落,远在人群之中的沈攸心中终是松了口气。
这游戏,想来考验的并非是昭颜小公主,而是她吧?
天知道适才小公主在她面前停留时,她有多紧张。
8. 一样的香味
站在廊柱旁的齐昭颜直接抬手,将自己眼睛上的布条取下来。
亮光骤现,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去看褚骁,而是转过头,望向人群中的某一点。
只可惜小公主如今才四五岁,这身高想要越过众人看清自己想找之人,实在有些难。
褚骁似是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神情自若,夸奖道,“公主聪慧。”
齐昭颜将布条塞到嬷嬷手里,拎着裙摆就跑上玉阶,猛地扎进叶茗钰怀中。
小脸蛋红扑扑的,“母后,颜颜厉不厉害?”
一旁的齐瑾承见她同个小炮弹一样,剑眉微蹙,“慢些跑。”
齐昭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继续看着叶茗钰,等着她夸自己。
叶茗钰好笑地垂眸看她,捏捏她的小脸蛋,“厉害,我们颜颜真厉害。”
“说吧,”她抚了抚齐昭颜跑得微乱的鬓发,“颜颜想要什么奖励?新的小马驹?”
齐昭颜大眼滴溜溜直转,踮着脚在叶茗钰耳边低语几声,连一旁的齐瑾承都未能听清母女二人说的是什么。
他看着叶茗钰掩不住的眼底笑意,有些吃味,却也不好当众同自己女儿“争宠”。
而叶茗钰在听清齐昭颜所言之后,抬眸望向人群之中的某一处。
大殿之中站着许多人,那姑娘裙衫色彩低调,甚至连发饰都未戴几支,可那张清丽昳秀的脸却依旧引人注意。
游戏既已结束,齐瑾承大手一挥,众人各自回到位置上。
丝竹管乐声继续,交谈言笑声不断。
而沈攸一颗怦怦跳的心终是缓了些,落坐后低垂着眉眼,兀自抿了好几口清酒。
叶茗钰收回视线,听到齐昭颜小声说,“母后,颜颜喜欢漂亮姐姐,可否找漂亮姐姐玩?”
叶茗钰笑,故意打趣,“适才你蒙着布条,五官长相都没看清,怎么就能确定是个漂亮姐姐?”
齐昭颜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我在那个姐姐身边闻到了和褚叔叔一样的香味,这么香的姐姐,肯定是漂亮姐姐。”
叶茗钰想起沈攸那身极其低调的装扮,轻声道,“你先回昭阳宫,母后派人去请。”
“真的吗?”齐昭颜眼神骤亮,“谢谢母后。”
叶茗钰捏了捏她的脸颊,命嬷嬷将人带回去,微一转头,猝不及防同齐瑾承的目光对上。
男人眼底的哀怨在听到齐昭颜回昭阳宫时散去不少。
安华殿是齐昭颜自己的宫殿,小丫头今夜终于不会缠着叶茗钰了。
谁知他还未开口,就听到叶茗钰道,“臣妾有些乏,就先回去了。”
话落起身,离开时还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将沈攸请到安华殿。
齐瑾承目光落在她繁复宫裙的背影上,直至看不到人了,这才收回视线。
叶茗钰一走,这宫宴于他也无甚乐趣,眼神微微一扫,便见坐在下首的褚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道,“镇国公,去乾德殿下两盘?”
褚骁刚收回落在某道纤细背影上的目光,微一思忖,点头应下。
二人起身。
宫宴入了尾声,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沈攸亦打算回去,然而刚有动作,旁边一宫女靠近,低声道,“沈大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她微微一愣,却又极快调整好面上表情,又确定了一遍,“是皇后娘娘?”
“是的,”宫女对她的态度极为客气,沈攸摸不清皇后为何召见自己,但她差人来请,自己便不可能不去。
她朝宫女点了点头,正想同沈耀说一声时,沈耀已经回过头,未待沈攸开口,那宫女径直道,“沈侯爷,皇后娘娘请沈大姑娘一叙,待会儿自会派人将沈大姑娘安好送回府。”
沈耀虽心中疑惑皇后为何要见沈攸,却也知晓自己无甚过问缘由的资格,只得连连道好。
一旁的陈秋蓉欲言又止,但见沈耀都没开口,便也只能眼看着沈攸跟随那宫女离开。
她来到沈香凝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
怎么皇后突然要见沈攸。
沈香凝睨她一眼,淡声道,“女儿也不知。”
“你...”陈秋蓉心底有些郁结。
一样是沈家女,沈香凝还更青春靓丽几分,怎么沈攸入得了皇后的眼,沈香凝却入不了?
但眼下毕竟还身处宫城之中,她亦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在沈耀身旁离开。
***
另一边。
沈攸跟着宫女的脚步在宽敞的宫道中前行。
一路而来,宫灯璀璨。
因今夜有宫宴,四处时不时能见到宫人忙碌着。
不多时,领路的宫女停在一处宫殿门前,同守在此处的内侍低声说了几句,便带着沈攸直接入内。
沈攸看到,宫殿大门悬着的匾额上写着几个大字:昭阳宫。
甫一踏入宫门,便能看到回廊凉亭蜿蜒,荷池小筑错立,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养护,与这夏夜的晚风相得益彰。
而荷花池中央的凉亭,淡金色的纱幔在夜风中轻拂,烛火通明,熙和温馨。
隐约能看到一大一小站着的身影,还有不间断传来的笑声。
候在凉亭外的内侍扬声禀告,“皇后娘娘,沈大姑娘来了。”
话音一落,齐昭颜犹如小炮弹一般冲出来,“仙女姐姐!”
叶茗钰跟在她身后,眼底笑意盈盈。
小姑娘声音稚嫩却清脆,一声“仙女姐姐”却喊得沈攸有些不好意思。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叶茗钰笑,语气随和,“沈大姑娘不必多礼。”
她目光落在沈攸面上。
只道是这会儿离近了看,沈家姑娘当真是清婉柔丽,难得的聘婷美人。
难怪褚骁那样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齐昭颜小跑来到沈攸身边,仰头望着她,又凑到她衣袖边嗅了嗅,笑得天真无暇,“仙女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和褚叔叔的一模一样。”
“颜颜,”话音一落,叶茗钰声音微厉。
沈攸心头狠狠一跳。
疑惑和诧异一同涌上心间。
叶茗钰歉意道,“颜颜年纪小,沈大姑娘莫见怪。”
“公主天真烂漫,很可爱。”
沈攸岂会同一个孩子计较,更何况齐昭颜还是公主。
齐昭颜被叶茗钰这么一喝,扁了扁嘴,小声嘀咕,“母后,我说错了吗?”
叶茗钰叹了口气,领着她往凉亭内走,沈攸亦跟着一起。
到了这烛火通明之处,沈攸才发现,原来适才叶茗钰和齐昭颜母女二人在玩投壶。
箭矢等各种用具还摆在凉亭之中。
齐昭颜额上出了汗,一旁的嬷嬷正细致擦拭。
叶茗钰将茶水一饮而尽,笑着看向沈攸,“沈大姑娘不用拘束,我本也不是规矩繁多的人。”
沈攸抬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叶茗钰虽是一身繁复华裙,可眉眼间却藏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飒爽,言行举止干脆利落。
她虽是仍然不知叶茗钰为何点名要见她,此刻却心中稍定了定。
她犹豫着问出口,“敢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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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适才是闻到我身上有香?”
“是啊,”齐昭颜点头,“不过褚叔叔悄悄同我说了,若是在人群中,闻到了也得当没闻到。”
所以刚才她在沈攸面前停留许久,却依旧没有明说出来。
闻言,沈攸抿了抿唇,敛下眼眸,眸底翻涌着看不清的情绪。
齐昭颜擦过汗,挪了挪步子,来到她身边,“仙女姐姐,你是不开心吗?”
沈攸朝她漾开笑容,“没有不开心。”
听到这话,齐昭颜露出甜甜的笑,“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吗?”
“前些日子刚得了匹小马驹,我还没骑过呢。”
沈攸下意识看向叶茗钰,叶茗钰正在挽袖,看样子是很想再玩一轮投壶。
察觉到沈攸的目光,她道,“听闻沈大姑娘外祖亦是武将,可擅骑术?”
叶茗钰身后的叶家乃大齐世家,世代出武将,她自幼便擅骑术,在齐瑾承征战沙场的那几年,她亦跟着杀过敌。
而沈攸外祖是通过武举入的军,常自嘲是一介粗人,有了女儿之后便只希望她读书写字,当个明礼闺秀,不沾染这些舞刀弄枪的习惯。
沈攸亦是如此。
是以沈攸会骑马,却骑术不精,要说骑着慢跑两圈倒是可以,但想要英姿飒爽地驰骋,却是不能。
“仙女姐姐,可以吗?”
齐昭颜拉着她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沈攸默了默,应下来,“小殿下开口,臣女自当陪伴。”
“沈攸,”叶茗钰放下准备投壶用的箭矢,“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沈攸摇头,“皇后娘娘想如何称呼臣女都可以。”
“颜颜被骄纵惯了,若是你觉得勉强,不去也没关系的。”
沈攸笑,“说来惭愧,臣女虽外祖乃武将将军,可臣女骑术却不精,但若是去马场陪公主跑两圈,应是没问题的。”
“真的吗?”齐昭颜兴奋地抱住她的胳膊,“仙女姐姐,你答应我了?”
沈攸垂眸看她,被她感染了笑意,“只盼到时小殿下莫嫌弃臣女骑术不精。”
这事定下来了,齐昭颜心情大好,拉着沈攸从绣凳上起来,“仙女姐姐,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她嘟着唇,“我老是输给母后,咱两一队,你帮帮我。”
叶茗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耍无赖,笑得粲然,心中若是早已将齐瑾承骂了许多遍。
齐昭颜这般耍无赖的模样,可不就是同齐瑾承学的?
最终这投壶还是没能继续玩成,因为凉亭外有内侍匆匆赶来,道了句,“皇后娘娘,陛下正到处找您呢。”
沈攸认出来,是齐瑾承身边的内侍。
叶茗钰只得放下箭矢,吩咐一旁的宫女将沈攸送出宫门。
“宫门外有备好的马车,他们会将你送回承德侯府的。”
“多谢皇后娘娘。”
叶茗钰笑,“往后若是咱们私下见面,便也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说到底都是武将之后,却因为家中不同的教育而有了不同的性子,叶茗钰只觉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连带着对沈攸也多了几分亲切。
话音一落,便见那内侍忍不住又往此处张望,明显是齐瑾承寻人寻得紧。
沈攸抿着唇轻轻笑开,行了礼后便在宫女的带领下离开昭阳宫。
宫道幽长寂静,夜风轻拂,内侍手中的宫灯轻轻摇晃。
今日入宫,到此时刻已有些疲累,沈攸只想着能快点上轿撵。
然而刚拐出昭阳宫大门,宫道旁的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猛地闯入她视线之中。
9. 不让她知道
男人不知是在此处站了有一会儿,还是正好路过,偏就站在这一处。
挺拔的身影被月光拉长着,显得有些寂寥。
沈攸眼角跳得厉害,不明白褚骁待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只能装作不认识,朝他福身,“见过国公爷。”
一旁的宫女内侍亦连忙行礼。
“起来吧,”褚骁视线落在她脸上,见她始终低垂着眉眼,声线微沉,“这是要去哪儿?”
内侍答道,“适才皇后娘娘接见了沈大姑娘,眼下奴才们正奉娘娘旨意,将沈大姑娘送回承德侯府。”
“嗯,”他应了句,拂了拂袖子,“你们先走,我也只是顺路罢了。”
言下之意,他也是要出宫。
那轿撵停在不远处,而男人就站在离她四五步远的位置。
那道被月光拉映在地面上的长长身影,将她整个人几乎笼罩住。
沈攸错开他灼灼的视线,抿紧了唇快步转身,直接上了轿撵。
她不想同他在旁人面前有所交集,也担心他会不会突然上前搭话,于是从始至终未曾抬过头。
旁边站着的内侍宫女面面相觑,不太确定地看向褚骁,“国公爷...”
您不先走吗?
褚骁眼风一扫,冷声道,“还不起轿?”
“奴..奴才遵命,”底下的人缩着脑袋回答,没人敢有异议。
内侍们利落抬起轿撵。
虽然他们心中有万般疑问,不明白为何国公爷为何非要跟在身后,但镇国公与圣上关系亲如兄弟,其他人亦不敢违逆他半分。
已是戌时末,宫宴余留下的热闹末尾早已散去。
宫道宽敞,一眼望不到头。
沈攸坐在轿撵之中,目光低垂着,像是落在前头摇摇晃晃的影子,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宫城之中幽然静谧,只有轿撵轻微的声响发出。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听不到身后之人的脚步声。
沈攸抿了抿唇,克制住自己想要回头看的冲动。
然而下一瞬,那道长长的影子倏地往前靠了靠,离轿撵更近了。
沈攸心跳没来由地重重一颤,指尖攥紧衣袖,撇开眼,便是连他的影子,也不再看了。
可她知道,他就跟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犹如南边那两年一样。
只是场景转换,那时...
是她时常就这么安静地跟着他。
那时候,褚骁打猎归来,处理完猎物之后,会将猎物皮毛拿到集市上去卖,但有一段时间,他外出归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沈攸出于好奇,曾在傍晚时出门,想去集市上寻他。
刚走到皮货店门口,就看到褚骁两手空空地从店门口出来,想来是已经将货品卖出,正准备归家。
可他出门之后却毫不犹豫右拐,走向和归家截然相反的方向。
沈攸本能地跟了上去,想叫住他,可他走得太快了,一个拐角,她便跟丢了。
落日西垂,天色渐晚。
她只能选择先回家。
回到小院时,褚骁果然不在家中。
那日直到亥时初刻,他才回来。
她上前,想要问问他去了哪里,可还没等她出声,他已经开口,“早些睡。”
话落,便转身入了湢室。
直至沈攸坐在床榻边等到困得打瞌睡,也没见他出来。
他越是不说,她便越是好奇。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次数变多了,就像此刻他跟着自己一样。
安静,默不作声。
可那时候的她,每一回都会跟丢。
次数多了,她终是反应过来...
他是故意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当时她不明白,可如今想来,那时候他应是已经偷偷和齐瑾承联系上,正在暗中筹谋推翻齐晤遴的事。
再后来便是和离,她回京。
四年之间,强忍着再没留意过他的消息。
直至前不久,褚骁平定边境,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
齐瑾承为他准备接风宴的圣旨亦来到承德侯府,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只是那一瞬间,她只想着离开,便装作神色自若地同沈耀说要去城外念恩寺斋住些时日,收拾东西直接上了马车。
躲过那一场宫宴。
可兜兜转转...
沈攸目光再度落在那道颀长的影子上,想起自己的香囊还在他手上呢。
左右现在也不是拿回来的好时机,她干脆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
轿撵轻轻晃着,在宫门处停下,内侍正要拿出皇后娘娘给的通行令牌,侍卫已经在看到褚骁时作揖行礼。
“参见镇国公。”
“嗯,”男人沉沉的嗓音响起,“开门。”
“是,”侍卫不敢有分毫怠慢,立即起身,将宫门打开。
宫门打开的沉重声音响起,沈攸睁开眼时,轿撵已经来到宫门外。
宫女扶着她下轿,又扶着她上了叶茗钰特意准备的马车。
自始至终,那道身影就立在不远处。
他不上前,也不离开。
直至马车车轮滚动,他才翻身上马,缓缓跟在马车后边离开。
守夜的侍卫百思不得其解,“宫宴不是早就结束了?”
另一人道,“许是陛下留国公爷商议要事。”
“那位沈大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人摇头,“不知道,或许只是正好同行吧。”
——
夜已深,街道之上十分安静。
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的踢踏声尤为明显。
马车停在承德侯府门前,宫女隔着车帘低声道,“沈大姑娘,到了。”
沈攸掀帘,拎着裙摆下了马车。
府门处烛火阑珊,绿萝已经迈过地栿,伸手欲来扶她。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沈攸抿着唇柔柔一笑,轻声问,“等急了?”
绿萝扶住她的手,嘀咕道,“可不是,看到主君他们回来,您却没回来时,还以为发生了何事。”
“陈氏还一直问主君,皇后娘娘为何独独将您留下,但主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放心,没事。”
姑娘清婉的声音散在夏夜之中,身后再有马蹄声响起,她下意识回头一望。
***
夏日和风,阳光洋洋洒洒落满闻桂院中,四季桂枝头淡黄色的小花朵被映衬出金灿灿的颜色。
因为前一夜参加宫宴时饮了酒,今日沈攸醒得晚了些。
辰时末。
正屋里头传来动静,紫藤端着洗漱用具入内。
一边将床榻边的纱帐挽起,一边道,“姑娘,主君让您醒了之后去一趟前厅。”
沈攸刚醒,杏眸里水光潋滟,显然还有些懵。
乌黑的长发有几缕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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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头,一夜过后,姑娘里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里头杏白色的小衣,还有白皙莹润的肌肤。
紫藤默默在心中感慨了句,自家姑娘真好看。
之后手脚麻利地扶着沈攸下榻。
待漱过口洗过面,沈攸才醒神了些。
外间,赵嬷嬷命人备上早膳之后,绕过屏风入内。
沈攸从百草堂带回来的药她一直按时服用,如今头疾已经痊愈,整个人看起来爽利不少。
“姑娘,那陈氏也在前厅。”
沈攸点了点头,约莫猜出沈耀让自己过去是为了什么。
昨夜皇后突然将自己留下,今日沈耀必然会问个清楚,陈秋蓉必然是要跟着一起的。
不过赵嬷嬷和紫藤亦是好奇,“姑娘,昨夜皇后娘娘留您是为何啊?”
说到皇后,沈攸便想起齐昭颜那肉嘟嘟小脸和圆碌碌的大眼。
她看向赵嬷嬷,扬着唇笑开,“许是公主觉得我面善?”
小孩子的喜好来得没什么理由,她能感受到叶茗钰和齐昭颜对她的善意。
紫藤亦跟着笑,“我们家姑娘月眉星眼,形貌昳丽,自是有许多人喜欢。”
沈攸点她眉间,眼底笑意粲然,“就你嘴甜。”
屋内主仆气氛松和,笑声盈盈。
洗漱用过早膳之后,沈攸去了前厅。
果然,不止沈耀在,陈秋蓉也在,沈香凝亦是坐在一旁,虽然仍旧像以往一样,神色冷淡,但沈攸无端觉察出,她似是有些不太情愿被陈秋蓉强留在此。
“父亲,夫人。”
沈耀看到她,乐呵呵招手让她过来,关切问道,“昨夜归来时已晚,攸攸休息得如何?”
沈攸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答道,“女儿一切都好。”
“昨夜太晚,来不及问你,”沈耀捋了捋胡子,“皇后娘娘将你留下,所为何事?”
沈攸倒也没想着隐瞒,“许是公主殿下觉得女儿面善,想要女儿之后多陪她骑马玩耍。”
“哦?”沈耀顿了顿,“既是公主殿下开口,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齐晤遴在位时,沈耀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贯会看人脸色,如履薄冰之下,他唯一想的便是让承德侯府的爵位荣耀顺顺当当延续下去。
因此沈攸被皇后单独留下,他亦担忧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要问个清楚。
如今得了答案,便也放心下来。
而在他一旁的陈秋蓉跟着笑开来,“如此说来,是咱们承德侯府的女儿能得天家另眼相看,”她笑着看向沈耀,“夫君,这确是好事啊。”
“是啊,”沈耀也笑,面容松和不少。
陈秋蓉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沈香凝,目光又落回到沈攸身上,“大姑娘福气好,往后咱们承德侯府亦能顺顺当当,不过...”她顿了顿,十分善解人意道,“若是凝儿也能陪同一起,那多个人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咱们侯府也更稳妥些。”
“夫君,您说是吧?”
她这话意思明确,便是想让沈攸带着沈香凝一同入宫。
沈攸怎会不知她所想,只是她面上不显,没说什么,端起一旁的杯盏,垂眸饮茶,将眸底那几分淡淡的讥讽掩了下来。
沈耀敛了眉眼,似也考虑陈秋蓉这话的可行性。
可还没等他说话,沈香凝抢先开口,“母亲,皇后娘娘只传了长姐一人。”
“您是要质疑娘娘的决定吗?”
10. 紧贴的身躯
“您是要质疑娘娘的决定吗?”
话音一落,陈秋蓉端着杯盏的手一抖,眉心拧得死紧,“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我还不是为了...为了咱们侯府。”
她硬生生将后半句拐了个弯,又抬眼去看沈耀的脸色。
沈耀倒是没生气,只默了默,看向沈攸道,“既是皇后娘娘命你进宫,凡事多小心些。”
沈耀没有明着拒绝陈秋蓉的提议,可对沈攸说的这句话意思却已经再明显不过。
便是皇后只叫了沈攸一人,那便只沈攸一人前去就好。
多了,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是,父亲。”
沈攸神色淡淡,轻声应了下来,转身离开前厅之时,目光终是在沈香凝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但也只是片刻,就移开了。
***
两日后。
天气晴朗,日光熙和。
宫城旁的皇家马场之中,沈攸一入内便看到齐昭颜正站在一匹毛色红亮的小马驹旁边,一边抚它的鬃毛,一边有模有样地同它说话,“你放心,本公主定让马夫给你编个最好看的辫子。”
“是这马厩里最好看的!”
话落,像是定下承诺一般,拍了拍小红马的脖子,“咱们一言为定。”
一旁的嬷嬷掩着唇笑。
沈攸亦跟着笑,一边走过去一边道,“鬃毛干净整洁,骨骏神清,小殿下挑选马匹的眼光当真了得。”
“仙女姐姐!”
听到沈攸的声音,齐昭颜也不和小红马说话了,飞快朝她奔过来。
嬷嬷在后边急喊,“殿下,您慢点跑。”
沈攸伸手,稳稳将她接住,笑着看她,“小殿下挑的马儿真好看。”
“真的吗?”得了夸奖,齐昭颜很开心,“可是褚叔叔之前说,挑马不能只要好看的。”
沈攸:......
她默了默,弯下腰小声道,“小殿下坚定自己的想法便好,咱们女子挑马匹的眼光,自是要更高些。”
当是要外形和内在兼之。
“好,”齐昭颜弯着眉眼点头,“我听仙女姐姐的。”
说话间,叶茗钰从马厩里出来,手边牵着匹品相极好的高大骏马。
看到沈攸时,笑道,“沈攸来了。”
“正好,快去挑马。”
沈攸微一福身,正要行礼便被她抬手止住,“上次说了,若是只咱们私下见面,不必如此。”
“多谢皇后娘娘。”
沈攸站起身,跟着叶茗钰入了马厩,齐昭颜亦一起。
皇家马场里的马匹,自然都是最好的。
但沈攸对自己的骑术没什么信心,因此挑选时便将温顺作为首要条件。
一旁的马夫在仔细介绍马匹,齐昭颜想来是时常来马场,对这里的许多马如数家珍。
哪匹性子烈,哪匹爱偷懒,她一说一个准。
一时之间,马厩之中言笑声不断。
绕了小半圈后,沈攸犹豫的目光终是落在一匹白马身上。
这匹马瞧着四肢健壮,背部强厚,不过许是因为通体白色,看起来比旁的马匹温顺许多。
沈攸走近它时,它并未抗拒。
“沈姑娘好眼光,”叶茗钰笑,眼底压着几分揶揄。
还未等她说完,一旁的齐昭颜抢着开口,“褚叔叔也很喜欢这匹马!”
沈攸原本想要伸出去摸马匹脖子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想来褚骁那样的人,应当是更喜欢驯化性情凌烈的马匹。
或许这马不似看起来这般温顺。
可谁知她刚一收回手,这马却自己靠过来,伸长了脖子凑到她跟前,似是主动邀请她摸摸它。
“仙女姐姐,这马儿喜欢你!”
叶茗钰也在一旁跟着笑,“你眼光不错。”
褚骁是上过战场的人,能被他看上的马匹自然是顶尖的,而沈攸能在这么多马当中独独挑中这一匹,只能说两人眼光一样的好。
又或者是,两人喜好相似。
“沈大姑娘慧眼识珠,”一旁的马夫堆着笑,“这可是从大宛进贡来的汗血宝马,白色的汗血宝马更加稀有。”
闻言,沈攸看向面前这匹白马的目光更加认真仔细。
大宛马以体型好,耐力佳,四肢有力而闻名,是世间难得的好马,且大多听话认驯。
她抬手轻抚上马儿亮白的鬃毛,它似是有灵性一般,将脑袋凑过来,方便她抚摸。
沈攸心下微动,看向叶茗钰,“那臣女便选它了。”
***
马场宽敞,一眼几乎望不到边。
将马鞍装好之后,沈攸牵着白马出来。
因着今日要来马场,所以她出门时穿了一身简洁素雅的衣裳,此刻微风拂过,姑娘的裙摆轻轻飘荡,被身旁的白马一衬,显现出几分干脆利落的飒爽之美。
“若是害怕,便先骑着它踱步,慢慢来,”叶茗钰记着那日沈攸说过的话,贴心提醒道。
“好,”沈攸应了句,又抬手摸了摸马儿脑袋。
它自始至终都很乖,沈攸回忆着以前学过的骑术,在马夫的帮助下,翻身上马。
这动作,一看便是真的学过的。
叶茗钰终于放下心。
沈攸双腿轻轻一夹马肚,缰绳一收,马儿便慢慢开始踱步。
来回踩了几圈,这种久违的在马背上前行的感觉让她心神放松,眼角眉梢的笑越发明显。
她示意马夫,“有劳小哥了,我试试自己来。”
“是,”马夫听从她的话,松开手,站到一旁。
正是夏日,马场附近郁郁葱葱一片,风景正好。
骑在马背上犹如登了高一般,沈攸喜欢上这种感觉,驾着马儿逐渐跑起来。
马场扬起风,姑娘玉色裙摆随着马蹄声轻晃,背影清婉柔逸。
叶茗钰和齐昭颜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小丫头张大了嘴,惊叹道,“仙女姐姐好好看啊。”
叶茗钰摸她的小脸蛋,“所以你褚叔叔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啊。”
齐昭颜仰头看她,“母后,什么是念念不忘?”
“因为一些事分开,却依旧忘不掉对方,时常会想起她,占据了心中最重要的分量,这便是念念不忘。”
齐昭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褚叔叔很喜欢仙女姐姐吗?”
“当然,”叶茗钰毫不犹豫给了肯定的答案,“你褚叔叔,非她不可。”
“那仙女姐姐也喜欢褚叔叔吗?”
“这个嘛...”叶茗钰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道玉色的窈窕身影之上,幽幽道,“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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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褚叔叔自己的本事了。”
母女二人说着话,离沈攸有段距离。
叶茗钰本是要带着齐昭颜上马,朝她而去,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听到一道嘹亮的马匹嘶鸣声陡然炸开。
随即是沈攸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马场上骤时乱了起来。
沈攸离着叶茗钰和齐昭颜还有些距离,原本一边带着马儿慢跑,一边欣赏四周风景,正要感慨一声自己骑术未曾减退时,马匹却不知为何,突然失控。
白马前蹄高高跃起,四下胡乱踢蹬,像是要将沈攸从马背上甩下来。
沈攸努力拉住缰绳试图控制马匹,可它已然不受控,不停地变换方向,甩尾踢蹬。
她手心被缰绳勒得通红,秀眉紧拧,惊慌失措。
马匹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远处狂奔。
“啊——!”
不过转眼间,沈攸被颠得整个人在马背上乱晃,眼看着就要摔下来。
“沈攸!”叶茗钰大喊,将齐昭颜塞到嬷嬷怀中。
四周的侍卫齐刷刷往沈攸的方向奔去,连带着马场的马夫也跟着一起。
然而所有人的速度都不及一道墨色身影快。
仅是眨眼,褚骁从马场门口疾步奔来,脚尖点地,平跃而起,飞掠至马背上。
一手扶住沈攸的腰,一手用力拉住缰绳,同时双腿紧紧抵住马腹。
一阵剧烈的嘶鸣声过后,白马终于被他控稳下来。
沈攸显然被突然发狂的马吓到,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察觉到身后有人跃于马背上,连忙紧紧用后背贴住他的胸膛,寻求支撑。
“沈攸,”男人的声音低沉微冷,就响在她耳边,“没事了,别怕。”
沈攸猛地抬头,就看到褚骁那凌厉的下颌线,再往上,那双沉冽的黑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她眼睫轻颤,喃喃道,“褚骁...”
这一声褚骁,直接让男人的心揪成一团。
这是两人重逢后,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褚骁喉结重重一滚,掌心贴住她的脸颊,想要将人彻底纳入怀中,可下一瞬,她骤然推开他,身子前倾,拉开与他的距离。
“多谢国公爷相救。”
沈攸仍心有余悸,声音还有些抖,唇色并未恢复,依旧苍白,却已经抿成一条直线。
倔强又疏离。
马场上的风一吹,她已然清醒不少。
褚骁目光落在她脸上,强压下眼底的失落,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两人同骑一乘,在他手下,白马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狂躁,乖乖地顺着他拉着缰绳的方向前行。
沈攸心跳依然很快,适才用力拉住缰绳的手现下卸了力,软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她摇头,“没有伤到,劳烦国公爷将我放下来吧。”
男人双手拉拽着缰绳,双臂环绕,将她整个人拢住,她想保持距离都很难。
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将她团团围住,沈攸只能抿紧了唇,以此提醒眼下两人的身份。
马匹往回走的踢踏声不时响起,下一瞬,一道杏白色的细小影子划过一道弧度,掉落在马场沙地上。
极轻的声响发出,沈攸垂眸去看,随即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香囊,你是不是一直带在身边?”
11. 你不必如此
“这香囊,你是不是一直带在身边?”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马蹄声也停了下来。
褚骁目光落在沙地之上,再抬眸看向她时,眉眼间的凛冽不减。
他倒是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承认。
“是,一直带在身边。”
“你...!”沈攸气结,可是眼下自己还在马背上,还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你放我下来!”
那香囊他日日带在身上,可之前在百草堂、在茶楼,每每她伸手跟他要时,他都以香囊不在身边为由,拒绝归还。
时至今日,香囊依旧不算真正回到她手中。
“堂堂镇国公,私扣一介女子私物,国公爷不觉得不妥吗。”
姑娘的声音冷漠,因为含着怒,甚至有些低沉。
可落在褚骁耳中,却只注意到,这是两人重逢之后,她和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见他没有回答,沈攸低垂着眉眼去看掉落在地上的杏白色香囊,再度挣扎,“放我下来,我要拿回香囊。”
她动弹得厉害,虽未能挣开分毫,可毕竟是在马背上,褚骁担心伤到她,只能翻身下马。
“你刚受到惊吓,我下马,你不用下。”
话落,男人已经落地,顺便弯腰,捡起香囊,轻轻拍去上边的灰尘。
沈攸生怕他再度收回去,直接伸手,“香囊,还我。”
香囊离开她身边好几日,可除了适才掉落在沙地上沾上些灰尘之外,其他地方皆是干净整洁。
沈攸从他手中拿回来后,连忙打开,看到祖母为她求的平安符还在时,这才松了口气。
惦记了这么多日,香囊终于拿回手,沈攸心中重重舒了一口气。
亦是在为以后便可不再同他有所交集而觉得轻松。
她依旧坐在马背上,香囊的事将适才她被马匹发狂惊吓到的慌乱彻底打散。
说话的声音清冷疏淡,“适才多谢国公爷相救,改日会让承德侯府会备上厚礼答谢。”
他救她,她答谢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以后,他们最好不要再见面。
姑娘纤细的腰肢绷直,肩背轻薄却柔韧,在日光的映衬下,就连鬓角的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褚骁站在马匹旁边,仰首就这么看着她,眸色晦暗。
“沈攸,”他声线沉沉,“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排斥与抗拒,人前人后...都不愿与他有半分交集。
“不必什么?”沈攸轻嘲低笑,“国公爷不妨把话说清楚。”
两人就在马场一旁,而另一头,叶茗钰看到褚骁将马匹制服之后,已经下令其他人不准过来。
绿萝亦被拦住。
是以这一处,只有他们二人。
“往后同在京中,碰面必不可少,”褚骁单手背于身后,紧握成拳,骨节分明,“你不必如此刻意回避我。”
“国公爷说笑了,您乃朝堂重臣,臣女只是内宅之人,往后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她目光落进他眼中,话说得极其直白又疏离,“只要您别再做出像私扣女子香囊这样的事情来。”
“沈攸,”褚骁心中一刺,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涩,“当初是我不对,我...”
“往事已经过去,国公爷何须再提。”
她直接打断他的话。
只要一想起他明明随身带着香囊,却每每都拒绝她,甚至不惜瞒骗于她,心中的气便难以压住。
这几年,她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已经许久未曾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
沈攸呼吸都沉了几分,胸口快速起伏,直接将话挑明。
“你我二人已无瓜葛,国公爷何必几次三番做这些事。”
“无瓜葛?”褚骁眸色骤凛,“清溪小镇的两年,是这三个字就能抹去的吗?”
“国公爷慎言,”沈攸同他对视,抿紧了唇。
不知是因为被这日光晒得久了,还是被马场上的风吹得久了,眼眶突然有些红。
“臣女的前夫婿,是清溪小镇的猎户,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国公爷。”
话落,她伸手便想直接拿回缰绳,可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褚骁心口又闷又滞,“香囊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该瞒骗于你。”
从在碧露轩重逢的那一瞬开始,他便从她眼中看出来,她不想同他有任何牵扯。
所以他只能私扣她的香囊,逼着她一次又一次地,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纵容他的靠近。
可终究是他瞒骗于她。
褚骁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得青筋微突,沈攸见拿回缰绳无果,便也不再执着于此。
她转过头,看向马场周围的葱翠木林。
两人之间是难言的沉默。
静了几瞬,他终是牵着马匹调转了个头,往马厩而去。
马蹄声再度响起,沈攸收回视线,目光避无可避地落在他身上。
他本就是气势凌厉之人,这一身墨色锦袍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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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衬得越发沉肃。
但这样一个人,现下却给她充当马夫。
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攸抿紧了唇,强压下心口处的莫名憋闷。
叶茗钰和齐昭颜以及绿萝就站在马厩旁,看着褚骁牵着马慢悠悠走回来。
待他们走近了才看清,两人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很好。
齐昭颜跳下台阶,“仙女姐姐,你没受伤吧?”
绿萝也飞快跑过来,“姑娘,你没事吧?”
刚才她看到沈攸在马背上险些被甩下来,想也没想就往那边跑去,后来侍卫和马夫也一起来了,混在一堆人里,她一个小丫鬟被甩在后头,再后来褚骁出现。
皇后娘娘便让大家都退了回来。
看到齐昭颜,沈攸神色缓和不少。
她踩着马镫下来,弯腰摸了摸齐昭颜的脸蛋,道,“我很好,没受伤。”
又转过头看向绿萝,安抚道,“不用担心。”
叶茗钰亦走过来,“没受伤便好。”
适才那一幕着实有些吓人,虽说马场周围有侍卫,但都离沈攸太远了,若不是褚骁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褚骁,叶茗钰抬头望了望,却见原本牵着白马回来的褚骁,此时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眼下还是沈攸更重要些,她也没太在意。
“可需要唤太医来帮你看看?”
沈攸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她摇了摇头,“多谢娘娘,不过我没受伤,并无大碍。”
只是今日这马,是骑不下去了。
马夫上前来,诚惶诚恐,“是小人之失,令沈大姑娘受惊。”
左右没受伤,沈攸也不是什么苛责之人,便摆摆手示意没事。
马夫接过缰绳,将马匹牵回马厩之中。
“娘娘,今日恐怕要失陪了。”
遇到这种事,叶茗钰也断不会再强留她,握住她的手,“今日的事是我思虑不周,你回去好好休养几日。”
“好,”沈攸朝她漾开抹笑,又低下头看向齐昭颜,“小殿下,臣女改日再来陪你玩,好吗?”
齐昭颜抱住她的胳膊,有些不舍,但还是乖巧道,“好。”
话落,沈攸离开马场。
承德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马场大门外,她拎着裙摆在绿萝的搀扶下踩上马凳。
然而刚一掀开马车车帘,便看到一双男子特有的玄金靴。
再往上,是墨色锦袍的袍摆。
12. 来给你送药
“褚骁?”
沈攸秀眉微蹙,下意识直接问出口,“你上我的马车做什么?”
姑娘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除了不解和疑惑,还有明晃晃的抗拒。
马车四周的帷裳放下,但窗棂支开,外头暖灿灿的日光从帷裳透洒进来。
却未能将男人冷峻凌厉的眉眼柔和半分。
褚骁就这么敞着双大长腿,四平八稳地坐着,自在得像是这是他的马车一般。
车帘在沈攸身后放下,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因为多了他这么一个身高腿长的人,而变得有些逼仄。
褚骁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凝视不移。
“来给你送药。”
话落,他摊开掌心,那里边是个小瓷瓶。
沈攸一愣,随即握住自己的手往衣袖里藏了藏。
适才在马背上,因为要奋力拉住缰绳,她两只手都被磨得通红,尤其是掌心,隐隐有破皮的迹象。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沈攸的注意力便都落在自己的手上。
直至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有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针线牵拉一般,扯着她掌心的神经。
沈攸抿了抿唇,正要开口拒绝他的药,车轮突然开始滚动,她毫无防备,被带得往前一扑。
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膀,而她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他的锦袍。
姿势暧昧,看着像是他将她搂在怀中一般。
那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再度闯入她鼻尖,沈攸眼睫微颤,立刻拉开自己同他的距离。
“多谢。”
掌心落了空,褚骁双手虚握了一下,听到她说,“药就不必送了,今日这些事,多谢国公爷。”
她掀开帷裳朝外望了望,“前边人少的地方,您就下车吧。”
她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明显,可褚骁没应,直接拉过她的手腕拽到自己跟前。
“褚骁!”沈攸怕被外头的绿萝和马夫听到,压低了声音,可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恼怒。
“你放开我。”
男人掌心的热度隔着夏日轻薄的布料,几乎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几乎要将她腕间的那一小片肌肤煨热。
沈攸抿紧了唇,努力忽视掉耳根子蔓延起来的烫。
而褚骁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先擦药。”
他拉着她的手,见她不肯配合自己,拇指指腹隔着轻薄的衣袖布料,在她腕间的小血管一按,她只能被迫张开并拢的五指。
沈攸连忙道,“我自己来。”
褚骁仍旧看着她,沉默几瞬,将小瓷瓶放到她身边。
那支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终于松了力气。
沈攸飞快抽回自己的手,转了转手腕,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腕间肌肤上麻痒的感觉。
侯府里的嫡长女,自小被沈老夫人呵护着长大,姑娘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娇弱的。
此刻掌心已经红成一片,因为肤色白,这红痕便显得有些可怖。
沈攸拿起他放在一旁的瓷瓶,沾取了些许药膏,以指腹在掌心轻轻打转,让药膏药效充分发挥。
一时之间,车厢里是淡淡的药香。
这药膏倒是真有点用,摸着冰凉舒服,沈攸掌心不似刚才那般火辣辣的疼。
她将小瓷瓶放到他身边,微一抬眸,便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一错不错。
沈攸拉着袖子挡住他的视线,疏离道,“多谢国公爷的药。”
褚骁将瓷瓶往她那边推了推,“这药给你,接下来这几日记得按时擦。”
但沈攸没接,“不必了。”
“臣女去百草堂找蔺大夫配一瓶便好。”
她低着头,说这话时并未看向他。
褚骁眸色暗了暗,像是在克制某些情绪,“这药于我而言乃稀松平常,不必因此觉得欠了我什么。”
“多谢,”可沈攸还是拒绝,“但还是不用了。”
打定主意不想同他再有纠葛,便是连一瓶小小药膏也不会接受。
闻言,褚骁眉目瞬凛,骤沉的气势能让沈攸明显感觉到。
她小心翼翼挪远了些,听到他说,“你不是想答谢我适才帮了你,收下这瓶药,便算是答谢。”
沈攸抬眸,古怪地看他一眼。
救她还给送药,这算哪门子的答谢?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干嘛,可也不想费心思再去猜了。
左右可以免去之后送答谢礼时的交集,沈攸想了想,终于伸手接过小瓷瓶。
“如此,多谢国公爷。”
话音一落,车厢里陷入沉默安静之中。
只有外头“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帷裳时不时被风拂起,眼下还未进入热闹的路段。
沈攸抿了抿唇,提了口气道,“国公爷与我同乘马车多有不便,此处人不多,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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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下车?
她话没说完,可褚骁知道她的意思,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眼皮微撩,目光扫过外头一晃而过的街景。
“此处离褚府还有段距离,我的马留在马场了。”
言下之意,难不成要让他两条腿走回去吗?
沈攸眨了眨眼,你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这段路都走不了吗?
可她微一垂眸就看到自己掌心里握着的那个小瓷瓶。
又听到他说,“这药膏一日三次抹,抹了之后半个时辰不要沾水。”
他一字一句嘱咐,听着好像很细心,可沈攸分明从他话里听出别的意思。
我救了你又给你送了药膏,你真要在此处就将我赶下车吗?
沈攸抬手拂开帷裳,又往外望了一眼。
马车辚辚而行,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到了东市,两边百姓行人多了起来。
拐过前边的街角,就是安德坊。
她默了默,终是没再提要让他下车的事。
车厢里再度陷入沉默之中,只有街边商贩的叫卖声不时传来,不算安静。
沈攸心中还在想着往后离他远一些的事,唇瓣不自觉抿紧。
姑娘五官清冷却又妩媚,那双杏眸犹如清泉一般,被落入进来的日光一映,泛着动人的光。
可她秀眉微蹙,神情并不轻松。
这副模样落在褚骁眼中,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事情。
男人原本虚搭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开口道,“沈攸...”
“姑娘,到了。”
可褚骁刚唤了声她的名字,就听到外头传来绿萝的声音,随即便是要掀开车帘。
“绿萝!”沈攸慌忙出声,“我突然想吃千糕记的桂花糕,你去买一份回来吧。”
“是的,姑娘,”绿萝掀帘的动作一顿,收回手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沈攸却不敢松口气,因为马夫已经放下马凳,在等她下车。
她看向褚骁,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凶,“不准被人发现。”
话落,她自己掀开掀开车帘一小角,就这么擦着门边下了马车。
在她身后,马夫已经收回马凳,要将马车赶到后门停放。
马蹄声响起,临踩上台阶,沈攸终是不放心,回过头望了一眼。
微风将马车车帘拂开,宽敞的车厢之中,哪里还有那道身影。
13. 说个好消息
一路入了闻桂院,直至赵嬷嬷提醒,沈攸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攥着褚骁给的那个小瓷瓶。
她盯着瓶身看了一会儿,最终将瓷瓶放入妆奁最底层。
日暮西斜,沈攸吃过绿萝从千糕记带回来的桂花糕后,晚膳只用了碗清淡鱼肉粥,便命人撤膳。
夜已深,侯府闻桂院正屋之中,只留着寝室之中的一盏落地烛灯。
纱帐轻掩着的床榻之上,姑娘闭眼秀眉微蹙,指尖紧紧攥住被角,像是在做噩梦。
梦里,沈攸回到了四年前。
十月十五,下元节,清溪小镇家家户户祭祀祖先。
祭祀过后,镇上有赛会。
从祭祖到祈福,这一日的清溪小镇格外热闹。
入了夜,虽不比临安城灯会时的亮如白昼,行人如织,但小小的清溪镇却也是熙熙攘攘,男来女往。
这段时日沈攸与褚骁的关系越发冷凝,趁着下元节,沈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同他一道,上街逛逛。
可褚骁一大早便出门,直至夜幕降临,也未见他归来。
沈攸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日头从这边的窗户跳到那边的窗户,再到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廊道下亮起的烛火,和院子外头热闹的喧嚣声。
她眨了眨眼,硬生生将眸底那阵浓烈的失望掩了下去。
他应该是不喜欢去凑这些热闹的。
敲门声响起,是隔壁的大娘带着孙子来招呼她一同出门。
沈攸扯着抹笑,跟着大娘和小男孩,一同出门。
圆月高悬于上空,清冷优雅,月光清晖落入人间,与小镇上每一户人家门前的光亮交相辉映。
杂耍声,交谈声,街贩的吆喝声,每一句都带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直撞入沈攸耳中。
她唇角的弧度扬得更高,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这烟火气。
但人头攒动,不过几步路,邻居大娘与小男孩便和她走散了。
沈攸顺着人流,走走看看。
可恍然间,眸色微闪,在葳蕤的光亮和密集的人群之中,她似是瞧见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褚骁?
她因为看到他而惊喜,眼角眉梢漾开笑意,费力扒着人群朝他奔去。
一边跑,一边喊他的名字。
他好像听到了,却仍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攸不死心,继续跟着。
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即将拐入旁边小巷的一瞬间,她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踉跄,身子一歪,脚踝硬生生扭出声。
“啊,”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脚踝处是钻心的疼,她下意识抚住那一处,喊出声。
“你站住!”
小巷这一处的烛火不如外头大道明亮,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凌冽。
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半点要回头的意思。
沈攸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为何?为何她都受伤了,他仍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们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
十月的夜晚,寒凉簌簌,迎面吹来的风一点点将她的手脚冰封。
明明离寒冬腊月还有些时间的,可为何这么冷?
“你站住!”
她又喊了声,可那道身影没有半点犹豫,就这样大步走出小巷。
将她丢在原地。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过哪怕一次头。
沈攸终于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来赛会,只是不喜欢同她一起来。
脚踝的痛,连同心口积压许久的痛一同袭来。
她鼻尖一酸,豆大的泪滴就这么砸落下来,一颗又一颗,在昏暗的小巷里砸开一朵朵冰凉的花。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掐握住,狠狠地掐,直至鲜血淋漓,难以呼吸。
她好累,太累了。
褚骁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她根本没有力气再暖下去了。
挂在小巷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片刻后,她不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如同幼兽低鸣一般,割裂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
“呜...”
沈攸从梦中惊喘出声,猛地抱住被子坐起身。
又做噩梦。
和当年情景一模一样的噩梦。
她伸手一摸,满脸的泪。
这回哭得甚至比上次还要难过。
屋子里静悄悄的,幔帐挡去了外头全部的光线,床榻之上一片昏暗,犹如梦中与四年前重叠的那条小巷一般。
后来她是怎么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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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邻居大娘寻到她,费力扶着她走回去的。
之后好几日,褚骁都没有回来。
再回来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沈攸,我们和离吧。”
回忆至此,呼吸都有些发颤。
像是水中沉入的帨巾,盖在她面上,压着她不断下沉。
沈攸不喜欢这种感觉,沉重,压抑且看不见未来。
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莫要再沉湎于这样的情绪之中。
左右以后她和褚骁桥归桥路归路。
擦干眼泪,她掀开被子,正欲下床倒水,外头绿萝已经醒过来,“姑娘,可是要喝水?”
沈攸应了声,随即幔帐被掀开收起,外头蒙蒙亮的晨光映衬入内。
朝日,犹如初生。
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外头传来些许动静。
片刻后,赵嬷嬷入内,“姑娘,陈氏邀您去花厅一趟。”
陈秋蓉...
沈攸大抵知道她是为何要见自己。
那日在书房之后答应了相看一事之后,想来这段时间她应是忙着选人了。
沈攸应了声,带着赵嬷嬷去往花厅。
正值夏季,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
主仆一边走,赵嬷嬷一边低声禀报这几日带方奇去各个铺头理帐的情况。
方奇终归是第一次给沈攸理帐,需要有人带着熟悉各处产业,赵嬷嬷便是合适的人选。
“这几日下来,除了其他城郡的产业暂未能实实在在地去看过之外,临安城里的这些,已经全都交接给方管家了。”
“郊外那处庄子的人近半年来做假账,瞒报庄子田地收入,方管家已经收齐了证据,把人押去京兆尹了。”
沈攸仔细听赵嬷嬷说着,“老奴瞧着,那方管家确是个有手段的。”
这一招也同时震慑了那些看管其他产业的人,有些人为了求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主动将过往有的一些小偷小摸行为主动报出。
闻言,沈攸点了点头,方奇的能力她自是信得过的。
绕过廊道,便来到前院,沈攸和赵嬷嬷默契地止住话头,两人一前一后迈步入了花厅。
原本坐在圈椅之上饮茶的陈秋蓉看到来人,面上堆起笑,“大姑娘来了。”
“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14. 莫再纠缠我
“夫人。”
沈攸朝陈秋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应她的话,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陈秋蓉唇边笑意凝了一瞬,又很快扬起眉眼道,“之前大姑娘同意了相看之事,这段时日我便一直忙于此。”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又坐回圈椅上,笑得极有长辈慈和之范,“那工部司郎中的长子我见过,是个不错的孩子,性情温和,且品貌端正,若是大姑娘同意,不日便可安排见面。”
工部司郎中,从五品,倒是比之前的那个侍御史职位要高上一些。
沈攸在心底轻笑一声。
她想起此前在书房门口听到的沈耀和陈秋蓉的谈话,当时沈耀觉得李育之父官职太低,如今这工部司郎中,想来大概率也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但从从六品变成从五品,好歹往上升了升,陈秋蓉拿到沈耀面前去说,也不至于太难看。
这便是陈秋蓉的高明之处。
沈香凝还未出嫁,有沈攸在,她必然是想着先将这个有可能影响到她女儿挑选夫婿的和离女先嫁出去。
但她又不想沈攸嫁得好,以防将来压过沈香凝一头,因此只能在男方家中官职这件事上下手。
侍御史和工部司郎中...
倒真是为难她了。
不过这些向来不是沈攸所在意的,只要握紧属于自己的产业,她无论嫁给谁,日子都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但左右是下半辈子的事,沈攸必然还是想着选个至少看起来合眼缘一些的郎君。
她缓缓勾唇,笑得清婉温柔,“不知那工部司郎中家中的意思如何?”
“大姑娘放心,”陈秋蓉挺了挺脊背,“他们家求之不得。”
其实,哪里有什么求之不得?
谁人能毫无芥蒂地娶回一个曾经嫁给过小镇猎户的女子?
左右不过是看中沈攸这侯府嫡长女的身份。
但这话陈秋蓉自然不可能说。
她笑了笑,“我也是确定了他们有此意向,才会同你和主君商量。”
“主君亦对那郎君有些印象,还夸他仪表堂堂,彬彬有礼呢。”
闻言,沈攸微微颔首,再抬眸时,轻声道,“既然父亲和夫人都觉得这工部司郎中之子不错,那便见上一见。”
“好好好,”陈秋蓉本还以为需要再费些口舌,没想到沈攸这么快就答应了,眼底的笑倒是多了些真实的高兴,“工部司郎中姓陈,他家大公子名华锐。”
“大姑娘若是有空,那便明日安排见面如何?”
沈攸垂眸饮着茶,道,“既如此,便定在之前去过的碧露轩吧。”
陈秋蓉眼尾陡然跳了下。。
沈攸故意将相看地点定在碧露轩,是想要借机隐喻敲打些什么事情吗?
“夫人觉得可好?”
不过沈攸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问了几声。
陈秋蓉便也就应了下来,“好,那我待会儿派人送信去陈府知会一声。”
“劳烦夫人了。”
“一家人,何来劳烦之说。”
正事谈完,沈攸也没想着再同陈秋蓉待在一起,于是起身朝她点了点头,直接回了闻桂院。
***
翌日,碧露轩。
夏日和煦,碧露轩门前街道上依旧热闹。
沈攸带着紫藤,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梯来到厢房门前。
紫藤上前敲门。
房门应声而开,屋里头的窗牖大敞着,过堂风轻拂,直接吹动姑娘的裙摆。
系在她腰间的香囊随着她的走动轻晃,有淡淡的桂花龙井香散出。
陈华锐滞了滞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作揖,又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早听闻沈大姑娘花容月貌,玉姿清雅,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在下唐突,还望沈大姑娘海涵。”
他指的是自己愣在原地,忘记请她入内的事。
沈攸领着紫藤抬步入内,温声道,“陈公子多礼了。”
姑娘不止容貌昳丽,就连声音也是这般好听。
陈华锐眼底的满意越发明显,心道,虽然是个和离女,但光是承德侯府嫡长女这个名头,娶回家即使只是摆着都是极好的。
更何况,还是相貌身姿如此出众的侯府嫡长女。
在他打量沈攸的同时,沈攸亦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陈秋蓉有句话说得倒是不假,陈华锐的长相确实称得上是俊秀。
只是好像...过于斯文秀气了些。
他笑着请沈攸来到桌边坐下,“适才听掌柜的说,今年的雨前龙井口味极佳,沈大姑娘试试。”
说罢,抬手为沈攸斟了杯茶。
沈攸回神,朝他微微颔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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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公子。”
碧露轩的雅调在于,装修清致,且包厢之中的茶水皆是由客人自烹,无店内伙计打扰。
此刻,桌上的小泥炉在咕噜咕噜热着水,清新馥郁的茶香一点点在屋内弥散开。
陈华锐很热情,二人交谈时,他面上的笑意始终未曾下去。
可沈攸却觉得兴趣缺缺,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出于礼节,仍是有问有答。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她将杯盏放下,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出,“今日还有些事,便不再作陪,还请陈公子雅量海涵。”
陈华锐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温和笑道,“既如此,在下先送姑娘下楼吧。”
“如此,多谢陈公子。”
沈攸站起身,两人一同下楼。
出了碧露轩,便是宽敞的街道,许是因为眼下临近午时,阳光微晒,因此两旁的摊贩上,人并不多。
迈过地栿,沈攸回头,正要同他道别,便听到他说,“不知在下可还有机会邀请...”
“你这贱妇!我看你躲到哪里去!”
陈华锐的话被打断。
“啪——”的一声,一道极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啊!你放开我!”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莫要再纠缠我!”
女子求饶理争的声音响起。
沈攸下意识望过去,便见旁边巷道口,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揪着一个女子,肆意打骂。
女子衣裳被揪得有些乱,发髻也散了,木簪掉落在地上,脸颊上的巴掌痕十分明显。
“和离!?”那男的一说话,两颊横肉抖动,“你还好意思提和离!”
“背着我同我那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娘去官府过文书签和离!”他一把将跌落在地上的女子拽起来,推搡进了巷子里,“老子同意了吗!同意了吗!”
“啊——!”
“别打了!我要去报官!”
“有没有好心人?救救我!”
女子带着哭腔的喊声传了出来。
可临近正午,街上行人本就少,偶尔路过的人一听是什么和离女和前夫的事,都觉得是别人的家务事,面上虽是有些不忍,却也没有插手,转身离开。
沈攸想也不想,直接转身就往那巷子而去。
可陈华锐急忙拦住她,“沈大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15. 这不是家事
“做什么?”
沈攸那双好看的杏眸眯起,“你没听到那女子在呼救吗?”
当然是救人啊!
她绕过他,继续往巷子口去。
“沈大姑娘,”陈华锐眉头几乎快要拧在一起,“你没看到那男人,那么高,那么壮吗!”
过去了岂不是要被一拳打飞。
或许事后以他们的身份,可以将此人抓起来,但为了不平白无故受这份皮肉之苦,现下最好还是不要瞎掺和。
沈攸斜睨着他,“他那么高那么壮,所以陈公子害怕了,是吗?”
姑娘的声音不复适才那般温和,犹似带了寒霜一般,毫不留情地戳穿陈华锐心中所想。
可他如何能承认?只唇角抽了抽,讪讪道,“在下自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今日出门未带小厮,咱们这么过去,即使人多也无济于事啊。”
“若我非要将人救下来呢?”
“那...”陈华锐面露难色,目光在巷子口和沈攸脸上来回梭巡,咽了咽口水,“那沈大姑娘与我一同回府?我回府去找人可好?”
找人?
借口罢了。
沈攸冷嗤一声,“陈公子,若是想走便直接走。”
话落,她不再犹豫,直接往巷口而去。
而陈华锐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巷子里传出的呼救声变得微弱,沈攸急急朝紫藤使了个眼色,紫藤会意,没有同她一起出现在巷子口,而是站到隐蔽处,随手抄了根木棍,做好随时要打人的准备。
“住手!”
那男的扬起的手一顿,转过身,见是一个单薄清瘦的姑娘,嗤笑了声,“老子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然...”他举起拳头往沈攸的方向扬了扬,“老子这一拳下去,保不齐你脑浆迸裂!”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殴打他人,已是触犯大齐律法,你若是再不住手,那便一起到京兆府评评理!”
沈攸定定与他对视,丝毫不怕他的威胁。
“评理?”那男的见她不肯离开,松开一直揪住女子衣领的手,转过身朝沈攸走来。
语气野蛮凶狠,“怕是等不及到官府,你就已经归西了。”
话落,他扬起那只肥厚的手掌就要扇过来。
沈攸拿出衣袖之中的侯府令牌,美目染怒,“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承德侯府的人你也敢碰!”
那令牌直接怼到男子脑门上,急急止住他的打人动作。
他嘴角抽了抽,横了沈攸一眼,却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回半步,仔细将令牌打量了一遍。
末了,又瞪着眼上上下下扫视沈攸。
目光最终落在她妇人髻上的那支金镶玉步摇之上。
他反应过来,面色变幻,已从适才的强横变成现下的谄媚。
承德侯府的嫡长女是个嫁过人的和离女,这件事大街小巷无人不晓。
他讪笑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贵女大人不记小人过。”
混迹于市井的人,没有旁的真本事,但最会察言观色。
且不说这侯府令牌是真是假,单就面前女子这衣裳的布料,还有这发髻上的步摇,哪一样都能证明她的身份非富即贵。
既然非富即贵,那便是他惹不起的人。
适才他只觉得这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子,看她身形单薄尤为可欺,却没想到今日真是踢到铁板。
“只是,这是草民的家事,贵女不好插手吧?”
他笑的时候眼放精光,虽对沈攸的态度客气,却仍是揪着巷子那女子不依不饶。
沈攸没理会他,朝紫藤使了个眼色。
眼前的男子一看便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只要知晓她是他得罪不起的人,那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适才过来时沈攸便想清楚的事,直接亮明身份比什么都管用。
隐在一旁的紫藤入了巷子,将那女子扶出来。
她衣裳凌乱,露出来的手臂和领口位置上,新痕旧痕相加,一瞧便是以往遭受的打骂不少。
一离那男子近些,她身子便抖得厉害,揪住紫藤的袖子拼命后退。
沈攸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别怕。”
那女子抬眸,见自己面前是位如此清雅窈窕的贵女,哭出声,“贵人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我已经同他和离了,这不是家事!”
“不是家事!”
她哭得激动,握着沈攸的手臂就要直接跪下。
沈攸连忙将她扶起,安抚道,“我知晓的,别怕。”
“这不是家事。”
“你这贱妇!胡说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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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一见女子这样说,喷着怒火又要再度上前,却被沈攸一眼凉凉扫过去,定住动作。
沈攸继续看着那女子,压低声道,“你是想让他滚,还是要将他送去京兆府?若是...”
“让他滚!”
“让他滚!”
那女子激动地直摇头,满脸是泪,“让他滚!”
她只想让这个恶棍离她远一点!
沈攸连忙抚着她的后背,“好好,让他滚。”
她转过身,美眸里皆是寒凉,声音铿锵有力,“你自己滚,还是等我的侍女从侯府带人过来让你滚。”
一听沈攸有侍女回侯府喊人,那男的当即就怂了,赔着笑,一边跑一边说,“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直至人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沈攸这才放下心来。
“放心,他走远了。”
“多谢贵人!”
女子眼泪流得更凶,直接跪下来,口中不断重复着,“多谢贵人...”
沈攸将人扶起来,看了眼她身上被弄坏的衣裳和凌乱的发髻,朝紫藤道,“我带她先到碧露轩的厢房坐一会儿。”
“你到前边那家布衣店买一身新衣裙过来,顺便,让马车回来。”
她原本想着,待从碧露轩离开时去自己手底下的铺子转一转,左右是在一条街上,便让马车先去铺子附近等着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去不成了。
“是,”紫藤应下,看着她们二人入了碧露轩的大门,这才放心转身离去。
碧露轩二楼厢房。
房中茶香袅袅,沈攸亲自烹茶,将杯盏递给她,“喝杯茶定定神。”
“你无需害怕,那人已经走了。”
女子直到此刻,手仍是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依言端起杯盏,将茶水饮下,这才稍稍定了心神。
她从椅榻上下来,作势要再度跪下,“今日之事,多谢贵人相助,大恩大德,云秀必当相报。”
沈攸将人扶起来,“无须说这些。”
两人又坐了回去,她问道,“你叫云秀?”
包云秀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是,我姓包,名云秀。”
“适才那个人,叫唐老二,是我的...前夫婿。”
沈攸觉她有倾诉的想法,便安静地没有开口,听她继续说下去。
16. 我同你一样
包云秀经人做媒与唐老二成婚,成婚不过一年,唐老二染上恶习,不仅变得好吃懒做,还对包云秀动辄打骂,有时甚至连他自己的老母亲都不放过。
包云秀几度想要和离,却又畏惧于世人眼光。
直至前不久,唐家老母被唐老二打得一病不起。
临终前,她下定决心,带着包云秀去了趟官府,给包云秀和唐老二办了和离。
大齐有律,亲母亲父有权替子女和离,只要有文书证其双方关系便好。
和离办成的那一刻,包云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时有后悔,自己以前为何没能下定决心和离。
而唐家老母在为儿媳办过和离没几日,便药石难医,去世了。
唐老二自此变本加厉,时常以包云秀气死自己老母为由,寻上包云秀租住的小院,对她辱骂殴打。
四邻劝过几次,但每每都被唐老二以家事威胁恐吓。
院子原主亦怕惹事,前几日找上包云秀,说是不敢再将这院子租给她了。
包云秀今日上街,便是想要重新再找一处安身之所,却没想到,会在大街上被唐老二撞了个正着。
说到这儿,包云秀的泪再度落了下来。
沈攸心中看着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疤,百感交集,“你可找到新住处了?”
包云秀摇头,“还未。”
她语气落寞,整个人无精打采。
办完和离盖过官印,从官府出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以后可以摆脱唐老二这个人渣了,却没想到,到了如今,她依旧逃不开。
找到新的住处又如何?若是被唐老二知晓,又是一次重蹈覆辙罢了。
沈攸见她如此,于心不忍,伸出手越过木桌,握住她的手,“他所行之事皆违反大齐律法,你若是想给他个教训,我可以帮你。”
包云秀一愣,抬头看她。
适才自己光顾着伤心害怕,眼下才注意到,面前女子梳着个妇人髻。
她喃喃道,“夫人...”
沈攸温和地勾了勾唇角,“我同你一样,也是和离了。”
包云秀眸光微闪,眼底满是歉意,“云秀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沈攸摇摇头,并不在意这一些,又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找讼师。”
她将侯府令牌放到桌上,直接告诉她,“我姓沈,单名攸,是承德侯府长女。”
“唐老二那样的人,不让他真正吃次苦头,或许他往后还会继续威胁恐吓你。”
包云秀何尝不知唐老二的本性,但她父母双亡,唐老二便也是看着她孤苦无依,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而自己从前,亦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和离女子本就遭受世人异样的目光,更遑论还要和前夫婿对峙公堂。
她是不敢,因为人言可畏,也因为这世道不公的眼光。
可此时听到沈攸所言,她眼底重新燃起希望,唇瓣动了动,“真的吗...”
“真的,”沈攸定定看着她,郑重点头。
“我知你有许多顾虑,我从前亦是如此,但如今也想明白了,人活一世,若不能真正为自己,才是白走这一遭。”
“犯错的人不是你,何必因为他人之错,而让自己不快活。”
“这世道对女子越严苛,我们对自己,就越该好一些。”
“你说,”沈攸笑了笑,声音温柔而有力量,“是不是这个理?”
“姑娘...”包云秀哽咽出声,眼泪齐齐掉落,“民女今日有幸遇您,当是民女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攸柔声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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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句“莫哭了”,松开握住她的手,又为她倒了杯茶,正要开口,便听得房门响起。
是紫藤回来了。
她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里边装着的,是为包云秀新置办的衣裙。
沈攸指着一屏风之隔的里间,道,“文秀姑娘,先把坏了的衣服换下来,再重新梳个头。”
“从今往后,便是新生活了。”
“嗯,”包云秀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民女谨记姑娘所言。”
话落,她抱着衣裙入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包云秀就换好新装,又快速为自己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从里头出来。
“让姑娘久等了。”
沈攸笑了笑,两人又在桌边坐下。
“云秀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名下尚有处空置着的小院,你可先暂住。”
“这使不得啊姑娘...”包云秀第一反应是拒绝,怕自己给她添麻烦。
沈攸看出她心中所想,“这并非是添麻烦,只是咱们之间互相帮助罢了。”
她眨了眨眼,笑道,“说不定以后,我也有需要文秀姑娘帮忙的地方。”
包云秀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却又说不出来。
她不是个蠢笨的,知晓沈攸这话是为了让她宽心,不然一个堂堂侯府嫡女,怎么可能有事需要自己帮忙。
但沈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是还再拒绝,倒显得有些矫情。
思及此,包云秀点头应道,“如此,多谢姑娘。”
“不过姑娘放心,我会刺绣,也算有个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便当是我向姑娘租下这小院,可好?”
沈攸扬着眉眼笑开,应下来,“好。”
两人既已说定,便直接起身,离开碧露轩,去包云秀原本租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17. 你发什么疯
未时过半,日头正盛。
侯府的马车辚辚而至,最终停在一道巷道口前边。
沈攸和紫藤以及包云秀一同下了车,往巷道之中走去。
然而刚走入巷道口,一声带着浓重醉意的怒喝响起。
“贱妇!舍得给老子回来了!”
沈攸还未反应过来,斜刺里突然蹿出一道酒气熏天的肥重身影,猛地朝包云秀袭去。
“啊——”
居然唐老二!大白天的就已经喝得醉醺醺。
包云秀被吓得不轻,尖叫着躲藏。
沈攸连忙将人护在身后,不远处的马夫见状,急忙跑过来。
“大胆!居然敢冒犯侯府长女!”
可唐老二明显喝高了,谁都不认得,眼里只看得到包云秀,伸长手就要来抓人。
若是换做他清醒时,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沈攸面前这么放肆。
可眼下他已全然没了理智,只想着像以往一样,揪住包云秀肆意打骂。
沈攸秀眉拧得死紧,“唐老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不然酒醒之后等着挨板子!”
“挨板子?”唐老二打了个酒嗝,眼睛眯成一条缝,“吓唬谁呢!老子才不怕!”
马夫上前,直接就要拽住他拉开,可唐老二本就力气大,眼下被醉意驱使,出手毫无轻重,竟是直接揪住马夫来了个过肩摔。
紧接着便朝沈攸和包云秀走去。
“姑娘!”
紫藤护在沈攸身前,却被唐老二轻而易举甩开。
眼瞧着那双肥厚手掌即将拽住沈攸,却在还未碰到姑娘的衣领之前,就被一只劲筋有力的大掌掐住胳膊。
“咔”一声,胳膊被直接卸掉。
“啊——!”
这回响起的是唐老二的惨叫声。
沈攸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男人冷霜似的声音自她发顶传来,“把人押去京兆府,给他醒酒。”
后几个字音调沉沉,显然唐老二入了京兆府,是不可能平安无事出来了。
牧庚带着人,将还滚在地上哀嚎的唐老二直接揪起来带走。
“沈攸,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着人被带走,褚骁低头望向怀中的人,目光灼灼。
然而话刚问完,沈攸已经推开他,站至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低着脑袋,声音清冷。
“多谢国公爷相救。”
一旁的包云秀已经懵了,甚至还在惊吓之中,直到听到沈攸这句话,才连忙跪下来磕头行礼。
“民女多谢国公爷。”
姑娘身上那淡淡的桂花龙井香犹似还在怀中,可那双原本环着沈攸细腰的长臂,眨眼间便空落落。
褚骁收回手背至身后,指腹忍不住轻轻摩挲。
他看向包云秀,声音冷淡,“起来吧。”
包云秀站起身,腿还有些抖。
沈攸来到她身旁,轻声安抚,“没事的,唐老二已经被抓走了。”
“我们陪你进去收拾东西。”
话落,她和紫藤便要陪着包云秀往巷子里走。
可面前这国公爷神色实在冷得吓人,包云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样...真的好吗?”
把国公爷晾在这儿?
沈攸回身,目光与男人冷峻的视线相撞。
他身量极高,站在巷子口,将光线挡去了大半。
察觉到自己正被他的影子笼罩住,沈攸不动声色地挪开。
“今日之事多谢国公爷,”她默了默,说出和马场那日类似的话,“过几日承德侯府会备礼,感谢国公爷的出手相助。”
说罢,她直接朝里走去。
紫藤和包云秀连忙跟上。
两人都对沈攸对于镇国公冷冰冰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却也都能看出沈攸心绪不佳,不敢开口问。
直行至一处小院子门前,包云秀道,“姑娘,便是这里了。”
“有些简陋,还望姑娘莫见怪。”
院门打开,是个非常简单质朴的小院子,一眼便能望到头。
包云秀不可能真的让沈攸动手帮忙收拾,况且她也才搬到这里一两个月,东西并不多。
只收拾了些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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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物和她刺绣用的东西,便可直接走人。
等拿着东西回到巷道口马车旁,褚骁仍旧站在这儿。
沈攸看他一眼,没理会男人那直勾勾的却晦暗不明的目光,带着包云秀就直接上了马车。
“出发,去洛雨巷。”
气氛有些沉凝。
马夫缓过被过肩摔的疼痛,一屁股坐上车,看向一直杵在前边的镇国公。
“国公爷...劳烦您让一让。”
褚骁眼底沉得厉害,一张俊脸酝酿着风雨欲来。
却仍是侧过身给马车让路。
可下一瞬,他直接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边,也离开了。
直至快到洛雨巷。
紫藤看了眼沈攸的脸色,她偏过头,正和包云秀说话,声音轻和。
可紫藤知道,自家姑娘眼下心情不好。
她小心翼翼掀开马车帷裳,朝外看了眼,便见国公爷仍还跟在后头。
马车停在洛雨巷口,沈攸先下了车,让马夫和紫藤帮包云秀将东西搬进院子。
自己落在后边,正要抬步跟着一起进院子,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攥住。
“你做什么?”
褚骁不由分说带着她返回巷口,沈攸费力想要甩开他的手。
可男人仅是用了五六成的力气,便足以叫她难以挣脱。
她气恼,“你放开我!”
褚骁眼神里的寒冽愈发明显,“上马车说,还是你想在这里说?”
眼下此处虽然来往的人不算多,但在外边与他拉拉扯扯是她极不愿的事,沈攸压低了声,却半分怒气也压不了,“褚骁,你发什么疯!”
褚骁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没有再答她的话,直接将人带上马车。
车帘帷裳被大力掀开又落下。
车厢之中,是极其剑拔弩张的沉默。
褚骁见她倔强地坐在离自己最远的位置,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陈华锐,他不是良人。”
话音一落,沈攸登时转过头,美眸含怒,“所以,你承认你在调查我,又或者说是在跟踪我,是吗?”
18. 你后悔过吗
话落,车厢之中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褚骁眼底沉郁一片,做不到瞒骗她,低低应了句,“是。”
知晓她在碧露轩和陈华锐相看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派人去查了陈华锐的底细。
又急急从城外赶回来,却得到她已经离开的消息,于是顺着碧露轩伙计指的方向,一路寻过来。
好在...及时。
也不算太没用...
“褚骁!”
沈攸怒极忘了此刻是在车厢中,直接就站起来。
褚骁眼疾手快拉住她,避免她撞到马车顶。
然而这一下,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沈攸直接跌坐在他身边。
气息相缠,久违了的女子香袭近,褚骁本能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却惹来她冷漠地抗拒。
“我们已经和离了,”沈攸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当初说好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尝试着好好说,“你以后娶谁,我以后嫁谁,都跟彼此无关了。”
褚骁心头漫上无尽的酸涩和慌乱,沉默片刻,道了句,“没说好。”
和离是和离了。
但没说好过什么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话。
“你...”沈攸怒极反笑,“国公爷如今是打算当无赖吗?”
褚骁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陈华锐并非良人。”
“他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
“娶妻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平日里时常同其他男子厮混。”
沈攸:......
“你说什么?”
她不由自主想起适才在碧露轩与陈华锐仅有的那半个时辰的接触,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当时心中的异样感是从何而来了。
褚骁从怀襟中掏出几封信,皆是手底下的人调查得来的结果。
“这里边是经常同陈华锐厮混的那些男子的姓名和住址,你若不信,我可以将人抓到你面前。”
他顿了顿,再度郑重其事道,“沈攸,陈华锐并非良人。”
沈攸心底说不震惊是假的,但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单凭陈华锐适才在碧露轩前那样的懦夫行为,她也不可能再和他有牵扯。
但...
没了承德侯府这门姻亲,陈华锐大概率会继续相看下一个女子。
她无法在知晓这件事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其他女子跳入陈家这个火坑。
思及此,她接过褚骁手中的信纸。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然缓解,沈攸抿紧了唇,一时之间亦不知该说什么。
这信纸上的信息是他调查得来的,确实另有用处。
可他几次三番调查她相亲,这样的事,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难以接受。
“褚骁,”沈攸闭了闭眼,声音清冷,“我们已经和离了。”
没有谁和离之后还无端牵出这么多纠葛的。
她又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单薄的脊背靠着车厢壁,一身白衣胜雪,握着信纸的两只细瘦白皙的手用力得手背浮现细小青筋。
唇瓣紧抿,秀眉微蹙。
满心满眼皆是抗拒。
褚骁眼底是死一般的灰败。
他像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亲手将她推开。
即便是这四年里,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可她却已经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喉间突的涌上阵阵苦涩,褚骁搭在膝上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
是他活该。
他站起身,不发一言,下了马车。
牧庚适才看到褚骁和沈攸一起入了马车,还以为他家主君和沈大姑娘和好在即呢。
却没想到,车帘掀开之时,看到的便是褚骁黯淡晦涩到了极致的神情。
牧庚心里一咯噔,连忙跑上前,“主君...”
褚骁声音极冷,“回府。”
话落,他直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马蹄声渐远,车厢里这回是真的安静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攸卸力一般,整个人靠在软垫上。
她抿紧了唇,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每次碰上褚骁,心绪都起伏得如此厉害...
但这一次,两人应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掌心里的信纸几乎被她捏皱,她回过神,急忙将信纸铺平开,仔细叠好,收入信封之中。
深吸一口气,正要掀开帘子下车,就看到紫藤和包云秀以及车夫都从洛雨巷中出来。
他们三人显然都不知道适才外头发生的事,但紫藤毕竟是跟着沈攸那么多年,敏锐察觉到她心绪不佳。
而包云秀因为寻到新的住所,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她看向沈攸,“姑娘的大恩大德,云秀此生必当谨记,往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攸问道,“院子看着可还喜欢?”
“喜欢,”包云秀笑,重重点头。
她是穷苦人家出身,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院子,能得一处容身之所,于她而言已经难得的恩赐。
看到包云秀开心,沈攸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她唇边扬起抹笑容,道,“喜欢就好。”
“唐老二已经被抓进京兆府,晚些我会找讼师为你写状纸,一定会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云秀相信姑娘,”包云秀定定地看着沈攸,眼底是全然的信任和郑重。
***
夜已深。
月光清华,朦朦胧胧,有云层飘过,仅是转瞬间,便将月光遮掩住。
宫墙被笼罩在一片暗色之中,乾政殿内却烛火通明。
褚骁一身墨色窄袖锦袍,正抱着小酒坛,坐在齐瑾承批奏折的龙案面前的台阶上。
一双大长腿随意敞着,那张冷峻锋利的脸此刻染上酒意,黑眸微眯,眼底晦暗灰败。
而齐瑾承无甚形象地坐在他身旁,举起手中的小酒坛同他的碰了一下,自顾自地饮酒。
他们是交过命的好友,一起饮酒是再经常不过的事。
可上一次褚骁这样心情低迷拎着酒坛子来找他,还是在四年前。
如今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恢复如前,与当时他们偷偷驻扎在山间已是截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两次心情低落阴郁,都是因为沈攸。
齐瑾承像是想起什么,斜睨他一眼,“如今回到临安城了,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上了...”
他顿了顿,又道,“阿骁,我还是那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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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你当真从来不后悔吗?”
后悔...
褚骁垂眸,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酒意将他冷冽的眼尾熏红,他喉结滚动。
良久,沉哑的声音响起。
“不后悔。”
***
沈攸的动作很快,说要写状纸,隔日便已经请来临安城有名的讼师。
状纸刚刚写好,京兆府的差役就上了门。
唐老二是被褚骁的人抓进京兆府的,京兆府尹自然不敢轻视,当时就用牢狱里的办法,硬生生给唐老二醒了酒。
有嫌疑人,那就得有苦主。
因此,差役上门来找包云秀。
京兆府的公堂里,明察秋毫四个大字高悬于上。
正下方,威严坐着的,是京兆府少尹。
包云秀何曾来过公堂,眼下整个人有些局促不安。
但好在沈攸就陪在她身边,一旁还有胜券在握的讼师。
她心下稍定,站在公堂最中间,双膝下跪,双手高举过头顶,呈上状纸,“民女包氏,有一事诉于唐老二,状纸在此。”
“请大人明察秋毫。”
京兆府少尹清了清嗓子,让人将状纸呈上来,之后又命差役将唐老二提来。
不过片刻,便有铁链声响起。
包云秀下意识往后望,便见前几日在巷口还耀武扬威的唐老二,眼下几乎路都走不动,靠两名差役一左一右地架着,才能来到公堂之上。
沈攸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唐老二只是在京兆府的牢狱里待了几天,就变成这幅鬼样子。
她陡然想起那日在巷口处,褚骁说的话。
“把人押到京兆府,给他醒酒。”
想来,唐老二如今这样,是因为差役动手给他“醒酒”了。
思及此,沈攸心中冷嗤一声。
也好,让唐老二体会一下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绝望。
这个案子其实十分简单。
若不是褚骁的人亲自将唐老二送来,甚至都不需要劳烦到京兆府少尹亲自坐堂审理。
沈攸、紫藤和马夫,甚至于碧露轩里的伙计和包云秀以前的邻居,都是证人。
更何况包云秀身上还有那些青青紫紫尚未消退的被打痕迹,京兆府只需找个婆子一瞧,便已经铁证如山。
然而在判定之前,京兆府少尹眉毛一挑,下意识扫了眼公堂之后隐蔽的角落,随即严肃道,“无论成婚与否,都不是殴打他人的借口,更何况包氏女同唐老二和离之后,依旧遭受着非人虐待,此为大齐律法所不容。”
“此案证据确凿,依据律法,今判唐老二笞三十鞭,流放八年。”
听到这个结果,包云秀猛地瞪圆了眼,兴奋溢于言表。
她原本以为,若是能给唐老二一顿鞭刑,那便不枉来这公堂走一趟。
却没想到,这结果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退堂——”
差役的声音响起。
京兆府少尹临走之前,与沈攸不期然目光相撞。
沈攸顿了顿,便瞧见京兆府少尹朝她微微颔首,她亦回以一礼。
再抬眸时,京兆府少尹已经离开。
只公堂与后堂连接的一屏之后,似有暗色锦袍衣摆一晃而过。
19. 你别无选择
“姑娘,”包云秀激动不已,握住沈攸的手,“我解脱了。”
“我真的解脱了!”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又连忙跪了下来,要给沈攸磕头,“姑娘善良大义,此恩云秀做牛做马,必当报答。”
沈攸回过神,赶紧把人扶起来,笑着道,“往后你便再无束缚了。”
“嗯!”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沈攸温声问,“你往后有何打算?”
包云秀如今干劲十足,眼底全是对于未来生活的希冀,“姑娘,我会刺绣,养得起自己!”
“刺绣?”沈攸看着她,“若是不介意,可否给我看看你的绣品?”
“好啊,”包云秀笑,说起刺绣,她眸中的光彩更加明亮,“不是云秀自夸,以前邻里看到我的绣品,皆都是夸奖。”
“哦?”沈攸见她开心,亦来了打趣的心思,笑着反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京兆府外边的街上,因为待会儿沈攸还有旁的事,因此今日出门她带的人多。
紫藤、绿萝和赵嬷嬷都在,甚至除了马夫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府卫。
一路来到洛雨巷,马夫和府卫留在巷子口,沈攸四人同包云秀一同进了院子。
直到沈攸看到包云秀拿出来的绣品,才知她所言真的非虚。
针线之美在包云秀的手底下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绢帕上的图案栩栩如生,线条和色彩交织,蕴含着独属于刺绣的韵律。
“云秀,你的手真巧,”沈攸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此刻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包姑娘的绣技确实上佳,”饶是伺候了沈老夫人多年、眼光挑剔的赵嬷嬷,亦是对包云秀的刺绣称赞不已。
包云秀现下倒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未答话呢,便听得沈攸又道,“不知云秀可有兴趣,与我一起开绣坊?”
话音一落,屋里陡然安静。
包云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姑娘...”
您说什么?
沈攸笑,又重复了一遍,“你有这样好的技艺,愿意同我一起开绣坊吗?”
“您...”包云秀眼眶微红,有些手足无措,“云秀只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她想说自己不配,也想说自己压根不会经商之道。
可沈攸握住她的手,眸光盈盈,带着柔软而坚定的力量,“你有一技之长,这便是你的本钱,无须妄自菲薄。”
“只要你觉得自己可以,那便可以。”
一旁的绿萝俏声道,“云秀姑娘这样的针法,比许多布衣店的手艺还要好。”
“确实,”紫藤亦附和道,“云秀姑娘的手艺,便是授徒也绰绰有余了。”
包云秀被她们夸得脸颊泛红,无措地绞着衣袖。
沈攸拉着人在长凳上坐下,“绣坊的地址我来选,钱我来出,但我对此艺不算精通,便得由你来帮我。”
“你以前便是以此为生,想必也认识许多这样的女子,绣坊若是能有更多人的加入,定能红火。”
包云秀眉心微动,笑了开来,“我确实认识不少以刺绣为生的女子,她们的技艺也都非常好。”
“若是能得一绣坊固定下来,想必她们都很乐意。”
接散活终究是不稳定,若是遇到运气不好,那便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如果绣坊一事真定下来,那对于穷苦出身的绣女们而言,真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包云秀眼底饱含期待,“姑娘,当真是要开绣坊吗?”
这几日发生的事于她而言,简直好到不可置信,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梦里才能遇到像沈攸这么善良清婉的贵人。
“当然是真的,”钱和地方对沈攸来说都不是难事,如今有了包云秀的加入,技艺方面也不用担心了。
“云秀愿意跟着姑娘一起干!”
包云秀单手紧握成拳,给自己鼓劲,也给沈攸和未来的绣坊鼓劲,“我相信姑娘!”
“好,”沈攸转过头看向赵嬷嬷,“嬷嬷,您可以同方叔说一声,东市的那间铺面,不用放租了,咱们留着开绣坊用。”
“云秀,这段时日,就麻烦你先联系几个刺绣技艺好的绣娘。”
绣坊开张那日,必然是需要有大量绣品的,这些需要包云秀带着一众绣娘努力。
“是,”这几日的相处,包云秀亦明白沈攸做事是个认真又讲究效率的人,因此应得格外严肃,“云秀必定仔细挑选绣娘。”
“好,那此事便这么说定了。”
安排好有关于绣坊初步的一切,沈攸带着一行人离开洛雨巷。
马蹄声踢踏,从洛雨巷到碧露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
沈攸几人推开二楼厢房门时,陈华锐面上一喜,站起身迎过来,“沈大姑娘...”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凝在脸上。
来人是沈攸没错,但和沈攸一起的,还有丫鬟婆子,甚至还有府卫。
一行人挤进来,霎时间,包房好似都小了些。
陈华锐讪笑着后退,“沈大姑娘,这是做什么...”
总不会是生气那日他将她丢下,要特意把他约出来打一顿吧?
那日从碧露轩回去之后,他思前想后觉得两人之间的事大概是已经黄了。
因此隔日父亲问起时,他便想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并让母亲重新物色新的相看女子。
却不成想,沈攸的人过来传信,约他今日出来见面。
虽然有些疑惑,但沈攸毕竟是承德侯长女,若是可以,陈华锐自然希望娶的就是沈攸。
因此今日才来赴约。
却不成想,居然是这么个阵仗。
最后一个进门的府卫将门关上,“砰”的一声,震得陈华锐手抖了下。
沈攸睨他一眼,唇边勾起抹笑,“陈公子别介意,今日我出来办事,所以带的人多了些。”
陈华锐现下摸不清她的意思,讪笑道,“原、原来是出门办事,那确实应该...应该多带些人。”
沈攸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淡声道,“公子常在外走动,我想向公子打听几个人,不知陈公子可否帮我看看是否知晓过见过这几人?”
一听沈攸绝口不提那日他丢下她离开的事,陈华锐心下微松,“能为沈大姑娘分忧,是在下的荣幸,在下...”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沈攸已然将褚骁给的那几张信纸平铺在桌上,纸张上写得清清楚楚,那几个常与他厮混的男子的姓名,住址,平日里以何为营生,全都一目了然。
“沈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陈华锐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但沈攸丝毫不怵,神色甚至比他更冷,“这话应该我问陈公子才对。”
她倏地勾唇笑了声,可笑意却不达眼底,“陈公子可认识这些人?”
“陈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陈华锐面色涨红,拂袖就要离去,然而还未走到门口,就被沈攸带来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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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拦住。
他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的这些人,都是沈攸为他准备的。
当真是有备而来。
沈攸就坐在圆桌旁,姑娘一身烟青色裙衫,身姿轻薄窈窕,挽起的妇人髻下,是秀美白皙的颈子。
纤指搭在纸张旁边,就这么轻轻敲着。
在安静的厢房之中,这声响尤为明显。
陈华锐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自己的表情,“你要做什么?”
从那些名字,再到屋子里的这些人,无一不在表示沈攸已经知道他取向的事。
若是没有那些纸张,他大可不认,可但凡沈攸找上这些人,难保不会有人说漏嘴。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沈攸看向他的眸光冷凝,“陈公子放心,我对于你的私人事务并不感兴趣。”
“只不过,我当提醒你一句,取向如何非你之罪,但...”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吓人,“你若是为了应付家中而害了旁的无辜女子,那我也无法保证这些事有朝一日会不会被旁人知晓。”
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在和沈攸相看之前,陈华锐便听闻过这位承德侯府的嫡长女,容貌出众,身姿窈窕,是临安城里一等一的姿色,且气质清婉,待人客气有礼,上次一见,果然如此。
可今日沈攸这气势...
当真是与那日截然相反。
清雅依旧,却冷凝非常。
陈华锐眯起了眼,目光里的打量尤为明显。
最终视线落在桌上那几张写满名字的纸张上边。
沈攸自然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淡淡道,“陈公子是个聪明人,当知晓,这些写满名字的纸张,有一张,便能有十张、百张、千张...要如何解决,全在公子的一念之间。”
她看出陈华锐想要毁掉名单的意图,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听到她的话,陈华锐拳头攥得更紧,面上阴沉得可怕,完全没了前几日见面时的斯文俊秀。
厢房之中安静了下来,紫藤来到桌边斟茶,沈攸纤指举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把杯盏放下时,她勾着盈盈的笑看向陈华锐,“陈公子,我不欲与人交恶,出了碧露轩的大门,我亦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陈华锐的取向如何她不感兴趣,所求的也不过是他别拉无辜女子下水,至于陈家父母那边该如何交代,则是陈华锐自己的事。
从那日陈华锐在碧露轩门前懦弱逃离时,沈攸便摸清了此人的秉性,“先礼后兵”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如今这招“先兵后礼”才能将他真正拿捏住。
陈华锐胸膛起伏上下,明显是堵着气,却又不敢发不能发。
相比较于一直不成婚被父母催促念叨,承德侯府他更加得罪不起,亦赌不起这些名单公之于众后有可能带来的后果。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他懂。
思及此,他看向沈攸,咬牙切齿,“陈某答应沈大姑娘便是。”
“如此,”沈攸抬眸看向他,唇边笑意明显,“那便说好了。”
“陈公子可要遵守诺言。”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说完这话,沈攸站起身便要离开。
谁知下一瞬,陈华锐伸手拦住了她,“陈某不会失信于人,但沈大姑娘如何保证自己守诺?”
沈攸扬唇冷笑,淡淡睨他一眼,道,“陈公子,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
话落,府卫已经将门打开,她头也不回直接离开。
20. 褚叔叔好凶
盛夏来袭,天气越来越热。
那日从碧露轩归来之后,沈耀问了沈攸对于陈华锐的看法,沈攸默了默,只是将此前救下包云秀时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对之后的事绝口不提。
沈耀一听陈华锐居然是如此胆小懦弱之人,当即吹胡子瞪眼,主动说不必再同他联系。
于是沈攸这几日便将所有心思放在绣坊的筹备上,虽然她手上有现成的铺子,但还需要准备装修事宜、布匹的进货等等,好在赵嬷嬷和方叔都是能干之人,帮了她不少忙。
傍晚时分,忙了一日的沈攸带着紫藤从布庄出来。
夜幕初降,市集之中皆是一派祥和热闹。
马车就停在街头,沈攸拎着裙摆踩着马凳,在紫藤的搀扶下上马车。
然而她低首的瞬间,眼风一动,旁边巷道似有道熟悉的身影跑过。
沈攸下意识望过去,却见那儿已经没有人。
可适才那道身影,她分明觉得有些眼熟,很像...
很像沈霖珲。
但沈霖珲远在誉州应亳老先生门下读书呢,怎么可能在临安城呢?
紫藤见她未动,疑惑道,“姑娘,怎么了?”
沈攸若有所思,“算起来,沈霖珲是不是也该回来了,他近日可有来信?”
“有,”紫藤点头,“世子三四日前来过一次,说是今年夏日不回来了,就留在誉州过。”
“留在誉州?”
“是的,主君还夸他有上进心呢,”紫藤说完,又随口问了句,“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她家姑娘与沈霖珲向来没什么交集,怎会突然问起沈霖珲的事?
“没什么,”沈攸摇摇头,抬步入了马车。
——
马车辚辚而行,待回到承德侯府时,门前灯笼早已经亮起。
四下掌灯,明亮熙和。
刚下了马车,迈过地栿,陈叔便连忙迎了过来,“大姑娘,主君在前厅堂屋等您呢。”
沈攸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陈叔犹豫着,“好像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
“好,”她点了点头,直接往堂屋而去。
屋子里,陈秋蓉和沈香凝也在。
一看到沈攸进门,沈耀乐呵呵道,“攸攸,宫里来消息,这几日天气炎热,陛下欲前往玉华山的避暑山庄小住一段时日。”
圣上出游,文武百官以及高门贵族必然也是要跟过去不少的,承德侯府自然在列。
不过,沈攸对这事不是很有兴趣,且侯府这么多人,也不是一定非要她去不可。
更何况,绣坊正在筹备,她不想离开临安城。
“父亲,女儿就不去了吧。”
“不去?”沈耀看向她,“可皇后娘娘让人来传口谕,说是昭颜公主很想见你,所以特意嘱咐,此行侯府缺了谁都不能缺了你。”
这话足以看出叶茗钰对沈攸的看重。
沈攸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齐昭颜那粉粉糯糯的脸蛋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片刻后,终是道,“女儿领旨。”
“哎,这才对嘛,”沈耀满意听得她这一声答复。
一旁的陈秋蓉也跟着笑,“皇后娘娘如此看重大姑娘,真是咱们侯府之福啊。”
沈耀捋着胡子点头,显然很赞同她的这句话。
“若是凝儿也能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那于侯府而言,那便更有保障了,”她笑得温婉贤淑,看向沈耀,“夫君,您说是吧?”
沈耀将侯府门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对侯府有利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让沈香凝到皇后面前露脸,对于沈家来说百利无一害。
她笃定了沈耀会同意这件事。
“娘!”
可还未等到沈耀开口,沈香凝已经拧着眉出声,“您莫总说这样的话。”
“你这孩子...”陈秋蓉扫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娘这是在为侯府做打算。”
这话算是说到沈耀的心坎里。
他自然也明白陈秋蓉心中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但不影响侯府的事,他可以容下,更何况此次前往行宫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沈香凝多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思及此,沈耀道,“凝儿,便听你娘亲的。”
沈香凝顿了顿,终是应下。
跟随圣驾前往玉华山的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直至沈攸回到闻桂院,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行宫避暑...褚骁也会去的吗?
若是去的话,是不是避免不了见面?毕竟行宫比起这临安城,可小太多了...
沈攸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然而仅是片刻,她便摒去了脑海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如今两人已经没有关系,她想这些没有意义。
***
夏日明媚,天高云淡。
虽有些炎热,但晴朗的天气确实让人心情舒畅。
此行去往避暑行宫有不少官员勋贵跟着,一路上的安全由金吾卫负责,浩浩荡荡的马车车队两旁跟着护卫。
因为要留下赵嬷嬷照看绣坊的进度,因此这一趟沈攸带了紫藤和绿萝两个小丫头。
承德侯府准备了两辆马车,沈耀和陈秋蓉一辆,沈攸和沈香凝一辆。
陈秋蓉善于交际,眼下正和一旁的贵妇人聊得火热,倒是沈家的这两个女儿,一个清婉一个冷淡,倒都不是爱同人打交道的性子。
但陈秋蓉管不着沈攸,却是可以说教沈香凝的,“你这孩子,还不快来向明义侯夫人问好。”
沈香凝不喜交际,但对于长辈的礼节还是有的。
她站在陈秋蓉身旁,福身颔首,“小女沈香凝,见过明义侯夫人。”
十七岁的少女,眉眼清和,身姿出挑。
明义侯夫人王慧目光落在沈香凝身上,十分满意地拍了拍陈秋蓉的手,“沈家二小姐眉目如画,当真是个妙人儿。”
“多谢明义侯夫人夸奖。”
“这可不是夸奖,是实话实说,”王慧笑,看向陈秋蓉,“女儿好,女儿贴心。”
陈秋蓉顺着她的话道,“听闻明义侯世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定是李夫人教得好。”
两个人站在一边互相恭维,因着齐瑾承和叶茗钰还未出来,底下臣子亦不能先行上马车,沈攸和沈香凝只能站在一旁听着。
王慧和陈秋蓉正说着明义侯世子,不远处便走来一位华服男子,待来到王慧身旁时,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道,“在下李诚,见过承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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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他目光扫向沈香凝,却在看向沈攸时,眼底明显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想必这二位,便是沈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有礼了。”
陈秋蓉乐呵呵,不动声色将李诚打量了一遍,正要开口,就看到从队伍最前头跑来一道小小身影。
“仙女姐姐!”
齐昭颜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
嬷嬷宫女疾步跟在她身后,“小殿下,您慢点。”
沈攸看到她,笑着道,“小殿下,慢些。”
齐昭颜一个猛劲扎进她怀里,笑弯了眉眼,仰头看她,“仙女姐姐,接下来几日,你可以陪我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沈攸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和眸色无一不柔和。
在场另外几人连忙给齐昭颜行礼,齐昭颜随意摆手,“免礼免礼。”
她拉住沈攸的手,“太好了,有仙女姐姐陪我,这趟行宫终于不无聊。”
沈攸笑着摸摸她的脸颊,顺手接过紫藤手中的食盒,递给齐昭颜身边的嬷嬷,“这是臣女今早让人去千糕记买的糕点,正想拿去小殿下呢。”
“真的吗?”齐昭颜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谢谢仙女姐姐!”
“我要拿回去同母后一起吃。”
沈攸见她开心,眼底的笑越发温柔,“这是千糕记新出的腰果桃糕,殿下若是喜欢,往后臣女多给你带。”
“喜欢,”齐昭颜搂住她的手臂贴近,软软糯糯地撒了个娇,“只要是仙女姐姐送的,我都喜欢。”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李诚便开口,“沈大姑娘温柔娴慧,小殿下天真活泼,自然会喜欢沈大姑娘这样的女子。”
话罢,陈秋蓉唇边的笑霎时凝下来。
李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有心人自是听得出来。
王慧看了眼陈秋蓉,将李诚欲往前再同沈攸攀谈的脚步扯了回来,“沈二姑娘亦冰雪动人,诚儿,你多陪沈二姑娘说说话。”
“这...”李诚看了眼沈香凝,又再看了眼沈攸,终是没再开口。
而沈香凝亦对他兴趣缺缺的模样,连笑容都未多给几分。
这一处的动静,皆落入前方不远处一双幽邃的眸子里。
男人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里边情绪晦暗不明。
在看到李诚欲上前时,沉着嗓音扬声道,“快启程了,小殿下还是先回马车上吧。”
齐昭颜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被吓得缩了缩肩膀,又转过头看沈攸,像是在告状,“仙女姐姐,褚叔叔好凶。”
沈攸无奈。
褚骁凶,她也没办法。
她只能摸摸齐昭颜圆嘟嘟的小脸蛋,“外头日光晒,小殿下还是先回马车上吧。”
“好吧,”沈攸开口,齐昭颜乖乖听话,临走之前朝沈攸挥手,“仙女姐姐,待会儿车队停下休整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好,”沈攸应下,示意一旁的嬷嬷宫女将齐昭颜带回马车上。
前方,帝后已经上了马车,整装待发。
王慧和李诚离开,往自己马车的方向走去,而沈攸拎着裙摆,在紫藤的搀扶下踩上马凳。
周遭日光正盛,本该是暖热融融的天气,沈攸却分明感受到自身后而来的,那道冷冽幽沉的视线。
21. 野果会坏腹
从临安城到玉华山,这一趟少说也得三个时辰,但好在一路上花树繁茂,青山绿水,倒也得了些野趣,并不无聊。
想着今日要在马车里待上许久,沈攸昨夜便命人将坐垫全换了新的,更软更舒适。
沈攸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前几日便在千糕记定了糕点,今日一早去拿正正好。
她打开小食盒,将里头的琵琶酥、凤梨酥、桂花糕和千层糕等糕点拿了出来。
顺便递了一盒出去给紫藤和绿萝。
“多谢姑娘,”外头两个小丫鬟道谢的声音传来,沈香凝抬眸,便看到她伸了手,将摆放在桌上的糕点往自己这边移了移。
“如果我没记错,阿凝喜欢桂花糕?”沈攸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声音也格外好听。
沈香凝一愣,答道,“是,喜欢桂花糕。”
沈攸笑意盈盈,“那快试试吧,听说千糕记做了些改良,与以前的吃着不太一样。”
沈香凝目光落在桌上那盒桂花糕上,眸色微闪,这才伸了手。
桂花清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虽口味与以往不太一样,却仍是令她想起些许往事。
沈香凝默了默,欲言又止,“长姐...”
她不是脸盲心瞎,适才李诚表现出来的对沈攸的意思,她看得到。
最近这段时日,陈秋蓉一直在为沈攸张罗相看一事她也知道,但她不知道,沈攸是否真的自愿。
“嗯?”沈攸抬眸看她,“怎么了?”
“桂花糕不好吃?”沈攸兀自捻起一块咬了口,“虽与以往不太一样,但味道还不错。”
她看向沈香凝的目光格外温和,清婉而又柔雅。
马车窗牖支起,车轮滚动间,帘裳被风拂起,日光透洒进来,落在沈攸清瘦的肩膀上。
像是镀了一层珍珠般的柔光。
沈香凝难得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明亮,将到了唇边的话收了回去,只点头应道,“嗯,好吃。”
“长姐说得对。”
沈攸听到她喜欢,又将桂花糕向她挪近了些,“喜欢便好。”
姐妹俩如今并不经常走动,对于沈香凝喜欢桂花糕这件事,沈攸也只是凭着幼时的记忆。
毕竟今日同乘一辆马车,她既带了糕点,便就不可能吃独食。
现下姐妹二人分坐于车厢两边,各自安静地捧着书册,偶尔伸手捻块糕点,虽未开口说话,却也并不尴尬。
***
车队行过两个时辰之后,在一处走势较为平缓的地方停下来休整。
溪水潺潺,四周草木青翠,路边还有滋养出来的五颜六色的野花。
林间鸟雀轻啼,却并不吵闹。
沈攸和沈香凝下了马车之后,往小溪边而去。
入了玉华山,山林掩翠,更远处隐约还能看到嶙峋的山石和时不时由林间飞出的鸟禽。
夏风轻拂,将暑热一扫而光。
刚行至小溪边,沈攸便听到一旁有脚步声传来。
转过头一看,是明义侯世子李诚。
他手中捧着一方巾帕,巾帕上是几颗红艳艳熟透了的果子,应是刚洗过,上头有晶莹的水珠。
“沈大姑娘、沈二姑娘,这果子我已经洗过,适才也试了一颗,酸甜可口,不妨试试。”
他一身淡青色锦袍,袍摆上绣着松竹,过来寻沈家姐妹时亦是有礼有节,当真一派玉树临风。
沈香凝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沈攸,便见沈攸勾着唇微微扬起抹笑。
看似温柔清婉,实则这笑半分没到眼底去。
她道,“世子客气了,不敢劳烦世子。”
李诚听得她开口,眼底骤然闪过一抹光,“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二位姑娘不必客气。”
适才陈秋蓉和王慧的意思很明显,便是有意要将沈香凝和李诚往一块儿凑。
李诚自己心中自也清楚。
但适才在马车旁的那一眼,他的目光便再难从沈攸身上移开。
但好歹是有修养的公子,即使他是对沈攸有意,却也没有因此而无视沈香凝。
担心沈攸再拒绝,他又道,“沈大姑娘不必担心,这果子我试过,不会坏腹,可放心吃。”
沈攸心中是不想接这果子的。
她看得出陈秋蓉的意思,也觉这李诚瞧着倒是个俊逸君子,虽然暂时还未知沈香凝的想法,但既然其他人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那么无论成与不成,这时候她便不能接受李诚的任何示好。
思及此,她唇边的笑意浅了些,正欲抬眸看看沈香凝的意思,便听得不远处一道稚嫩的童声传来。
“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我来给你送瓜果了!”
沈攸心头微动,转过身接住齐昭颜小跑过来的身影。
齐昭颜跑得发带都乱了,沈攸笑着替她理了理,“小殿下,林间地上有树藤,慢些跑。”
齐昭颜一边说“知道了”,一边转过头指着后头跟着的几个宫女,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漆盘,那上边,正是洗得透亮、色泽鲜明的水果。
“仙女姐姐,这是从临安城带过来的水果。”
从临安城带过来的水果,自然比这山间无名的果子要好上千倍百倍。
更何况,这水果还是公主拿过来的。
李诚面上有几分尴尬,捧着野果的手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齐昭颜笑得开心极了,直接摘了颗葡萄放到沈攸手心里,“仙女姐姐你快试试。”
“这葡萄好甜。”
葡萄晶莹剔透,饱满诱人,沈攸也没同齐昭颜客气,捻着葡萄放入口中。
轻轻一咬,葡萄甜香便在唇腔中散开。
她笑着点头,“小殿下送来的,自然是极好的。”
齐昭颜笑得更开心,“仙女姐姐喜欢就好!”
她仰头看向一旁的沈香凝,“二姑娘也试试。”
“多谢小殿下。”
这一边有多其乐融融,便显得李诚捧着野果更加进退两难。
巡防营的士兵在前头大喊,该启程了。
在小溪边驻足观景的人们皆往回走。
李诚自觉无趣,这才朝昭颜公主和沈攸沈香凝拱手作揖,道,“在下便先走了。”
话落,往自家马车而去。
齐昭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扬了扬骄矜的小下巴,心里默默道,不许同褚叔叔抢仙女姐姐。
她拉住沈攸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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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眨着清透大眼看向沈攸,“仙女姐姐,我可以同你们一起坐马车吗?”
怕沈攸不答应,她又急忙加了句,“我父皇母后肯定同意的。”
沈攸垂眸,目光落在她满含期待的视线之中,“可以,小殿下同我们一起吧。”
“太好咯!”
她一左一右拉起沈攸和沈香凝的手,往承德侯府马车而去。
沈府的马车虽比不上皇家马车,但也足够宽敞,坐下她们两个身形纤薄的女子和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上了车,车窗帘裳被掀开,然而沈攸刚一探眼出去,便看到有一仆人打扮的男子急匆匆去往后头。
没多久又回来了,身旁跟着个蓄须太医。
仆从着急,一直催着太医快些,路过沈攸马车时,直接将太医手上挎着的药匣子接了过去。
“太医,麻烦您走快点啊。”
太医抹了抹额间的汗,“你还没说是哪家的马车呢?”
“明义侯家的,”仆从道,“我家夫人和世子都吃了野果,眼下坏腹,难受得紧。”
一听明义侯、野果、坏腹等字眼,沈攸心有戚戚然,想来是李诚摘的野果还给了王慧一部分,两人都吃了,便都有了坏腹之症。
她下意识抚住腹部,庆幸适才没接李诚的野果,不然现在唤太医的便该是自己了。
小公主笑得更开心,“褚叔叔果然说得没错!”
沈攸心头猛地一跳,“小殿下,这和国公爷有什么关系?”
齐昭颜道,“褚叔叔说啦,山林间的野果不可胡乱食用。”
“他担心你吃了野果坏腹,这才让我将这葡萄和西瓜一起拿过来的。”
“他还说了...唔...”
齐昭颜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沈攸一个情急捂住了。
毕竟...车厢里还有一个沈香凝。
她和褚骁之间的事,沈香凝并不知晓。
齐昭颜不明所以,睁圆了眼去看沈攸。
沈攸默了默,只能用叉子叉起一块西瓜,送到齐昭颜唇边,“小殿下,咱们吃水果吧。”
而沈香凝在一旁,自是听到了齐昭颜的话,但她并非多事之人,不想过多探询。
外头车队已经列毕,车轮滚滚,继续往玉华山行宫行进。
沈攸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齐昭颜闹着要看她适才看过的书,可拿起来不过一刻钟,便已经昏昏欲睡。
现下脱了鞋袜,躺在沈攸身侧的软垫上,身上盖着沈攸的披风。
临近傍晚,山间的风越发清凉。
沈攸侧过身,想将这一侧的窗牖合上,然而刚一伸出手,便看到在车队的侧后方,
白色汗血宝马之上,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男人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望过来,幽邃晦暗的目光与她撞了个正着。
这视线,不知是来不及收回,还是故意不收回。
直到这时,沈攸才发现,今日出行,褚骁不是坐马车,而是骑马。
骑的是那日马场里的那匹大宛马。
而按照他的爵位和官级,他不该落在队伍中的这个位置的...
沈攸抿紧了唇,垂下眼睫不再看他,伸手将窗牖掩了下来。
22. 我是讨厌鬼
到达玉华山行宫时,夕阳已经西沉。
一路风尘,安排好了各处院落之后,齐瑾承和叶茗钰便让众人先行回去休整。
晚宴定在酉时末。
落日西坠之下,残阳红似血,光辉倾洒,无论是近前的林木花草,还是远处的嶙峋山石,皆被余晖笼罩,多姿多彩。
沈攸一行人在内侍的指引下来到安排好的院落。
行宫之所,虽不比临安城中的府邸宽敞,但胜在装潢素雅,与玉华山的美景相互交映。
下人们忙进忙出,正在将行装放至各个房间之中,绿萝把带来的艾草香燃在屋内角落,以作驱蚊。
清浅的艾草香四散飘开,闻着令人安心。
沈攸换过衣裳之后,坐在院子之中,手边一盏清茶,欣赏着玉华山层峦叠嶂的美。
夏风轻拂,吹起姑娘的裙摆。
绿萝从屋里出来,“姑娘,入夜了,待会儿赴宴带这件披风可好?”
沈攸转过头看了眼,绯色的披风艳丽鲜明,若是在人群中,必定惹眼。
她摇头,道,“换一件颜色浅一些的。”
绿萝明白过来,应了声好,转身又回了屋里。
夜幕降临,明月悬于夜空之中。
玉华山行宫大殿之中,烛火通明,热闹非凡。
百官诸臣已至,但席上无一人敢落坐,只因内侍来传,圣上有政事与镇国公商议,会晚些过来。
但好在既是来行宫避暑,众人心绪放松,殿内氛围并未凝滞。
一刻钟后,齐瑾承和叶茗钰带着齐昭颜出现在大殿之中,褚骁跟在三人后边,也一起落了坐。
男人今夜一身金丝描边墨色锦袍,长腿宽肩,冷峻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不远处的某道身影之上。
殿中丝竹起,齐瑾承并未受刚才在书房中所议之事的影响,俊逸面容上挂着笑,让众人尽兴而归。
沈攸坐在沈耀身后,绿萝近前,为她斟酒。
淡淡酒香溢出,她鼻尖微动,清透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惊喜,“桂花酿。”
绿萝见她喜欢,亦跟着笑,低声道,“姑娘,是适才有一宫女拿过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知晓您独爱桂花香,特意为您准备的。”
沈攸端起杯盏至鼻尖下,仔细嗅了嗅。
桂花香清浅,却格外绵长,沁人心脾。
她转过头看向上座之中的叶茗钰,举起手中杯盏朝她示意,叶茗钰感受到她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
沈攸将杯中酒一饮而下,“果然是好酒。”
绿萝轻声提醒道,“姑娘,皇后娘娘说,这酒的后劲有些大,还请姑娘莫贪杯。”
好的桂花酿清甜芳香,入口并无清酒的辛辣,沈攸平日里酒量尚可,听到这话,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今夜月色好,官臣们于席间赋诗,氛围热烈,亦有不少人走动,大殿殿门处不时有人进出。
沈香凝被陈秋蓉带着起身,往明义侯夫人那边走去。
然而,李诚却在此刻突然转过身,往沈攸这边而来。
沈攸原本垂眸饮酒的动作一顿,连忙将杯盏放下,再抬眸时,恰好与叶茗钰的视线撞在一块。
她秀眉微蹙,正欲朝叶茗钰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行离席,便见叶茗钰似已经晓得她的意思,轻轻颔首。
于是沈攸借着赏月的由头,带着绿萝一起离开。
姑娘月白色的裙摆在木桌旁轻轻划开一道弧度,李诚甚至还来不及与她说上话,便只能看着佳人消失于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下意识想要追过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威严朗声。
“明义侯世子可在席间?”
齐瑾承突然出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聚于上座的年轻帝王之上。
就听到齐瑾承道,“听闻明义侯世子才学出众,今日月色正好,何不赋诗一首。”
一听圣上点名,李诚也顾不得要去追沈攸的事了,连忙拱手作揖,“是,李诚领旨。”
而王慧听到皇上钦点自己的儿子赋诗,面上更是自豪生傲,端庄笑着,接受周围其他夫人的恭维和祝贺。
谁也没注意到,席间离去的,不仅仅只是沈攸一人。
***
月色如洗,夜色清幽。
出了宫殿,山里空气清新,林木簌簌晃动,所有的人声热闹都被抛在身后。
沈攸深吸口气,却觉唇齿间依旧残留着桂花酿的清香。
到了这会儿,主仆二人倒是不急着回沈家院落,慢悠悠地行于小道之上,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夏夜景色。
一阵夜风拂来,沈攸掩唇打了个喷嚏。
适才她饮了不少桂花酿,现下被风一吹,酒意浮现。
绿萝这才发现,离席时为了躲避李诚,两人走得急,竟是将那件杏粉色披风落在宫殿之中了。
“姑娘,咱们先回院子,奴婢再回去拿披风。”
沈攸勾着唇轻笑,看到前边不远处有座凉亭,便道,“我到那里等你。”
留她一人在这儿,绿萝是不放心的,“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沈攸看向她,清透的眸子里泛着水光,暂时还保持着清醒,“放心,金吾卫一直在巡逻,不会有事的。”
仔细听,还能听到在外围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绿萝自也听到了,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扶着沈攸入了凉亭,“姑娘,您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来。”
沈攸点头,柔声安抚,“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好,”话落,绿萝快步离开。
脚步声远去,这一处安静了下来。
沈攸坐在美人靠上,倚着靠边看一旁花圃之中随着夜风轻摆的花儿。
周遭烛火阑珊,和着月光倾洒在姑娘柔莹的侧脸之上,她微伸了伸手,隔着美人靠便想去碰花圃里的花。
腰肢抻直了,拉扯出优美的腰线。
然而下一瞬,她肩上一重,竟是有件深色缂丝披风落在她肩上。
沈攸一愣,饮过酒的脑袋此时变得反应有些慢,还以为是绿萝去而复返,轻笑着道,“绿萝,你回来得还挺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来人,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嗅到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褚骁?”
姑娘的声音轻缓,好似与平时无异,可若是足够细心,便能听出音调有些含糊。
是因为酒意上涌了。
褚骁垂眸,目光落在她绯红的小脸上,又看了眼她探出去仍未收回来的手,“想摘花?”
沈攸当真是有些醉了,并未抗拒他灼灼的目光,只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摘了,看看就好。”
话落,她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花圃里的各色小花。
褚骁在她身旁坐下,问了句,“醉了?”
不然怎么会容许他的靠近。
“嗯?”沈攸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又像是直到此刻才真的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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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是他,杏眸微眯,吐出三个字,“讨厌鬼。”
她抬手挥了挥,凶巴巴的,似是要将他赶跑,“走开走开。”
这语气,娇气又任性,与平时截然不同。
看来真是醉了。
姑娘身上的桂花龙井香混着淡淡的桂花酿的香,在这一瞬间将他紧紧包围住。
褚骁喉结微滚,盯着她迷离的眸子看了几瞬,抬手握住她的手,低沉的嗓音附和道,“嗯,我是讨厌鬼。”
沈攸没理他,转过头继续盯着小花看,脑袋昏昏沉沉,没多久便枕着手臂趴在美人靠上。
后脑勺对着他。
褚骁起身,换了个位置,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锁在她如玉的面容之上。
姑娘一双杏眸雾蒙蒙的,像是秋水拢烟,眼尾微红,往日里的清冷褪去,勾着媚不自知的惑人。
褚骁心头重重一跳,眸色霎时幽暗沉沉。
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卑劣的想法,知晓她现在意识不清,甚至想借此与她更靠近些。
这般想着,他倾身靠过来,长臂搭在椅靠上,犹似将她圈起来一般。
沈攸浑然未觉,眸子半抬,嘴里一直轻声嘀咕着些什么。
他凑近,终于听清些许。
“混蛋...”
“让我和离...”
“冷硬心肠...”
姑娘字字句句皆含糊,可落在他耳中,却尤为清晰。
褚骁心口犹如压了块大石一般,心跳沉重得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眼底的愧疚夹杂着幽深情愫,晦暗如渊。
掌心之下传递来了温热的触感,沈攸慢了几瞬的反应终是缓了过来。
她抽回手,站起身,那双蓄着水光的眸子就这么盯着他看,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认出他来。
娇颜绯红,清雅之中透着几分艳丽。
她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却感觉更晕了,嘟囔了句“男女授受不亲”,就站到一旁,倚着身边的廊柱,让自己得以站稳。
男人披在她肩上的披风过于宽大,衣摆在地面划开一道弧度,几乎快要往下掉。
褚骁上前,直接攥紧披风的领口,为她系上结扣,“夜里风大,披上。”
沈攸抬眸看他,眸光迷离,聚焦了许久才勉强定在他脸上,拂开他的手想要躲开他的触碰,“绿萝...快回来了...”
“我有披风,不用你的。”
褚骁手上动作一顿,正要说什么,凉亭外小道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绿萝一见自家姑娘被一男子围着,什么也顾不得,直接就要冲进来,“姑娘!”
却不成想在入口处就被牧庚直接拦下。
绿萝这才看清,凉亭里的男人是镇国公。
“放开我家姑娘!”
沈攸听到绿萝的声音,扶着柱子踉跄着就要去找她。
可她虽然神思清醒些许,但饮了酒的身体却有些不受控制,腿软得东倒西歪,还走不了直线。
褚骁不再犹豫,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去。”
然而天旋地转间,沈攸额间神经突突直跳,喉间猛地涌上一股恶心。
“你放开...”
我想吐...
可褚骁以为她是在抗拒他,并未松手,抱着人往外走去。
刚迈下凉亭石阶,怀里的姑娘陡然“呕——”的一声。
一瞬间,四周都静了。
23. 另一个名字
“呕——”
清凉的夜风拂过些许尴尬。
一旁的绿萝和牧庚同时瞪圆了眼,看看沈攸,又抬头去看被她吐了一身的褚骁。
男人一张俊脸微沉,神色冷得吓人。
“姑娘,”绿萝陡然反应过来,急忙要去接沈攸,却被牧庚再度拦住,“放心,我家主君对你家姑娘并无恶意。”
而沈攸吐过之后,人犹如卸力一般,彻底软在他怀中。
褚骁重重闭了闭眼,忍下衣领处黏湿的不适感,抱着人大步往沈家所在的小院而去。
夜宴尚未结束,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宫殿之中,行宫小道上树影婆娑,只有男人沉沉的脚步声。
好在绿萝是个机灵的,快跑回了小院让紫藤提前烧水。
待褚骁抱着人进入屋内时,热水和干净的巾帕已经都准备好了。
紫藤表情和见了鬼一般,看着镇国公神色自然地抱着自家姑娘入内。
但眼下不是好奇这些事的时候,她连忙上前,“国公爷,我家姑娘就交给奴婢吧,不劳烦您了。”
可褚骁却径直绕过她进了内室,将已经彻底睡熟了的沈攸放到床榻上。
“国公爷...”
紫藤和绿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搞不清这位天子近臣究竟是想干什么。
她家姑娘已经送回来了,镇国公怎么还不走?
褚骁无视了她们两人的视线,将水盆里的巾帕拧干,拉过沈攸的手,一点点擦拭。
动作轻缓,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紫藤看得心头直跳,大着胆子上前,“国公爷,我家姑娘有奴婢们照看,此处乃承德侯院落,还请国公爷...三思。”
虽说眼下大部分人都在参加宫宴,但保不齐会不会有人同沈攸和褚骁一样提前离席,若是待会儿褚骁离开时真叫人看到,那可想而知沈攸会落入如何被人口诛笔伐的境地。
闻言,褚骁动作一顿,眉目微敛之下,周身气势微沉。
紫藤和绿萝捏紧袖子里的手,虽是惧怕面前这位国公爷,可为了自家姑娘,断不可能退让半分。
正欲开口再劝说时,褚骁已经站起身,道了句“给你家姑娘换衣裳”,便径直大步离开。
“呼...”
两个小丫鬟兀自松了口气。
绿萝拍了拍胸口,来到床前欲替沈攸更衣,却发现紫藤还立在原地没动。
她转过头,“怎么了?”
紫藤看着她,“你有没有觉得,这位国公爷好像有些眼熟。”
“眼熟?”绿萝活泼机灵,心思却不如紫藤细腻,听到她的话时蹙了蹙眉,没想出个所以然。
紫藤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只能摇了摇头道,“还是先给姑娘换衣服吧。”
沈攸平日里不是贪杯的性子,这还是紫藤和绿萝第一次见到自家姑娘喝醉。
但好在沈攸喝醉了也不怎么闹,吐过之后便彻底睡熟过去。
待两人为她换过衣裳擦过身子,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屋里烛火被吹灭,只留下床边的一盏落地烛台,两个丫鬟掩紧房门,抱着换下来的衣服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阑珊,静谧非常,只有姑娘轻缓的呼吸声响起。
——
而在离院落不远的小道上,褚骁和牧庚主仆二人,慢悠悠踱着步。
不时有巡逻而过的士兵停下来,拱手向褚骁行礼。
男人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中,瞧着过分凌厉,可牧庚分明感觉到,他家主君,好像心情挺好的。
好到...袍衫脏了也不急着回去换。
正在他疑惑不已时,褚骁开口道,“刚才听到了吗?”
牧庚一脸懵,“听到什么?”
“她骂我了,”褚骁的声音低沉,极短的四个字,却分明带着丝丝缕缕的愉悦。
牧庚更懵了。
可褚骁说完这句话,便没再继续开口。
夜已深,云层渐厚,月色朦胧。
镇国公院落之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拉长着映在地面上。
那双劲筋有力的大手之中,握着一方梨黄色的巾帕,正是那日在百草堂,被沈攸发现他随身携带的那方巾帕。
巾帕布料上乘,柔滑微凉,却很快就被他掌心里的温度捂热。
褚骁兀自盯着巾帕上的那株桂花瞧,眸色幽沉,有着翻涌的墨色,不知是真的在看巾帕,还是透过巾帕,想起了适才在凉亭之中,两人那短暂的相处。
他与沈攸成婚两年,她从未在他面前饮醉过,他亦不知,原来喝多了的沈攸,有着这般娇俏的醉态。
也是头一回,见她骂人。
与往日那般清冷淡漠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娇蛮的,气鼓鼓的模样,生动非常。
褚骁心念微动,想要再听她多骂两句的念头倏地疯长。
即便是骂人的话语,也好过重逢以来,她那般冷冰冰、对他避如蛇蝎的态度。
可知礼懂礼的承德侯嫡长女,关于骂人的词汇极其匮乏,翻来覆去骂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混蛋。
如今想来,她骂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若是,下次能在她清醒时,听得她骂他几句,好像也挺不错。
思及此,褚骁眸色闪了闪。
夜风轻拂,牧庚见自家主君坐于院中石凳之上,神色凛沉,以为他是在思索着今夜与陛下商议之事。
却不知,男人只是在盘算着,下回该寻个什么理由,好在沈攸面前,再挨顿骂。
***
翌日。
晨光微熹,光亮透过微阖的窗牖倾洒入内,落在床边青色的床帐上。
沈攸悠悠转醒时便觉头疼难受,拂开床帐正要朝外唤人,紫藤已经端着水盆入内,“姑娘,您醒了。”
“嗯,”沈攸昨夜回来时不过戌时末,再加上醉酒的原因,睡得昏沉,眼下神思尚未清醒过来。
只得借着紫藤的搀扶,靠坐起来。
一夜过后,姑娘寝衣领口微松,长发落肩,有几缕黑发钻入衣领之中,遮掩不住白皙香软。
饮过水后,沈攸终是清醒了些,正要起身下床洗漱,脑海中倏地回想起昨夜的某些画面。
她动作一顿,神色突变,转过头求证一般去看紫藤,“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紫藤不敢隐瞒,“是镇国公爷。”
那件原本被落下,后来又取回来却毫无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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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子披风就搭在屏风之上。
凉亭里的一切清晰记起,包括后来吐了褚骁一身的事情,也一同清晰浮现。
沈攸扶额,只觉脑袋不知是不是因为宿醉的原因,好像更疼了。
紫藤站在她身后侧,抬手在她额间轻按。
“姑娘,可有好些?”
“好些了,”沈攸点头,便又听到紫藤开口道,“姑娘,奴婢有些疑惑...”
“什么疑惑?”
“奴婢总觉得,镇国公爷好像瞧着有些眼熟。”
眼熟...
既然紫藤问起,沈攸便也没想瞒着她与绿萝,淡声道,“他便是蔚成。”
蔚成,是褚骁在清溪小镇时用的名字。
紫藤和绿萝是陪着沈攸嫁去清溪小镇的,但当时褚骁不喜屋内有旁人,因此紫藤和绿萝极少同褚骁打照面。
更何况,那时候褚骁脸颊上贴着块可怖的假烧疤,如今几年过去,即使紫藤和绿萝再见到他,认不出来也算正常。
“蔚成...”
绕是平日里比较沉稳的紫藤,现下也有些难以消化着这个消息。
如此说来,镇国公居然就是她家姑娘的前夫婿?
一想到这儿,紫藤抿紧了唇,面上愤愤不平,“姑娘...”
她可没忘记,当初沈攸是被蔚成伤透了心。
沈攸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倒是勾起抹笑安抚她,“已经和离,都过去了。”
紫藤见她不想再说这件事,便也没再提,而是转移了话题,“奴婢听闻,这玉华山上有一片桂花林,姑娘喜欢桂花,要去看看吗?”
听到玉华山上有桂花树林,沈攸来了些兴趣,“远吗?”
紫藤,“好像是有些远,坐马车兴许快一些。”
“那便过几日再去吧。”
昨日齐昭颜还说想找她玩来着,总得陪小公主玩尽兴些。
这般想着,门外传来齐昭颜雀跃的声音,“仙女姐姐!”
沈攸杏眸里亮起笑意,起身来到房门外,“小殿下...”
可下一瞬,她的笑凝在唇边。
因为...
齐昭颜身边站着的,是褚骁。
一见到他,昨夜那些并不美好的画面便再度涌入脑海之中。
沈攸人生头一次体会到尴尬的感觉,低着头行礼,“见过国公爷。”
褚骁微微颔首,神情是惯常的冷峻,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就这么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目光浓烈,充满攻击性。
齐昭颜在一旁仰着小脑袋,兴奋开口,“仙女姐姐,我们一起抓鱼吧!”
沈攸:......
“抓鱼?”
“对啊,”小姑娘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重重点头,“就在那边的小河。”
沈攸犹豫,“小殿下,要不咱们玩别的?”
她不会抓鱼啊。
齐昭颜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转过身拉着褚骁的手,“褚叔叔会呀,他可以教我们!”
男人就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挡住日光,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他目光依旧落在她面容上,却没有接齐昭颜的话,而是道,“沈大姑娘,昨夜休息得如何?”
24. 教怎么抓鱼
话音一落,沈攸瞬间头皮发麻。
吐在他身上这件事终究是她理亏,她默了默,低声道,“昨日劳烦国公爷送臣女回来,衣裳...待回到临安城,臣女再赔您一件。”
左右此处除了齐昭颜,便是她身边的人和褚骁身边的人,也不必藏着掖着昨夜的事。
倒不如敞开了说,赔了衣服便就算是揭过这件事了。
听到回了临安城后她还会去找他,虽然只是为了赔衣服,但也足以让褚骁眉目间的凛冽稍稍平和了些,装模作样回了句,“那便麻烦沈大姑娘了。”
两人一个目光灼灼,一个人低垂着眼帘,分明连视线都没有交汇,却无端叫人觉得他们之间好似有丝线在牵拉着。
齐昭颜见沈攸没再拒绝自己,兴冲冲地拉着她的手,“仙女姐姐,那我们快些过去吧。”
如今帝后只有她一个孩子,自然是疼爱得紧。
但齐瑾承和叶茗钰都不是那种喜欢拘着女儿的人,因此齐昭颜性子活泼灵动,大方可爱。
便是连下河摸鱼这样的事,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褚骁跟着,是以齐瑾承更加放心,乐得与叶茗钰有更多独处时间。
青山苍翠,离宫殿不远处的小河流水潺潺,林间不时有鸟雀扑翅的声音响起,静谧却不空寥。
一路行来的路上,齐昭颜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同沈攸说着趣事。
沈攸耐心极佳,嗓音轻柔地回应着。
褚骁并未开口,落后半步就跟在她们身后,看起来像是在欣赏这一大一小的相处,实则目光片刻不离沈攸。
然而下一瞬,这美好的画面便被打破。
“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到沈大姑娘,”一道惊喜的声音旁边响起。
沈攸转过头去看,竟然是李诚。
她笑容微敛,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诚像是未察觉到她的疏冷一般,来到近前,拱手作揖,“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国公爷。”
齐昭颜仰着头看他,“我记得你,你是昨夜在宫宴上作诗的明义侯世子,是吗?”
李诚见齐昭颜记得自己,心中更喜,只觉要与他们同行的目标都成了大半,“正是在下。”
“小殿下这是来河边赏景?”
齐昭颜摇头,发髻上的两条桃红色的丝带轻轻晃了晃,“不是,我们来抓鱼。”
李诚对于堂堂公主殿下居然对抓鱼感兴趣有些意外,但又极快收敛表情,问道,“想必就是在此处,不知在下可有荣幸,与小殿下一起抓鱼?”
他话太多,齐昭颜已经没什么耐心再继续同他一问一答,而是转过头看向那泛着辚辚波光的河面之上。
“仙女姐姐,你快看,好多鱼!”
毕竟是在水边,沈攸有些担心,上前几步紧紧牵住她的手,连鞋子踩到水都浑然未觉。
齐昭颜乐呵呵笑着,迫不及待伸手便想去戏水,却被褚骁拦下,“殿下往后站一些。”
“褚叔叔...”她噘着嘴不满看向褚骁。
褚骁神色淡淡,“你不会抓鱼,今日便先看着。”
只是在河边看着,那乐趣便少了大半,齐昭颜古灵精怪地趁机提要求,“那褚叔叔抓到的最大的鱼要送给我。”
“贪心,”褚骁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却是没有拒绝。
“嘿嘿嘿,”齐昭颜笑弯了眉眼。
此时日光正好,男人就站在河边,有粼粼水光折射在他墨色的袍摆上,柔和了周身的气势。
他敛着眉眼,将腰间佩戴的腰牌和玉佩等物摘了下来,动作极其自然地递到沈攸面前,“劳烦沈大姑娘,帮我保管一下。”
沈攸没有伸手接,下意识转过头去找牧庚的身影,却见他站得足有三四丈远,视线也并未落在这一边。
她没接,褚骁的手仍旧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齐昭颜晃了晃她的衣袖,“仙女姐姐,你就帮褚叔叔拿一下吧。”
沈攸抿了抿唇,只得接过他手中的腰牌和玉佩。
玉佩通透微凉,可在男人手里握了这么一小会儿,像是沾染上他的体温一般。
明明只是温凉,沈攸却觉得掌心微热。
一旁的李诚看到沈攸帮褚骁拿东西,眼中一喜,摘下自己腰间的杂物便也递了过来,“劳烦沈大姑娘了。”
沈攸冷淡地看向他,“李公子,不知您今日来河边,明义侯夫人可知晓?”
话落,李诚面上尴尬骤显。
王慧看中的是沈香凝,而他自己属意沈攸。
可以沈攸和离过的身份,明义侯府是不可能同意李诚娶她的。
这一点李诚心中自也知晓,所以他并未阻止王慧继续与陈秋蓉和沈香凝接触。
左右不过是心中那点子想要尽享齐人之乐的龌龊心思罢了。
昨日在来玉华山的路上,沈攸见李诚说话待人有礼有节,原还以为是个秉性好的,却没想到...
思及此,她在心中冷嗤一声。
她并未伸手接,李诚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
这情形,与适才那般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气氛突地有些沉凝。
而原本站在河边石头上,正垂眸在挽袖的褚骁已经停下动作,视线扫了过来。
目光比沈攸的还要更冷。
李诚一下子脊背发凉,盛夏天气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明义侯府小厮不忍见自家世子被晾在一旁这么久,赶紧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李诚尴尬地笑了笑,却仍是想要再探沈攸的态度,“沈大姑娘久居闺中,想必对此种田间野趣觉得新鲜。”
“若是你想尝试一下,待会儿李某可以教你。”
这话一出,一旁的齐昭颜瞬间拉响戒备。
他是来和褚叔叔抢仙女姐姐的!
她往前一步挡在沈攸面前,肉嘟嘟的小脸上也没有适才那般笑容了。
沈攸不知她的心思,但觉她斜跨一步这个动作可爱得紧,笑着轻捏了捏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小手。
正要开口回绝李诚时,便听得褚骁低沉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李世子,会抓鱼吗?”
李诚转头看过去,恭敬作揖,“国公爷乃我辈楷模,在下自是无法同比。”
“但抓鱼这种小事,在下还是有些把握的。”
他扫了眼那鱼叉的形状,胸有成竹道,“这鱼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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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方法与投壶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不难。”
闻言,褚骁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沈攸身上。
见沈攸的注意力没分半点在李诚身上,神色终是稍稍缓和了些。
李诚见沈攸不理自己,倒也不再追着同她说话,心底想着要多抓几条鱼让她挑,便从小厮手中接过鱼叉,转身站到河边的石块之上。
石块表面湿滑,他站上去踉跄了一会儿才勉强稳住。
只是站是站住了,但想要这么抓鱼可就难了。
这般想着,他动作犹豫不决,下一瞬,便听得河边有水声响起。
紧接着,是齐昭颜欢呼雀跃的声音。
“褚叔叔好厉害!”
李诚抬眼一瞧,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正被褚骁从鱼叉上取下来,丢进地上的鱼篓里。
鱼身鳞片带着未干的水珠,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晃了他的眼,险些令他再度站不住。
他下意识再度看向褚骁,好奇怎么他能站那么稳,为何自己就不行?
可就是调整站姿的这么一会儿,褚骁已经又连叉了两条鱼。
齐昭颜鼓掌的声音响起,甚至连沈攸的目光都看向他。
李诚不甘人后,只能顿住心神,抬手举起鱼叉,学着褚骁适才的动作,叉入水中。
“咚”的一声。
鱼叉被他直接丢进水里,直直插进河底泥沙之中。
这动作,瞧着倒确实是投壶的标准姿势。
李诚掌心骤空,尴尬不已,也不敢再让沈攸看自己了,连忙招手让小厮蹚水去河中将鱼叉取回来。
自始至终,沈攸确实没看他一眼。
与褚骁和离不代表她要否定他的能力,无论是野间的生存技能亦或是战场上的杀敌本领,李诚这样娇生惯养出来的都城公子,如何能同褚骁相比。
看李诚频频“投壶”,还不如看褚骁百发百中。
人的眼睛是懂得分辨,什么才是值得看的。
而站在河边石块上,正“一叉一鱼”的褚骁,看似凝神,其实早已分了心思,去感受自身后而来的那道目光。
于是在褚骁和李诚脚边石块的河水周围,皆没有什么鱼。
只不过,一个是因为鱼被抓完了,另一个则是因为鱼被吓得游开了。
抓不到鱼,李诚越发着急。
他偷偷侧眸去瞥褚骁的动作身形,自认为默记在脑海中,再一五一十地模仿。
然而换来的结果就是...
“砰”的一声。
连人带鱼叉,一同摔进河水之中。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沈攸和齐昭颜的注意力,小殿下更是忍不住笑出声。
李诚再周全的礼节也在此刻变得气急败坏,怒喝小厮,“还不快过来扶本世子起来!”
他整个人已经湿透,狼狈不堪。
从水中被捞起来时还在滴着水,羞愧得没好意思抬头,只囫囵同褚骁和齐昭颜行了礼,便在小厮的搀扶下离开。
然而临走之前,褚骁将人叫住,“李世子。”
“国...国公爷还有何事?”
褚骁声音肃冷,道,“君子六艺,可没教怎么抓鱼。”
25. 沈攸,别怕
“君子六艺,可没教怎么抓鱼。”
这话究竟是不是嘲讽,李诚已经无暇分辨。
他身上的衣裳全湿了,袖子在往下滴着水,此时此刻亦顾不得再往沈攸跟前凑,只想赶紧回小院换衣裳。
好在小河旁的人并不多,没有其他人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直至李诚走远,沈攸目光仍落在他离开时的方向,心中只觉这人好不识趣又自以为是,幸好沈香凝看起来也不是很喜他的样子。
她兀自想着,连褚骁走近都没发现。
直至视线之中陡然闯入一条鲜活蹦跳的鱼儿,勾着尾巴甩着水。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半步,却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身子一歪,整个人就要往后倒。
下一瞬,腰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
往回一带,她整个人便跌入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之中。
沈攸尚未来得及反应,唇瓣已经直接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嘶...
好疼。
那只没拎着鱼的干净大手罩在她削薄的肩头上,掌心的温热隔着夏日轻薄的裙衫,直直熨进她肌肤里。
耳畔一热,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撞到哪里了?”
沈攸猛地回过神来,双手抵在两人之间,隔开距离。
他身上的肌理坚硬结实,适才那一下,应是牙齿磕到内里了。
丝丝血腥味在唇腔中漫开,估计已经破皮。
但沈攸没打算说,摇摇头道,“没事...”
她目光落在面前人玄黑色的锦袍之上,胸口往上的位置有着淡淡的红。
沈攸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口脂沾在那上边了。
一瞬间,面上满是不自在,连忙推开他。
温香软玉掠开,褚骁怀抱骤空,那只抱着她的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眼眸漆黑深邃,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日光落在他眉宇间,隐隐投射出几分势在必得。
沈攸即使没有看他,也能感受到这灼灼的目光,她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半步。
齐昭颜已经过来,“仙女姐姐,你没事吧?”
沈攸嘴里的伤口正疼得厉害,含糊道,“没什么大碍。”
既然鱼已经抓到不少,她提议道,“小殿下,要不先回去吧?”
“也好,”齐昭颜笑得开心,“回去给父皇和母后看看褚叔叔抓到的鱼。”
牧庚和跟在齐昭颜身边的宫人们将地上的竹篓带走,此处小河离沈家小院最近,沈攸是最先到的,而褚骁还需要将齐昭颜送回到齐瑾承身边,因此也没有久留。
只不过...
让沈攸没想到的,仅是一会儿,紫藤就跑进来报,“姑娘,国公爷又来了。”
沈攸不解,“他来做什么?”
紫藤摇头,“奴婢不知。”
这个时辰,沈家其他人都出去了,男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院子里。
长身挺立,宽肩窄腰,连背影都透着冷厉沉稳的气场。
“见过国公爷,”沈攸规规矩矩朝他行礼,“不知国公爷有何事?”
褚骁转身,朝她走来。
她就站在廊道上,而他脚步停在台阶之下,难得的,她不必抬头看他。
褚骁摊开掌心,里边是个小瓷瓶,“从太医那儿拿的。”
“此药所用药材皆温和,可以入口,即使不甚吞下,也没关系。”
他知晓她嘴里有伤。
沈攸倏地抬头,下意识抿了抿唇,不太自在地看向他。
她没有主动接,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却是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将小瓷瓶放到她掌心里。
男人的手很热,手指修长有力,隔着夏日裙衫就这么扣在她手腕上。
沈攸只觉腕间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好像都贴着他的肌肤。
她眉心一跳,敛下眼睫,没再同他对视。
“多谢国公爷。”
褚骁的目光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她,就这么站着,一直盯着她看。
视线锐利而又犹如深深沉渊。
片刻后,他才道,“李诚此人,靠不住。”
这件事沈攸自然知道,但说到底李诚碍着陈秋蓉的这层关系,也不可能真对她怎么样。
只是,陈秋蓉和王慧相互之间似乎结亲的意愿强烈...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与褚骁无关。
沈攸陡然想起那日在洛雨巷前,两人在马车之中的不欢而散,冷静道,“多谢国公爷提醒。”
依旧字字句句都是淡漠的语气,褚骁眸中一紧,却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转身离开。
终于将人送走,沈攸兀自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用过午膳之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小瓷瓶,一瞬间,有淡淡的药香散开。
沈攸有些乏累,小心翼翼上完药后,便入了榻间休息。
——
接下来几日,沈攸基本都是陪着齐昭颜度过的。
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晓,昭颜小公主喜欢承德侯府的嫡长女,时常上门去找她。
而褚骁有时会带着齐昭颜一起过来,因此现在大家看到他登沈家小院落的门,都不觉得奇怪了。
就这么玩了几日,齐昭颜的精力终是散了些,被叶茗钰按在寝殿之中,勒令她今日午憩多睡一会儿。
齐昭颜嘟了嘟唇,不承认自己有些累。
沈攸只得跟着一起劝,道,“小孩子若是不好好睡觉,是要长不高的哦。”
“真的吗?”一听到有可能长不高,齐昭颜紧张问道。
沈攸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为了以防万一,小殿下这几日还是要多休息的好。”
这下齐昭颜也不反驳了,只重重点头,躺回床上,“那我乖乖睡觉。”
小姑娘将被子拉高,挡住下半张脸,眨巴眼睛望向她。
沈攸和叶茗钰相视而笑,叶茗钰吩咐嬷嬷照看好公主,两人便一同离开宫殿。
“颜儿活泼好动,这几日她时常跟着你,应是没少让你奔波劳累。”
沈攸道,“昭颜殿下活泼可爱,与她相处很愉快。”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去。
叶茗钰正要留人再坐一会儿,便听得小太监来禀报,说是齐瑾承在找她。
沈攸抿着唇笑,“皇上与皇后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叶茗钰看了眼那小太监,让他回去复命说自己会过去,随后看向沈攸,唇边笑意深深,“攸攸也可以。”
闻言,沈攸只是垂眸笑了笑,并未往心里去。
***
齐昭颜不来找沈攸,沈攸的时间便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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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去桂花林这件事提上行程。
是日。
盛夏时节,日光灿灿,近处林木青翠,光影斑驳,点落于枝叶之上。
院落外边,绿萝已经套好马车,朝里唤了句,“姑娘,咱们出发吧。”
此前说的要去桂花林,今日终于得以成行。
沈攸一身淡青色裙衫,拎着裙摆踩下台阶,紫藤跟在她身边。
“走吧,”她抬眸望了眼湛蓝的天空,心情大好。
主仆三人一起上了马车,沈攸入内,两个小丫鬟并排坐在外头赶车。
为了解这一路上的闷,还特意带了两盒糕点。
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往桂花林的方向而去。
由院子到桂花林,坐马车只需要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
一路上,马车车帘没有放下,主仆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赏景,倒也得了许多乐趣。
然而,走着走着,便听得不知从哪里响起的一声“啪”的声响。
紧接着,在沈攸还未反应过来时,马匹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突然加速。
“啊--”
“这是怎么回事?”
沈攸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连忙扶住门框。
紫藤和绿萝几乎无处可扶,只能紧紧攥住缰绳,试图将马匹勒停。
可马匹不仅不停,反而四处乱窜,马车被带得歪歪扭扭。
速度越来越快。
沈攸身子紧紧靠着车厢壁,步摇凌乱地晃着,朝外大喊,“紫藤、绿萝,扒住马车。”
“千万稳住,不能掉下去。”
四周的景色飞快倒退,眼下已经分不清马匹带着马车跑到了何处。
“姑娘...这可、可怎么办啊?”
绿萝慌得声音颤抖。
车厢里的食盒、糕点和茶水皆被甩落,一片狼藉。
“啊!”
“姑娘!”
接连几道惊声大喊,右边的车轱辘突然断裂,整个车厢倾斜。
紫藤和绿萝重心不稳,在马匹飞奔的速度之中,一个接一个被甩了出去。
“紫藤!”
“绿萝!”
沈攸大喊,扒着门框奋力往后看,可马跑得太快了,拖着一边断裂的车轮,撞来晃去。
什么也看不清,她整个人被不停地往车厢壁上摔。
下一瞬,右边断裂的半个车轮掉落。
在马匹快速的奔跑之中,车厢彻底翻转。
“啊--”
沈攸脑袋发昏,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甩了出去。
指尖努力想要扒住车厢,却徒劳无功。
前边便是山崖,若是掉下去,九死一生。
车厢壁几乎四分五裂,沈攸来不及多想,在马车掉落悬崖之前,奋力一跳。
可于事无补,跳出去的一瞬间,马车已经掉落。
“啊!”
惊慌失措的女声回响在山谷之中。
沈攸陷入绝望,身子犹如轻叶一般往下掉。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腰。
随即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沈攸,别怕。”
她豁然睁眼,入目是褚骁冷硬凌厉的侧脸。
筋骨紧绷,他以一己之力,搂着她,拽着悬崖边的树藤,险险挂住两人。
26. 她手都在抖
“褚骁...”
沈攸惊魂未定,双手本能地紧紧搂住他。
“别怕,”褚骁?住她细腰的手更用力了些,眼皮微敛,去瞧悬空于脚下的山崖。
玉华山的山势不算陡峭,不然避暑行宫和往年秋狩也不会都安排在此处。
但毕竟有些高度,往下是密密丛丛的山林,瞧不清究竟有多深,只看着格外吓人。
两人就这么借着崖边的藤蔓,悬于半空中,不时有细小的碎石滚落下来。
褚骁极快地判断出眼下的情况。
山崖边除了朝外生长的藤蔓和树枝之外,再无其他可借力的地方。
下方密林丛生,不知高度,不知究竟是山石亦或林木或是河流。
但幸好,从密集的枝丫当中,隐约能看到靠近崖底的地方有一处山石,像是个山洞。
褚骁心中有了主意。
他看向沈攸,见她也探着脑袋往下看,沉声道,“别往下看。”
瞧不见底的山谷只会让她更害怕。
沈攸抿紧了唇,搂住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我们...怎么下去?”
“借、借力吗?”
她何时遇到过这般情景,但到底是心思聪慧,虽是害怕,却也能分辨出眼下的情况。
“嗯,”褚骁点头,“抱紧我。”
话音一落,他抓握着藤蔓的手晃了晃,正欲借着藤蔓甩起的惯性力荡至最近处的树干时,藤蔓已经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啪”的一声直接断裂。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原本的计划无法进行。
两人直直往下坠。
褚骁只能改而双手紧紧抱住沈攸,将她护在怀里,以后背撞开那些从崖壁上横生出来的石块和树枝,让她免受剐蹭。
“褚骁!”
夏日的光随着高速坠落而晃动,闪疼沈攸的眼,耳边风声呼呼直啸,明明是夏日,可山间凛冽的风却犹如秋冬般寒凉。
她能感受到男人结实温热的怀抱,还有他以身为屏,护住她时撞到山石树枝的震动。
“砰”的一声,两人摔落在山石之上。
褚骁死死抱住她,以身为垫,即使口吐鲜血也没有放手。
“褚骁...”
“褚骁...”
沈攸被他护得很好,仅仅只是被山崖边的树枝划破了几道血痕。
可躺在她身|下的褚骁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沈攸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连忙撑起身子去看他,“你别吓我...”
男人身上的窄袖劲装凌乱,衣袖被树枝划破,嘴角渗血,紧闭着眼,任她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
“轰隆——”
天际猛地惊起一道响雷,原本还晴朗的日空,此时已经蒙上乌云。
快下雨了。
沈攸伸了手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
幸好...
她手都在抖,不知是被雷声吓到,还是害怕他就此醒不过来。
褚骁适才的判断没有错,这一处山石旁便是一处山洞,但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可眼下已经没有办法,褚骁受了伤,不能淋雨。
沈攸爬起来,费尽力气拖着褚骁往洞口方向去。
拖进去一小会儿,又连忙跑出来,把跟着他们一起掉落在山石上的树枝捡进去。
山洞里边的情况她摸不清,不敢进得太深,寻到一处可以遮风挡雨且尚能瞧见外头情形的位置之后,又将捡进来的树枝架好,生火。
“轰——”
雷声骤响,闪电划破天际。
豆大的雨滴猛地砸落下来,在洞口织就成一片雨帘,隔绝了外头的景象。
有了火,有了暖意,沈攸心神定了些。
她抬手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起身来到褚骁身旁。
“褚骁...”
雨声几乎将沈攸的低唤掩去,她靠坐在岩壁旁边,察觉到他身上越来越凉,费着劲把他揽进怀里。
外头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山洞之中火光跳跃,映照在两人脸上。
狼狈不堪。
沈攸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痕,解开他的腰封,想看看他身上还有何处受伤。
可刚有动作,手就被握住。
“你醒了?”
沈攸声音里带着惊喜,“是不是伤到后背了?”
适才掉下来时,他以后背将她护住,估计伤得不轻。
褚骁睁开眼看她,一眼便瞧见她颈间白嫩的肌肤被树枝划出的血痕,抬手抚去,漆黑的眼眸里藏着浓郁的歉意。
“对不起,没护好你。”
他能醒,沈攸心中的惧意便少了几分,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身上哪里不舒服?”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适才是真的很怕他就这么闭着眼醒不过来。
“背上的都是皮外伤,不碍事,”褚骁尝试动了动,喘着气忍住疼痛,道,“左腿。”
沈攸一下明白了,连忙躬身去看他的腿。
适才慌忙又光线受阻,眼下借着火光才看清,他左小腿和膝盖的位置有着大片渗出来的血。
一碰,裤子和外袍全湿。
是被血染湿的。
沈攸抖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手上沾到的血,“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她哪有什么野外生存的技能,不懂该如何处理。
褚骁对自己的伤已经有了判断,抬眼在山洞之中扫了一圈,趁着自己现在神思还清醒,告诉她,“用树枝将伤处固定起来。”
他从右腿长靴抽出把小刀,递到她手中,再看向她时,浓墨眼眸中投射出暖黄的光,“会用吗?”
沈攸点头,从适才抱进来的那些树枝当中挑挑拣拣,选出几支比较板直的,用小刀将树枝上凌乱的枝叶去除,之后用力撕开自己的袖子,摸到他腿上的伤处,用布条将树枝固定住。
可做完这一些,她仍不放心,“你的伤...”
因为失血,褚骁脸色白得很快,眼前也越来越晕,但他不想她担心,拉住她的手,难得有了闲心打趣,“怕我瘸了?”
沈攸一愣,睁着泛着水光的杏眼就去瞧他,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
他看到了,倏觉这腿伤得也挺值,能得她的怜惜。
却也不想她真的忧心忡忡,“放心。”
“待回去给蔺大夫看一看,没什么大事。”
沈攸乖乖任他拉着,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两人紧挨着。
今日遭遇这意外,如今两人独处于山洞,她明显不再抗拒自己的靠近。
褚骁心思百转千回,身子朝她这边歪了歪,逐渐有气无力,“头晕。”
男人高大的身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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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靠过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沈攸许久未曾与人这么亲近,有些僵硬,却不忍心推开他。
毕竟...他受伤是为救她所致。
外头的雨还在继续下着,雨声夹杂着风声,将林间树木吹呼簌作响。
还有远近间或响起的雷声,以及天边划破的闪电。
知晓褚骁的伤并无大碍未能让沈攸紧蹙的秀眉松开。
适才马车四分五裂之时,紫藤和绿萝都被甩了出去,不知现下是何情况。
——
与此同时。
午睡小憩醒来去沈家小院,却找不到沈攸的齐昭颜耷拉着脑袋去到叶茗钰院子。
外头雨声不断,小姑娘裙摆未沾任何湿气。
“母后,你可知仙女姐姐去哪里了?”
叶茗钰问,“她没在自己的房间吗?”
齐昭颜摇头,“不在。”
叶茗钰抬眸看了眼外头还未停下的雨,心中也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雨,照理说...即使要赏景也不该现在出去。
从外头进来的齐瑾承恰好听到母女俩的聊天,道,“褚骁也一个下午不见人。”
闻言,夫妻二人抬眸,相视一眼。
正要开口,内侍着急忙慌跑进来通禀,“陛下,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内侍扑通一声跪下来,“沈大姑娘的婢女说,沈大姑娘午后乘马车想去桂花林赏景,不知怎的马车突然失控,婢女摔下马车昏迷,醒来后发现...沈大姑娘不见了...”
“什么!”
叶茗钰猛地站起来,“攸攸的婢女呢?让她进来。”
“是。”
紫藤和绿萝两人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擦伤,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直接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娘娘,求你们快派人去救我家姑娘...”
齐瑾承眸色肃厉,“怎么回事?”
紫藤低着头,还未开口,就听到外头又有人冒雨前来禀报。
是褚骁身边的牧庚。
“陛下,我家主君一个下午未归。”
“轰——”的一声。
雷声炸开。
已近日暮,乌云沉沉,行宫四处掌灯。
廊道上,夜风裹挟着雨丝穿堂而过,宫人和侍卫脚步声阵阵,纷忙杂乱。
叶茗钰安抚着齐昭颜在房间歇下,齐瑾承亲自带着人去了山崖边。
今日之事过于蹊跷。
沈攸乘坐的马车是那日来行宫时坐的那辆,车身完好,且出发前刚刚让马夫检查过,所有一切都正常。
这才来了行宫几日,怎的说坏就坏。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齐瑾承仔细询问了牧庚和紫藤绿萝,心中有了推测,褚骁应是去找沈攸了。
两个丫鬟带着他们到了马车出事的地方。
落了一下午的雨逐渐变小,但泥地上拖浆带水,连马车车辙痕迹都被隐去。
山上的风呼冽洌作响,四周昏暗一片。
金吾卫将领带着人在崖边搜查一圈,回到齐瑾承跟前复命,“禀陛下,树林里发现些许木板和麻绳,应是马车上边掉落下来的。”
“周围没有人。”
“山崖边的藤蔓和树枝有被扯断和压过的痕迹,国公爷和沈大姑娘...很可能掉下去了...”
27. 我带你出去
后半句话,金吾卫将领说得极小声,忍不住抬眼去瞧齐瑾承的脸色。
镇国公有从龙之功,与圣上几乎为手足之情。
褚骁若是出事,龙颜怕是要大怒。
果然,齐瑾承眸色霎时锐利如箭,声音冷得吓人。
“把先东西都带回去,查一查这几日有谁接触过沈家的马车。”
话落,他点了几个金吾卫,亲自接过火把就要下到山谷去找人。
给内侍吓得连忙制止。
“陛下,此事还是交给金吾卫去办。”
这里到处湿滑一片,且他们对山谷之下的情况并不了解,若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在场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齐瑾承站在崖边,望向山谷之中。
四周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
他默了默,沉声道,“派人从山势较缓的位置下去,到谷底去搜。”
“找不到镇国公和沈大姑娘,提头来见。”
“是,”将领敛正神色,连忙带着人去搜查。
牧庚见状,也提着火把一起。
可下午刚下过雨,山路并不好走,更何况眼下是夜间,搜寻难度增大。
一时半会儿,难有结果。
沈耀知道沈攸的马车出事,连忙从行宫找过来。
身后跟着陈秋蓉和沈香凝。
“参见陛下...”
“起来吧,”齐瑾承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藏怒火。
沈耀心急,可见圣上脸色不佳,同一旁的内侍了解过情况之后,亦不敢再开口多言。
一家人就这么陪着齐瑾承站了一个多时辰。
金吾卫将领每隔一个时辰来报一次,但并未带回好消息。
齐瑾承大有找不到人就不回去的意思,身旁的内侍看了看天,只得劝,“陛下,还是回去等吧。”
“眼下,找不到人何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
“国公爷武功高强,沈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二人定可以平安归来。”
“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最后这两句话说动了齐瑾承。
况且,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还未有定数。
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个意外。
思及此,齐瑾承沉着一张脸,转过身离开。
内侍明白过来,厉声吩咐一旁的人,“仔细点找。”
“是。”
齐瑾承离开,沈耀连忙跟过去。
可沈香凝不放心,一步三回头,明显是不想回去。
“父亲,要不我...”
留下来等。
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秋蓉猛拽了下衣袖。
沈耀回过头来,看懂她眼里的着急和担忧,心中甚慰,但也并不同意她留下来。
“陛下都回去了,我们也回去等。”
沈香凝看了眼齐瑾承离去的背影,只能沉默着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
夜色昏暗,戌时末,这场雨总算是彻底停了下来。
可山洞之中无法得知时间,沈攸并不知道此时是何时辰。
下过雨的夏夜显得格外潮湿,夜风裹挟着湿气一股股往山洞里钻。
但在沈攸和褚骁身前,火堆燃得旺,那湿寒便像是被隔绝开来一般。
沈攸不放心,又捡了几根树枝丢进去。
火光跳跃,将山洞里的这一处照得更亮了些。
褚骁一直靠在她身边,许久未开口。
沈攸侧过头去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闭眼昏睡过去。
“褚骁...”
她轻声唤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让他睡。
怕他太累得不到休息,又怕他这一睡便彻底晕过去。
山洞里格外安静,只有火堆偶尔的噼啪声,和外头雨落下的滴答声。
褚骁没有应她。
沈攸心中一紧,下意识又去探他的鼻息。
男人眉目深邃硬朗,脸部轮廓锋利,只是现下唇色苍白,整个人不似往日那般凌厉。
高挺鼻梁在明灭跳跃的光线下投射出小片阴影,脸上无甚血色。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
沈攸抿了抿唇,收回原本快要碰到他脸颊的手,转而去看他小腿的伤患处,确定已经不再出血,这才放心了些。
今日遭逢这一切,她整个人疲惫不堪。
可她不敢睡,只能强打起精神,以视线逡巡,查看山洞内的情况。
但困意与疲倦同时袭来,仅是片刻,沈攸便抵挡不住,眼睫颤了颤,眼皮轻轻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攸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刚欲睁眼,耳边便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真好,又梦到你了...”
紧接着,一只掌心温度炽热到不正常的大手抚上她的脸。
她猛地睁眼。
入目是褚骁那双深邃迷蒙的黑眸,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却好似分不清现实与虚妄一般。
沈攸握着他的手,去探他的额头。
好烫。
他发烧了。
“褚骁...”
她焦急喊他的名字,却惹来他的一声低笑。
“我已是许久未曾听你这样喊我...”
他靠过来,贴她贴得更紧。
脑袋就搭在她肩上,有些沉,呼吸格外的烫。
又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
“攸攸...”
“攸攸...”
他烧得迷迷糊糊,显然已经不知道这是现实,还当是梦境一般,遵循本心想要同她亲近。
那双长臂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直接带入自己怀中。
淡淡的桂花龙井香飘散开,他贪恋地嗅她颈间的味道。
高挺鼻梁抵着她的耳珠,热烫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喷洒在她肌肤上。
惹来她的轻颤。
“褚骁...”
沈攸双手撑在他肩头,秀眉微蹙。
她万万没想到,褚骁发烧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像无赖,也像小孩,更像...在耍流氓。
他什么话也不说,迷离着眼一遍遍喊她。
沈攸想推他,却又怕加重他的伤势,两人姿势亲密,却有些僵持不下。
这个姿势,他整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
男人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她几乎要往后倒,沈攸无法,只能道,“我要被你勒死了。”
“褚骁,你松开...”
发着烧的褚骁显然是听到她这句话了,手上动作一顿,默默松开了些,又可怜兮兮来蹭她的脸颊,“攸攸,别走...”
沈攸挣扎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
不知这四个字让她想起什么,她神情冷静许多,却为了让他松手,只能顺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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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句,“我不走。”
这山洞之中,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将他丢下。
这话显然对褚骁很有用,他松了些许力道,却依旧抱着她不放。
沈攸的脑袋被他按在胸前,隔着布料,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
许是因为发烧,他心跳得很快。
沈攸秀眉终是松开了些。
一个病患,还是因为自己受伤而生病的病患,实在无法做到冷言冷语。
她抬手去探他的额头,掌心触到滚烫,轻声问了句,“是不是很难受?”
“再忍一忍,待天亮了,我带你出去。”
可陷入昏沉的褚骁没有回应她,搂紧她靠在岩壁上,逐渐又昏睡过去。
沈攸却是不敢再阖眼。
这里没有水,没有吃的,若是褚骁一直这么烧下去,恐怕不妙。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靠了多久,沈攸才小心翼翼从他怀中直起身。
洞口处隐约有光亮照射进来,应是天快亮了。
他们一夜未归,想必行宫里的人早已经知晓,会派人出来找。
此处山洞不在谷底,他们不能在此久留,需要往下走,才有与其他人相遇的希望。
思及此,沈攸扶着褚骁靠好岩壁,往火堆里添了树枝之后,便摸着岩壁往外走。
山林之间,树影婆娑。
密林树冠将头顶即将破晓的晨光遮去不少,但好在视物尚且清晰。
洞口另一边的坡势比较缓,四周亦有树枝和藤蔓相缠。
眼下褚骁受了伤昏迷沉睡,她一个人根本带不动他,需须得借助外物才行。
沈攸掏出褚骁给她的小刀,专挑那种小臂大小的枝木和不易被扯断的藤蔓下刀。
侯府娇养出来的姑娘,哪里做过这种粗活。
仅是一小会儿,一双手就被磨出血,累得气喘。
却也只能继续。
她将砍下来的枝木用藤蔓并排绑住,做出一个类似于木筏的拖板,又用藤蔓系在木筏的两端,中间留出一部分,待会儿可以用来拖动。
藤蔓还算结实,拖板不会松动。
沈攸重新回到山洞之中,将褚骁放到拖板之上,以藤蔓当拖绳搭在肩上,就这么努力拖着拖板,一点点往外挪走。
姑娘一身淡青色的裙衫早已经脏得不像样,脸颊上沾上些许脏污,额间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奋力拖着褚骁,从山洞下来,努力往前走。
可山里行走极容易迷路,沈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因为天气阴沉,瞧不见日光,连基本方位都难以分辨。
她只能凭借直觉,一直不断地往前走。
期间好几次被盘亘在地上的树根和藤蔓绊倒,却也丝毫不敢停歇下来。
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快些把褚骁带出去。
他的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不然能治也会被拖成不能治。
可将近一日一夜未进食,沈攸的体力几乎到了极限。
到最后,脚步踉跄,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林间格外安静,安静到只听得到拖板与树叶树根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麻木了沈攸的神经。
她摇摇晃晃,眼皮沉重,双手却仍死死抓住拖着拖板的藤蔓。
直至...
直至支撑不住的那一瞬间,倒地的刹那,她仿佛看到了有人朝他们这边奔来。
28. 这就心疼了
沈攸再度醒来时,是在一间十分陌生的小木屋里头。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木屋里摆设简单,只有她身|下躺着的这一张床,中间一个吊炉火堆,旁侧两张小木凳。
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亦没有褚骁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连忙起身下床,刚要往外走,房间门从外应声而开。
四目相对,她惊讶出声,“蔺大夫...”
蔺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着看她,“找国公爷是吧?他在隔壁的房间。”
沈攸来不及多问,穿好鞋拎着裙摆小跑过去。
隔壁的木屋格局与这边的无异,靠墙的那张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正躺在上边。
双目紧阖,仍在昏睡。
旁边一个小药童,正在给他的腿清理伤口。
伤患处的布料已经被撕开,血肉模糊。
屋子中间的吊炉冒着热气,整间屋子都是浓重的药味。
“蔺大夫...”
沈攸颤着声开口,想问问他褚骁的腿伤怎么样了,却又害怕得到不好的结果。
蔺谷神情倒是轻松,道,“这就心疼了?”
“他背上的伤看着才更吓人。”
“什么?”
沈攸猛地回头看他,满眼焦急。
“咳咳...”蔺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得有些夸张,轻咳几声,道,“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吓人,但养几日便能好。”
“他的腿...能好吗?恢复到以前那样。”
“当然能,”蔺谷很有信心,“不过...”
“伤筋动骨一百日,即便国公爷体质较常人更好,但接下来这两个月,也得吃些苦头才行。”
听到蔺谷说可以恢复如初,沈攸松了口气,可待听到褚骁接下来要吃腿伤的苦时,她又不自觉拧起秀眉。
蔺谷见她如此,走到中间的木桌边,盛了碗粥递给她,“想来沈大姑娘应是许久未进食,老夫这儿简陋,暂且先喝些粥垫垫肚子。”
沈攸道了谢,抬手准备接过瓷碗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包上纱布。
蔺谷正色道,“你手上的伤虽然是皮外伤,可千万别不当回事。”
抓着藤蔓在林间走了许久,双手掌心皆被割破,蔺谷为她处理伤口时,血肉混着藤蔓碎屑,挑了许久才处理好。
沈攸站起身,恭恭敬敬朝蔺谷行了一礼,“多谢蔺大夫救命之恩。”
她敛着眼眸,眼睫投射出一小圈阴影,衬得整张精致小脸更加苍白。
血色没比躺在床上昏睡不起的褚骁好到哪里去。
蔺谷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此乃行医者应当,沈大姑娘不必如此。”
“先喝些粥。”
沈攸坐在木桌旁,端起瓷碗小口喝着粥。
但她担心褚骁的伤,目光时不时落在木床那一边。
待一小碗粥喝完,她才想起另一件事。
“蔺大夫,这里是...?”
这两间木屋瞧着简陋,不像是时常有人住的样子。
蔺谷道,“老夫时不时出城到山谷间采药,一待便是几日,此处乃我采药时的休憩之所。”
也是沈攸和褚骁运气好,遇到了他和药童,不然这玉华山底下森谷幽幽,树冠遮天蔽日,她一介弱女子又带着伤患,想要走出去几乎难如登天。
说到这儿,蔺谷问了句,“沈大姑娘和镇国公怎会跌落到这山谷之中?”
沈攸将昨日之事简单说了下,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小药童,温声道道,“可否劳烦蔺大夫的药童,走一趟行宫?”
话落,她掏出身上的承德侯府令牌,放在桌上。
蔺谷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沈攸有伤且不熟悉谷底山林的路,而褚骁昏迷不醒,到行宫报信的事自然就落到药童身上。
蔺谷招手将药童叫过来,叮嘱一番之后,把令牌拿给他。
沈攸道,“这令牌,金吾卫的士兵一看便知,你只管放心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是,”药童瞧着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但跟在蔺谷身边,做事还算稳重,接过令牌后应了声,转身离开木屋。
褚骁腿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蔺谷仔细查看一番,道,“幸好伤后有用木枝固定,有利于以后的康复。”
“现在他的烧暂时退下,但这几夜或许还会反复,须得注意些。”
沈攸目光落在褚骁身上,“蔺大夫,他何时能醒?”
“估摸着一个时辰之内吧,若是醒了,可喂他喝点水跟清粥,”蔺谷起身,“老夫还有些药材没晒,就不打扰沈大姑娘与国公爷养伤了。”
话落,他直接朝外边走去。
屋里只剩沈攸和褚骁,霎时安静下来。
沈攸用杯盏倒了杯温水,来到床边。
褚骁几乎一日一夜未曾进食,此时唇瓣皲裂,瞧着狼狈不堪,倒显得脸部轮廓越发凌厉。
她用筷子沾了水,一点点润在他唇上,看着那水珠滑入他唇间,这才放心。
用这个方法,沈攸喂着他喝了小半杯温水。
那个小药童做事仔细,为褚骁换完药之后还细心为他盖上被子。
沈攸喂完水后,将杯盏放到一旁,犹豫再三,终是轻轻将被子掀开一角,去看他腿上的伤势。
伤口处理包扎过,纱布绕了好几圈,药味浓重。
因为蔺谷这儿没有多余的衣裳,所以褚骁身上依旧是那套深色的窄袖骑服,眼下破破烂烂的,确实不太像样子。
但也只能等回到行宫再换了。
沈攸看了几眼,就又将被子盖回去。
蔺谷说他背上的伤也有些严重,但她看不到。
可她一静下来,便会想起掉落山崖的那一瞬间,他将她完完全全护住的样子。
男人后背撞击壁石和树枝时发出的闷响犹在耳边,沈攸心头的愧疚更深。
她站起身,找了个干净的木盆,兑了热水,将巾帕打湿,一点点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做完这一些,她再度闲下来,又不想离开这间房间,只能守在床边,安静地坐着。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褚骁抱住自己吊在山崖半空中,也有他护住自己免受山石树枝剐蹭的,还有马车出事时紫藤和绿萝被甩出去的场景...
沈攸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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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猛然反应过来,马车出事恐不是意外。
那马车从临安城出发之前,府中马夫才细致检查过,那时还好好的。
而到了行宫之后,马车一直闲置着,只是昨日她想去桂花林,才会让紫藤和绿萝将马车套好。
怎可能说坏就坏,且还坏得那么彻底。
缰绳断裂,右边车轱辘亦断成两截,导致整辆马车倾斜侧翻。
这样的手段,几乎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一想到这儿,沈攸秀眉微蹙,眸色逐渐冷静下来。
她过往深居简出,也只有最近这段时间,重新掌了名下产业之后,才往外走动得频繁了些。
若说与人结怨,似乎就只有前不久陈华锐那件事了。
可陈华锐那般贪生怕死的性子,是断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那还能有谁呢?
使出这样的手段,竟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低垂着眼睫,思考问题时下意识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想得入了神。
连躺在木床上的男人醒过来都没注意到。
直至褚骁出声,“沈攸...”
低沉沙哑的声音将沈攸拉回神,她倏地抬眸,清澈的杏眸里是明晃晃的惊喜,“你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疼不疼?”
见他想要坐起身,她下意识按住他的肩膀,“你的腿刚上完药,现在暂时还不能动。”
这个动作,将她的双手暴露在他眼中,白色的纱布尤为惹眼。
褚骁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紧盯着她,“你的手怎么了?”
沈攸用拖板拖着他在林子里前行时,他正昏睡着,想来是对这件事毫无知觉。
她想要收回手,褚骁却使了力气握紧,她只能模棱两可道,“用小刀砍树枝时伤到的,并无大碍。”
“可上过药?”
“上过了,”他还想要动,沈攸再度按住他,“别乱动。”
褚骁有些无奈,“后背的伤,总是压着不好。”
他只是想坐起身而已。
沈攸:......
“哦,”她尴尬应了句,帮着他在床上挪了挪,坐起身靠在床头。
“这是什么地方?”
沈攸道,“我们在崖底被蔺大夫所救,此处是他采药时休息的木屋。”
“蔺大夫的药童已经拿着侯府的令牌去了行宫,应该要不了多久,圣上就会派人过来。”
闻言,褚骁终是放下心来。
他身上还盖着被子,受伤的腿在被子底下小心翼翼动了动。
有些疼痛,但显然已经比昨日好一些了。
不过他这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沈攸的眼睛,她又一次按住被子,“别乱动。”
“药童刚给你上过药,”她的手没放开,就这么不轻不重地隔着被子搭在他腿上,“蔺大夫说了,要想恢复如初,你得遵照医嘱养伤才行。”
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神色也格外认真。
褚骁真就不再动,那双已经恢复神采的黑眸就这么盯着她看,感受着她的手搭在他腿上时的些微重量。
很是受用。
好像...腿伤也不是那么疼了。
29. 脸皮要厚些
沈攸叮嘱一通,却没听到他的回应,下意识去看他。
一抬眸,便落入一双深邃且侵略性极强的黑眸之中。
她眼睫一颤,收回视线站起身,“你饿不饿?这里有粥。”
可她还没迈出去几步,手腕就被人攥住。
男人刚退烧,掌心的温度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更加热烫。
沈攸挣了挣,却未能挣开他的桎梏。
“沈攸,你在担心我。”
他的语气坚定。
那双眼,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眸底的热切毫不遮掩。
是两人在清溪小镇那两年,从未有过的。
沈攸忽然就冷静下来,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不再挣开,声音很淡。
“你的伤是为了救我才有的,我担心你是人之常情。”
“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担心。”
褚骁的手霎时僵住,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过往的情意。
可是没有。
她只是站在床边,转过身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杏眸里毫无波澜。
屋子里是死寂一般的沉默,沈攸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视线落在木桌上的瓷碗上边,平静问道,“饿不饿?这里有粥。”
握在她腕间的长指一根根松开,那股无形中紧攥着她心口的力量也就此消失。
她听到他说,“不饿。”
沈攸抿抿唇,还想再劝时,屋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随之,房间门被急切推开。
“褚骁。”
齐瑾承大步迈进来,后头的内侍焦急跟着,险些在台阶上摔个跟头。
“陛下,您慢点...”
一进门,几人大眼对小眼。
“沈大姑娘,没事就好。”
齐瑾承见她完好站着,松了口气。
身后还有沈耀和沈香凝等人,“攸攸。”
“长姐...”
沈攸上前,朝沈耀微微颔首,“父亲。”
沈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连连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香凝却是眼尖地看到她手上的纱布,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沈攸举起手,温和勾唇,“无碍,皮外伤而已。”
“对了,”她问道,“紫藤和绿萝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们俩受了些皮外伤,再加上淋了雨发烧,才没跟着一起来。”
听到紫藤和绿萝没事,沈攸终是放下心。
“褚骁。”
屋里,齐瑾承大步来到床前,“你的伤怎么样?”
褚骁神色自然,像是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无碍,养一段时日便好。”
齐瑾承却是不信他说的,掀了下被子,入目便是他右腿处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药味浓重。
看褚骁和沈攸的表情,以及结合紫藤和绿萝的说法,齐瑾承大致猜得出,褚骁这伤应是为了救沈攸所致。
他默了默,道,“其他人已经收拾妥当,待从这山谷出去,便直接上马车回临安城。”
回到临安,褚骁才能更好地养伤。
“嗯,”褚骁沉声应了句,问道,“马车的事,可查出什么?”
一说到这件事,齐瑾承的表情霎时冷得吓人。
“是李诚。”
“李诚?”
沈攸也听到他的话,十分诧异。
“据他交代,”齐瑾承点头,看向沈攸,“他是想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让你对他改观。”
“什么?”沈攸只觉得十分荒唐,“那缰绳断开、车轮断裂,都是他做的?”
“是。”
“可那日臣女并没有看到他...”
“那是他要出门时,正好下起大雨...他便觉得不是个好时机,所以才没有出门。”
屋子里除了沈攸褚骁和齐瑾承之外,还有沈家几人,门口还有金吾卫的人和几个老臣。
褚骁对齐瑾承足够了解,只听他这样的语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二人对视一眼,暗自点头。
褚骁确认心中所想。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瑾承顺着李诚所说的话将整件事串起来,亦是别有用意。
“沈大姑娘此番乃是无妄之灾,朕已下令将李诚抓起来,明义侯夫妇也因教子无方而被看押。”
“待回了临安城,李诚将交由刑查司处置。”
“你且放心,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沈攸只觉得李诚此举荒谬至极。
但事情是齐瑾承亲自查的,不可能出错。
她福身行了礼,道,“多谢陛下。”
褚骁靠坐在床头,视线在屋里屋外站着的人当中逡巡一圈,问齐瑾承,“牧庚呢?”
“哦,”齐瑾承道,“他和蔺大夫,去给你准备轮椅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主君!”
牧庚拨开人群跑进来,待看到躺在床上的褚骁时,脸一垮,几乎快要哭了。
被褚骁冷脸一个眼神斜睨过去,住了嘴。
蔺谷推着轮椅进来。
齐瑾承下令,“好了,既然一切准备妥当,那便启程回临安。”
“是,”外头金吾卫将领和内侍行礼应了声。
从山谷出去时,有了蔺谷的带路,便从容快速许多。
玉华山大道上,车队已经浩浩荡荡列队整齐。
与来时不同的是,明义侯府的马车被安排在队伍的最末,四周还有金吾卫的士兵把守着。
沈攸目光下意识扫向那一边,随即又收了回来。
紫藤和绿萝两个小丫鬟看到她,喜极而泣。
只是眼下烧刚退,因此两人面上都蒙了纱巾,怕过了病气给沈攸,也不敢靠得太近。
但沈攸不管这一些,握着她们两人的手,确认她们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之后,这才放心。
“姑娘,上马车吧。”
马车是齐瑾承让人特意重新准备的,华贵宽敞,里头用的东西皆是最好。
沈攸点头,正要踩上马凳,便感受到有道视线从自前方而来。
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身上。
几乎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是谁。
沈攸下意识握紧紫藤的手,抿了抿唇,低首弯腰,直接上了马车。
没有看他一眼。
——
镇国公府的马车之内。
直至此时,齐瑾承神思才稍稍放松了些,看了眼已经靠坐在软垫上的褚骁,揶揄道,“没想到,李诚设计的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最后是给镇国公做了嫁衣。”
他笑,“怎么?现在沈大姑娘是不是对你改观了?”
褚骁未答,斜睨他一眼,声音很冷,“微臣腿脚不便,就不送陛下了。”
“啧,”齐瑾承轻嗤一声,“怎么还急眼了呢。”
但看褚骁这表情,他便什么都清楚了。
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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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朕的镇国公啊...”
“你说你,行军打仗、朝堂断案,都是一把好手,怎么到了男女之事上,就如此不懂变通了呢?”
褚骁依旧没答,齐瑾承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你背上的伤,腿上的伤,皆是因她而受,她本就心中有愧...”
“适时的示弱,只会让她更加担心心疼你。”
闻言,褚骁终于抬眼看向他,齐瑾承笑,像是想起了自己与叶茗钰平日里的相处。
一副过来人指点迷津的神色,“男子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不必事事冷硬,必要时候,脸皮也可以厚一些。”
“如若不然,镇国公只怕是要当一辈子光棍咯。”
褚骁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说话做事硬邦邦的。
而沈攸瞧着温和守礼,实际上却有些固执,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很难回转。
两人之中若是无人主动改一改这相处的方式,关系只怕是要原地踏步。
褚骁对沈攸的感情,齐瑾承再清楚不过。
那些他们一同行军打仗的日子,尸身血海之中,褚骁始终未曾忘记过沈攸。
好几次战事没那么吃紧,他夜半从营帐中出来时,都能看到褚骁捧着一方绣帕坐在火堆旁若有所思。
便是受了重伤危在旦夕之时,呢喃的也全都是沈攸的名字。
话落,褚骁依旧未应,只是那双眼睛笼罩着一层暗色。
齐瑾承知道,他这是把话都听进去了。
遂摆了摆衣袖,起身下了马车。
不多时,外头传来金吾卫将领的声音。
马车车轮滚动,车队行进。
旌旗招展,烈日朗朗。
与来时游山玩水的心情不同,因为队伍之中有几个伤患,中途并未停歇。
三四个时辰的路程,沈攸靠躺在车内软毯之上,闭着眼睡得正沉。
这几日所经历的一切让她疲惫不堪,眼下回到队伍之中,才算是心安不少。
是以一路上沈香凝并未打扰她,只是时不时为她将翻身时掉落的绒毯盖好。
车队浩浩荡荡,回到临安城时,已经是申时末。
只因是夏日,天黑得晚,瞧着依旧天色大亮。
众人下了马车,恭送帝后回宫,这才命家仆驾着马车各自回府。
沈攸睡了一路,眼下已经彻底醒神,脸色瞧着亦好了许多。
她站在马车旁,听到不远处一道低沉冷肃的男声响起。
“将李诚押入刑查司大牢,李氏夫妇带回明义侯府,不得擅自出府。”
“国公爷,我儿不是有意的,还请手下留情啊...”王慧抹着泪求情。
她是万万没想到,李诚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最终害得沈攸和褚骁受伤。
但褚骁怎可能放过李诚。
他并未理会李氏夫妇的求情,神色寒沉,挥手让候在一旁的刑查司属下把人押下去。
只是一转身,就对上那道清澈干净的目光。
他心间微软,眉宇间的冷凝都散了几分,想起适才齐瑾承在马车上所说的。
让牧庚推着轮椅来到沈家的马车面前。
毕竟昨日才救过自己的命,沈攸不好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开。
微微颔首,向他行礼,“国公爷。”
下一瞬,她就听到他跟沈耀说,“听闻承德侯府宽敞华丽,装潢有致。”
“褚某新宅初置,不利于养伤,不知可有幸借侯府养伤一段时日?”
30. 住进雁声堂
小住养伤?
沈攸下意识抬眸看他,就见男人眉目沉沉,看向沈耀的眸色之中皆是不容置喙。
“国公爷要到侯府养伤?”沈耀诧异出声,随即又反应过来,笑道,“国公爷是为救小女才受的伤,侯府上下感激不尽。”
“您不嫌弃侯府蓬门筚户,是侯府之幸。”
话落,他转过头看向沈攸,以眼神示意她开口。
沈攸抿了抿唇,道,“臣女及家人感念国公爷出手相助,若是国公爷有需,自当竭尽全力。”
褚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漫不经心道,“既然沈家盛情难却,那褚某便顺路到承德侯府上,养一段时日的伤。”
沈攸:???
“你...”
怎么就变成是她在邀请他了?
可褚骁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般,吩咐身边的牧庚,将所需的东西都搬到沈府。
末了看向沈耀,话说得格外正经,“叨扰侯爷了。”
“不叨扰,不叨扰,”沈耀乐呵呵摆手。
褚骁乃是镇国公,与圣上亲如兄弟,若是能同他走近些,于沈家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因此让褚骁到沈府养伤,沈耀是一万个乐意。
“父亲...”
沈攸秀眉微蹙,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忽然捂着腿上的伤患处。
剑眉微蹙。
沈耀连忙关心,“国公爷,可是伤口裂开了?”
褚骁摆了摆手,“没什么,许是路上颠簸,于伤口无益。”
他话说得轻松,可搭在腿上的手却是没有松开。
沈攸秀眉拧得更紧了。
这人,以前打猎受伤都是半句也不吭的,如今这样,显然是疼得狠了。
姑娘目光里闪过的担忧并未逃过褚骁的视线,他抬眸看向她,道,“蔺大夫的医嘱沈大姑娘最清楚,可否劳烦沈大姑娘帮在下把药拿过来?”
牧庚在忙着将东西搬入沈府,这里确实只有她最了解褚骁伤处的用药。
他的伤是因为自己而受,且既然到沈府小住养伤一事已经定下,沈攸倒也没有推辞,轻声应了句“好”之后,嘱咐下人们将坐在轮椅上的褚骁推入府。
自己亦跟在他身旁,一同入了府门。
而沈香凝落在后边,正要抬步,手腕就被陈秋蓉拉住。
陈秋蓉低声道,“大姑娘与那国公爷,何时这般熟稔?”
镇国公为了救沈攸伤了背伤了腿不说,现在居然还要搬到侯府来养伤。
简直是闻所未闻。
沈攸回到京城侯府这几年,先是在沈老夫人身边侍疾,后又为沈老夫人守孝。
四年多的时间里,连出侯府大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更何况镇国公回京受封也才半年左右,即便是近来沈攸时常出门,那也没道理一下子就走得这么近啊。
听到她的话,沈香凝睨她一眼,态度冷淡,“母亲,镇国公乃是受父亲之邀才来咱们沈家养伤的。”
言下之意,便是最好不要乱传沈攸与褚骁的关系。
褚骁仗义相救,如今有伤在身,沈家报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秋蓉被她一噎,又见她这般不甚在意的模样,有些气结,“你懂什么。”
“母亲这是为你好。”
“国公爷位高权重,若是能入了他的眼,那往后这京城里多少人都得仰你鼻息。”
沈香凝的婚事还未定下,她这做母亲的心里头自然有一杆秤,需得为女儿筹谋好未来才是。
但沈香凝并未应下她的话,冷冷道,“女儿劝母亲一句。”
“既然知晓镇国公位高权重,那还是不要枉费不必要的心思。”
“不然若是开罪了镇国公,便是父亲也很难替您美言。”
沈香凝往日里的话极少,即使对着陈秋蓉也是如此。
她难得说这么多话,却都是在劝自己的母亲莫要使些小聪明。
不然一朝踏错,将满盘皆输。
她压着声音,可语气却十分严肃。
陈秋蓉竟是被她说得心跳猛地一跳,有种被自己女儿戳穿的挂不住脸面的难为情。
只得转过头撇了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真是个小白眼狼。
她这般算计,还不是为了她?
沈香凝没再理会她,跟在沈攸后边,迈步上了石阶。
然而几人刚一入府门,便听得刘管家着急忙慌的声音传来。
“主君,不好了!”
“不好了!”
沈耀面色一凝,看了眼褚骁,冷斥刘管家,“何事惊慌?”
刘管家适才没有出门便是在院中处理此事,并不知晓镇国公居然要来府上小住。
眼下看到坐在轮椅上却气势沉沉的男人,喉间一哽,甚至忘了回话。
沈耀压着怒,“莫在镇国公面前失了规矩。”
刘管家连忙行礼,这才低着脑袋回话道,“主君,府上失窃了...”
“什么?!”
沈耀震惊,“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沈攸和褚骁亦是各自心中生疑。
“听闻今日避暑队伍归京,老奴便让各个院子里的下人们仔细打扫着,”刘管家低着脑袋,因为自己没看好这个家而内疚,“谁知适才...”
“派去打扫大姑娘和二姑娘院子的几个下人回来说,两位姑娘房中妆奁里的首饰...丢了不少。”
“可是,昨日打扫时还好好的啊...”
“什么?”
沈耀霎时咬牙切齿,“可还有别处失窃?”
刘管家摇头,“没有。”
适才他就是在府中细细排查此事,发现除了两位姑娘的那些贵重首饰之外,其他的东西皆没有丢。
沈耀脸色十分难看,“这窃贼居然敢偷到我承德侯府来,活得不耐烦了。”
他怒火中烧,却听得一旁的沈攸冷静开口,“府中除了失窃之外,可还有其他异样?”
“比如门窗可有被撬的痕迹?又或者昨夜夜半时分可听到什么响动?”
刘管家立即道,“没有。”
“知晓二位姑娘屋中失窃,老奴第一时间便带人检查了门窗,皆是完好。”
“夜半响动...”他低着头,仔细回想,片刻后又坚定道,“也是没有。”
因着这几日沈家一家人都跟着圣上一同去了玉华山,府中事务基本由刘管家做主。
主人不在,刘管家做事更加仔细,生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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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出什么幺蛾子。
前几日一直相安无事,谁知今日打扫时,便发现了失窃一事。
刘管家心中说不自责是假的。
他是府里的老人了,为人踏实忠厚,得沈耀另眼相待,因此自然对沈家忠心耿耿。
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
但眼下并不是问责刘管家的时候。
“报官!”沈耀瞪着眼,又重复了一遍,“报官!”
然而话一出口,沈攸声音紧随而至。
“父亲,依女儿之见,或许可先将府中下人一一盘问,若无结果,再报官也不迟。”
门窗没有被撬的痕迹,府中下人亦未曾听到异动,因此并非没有家贼的可能性。
“长姐说得对,”沈香凝迈过地栿,站在沈攸身旁,附和道。
沈耀微一思忖,点了点头,看向褚骁,恭敬道,“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让国公爷见笑了,待晚些时候,老夫备好席宴再通知国公爷。”
“府中雁声堂的一切已经准备好,”他望了眼沈攸,“攸攸,你带国公爷到雁声堂去。”
又叮嘱刘管家,“派两个机灵些的丫鬟到雁声堂。”
只是话音刚落,褚骁便道,“褚某用不惯婢女,沈侯爷派两个小厮来即可。”
“好的,”沈耀一愣,心中默道,外头的传言果然不假。
镇国公果然不近女色。
沈攸想着待将褚骁送到雁声堂之后,再到前院偏厅看看失窃一事如何审问,因此对沈耀的安排并无异议。
“是,父亲。”
她推着轮椅往雁声堂,身后是刘管家招呼着让所有下人集合到偏厅的声音。
正值盛夏,日暮西山。
夕阳的余晖倾洒人间,院子中的花草树木皆镀上一层暖橙的光。
下人们都到偏厅去了,廊道上显得尤为安静。
一路穿廊过亭,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攸低垂着眉眼,心中想的全是府中失窃一事。
直至拐过月门,入了雁声堂。
褚骁低沉的嗓音响起,“关于侯府失窃,攸攸是否心中另有想法?”
他这一声攸攸喊得格外自然,可沈攸却是一愣,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国公爷有何高见?”
“先说说你的想法,”褚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即便是坐在轮椅上,周身的气势也依旧不减。
许是因为正好碰上失窃案件,他眼底的锋利毫不遮掩。
沈攸顺着他的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盗贼应不是府里的下人。”
这亦是适才过来这一路上她所想出来的。
她与沈香凝院中的门窗没有损坏,下人们昨夜也没听到什么异动,那说明此人对于侯府十分了解。
这是她一开始让沈耀先审问府中下人的原因。
但仔细一想,他们去玉华山这么多天,若她是那个想要偷首饰的下人,此前那么多机会,断不会独独选在昨夜动手。
这个时间点太糟糕了。
听到她的话,褚骁眼底的暗芒亮了几分,夸赞道,“攸攸聪慧。”
沈攸耳根子一红。
这好像是两人之间,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讨论事情。
是清溪小镇那两年,不曾有过的。
31. 一眼全看到
她默了默,道,“镇国公是何想法?”
褚骁看她,低声道,“与攸攸想法不谋而合。”
沈攸道了句,“此案还是交由京兆府查探好一些。”
话落,她抬眸扫了眼四周。
雁声堂已经打扫好,干净整洁,院子里花木开得繁盛。
沈耀派来的两个小厮行过礼后,正拿着火折子四处点灯。
最后一缕日光西沉之时,院子里烛火通明。
光线葳蕤,沈攸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人,倏地生出几分恍惚。
她居然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和褚骁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愣神之际,她听到褚骁说道,“攸攸可是想要到偏厅去?”
沈攸没答,可褚骁却将她的心思看得分明。
男人轻叹一声,掌心搭在膝上,道“攸攸想去便去吧,我这伤不碍事的。”
“你不必放在心上。”
刻意压低的声音随着夏夜的风一同拂来,沈攸莫名听出几分可怜。
她捏着手中的药包,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褚骁又道,“攸攸不用觉得内疚,失窃一事耽误不得,你快去吧。”
他一字一句,“攸攸”二字叫得极为自然顺口。
沈攸如画的眉眼微蹙起,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还请镇国公自重,勿直呼臣女闺名。”
他坐在轮椅上,仰首看她,那张轮廓硬朗利落的俊脸在院中烛火的映衬下,切割成明灭的光影。
“攸攸是怕别人知晓我们关系匪浅吗?”
沈攸抿着唇没有回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眸子里折射出院里的烛火,很亮。
她听得出来,褚骁这话是在给她挖坑。
无论她回答怕还是不怕,都相当于默认了他所说的“关系匪浅”。
院子里掌过灯后,几个小厮退至一旁,无人说话。
一时静谧。
月门处突的传来牧庚风风火火的声音,“主君,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院子里不同寻常的氛围。
牧庚咽了咽口水。
沈攸却如蒙大赦一般,捏着手中的药包,转身往一旁的小厨房而去,“我去煎药。”
话音坠地,姑娘的裙摆已经消失在廊道拐角处。
牧庚自觉好像坏了自家的好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君...”
褚骁收回落在那道倩影的目光,同站在一旁的小厮道,“主家事忙,去同你家侯爷说一声,就说今日奔波疲累,宴席一事改日再说。”
想来询问完下人之后,沈耀还得跑一趟京兆府。
侯府小厮连忙行礼应了声“好”,转身离开雁声堂。
褚骁看向牧庚,道,“进来换药。”
——
夜色如水,清风微拂,散去了白日里的暑气。
雁声堂正屋里,牧庚已经给褚骁换完药,正站在桌旁收拾东西。
褚骁外衣尽褪,身上只余纯白色的里衣,低首系衣扣。
衣领微敞,领口隐约可见麦色健硕的肌理和白色纱布。
沈攸从外头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个画面。
她心头一跳,猛地转过身,强自镇定。
“我...我把药放这里,你待会儿记得喝。”
话落,她将漆盘放到一旁,便要抬步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站住。”
沈攸脚步猛地顿住。
坐在床榻边的褚骁抬头,视线幽幽扫向牧庚。
后者立刻会意,连忙把东西一收,“主君,我突然想起来外头还有东西没收拾好,我先去看看。”
说罢,溜之大吉。
在经过沈攸身边时,甚至还有空笑了笑,“沈大姑娘,我们家主君就交给你了。”
“哎...”
沈攸还未来得及开口,牧庚已经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倏地安静下来。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衣物布料声传来,沈攸以为是褚骁在穿衣服,其实...
男人是将适才系好的衣扣又拉开了。
他道,“攸攸站那么远,我怎么喝药?”
沈攸背对着他,未觉有异,端起一旁的漆盘转过身。
下一瞬,托着托盘边缘的指尖猛地用力。
“你衣服怎么不穿好。”
男人坐在床榻边,长腿大喇喇敞着,里衣仅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系带全散开。
锁骨,肌理,随着每一下呼吸起伏。
一眼全看到。
沈攸抿着唇站在原地,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你先把带子系上。”
可褚骁却并未有动作。
他双手搭在膝上,目光盯着她,道,“换药的时候牵动了伤口,现在手上没力气,系不了。”
话落,他又加了句,“抱歉。”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麻烦你帮我一下?”
很诚恳的语气。
沈攸默了默,深吸一口气,来到他身边,将漆盘放在一旁矮几上。
目不斜视地伸手,拉住他里衣上的几根系带,胡乱打了好几个结。
明明她手上的伤还未好全,甚至也还缠着纱布,而男人身上亦隔着一层里衣的布料,可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即使受了伤,这具结实健壮的身躯所带来的存在感依旧非常强烈。
沈攸心底有些别扭,可鼻尖微动间嗅到的药味却又让她极快速冷静下来。
褚骁默不作声地低首看着她,眼眸幽幽,蕴着无限深意。
她不敢看他,却又系得格外认真。
挽起的妇人髻将她秀美白皙的后颈完全暴露出来,他甚至还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耳珠。
心头一震,褚骁像是捕捉到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哑声道,“耳朵红了。”
害羞了,是不是就代表着对他并非毫无感情?
然而这句话像是踩中猫儿的尾巴一样。
沈攸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神情戒备地盯着他,声音僵硬却又冷淡,“镇国公,请自重。”
说完这话,她不再理他,转过身直接出了房门。
徒留男人独自坐在屋里,抬手拧了拧眉,心中暗自懊悔。
下次不能再这么心急把人吓跑了。
即便看到她脸红耳朵红,也不能说出来。
***
离开雁声堂的沈攸定了定神,直接去往前院。
偏厅里,烛火通明。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沈耀怒沉的声音。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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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迈步入内,看到地上跪了好几个人,男女皆有。
是说不清昨夜自己去了何处的人。
沈耀看到沈攸进来,敛了敛怒火,问道,“雁声堂那边,一切可好?”
沈攸颔首,“父亲放心,一切妥当。”
闻言,沈耀紧拧的眉心稍稍松开了些。
沈攸站在他身边,低声道,“父亲,将他们都放了吧。”
沈耀愕然,抬眸看她。
沈攸继续道,“偷窃的贼子,应不是府里的人。”
沈耀目光肃厉地扫了一圈地上跪着的人,声音同样压低了不少,“你适才不是怀疑是内贼吗?怎的这才多久就改了主意。”
沈攸只好将刚才自己在去雁声堂那一路上的想法说了出来,话音一落,毫不意外地看到沈耀眉心皱起,略有不耐。
似是在说,说是内贼的是你,现在说要放人的又是你。
沈攸默了默,淡然地将褚骁搬了出来,“镇国公亦觉女儿所想有理。”
沈耀轻咳一声,这才勉强接受她的说法。
褚骁掌管刑查司,断的皆是重案命案,他所说的,必然不可能错。
“都起来吧,”沈耀端起一旁的杯盏,饮了口茶,继续道,“府中失窃,其责当究。”
“这几日留守侯府的人,皆罚奉一个月。”
那几个原本跪在地上的随从丫鬟听到自己解除了嫌疑,忙不迭地磕头,“主君英明,主君英明。”
沈耀不耐摆手,“滚下去滚下去。”
“是。”
待人走光,沈耀站起身,沉声道,“我亲自去京兆府报官!”
居然敢偷到他承德侯府,定要叫那小贼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而他刚要迈步,陈秋蓉却连忙拉住他的手,“主君,要不这事...还是算了吧?”
沈耀拧着眉看她。
“这...”陈秋蓉想到的是另一层顾虑,“失窃的是两个姑娘家的院子,虽说这段时日咱们一家陪同圣上去了玉华山,但若是传出去,终究...于两个孩子的名声无益啊。”
沈攸也就算了,到底是个和离过的。
可她的凝儿可还尚未议亲呢。
闻言,沈耀眉心拧得更死。
陈秋蓉这话虽有些妇人之见,但也并非毫无道理。
姑娘家的名声重要,若是稍有不慎,甚至会连累到侯府的声名。
沈攸见他当真因为陈秋蓉的一句话就犹豫不决,清雅眉眼氤上几分冷淡。
“父亲可曾想过,若是此次不报官,那盗贼得了利,往后要偷的,便极有可能不只是姑娘家的首饰这么简单。”
“父亲睿智,应当懂得养虎为患的道理。”
一旁的沈香凝跟着站起身,点头附和道,“父亲,长姐说得对。”
沈耀神色一敛,似也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叫上刘管家,不再犹豫,“走,去京兆府。”
“是,”刘管家连忙跟上沈耀的脚步。
看到沈耀迈出府门的背影,沈攸这才转身入了廊道,往闻桂院而去。
徒留陈秋蓉在身后搅着巾帕,目光愤愤。
夜色幽幽,夏夜微风穿廊而过,姑娘青色的裙摆轻轻荡起。
直至看着沈攸的身影入了闻桂院,隐在阴影处的男人道,“走吧。”
32. 怎么不撑伞
深夜。
长街之上已无人迹,四周安静非常。
刑查司门前的灯笼被风吹起,光影晃动,落在两旁的石狮之上,威严又肃穆。
监牢的廊道上,缓缓响起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
男人一身墨色锦袍,虽是坐在轮椅之上,凛冽凌厉的气场却未减分毫。
刑房之中,阴暗森冷,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李诚双手双脚戴着镣铐,被差役推倒在地,待瞧见从门外进来的人时,瞬间瑟瑟发抖。
“国公爷,国公爷...”
“我没想着要害你们的,求您明察啊。”
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全然没有往日里风度翩翩的侯府世子模样。
褚骁睨他一眼,声音森冷,“今日本官坐着轮椅来的,全托李世子的福。”
“我...国公爷,我没想着害您的,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没想到那辆马车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双手作揖不断叩首,镣铐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牧庚将此前齐瑾承亲审过后,让李诚画押的供词拿了过来。
褚骁只是淡淡扫了几眼,道,“入了刑查司,那便从头开始。”
“本官奉劝李世子一句,最好知无不言,否则...”
他后半句话说得慢条斯理,语调稀松平常,却凶狠森冷得叫人直打颤。
李诚哐哐哐又磕了几个头后,颤颤巍巍将在玉华山发生的事全都交待清楚。
所言与齐瑾承之前审问出来的供词并无二致。
但褚骁还是从中寻到些蛛丝马迹,沉声道,“李世子是不是还忘了些什么。”
“什么?”李诚一脸懵,“国公爷,我真的全部都说了...”
“车轴上的裂痕。”
“车轴...”李诚似是想起什么,慌忙道,“我就用小刀划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他一边说一边捏起指尖,急切地想要证明。
可褚骁没有应,只是漠然冷凝着他。
李诚都要急死了,又开始磕头,几乎快哭了,“国公爷,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我原本...原本是想着在车轴上做些手脚的,可是我也知道,若是车轴断了,那马车极有可能侧翻,后来我就...就朝缰绳下手了。”
他是想制造意外英雄救美,但他从未想过要伤害沈攸啊。
车轴那么重要的部件,若是断了,那沈攸非死即伤。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闻言,褚骁眸色寒沉。
出事那日下了场大雨,山上的所有痕迹都被冲刷殆尽,但好在齐瑾承带人搜到了一些马车残骸。
从残骸断截面来看,车轴被人故意损坏,是最终导致马车失控侧翻的主要原因。
李诚的供词前后一致,说谎的可能性很小,应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对沈攸下手...
又或者说,对他下手。
褚骁抬眸扫了李诚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自己推着轮椅出了刑房。
而李诚没得到他的回应,托着镣铐在后边膝行求饶。
“国公爷...”
“国公爷饶命啊...”
褚骁沉着脸没有回头。
阴暗的监牢走廊之上,男人冷硬的轮廓在廊烛的映衬下,越发凌厉。
——
从玉华山归来的这几日,临安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盛夏多雨,但好在今日这雨并不大。
承德侯府中。
顾凛忱坐着轮椅,牧庚在他身后撑着伞,主仆二人一边往雁声堂去,一边低声说着话。
不知是说到什么,男人凛冽的眸色中闪过沉沉锋利。
然而刚拐过月门,他耳风微动,停了下来。
牧庚疑惑,“主君,不回雁声堂吗?”
褚骁道,“去将李诚的供词拿来,我再看一遍。”
“好的,”牧庚不疑有他,欲将手中的伞递给他。
可褚骁却没接,“伞你拿走。”
“啊?”
牧庚更懵。
哪有主君淋雨他撑伞的道理?
然而他还未反应过来,男人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牧庚只得撑着伞,转身快步离开。
而褚骁在他离开之后,仰首望了眼这灰蒙蒙的天。
雨连绵不绝,却细如牛毛,落在身上隐入衣裳之中,没了痕迹。
他就这么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淋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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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循着不远处的脚步声而去。
细雨蒙蒙,院中花草均挂上雨珠,满地湿润。
廊道的拐角处,淡青色的裙摆随着姑娘的走动轻扬。
沈攸撑着伞,步态轻盈。
下一瞬抬眸间,目光便与院子里的男人那双黝黑的眸子正对上。
褚骁自己推着轮椅缓慢前行,身上的藏金丝宝蓝锦袍被雨打湿,浓黑眼睫湿漉漉的。
两人就这么隔着蒙蒙的雨丝相望。
沈攸眸色微闪。
随即快步走过来,“你怎么不撑伞?”
她往他身后望了望,“牧庚呢?”
他们主仆二人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她站着,他坐着。
褚骁仰首看她,答道,“他去拿东西了。”
沈攸秀眉微蹙,将油纸伞面往他这边倾斜,“我先送你回雁声堂。”
雨虽然不大,但看他这样,不知是淋了多久。
身上还有伤呢,也不知撑把伞。
“多谢。”
轮椅在院子里带起一道痕迹,此处离雁声堂不远,两人很快就入了正屋。
沈攸收了伞,看他身上锦袍被洇出的湿痕,“我找人来给你换衣服。”
然而转身的瞬间,手腕却被他握住。
她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攸攸忘了?”
“我不喜房中有其他人。”
沈攸抿了抿唇,想起清溪小镇那两年,连紫藤和绿萝作为她的陪嫁丫鬟,都极少在他在家时,进入寝屋。
“你一个人可以吗?能自己换衣服?”
然而话一出口,她便觉不妥。
不可以又如何,难不成要她帮忙吗。
但幸好褚骁并未多说什么。
男人推着轮椅打开衣柜,拿出干净衣物,径直往湢室而去。
沈攸见状转身去,“我先去外边。”
说罢,她头也没回,直接去了屋外,还不忘将门关得严实。
然而,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头便传来“砰”的一声响。
沈攸猛然回头,“褚骁。”
“你怎么了?”
屋子里头没有应声传来。
沈攸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33. 帮我好不好
湢室之中,男人仅着白色单衣摔倒在地,双手把着轮椅,想要起身。
有些狼狈。
沈攸敛着眸子,上前将他扶起来,“我帮你。”
然而手刚一贴上他后背,就触到布料上的微湿。
拿开一看,指尖上是触目的红。
“你的伤口裂开了。”
褚骁就势抬手揽住她的肩膀,高大的身躯靠在她身上。
两人姿势亲密。
沈攸不自在地动了动,语气带着警告,“褚骁。”
“沈攸,伤口好疼,”他脑袋靠在她后颈侧的位置,声音很低。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攸竟然听出些许委屈。
她抿了抿唇,很想将他推开些,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自己掌心沾上的他裂开的伤口上的血迹。
她顿住动作,道,“我先扶你出去。”
“好,”褚骁低低应了句,不动声色地将整个人的重量朝她那边倾斜。
高大的肩背笼罩住她清瘦的身躯,胸膛贴着她的脊背。
沈攸扶着他在床边坐下,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人来给你上药。”
虽然牧庚不在,但雁声堂外院有几个干杂活的小厮,可以喊来帮忙。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衣袖就被人拉住。
回身一低头,便和男人灼灼的目光对上。
“沈攸,你能不能...”
“不能,”话还没说完,沈攸便直接拒绝,还又加了句,“国公爷,这不合适。”
眼下并非找不到人帮忙,没必要非得由她来上药。
褚骁敛下眼睫,遮掩去眼底的失落,“沈攸,你我之间...真的要如此吗?”
沈攸站在床边,一垂眸便能看到他肩上隐隐渗出的血迹,她在心底轻叹一声,声音放缓了些,“褚骁,你的伤口裂开了,得赶紧换药。”
“你知道的,我不喜有旁人在,”他攥住她衣袖的手紧了紧,偏过头咳了几声,又再抬眸看着她,“沈攸,你帮我好不好?”
这个姿势,沈攸能看到那被血迹洇湿的布料就贴在他健硕的肩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秀眉拧得死紧,心底虽未因为他的话而松动半分,但到底他是因为她才受伤的,眼下他在侯府养伤,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沈家上下都难脱干系。
沈攸默了默,终是道,“你先松手,我给你上药。”
闻言,褚骁眉眼间的冷冽和失落渐渐散开,眸光幽动。
他是真的舍得朝自己下重手,肩上的伤口也确实是裂开了。
里衣褪下时,布料已经洇染开了大大小小的血迹。
伤患处皮肉微绽,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吓人。
除此之外,男人结实健壮的肩背上,还有好几处陈年旧伤留下的伤疤,与新伤交叠在一起。
乍一抬眼,沈攸眼底的光微闪,视线直盯着眼前的这些新旧交错的疤痕。
她捏着巾帕,轻轻拭去血迹。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屋外的雨却不知何时变得密集了些。
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过半阖的窗牖传入,似有潮气也跟着一起。
褚骁肩背挺直,在感受到姑娘温软的指尖触过来时,瞬间肌理绷紧。
他闭着眼,下颌线强忍,格外凌厉。
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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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伤口裂开,都是为了让她心疼自己。
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发现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褚骁呼吸微沉,搭在膝上的手背青筋微突,心底默背起了大齐律法。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好了。”
沈攸站起身,来到他面前,正欲蹲下来给他的腿换药,手腕就被面前的人攥住。
她不解,“做什么?”
他语焉不详,“腿上的伤没事。”
“真的没事?”那双干净的杏眸就这么望着他,眼底不掺杂半点杂质。
褚骁身躯有些僵硬,仍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他倒是想松,可怕吓到她。
也怕惹她往后离他离得更远
沈攸倒是没有坚持,睨他一眼便直接站起身,将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
屋子里一时之间陷入沉静,但褚骁的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忽然间,外头传来牧庚的声音,“主君,供词拿回来了,您...”
声到人到。
然而下一瞬,他看到房中情形,直接愣在原地。
正要转过身飞快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回来。”
牧庚僵硬地站在一旁,不敢离开,也不敢上前。
褚骁抬眸,目光落在沈攸面上,还未开口,就听到她淡着声道,“臣女先行告退。”
话落,她沈攸再没看褚骁一眼,直接迈步离开。
雨丝飘飘洒洒,落在她的油纸伞上,亦落在院子里的石砖上,洇开淡淡水雾。
将姑娘离开的背影衬得朦胧清绝。
34. 想与她再合
直至沈攸撑伞离开雁声堂,主仆二人才收回视线。
牧庚小心翼翼看了眼褚骁的脸色,小声道,“主君,您为何不直接同沈大姑娘明说?”
他家主君分明就很想与沈大姑娘再合,可为何不直接说清楚呢?
房间里的窗牖大敞着,屋外的潮气渗进来。
褚骁咳了几声。
他身上的伤没好,牧庚不敢马虎,连忙将窗户关上,又嘱咐小厮去熬姜汤。
转身回来时,听到褚骁道,“先过来上药。”
牧庚来到他身边,卷起他的裤脚,将原来的纱布拆下来,小心仔细地重新上药。
直至做完这一切,他才听到褚骁道,“你觉得,我若是直接说,她会如何?”
若是可以,褚骁无比希望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沈攸的那个前夫婿,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匪浅,知道他做梦都想与她再合。
可现在不行...
他眼皮微撩,视线扫过这雁声堂内外。
若是真说了,可能现在他连这雁声堂都住不进来。
牧庚恍然大悟,褚骁睨向他,“往后,别在她面前说漏嘴。”
“是,主君。”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褚骁拿过矮几上的供词,垂眸漫不经心看着,状似无意问了句,“京兆府那边查得如何?”
牧庚摇头,“他们还什么也没查到。”
沈耀虽无官职,可他好歹是承德侯,侯府失窃,京兆府自然不敢怠慢。
但说来也奇怪,几日过去,京兆府愣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因为门窗没有损坏,所以京兆府尹判断乃是熟人作案,但府中下人沈耀已经先行排查了一遍,都没有嫌疑。
眼下案子陷入瓶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盯紧临安城各大当铺,争取在那盗贼到当铺出手首饰时,一举将其抓获。
但京兆府的这个想法最终未能成行。
是日。
临安城落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下,沈攸出门,打算去绣楼看一看。
之前她去了玉华山,绣楼的事便交给赵嬷嬷和包云秀处理。
眼下绣楼的装修已经完成,包云秀亦找来不少绣娘。
谈好工钱之后,这几日绣娘们都在绣楼里赶工,只等着到挑好的开张吉日时,可以有足够的绣品卖出。
沈攸今日来,便是准备先检查检查绣品的成品如何。
马车最终停在巷口,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从车厢里出来。
头戴帷帽的姑娘在绿萝的搀扶下,入了绣坊后门。
一个时辰之后,绣坊后门再度打开,沈攸步伐轻快地走了出来。
包云秀送她到马车旁,“姑娘放心,绣娘们干劲十足,接下来的绣品质量,也一定会和今日您看到的这一些一样。”
沈攸微微颔首,声音轻缓温柔,“有云秀看着,我很放心。”
“以后你便是这如意绣楼的掌柜,恐会辛劳些。”
她名下产业不少,若是样样都明列她是东家,想也不妥。
因此这如意绣楼,明面上是包云秀的。
包云秀唇边的弧度高高扬起,笑得灿烂。
“云秀不怕苦,有活儿干,这人生才有盼头。”
能安稳靠着一技之长养活自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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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
忙些是好事,忙些才有希望。
两人相视一笑,又拉着手说了些别的。
片刻后,沈攸才踩着马凳,弯腰入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行,拐出巷口,入了东市的繁华街道。
车厢内,沈攸摘了帷帽,露出清丽素雅的面容。
车窗帷裳微动,清风拂内,她下意识抬眸朝外望去,看到路边的商铺招牌时,突然想起些什么,同一旁的绿萝道,“跟车夫说一下,咱们去琉璃阁,正好将之前定下的簪子取回去。”
“是,姑娘,”绿萝应了声,掀开车帘嘱咐了车夫几句。
不多时,马车停在琉璃阁门前。
今日铺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柜台前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寻常来琉璃阁的,要么是女子采买,要么是有钱人家公子哥为了哄姑娘高兴,如这男子这般打扮的,委实很少。
沈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站在柜台内的掌柜抬眼一瞧是承德侯的大姑娘,乐呵呵地连忙迎出来,“沈大姑娘来了,这边请。”
沈攸朝他微微颔首,抬步入内,然而不经意侧眸间,就看到那站在柜台前的男子后背猛地一僵。
她视线一扫,瞧清楚他慌乱收拾柜台上的首饰样式时,倏然顿住。
“这位小哥,你的这些首饰...”
可她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已经压低斗笠转身,慌忙间,首饰掉了一地。
“你站住!”
沈攸声音骤冷。
那男子原还想要捡起首饰的动作一顿,顾不得那么多,蒙住脸直接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