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聆》
7.07
谈既周起初是不愿意接这麻烦事的。
当时学篆刻也不是真的感兴趣,单纯是小学那会儿,他爷爷把他送到大伯身边学毛笔字,练耐性,他刚开始很排斥,不乐意学,才刻点东西打发时间。
长大后乐子多了,他也好几年没碰那些返璞归真的玩意了。
更不用说给别人刻名章。
谈既周从来没干过这事儿。
但是看着温知聆,他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和发糕玩球,脸颊因为运动泛着淡淡的粉,站在他面前逐字解释名字的样子,认真得有点可爱。
所以哪怕拒绝的对象不是她,但因为这印章上刻的名字是她的,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顾忌。
人情世故这几个字,谈既周长这么大都没在意过。
他有基本的同理心,但不会拘泥于任何关系中。
偏偏在此刻有点摇摆不定,觉得自己不愿意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往往迟疑已经能说明答案。
谈既周没再多想,点点头,答应了他大伯。
吃过午饭,方文鸿习惯去外面走走路,出门前,他没忘记和谈既周交代先前说过的事,“刻刀和石料我那儿都有,你和知聆到楼上挑挑看。”
说完又叮嘱温知聆,“喜欢哪块就用哪块,拿完叫他给你刻就行。”
方老师说什么,温知聆当然都会听着,这会儿也是,只是点完头,一侧身,正好撞进谈既周那双带着几分薄笑的黑郁眼眸里。
似乎在说,唉,行吧。
室内的中央空调温度可能调得过于高了,温知聆觉得自己脸颊倏地蕴出热气,还有点晕乎乎。
方老师出门后不久,谈既周便起身,看看她,“现在上去?”
温知聆说好。
到楼梯口时,他让她先上,自己走在身后。
三楼有一间书房,是方老师私人的。
大概是将两个房间打通后设计而成,书房的内部空间很大,方文鸿偶尔会在里面处理一些工作。
书房内的整面梨花木书架同样摆得满满当当,像一间藏书阁,温知聆来过几回这里,都是为了找书看。
谈既周目标明确,进去后便走到斗柜前,从第一个抽屉里找出刻刀工具,又将旁边的一个胡桃木盒子拿出来。
打开盒子后,里面有十多枚细细长长的石料,种类繁多。
温知聆对石料了解得不多,分不出类别,只能用颜色大致区分。
谈既周也扫了一眼。
料子是好料子,但是质地密实,外观上反倒没有市面上的一些其他款看着清透。
“喜欢哪个?”
温知聆拿了两个放在手上比对。
书房内的木百叶帘没打开,室内昏昧,谈既周走过去,唰得将帘子拉开。
灼白光线斜撒进来,清明一片。
温知聆下意识看过去。
他的手撑着窗台,在看窗外,脱了外套后,里面是件宽松的黑色毛衣,衬得背很挺阔。
似乎是察觉身后的目光,谈既周侧过头,问:“选好了?”
温知聆点头,在他过来时把石料放到他摊开的掌心上。
谈既周拿着看了两眼,认出是青田石。
他问:“确定就这个了?”
温知聆被他问得忽然有些摇摆。
她垂眼看一下盒子,“其实我想要蓝色的,但……好像没找到。”
谈既周想起来,她的围巾和书包都是蓝色系的,应该是很喜欢这颜色。
他上前重新翻了一遍盒子。
确实没有,连近似的颜色都没看到。
温知聆不执着,“这个也可以的。”
她没有说客气话,因为对大部分事物都抱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迄今为止,温知聆好像还没遇到过非其不可的存在。
谈既周摩挲一下石料,装进刻刀工具盒里。
“那就它了。”
两人一起下楼。
张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门了,别墅里空空寂寂,只剩他们俩。
温知聆休息一会儿,便去书房继续上午没完成的画。
只是没一会儿,发糕便从客厅晃过来,借着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当跳板,一个前扑便跃到桌上,前爪差点踩进砚台里。
温知聆被它吓一跳,压着声叫它名字,“发糕!”
她起身把它从桌上抱下去,放到地板上,蹲着和它对视。
发糕仰起圆圆的脑袋,朝她喵一声,大有“下次还敢”的意思。
无奈,温知聆只能将它抱起来,走到客厅。
客厅只有谈既周,正坐在方老师平时用的那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是他刚刚从楼上书房顺下来的。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谈既周。”
他掀掀眼皮,等她继续说。
温知聆抱着猫走近几步,“你可以帮我看着发糕吗,别让它去书房了,我还有作业没完成。”
怕他看不住,她又给出经验,“你可以陪它玩玩球,它喜欢那个。”
谈既周挑眉,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确定是它玩球?”
温知聆张张嘴,似乎无从反驳,但凭借对发糕的盲目溺爱,她最后仍想到个说辞,慢慢吞吞道:“……重在参与嘛。”
他嗤得笑一声,指指沙发,“放这儿吧。”
-
上回和钟阿姨见的那次面就像是一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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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从那之后她开始跟着温实侨回家留宿,属于她的化妆品和衣服鞋包也遍及家中。
甚至于,有时放学回家,温实侨不见踪影,钟婧却出现在家里。
温知聆知道,任何关系里融洽总好过僵持。
但之后的几次碰面中,她仍然很难与那位钟阿姨达成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
并且接触得越多,温知聆越能感知到一种似有若无的敌意。
下个周六,温知聆和柴佳约在市图书馆的自习室写作业,到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去商场新开的一家韩式料理吃晚饭。
吃饭时,她和柴佳聊起这件事。
柴佳平时比较大条,但思想通透得很。
她咽下一口肉,开始发言:“你不要把问题想深了,也别反思自己,有些人之间就是天生磁场不合,更何况她是你爸的女朋友。”
“你觉得,她和你爸是真爱吗?”
温知聆觉得真爱这个词很浮夸,像空中楼阁,但确实能从钟婧的眼中看出她对温实侨发自内心的倾慕。
这种倾慕让十几岁的年龄差在钟婧眼中都成了一种浪漫。
所以她说:“应该有感情。”
柴佳摊手,“那就正常了。”
她没有言深,但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温知聆托腮,另一只手拿着铁夹帮柴佳烤肉。
她坐在餐厅的顶光灯下,垂着眼,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种淡淡的怅然,足够拍一部青春疼痛片。
柴佳有心安慰她,拿生菜包了一片烤肉递给她,“知聆宝宝,别难过啦,你想想最近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有吗?
周一开学摸底考成绩出来,温知聆不太满意,在学习之余,还要去适应多出一个人的生活。
温知聆努力想了想,“我的印章掉地上碎掉了。”
“啊?”柴佳一愣,“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温知聆继续说:“我马上就会有一块新的。”
柴佳怜爱道:“你还挺乐观。”
那天作完画,交给方老师看时,谈既周过来问她对印章有没有要求。
她没什么特殊要求,说和以前一样,朱文小篆体就可以。
方老师让她想想要不要边款,比如名句古诗之类的,让谈既周顺手给一起刻上。
温知聆举棋不定,一时抉择不出最喜欢哪句。
方老师便大手一挥,叫谈既周去想。
他在一旁气笑,“当我一条龙服务呢?”
说是这样说,不过谈既周的态度仍是无所谓的,毕竟一句话,仅此而已,敷衍了事也没关系。
但温知聆还是有些想知道,他会刻什么内容?
8.08
不知道是因为淮城入春后起起伏伏的温度,还是因为春季流感高发期,温知聆这两天有轻微的感冒症状。
心情不佳,食欲不振。
焦香冒油的烤肉也没让她胃口变好,只动了几下筷子,温知聆便不想再吃了,南瓜糊倒是多续了一碗。
吃完晚饭,她和柴佳走流程一般逛了逛商场,最后什么都没买,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各自往家里回。
温知聆到家时,将近九点。
刚出电梯,还未进家门便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温实侨做医疗器械的生意,社交圈很广,朋友众多,家中常有生面孔的人进出。
温知聆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还是抬手用指纹将门打开。
一进到客厅,众人的目光便围聚到她身上。
沙发上坐了六七个人,钟婧也在其中,紧挨着温实侨。
其余几人中,温知聆只认得一位,但记不清他姓什么了。
于是她笼统地招呼了一声叔叔阿姨好,便准备进房间。
温实侨叫住她,不赞同道:“知聆,来陪爸爸坐一会儿,怎么一回来就往房间跑。”
温知聆不想留下,也不想坐在一群成年人中,听他们的高谈阔论。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也是爸爸的社交谈资,但她并不喜欢被人观赏。
她在房间门口止住脚步,“爸爸,我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哪里难受?”温实侨关心道。
温知聆如实说:“感冒了。”
“哦,是不是衣服穿少了?”温实侨神色放松一些,“吃感冒药没?”
“还没有,我今晚想早点休息。”
“好,你回房休息吧,明天要是严重了记得和爸爸说,我带你去医院拿点药。”
温知聆点头。
等她进房间后,客厅的几人又聊起来,只是话题换了。
有人悠悠道:“实侨,你女儿这性子是真不像你啊。”
温实侨笑笑,“随她妈妈。”
“是吗,我记得云仪姐还挺健谈的。”
说这话的人和温实侨是旧识,见过不少几回葛云仪,所以听他这样说,一时嘴快便回了话,忘了钟婧还在一旁坐着。
钟婧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
没人想听别人提起交往对象的前任,更何况葛云仪还不是普通前任,她是温实侨的前妻。
温实侨恍若未察觉,自然地答:“我们做家长的,肯定不能只培养孩子的共性,要让他们有点属于自己的个性,这很正常啊,况且小姑娘嘛,文文静静的蛮好。”
他看一眼身旁的女人,温和道:“不过要是个男孩,我肯定是希望他像我一点。”
这一套话下来,不仅开明豁达,还暗含言外之意。
大家都笑着,赞他教育理念好,又开钟婧的玩笑,问她什么时候和温总结婚,生个像他的儿子。
钟婧笑得羞涩,贴到温实侨身边。
……
聊天声不绝于耳。
温知聆不想听,伸手从床头柜上找到耳机戴上。
-
第二天,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雨。
可能因为昨天下午柴佳请她喝了杯奶茶,茶多酚的作用下,温知聆并没有如愿早睡,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实,早晨起床时整个人困得不行。
睡眠不足加上感冒,温知聆去上课时也恹恹的。
方文鸿见她状态不好,将课时缩减了很多,以往会布置的随堂画作也取消了。
因此到了下午,温知聆没有正事可做,坐在书房临摹了两页帖,看了会儿书,困意便如潮水将她席卷。
眼皮变沉,书上的字影也逐渐模糊。
谈既周从楼上下来时,便看到温知聆枕着书,伏在桌上睡着了。
坐的那把太师椅很宽大,她只占一小块地方。
可能因为本身不爱说话,所以连睡着都没被张姨及时发现。
谈既周放轻脚步。
走到桌前,他看到温知聆被长发半遮半掩的脸,呼吸声因为鼻塞而显得有些吃力的沉重,睡得很熟。
一时间,谈既周不确定该不该叫醒她,于是转身回楼上找了方文鸿。
方文鸿最近有点忙,年前堆了些工作,现在陆陆续续快到截止期限,加上手伤,行动受阻,效率低了许多,只能每天延长工作时间。
谈既周今天没打算来的,只不过大清早,人在酒店床上还没醒透就接到他大伯电话,叫他过去帮忙,把手稿整理成电子版。
他在楼上对着电脑敲了一上午的字,方才颇不耐烦地说了句,要不然自己出钱,让方文鸿去雇个助理。
结果当然是挨一顿批,让他不乐意干就走。
谈既周不至于真的走,但坐久了,后背发僵,所以才到楼下转转。
方文鸿在书房,余光瞥见看到刚刚下去的人又回来,头也没抬,问他:“怎么又回来了,找我讨工钱?”
谈既周抱着胳膊倚在书房门边,“你学生在楼下睡着了。”
听到是温知聆的事,方文鸿面色稍霁,整理文稿的手一顿,缓道:“估计是生病了没精神。”
他交代谈既周:“你去叫她到客房睡,别着凉了。”
谈既周没说话,再次下楼。
温知聆还是之前的姿势,动都没动过。
他过去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
温知聆的眼皮轻颤,费劲地撑开,视野里是一张骨节分明的手。
她脑袋发昏,眨了眨眼,从半梦半醒的状态缓过神。
直起身,温知聆瞥见被自己压得皱巴巴的书页,有些难为情地伸手去抚平。
谈既周看着好玩,鼻息溢出笑音,“别弄了,去客房睡觉吧。”
周日晚上有晚自习,平常温知聆交了随堂画,再等方老师改完,时间便不早了,她一般从方老师家直接去学校,但今天磨洋工到现在也才不到三点。
方才眯得那么一小会儿远远不够,她觉得自己确实是要补一个觉。
客房在一楼,温知聆以前也在里面睡过午觉。
但进去之前,她脚步一顿,想起自己没带手机。
她回身,叫住从冰箱拿了瓶水准备上楼的人:“谈既周。”
“我睡一个小时,四点的时候麻烦你让张姨叫我起床,可以吗?”
可以吗?
她请别人帮忙的时候好像习惯加这三个字。
但谈既周还挺好奇,有谁会忍心对她说不可以吗。
一个小时过得挺快。
谈既周没忘记提醒张姨。
张姨去客房看了看又轻手轻脚的出来了,回楼上跟他们讲,“小姑娘睡得很香哦,离她上学的时候不是还早,我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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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再去叫她。”
方文鸿笑笑,说也行。
谈既周就没管了。
等再过半小时,他把方文鸿交代的活都做完,起身下楼时,温知聆已经起床。
在书房坐着收拾书包,一边同方文鸿说话。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麻花毛衣,睡了这么长一觉似乎也没补足精神气,眉眼低垂,委顿得像朵蔫巴的小花。
细听一下,谈既周发现他大伯正开导她。
温知聆心情不好时并不明显,只是更沉默而已,但方文鸿做了她三年老师,多少对她有了解。
见她兴致不高,便过去问问原因。
比起她爸爸,温知聆更愿意和方老师倾诉,因为她的烦恼有一部分来自温实侨,而且在他看来是无足轻重的。
最近的坏情绪太过零碎,家里的那些事也无从说起,她默然片刻,启唇道:“我考试没考好。”
她的确认为这是一切不开心的源头。
方老师一听,方才那样郑重的神态一笑而过。
“知聆,你这才刚上高中呢。”
“况且人生不止一条路,不要说一次考试失利了,就算成绩不好又怎么样?”方老师现身说法,言辞很接地气,“老师以前也不是画画的,四十多岁才转行,现在以卖画为生,不是也挺好?”
温知聆父母的家世普普通通,两人是大学校友,名校毕业,靠知识跨越阶级的典型例子,所以虽然从小培养她许多兴趣爱好,但常挂在嘴边的还是好好学习这句话。
她拧开保温杯抿一口热水,顺着方老师的话,喃喃道:“不读书的话做什么呢?”
方文鸿似乎就在等她这句,一摊手,干脆道:“跟着老师卖画。”
温知聆噗嗤一笑,“好像也可以。”
但很快,她又蹙起眉头,“万一没人买呢?”
方文鸿嘶一声,一时也很难保证什么,毕竟要是说精进画功,又是一种变相压力。
谈既周听够了,走过来淡淡插一句:“听说过配货吗,你督促方老师加把劲,把身价抬一抬,以后谁想买他的画,得捆绑一幅你的。”
说的话与他金相玉质的样子形成一种反差。
这是什么强盗行径?
温知聆笑得趴在桌上。
方文鸿见她开心了,又言归正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不可取,以前读书是为了走仕途,为了做官,才有了这句诗盛行,现在不兴这个了,干什么不行呢。”
其余的话,方文鸿不说了。
在他看来,很多大道理是需要有一定的阅历才能参悟的,否则即使说了也只能理解个表面字意。
年少时不得要领的东西太多了。
他告诉温知聆:“以后要是真遇上难关也别怕,你来找老师,只要老师能帮得上忙,一定出力。”
温知聆懵懂地点头。
谈既周勾勾唇,知道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还没意识到自己在这时有了一条畅行无碍、风调雨顺的后路。
时间差不多,温知聆拎着书包去客厅穿外套。
外套是藏蓝色的羊角扣大衣,她一边穿扣,一边从客厅的六格窗朝外看。
“雨停了。”
绿意盈窗,她能窥见雨后的澄明和清寂。
方文鸿点头,“这场雨下完,后面一周都是好天气。”
9.09
提到好天气,方文鸿便想起自己也许久没出门了。
他在窗边背手而立,忽然提议道:“下周去爬山怎么样?”
温知聆有些犹豫。
她长这么大还没爬过山,平时也缺乏运动,有点担心自己体能跟不上会拖后腿。
“我怕我爬不上去。”
方文鸿打消她的顾虑,“不难爬,就是那个青陵山,海拔不到四百米,我之前去过,不到一小时就登顶了,你还能比不过我个老头子?”
温知聆被说动,“那我去试试看。”
“嗯,出去看看风景,顺带还能锻炼身体,一举多得了。”
“你呢?”方文鸿看看谈既周。
温知聆也看过去,有些期待他的答案。
他在沙发上躬身坐着,手肘搭着膝盖,一只手里捏着冻干,垂在发糕面前,但是不给它,急得发糕站起来扒拉他的手。
“我都行。”谈既周说。
方老师笑得满意,“好,那咱们就定在下周六的下午吧,算准时间出发,还能赶上日落。”
到了下周,天朗气清。
温知聆记得今天要爬山,特意翻出自己许久没穿过的冲锋衣。
这还是初中参加课外实践时买的,她妈妈选好了寄过来,衣服是浅浅的粉色,她这两年没怎么长个子,依旧合身。
出门时也没忘记换一双舒服的运动鞋。
结果等到了方老师家才得知,今天方老师去不了了。
隔壁市有一个美术展,主办方之一是方文鸿旧友,临时邀请他出席做替补,怕他不来,八百年前欠的人情都扯出来了。
没办法,只能应下。
温知聆背着书包进来时,方文鸿已经穿戴好,就准备出发了。
她有点懵。
方老师要出两天门,那国画课自然也上不了,她留在这儿没用。
“那我先回去吧。”
今天温实侨有空,专门开车送她过来的,现在估计没走远,打电话给他,让他掉头回来还来得及。
方老师问:“回去干嘛,天气这么好,不去爬山多可惜,我去不了就算了,你和既周两个人正好有伴。”
谈既周还没到。
但这话说完没多久,他便从外面进来了。
穿一身灰色运动装,冷白皮,个子显得更高,抄着兜,看到着正装的方文鸿也没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一眼,问:“你去山上开会?”
他自小在方文鸿身边呆得最久,插科打诨,相处得很随意。
方文鸿赶时间,没空和他费嘴皮子,言简意赅的将原因讲明,“现在就这么个情况,你俩一起去,注意照顾点知聆,下山之后再吃饭,不然容易反胃。”
说罢,方文鸿抬腕看看手表,便带着行李箱出门了。
留下温知聆和谈既周两人。
她不知道谈既周还愿不愿意去,所以没说话,等他先开口。
如果他懒得去了,那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谈既周对爬山不热衷,因为之前跟朋友一起爬过很多次,每座都比今天去的青陵山高,中二征服欲早就被满足过了。
但看着穿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温知聆,就知道她来之前是用心准备过的。
秉承着来都来了的道理,谈既周瞥一眼外面的天,问她:“那我俩现在出发?”
温知聆眸中浮出淡淡惊讶。
谈既周没明白,“怎么了,不想去?”
她摇头,“不是,我以为你会直接回去。”
他身上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太明显了,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所以温知聆几乎没报什么希望,都已经做好折回头的准备。
谈既周笑起来,“我要是回去,你准备去哪儿?”
温知聆被问得很突然,磕磕绊绊地答:“我就回家啊,我还有周末作业没做完。”
还真是乖学生。
“玩会儿吧。”他学着方老师说话:“春天不是读书天。”
春天不是读书天。
温知聆记得自己在书上读过这句。
出门前,谈既周抬手提了下她的书包,还挺沉的。
“里面装的什么?”
温知聆坐到沙发上,拉开拉链给他看。
光是水就带了三瓶,还有充电宝,纸巾……每一个都是有可能用得上的,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就重了。
“三瓶水?”
“嗯。”温知聆抬眼,“我想着,给你和方老师都带一瓶。”
真是有心了。
“你带手机就够了,这些我车上都有。”谈既周把包扣下,“负重很累,第一次爬,最好轻松上阵。”
温知聆没经验,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谈既周平时出行都有专车接送,今天送他过来的车还在别墅外停着。
温知聆以为他提到的车就是普通的轿车,出去后才知道是辆黑色商务车。
车内的座椅是独立的,温知聆先上车,靠里侧坐下,谈既周上来后,车门缓缓合上。
这种车型,她经常看到,但还是头一回坐,发觉座椅比平常的车坐着要舒服很多。
青陵山的登山口离这里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经过这一段时间断断续续的相处,温知聆对谈既周已经不再陌生,路上,两人也有话聊。
温知聆有一个她一直有些好奇的问题。
她问谈既周:“你不住在方老师家吗?”
他说不住,“住久了他也嫌我烦,我住酒店。”
“方老师可能……习惯了一个人住吧。”温知聆摸不清他这句是不是开玩笑,搭在膝盖上的手微蜷,侧过脸观察他的表情。
谈既周听出她小心翼翼的宽慰,微不可察地笑,“我知道,他这人不喜欢被打扰。”
他发现自己还挺不了解温知聆的。
见她的第一面,以为她是冷美人,后面接触过就能发现不是,她只是话少,很慢热而已。
但她并不算世俗意义上的内向。
就像这会儿聊天,她也能自如的和他不紧不慢说着话。
所以谈既周又觉得,她只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和一套自己运行的处世方法。
他朋友不少,但身边认识的女孩子没几个,像温知聆这样的更是没有过。
因为路上堵了一段路,商务车在登山口停下时,谈既周看了眼时间。
如果现在出发,按照他的速度,是绝对能赶上日落的。
但他不清楚温知聆的体力。
上山的路不止一条,谈既周来之前查过,从现在这个登山口上,不会绕道,路程相对少一点。
温知聆把手机装进口袋,透过车窗看前面绵延无尽的弯路,有些隐隐的期待。
谈既周在车上把自己的背包装好,和司机说好大致的停车点,便和她一起下车了。
这个天气来爬山的人挺多的,大多三两结队,边聊天边拾级而上。
刚开始的山路宽阔,两人并行也没有压力。
温知聆体力充足,还有多余的力气和谈既周聊天。
她想起柴佳和自己提过曾经和家人一起夜爬的经历。
“我朋友说,有的人会在夜里上山,然后到山顶,等着看五点钟的日出。”
谈既周听出她语气中的向往,“你也想试试?”
温知聆说:“我觉得很美好。”
不论是象征着希望的日出,还是和家人一起出游,听着都很幸福。
谈既周没那些浪漫思维,他提醒道:“夜爬不安全,喜欢也不要一个人去爬。”
“哦。”她乖乖点头。
“我胆子没有那么大。”温知聆说:“如果不没有你陪着我一起,就算是现在这样的白天,我也不敢一个人上山。”
她总是担心旁边的草丛会钻出来一条蛇。
谈既周笑一下,“胆子小是好事。”
温知聆有种被人认可的骄傲,“我也觉得。”
再往上走,山路的坡度逐渐变陡,脚下的石阶也变窄,有很长一段路,都没法两人并排。
谈既周让温知聆走在前面。
天色渐渐变暗了一些。
温知聆开始看到周边立着的一些标有“小心野兽出没”的木制警示牌,体力也消耗了很多。
她没有刚开始那样轻松了,抬腿迈步都很吃力。
谈既周在她身后,自然能感觉到她的变化。
等走到稍微空旷一些的山路时,他不带商量地说:“休息一会儿。”
温知聆找了块大石头坐上去。
她有些气喘,脸颊绯红,累得说不出话。
谈既周从包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她接到手里,喝了好几口。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呢?”
谈既周想了想刚刚看到的指示牌,“大概还有一半的路。”
“一半?”温知聆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愿相信,“我们才走一半吗,可是我怎么这么累?”
谈既周抬手看了眼表,“前面一段走太快了,这才过去二十多分钟,后半段可以调整一下。”
温知聆偏过脸,看看前路,担忧道:“我后面如果爬不动怎么办?”
“那就走到哪儿算哪儿。”
谈既周的嗓音低低的,沉郁有力。
“后面的路,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想折回头我就陪你,不会逼你走完,可以吗?”
他用了她习惯用的那三个字。
温知聆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后半段路,两人放慢了速度,一路上被很多人赶超。
温知聆起先是不着急的,她的目标是登顶,用时多少无所谓,但后来无意中听到路过的人说起日落,她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在加速。
她问谈既周:“我们还能赶上日落吗?”
他不说假话,“悬。”
温知聆却忽然坚定:“我一定要看到日落。”
她加快了速度,很聪明地跟紧一队背着专业摄影设备的人。
“我觉得,他们肯定是为了上去拍日落的。”温知聆的马尾有些松散,几绺碎发垂在脸侧,有些湿涔涔,“以他们为参照物一定行。”
她的爆发力很可以,也可能是有了目标,剩下的山路,温知聆没再休息。
到山顶的最后一段是坡道,橘色天幕肉眼可见的下坠。
温知聆堪堪赶到。
观景平台的围栏边挤了不少人,她没有过去,站在平台中央,小口喘着气,安静地看远处的一片橘子海。
谈既周没打扰她。
日落过去后,观景平台散了一小波人。
温知聆走过去,俯瞰脚下的霓虹一片,那是浓缩的城市。
山顶的夜晚很冷,空气中有春夜的湿气,凉凉的,让人清醒又舒服。
她在夜色中偷偷朝谈既周看过去,他背靠着栏杆吹晚风,对城市的夜景毫不关心,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依旧可见优越夺目的五官。
站久了,身上的温度渐渐散去。
又一阵风吹来,温知聆连打两个喷嚏。
谈既周偏过脸,“下山吧。”
索道五点半就关闭,下山依旧只能靠步行。
谈既周对着旁边的地图研究一会儿,选了条平缓的路。
下山的路几乎没有路灯,有一段台阶被常年踩踏,变得异常光滑,温知聆没看清脚下路,一个打滑险些摔倒时,被谈既周握住手肘扯回来了。
她声音发虚,“差一点。”
“是不是腿软?”
温知聆点头,“嗯,腿上没力气了。”
谈既周让她扶着自己胳膊,“走慢点,不着急。”
温知聆的心脏还在剧烈跳着,后怕地说:“万一我刚刚摔倒把脚崴了,还怎么下山啊?”
谈既周轻笑,“我在这儿呢,还能让你在山上过夜不成?”
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温知聆听得一怔。
按道理来说,下山应该比上山快一些,但为了迁就她,两人几乎和上山的速度一样。
谈既周想起什么,问她:“今天开心吗?”
温知聆点头,“开心。”
开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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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速走完山路,温知聆的体力反而恢复一些。
晚上七点多,登山口后街的夜市正热闹着。
两人没吃饭,闻到附近小吃店的香味,都有点饿,于是决定就地将晚饭解决了。
温知聆走进夜市一条街时,有些担心地问谈既周:“你吃得惯吗?”
谈既周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要不是过敏的都能吃。”
她哦一声,放心了。
但其实这样的路边摊,温知聆也很少吃。
她父母以前达成一致的认为这些都是垃圾食品,重油重盐,对身体很不好,所以她只有和柴佳出去玩的时候才会吃一点。
夜市人很多,熙熙攘攘,声音嘈杂。
以至于温知聆和谈既周说话,连着两次他都没听清。
第三次时,谈既周忽然低下头,让她凑近一点说。
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温知聆微愣,脸上慢慢升起温度,想说的话都忘在嘴边。
沿街的小吃店都坐满了人,两人往里走了很久,才挑到一家快餐店,里面刚好有一桌人吃完,腾出空位。
位子是露天的,在店门口的空地上。
桌子上有菜单,薄薄的一张纸,没什么排版,菜名密密麻麻的挤成两列。
温知聆点了份蛋包饭,便把菜单推给对面的谈既周。
他拿到手上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最后可能懒得筛选,勾了和她一样的。
这家店出餐效率极高,两人很快吃上饭。
温知聆以往在外面吃饭时,很难吃完一整份的量,但今天可能真的饿了,一盘没什么花样的蛋包饭竟然也不知不觉吃掉一大半。
谈既周比她先吃完,坐对面看了会儿手机,而后起身。
“你去哪儿?”温知聆抬眼问。
“买水,你有想喝的饮料吗?”
温知聆想了想,摇头,“我想吃点冰的,不过没到夏天,是不是很少有店家卖雪糕?”
他也不清楚,只说:“我找找。”
谈既周离开之后,她继续低头吃饭。
没多久,余光瞥见对面坐下一个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温知聆抬眼,嘴角的笑却僵住。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生,而他旁边还站着两个男生,像是他的同伴。
她茫然又警惕,“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对面的人哈一声,有些吊儿郎当的,“你不认识我?”
温知聆抿唇,“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他面上无光,扯了个笑,伸手在桌上敲了敲,“那你总归听过我名字吧。”
她不作声,也不问他的名字,而是在想,谈既周什么时候回来呢。
对面的人比她先失去耐心,撂下两个字,“翟峮。”
温知聆眼眸微动,没记错的话,是上回柴佳和她提过的那个在群里要她联系方式的人。
翟峮看出她神态上的轻微变化,“这回想起来了吧?”
他凑近道:“我俩挺有缘啊,这么偏都能碰见。”
“上回我加你,你给我拒了,现在当面碰上了,总得给我个面子吧。”
温知聆说:“我不加陌生人。”
翟峮不耐烦:“啧,哪有一开始就认识的。”
手机放在一旁,她迟迟没抬手去拿,但能感觉出对面的人很难缠。
翟峮旁边的一个男生自作主张,一伸手就将温知聆的手机拿起来,满脸的无赖相。
“把手机还给我。”温知聆急道。
她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简直和混混无异。
翟峮脸色一黑,估计也觉得自己朋友多事,斥道:“你他妈拿人家手机干嘛?”
那人被凶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上一轻,手机已经不见了。
拿走手机的既不是温知聆也不是翟峮。
而是买完水回来的谈既周。
他远远就看到温知聆桌边围了三个人,一开始以为是她认识的同学,走近才发现她表情不对劲。
谈既周个子高,冷脸时压迫感很强,三个人发现他时脸色都变了变。
翟峮看出谈既周不好惹,压下三分火气,拖腔道:“不是吧,加个好友而已啊,我们一个学校的。”
谈既周把手里买的东西放到桌上,又往前站了一步,“她应该说了不加吧,放尊重点行吗?”
“你谁啊?她男朋友啊?”
他明明打听过,温知聆根本没谈过恋爱。
谈既周不想再废话,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果不是这人说和温知聆一个学校,他有所顾忌,觉得可能闹大了会影响到温知聆,这会儿已经动手了。
“我是她哥哥,你要是想继续坐这儿,那我也陪你耗到底,看看谁本事更大。”
谈既周不会把男朋友的身份揽过来,他知道这种事扯不清,以家人的身份更有威慑力。
温知聆抬手轻轻拽一下谈既周的袖口,她害怕他们会打架,想说要不然就让他加自己吧。
对面有三个人,个个都人高马大,要是真的打起来,谈既周肯定要吃亏。
她不想害谈既周因为她出事,她能做到的只有息事宁人。
翟峮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不知道瞥见了什么,眸光闪了闪。
最后什么也没说,看了看温知聆,起身走了。
谈既周重新坐下,他不怕事,没有任何心有余悸的状态,但知道温知聆应该是被吓到了。
她脸色很不好。
谈既周安慰她:“没事了,人走了。”
温知聆说:“我不认识他们。”
她撇清关系,不想和这群人沾上边,也担心谈既周会觉得是她的作风问题,才会招惹到他们。
“认识也没事,他们坏他们的,和你没关系。”
谈既周倾身,将一个打包盒推到她面前。
温知聆垂眼,发现是绵绵冰。
她眼睫轻颤,“你刚刚去买这个了吗?”
谈既周伸手帮她把透明盖子打开,“不是说想吃冰的,这个也算吧。”
10.10
温知聆动动唇,对谈既周说谢谢。
“不用谢。”
谈既周觉得她有点客气了,但回一句不用谢也不费神。
他从桌上的小盘子里挑了颗薄荷糖,拆开丢进嘴里。
温知聆吃一小口绵绵冰,冰沙在嘴里化开,她轻吸气,感受到舌尖的凉意。
凤梨味的。
她很少吃这个味道的甜品。
见温知聆低头吃冰,谈既周便忙自己的事。
小吃摊的桌椅对他来说不够高,那双长腿无处安放,他侧坐着,低头看手机,一条一条的回消息。
段柯下午发了消息,问他现在在不在北城。
谈既周告诉他,过几天回去一趟。
挑拣着回完一圈消息,才抬眼看对面的女孩,她手里的冰沙已经少了一半。
淮城位于南部,三月中旬已然回温,但晚上也就十度出头。
谈既周把手机息屏,劝一句:“别吃多了。”
他不爱管别人的事,要是他那群朋友,再吃一碗他也不会说什么,但温知聆看着就不是好体质的人。
温知聆很听劝,他说完她便点点头,松了勺子。
她刚刚只是在想心事,加上冰沙解腻,一时没注意才多吃了一些。
为了证明她不是多贪吃的人,温知聆又用手指将绵绵冰的盒子往旁边推了推。
谈既周看得眼中浮笑,偏开脸看眼时间,过八点了。
方文鸿给他发过消息,让他在九点之前把温知聆安然无恙送到家门口。
他起身,“送你回去。”
这一句话宣吿着这个夜晚接近尾声了。
温知聆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她还不太想回去,可是想不出不回家的理由,等谈既周进到店里扫码付完饭钱,她才磨磨蹭蹭地离开座椅。
往停车点走的路上,温知聆提出要把饭钱转给谈既周。
谈既周拒绝了,他没和女孩子AA过。
更何况只是一碗蛋包饭的钱。
可能一开始就抱有另一种目的,所以明明是占便宜的事,温知聆心头却有种落空的失望感。
组织好的措辞因为他的拒绝没了用武之地,干巴巴的咽回肚子里,噎得她很郁闷。
她有点无计可施。
这一刻,温知聆忽然有些羡慕那些八面玲珑的人。
她还在走神,谈既周已经说起别的事。
“刚刚那几个人如果在学校还纠缠你,记得要和家长讲。”
温知聆慢半拍地应一声好。
看她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谈既周是真有点费解,“你这性子,小时候没被欺负过吗?”
温知聆嘀咕:“哪有那么多爱欺负人的。”
他就笑笑。
多了去了。
上车坐好,温知聆和司机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司机对淮城很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地址,说可以先送谈既周回酒店,之后再送温知聆,这样路线正好可以顺下来。
谈既周说不用,“先送她,我不着急。”
他这样要求了,司机自然按规矩办事,反正油钱不包括在工资里,也是这位谈少爷报销,绕点路没什么大不了。
今天的运动量能抵得过好几节体育课,温知聆一放松下来,便开始感到困顿。
返程途中,她一句话也没有。
她靠着座椅看弥漫的夜色,车窗像一面放映幕布,时而有城市光景一闪而过,时而倒映出一旁谈既周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倦态,闲适的和朋友开了一把游戏,腕间的表盘在昏暗中流离出极有质感的光晕。
温知聆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
她忍住困意,转头问谈既周:“我可不可以开一点车窗?”
谈既周分出目光,“晕车?”
她摇头,“我很困。”
“那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一局游戏结束,段柯催促他继续,谈既周抽空看了眼身边的温知聆,因为整个车厢安静得让他以为她睡着了。
但是没有。
她只是在发呆。
谈既周关了手机,找她说话,“那个印章,我下个星期给你。”
“好,我不急着用。”
温知聆坐直一些,眨眨眼,竭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谈既周问:“还困吗?”
“有一点。”
几分钟前刚经过一个广场,离她家没多远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到家。
温知聆感觉和人聊聊天好像会稍微缓解一些。
于是她将注意力放在谈既周身上,“我可以问你……”
他用两个字截断她的话音,“问吧。”
温知聆便像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谈既周答得干脆,“是方老师起的,周是万事周全,既字没什么具体意思,用来配平仄的。”
名字里配平仄。
温知聆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的困意烟消云散,觉得很有意思。
她小声念,“既周,谈周,谈既周,谈周既……”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人家的名字换着法儿的,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
温知聆忽然哑声。
她抿住唇,慢慢朝谈既周看过去。
他的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支着脑袋看她,似乎在等她自己玩够。
这会儿看她停下,还不忘问她的研究成果:“怎么样,哪个好听?”
温知聆讷讷道:“谈既周。”
这时,司机将车速降下,“小姑娘,你看这是到你家小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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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知聆抬眼看车窗外,点点头,“嗯,到了。”
她背上书包,在下车前对谈既周说再见。
谈既周说:“到家记得给方老师发个短信。”
还有,“下周见。”
下周见。
这个期限让温知聆连续一周都在期待周日的国画课。
到了这天,依旧是好天气。
初春早晨的阳光像被稀释过,夹带着一缕寒,并不灼眼。
温知聆以为谈既周会像往常一样,接近午饭的时间过来。
但提着画筒走到书房时,她从那侧的落地窗看到后院里穿黑色卫衣的他。
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些工具,发糕躺在旁边懒洋洋地晒太阳,他就坐在石凳上,拿着刻刀在石料上篆刻,眉眼专注。
估计已经到了最后的调整阶段,他刻几下就会沾上印泥印在旁边的宣纸上,看效果,再修整细节。
温知聆还想继续看,但方老师叫她去喝茶,她只能放下画筒,回到客厅。
她不专心地喝一口茶,被苦得咂舌,注意力才收回,“方老师,这个茶太苦了。”
方老师笑得温和,“先苦后甜,你仔细品品,有回甘。”
品完一杯热茶,谈既周刚好拎着工具盒从后院回来。
方文鸿看到他手里的印章,问:“刻好了?”
“嗯。”
谈既周走过去,让温知聆看看印章的刻面。
温知聆注意到的却是石料本身的颜色。
是她喜欢的淡淡的蓝,蓝中泛青,在他掌心躺着,细腻光滑,像一块柱形的玉石。
但这不是她挑的那块。
她惊讶地抬眼,谈既周知道她要问什么,轻描淡写地解释:“你上回说想要蓝色的,我想起来我有几块天青石,就让人寄过来了。”
所以才耽误了一点时间,不然上周就能给她。
印章上还有印泥未干,但客厅没有宣纸,谈既周看一圈,找不到可印的东西,索性盖在自己虎口处,“看看效果,这个粗细可以吗?”
冷白的皮肤上,“知聆”二字朱文赫然在目。
温知聆几乎愣住,仅凭本能点头,出声说可以。
方文鸿也上前看了眼,点点头,“不错,手艺没忘。”
“边款没忘刻吧?”
谈既周没说话,转到另一面给他看。
入眼八个字,温知聆和方老师一起看到。
——“独善其身,快乐常在。”
一句箴言一句祝福。
温知聆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轻轻击中,她盯着看了许久,没出声,久到方老师都留意到,问她是不是有不喜欢的地方。
她摇头,从谈既周手里拿过印章,“我很喜欢。”
“谈既周,谢谢你。”
11.11
温知聆注意到谈既周泛红的手指,因为抵着刻刀,他的指腹有几道细细的凹陷。
但是他本人浑不在意,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谈既周喝茶的样子谈不上斯文,扣着茶杯边,两口就喝完。
估计也是被猝不及防的苦到,他皱了皱眉,颇为嫌弃。
温知聆坐在一旁,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驱动着,总是忍不住想看他。
这样有些冒犯,也很奇怪,所以她克制住了。
她捏着手中的印章,四方棱角硌着手心,余光里,他的一举一动,模糊又鲜明。
方文鸿喝完手里的茶,去后院转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就招呼温知聆去书房上课了。
和往常一样,方老师上完课便去做自己的工作。
温知聆一个人留在书房,开了会儿小差。
她将自己画筒中练过字和作了画的宣纸都取出来,拿着印章一个个印上名字。
全部印完,她坐在椅子上,望着堆叠的纸张发了几秒的呆,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但发完呆,温知聆还是将宣纸仔细装进画筒,印章也悉心收好。
她不会再把它摔碎了。
中午的午饭时间,谈既周没有出现在餐桌前。
温知聆上课时很专注,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张姨和他们一起用餐,自然也发现缺席的谈既周。
“我早上过来的时候还见到小谈了,怎么没留下吃饭啊?”她一句话就将温知聆想问的问了出来。
方文鸿说:“他下午的飞机回北城,早上就是过来送个东西。”
“喔,怪不得。”张姨其实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谈既周,他来的次数不多,一周大概只有一两次。
“小谈是在北城读书吧,这样两头跑,不影响上学啊?”
温知聆嘴里包着米饭,咀嚼的动作稍缓,凝神听方老师的回答。
方文鸿摇摇头,似乎对小辈的事不是很关心,但见到温知聆也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又多解释了一些,“他马上要出国,在这边的学业基本结束了,不用天天去学校。”
原来。
-
那天之后,温知聆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谈既周。
他们之间的关联本就细若游丝。
如果不是在方老师身边学国画,她可能永远不会和谈既周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她的生活一如既往。
三月底,最后一道冷锋过境,淮城连日以来的好天气不见踪影,天色灰白,空气濡湿。
但与此同时,温知聆从方老师那里收到一个好消息
——她去年投递的画稿将在北城参展。
去年年末,方老师和她提起一个青年中国画的征稿比赛,温知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参加了。
没想到不出一个月,她便在官网上的初评结果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方老师帮忙装裱,将她的原稿寄出去,等待复评。
相较之下,复评的时间更长,中间又间隔一个春节,温知聆早就将它抛之脑后,不知道原来已经顺利通过。
画展办在四月初,温知聆看了日期,刚好在清明假期里。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在脑海中定下计划和日程安排。
一个人乘飞机去北城,约妈妈一起去看下午的画展,然后两人可以坐在一块儿吃顿晚饭。
然而,计划得再好也仅限于她的想象中。
上午落地北城后,温知聆背着书包站在航站楼的出口处给葛云仪打电话。
她不用妈妈来接,只是想提前告诉葛云仪,好让她腾出下午的时间。
但葛云仪在恭喜过她之后,便有些为难地说:“宝贝,妈妈今天可能去不了。”
温知聆嘴角浅浅的笑都来不及收回,她轻声问为什么。
葛云仪解释说,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婆婆家养胎,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一个人出行不方便,也没办法久站。
听她说完,温知聆再也顾不上失落,担心道:“妈妈你现在身体还难受吗?”
那边还是温温柔柔的声线,“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孕期的正常反应。”
温知聆嗫嚅片刻,又问:“妈妈,他们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葛云仪说:“谢谢宝贝关心,妈妈现在很好,你就快快乐乐去看画展好吗,记得拍点照片发给妈妈看。”
温知聆有一瞬的鼻酸,但她很快忍下,回一句好。
也许应该早点说的,是她弄巧成拙。
没关系,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妈妈有她的难处,以后也有机会。
她挂断电话,不断自我安慰,意图用思考将难过弱化。
但是有一瞬间,她很想立刻折回头,什么都不看了。
可惜即使真的这样做了,也没人明白她的赌气之举。
因为妈妈在北城再婚,温知聆在过去的三年里来过几回这里,对这里不完全陌生,但和熟悉不沾边。
她重新为自己规划一人游。
但粉饰太平也很辛苦,光是平复失望的情绪就好像已经用掉一半精力。
温知聆没有心思打卡网上风评极佳的美食,在手机地图上定位到办展地点,然后放大看了看附近的餐厅,确定好一家地方菜餐厅后,切到外卖软件看顾客评价,觉得还不错,便直接打车前往。
办展地点不在闹市,所以即使是节假日,附近的餐饮店也没有爆满。
温知聆顺利的在餐厅里落座,服务生接待客人热情敬业,给她递来菜单后,见她模样青涩,又背着书包,主动介绍好吃实惠的菜品。
她心情好转一些。
慢吞吞地吃过午饭,温知聆在餐厅里多坐了一会儿,顺便给方老师回消息。
方老师没忘记关心她的行程,还推荐了几家餐厅。
温知聆谢过老师的好意,和他说自己已经在展馆附近吃过了,又拍了一张餐桌上饭菜的照片发给他。
很快,方老师的电话便打来。
方文鸿是位细心的良师,来之前,温知聆曾同他道谢,因为他的鼓励,才让她有机会让自己的作品参展,还期待地说过要找她妈妈一起去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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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他看到餐桌上明显一人份的饭菜时,难免起疑。
“知聆,你是一个人?还没和你妈妈碰面吗?”
温知聆抠一抠桌布,“她今天不方便来。”
方文鸿没有多问,让她看完展,可以从他刚刚推荐的几家餐馆里挑一家吃晚饭,明天再找个人少的景点转转。
温知聆沉默几秒,和他说:“方老师,我想看完展就回家。”
“不多逛逛了?那多可惜啊。虽然明天是星期天,但老师不是说过给你放一天假吗?”
她固执己见,不想逛了。
和方老师通完电话,温知聆便收拾收拾东西,付过饭钱,归还了租借的充电宝后,步行去往离这里没有多远的美术展馆。
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谈既周的手机弹出一条来电提醒。
他正在外面和朋友吃饭,接电话时整个人懒散地靠着椅背。
“方老师有何贵干?”
方文鸿笑一声,“少给我贫。”
“我问你啊,你现在有空吗?”
谈既周听这语气就知道他有事找,稍稍坐正,“您先说什么事儿吧。”
方文鸿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讲明。
“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有空就去带知聆逛逛,饭钱我报销,没空就算了,也没什么。”
谈既周犹豫片刻,叹口气,“她在哪儿呢?”
不多时,方老师发来展馆的名称和地址,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他扫完一眼,起身拎起外套穿上。
一众朋友面面相觑。
段柯问:“什么事这么急,今天这顿就是给你组的践行宴,难得聚齐,你吃顿饭就走啊?”
在场的一个姑娘抓住要点,追问谈既周,“谁呀?哪个她呀?我们认识吗?”
经她这么一点拨,其他人也回过味,七嘴八舌地附和,非得问出个所以然。
谈既周瞥她,“陶可星,你少起点哄。”
他当然不会解释什么,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你们玩”便走了。
……
温知聆不接陌生人电话,而且因为看展时周围很安静,谈既周拨过去的第一通电话被她手忙脚乱的挂断了。
但号码底下显示的归属地是北城。
她犹疑地盯着多看了两秒。
当手机再次振动起来时,温知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电话接通。
那头的声音低沉悦耳,还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温知聆?”
她怔住,分辨出那是谁。
“你在展馆几楼?”
“我在二楼。”温知聆的呼吸变得很缓,“你是谈既周吗?”
听筒那边出现了长达十多秒的缄默,如果不是依稀可闻的风声,她会以为通话已经结束。
接着,耳边再次出现他的声音,但这回并不是通过听筒传过来。
温知聆意识到什么,在怦然中转过身,看到了几步之外的人。
展馆空旷,谈既周是一帧画面中唯一醒目的景致,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目光。
12.12
温知聆的手机还放在耳边,见到谈既周之后,才迟缓地垂下,挂断时,上面显示的通话时长是一分多钟。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对于就这样拿到了谈既周的号码和站在自己面前的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因为很像一场天真的梦。
温知聆后来想起这个画面,依旧记忆犹新。
可能低潮时期照进来的光,格外令人眷念。
她迟迟没开口,谈既周习惯了她的温吞慢热,也不觉得被冷落,上前问:“半个月不见又生疏了?”
有他这样的开场白,温知聆只需要点头就好。
谈既周觉得从这个方面来看,她和发糕有点像。
发糕是单纯的傻,记不住他,每回隔得时间久一些再去,它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样,躲在角落偷偷观察,直到熟悉之后才会放心的靠近。
温知聆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大概猜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方老师和你说的吗?”
谈既周点头,“说你有画在这儿展览。”
他接着说:“很厉害。”
温知聆不太好意思,“我学了很多年了。”
所以其实不算什么。
“我知道,方老师和我说过,但是能把一件事坚持这么多年不是更厉害?”
第一天送温知聆到小区门口再回去时,方文鸿就和他聊起过她。
温知聆父亲年轻的时候和他有交情,他搬去淮城后,两人的接触多了一些。
有一回吃饭时温实侨聊起自己女儿,从小学开始学国画,奈何遇不到名师,于是问起他愿不愿意收个学生。
当面不好拒绝,方文鸿便说可以上两节课试试看。
他起初没有收学生的打算,因为他对教学这件事有近乎严苛的要求。
寻常的机构老师靠这个赚钱,他不是,所以如果真的收学生,他希望自己花了时间、用了心思的教学能看到效果。
这就需要学生潜心投入,勤于练习,还兼有一定的悟性。
刚好温知聆就是那个学生。
方文鸿和谈既周说,他第一节课教的内容很基础,对已经学了好几年国画的温知聆来说只能算常识,但她仍旧认真听完,问了一些问题。
她从来不浮躁。
谈既周夸得自然,温知聆唇角抿出一抹笑,和他说:“我的画不在这个展区,你要看吗?”
“当然。”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温知聆看了看周围,在回忆该从哪个方向回到青年国画展区。
只是展馆很大,为了突出作品,廊道的光线并不明亮,除去墙上展出的画作,陈设无差,让她一时记不起来自己的画在哪儿。
她在一瞬的茫然之后,很干脆的放弃,“我们边走边找吧。”
温知聆低头收耳机线,谈既周走在她身边。
她仰头看他,“你是从家里出来的吗?”
“在和朋友吃饭,方老师给我电话的时候差不多要结束了。”
她低低哦一声,“那你今天有其他的事要忙吗?”
谈既周说没有,“方老师和我说你准备看完画展就准备回去,是吗?”
“……是。”
其实这句话是骗方老师的,温实侨在出发前就将她的返程机票也一同买好,班次在明天中午。
如果谈既周没有出现,她会直接回酒店,呆一晚后回家。
两人走得很慢,谈既周声量不高,稍稍低颈和她说:“你要是不赶时间可以留下来吃晚饭,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馆,藏在巷子里,不好找,但味道挺不错。”
他的话里有劝说的意味,“方老师说给我们报销饭钱,不去可惜了。”
我们。
这意思就是他也会在,温知聆跟随心意的点了头。
温知聆的作品就在这一层,因为没什么方向感,她多绕了大半圈之后,终于再次和它碰上面。
那一面墙有四幅画,在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前,谈既周便指着其中一幅问:“这是你的吗?”
温知聆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这下全然忘记了,将自己出卖得彻底,“你怎么知道?”
“猜的,很像你的风格。”
一幅泼墨山水图,蓝郁夜空下,月光微茫于山谷,山涧尽头有一片村庄,透着烛光的低矮瓦房,伴水而居,明暗交接,保留了山河的大气,也不缺失细腻笔触。
谈既周的言语间,透露出他对她有所了解。
温知聆心头浮出难以言喻的感受。
那是一种很微妙很隐秘的欢欣。
他说完便继续看她的画,而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准备发给方文鸿。
拍好之后,谈既周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温知聆:“你要和它合照吗?”
“好啊。”
她刚刚给画拍照时就在想,能站在旁边一起拍一张就好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找行人帮忙,所以只能放弃。
她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谈既周,“谢谢。”
他接过手机,笑一下,“先别谢了,我拍照技术很一般。”
温知聆摇头道:“没事,只是留个纪念。”
好在镜头里的人和画都属于随意拍也好看的那一类,谈既周对焦后发现没有压力,很快地拍了两张。
之后的一下午,两人都在展馆度过。
展馆上下四层,分成几个展区,每个展区的展览作品都是不同的风格类型。
温知聆原以为谈既周会没有耐心看这些东西,但他看得挺认真的,让她以为他也和方老师学过国画,结果问过之后才知道没有。
早些年的方文鸿是很想将自己这点手艺传下去的,彼时在他身边学毛笔字的谈既周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放在一块教,倒也方便。
谈既周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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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点无奈的承认:“我应该是我大伯教学生涯的滑铁卢。”
方文鸿百思不得其解,挺聪明的一小孩,怎么就在绘画这方面毫无天赋,冥顽不灵。
自那之后他便歇了心思,直到后面遇到温知聆,才痛痛快快过了一把老师的瘾。
所以某种程度上,方老师和温知聆也算是互相成就了。
两人从展馆出来后,温知聆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咖啡厅。
她问身边陪了自己一下午的人:“你喝饮料吗?我来买单。”
谈既周说:“好。”
温知聆很少喝咖啡,进到咖啡厅点单时选的是柠檬茶,谈既周选了冰美式。
因为旁边在办展,今天的顾客很多,她付过钱后,负责点单的姐姐递排号小票时顺带说了句,大概要多等一会儿才能出单。
咖啡厅的二楼是一家文创店。
温知聆经常会进这种类型的店,她喜欢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哪怕不买也会转转看。
今天同样不例外,上去之前,她问了谈既周要不要一起。
他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从她手里拿了小票,说在楼下等她。
温知聆便一个人上去,没有负担的在二楼呆了十多分钟。
再下来时,谈既周已经拿到两人点的饮品,坐在面向窗的高脚凳上,气质突出,即使在纷乱场景中也能被一眼望见。
有来往的年轻女孩,会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才移开。
而他在看手机,对外界的关注淡然置之,似乎已经习惯。
温知聆走过去,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坐下。
她手里拎着两个小购物袋,搁在面前的吧台上。
谈既周问:“买了什么?”
“一个黄铜镇尺,一个盲盒。”
买盲盒也是温知聆为数不多的爱好,她不上瘾,但是会偶尔买一个拆着玩。
她兴致勃勃,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个四方四正的纸盒,谈既周瞥了一眼,知道那就是她说的盲盒。
盲盒是某个品牌新出的古风系列,温知聆对着包装盒一侧的全款展示图观察。
谈既周闲来无事,跟着一起看,上面一共有12个款式,他问:“想抽中哪个?”
她纠结一会儿,最后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色古装的图案说,“最不想要这个。”
说罢,温知聆便开始动手。
拆了纸盒,里面是浅色的不透明袋,再撕开袋子,一个黑色小手办掉了出来。
似曾相识。
谈既周极短促地笑了一声。
笑完,看看旁边捏着手办微微怔愣的温知聆,怕她被霉运影响心情,打算安慰她,我给你再买一个吧。
但温知聆没抱怨,反倒有些意外地说:“哎,这个实物好像比图片看起来可爱一点。”
谈既周其实看不出区别,但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好像是。”
13.13
傍晚时分,日光隐退,暮色渐深。
在咖啡厅坐了一段时间,温知聆休息得差不多,和谈既周一起去吃晚饭。
四月初的北城不算冷,但是有夜风。
温知聆今天少见的穿了长裙,素白的棉麻布料,上衣是浅色牛仔褂,这样的穿法在太阳落山后有些单薄,从咖啡厅出来,一见风,她没有防备的打了个喷嚏。
“冷了?”
温知聆点头,“风有点大。”
“上车就好了。”
谈既周抬手给她指一下前面打着双闪的车。
一辆黑色迈巴赫,是温实侨常挂在嘴边说想换的车,挂着北城车牌。
不用多问,温知聆便知道是接送他出行的车。
两人走到车旁,谈既周开了车门让她先坐进去,随后自己上车,甩上车门。
和在淮城雇的司机不一样,这是谈既周家里的车,司机也在他们家做了很多年,知根知底。
温知聆听见谈既周报地址时,称呼他为“平叔”。
平叔看起来比方老师年纪轻一些,转过头听谈既周说话时,还笑呵呵的对温知聆点点头。
温知聆有些拘谨的朝他笑一下。
恰逢晚高峰,有一段路堵得车根本开不起来,走走停停。
平叔趁着那段功夫,和谈既周说:“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回家,你爸昨天找我问你最近的行程。”
谈既周不以为意,知道平叔夹在中间为难,“您直说就是。”
“你也知道谈总的脾气,我说总归不是回事,你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呆着,怎么就不愿意回家呢。”
平叔不太理解,因为平时负责谈既周的出行,所以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行程。
谈既周鲜少去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只偶尔赴朋友的约,今年上半年不怎么在北城,原本以为他这段时间回来会在家里住,结果还是把酒店当成家。
“谈总说……”
话说了个开头,平叔便停了声,觉得这话不提也罢。
谈既周问:“说什么?”
他语气有点冷,温知聆全程听着,不自觉的紧张,她只见过他散漫的,有些温柔的样子。
平叔悠悠道:“说你再不回去,就把你拉进酒店黑名单,以后呢,都别想再住了。”
谈既周扯唇,懒得回这句没意思的话。
酒店遍地都是,他又不是非得住自己家的。
车流缓缓移动,夜幕初垂,车窗外的路灯应时而亮,像是一颗颗悬浮的明珠。
平叔沉默地开一段路,又问:“跟家里有矛盾了?”
谈既周说没有矛盾。
“平叔你别操心了,我就是想自己呆着,我明天回去一趟。”
“哎,好。”
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温知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于是翻出耳机戴上了。
谈既周和平叔说完最后一句,偏头看看她,伸手把她右耳的耳机摘下来。
“待会儿有段路,人多不好开车,要下车走。”
温知聆说:“好。”
快到目的地时,路边的行人也变多了,温知聆扒着窗户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谈既周:“这附近是有景点吗?”
“有一个公园,待会儿吃过饭可以进去逛逛。”
平叔听她这样问,讶然出声:“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啊?”
温知聆说:“我是淮城人。”
平叔嘀咕着:“淮城离这儿远着呢,你一个人来的?”
“嗯。”
“来找既周玩?”
温知聆飞快摇头,说不是的。
谈既周知道她脸皮薄,截了话茬,“她有画在这里展览,所以过来看看。”
平叔惯会捧场,“哟,我载了个大画家啊。”
温知聆浅浅笑一下。
再往前进了几百米,平叔将车停下,“行,只能到这儿了。”
温知聆把书包留在车上,和谈既周一起下车。
这一片街区很多古建筑,长街窄巷里,夜景谈不上旖旎,却有韵味。
温知聆跟着谈既周七拐八拐,最后穿过两道小拱门,才到了那家大隐于市的私房菜馆。
里面人满为患。
温知聆看了一圈,没发现空位,“应该要排队吧,不知道我们前面有几桌。”
谈既周说不用,“方老师认识这家老板,刚刚来的路上他帮我们打过招呼了。”
这话说完,便有服务生上前,谈既周和他简单交涉,服务生很快去前台核实完,再回来时便将两人请到二楼。
临窗的位置,温知聆和谈既周各坐一边。
点餐是由谈既周负责,他选了几道自己觉得不错的,之后给温知聆看一遍,她没有忌口,就这样定下。
有的人喜欢自己做主大大小小的事,有的人不喜欢。
温知聆就是不喜欢在琐事上费心思的人,当然她也不挑剔,别人吃什么她都可以跟着吃一点。
闲下来后,温知聆看了会儿手机。
温实侨几分钟前发了条消息,问她见到妈妈没。
温知聆点开聊天框,打了长长一段字,却忽而想到年初时和她爸爸在电话里起的争执。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晌,她蹙起眉,又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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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删除。
只回了三个字。
见到了。
这个点温实侨估计不忙,她回了消息后便收到他的回复,每一条都在问葛云仪。
以前他通过她打听葛云仪的近况时,温知聆还天真的想过,也许父母还有复合的机会,现在她只感到费解。
但为了圆谎,温知聆只能编出一个又一个谎言。
下午在咖啡厅,温知聆给她妈妈发照片时,不死心地问过,明天回去前可以见一面吗,她可以打车过去。
葛云仪没有答应,因由也合情合理。
温知聆没有那么脆弱,不至于因为这点事难过得像天塌了一样。
可是定定地看着屏幕上,自己凭空臆造的关于葛云仪的一切,她忽生委屈。
谈既周发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喉间有种瘀滞感,温知聆用力咽下,摇头说:“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不知道自己眼圈通红,起身准备离开时,手腕却忽然被谈既周从后面拉住。
他跟着站起来,绕到温知聆前面,毫不设防地看到她的眼泪。
灯光下,沿颊的泪迹在她的瓷白脸上,很像玻璃裂痕。
谈既周很久没有这种无措的感觉了。
他没有哄女孩的经验。
几个发小里只有陶可星一个女孩子,但陶可星是朵霸王花,段柯被她从小打到大,只有她把人揍哭的份,没有她受委屈的时候。
倒是安慰过痛哭流涕的段柯。
但那不一样。
有其他桌的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很巧的是,今天谈既周穿了件深色的牛仔外套,和温知聆站一块儿,像极闹别扭的小情侣。
女孩子在高高大大的男生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且两人都长相出众,让人很难忍住好奇心。
温知聆察觉到,低头用指腹胡乱把眼泪抹掉。
“温知聆,”谈既周站在她面前,将她遮得严实,隔开旁人的探究目光,语气放软,“你倒是和我说说看,怎么了?”
她开口,鼻音很重,“我就是心情不好。”
因为心情不好就在人家面前哭一场,未免太莫名其妙。
但那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温知聆自己都觉得无关紧要,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起。
她没忘记和他道歉,咕哝着说:“对不起,害你跟我一起丢人。”
谈既周低头看她,“心情不好啊,那哭就哭吧。”
他刚刚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她哪里难受。
回身从桌上抽了纸巾递到她手中,他补充一句:“我也没觉得丢人。”
14.14
午夜场电影,顾名思义,场次都排得晚。
深夜开场,凌晨落幕。
温知聆说完,便见谈既周拿起了手机。
她不太确定地问:“你和我一起吗?”
“刚刚忘记说一句,‘什么都行’的前提是安全第一。”
他的视线从手机屏上短暂移开,“还是你想自己一个人去?”
温知聆摇头。
她就算拉上柴佳也不敢,没有家长陪同,两个女孩在夜里外出,无异于以身涉险,所以从这个念头出现至今,都未被实现过。
她提醒他:“可是会很晚。”
谈既周瞥她,“咱俩谁是未成年?”
温知聆小声:“我。”
他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知道就行。
谈既周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今晚只有两家影院有夜场,想看哪部?”
可选择的很少,其中还有温知聆平常不太喜欢看的惊悚片和动漫,筛选一番,只剩一部爱情文艺片看起来比较合适。
演员很面生,应该是部中规中矩的电影。
她选好座位后,谈既周订票。
付过款,他接着吃饭,温知聆已经饱了,但是见他还没结束,便也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
从餐馆出来,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会儿,两人又沿街去了傍晚时谈既周说过的公园。
公园里有很多小吃店铺,谈既周问温知聆要不要买点。
她说有些吃不下了。
他提醒道:“待会儿看电影到半夜,可能会饿。”
说来也是,而且出一趟远门,总得带点特产回去,好像才比较圆满。
穿街过巷,温知聆买了挺多,仙豆糕,老酸奶,还有一些塑封好的小吃,打算带回去给柴佳送一份。
应该是出来久了,路上有朋友找谈既周,电话打进来,他接通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对面聊,手里还有帮温知聆提着的东西。
估计朋友问他在哪里,他如实报了公园的名字,说今晚没机会了,下回聚的时候再说吧,又让对面把账单发给他,今天算他的。
温知聆理出一些始末,猜到大概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原本的安排。
乖顺懂事。
这是温知聆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评价,朋友柴佳也常夸她温柔细腻,很替旁人着想。
她并没有刻意为了得到这些美名付出过什么,只是麻烦别人时,她会先有负担感,所以尽量避免着。
温知聆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不识时务都用在谈既周身上了。
他对于她,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只是因为她是他大伯的学生。
她明明知道的,却不想善解人意的对他说,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电影并不是非看不可,我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事的。
夜风徐徐,凉凉的吹过颈间,裙摆打旋,温知聆心有戚戚,恍若感知不到冷一般。
她头脑清明地想,就自私一次吧。
反正没多久,天各一方,她不会成为他的谁。
好与坏,重要吗?
没有将公园逛完,温知聆便和谈既周说想先回酒店放东西。
谈既周看了看周围,“还有一半没逛,累了?”
她点头,“今天下午也一直在走。”
“也行,留着下次来再看,其实下午的时候景色最好。”
谈既周对这里很熟,没有带她原路返回,而是挑了最近的路从公园出来,而后站在马路边给平叔发信息,让他把车开过来。
温知聆站在他身后,微微放空,在他身边好像不太需要思考,因为他会处理好一切。
收到平叔确定的回复后,谈既周才转身,“酒店订过了?”
“嗯。”
酒店是葛云仪下午的时候帮她预定的,住到明天12点退房。
“哪家?”
温知聆拿手机翻出酒店的信息和位置给他看。
郡景酒店。
谈既周看完,很轻地笑一下,“挺巧,我俩住的一家。”
温知聆忽然想到什么,回忆起下午在车上时,平叔转述给谈既周的那句话。
过了一会儿,她愕然抬眸,有点呆地问:“所以郡景是你家里开的吗?”
谈既周没隐瞒,点头说是。
对比一些刚见几面就想把他的背景翻个底朝天的人,温知聆真的迟钝得有些可爱。
她有好奇心,但没有窥探欲。
“你在淮城的时候住的是中海路那家郡景?”
“对。”
中海路和她的学校一个方向,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那家酒店她也天天路过。
原来这些天,他一直住在那里。
郡景在全国都有名,应该无人不知。
他的家世远比温知聆想象得要好。
她压下心里的余震,用玩笑的语气和谈既周说:“你要给我打折。”
他勾唇,倒是很认真地回:“给你免单。”
平叔很快驱车赶到。
谈既周在车上把待会儿的安排和平叔说了一遍。
平叔听到他俩一会儿还要出门看电影,没有多嘴劝说,只是摇摇头,念叨了句小年轻啊。
温知聆直觉平叔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影院在一家商场里。
夜里十一点半,温知聆和谈既周在商场附近下车。
这个点,商场早就过了营业时间,两人从侧门进去,坐电梯直达影院楼层。
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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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空空荡荡,有一个年轻人在前台值班,见到有人进来,也只是瞥了一眼。
谈既周去自助机前取票,温知聆拎着一包糕点,坐在大厅的圆沙发上等他。
他在来的路上眯了一会儿,进商场前在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杯冰美式。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杯冰美式了。
温知聆看在眼里,默默忏悔,再次觉得自己害人不浅。
可是,好开心。
人生第一次看夜场电影,一个很特别的人陪在她身边。
她想她会一直记得。
电影的开场时间是11:55。
放映厅里只有温知聆和谈既周两人。
影片开场没多久,温知聆便隐隐有预感,这部电影应该不太好看,她想起自己在剧情简介上看到的梗概内容
——该片讲述了三个主人公之间青涩的爱情与成长的故事。
三个主人公。
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目前的剧情,就是一个男孩在两个女孩之间来回纠结,不知道该选谁当自己女朋友的故事。
温知聆借着大荧幕忽明忽灭的光,偷偷看一眼谈既周。
刚刚还很困的人,进了放映厅反而像是一点瞌睡也没有了,他靠着座椅,坐姿不是很板正,闲散随意,专注观影。
但应该也是不太理解影片里的混乱转场,时不时出现的无厘头争吵,和莫名其妙的和好如初。
他偶尔会微微皱眉,偶尔会被“这都可以”的剧情雷到无语失笑。
文艺片的通病,这部电影都有,摇晃的镜头,昏暗的滤镜,以及一言不合就发生的性Ⅰ爱。
动作戏插入得突兀,彼时温知聆正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装着糕点的纸袋,刚刚拿到一个,准备递给谈既周,余光便瞥见屏幕上交缠的身体,以及被多声道音响完整呈现的喘息声。
能搬上大荧幕的都不会有多过火的片段,但是足够让涉世未深的温知聆面红耳赤,要说的话都忘在嘴边。
谈既周淡定很多,从她手里接过了糕点,不紧不慢地吃完。
剧情过半后,男主因为种种原因,认不清自己爱的人是谁,出轨了另一个女主人公,而后又因为愧疚终日消沉。
谈既周看得厌烦,转头看着身边在吃糕点,面颊鼓鼓的温知聆。
他说:“这种男的电影里看看得了,现实里要是真遇到,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温知聆来不及咽下嘴里的东西,只飞快地点点头。
……
时长130分钟的电影,结束时已经是凌晨。
片尾曲播完,放映厅的灯光大亮。
散场时,温知聆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15.15
次日,温知聆坐平叔的车去机场。
她和谈既周昨晚将近凌晨三点才回的酒店,送她进房间前,谈既周问了她的航班时间,约好上午十点在酒店餐厅碰面。
潦草地吃完饭,两人一起上了车。
但谈既周不是为了送她,只是顺路。
他在一个俱乐部门口下车,车门打开时,温知聆瞥见不远处站了几个年轻男生。
但谈既周动作很快,几乎是一下车就将车门甩上。
温知聆连那几个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同样的,他们也没看清温知聆的样子,只隐约看出身形是个女孩。
她不知道,谈既周从出酒店开始就收到朋友群里的一顿狂轰乱炸。
起因是有个不太熟的共友早上在酒店撞见他,鬼鬼祟祟从背面拍了张他和温知聆站一块儿的背影照,发给段柯,八卦他旁边的女孩是谁。
段柯和温知聆只有一面之缘,又过去这么久,光靠背影根本想不起来是她,再加上昨天谈既周没有任何解释的匆匆离场,几个人一合计,断言他肯定是瞒着大家谈了个女朋友。
于是群里开始插科打诨的刷屏。
他们不认识温知聆,谈既周不会专门把她拎出来解释,只回了两个字——“等着”。
他赶着去收拾人,温知聆毫不知情,只看出他像完成任务般解脱。
车门紧闭,平叔也很快驶离原地。
-
再回淮城,温知聆趁着最后一天的假期,约了柴佳出来,把给她带的小吃送出去。
两人在学校旁边的书店见面。
书店二楼是家奶茶店,靠窗有一条长桌,温知聆点了杯奶茶,坐在那里补这两天落下的作业。
柴佳的作业从来都是挑着写,她成绩不差,属于边玩边学的那一类天赋型学生,成绩忽上忽下,排名完全能靠自己支配,用功了就高一点,贪玩就低一点,是班主任最头疼的一批学生,此时正趴在一旁打游戏,一边吃东西,不时塞一块给温知聆。
奶茶店除了有奶茶,还卖鸡排饭,预制的盒饭,加热一下就能出售,两人都不挑剔,午饭拿鸡排饭应付了一下,下午继续在书店消磨时间。
温知聆将两张数学卷子写完,活动一下手腕,抬眼看看窗外。
书店租用的是在学校对面一所小区的商铺,窗户对着小区里的景观湖,湖上架了座木拱桥,和熙日光打在杨柳上,有种独属于春天的蠢蠢欲动的生命力。
温知聆对春天无感,因为小时候体质不好,她在春天很容易生病,流感、过敏都要轮一遭,七岁那年出水痘也是在这个时段。
但今年的春天很特殊。
温知聆问柴佳:“有个男生帮了我挺多忙,你说我要不要送个礼物给他?”
她垂眸盯着写完的卷面,语气像在思考数学题一样严谨。
柴佳在屏幕上跃动的手指一顿,睇她一眼,“你等我一下。”
游戏速战速决的结束了,柴佳摸摸下巴,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个人是不是上回你说在外面遇到翟峮的时候,在你身边的那个?”
上回碰见翟峮那天,温知聆回家的当晚就跟柴佳说了,对于谈既周,她一句带过,柴佳只顾着问她有没有被欺负,顺带痛骂了一顿翟峮,完全没去深想另一个当事人,只知道是她国画老师的侄子,碰巧凑到一起爬了山而已。
温知聆点头。
“送呗。”柴佳大手一挥,替她做了抉择。
“还是说这人比较挑剔啊,送个礼物还要瞻前顾后的?”
“也没有。”
如果她送的话,谈既周应该只会笑笑,无所谓的收下。
柴佳问她,“想好送什么了吗?”
“还没。”温知聆说:“而且我都不知道下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这么神秘的?”
温知聆说不是神秘,“他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只是偶尔过来。”
柴佳抬抬下巴,拖着调,“噢——”
“长什么样啊?”
“很好看。”温知聆在柴佳面前毫无保留,一五一十道:“是见过就能一眼记住的长相,笑起来有点坏坏的,但不是阴柔的类型。”
谈既周是什么人,柴佳没见过,也半分都不了解,但温知聆她熟啊,什么时候这样仔细去记过一个异性。
柴佳直言不讳,“你可别被坏小子骗感情了啊。”
不是她扫兴,而是那种混球很喜欢骗乖乖女,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温知聆太单纯。
温知聆习惯了柴佳的直白,反应不大,没有立刻辩驳什么,只是把她的话代入式的忖度片刻,而后低声喃喃:“骗我感情吗?他不会的。”
柴佳凑近,眉头紧锁,“我怎么听你这话还有点失望呢?”
温知聆被她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你放心,真的不会。”
她很难将谈既周和骗感情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
天之骄子,得天独厚,他那样的人,要什么没有呢。
-
四月之后,谈既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淮城,来方老师家的次数多了起来。
温知聆每周都能和他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方文鸿不怎么过问谈既周的学习,但会关心他的日常生活,常在餐桌上叮嘱他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不要作息颠倒,健康饮食,哪怕自己费点功夫也要保证一日三餐按时按量,少喝那种加了很多冰的咖啡。
谈既周就笑着听,不会有不胜其烦的态度,点头回应每一句。
温知聆看得出他对方老师的敬重,也喜欢在方老师这里呆着。
而她和谈既周,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了。
明明同在屋檐下,却鲜少有不必要的交流,顶多是在午饭前,替张姨过来问问她想吃什么。
有时她在书房画一上午的画,都很难见上谈既周几面。
他可能是知道她在上课,很少在附近走动,一般到了楼上就不再下来,亦或是一直呆在一楼的客厅,偶尔抱着发糕去后花园晒太阳。
温知聆只能让自己更加专注的画画,不要为根本不存在的涟漪劳神。
她的效率高出不少,余下的时间便练练行楷,或者写写放在书包里的作业。
有时也会走神,不知不觉的在草稿纸上写好多遍谈既周的名字才反应过来,然后撕下那一页胡乱塞进书包里。
因为谈既周的疏淡,她觉得自己的礼物显得很没必要,便搁置下来。
六月初,时序入夏,淮城进入梅雨季。
阴雨连绵中糅杂几分燠热,温知聆也换上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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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相配的夏季校服。
周日的下午,温知聆和往常一样,在差不多的时间收拾书包去客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雨,但她书包里常备了一把雨伞,倒是不担心会淋湿。
谈既周在客厅,见到她,问了句:“准备去学校了?”
温知聆点头,有些意外。
方老师说:“既周要回去,刚刚和我说顺路送你去学校,正好外面下雨了,坐他的车方便。”
温知聆知道他只是出于好心,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出门换鞋时,谈既周帮她拎着书包,一直到上车才还给她。
他今天穿的白T恤和长裤,腕间戴一块表,除此之外干干净净,再无其他冗余配饰。
温知聆上车后一直沉默着,她觉得谈既周应该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从书包里翻出mp3。
在戴耳机之前,他却忽然看过来。
“跟我没话说了?”
温知聆微微瞪大眼睛,觉得他有点恶人先告状。
但她做不到指责他,“我以为你不想聊天。”
谈既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她这种错觉,“我么?”
“嗯。”
“那我现在给自己打个声明,还来得及吗?”
谈既周觉得用忽明忽灭的火星形容他和温知聆之间的相处很合适,总是需要他抛出个引子才能复燃。
温知聆没有回这句话,她抱着书包,“其实我一直想给你送个礼物。”
她想说很久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谈既周完全靠自己梳理出来前因后果。
“为了谢谢我陪你看了夜场电影?”
不止是这个原因,但温知聆点了头,“对。”
谈既周也不推辞,下一句就问:“礼物呢?”
温知聆顿住,实在地说:“还没买。”
他一哂,“你真行,这都过去多久了?”
温知聆也很难为情,“我下周带给你?”
谈既周敛了点笑,摇摇头,“我下周不在,好意我心领了,别破费。”
温知聆执着发问:“下下周呢?”
“后面一个月都不在,之后也难说。”
温知聆意识到什么,低低的哦一声。
到学校时,谈既周先下来替她将伞撑开。
温知聆下车,从他手里接过伞柄。
两人在一把伞下,她仰头望进他的眼里,又有点仓皇的移开。
“我先进学校了,你也回车上吧,再见。”
“嗯,再见。”
等进了班里,温知聆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将mp3落在车座上。
当晚,她收到一条短信,号码没有署名,但她知道那是谁。
[mp3我放到方老师家了。]
温知聆默默将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上他的名字。
下一周,温知聆在方老师家看到自己的mp3,耳机线缠得整齐,摆在书桌正中央。
她收进书包,不经意地提起mp3的拾得者。
方老师说:“这会儿他估计都不在国内了。”
温知聆不惊讶。
好比一早就设置过的闹钟,响铃时,没人会觉得意想不到,顶多只会感叹,原来已经到点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16.16
二月底,温知聆返校没几天,被认识的一个学姐叫去吃饭。
学姐叫时蕾,两人不是一个专业的,温知聆大二的时候帮她主持过一场小型辩论赛,之后便熟悉起来,时蕾留在本校读研,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
还在临北老家时,温知聆就收到过时蕾的消息,说自己请客吃饭,问她去不去,当时她拒绝了。
对她来说,虽然许多不必要的社交很难避免,但能少则少。
但返校之后,时蕾又邀请一次,说是专门组的朋友局,趁着大家都还在校,之后就很难再聚齐了。
温知聆和学姐的这份交情没有深到让她毫无负担的推掉聚会,大四下学期,也没有什么课要上了,她推辞不掉,只能应下。
聚会的时间定在晚上。
白天的时候,温知聆照常去图书馆写毕业论文,直到临近约好的饭点才收拾东西回寝室。
推开寝室的门,只有室友黎思然在里面。
黎思然窝在床上看剧,听到动静,从上铺探出脑袋,看到是她,惊讶道:“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温知聆解释:“时蕾学姐今晚请客,我待会儿要出去吃饭。”
北方供暖,室内暖烘烘的,温知聆放下电脑包,脱了大衣,去阳台把上午晒的衣服收进来,免得染上夜里的潮气。
趁着温知聆叠衣服的时间,黎思然关了平板,和她聊合租的事。
“我最近开始找房子了,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温知聆想了想,“能离地铁口近一些最好,不然通勤不太方便。”
她已经签好工作,七月中旬入职,公司在商务区,周边寸土寸金,租金不是她们两个刚毕业的学生能负担得起的,所以想住得近几乎不可能,只能在交通方面提要求。
“OK,我记着了。”
-
时蕾是本地富二代,财大气粗,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顶有名的老酒楼里。
温知聆掐着点去赴约。
进包厢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扫过一眼,有寥寥几张熟面孔,温知聆走过去和时蕾打招呼,“学姐。”
时蕾转过身便看到挎着单肩包的女生。
温知聆没有打扮,穿款式最简单的黑色大衣配牛仔裤,脚下一双平底鞋,素面朝天,连口红也没涂,未经烫染的长发及肩,清冷又寡淡,像冬末后的积雪化成的一捧水。
只是脸蛋漂亮,怎么都吸引人。
时蕾印象深刻,温知聆帮忙主持过那场辩论赛之后一举成名,联系方式在校园墙上被连着要了半个学期。
但她八风不动,独来独往地专注着自己的学业。
如果不是时蕾和温知聆认识,也会觉得她性格太冷。
时蕾将温知聆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今天叫了几个男的过来,你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温知聆一愣,而后摇头,“我暂时不太想谈。”
“哎呀也不是非得谈,就是解解闷,你放心我背调过,都是优质品,有俩外交学院的,穿西装特正!”
温知聆见学姐劲头十足,也没说扫兴话,抿唇应了,“那我看看吧。”
但话是这样说,后面整顿饭吃下来,温知聆仍旧冷淡,哪怕有几个男生的殷勤都献得人尽皆知了,她也权当不知道。
散场后,温知聆走在最后,和时蕾并排。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一场细雨,现下雨停,只剩有湿度的空气,很合温知聆的心意。
她刚来北城读书的那一年,最不适应的就是这里与淮城截然不同的天气。
可能是席间那两杯酒的缘故,也可能是这样湿湿冷冷的冬末太像淮城。
总之,温知聆无端想起了谈既周。
一个很多年都没有交集的人。
温知聆没有想到自己能把一个很多年都未见过的人记那么久。
就像那年他提笔写下的名字,墨迹洇进宣纸,他也在她的记忆里入木三分。
可能因为遗憾比圆满更让人感到深刻。
十七岁像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那一年的初春她没见到谈既周,方老师说他学业繁重,只回北城短暂逗留几天就走了。
温知聆想到在书包底层躺了许久,刻得歪歪斜斜的印章,失落之余,觉得自己像个守株待兔的愚人。
那之后她经历一些事,渐渐从十几岁的人生中参悟到一些道理。
她很少再有精力去做不切实际的少女梦,刷到塔罗牌的视频也不再停下索要一份心知肚明的答案。
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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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人生都是一本由无数段落组成的厚重书籍,深刻到能让人一想起就产生痛楚或幸福的事太多了。
而她或许只是谈既周的那本书里一笔带过的一句。
温知聆觉得暗恋是一壶冷掉的茶,品一品,确实有不为人知的回甘,但发苦发涩,凉意穿肠。
她很少再去想谈既周,可往后几年,每当初恋这个话题被乐此不疲的提起时,她想到的还是他。
也只有他。
她向来随遇而安,忘不掉就不忘了。
反正那几年也谈不上快乐,何必再对仅存的几件好事赶尽杀绝。
冷风拂面,温知聆思绪回笼,拢了拢大衣,恢复漠然神色。
时蕾在一旁,带着好奇,不死心地盘问她,“你总有个喜欢的类型吧?”
温知聆弯唇:“我喜欢长相正派,但笑起来坏坏的男生。”
时蕾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有个参照物啊。
她做媒的心思全歇,“你就说是谁吧。”
“你不认识。”温知聆淡道:“我也快忘记了。”
“行吧。”时蕾不打听了,抬头看天,“我怎么感觉这雨还在下啊?”
温知聆伸手悬在面前,手心没感觉到凉意,她抬眼,借着灯光看是否有雨丝。
古色古香的酒楼外被灯串装饰着,黄澄澄的光晕,将这一片都衬出几分浮华。
二楼的包厢露台,一个男人倚着凭栏,身形颀长挺拔,指间夹着支燃着的烟,烟头的猩红时隐时现。
温知聆的视线从灯光无意识地挪过去,却在看清他的长相后怔住。
而他眼中的漫不经心也在与她对视后慢慢褪去。
耳边有人找她搭话,熟络着称呼她:“知聆,你是直接回Z大吗,我晚上没喝酒,送你回去?”
温知聆转过头,看到是刚刚一起吃饭的一名男生,“不麻烦了,我们不同校,我打车就好。”
男生摸摸后脑,“麻烦什么,你时蕾学姐刚还让我们多关照你。”
温知聆的心思全然不在面前这人身上,她什么都没说,抬头朝刚刚的露台看去。
男生跟着她一起看过去。
可那里空无一人。
让温知聆疑心自己是不是醉了,才会出现幻觉。
17.17
谈既周回到包厢内,揿灭手里只抽了两口的烟,而后去拿在挂衣架上的大衣。
今晚是生意局,但在座的人中,倒是也有个和他私下相熟的,叫楼禹。
见他动作中带了几分匆匆,楼禹转过身,胳膊横在椅背上,“谈总有事?”
虽然是朋友,但在生意场上,楼禹还是称他谈总。
桌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都等着他开口。
谈既周面色平常,“见到个熟人。”
一听是他的熟人,大家不约而同地想,估计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有人提议:“碰到就是缘分啊,谈总不如叫着进来一块喝点酒?”
“不用。”谈既周穿上大衣,理了理衣领,“你们先聊着,我去一趟就回。”
说罢,他便推开包厢的门出去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楼禹和谈既周认识许多年,早就能看出他的反常。
以往只有别人凑上前找谈既周打招呼的时候,况且哪位熟人不能在手机上联系,需要大费周章的追下去主动问好?
楼禹不记得谈既周身边有这号人物。
好奇心迫使他离开座椅,微微欠身,笑说:“我也失陪一下。”
楼禹走得快,出包厢后没两步就追上刚到楼梯口的人。
谈既周瞥见他,不太意外,继续下楼。
楼禹饶有兴致地问:“你这是见到哪位熟人了啊?”
顺着他的话,谈既周想起十六岁的温知聆。
话很少,有时扎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纤纤弱质的样子,安静地站在桌边画画。
印象不是很深刻,但不是因为忘记了,只是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笔本身就浅淡的墨迹。
他们多久没见过了?
好像有六年了。
他后来回过淮城,在出国的第二年,也是年关之后的那段时间。
当时温知聆早已不在他大伯那里学国画了。
某天晚上回酒店,他被前台叫住,告知他有个女孩留了东西,说是给谈既周的,问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但拿到手后,拆开锦盒发现是枚刻着他名字的印章,他便猜可能是她。
他的通讯录里存了温知聆的号码,于是当晚就拨了通电话过去。
无人接听,只有语音提示他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拿了人家的东西,谈既周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联系不上,心里多少有点记挂。
他在回校前找他大伯旁敲侧击过关于温知聆的事。
从方文鸿那里,谈既周大致了解了她的家庭。
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她父亲做医疗器械的生意,公司规模小,但温饱无忧。
温知聆高二那年,她父亲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方文鸿说自己出手帮了忙,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家里的什么影响,那次之后,她便和他说,不想继续上国画课了。
方文鸿说的不多,言语中有惋惜,但也尊重温知聆的选择。
再后来,出于种种原因,方文鸿搬回北城,和温知聆有关的只言片语也在渐行渐远中消失了。
……
楼下,时蕾还在和人商量是现在就各回各家,还是续场再去唱唱歌。
温知聆站在时蕾身边,小声和她说自己不去了。
因为不想影响别人的想法,她没有很明显,只是稍稍凑近时蕾耳边说了一句。
时蕾清楚温知聆的性格,反正现在饭也吃过了,唱不唱歌无所谓。
“那你怎么回学校?打车还是地铁?”
“打车吧。”
从这里坐地铁回学校还需要换乘,她今晚有点累了,不想再费周折。
刚才说要送温知聆的男生一直留意着这边,听完她们说话,没放弃的又道:“从这儿打车回Z大,车费估计也要不少钱吧,哎知聆,你真不用和我客气。”
“在包厢的时候人多,你估计也记不住,我再介绍下自己吧。”他对温知聆伸出手,挺正式地说:“唐锐泽,H大航科院的。”
言语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真诚。
温知聆其实还没有从那一瞥中回过神,她陷在几分钟前的情绪里,不太想说话,只微微牵一下唇。
她回握一下唐锐泽的手,“那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其实没绕路,H大和你的学校离得也不远,都在一个方向。”
时蕾看得欣慰,轻轻合掌,“那你俩先回吧,路上慢点哈。”
这个点,酒楼门口陆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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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续有吃完饭的客人出来,温知聆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个高大身影径直朝她的方向走近。
唐锐泽浑然不知,和她说自己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要多走几步才能到。
温知聆却没有动,因为有一瞬间,似有所感的念头比思考更快的闪现出来,让她的思绪卡顿数秒,连带着遏制了反应能力。
她以为自己仍熟识谈既周的一切。
但当躺在记忆洪流中历久弥新的那个人,真正站在面前时,她却没办法不感到陌生。
眉宇锋锐,沉着弛然,穿一件灰色过膝大衣,他在这六年里很好的过渡出该有的模样。
温知聆动了动唇,一时被难住,在想自己该怎么称呼他。
谈既周还是谈先生?
细想一下,其实他们的交情很浅。
这犹豫的神态很容易被误解。
在温知聆开口前,一道怪笑插进来,“既周,你这熟人跟你不熟啊。”
楼禹以为温知聆连谈既周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幸灾乐祸之余,又觉得自己今晚这趟来得太值了
——这可能是谈既周这辈子受到的第一次冷遇。
但谈既周却很轻地笑了。
不熟就不熟吧。
她真的没怎么变,褪去了十几岁的青涩,却并没有因此多出圆滑。
他也没指望过她那种性格能对自己多热情,太违和。
就这样挺好的,始终如一。
温知聆才看到谈既周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从他的话里,不难反推出谈既周是怎么介绍她的。
她为自己的迂拙感到抱歉,出声补救,“对不起,我只是……太惊讶了。”
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完全不在温知聆的预想当中。
谈既周说:“没事,我也没想到。”
他的气质突出,凭空出现,不可能不被人注意。
周围的人已经看了一会儿了,包括时蕾和唐锐泽。
明明两人看上去并不熟络,唐锐泽却感到一种威胁,以及,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时蕾想的就简单多了。
她单纯费解,温知聆认识这种极品帅哥还搞什么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