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遁后全员火葬场》
4. 地牢
流筝对上那双深邃的双眼那刻,有刹那的凝滞。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动手杀人时,她用足了力气将银钗狠狠刺进男人的脖颈,男人甚至未来得及呼救,便被她刺破大动脉倒在了地上。
鲜血溅在她脸上,她茫然无措地抚去,却在抬眸瞬间,对上一双冷淡的双眼。
流筝骤然回神,还未来得及将他推开,那人便忽地闭上眼倒下,还恰恰倒在了她的怀里。
流筝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接下他。她看见他纤长而浓密的眼睫安静垂下,被气息吹得些许颤动,滚烫灼热的呼吸喷洒到流筝脸侧。
流筝反应过来,立刻将他推开,他便就这么直挺挺地重重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晕过去。
流筝心底罕见升起一丝怒火,她此生,还从未被人这样愚弄过。
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房门,门外传来阿芊焦急的嗓音:“姑娘,您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了?”
流筝垂眸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男子,蓦地闭了闭眼,忍耐下心底的情绪,冷声道:“我没事,你不用进来。”
流筝忍住想往他身上补几刀的欲望,将人一把捞起,扔在床榻上。
房间里闷哼的声响再次惊动了阿芊,她站在门外徘徊不定,心中担忧自家姑娘受到了什么伤害,但是未得到流筝的许可,她又不敢擅自推门而入。
屋里,流筝看着他毫无所觉的面孔,心中怪异:他难道就不怕自己趁此刻要他的命?
流筝站在原地,眼神从他的脸上一路流连至胸膛,抬手将他的衣角撕开,“撕拉”一声轻响过后,男子的里衣露出来。
流筝动作微顿,此刻男子身上的里衣,几乎都被鲜红的血迹晕染,湿漉漉地粘在腰身上。
流筝没再停顿,转身去木柜上放置的药箱,将他身上仅剩的里衣也剥下来,露出里面肌肉紧实的胸膛,线条流畅,胸口上那处伤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流筝动作微顿。
还挺能忍。
她丝毫没有心慈手软,在他的伤口上随意撒上药粉。
昏厥中的人似乎感受到了疼痛,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眉心拧起,好似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流筝平常习惯了给自己包扎伤口,手法一向娴熟利落,可她还从未给旁人包扎过,敷衍地给他缠上绷带,便收拾了药箱,没再管他。
流筝刚做好这一切,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容娘在屋外喊着她:“流筝,在吗?”
流筝脚步微顿,扯了个屏风过来将里屋挡住,顺便将地上染血的衣服踢进床底,这才走过去开门。
她只将门稍稍开了个缝,站在门口,眼神放在屋外的人身上:“有事吗?”
容娘本想推门进去喝杯茶,见她这动作,讪讪一笑,拨弄了下自己头上的发钗:“那个,流筝啊,我当初让你去陪郭少爷,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他们郭府权大势大,我若是不顺着他,依郭少爷暴戾的性子,能将咱这醉仙楼给砸了。”
流筝淡淡点头:“我知道,还有吗?”
容娘见她面色平静,好似并无对她的怨念,这才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目的:“那郭少爷虽残暴无性,但终究是有侯府在背后撑腰,我们这种小人物,肯定是没办法跟那种家族作对,万一你真的……”
流筝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她眉梢微挑:“容娘,您放心,郭少爷的死亡跟我没关系,即便往后发生什么,也跟醉仙楼没关系。”
容娘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紧绷的面色也一瞬间放松下来,看着流筝笑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流筝啊,你要知道,容娘平常也没强迫你什么,你看,你什么时候想去下场我就安排,你不想下场时,我也从未强迫过你。容娘对你还是不错的,对吧?”
流筝只道:“容娘放心,期满之前,我不会离开醉仙楼,也不会给醉仙楼带来任何麻烦。”
容娘听着她这冷淡的回答,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正要说什么,流筝已先她一步开口:“容娘,我有些累了,今个就不下去吃了,麻烦你让阿芊把饭给我端上来吧。”
她嗓音清泠,却又带着不可置喙的强硬,容娘一愣,一瞬之后,流筝已经把门关上。
容娘站在门外,咬了咬牙,只能把心里的怒气忍下。
她管事醉仙楼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这么在她面前放肆,那流筝却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楼主将她带回来时,只交代给她找个好身份,她见她擅长瑶筝,便让她做了琴师。
她原以为流筝背后的后台是楼主,但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楼主和她有什么接触。
容娘走后不久,流筝就将阿芊叫来:“我有事需出去一趟,在我回来前,你就在这门口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不管听见屋里传来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去。”
阿芊听她这么一说,眼神下意识就往屋内瞟去,然而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木桌,她回神,正好对上流筝冷淡的眸子,下意识一激灵,连忙应声。
流筝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流筝人刚走出醉仙楼,迎面便撞上前来拿人的官兵,那人出示了手中的令牌:“流筝姑娘出来得正好,我们大人方才找来了仵作验完尸,正好有些问题想要问流筝姑娘,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流筝好似早已预料到一般,冲那人不卑不亢一笑:“大人办案,我们这些小民自当配合,还请大人带路。”
男人转身过去的一刹,流筝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空荡荡的左指。
……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周围两排全是坚硬的铁牢,里面关着形形色色罪大恶极的犯人,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忙连滚带爬起身,满是脏污的手死死抓住铁栏,一双双混浊的眼睛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冤枉啊!”
流筝踏着绣鞋一路走进来,鼻息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污浊味道,她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情不自禁略过一丝胆怯。
这抹情绪恰好被身旁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官兵捕捉到,心底微微笑了一声。
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
流筝恍若未觉。
她一路走到最里头,有些牢笼里还有不少正被施刑罪犯,求饶声、尖叫声和粗重的鞭子抽打空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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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作一团,她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前停下。
主事正在里面弯着腰细细观察着地上的尸体,听见脚步声抬眸望来。
流筝微微睁大的双眸,眼底流露一丝强自镇定的平静。
主事轻笑一声:“流筝姑娘方才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关押的,要么是些穷凶极恶之人,要么是些妄图危害朝廷命官之人,不过流筝姑娘大可放心,你跟这些人,可不一样。”
流筝淡淡一笑:“我自然跟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有罪,我并无罪。”
主事微微眯眼:“流筝姑娘可否再将你与郭小侯爷之间的事情与我讲述一遍?”
流筝道:“自然可以。”
“郭小侯爷将姐姐们都唤出去后,屋子里就剩我与他二人,小侯爷兴致上头,就多喝了几杯酒,只是他起初已喝了够多,没过多久便醉了,之后,他想……”
说到这,她面色不复起初的平静,眼角闪过一丝委屈和隐忍,咬了咬唇,又道:“想强迫于我,只是流筝只是个卖艺的,只是推搡着向他敬酒,小侯爷醉得狠了,便晕睡过去,流筝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怠慢郭少爷,将他扶到了床榻上。”
“只是流筝到底是个女子,害怕小侯爷再次醒来做些强迫之事,便慌张出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再然后,便是锦衣卫闯入醉仙楼。”
主事面色微变:“你说锦衣卫出现在哪?”
身旁的官兵见他目露疑问,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主事这才转身看向流筝:“流筝姑娘所言,若是未有欺瞒,那这可就成一桩悬案了啊,究竟是谁对郭少爷有这般深仇大恨呢?”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侍卫,面色急促走进来禀告:“大人,我们的人在醉仙楼附近抓住了一个行为可疑之人。已经查明,有目击证人反映,在小侯爷出事那段时间里,他就在醉仙楼附近。”
主事眯着眼看向流筝,流筝目光坦然回视他,主事这才是收回目光,转身出去。
不多会,他便回来了,这时面色不复刚才的警惕,对流筝道:“叨扰流筝姑娘了,事情已经调查清楚,流筝姑娘的确是无辜之人,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流筝冲他回了个礼:“不麻烦,恭喜主事大人了却一桩悬案。”
她转身离开,清瘦的身影隐入夜色。
……
流筝回来时,阿芊正满脸谨慎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终于松了口气:“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方才容娘来叫你吃饭,我说你不在,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流筝没有多说:“去解决点私事。”
阿芊道:“姑娘没事就好。”
流筝打量了下她的表情,心下意识到屋里的人应该还没醒,她径直推门而入,对阿芊道:“待会你将饭端上来时,记得敲门,没有其他事,不要打扰我。”
见阿芊乖巧点头,她将门关上。
屋里安静无声,流筝脚步很轻,走到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后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打算装睡到何时?”
5. 小倌
流筝看着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公子受这么重的伤,还能醒得这么快。”
男子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如墨乌发散开在脸两侧,无端有几分蒲柳之姿,气势仍旧雍容华贵,一双黑眸凝望着她:“我若是不谨慎些,难保姑娘不会要了我的命。”
“我想,姑娘下手时,定然不会迟疑半分。”
流筝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眼神漫不经心扫过他的面孔:“名字?”
他垂眸低低叹气:“不过一面之缘,应当不至于过问彼此的身份吧?”
流筝手一扬,一把匕首横在他脖颈间:“一面之缘?我为了公子,可是承担了好大的风险。”
流筝一手轻抬,用匕首轻轻划过他的脖颈两边,随后用刀面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问,你答,若敢有半句虚言,我的匕首可不长眼,公子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他安安稳稳地躺着,纹丝不动,像是放弃反抗,任她动作,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好。”
流筝盯着他的眼睛:“今日那锦衣卫,是来寻你的吧?”
他望进她明净的眼底,她眼神干净得好像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但此刻却娴熟地拿着匕首,明晃晃横在他脖颈间。
流筝歪了歪头:“你是什么身份?宫里的人?朝臣子嗣?”
他只静静地看着她。
流筝猜得有些不耐烦了,手中匕首一歪,锋利的刀尖在他脖颈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她眼神有几分冷:“你说不说?你若再不说,便没机会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阿芊敲门的声音,顺着温软的嗓音一并进来:“姑娘,饭好了,我进来了?”
男子看准时机,趁着流筝眼底有一分神,立刻抬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扭,流筝眼神一冷,抬手便要掐住他的脖子,却被他抢先一步抬身,那张深邃的面孔骤然在她眼底放大。
流筝微愣,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腕某个位置轻轻一摁,匕首霎时滑落,流筝抬脚便要踢向他,被他先一步躲过。
他翻身而起,走到外面拉开门,门外的阿芊看见门被打开,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放大便僵在脸上,手中一松,托盘立刻便要坠下,被他眼疾手快稳住。
他迅速往阿芊口中塞了什么,将门关上。此刻流筝也来到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面色微变。
阿芊只来得及看向流筝,道了句:“姑娘……”下一瞬,便晕倒在地。
流筝抬脚踹向他的胸口伤处,男子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弯身捂着胸口,眉心拧起。
流筝见他面色痛苦,内衫又有血迹渗出,没再管他,扶起地上的阿芊,见她眼皮紧闭,面色苍白,她伸手放在她鼻下探了下,眼神似刀锋扫过去:“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喘了口气:“方才所为,皆是在下无奈之举,姑娘放心,你的侍女没事。”
流筝没有错过他话中的“暂时”二字,她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男子胸口的伤口再次撕裂,他仿佛无痛无觉,黑眸直直看着流筝:“姑娘放心,我无意伤害你和你的侍女,只是想请姑娘放过我,待我伤好之后便会离开,不会给姑娘惹任何麻烦,姑娘所做之事,我亦可当做没看见。”
“你给她喂了什么?毒?”
他接着道:“对姑娘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是我之过,待我离开之日,我自会留下解药,请姑娘相信我,我无意伤她性命。”
见流筝仍旧冷冷地望着他,他无奈弯唇:“姑娘不信我?”
流筝扯了扯唇:“你身上有哪点值得我相信吗?”
男子面色诚挚看着她:“姑娘,我们做个赌约吧,姑娘为我隐瞒身份,我伤好后必定会留下解药,在此期间不会伤害任何人,弱我食言,姑娘大可直接向官府告密,言明我的去向。”
流筝静静望着他,心底无端有几分郁气,她讨厌被人威胁,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她。
她冷冷收回视线,将阿芊抱上床。
男子看着她的动作:“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她,她只是昏睡过去了。”
流筝轻笑了笑,反嘲道:“我不关心她,难道关心你吗?”
他唇色苍白,伤本就没好,方才一番动作又牵动伤口,血色在纯白的内衫上蔓延开来,像是一朵鲜艳糜烂的花绽开。
流筝将阿芊放到床上,在她脖颈间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没过多久,阿芊就睁开眼睛,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泪都涌了出来,起身紧紧抱着她:“姑娘!”
流筝甚少与人这般亲近,被她抱住的一瞬间,身子瞬间僵硬,见她哭得实在无助,才迟钝地抬手在她背后一抚。
“姑娘,还好你没事,阿芊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流筝垂下眼眸:“你没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芊哭得投入,一双圆圆的眼睛盛满了泪水:“姑娘,我方才简直要吓死了,您房间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个男人啊?他是不是妄图对你不轨?我现在就去找人将他乱棍打死……”
她这头还未哭诉完,眼眶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眼前视线清晰了些,一抬眸,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阿芊的哭声停止了,抱怨也停住了。
她惊愕睁大眼睛,指着坐在前面的男子:“姑娘,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坐着?”
流筝扭头看了他一眼,见那人也向她投来视线,好似在好奇会如何介绍他。
流筝眼神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不咸不淡道:“哦,他是醉仙楼新来的小倌。”
“……”
阿芊霎时瞪大了双眼,看了看自家美若天仙的姑娘:“那、那他怎么会出现在姑娘的房间?”
流筝眼也未抬:“他对我一见钟情,妄图非礼我,被我发现并及时阻止了。”
“……”
阿芊多看了一眼身姿颀长的男子,又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沉鱼落雁的美貌,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一早便担心,姑娘长得这么美,又这般弱柳扶风,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可如何是好?”
……弱柳扶风?
被指摘的男人没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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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了一眼流筝。
阿芊浑然不觉,忧心忡忡的叹气,忽然又觉不对,蓦地抬眸,指着安静坐在对面的人:“你、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流筝闻言抬眸,便见他像是没有痛觉般坐在那,面色苍白如纸,气度依旧从容,他感受到流筝的目光,微抬眼眸,嘴角牵出一抹弧度:“我无事。”
流筝收回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打开木柜将药箱丢给他。
阿芊看向他的眼神中还有防备,好似他是欺负了自家姑娘的小贼,谨慎问道:“你姓甚名何?家住何方?是哪里人?”
男子接过药箱,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流筝,却正好与她目光相接,他微微弯了弯唇:“在下姓谢。”
流筝怒气未散,对上他眼底的笑意,偏过头去。
这时,有人来敲了门,趁阿芊走过去打开的功夫,流筝转眸看了一眼坐在桌面的人,他瞬间明了,起身进了里屋。
这头阿芊打开门,却见绿绮姑娘站在外面,她见到阿芊,面色微愣,旋即笑了笑:“请问流筝姑娘在吗?”
阿芊回身,看向流筝:“姑娘,有人找你。”
流筝提步向这里走来,看了绿绮一眼,旋即附身在阿芊耳边道:“你在外面看着,暂时别让旁人发现他。”
阿芊不明所以,却仍旧恭敬应了声:“是。”
流筝推门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阿芊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临走前扭头恶狠狠看了眼里头的男子:“谢公子,我劝你少打我们家姑娘的主意,我们姑娘可不会看上你的。”
谢公子:“……”
……
绿绮领着流筝上了楼,在最里面一间房门口停下:“流筝姑娘,主子在里面等你。”
她垂头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流筝推门而入,房间内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她脚步极轻地越过屏风,透过轻纱,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里头有个女子身影。
坐在桌前的女子一袭白衣,姿态优雅,正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只茶盏,水声空灵,茶香四溢。
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兀自低头品着茶。
流筝一声不吭地站着。
那人忽然抬手,一只茶盏远掷而来,重重砸在流筝的右肩,滚烫的茶水氤湿了她的外衫,轻薄的纱衣根本无法阻止灼热接触皮肉,茶盏坠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流筝眼也未眨,身姿笔挺,丝毫未动,仿佛察觉不到右肩上传来的滚烫热意。
就在此时,女人挑起眼尾朝她望来,慢悠悠开口:“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流筝垂眸,声音无波无澜:“流筝办事不利,未能将事情做干净。”
女人笑了下,她走过来,伸出手指,缓慢地碾了下她的伤口,看到眼前的女子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好似无痛无觉,她眼底毫无情绪,却轻笑了声:“你的确办事不利,那郭小侯爷是什么人?你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可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隐患,若是郭侯爷顺着这痕迹查到了你身上,你说,这可怎么办?”
6. 生病
流筝顿了下:“您不用担心,流筝能应对好。”
女子冷笑一声:“你最好真如你所说所说,能应对好,不然,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向谁去讨债?”
流筝垂眸不语。
女子又笑了声,忽然问道:“流筝,你跟我几年了?”
流筝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五年。”
她低低喟叹一声:“五年,五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出任务犯错。”
似是喃喃道:“我将你丢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五年,五年间你身处暗无天日之地,却还是活成了现在这般灵动真实的模样。”
她目光悠然放远,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侧,勾了勾唇:“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多少也对你生出感情了,这次你办事不利,我可以放过你,下次,我就不会再心慈手软了,知道吗?”
流筝低声道:“流筝明白。”
女人轻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刚才碰过她的手:“你明白就好,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若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
流筝回到房间里时,阿芊已经不在了,屋里静寂无声,她关上门,扭头看见桌上的正冒着热气的饭菜,一愣。
恰在此时,谢公子拿了一只洗净的碗从偏门出来,走到外间,看到流筝站在不远处,偏头朝她看来,笑了笑:“流筝姑娘,你回来了,要一起吃吗?”
流筝眼神从丰盛的饭菜上划过,最后停在他含笑的面孔上:“你做的?”
谢公子摇了摇头:“方才阿芊端来的,你出去这么长时间,已经凉了,我便想方法热了热。”
不知为何,流筝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温和平静,丝毫没有方才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
谢公子注意到她防备的眼神,无奈摇头一笑:“这里是你的底盘,我总不至于要下毒害你,更何况,流筝姑娘救了我的命,多亏你的伤药,我此时才能站在这。”
流筝扯了扯唇:“但这丝毫不耽误你给阿芊下毒,不是吗?”
灯光映照着他的面庞,有几分温和:“我若不这样做,流筝姑娘会放过我吗?恐怕我现在更没有机会站在这了吧。”
“我看你生龙活虎的,不像是受伤的人,刚上完药便下地走动,你倒是唯恐伤口好得快。”
谢公子将碗筷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扣了扣,深邃的眼眸望来:“流筝姑娘是心情不好吗?”
流筝看着他,不言,走到桌边坐下。
他看着她拿起碗筷,挑起一道菜正要放入口中,伸手在她白净的手腕处轻轻一挡。
流筝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抬眸,谢公子却没看她,低眸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随后才微抬眼皮望着她:“流筝姑娘,我可以作证,我没下毒。”
流筝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低眸吃了一口菜:“无聊。”
他恍若未觉她的冷漠,兀自低头道:“流筝姑娘若是想关心人,可以换种方法。我身子一向较好,伤口恢复得比常人快些。”
流筝望着他,拧眉道:“你是伤重得连脑子都坏掉了吗?”
她关心他?他疯了吗?
谢公子自顾自往下说:“流筝姑娘于我有恩,我断不会做出伤害姑娘的事,今晚因为我,姑娘没能吃晚饭,我很抱歉,这也算是报偿。”
流筝道:“你尽快好起来,将解药交给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偿。”
谢公子轻笑一声:“会的。”
流筝没再说话,垂头吃饭,男人动作不紧不慢,慢条斯理中可见与生俱来的贵胄气质,流筝放下碗筷,他很知趣地起身端盘子去洗。
流筝身子倚在桌上,一手支着下颚,眼神漫不经心往那边望去,见他动作中带着明显的生疏,宽敞的衣袖因碍事被卷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流筝眯着眼盯了几秒,随后抽回视线。
这些可以交给小厮去做,他非要揽在身上,当做所谓报恩的举动,她也没办法。
……
谢公子出来时,门外有些安静,他四下看了看,没见到那道熟悉的影子。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微微皱眉,走到房门口,他盯着紧闭的房门,想起流筝说得话,没有推开,然而外头的声音却透过房门清晰传来。
“大人,流筝今晚不出场的,若是大人喜欢流筝的表演,可以下次再来。”
隔着房门,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多了些朦胧的轻柔感。
谢公子听着这道声音,眼眸垂下。
对面的男子显然在胡搅蛮缠,兴许还带着几分酒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流筝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嗓音清淡,却又有股韧劲在里面:“大人,这是规矩。”
外头,流筝看着面前的醉醺醺的男子,他显然意识有些不清醒,闻言面色有些不满,伸手就要去抓她,被流筝躲过,恰好此时男子的随侍赶来,将他带走。
流筝平静地转身,推开房门,却正好对上站在门口的男子的眼眸。
他正蹙着眉,望着她。
流筝顿了顿,将门扣上。
她丝毫没有跟他说话的打算,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他的声音传来:“纵然流筝姑娘武功再高强,是否也应当有提防之心?”
流筝脚步顿住,她转身,看到对面那人的视线从她身上轻轻划过。
流筝低头看了眼自己,看到略微松散的衣襟。
他的眼神只是浅浅自那掠过,并无任何过分的凝视。
流筝看着她微蹙的眉眼,忽然轻轻笑了下:“谢公子该不会是觉得,我救下你,反倒辱没了你高风亮节的品行?”
谢公子蹙眉,望着她:“我并未如此觉得,姑娘能救下我,我很感激。”
“只是姑娘,应当对男子多些提防之心。”
流筝听着这话,眼睫微颤,有一瞬间的沉凝,她觉得有几分好笑似地开口:“谢公子,你是否忘了,此处是什么地方?”
她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你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好心地提醒,只是公子是否忘了,先冒犯我的人是你,给我的婢女下毒的人也是你?”
“还是谢公子记忆不大好,忘了自己此前做过什么事了?”
见她面色不悦,谢公子垂下眸子,抿了抿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道:“先前之事,的确是我之过,若姑娘介意,我会竭尽全力补偿。”
流筝瞥他一眼:“补偿倒是不必了。”
她没再管他,转身向房内走去,撂下一句:“公子今夜最好安分一些,我一向觉浅,若是公子妄想深夜对我下手,我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谢公子立在原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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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远去,隔间的门被关上,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流筝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这人发了热。
门外已经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醉仙楼的姑娘们已经开始招呼客人。
躺在外间榻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先前苍白的面色此时变得潮红,流筝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的滚烫,他的呼吸沉重灼热。
流筝将他捞起,扶回榻上,罕见地冒出一丝疑惑。
男人的身子,就这么容易生病?
她不知道,昨日这位谢公子看起来的康健,都是强撑出来的。
流筝不会伺候人,拿了一只干净手帕,沾了热水,便往他额头放去。
她自小发热都是硬撑过来,实在撑不过来,便直接昏厥过去找的大夫。
她想到这,忽然眸光一闪,她为何不带他去找大夫?
可是现在门外都是醉仙楼的人,若是被容娘发现,她该如何解释?
流筝皱着眉,想到这,多看了一眼榻上毫无动静的谢公子。
麻烦。
流筝起身,打开衣柜,换了身衣裳,她戴好面纱,又给床上躺着的男人找了套像样的衣服。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面色潮红的脸,滚烫的触觉让她微微蹙眉。
谢公子感觉身体内仿佛有一阵阵热浪上涌,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无力地抵抗着,恰在此时,有一双微凉的手触上他的面颊,凉意驱散了些他浑身的热意。
他艰难睁开眼,因为发热,狭长的眼睛有些湿润,泛着红润光泽,墨黑深不见底的眼瞳显得有几分纯良:“……流筝姑娘?”
流筝皱眉道:“你发热了,我现在需要带你去找大夫。”
谢公子忍受着体内翻涌的热意,喉结微动,嗓音因忍耐而沙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流筝低头看着他,顿了顿:“你的出现,于我就是个麻烦。”
她还怕再添点麻烦吗?
流筝的手移到他腰间,要扯下他的腰带,但她此生还没解过男人的腰带,找了半天硬是没解下来,她有些不耐烦了,扯住男人的衣襟便要撕开。
适时有一双滚烫的手摁在她的腕骨间,只是轻轻搭在那,流筝动作停下,抬头看他。
谢公子面色潮红,眨了眨眼,似是要将她看清楚,眼底罕见有几分迷惘:“流筝姑娘,你要做什么?”
流筝看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谢公子手仍未移开,就放在她的腕骨上,与她不偏不倚对视,流筝忽然压低身子,眼神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好似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你见我第一面便轻薄于我,我以为你是什么随便之人,怎么现在,你倒是别扭起来了?”
谢公子不言不语,固执与她对视,好似明白了,又好似觉得是梦,眼底带着点迷茫。
流筝忽然就觉得无趣,正要抬起身子,那人的手臂却蓦地横在她背后,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握住纤细的脖颈,一与用力,将她压下,他眼眸深邃:“我知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不是随便之人,更不会趁人之危。”
流筝扬唇一笑,反手一旋,将他的手臂压在下面,她低眉,凑近,声音压得很低,与他对视:“但是,你知不知道,眼前你认为的这个好人,可以随时了结你的性命?”
她慢慢开口道:“毕竟,你现在,就像只待宰的羔羊。”
7. 有毒
流筝以为他会收回视线,然而她鲜少接触男子,低估了男子的劣根性,谢公子只是定定与她对视,眼底深邃,辩不明情绪。
流筝见他不言不语,无趣起身,将找来的新衣裳扔给他:“换上衣服,带你去看大夫。”
她没有停留,转身出去。
她附在阿芊耳边吩咐了几句,阿芊点头出去,她便站在外头等候。
她在外面没等多久,那人便穿好衣裳出来了,流筝上下打量了眼,他气质不俗,换上一套像样的衣裳后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温润如玉。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流筝打量过后便收回视线,起身向门口走去。
她走到门口,才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她回头,见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拧眉道:“你怎么不走?难不成,要我去扶你?”
谢公子闻言似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可能,确实需要流筝姑娘的帮助。”
谢公子抿唇,抬头望她:“是我拖累流筝姑娘了吧?只是我现在实在头晕眼花,看不清路,兴许走上几步便能摔倒,流筝姑娘若是实在不想搭把手,那便如此吧……”
他低低叹了口气,等着那人的反应。
谁料流筝只是看着他,眉头拧成一团,纯纯不解询问:“你怎么这么弱?”
谢公子:“……”这倒是一桩稀奇事。
流筝不耐烦地走近,稳稳托住他的手臂,偏头睨过去:“能走了吧?”
谢公子垂眸看着她随着衣袖上滑,露出半截白皙皮肤的纤细手腕,眼底有浅浅的笑意划过,嗓音却依旧平稳:“嗯,可以了。”
流筝刚走出去,便瞧见不远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外头坐着一个陌生小厮。
流筝扶着他上了马车,随后扭头吩咐阿芊:“你回去吧。”
阿芊掀着帘子,看看那位谢公子,又看看自家姑娘,犹豫道:“姑娘,要不阿芊陪着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公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掀了掀眼皮,看清阿芊面上的戒备,有几分荒唐的感觉。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家姑娘有任何不轨之举。”
流筝看着阿芊道:“他还不至于能跟我动手,你留在醉仙楼,若是容娘起疑来找,你也好帮我推脱。”
阿芊咬了咬唇,她家姑娘的话还是要听的,她担忧道:“那姑娘,你路上注意些。”
流筝点头,转而对车夫道:“走吧。”
流筝刚坐回去,忽而听见身边的人开口:“姑娘身边的侍女,对姑娘很好。”
流筝抬了抬眸,望他一眼:“我的人,不对我好,难不成对你好?”
谢公子笑了声:“这说明,流筝姑娘也是个很好的人。”
流筝看着他:“你是怕我半路丢下你,还是杀人灭尸?放心,我言而有信,不会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更遑论,阿芊的解药还在你身上。”
谢公子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不怀疑姑娘的为人。”
“那便别再说话,留着点力气路上用,不要还未找到大夫,你便坚持不住了。”
流筝摆明了不想跟他说话,说完便闭上双眼,她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一副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的模样,谢公子便垂了垂眸,也闭上眼睛。
一开始马车走得倒是平稳,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便开始晃晃悠悠,颠簸得厉害,流筝闭着眼睛没睡着,但马车不知压着了什么东西,骤然晃荡一下,流筝身子不受控地往另一边倒去。
她立刻睁开眼睛稳住,然而马车里的空间太小,她避无可避触碰到那人,流筝立刻直起身子,挪开,一眼也未往另一边看。
然而安稳没多久,马车再次狠狠颠簸一下,这次的动静比方才还要打,流筝身子一晃,脚上提到木桌,她连忙稳住小桌,身子却因没有支撑往另一边倒。
正要撞上另一边的车壁时,她的肩膀被人稳稳扶住,滚烫的触觉从接触地方传来,流筝回头,撞上谢公子的眼睛。
谢公子眼眶泛酸,因热意氤氲有些微红,此刻看着她,仿佛有几分委屈,流筝心口一跳。
……总不能怪她吧?
谢公子没察觉她眼神中的异常,见她稳住以后,便松开了手,颀长的身子倒在榻上,眼睛紧紧闭上,菲薄的嘴唇泛白。
他隐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攥地紧紧的,腕间青筋隐隐绷起,额头上也出了细密一层汗水,浑身热意翻涌,他抑制不住地喘了口气。
嘴唇微张时,有什么坚硬微凉的东西抵在了嘴角,谢公子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只骨节纤细的手背,随后是那张向来没多少表情的绝艳容颜。
流筝见他愣愣看着,好似在走神,蹙眉:“你还不接过去?”
她动了下手腕,冷眼道:我手要酸了。”
谢公子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仰头一饮而下,流筝看着他如雕塑般流利好看的下颚,往下,结实的喉结轻轻滚动,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
流筝起身,一把掀开帘子,向外看了几眼,见周围环境偏僻,俨然已经里京中繁华之地远了些,开口问道:“我怎么没见过这条路?”
车夫骑在马背上,跟随着马的起伏身子摇晃着,他一手捏着鞭子,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笑了笑:“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是小道,不太好走,但是近些。”
“我看跟姑娘一起来的那位公子脸色不是很好,心下寻思姑娘当是着急给他治病的,便自作主张走了这条小路,姑娘不介意吧?”
流筝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回道:“当然不介意。”
流筝慢慢退回去,重新坐回马车垫上,偏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他此刻看上去比方才更糟糕了,一张如玉面孔都染上了潮红,狭长的眼尾被红意晕染开,如墨眸子也含潮带雾似的,整齐的衣襟已经因方才挣扎散开些,流筝眼神顺着他的脖颈往下看,注意到他的肩胛骨处都泛着红。
但他的气质太过干净,即便是此时也清润俊朗。
似是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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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视线,谢公子骨节分明的手紧攥了下,青筋蜿蜒绷起,他强撑着看向她:“……流筝姑娘,怎么了吗?”
流筝盯着他沉默了会儿,问:“你还好吗?”
谢公子无奈弯唇一笑,额角青筋隐隐绷起,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但嗓音艰涩道:“我也想好起来……但是,我此刻看起来应当是不太好的。”
他鸦青色的浓密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抬了抬眼,凝望着她:“给姑娘添麻烦了吗?”
流筝看着他:“你眼下这副模样,不像是简单的发热。”
他额角有汗冒出来:“我也……这么觉得。”
流筝问:“你还能忍吗?”
她向来实话实说,从不考虑是否伤人心,诚恳道:“现在你这个样子,于我而言,应当是有些麻烦。”
谢公子胸腔略微起伏,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好看的眉毛深深拧在一起,只是额角的汗一滴一滴接着滑下来,他没想到体内的波动会对他影响这么大。
他看着眼前凝望着他的姑娘,她不说话时气质如粼粼春水,清泠淡雅,此刻黛眉微蹙,眸光淡淡凝在他身上,似是思索要将他如何处理。
谢公子感受着那股热意在他五脏六腑中乱窜,他此刻情绪翻涌,无法再直视流筝姑娘,只好移开目光,盯着微微晃动的帘子,缓缓道:“流筝姑娘,昨日多谢你出手相救,这个恩情在下会永记在心,日后若是流筝姑娘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讨要报偿。”
流筝看着他,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缓缓拧起。
谢公子感受到她的目光,以为她觉得不耐烦了,垂了眸静了下,可话还是要说完的:“……只是,也不知道在下今日能否度过这一劫,流筝姑娘是个好人,我不该如此利用你,姑娘放心,那日我给阿芊姑娘吃的不是毒药,她不会有事。”
流筝面色微变:“你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若是流筝姑娘心中不平,可随意向我讨要补偿。”
流筝奇怪看他一眼:“你跟我莫名其妙说这些干吗?”
谢公子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我不想再拖累流筝姑娘了。”
流筝偏了偏头,扯了扯嘴角:“现在你想起来拖累我了?”
“……姑娘别生气。”谢公子慢慢垂下眼。
流筝看他:“晚了,等日后医好你,再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赔礼道歉。”
额际汗水顺着眼角留下,带来一阵干涩的感觉,谢公子眨了眨眼,将那股怪异感挤出去,略微茫然的抬头望她:“……什么?”
她不是要放弃他吗?
流筝道:“我都送你到这一步了,难不成要看着你去死?”
“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就想着这么一了百了?那岂不便宜你了?”
“还有,我早就想打断你了。”
她慢慢挑起眼眸,琥珀色的眼瞳干净清澈,一手缓缓摸向后腰,眼神望着前方,是极冷的神色,偏头睨他一眼:
“你还有力气逃跑吗?”
8. 酒馆
没等他回答,流筝便接着说道:“便是你没力气了,也得给我站起来,待会若是打起来,我可不一定会顾得上你。”
“……”谢公子垂眸,想到方才自己的那番话,忽的有些面热,他见流筝姑娘那样看着自己,以为她实在是不耐烦了,要将他抛下。
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收敛好情绪,强行压下身体的燥热感,扶着横木撑起了身子,看着流筝,缓缓开口:“好。”
“我不会拖流筝姑娘后腿的。”
流筝淡淡道:“希望如此。”
她看着被风吹起的轿帘,一手紧紧握住别在腰后的匕首。
恰在此时,一只长箭势如破竹般直直刺破轿帘飞进来,流筝微微一偏头,伸手将谢公子猛地推开,谢公子身子撞在轿子上,他闷哼一声。
流筝回头看了眼那只箭,淡淡道:“箭上有毒,你小心。”
谢公子抬头看她:“姑娘也是。”
他居然担心自己?
流筝扯了扯嘴角,没再看他,旋身而出,几乎就在她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抹锋利尖锐的银色直冲她的眼睛而来,流筝立刻握住那刀,牢牢的,让它不能再近半分。
车夫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懒散和笑意,眼神冰冷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是死士。
流筝心下了然,另一只手迅速扯下腰间的刀,用力插入那人的脖颈,在鲜血四溅的前一刻将那人踹下马车。
流筝放下帘子,回头看了里面的男人一眼:“还能走吗?”
谢公子眼前模糊不清,仅能凭眼前传来的声音判断那人在哪,他望过去,忽然眼瞳一缩,迅速起身将流筝压下,然而他自己却没来得及躲过,伴随着长箭划破长空的声音,蓦地闷哼一声:“……流筝姑娘,你没事吧?”
流筝被压在他身下,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愣,随后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他背后的伤。
“……多此一举。”
谢公子闻言一笑,有些无奈似的:“是我一时心急忘了,流筝姑娘武功高强,这点小计根本伤不到流筝姑娘。”
他眉心微动,蓦地一口血吐出来,染湿了衣襟。
流筝眼神冰冷下来,将他背后的长箭折断,随后拔出插在墙上的长箭,掀开帘子一角,她四下望了望,翻身而出,骑在马背上,在隐藏在暗处那人再次射出长箭一霎那,捡起马背上的弓弩,拉弓,瞄准那处,迅速射出。
长箭如虹贯破长空,她歪了歪头,那只长箭插入马车一侧,与此同时,她看见不远处树枝微颤。
流筝不再迟疑,一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迅速扬起长鞭,狠狠甩到身下的马身上,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啼叫一声,随后迅速向前飞奔。
到了一家医馆门口,流筝勒马,转身掀帘,里面的人早已不省人事,面色发青,流筝将人扶起,下了马车就往医馆走去。
刚进来便有小厮询问事由,流筝自顾自往前走,将人放在厅堂的榻上,随后一把扯过小厮:“叫你们馆中的大夫过来。”
小厮被她的眼神吓到,慌张道:“姑、姑娘,你手下留情,别慌,我、我这就去请我家大夫。”
流筝松开他,看他慌乱向外跑去,不久便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夫提着药箱赶来。
大夫放下药箱,坐在榻上人身旁,将手放在他的手腕处,凝神探了会儿,又掰开他的眼睛观察了下,随后提笔开始写单子。
流筝皱眉看着他动作:“他怎么样?还能活吗?”
大夫闻言斜了她一眼:“你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吧,哪有这么咒自己的丈夫的?”
“放心吧,你家夫君好好的,死不了,就是中了点小毒,我这就写几味药材,服下就好了。”
流筝盯着他:“谁跟你说,他是我夫君?”
大夫抬头疑惑道:“不是你夫君?那你为何这么着急?不就是因为担心他?”
流筝看着他不说话。
大夫一脸见多识广的表情,埋下头絮絮写着药方子:“你们这样的小年轻,我实在见多了,在外别别扭扭不肯承认,实际上早就担心坏了吧。”
流筝手往后摁住腰间的匕首,隐忍地闭了闭眼,随后漠然坐在一边。
大夫写好了方子,唤了一声小厮,将方子交给他:“你就按照这个药方上的药材给他拿药。”
那小厮盯着方子看了几眼,忽然抬头:“……师父,这药方子上有几味药材,咱这药馆用完了,还没进货呢。”
大夫一愣,道:“那便快去仓库里取啊。”
小厮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姑娘,正好与她冷漠的眼神对上,忽而心下一跳:“……仓库也没有了,若想要,只能去大药房里拿,只是咱这里距离大药房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这位公子能不能撑住。”
“……”
流筝忽然起身,径直走向小厮,从他手中取过药方子,看了两眼,扭头问大夫:“这些便够了吗?”
大夫一时被她问得愣住,不知她是何意思,点了点头:“这就够了。”
流筝又扭头看了眼榻上的人:“他现在能撑多长时间?”
大夫道:“你家夫君中的虽不是什么剧毒,但是因他原先有伤在身,抵抗力本就微弱,再加上这一遭,若是一个时辰内没能服下解药,怕是……有生命危险。”
流筝点头,看着大夫道:“那便麻烦您,在我回来之前,帮我好生照看着他,银子定然不会少你们的。”
她说完,四下看了眼,走到桌子边取下放着的幕篱,随后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银子,买这副幕篱。”
她戴上幕篱,随后向外走去。
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怔愣过后忙起身道:“姑娘,你得快点啊,你家夫君中的毒可不等人。”
流筝脚步一踉跄,猛地闭了闭眼,加快步子向外走去。
身后小厮看着她的背影,忽的挠了挠头,目露疑惑:“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位姑娘……”
大夫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毫不客气道:“无论什么姑娘,只要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你都觉得在哪见过。”
小厮连忙反驳:“才不是!我只是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
大夫见他仍站在原地愣愣望着那位姑娘远去的背影,又是一巴掌扇到他头上:“还看呢?还不快去烧热水,拿块干净的布来,给这位公子敷上。”
小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连忙应声,起身去准备了。
顺带也将方才的思绪抛在脑后。
……
那头,流筝在一家酒馆面前停下,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牌子,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唇。
几个加大加粗的字体写着赫然几个字:君心酒馆。
酒馆内客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群如织,流筝刚走进去,便闻到酒香四溢。
她的身影也吸引来不少目光,纵然头上戴着幕篱,但衣衫下绰约身影依旧遮挡不住。
有坐在外面的男子醉醺醺睁开眼睛,闻到一阵清凉的冷质香传入鼻息,一眼便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刚要伸手,被小厮不动声色挡住,等那小厮走开,那道曼妙身影已然不在了。
男子不耐地咒骂一声,随后便又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流筝走到柜台前时,女人身着长裙,正翘着双腿,一晃一晃的,身子懒洋洋地倒在软倚上,恍若无骨,乌黑的头发散开,脸上盖着本书。
流筝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案,女人好似正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头,没反应,流筝又敲了敲桌面,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
这下,女人好似才被吵醒,身子抖了抖,染着红蔻丹的纤长指节往身后一指,声音模糊不清道:“想要什么酒,多少酒,都去外头找小厮,别来烦老娘。”
流筝看着她,眉头微挑,倾身过去一把将她脸上的书取下,刺眼的光瞬间照进眼里,女人皱了皱好看的眉,不耐烦地睁开眼:“哪个不长眼的……”
瞧见眼前站着的人的瞬间,她面色一变,眼里多了几分肃重,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朝四周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这里,她才起身将流筝拉进身后的房间,关上门。
女人转过身来看向流筝,眼底有几分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常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懒洋洋地开口:“哟,瞧瞧,这不是我们的稀客吗?怎么今日想起来找我了?不是说好了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也不见,见面也只当陌生人吗?”
她眯了眯眸子,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自己手上染红的指甲:“怎么,想我啦?突然发现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如此重要,忍不住来找我?”
流筝见此,纵然知道那人现在看不清自己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无语掩下,再次睁眼时,眼底恢复了平静,她这才取下自己的幕篱:“我都还没露面,你怎么就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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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女人不高兴了,寇丹也不欣赏了:“你这话也太无情了吧?好歹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好战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无情无义?”
流筝不想理会她的不着调,转而掏出那张药方子,递给她:“你看看这张药方子,你这里有没有。”
女人立刻挺直了身子,接过她那张药方子,看了几眼,皱眉道:“这是解毒的药方子,还不是一般的毒,你受伤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女子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身姿也笔直,丝毫没有受伤后的虚弱之态,她嘶了一声:“奇了怪了,我这退出组织还没多久呢,武功下降了,难不成眼力劲也下降了?我怎么丝毫没看出你哪里有受伤的样子呢?”
流筝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我,是旁人。”
女人好似嗅到不一样的气息,忙凑近,眼睛明亮着看向流筝:“给旁人用的?谁啊?我认识吗?跟你是什么关系?”
流筝看着那张猝然凑近的面孔,忍不住偏了偏头,忍耐道:“……你问题太多了,这药材到底有没有?”
女人“嘁”了一声,见她眼神淡漠,无趣地瞥开眼神:“真是太令人伤心了,这才分别多久,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了。”
眼见流筝忍不住眯了眯眼,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忙收起那副玩笑的姿态,笑道:“有的,自然是有的,真是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神医圣手,这里什么药材没有?”
她摆了摆手,唤了一声小厮,又扭头对着流筝道:“等着啊,我这就找人给你去取。”
小厮推门而入,女人在他耳边吩咐几声,小厮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女人关上门,又懒洋洋低倚回软榻上,顺手拉着流筝也坐下,小嘴也没停下:“这下可以了吧?瞧瞧你刚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流筝面色寡淡,始终任她说。
女人撇了撇嘴,想起什么,又凑到她耳边道:“对了,我近日,可是听说了一些事情啊。”
流筝扭头看她:“我看你这日子过得甚是潇洒,还有心情打听别的事情?”
女人摆了摆手,眼角一眯:“欸,还好吧,我这酒馆生意太好,来得人多,从早到晚,有时我觉都睡不太安生。”
流筝眉梢微动,对上她的眼睛,女人笑了笑,又接着道:“生意太好,赚的银子太多了,总担心有人来抢。”
流筝:“……”
她撇过脸。
女人假惺惺叹了口气:“欸,没办法,人在江湖中,就是这么潇洒,想赚钱便赚钱,想开店便开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流筝轻轻“呵”了一声,起身便要走人。
女人连忙将她拉住:“我的好流筝,你可别走啊,你这药材还没拿到呢,再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流筝扭头:“你还想跟我炫耀什么?”
女人:“……”
她讪讪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日子虽舒适,但过得也太无趣了些,你好不容易来找我一次,我就想陪你说说话。”
流筝纠正她:“是你想和我说话。”
女人嘴角一抽:“好好好,是我,是我想跟你说话,行了吧?”
流筝看着她的脸色,道:“若是你实在觉得无趣,便去寻个人陪你,不就好了?”
女人身子一僵,连忙摆手:“算了算了,男人都太麻烦。”
流筝之前跟对这些事情都不关心,纵然她爱说,流筝也只是听着,不发表意见,此时听见她这句话,想到现在医馆躺着的男人,却忍不住想点头,但好在她忍住了。
否则,以女人的性子,能追问她一天。
女人终于回归了正题:“我最近听说咸阳候府的小侯爷死在了醉仙楼,这事,是你做的吧?”
流筝还没回答,她便接着道:“你可先别急着否认,我都猜到了,除了你干的还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要我说,你这一步棋,走得也太险了,那人到底是咸阳候府的人,那咸阳候府的侯爷可是二皇子身后的人,你就这么得罪上他们,今后一段时间可过不了安生日子。”
她这话一出,忽然顿住。
流筝又何时有过安生日子?
流筝和她可不一样。
流筝闻言,眼神平淡:“我本来也就没打算过安生日子。”
老板娘皱眉:“你这样做,凌娘就没有丝毫察觉,怪罪你吗?”
9. 好人
流筝垂下眸子,想到上次与凌娘见面时,她说得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可能吧……即便她现在没有察觉到,以后也总会察觉到,不过,早日察觉到也好。”
因为,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女人望着她清冷淡雅的眉眼,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你为他们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流筝,你也是时候,为自己而活了。”
她望着远处,看见外头明媚灿烈的日头,还有客人和小厮们一应一答的喧闹声,似是喃喃道:“没想到,当初我们一起从那里面走出来,竟是这么快便分道扬镳,我居然成了最潇洒的人。”
流筝看着她的面孔,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厮的敲门声。
女人收起思绪,一反常态,认真地看向流筝。
流筝见她这副模样,眉头一跳,心下隐隐有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听女人认真道:“流筝,你可要好好活着。”
流筝:“……你可以不咒我吗?”
流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我还从未从你嘴里,听见过一句好话。”
女人哈哈一笑,眉眼笑意绽开:“我这说得可是真心话,若是以后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孤独终老的。”
“毕竟,只有你能听得下去我说话。”
“……”
流筝拿起桌上的幕篱,戴上,随后向门外走去,她拉开门,取过小厮手上的东西,只留下一句话:“下次有机会,再来好好品尝你的酒。”
这话,是属于流筝的保证。
身后,女人看着她离去的纤瘦背影,眼底满是笑意,待那道身影在视线重彻底消失,她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
药馆内,小厮端着热水出来,将干净的布料打湿,拧了拧水,随后细致地放上榻上男子的额头上。
他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忽然就想到方才离去的那位姑娘,她虽遮掩着面容,但看着那远黛眉,清泠眼,也能想象出是个怎么姿容明丽的模样。
眼前这男子的虽面容苍白,冷汗涟涟,但却不显分毫狼狈,反倒有几分谪仙之姿,容颜深邃清俊,气质儒雅。
他想着想着,忽然走神,又觉得自己肯定在哪见过那位姑娘。
忽然手腕被人用力抓住,小厮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见男子眉头拧起,好似痛苦非常,挣扎着睁开眼睛,望着他:“……流筝姑娘呢?”
他声音太轻,小厮一时没有听清,只隐隐听见后头两字,他愣了下:“这位公子……你是在找随你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吗?你中了毒,她去给你找药去了。”
那位公子闻言才松开他的手,皱了皱眉,艰难开口:“她……去多久了?”
小厮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公子是担心那位姑娘遇到危险吗?”
谢公子没说话,一双眼看着他。
小厮道:“这……应当不会吧?虽说那姑娘也没说去哪找药材,但小人见那位姑娘的气质异于常人,应当不会出事吧。”
谢公子闻言挣扎着便要起身,小厮忙拦住他:“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您中了毒,现在尚未服药,若是您因为乱动导致那毒侵入身体,可得不偿失啊。您放心,那位姑娘肯定不会出事的,她答应过,一个时辰内定然能回来。”
谢公子嗓音沙哑,问他:“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小厮想起那姑娘的话,原话倒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稳住这位公子:“是真的,她当真这么说。”
恰好此时大夫走进屋里,见他清醒过来,挑了挑眉:“你这小子身体倒是硬实,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清醒过来,不容易啊。”
见小厮一脸为难,他问道:“怎么了?”
小厮看了眼榻上的男子:“这位公子一醒来,便要找那位姑娘,师父,你说,那位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了声:“我说你这小子怎么清醒得这么快,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夫人,怎么,担心她啊?放心吧,你家夫人没事,她好好的呢,反倒是你,若是再乱动弹,我可就无法保证能将你医好喽。”
谢公子眉宇微动,顿了顿,才开口道:“大夫慎言,我与那位姑娘清清白白,并无你所想的那层关系。”
大夫只当他是羞涩,还要再说些什么,小厮无意间向外望去,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师父,那位姑娘回来了!”
三人皆朝那头看去,见到一道清冷身影走近。
流筝取下幕篱,将手中的药材递给大夫:“麻烦您看看,您要的药材是不是这些?”
大夫接过来,打开细致地看了看,抬眼惊讶地望她一眼:“确是这些,一样不少。”
流筝看向那位小厮:“那就麻烦你去熬药了。”
小厮应声,取过药材匆匆离开。
流筝取下幕篱后便坐在了一边,那大夫倒是摸着胡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流筝抬头:“怎么?”
大夫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心中有几分纳罕,到嘴边的话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出口:“这位姑娘,不知你方才那些药材,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夫在这医馆行医坐馆几十年了,对这药材也懂些行情,老夫刚才写下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寻常药物,一般的药铺是弄不来的。”
流筝淡淡抬眸:“你也说了是一般的药铺弄不来的,那就说明,我去的并非一般药铺。”
大夫吹胡子瞪眼看着她道:“老夫自然知道你去的不是一般药铺,老夫只是想问你,既然一般药铺弄不来,那你方才是从哪里取得?那大药行距离我这医馆可不远,便是你骑马快行,也要一番功夫。”
流筝掀了掀眸,不再搭理他。
那大夫左右想了又想,狐疑道:“老夫也没听说过,这附近有哪些药铺还有这些药材啊……”
恰在此时,榻上的人重重咳了声:“大夫……能麻烦您给我倒杯茶吗?”
大夫闻言下意识点头,脑中还在思索着这位姑娘是从哪弄来的这些药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大夫,压根用不着做这些事。
那人走后,流筝眼神放到榻上的男人身上:“你是故意支开他?”
谢公子眼底染上一丝笑意:“流筝姑娘不是不想再与他说话了吗?”
流筝睨着他,心想这人倒是会揣测心思。
“我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挺清醒,待会小厮便能把药熬好,你喝下药后,应当就无事了。既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流筝姑娘!”
流筝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回头便见他强撑着从榻上起身,却又克制不住重重咳了几声。
流筝脚步定在原地,凝视他:“你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谢公子强忍着痛苦抬眼:“在下……只是想感谢流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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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说完了吗?”
眼见面前的姑娘一副“说完了我便要走了”的表情,谢公子忙又道:“姑娘,对不起……我不该轻薄姑娘,欺骗姑娘,还请姑娘回去,替我跟那位阿芊姑娘道一声歉,若日后有缘再相见,姑娘可向我讨要补偿,我会竭尽全力帮姑娘。”
流筝面无表情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实在不必再提醒她,她上当受骗过一次。
“报答就免了,你也帮不了我什么,我们以后应当也不会再相见了。”
谢公子垂眸,也想到这一层,忽而抬眸,深邃的眼瞳透着些清亮:“流筝姑娘若是方便,可否再多留几日?我想报答姑娘救命之恩,也算是为我之过赎罪。”
流筝看着他:“公子将初见我那日的事情牢牢守在心里,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报偿了。”
谢公子摇了摇头:“姑娘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答应过姑娘,便不会食言。只是还请姑娘能给我一个答谢的机会。”
谢公子看着她,缓缓道:“姑娘受我欺瞒,难道就甘心这样离去?不觉得太便宜我了吗?”
“……”
流筝抬眼,缓缓看向他。
她自个都没提这事,他倒好,当着她面便将此事挑明了。
流筝盯着他慢慢道:“原来你还清楚,自己亏欠于我。”
谢公子面上一派坦然,好似丝毫未觉她话中风雨欲来的寒意,脸上看不出一丝自我谴责的懊悔。
“那姑娘,愿意给在下一个补偿的机会吗?”
他见流筝站着不动,又开口道:“并且,姑娘一开始与我的约定,是待我伤彻底好了之后才能离开,现下姑娘还未看着我好起,怎能离开呢?”
流筝抬眼看他,目光泛冷:“那是你欺骗我,让我以为阿芊服了你的毒。”
谢公子眨了眨眼,于是道:“那姑娘又怎知道,我并未给阿芊姑娘下毒这句话,不是欺骗你呢?”
“……”
回应他的,是一把锋利尖锐,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他颈侧。
流筝冷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敢杀你?”
谢公子眼也未眨:“因为我知晓,流筝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轻轻嗤笑一声:“你初见我便知道我杀过人,在发现你之后,我甚至还想着要了结你,断我的后路,我这样刀尖舔血之人,你居然敢认为我是个好人?”
“我该说你单纯,还是愚蠢?”
谢公子仰头认真看着她,仿佛丝毫未察觉到脖颈间的利刃只需稍稍一动便会将他的喉咙割断:“但姑娘知晓锦衣卫找的人是我,还是帮我隐瞒下,并且见我受伤后,立刻找人替我医治。”
流筝看着他,重复道:“那是因为我以为阿芊被你下了毒。”
谢公子闻言忽的笑了,他容颜苍白似雪,但眉眼温润如春:“即便流筝姑娘说得都对,我于姑娘来说是个陌生人,流筝姑娘觉得我不了解你很正常,但是阿芊姑娘于流筝姑娘来说不算陌生人,她却说过,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一愣,想到郭少爷死亡那日,锦衣卫到处搜查,所有人都知晓她是最后见过郭少爷的人,望她皆退避三尺,唯有阿芊一双担忧的目光望向她:“我知晓姑娘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
流筝笑了声:“那是因为,你们都很天真。”
10. 喜欢
她漫不经心地翻转着刀刃,好似在想用什么样的手法割断他的喉咙:“阿芊只见过我待人拒之千里的模样,你却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天真也便罢了,你怎么还如此天真?”
谢公子看着她,眉心微动:“流筝姑娘杀的那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作恶多端,为非作歹,强迫良家妇女,姑娘即便杀他,也定然是因为他强迫姑娘,姑娘正当防卫罢了。”
流筝好笑似地看向他:“你真是如此想的?还是……只是觉得你此刻的性命拿捏在我手中,便挑了些违心的好话应付我?”
谢公子问:“是否违心,姑娘当真看不出来吗?”
“更何况,阿芊姑娘于姑娘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姑娘便待她如此好,甚至为了她对我言听计从,姑娘若不是个心善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姑娘若实在想否认,在下也没办法,我心里清楚便够了。”
流筝看着他,好似看不懂他,她放下手中的匕首:“你的话,实在太多了。”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厮端着熬制好的药水向这头走来,刚走过来,看见流筝清冷着一张脸,榻上的气质绝艳的公子正坐起来看着她,他一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两口子……吵架了?
小厮将手中的药递给那位公子,谢公子伸出一只手接过,随后面不改色一饮而下。
小厮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两位气质容貌都不像是会吵架的人,一个清冷绝艳,像是懒得吵架的人,一个温润如玉,像是不会一点糟糕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两人在一起,气场别别扭扭……却又莫名和谐。
……可能这就是夫妻间的默契吧。
想到这,小厮叹了口气,觉得不能让两人因误会就貌合神离,清了清嗓开口道:“这位姑娘,你可别错怪了你的夫君,你不知道,方才你走后,半晌没回来,这位公子有多担心你,甚至愣是从昏睡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唯恐你出了什么事。”
流筝下意识抬头,与谢公子的眼神对上。
四目相对,忽地又莫名移开视线。
流筝扯过木倚坐下,身姿板正,看着那小厮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他夫人,他也不是我夫君,懂吗?”
小厮对上她的眼睛,莫名后背发凉,忍不住抖了抖肩,连声道:“懂了,懂了。”
他转头又对那位公子吩咐道:“我师父说了,公子喝下这碗药,虽说解了这毒,但背上的伤口要每日换药,才能好得快些。”
见他点头,小厮这才松了口气,接过空了的药碗离去,转身前又深深看了眼那位公子,心想老人说得话还是有几分对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对着那位冷着脸的姑娘道:“姑娘,你这夫君后背的伤,还没来得及上药,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流筝眼神冷冷望过去:“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厮缩了缩头,抱着药碗连忙离开了。
走时嘴里还嘟囔着:“现在的小夫妻啊……”
流筝坐在椅子上蓦地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谢公子看着她的脸色,嘴角溢出几分笑意,但在流筝看过来时立刻敛去了,正经道:“姑娘若是介意,便算了吧。”
流筝看着他:“算了?怎么算了?你的伤不想好了?”
流筝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小厮方才搁那的药,拔了盖子,看着他:“不就是上个药?公子初见我时也没那么羞涩。”
谢公子:“……”
谢公子不再多言,松了松衣裳,露出宽厚后背,肌肉紧实流畅,伤口因长时间未处理,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流筝看了眼,撒上药粉。
越好的药粉用起来越疼,谢公子一瞬间肌肉绷得紧紧的,浑身都紧绷起来,但仍是一言未发,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脸色苍白了不少。
流筝看着他,莫名想到昨日给他上药时,伤口溃烂到和衣裳紧紧黏在一起,她手力一向粗暴惯了,他却没有露出丝毫疼痛难耐的表情,即便是在昏睡中。
流筝的思绪一时有些飘远,直到谢公子察觉她的走神,出声提醒了句:“流筝姑娘?”
流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摁在他肩膀上,停留过多时间。
谢公子本不欲出声,但是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停留着,女子的手再如何也比男子要细嫩柔软不少,流筝姑娘的手指上却有些许茧子,触上肩膀那一刻,他略微有些痒意,这痒意几乎要遮掩了痛觉。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才出声询问。
流筝在他开口的下一瞬立刻移开自己的手,转身取了绷带给他缠上。
谢公子感受着她的动作,忽然开口道:“姑娘缠绷带的手法,倒是熟练。”
流筝听出他的试探,觑他一眼,没说话。
她动作利索,很快便上好了药,也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流筝感觉有些口渴,转身走到桌边,提了水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本欲放下,忽然想到什么,便提了水壶向外走去。
谢公子躺在榻上,困倦感莫名席卷而来,不知是不是方才药效的作用,听闻不远处脚步声愈来愈远,下意识睁开眼望去:“流筝姑娘,你要走了吗?”
流筝向外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对上他眼底略微的惺忪:“……不是。”
谢公子便放心躺下了。
流筝转身,继续向外走去,心底染上一丝莫名。
待她提着烧好的水进来时,榻上那人已经睡熟了,流筝看着他苍白的薄唇,稍稍犹豫一会儿,旋即倒了杯水,放在他嘴角,那人却在被她触碰到的一瞬间,立刻睁开了眼,眼底满是警觉,看清眼前人后,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流筝看着他,提醒:“手。”
谢公子低头,看见自己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茶盏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撒出来一些,他立即松了手。
他低声道:“抱歉,流筝姑娘。”
流筝没怎么在意:“没事。”
她重新抬眼,谢公子一直盯着她看,她有些莫名:“喝不喝水?”
他的唇干成那样。
谢公子眼底浮上些许笑意:“多谢姑娘。”
他抬过那杯茶,一饮而下。
他大抵是十分困倦,喝完便又睡下了,神色安稳。
流筝坐在一边看着他的面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他的面具,早被人取下了。
流筝下意识皱眉,看到他安然的面容,又移开视线。
罢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上赶着担忧什么。
……
谢公子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黯淡下来,他一转头,便看见坐在不远处正闭目养神的姑娘。
流筝警觉性高,他视线看过来时瞬间,她便感受到了,睁眼望去:“醒了?”
谢公子看着她,嗓音还有些干涩:“流筝姑娘,你今日,还回醉仙楼吗?”
流筝扫了他的伤口一眼:“你这样,我怎么回去?”
谢公子便抬头望着她:“姑娘是个好人。”
流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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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句。
流筝面无表情移开视线:“不用谢。你把该忘掉的事情忘掉就好了。”
谢公子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流筝不理会他这句话:“能起来吗?我们得去找家客栈。”
谢公子点头:“我已经好多了。”
流筝转身出去前,撞上走进来的小厮,小厮看见她这张冷面,心底有些犯怵:“……姑娘,这是我算好的账。”
流筝又多给了他几锭银子,小厮还未来得及高兴,流筝俯身在他耳边道:“今日我们来过之事,你便当做没看过。”
小厮忽而脊背泛凉,颤颤抬眸,对上流筝那双平静到泛冷的眼神,忙应声道:“小人、小人知道了。”
流筝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身去拿面具给谢公子戴上,扶着他向外走。
……
两人虽都遮掩着面容,但气质实在出众,吸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街上行人形形色色,两边摊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这仿佛只是个庸常的黄昏,相安无事的平静。
两人都没说话,仿佛心中都明白这平静之下的暗涌波涛。
谢公子忽然停了步子,侧眸看着不远处的摊贩:“姑娘,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流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在外摆摊卖饺子的摊贩,流筝顿了下,余光瞥到谢公子清亮的双眼:“……好。”
流筝平静垂眸,总归是最后一顿散伙饭了。
两人挑了个隔间,流筝取下幕篱,小厮很快迎上来,殷切询问:“姑娘,公子,两位想要些什么?”
谢公子看向她,流筝抬眸:“两碗水饺,一碗不放葱。”
“哎!两位稍等,小人马上就给两位端上来。”
流筝放下幕篱后,端坐在椅子上,忽然不知道做什么,她一抬头,便能对上对面那人的眼睛,流筝莫名不想与他对视,索性偏过头,望向窗外。
外面大大小小的街摊陈列,行人来来往往,面上大多带着归家的喜悦,或是和家人出来买卖散步,脸上也有甜蜜的笑容。
谢公子刚坐下时,对这周围的环境有些不适,他从未在这样的环境中吃过饭,周遭都是人群,虽说他们选的位置已经算是隐蔽,但嘈杂的声音仍旧入耳。
他轻轻皱了下眉,抬眼却看见流筝姑娘面色平静望向窗外,对周遭喧闹声充耳不闻,谢公子微顿,深邃的目光凝在她惊艳的面容上。
她面容清绝,这般淡然不语时,似高山皑皑白雪,近观仿佛成了一种亵渎,她凝眸时的思绪尽被敛下藏在冰雪之下,令人无从知晓。
他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
两人从来不算相熟。
直到小厮端着饭碗过来时,流筝终于被这道声音牵回思绪。
她一回眸,却对上谢公子深邃的眼眸。
流筝一愣,谢公子却已收回视线,望向桌上的饭碗。
流筝便也提起筷子不声不响吃起来。
她动作不紧不慢,两人恰在同一时刻吃完。
流筝自然地提起幕篱戴上,也隔绝了对面的视线,谢公子整低头递给小厮银子。
流筝看了眼,抽回视线,率先起身往外走去。
谢公子付完银子便起身跟上,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天色慢慢暗下来,周围也多了几分静谧。
流筝却忽然听见他开口,低声问:“流筝姑娘,不喜欢吃饺子吗?”
流筝停下脚步,眼中有一刻怔忪。
11. 遇袭
她方才并未流露出任何不喜欢的表情,他是怎么发现的?
流筝目光凝在他脸上,谢公子却微微笑了笑,目光中含着歉疚道:“姑娘若是不喜欢,下次便不要吃了。人生在世,要学会取悦自己。”
他抿了抿唇:“这次是我没有想周到,流筝姑娘,抱歉。”
流筝又是一怔:“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吃的。”
他怎么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流筝的眉头深深蹙起。
长街的另一头,一位老爷爷抱着一根用竹条编成的木桩子,上面插满了各型各色的糖人和冰糖葫芦,他踩着一双杂草编制成的拖鞋,正随意地往这边走来。
谢公子余光扫到,垂眸认真地问流筝:“流筝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
流筝:“……”她对口腹之欲不太感兴趣,餐饭一向是能果腹就行。
但她刚才注意到谢公子的余光,她心里涌起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掀起眼皮望他:“你觉得,我会喜欢吃那种东西?”
谢公子低头认真道:“我听说,吃些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
流筝面无表情觑他:“那只是针对小孩子,我又不是。”
“……好吧。”谢公子似带遗憾垂眸。
忽然,流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腿上,她低头,见一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小男孩扑在她腿上,被撞了出去,倒在地上,嘴里“啊”了一声。
他重重摔在地上,两只瘦得几乎皮包骨的小手被坚硬的地面摩擦着,他感受到了疼痛,小嘴一瘪,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上面赫然是几道血痕,他转瞬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流筝:“……”
她蹲下身去,盯着那个小男孩:“想碰瓷?”
小男孩倔强着含着泪望着她,眼底满是委屈,他灰扑扑的一张小脸之上,唯有一双眼睛明净清澈,此刻直直地盯着流筝。
流筝望着那双眼睛,恍神间,身旁的谢公子已经蹲下身来,递给小男孩一只修长如竹的手。
“摔疼了吗?还能站起来吗?”
小男孩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盯着他那只干净白皙的手,愣了几下,他垂头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才慢慢将手交给谢公子。
谢公子很轻地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倒地时染上的灰尘。
小男孩看着他,面色慢慢涨红,吞吞吐吐道:“你……这位姑娘撞了我,你们要、要赔我钱!”
流筝睨了他一眼:“见过碰瓷的,没见过碰瓷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小男孩听懂她的话,被灰尘染脏的面孔变得通红,他眼中已有退缩之意,但还是强忍着羞耻站在原地,向两人伸出手:“你们看!我的手都被撞破了!你们得赔偿!”
流筝看了眼他磕破皮的手,轻哼一声,没什么反应地移开视线。
小男孩见她一脸冷漠无动于衷,仿佛置身事外,以为自己此趟要无功而返了,眼底立刻多了几分慌乱的情绪。
就在这时,他脏兮兮的衣服遮掩之下,肚子忽然鸣叫了声。
小男孩立刻收回手,到底是年龄小,此刻忍不住略微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谢公子轻笑一声,小男孩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察觉到他眼底的温和,立刻紧紧盯着他,露出脆弱的表情:“这位公子……你们撞了我,若是不想赔钱也可以,但、但你们要请我吃饭!”
流筝双手环抱着看他:“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碰瓷我就算了,现在还要我们请你吃饭,这是什么事?”
小男孩死不承认:“谁说我是故意撞上来的!明明是你们站在大街中心不走动,我一时没看见才不慎撞了上来。”
“这样啊,”流筝道:“听起来,像是我的错?”
小男孩盯着她不说话。
但他小小年纪,眼底压根藏不住什么事。
谢公子此时温声开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流筝偏头看他,见他认真温和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望着他,紧了紧手,好似有些难以说出口,低头喃喃道:“我想吃……”
他声音太小,谢公子没听清,他微微俯下了身子。
谁知,就在此时,小男孩蓦地伸出身勾住挂在他腰间的钱袋,转身扒开人群就撒开腿跑。
谢公子站在原地未动,定定望着那个方向。
身边传来流筝冷淡的嗓音:“谢公子,这下知晓江湖险恶了吗?”
谢公子面上却无丝毫被欺骗之后的怨悔,只是看着小男孩跑去的方向笑了笑:“看他的样子,应当好几日都没有吃饭了,身子那样瘦弱,跑得倒是快。这下,他接下来几日应当都不会担心果腹问题了。”
流筝侧眸,看着他温和的侧脸,在他得视线转过来的前一刻收回目光:“谢公子真是活菩萨。”
谢公子看着她:“流筝姑娘不是吗?”
“流筝姑娘早知道那孩子是故意的,却也什么都没做,我想以流筝姑娘的身手,应当在那个孩子伸手的一瞬间便可以制止了,流筝姑娘却没有那样做。”
流筝对上他的视线,他眼眸深邃又温润平静,却在她看来时有几分笑意,好似带着早已将一切都看透的笃定。
流筝收回视线,一言未发地转身,谢公子看着她的纤瘦背影,兀自低头一笑,声音很轻道:“流筝姑娘,也是个好人。”
……
天色将暮,两人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家客栈。
流筝走到柜台前,老板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娴熟地问:“两位想要几间房?”
流筝将钱袋子里的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两间。”
老板瞅了几眼,便抬头对流筝道:“姑娘若是想要两间房……这点银子可不太够。”
流筝缓缓抬眼。
老板冲她笑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客栈底蕴深厚,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服务好,这价格自然而然也就高了上来。”
流筝看了眼谢公子,谢公子对她道:“流筝姑娘,我们再去别处寻寻吧。”
流筝还未定夺出声,这边客栈老板已经悠悠出声提醒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这是这片地方唯一的一家客栈,你们若是还想寻下家,估计要走上个两三时辰。况且,我这客栈一向来客众多,你们这头转身走了,说不定最后一间房便租出去了,你们确定要离开吗?”
流筝垂眸思索一会儿,将桌上的银子推给他:“我们要一间房。”
“得嘞!”老板接过银子,瞬间喜笑颜开,从里头出来带着他们去找房子。
到了门口,老板打开了房门让他们进去,又笑道:“姑娘,公子,你们看看,还满意吗?我这房间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您开门喊一声小厮便可,自会有人给你们送上来。”
流筝大致扫了眼,点头。
老板道:“那两位便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关上门便离开了。
谢公子看着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扭头问流筝:“姑娘,我们今晚……”
流筝干脆地打断他:“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
谢公子到嘴边的奉劝之词将将止住,他好似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才垂眸望她。
便见流筝好整以暇地抱肩看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投来,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情愿?”
谢公子心思活络,几乎是立刻便明白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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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意思。
他眼底忍不住氤氲开笑意。
“流筝姑娘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我证明,你不是好人?”
流筝嘴角的弧度敛下,盯着他一言不发。
谢公子立刻忍下嘴角的笑意。
流筝冷着脸,一言不发往里屋走去,自顾自躺到了床上。
既然他如此彬彬有礼,那她就看看,他到底要如何逞强。
流筝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外头那人看着她睡去,眼底的笑意再也盈不住。
……
某一时刻,流筝睁开了双眼,她眼中清醒,仿佛从没睡着。
流筝掀开被子起身,来到外面,看着榻上蜷缩着身子的人,他身子挺拔高大,这张小榻完全容不下,眼下看来,颇有几分滑稽之态。
流筝借着月光盯着他,见他眉心没忍住蹙起,额角也渐渐浸上一层汗。
流筝将他扶起,用手触上他的额头,有些微热,但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她扶起他,动作不轻,他一向敏锐,此刻却没清醒过来。
流筝将他扶到床上,他蹙起的眉头才缓缓绽开。
流筝站在床边,睨了他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
真不知道,他在逞强什么。
……
乌云蔽日,窗外稀疏的月光也黯淡下来。
谢公子躺在床上,他陷入梦中,梦里却不太安生,他紧紧皱着眉,额角又渐渐被汗水打湿。
流筝坐在他不远处,靠着墙,倦意袭来,也慢慢闭上眼睛。
某一时刻,她蓦地睁眼,一手覆上腰间匕首。
她凝眸向窗口看去,木制的窗牖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摇摇晃晃着,在地上打下幢幢暗影,窗外的树枝也被风吹得摇晃,落了一地的影子四处窜动。
看上去好似没什么异常,流筝却敏锐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逼近。
这么多年,她的感觉从未出错过。
流筝起身走到床头,拍了拍床上的人。
谢公子一向觉浅,此时却像是陷入梦魇中,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流筝正要抬手向他的额头探去,忽然感到身后一凉,她蓦地回头,却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口无声无息跳进来,流筝拔出匕首,冷冷望向来人。
流筝没再管身后的人,立刻起身迎上,她动作如残影,肉眼几乎难以看清。
然而越是交手她便越是心惊,这人的身手非同小可,出手招招狠戾,明显是冲着她的性命而来。
流筝顾忌着身后的人,出手时总有忌惮,黑衣人像是也察觉到这点,立刻转而向她身后攻去,流筝一脚提到他腿上,趁他脚步踉跄,转而越过他站在床前。
黑衣人却趁着与她交手的瞬间,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向她身后那人掷去,流筝正要起身拦下,那人却抽出另一把刀向她砍来,流筝动身躲开,手与那柄剑擦过。
她心惊回眸,恰在此时,窗外却突然飞来一只长箭,截下那柄长剑。
长剑重重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谢公子蓦地睁开眼睛,他眼前眩晕,却撑着身子起来,看见流筝和一个黑衣人交打在一起,眼神立刻清明:“流筝姑娘!”
一阵烟雾却忽然在屋里炸开,流筝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口鼻,却还是吸入了些,她在意识溃散的前一刻重重咬下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将她的理智拉回一些,她来不及管眼前的黑衣人,转身就去查看床上的人。
她走近才发现,床上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浑身僵冷间,黑衣人捡起地上的长剑向她刺来,流筝迅速转身躲开,却仍是慢了一步,她抬手抓住那柄刺入左肩的长剑,牢牢桎梏,抬眸冷冷看向他:“谁派你来的?让我猜猜,是咸阳候府?”
12. 男孩
黑衣人冷冷笑道:“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然而下一瞬,他却看见眼前的人弯了弯眉眼,流筝一脚踹在他胸口,黑衣人身子重重往后摔倒在地上,流筝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来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剑,干脆利索地划破他的喉咙。
那人只来得及睁大双眼,下一刻,头便倒在了地上。
流筝看了眼自己左肩上的伤口,走回到床前,拿起地上那只长箭,借着月光打量了几眼。
……不是今日上午的那种箭。
看来,刚才来的人应当与今日上午刺杀他们的不是一伙。
……
夜晚的道路上人影稀疏,一辆装潢普通的马车匆匆行走着。
马车里,蒙面的男人低头看了眼尚未清醒过来的男人,抬眼低声问身旁的男子:“殿下……我们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方才那屋中的女子怎么办?”
被称为殿下的男人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的话何意:“什么怎么办?”
蒙面男回想了下方才的画面:“我看……太子殿下与她的关系好似不一般。”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我可只答应了来救太子殿下,至于其他的,可不归我管。”
蒙面男迟疑:“可是……”
男人懒洋洋摆了摆手:“可是什么呢?你家太子殿下都这副模样了,你还在顾及一个陌生女子?本殿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解救你家殿下于水火之中,已是仁至义尽了,哪来那么多时间去管旁人?”
“行了,你看看你家殿下都伤成什么样了?”
他低头打量了一眼沉睡着的男子,轻轻“啧”了一声,瞥开眼:“这倒是有趣,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家殿下伤成这样过。”
蒙面男顾及太子的安危,立刻收敛了脑中的思绪。
一旁的男人无趣地偏开视线。
啧,这都是什么事。
马车内安静无声,外面也唯有马蹄急促踩踏地面的声音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与黑夜交织。
……
房间内混乱不堪,桌子椅子被打碎,混乱地分布在地上,烟雾缓缓散开,流筝身体上的痛感也慢慢传来,她将钱袋里的最后的几锭银子放下,戴好幕篱,随后从窗边一跃而下。
黑夜中,前路漫长的好似毫无尽头,流筝脚步极轻,身形灵活地穿梭在巷子小路之中,不声不响地向前走去。
偶有几个晚归的醉酒男子,摇头晃脑地走在大路上,双眼迷蒙,看见眼前出现一道清丽的身影,气质清清冷冷,头戴幕篱,男子醉了神,便要上前拦下调戏一番,一阵风吹过,扬起薄纱,他却见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眸,仿佛盯死人一般盯着他,男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再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远了。
男子低头咒骂几声,又开始摇头晃脑,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想起那道身影,眉眼清丽雅致,卷长的眼睫,只是……
……只是什么呢?
男子的头脑被酒精蒙蔽,再想往下就不容易了,他兀自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方才那女子削薄的肩头有一抹绽放极致的红。
像极了……
血。
男子想到这,下意识尖叫一声,抬眼却不再见那姑娘身影,却也不再敢在外头慢悠悠晃悠,连忙加快步子,脚下像抹了油似的往家里赶。
黑夜笼罩着大地,遮掩下一切白日不堪露面的真相。
流筝渐渐失了力气,眼前也不再清晰,头脑发昏,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前恍恍惚惚看见一座破败的寺庙。
大门破破烂烂地掉了一大半,另一部分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挂着,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它吹气的脆弱,里面黑黢黢一片,好似藏着什么东西。
流筝已顾不上那些了,脚步着走了进去,随后找到一根柱子,身子靠在那根柱子上,喘了口气,慢慢下滑,最终倒在地上,彻底陷入黑暗。
暮色沉寂,风声森然呼啸。
有人甜蜜安然入眠,有人醉着不省人事,有人陷入梦魇不可自拔。
……
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昨夜沉寂着的一切再次喧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路口两边生了些将将淹没马蹄的杂草,经过一夜,草叶子上生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被男孩的匆忙脚步带动的风无情地将这些水珠扇下。
男孩急急忙忙跑进庙里,随后径直走向一个隐蔽的暗处,将里头躺在地上的一个小女孩扶起,小女孩身上和他一样穿着破旧的衣裳,但脸上、身上都很干净,像是被人精心照顾着。
小女孩脸色泛着不自然的苍白,眼底乌青一片,头发也杂乱着,像是许久没有打理,男孩将她小心翼翼扶起来,往她口中灌了点干净的水,女孩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
“哥哥……”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瘦瘦小小一只缩在男孩怀里,眼神下移,看见男孩手上拿着的东西。
男孩将手里的食物给她递过去,小声道:“阿梧,快吃吧。”
女孩见到食物,眼底顿时生出光亮,但却拿在手上迟迟不敢吃,抬眼小心地看了眼男孩:“哥哥……你又挨打了吗?”
不然,他哪里来的钱给自己买饭呢?
她说到这,立刻便要起身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被男孩一把摁住,小声哄道:“我没事……阿梧,你赶快吃吧,吃完就能好起来了。”
女孩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那哥哥是哪里来的钱?”
男孩抓了抓自己的额头,道:“……我路上乞讨时,撞见了几个好人,他们给了我好多银子,够我们吃上几天的了。”
女孩目光怀疑道:“真的吗?”
男孩用力点头:“真的!那位公子可好了,他不小心撞到了我,便立刻给我银子当做赔偿。”
女孩抿抿唇:“那哥哥受伤了吗?”
男孩立刻摇头:“没有!当然没有!哥哥那么强壮,怎么可能受伤?”
女孩看了看他和自己差不多瘦弱的胳膊,没吱声,过了好半晌,才抬头问他:“哥哥……已经吃过了吗?”
男孩旋即点头:“那当然,哥哥在外面吃了好多才回来的。”
女孩见他神色认真诚挚,这才缓缓拿起手里的食物,狼吞虎咽般往口中塞。
男孩看着她低头吃饭的模样,下意识咽了咽唾沫,连忙别开头。
女孩这时却重重咳嗽起来,苍白的两颊开始泛起潮红,咳得一声比一声重,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男孩连忙扶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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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咳了好久才停下,眼角都咳出了泪花,她抬头,嗓音虚弱道:“哥哥……我没事,就是吃得太快了。”
男孩盯着她,抿了抿唇,不言语。
过了会儿,他蓦地站起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面上一派严肃,对女孩的嗓音却是温和:“阿梧,你好好待在这里,哪也别去,我……去去就来。”
男孩说完,便立刻抬步向外跑去,他身子瘦削,但跑起来却是极快,一会儿便没了人影。
身后女孩的弱弱的声音也被甩在后面:“哥哥,你要去哪……”
……
男孩一口气跑到一家饭馆门口,他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招待着客人的小厮,喘了口气,才咬牙鼓起勇气走进去。
他跑到老板面前,抬头看着他:“大人,您能不能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在这招待客人行吗?”
老板正懒散地翘着两条腿数着银子,闻言垂眸睨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小孩子,滚出去,我这可不要你这么小的打杂,你这么瘦小,能干什么?”
男孩立刻抬头扬声反驳他道:“我是看起来瘦而已!我力气可大了!”
他一咬牙,绕过柜台跑了进去,抱着老板的腿:“您就要我吧!我保证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老板被他吓了一跳,瞬间忘了自己刚算账算到哪了,他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一把将他踹开:“滚开,哪里来的小杂碎,敢跟我叫板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这一片出了名的乞儿,除了乞讨和偷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男孩重重倒在地上,粗糙的地板磨破了他的掌心,他没顾上疼痛,不甘心地望着他。
老板看见他清亮忍气的眼神,一下子畅怀笑了:“怎么,恨上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杂碎打的什么心思?不就是想来偷钱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惯着你,别以为你是个小孩子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信不信,我就是把你打死在这里,也没人刚对我指指点点?”
老板捋起袖子便要起来,他身形肥硕粗壮,站起来便打下一片阴影,作势要收拾他,男孩一骨碌地爬起身,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老板盯着他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数着桌上的银子。
……
男孩一鼓作气跑到一家药铺门口,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径直走了进去,刚踏进门槛,便被一个粗布衣服的小厮拦下,那小厮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声好气开口:“你这孩子,来我们这店里干吗?”
男孩好似抓住了救星一般,用力握住他的手,祈求道:“我妹妹生病了,您能给我一副药吗?”
小厮闻言脸色微变:“你妹妹生病了,你就掏钱买药啊,你来祈求我做什么?”
他又多看了他几眼:“莫不是,你没钱买药,想让我施舍给你呢?”
男孩满眼祈求望着他,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小厮脸色这才彻底变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找我们不听话?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打工的,我可没钱帮你!”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头顶包着粗布的男子,胡须鬓角泛白,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见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扯着嗓子问了句:“做什么呢?在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让客人怎么看我们?”
13. 相救
小厮扭头朝那男人恭敬道:“先生,这孩子说他家里人病了,想要我们白白给他一副药呢。”
男孩瞧见这人对老人说话的语气恭敬,思忖他应当是这里的大夫了,便立刻松开了小厮的手,拉着老头道:“大夫,您医者仁心,救救我的妹妹吧!我、我有钱的!我给您看。”
他慌忙拉开钱袋子,将里头的碎银子掏出来给他看:“您看,我有钱的!求您卖我一副药吧!”
老人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睛凑近瞧了瞧,随即立刻将那男孩推开:“你这点前,可不够我买我这里的药,我们这店百年名声,药材珍贵,药到病除,但是一般的价格可买不到。”
“小子,你再好好想想,要么就现在离开,要么,就凑够钱了再来找我。”
老人冲他摆了摆手,转身便进去了。
男孩还想再说些恳求的话,见他进去,连忙要冲进去,被门口的小厮一把拦下,他被硬生生拖拽着出去,口中还喊道:“大夫,您医者仁心,求求您帮我一把吧!我妹妹病了好久了,要是再拿不到药,她会出事的!”
大夫头也没回:“我这可不是什么菩萨庙,你就是我求我也没用啊!江湖规矩,拿钱办事,你没给钱,就想我给你药,哪里来的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男孩被拖拉硬拽,一把被抛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摊污水里,他破旧的衣服都被脏水染污了,脏水溅了一脸,将他拖出来的小厮站在一旁冷漠地盯着他:“你倒不如就坐在这里乞讨,兴许几天下来,就挣够给你妹妹买药的钱呢?”
男孩单薄的衣裳被地面磨得破损,细细碎碎的石子扎紧了他的皮肉之中,磨得生疼,他强忍着站起来,眼底满是不甘:“可我的妹妹……等不了太久了。”
小厮笑了笑:“那便别等了,说来说去就是个累赘。”
男孩蓦地抬头,憎恨地望着他:“我妹妹才不是累赘!你才是累赘,败类!”
小厮抬手便要扇他耳光,被男孩敏锐躲过,他前段时间为了挣钱,什么脏活累活,搬不上台面的工作都干过,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但店家都仗着他是个小孩子,不仅不给他吃饭,还将所有苦活都给他干,他为了妹妹,硬是忍下来,结果对方却苛扣他的工钱。
男孩恨恨地盯了他一眼,身体灵活躲过他的毒手,转身便跑开了。
他跑得飞快,一会儿便看不着人影了。
男孩跑回那座破庙,来到自己妹妹身旁,才发现她早已因发热昏睡过去,不省人事了。
阿梧浑身上下都发烫,脸更是烧得通红,任凭男孩怎么唤都唤不醒。
男孩慌了,他摇晃着妹妹的身体,想要叫醒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赚不来钱,更救不了妹妹,他是个没用的人,他浑身抖着,即将失去妹妹的恐惧席卷全身,将他的理智都淹没,眼泪一下又一下坠下,他哽咽着:“对不起,阿梧,是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没用,哥哥挣不来钱,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死不了。”
男孩呜呜地哭着:“我妹妹当然不能死!但是我……”
等等,从哪里来的声音?
男孩愣住了,后背像是有数条黄鳝在爬,泛着冰冷的粘腻感,他呆滞地想着,这破庙子他们两人已经住了好久了,他从来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会是什么人?
究竟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男孩立刻放下妹妹,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顺手拿起墙角的一根木棍,他拿在手上,忍下颤抖一步步向后走去。
“你、你是谁?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
那道清冷沙哑的女声咳了几下,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回响,男孩忍下心里的恐惧,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下,身后还有妹妹。
“水……”
男孩紧紧握住手中的木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看到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柱子有好似掩着个什么人,只露出一截烟青色衣角。
男孩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身前,正要落下木棍,却在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愣住。
他呆住了:“是、是你?”
眼前的女子戴着幕篱,无力地倚在柱身上,男孩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此刻浑身紧绷着。
他手里的棍子没松开,目光犹疑地看向她左肩,上面的血迹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干涸了。
她这副样子……像是受伤蛮重的。
男孩抿了抿唇,开口问:“姑娘,你还好吗?”
流筝没来得及回答,狠狠咳了几声,她昨夜因实在忍受不住昏睡了过去,再次睁眼便听见耳边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她抬头,认出眼前的男孩就是偷了谢公子的那个。
男孩听见她的咳嗽声,下意识就想去扶她,可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昨日还偷了和这位姑娘走在一起的男子的钱袋,动作便停住了,手里的棍棒转了转,还是没松开。
虽然他不知道那位公子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但是看他们二人走在一起,应当关系不简单,若是这位姑娘还记恨着他偷了钱袋子,怎么办?
男孩脚步犹豫着,便听那位姑娘开口:“……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不想你妹妹死在这里,便听我的话。”
提到妹妹,男孩眼底多了几分警惕:“我、我怎么相信你?”
流筝看着他:“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即便是为了妹妹,他也不得不相信她。
男孩静静思索着,良久将手中的木棍掷出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
流筝垂眼:“我有些渴了。”现在她的嗓子好像含了砾石一般,嗓音沙哑,一开口便疼痛不已。
男孩看了她两眼,跑回妹妹身边,看了昏迷不醒的妹妹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一点的水,咬牙取过水,跑回流筝身旁。
“给你。”
流筝接过水,一饮而下,干涸已久的喉咙接触到甘甜的水,粗粝的疼痛得到缓解。
流筝抬眼看他:“昨天你抢来的银子还剩多少?”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男孩瞬间捂住藏起来的钱袋子,警惕地盯着她,不说话,后退一小步。
流筝看了眼自己肩头的伤,她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此刻清醒过来方觉得那里传来些许阵痛,若是再没有得到及时包扎,她怕是会失血过多而死。
男孩磕磕绊绊道:“我、我早就花完了!那些钱,还不够我跟妹妹吃饭用的。”
流筝清淡扫过他一眼,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谎言,她此刻恢复了几分力气,低头用力撕下一角还算干净的布料,旋即扯下肩膀的衣服,将黏进血肉的布料用力扯开,用干净的布粗略包扎了一下伤口。
完成之后,她半边肩膀几乎要麻木。
正在此时,那头躺下的阿梧忽然嘤咛一声,男孩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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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往那边跑去,将妹妹捞起在自己怀里:“阿梧!”
女孩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不已,额角的汗水一滴一滴落下,病得已经开始陷入梦魇,口中说着胡话。
男孩扭头朝着流筝喊道:“我已经把最后的水给你了,你要信守承诺,救救我妹妹!”
这时,庙门口出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男孩立刻住了嘴,眼神紧紧地往那头看去。
几个浑身穿着破烂的男子走了进来,头发肮脏不堪,像是多年未打理,隔得远远的也能闻见他们身上一股子臭味。
“老子这几天闯了不少店铺,居然一个字儿都没弄到手,反倒被那几个小子抓住打了一顿,真是晦气!”
“看来你运气真是不好,我跟你说,我这几天手气可好了,偷来不少好东西。”
“哎,我刚才走到路上,遇上一个傻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往我手上塞了几两银子,就向我打听一个姑娘,你说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能被我遇上?他们问我,我肯定说我见过啊,我就是随手指了个方向,他还就真信了,哈哈哈,你说,这年头有钱人都这么没脑子吗?”
“去去去!老子烦着呢,别在老子耳边说这话,想死呢吗你?有好东西就要学会分享知道不?”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拿来吧,你还敢跟老子较劲呢?”
他们争斗推搡的声响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男孩屏着呼吸,心脏快要跳到喉咙眼。
如果被他们发现了……
他连忙抱着妹妹移动到隐蔽的位置,然而他的脚还未来得及收回去,那几个地痞流氓已经走了进去,眼睛往里面一扫,便听见有动静。
刀疤男将手指放到自己嘴边,“嘘”了一声,示意身旁的几个兄弟停止争斗,他眼睛看向某处,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裂开嘴角笑了笑,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哟,兄弟们,瞧瞧我在这发现了什么,原来这破庙里还藏着一个小老鼠啊。”
他身后跟着几人往那个方向看去,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无耻的笑。
刀疤男率先走过去,一把将角落里的男孩扯出来,他身形高大,一只手便能将男孩提起来。
男孩瞬间用力挣扎起来:“你这个无耻的人,放开我!”
男子越过他向身后看去,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女孩时,眼底划过一丝阴暗。
“哟,还不只有你一个人啊,瞧瞧,这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男孩看见他眼底的精光,整个人都炸了:“你放开我!无耻!下流!别碰我妹妹!”
刀疤男一把将他甩在地上,阴狠地笑了笑:“不碰也行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身上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要么,就把你妹妹交出来吧,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好看,卖到青楼了,还能赚不少钱呢。”
男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爬到妹妹身旁,将她掩在身后,恨恨地盯着眼前人:“你休想!我身上没钱,也不会将我妹妹交出去!”
刀疤男舔了舔嘴角:“这可由不得你。”
“仨子,给我把他拉开。”
男孩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个高大男人,回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妹妹,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声音刺破这氛围。
“一群人欺负两个小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14. 错过
三个男子都是一愣,没想到此处还有第六个人,旋即就是一笑:“大哥,没想到这还有个姑娘,听这声音,也不是个俗物啊,我们今天是走了什么好运?”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老天爷看我们这几天过得太苦了,想给我们塞几顿饭呢。”
刀疤男阴沉笑了笑,他随手指了个小弟:“你,在这好好看着这两个小兔崽子,可别让到嘴的羔羊飞跑了,听见没?”
“你们几个,跟我过来,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
几分俱是笑了声,就往发声那地方走去。
走到柱子后头,才发现原来这里还藏着个人。
刀疤男蹲下身,挑了挑流筝的幕篱:“哟,姑娘,这青天白日的,出来怎么还戴个幕篱啊?莫不是,长得实在不堪入目,这才遮掩自己的面容?”
流筝偏头躲开他的脏手,没说话。
一旁的男子抬腿便要踹下去:“我大哥在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了?”
这一脚又被流筝躲过。
男子怒了,正要抬手打下去,被刀疤男拦住。
他慢慢道:“姑娘这脾气,可不小啊。”
他往前头看了一眼:“我看姑娘是想救下那两个小崽子,没错吧?姑娘若是实在想当这活菩萨,也行,毕竟那两个小崽子浑身破破烂烂,看上去也没什么钱,只是,我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姑娘想救下他们,是不是要拿自己来换?”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那幕篱下传来:“谁说,我要从你们手中救下他们?”
几个男子闻言一愣,那头的男孩也愣住了。
刀疤脸乐了:“听姑娘这说法,是不想淌这趟浑水了?”
男孩慢慢握紧自己的拳头,低下头去。
流筝却轻轻笑了声,慢慢道:“我只是觉得,你们未免太过自信,竟然觉得,我需要越过你们的手救人。”
在场几人俱是一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就听那道清冷嗓音接着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刀疤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阴冷的眼睛盯着她:“姑娘的语气……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他抬手就要挥去她头上的幕篱,却被流筝一把抓住手臂,刀疤男脸色一变,他一向力气大,此刻居然被牵制住,动弹不得。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流筝已经起身,一脚将他踢开,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灰尘飞扬。
身后的几个男子对视一眼,立刻冲了上来,流筝动作迅速,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随后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木棍,一把将另一人敲晕。
另两个男子见这副情形,心知今日自己碰了壁,忙起身将晕倒的那人扶起,撒开腿向外跑去。
流筝身子直挺挺立在原地,见他们身影跑远,直到看不见了,她脚步才微微一踉跄。
男孩却在此刻叫起来:“姐姐……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快不行了!”
流筝扶住肩膀,向那头看去。
……
大街的一侧,一辆精致马车静静停在树下一隅,不远处,侍卫提起一把长剑横在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脖颈上,声音冷厉道:“你确定,看见那位姑娘往那个方向去了?”
男子瞬间慌了神,垂眼看着自己脖颈边的长剑,干净的剑面反射着银光,他小心翼翼抬手扶着:“这、这位大人,您可小心着点,别手抖了,这剑可不长眼啊……”
侍卫不耐烦地又将手里的剑往前一步,贴着他的脖子:“你若再拖延,我便让你亲身尝试一下不长眼的剑是什么后果。”
男子腿都吓软了,连忙弯身恭敬道:“别、别,我说,我说!”
他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着回忆:“我确定,我昨夜在这大街上看到过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那时天色已然很晚了,我见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动,便好奇着多看了几眼,只是她戴着幕篱,我实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啊,只知道她气质相貌应当都不错,就往这个方向去了。”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这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嗓音,似是泠泠清泉流过玉石,沉而不闷,声音缓缓:“你看见她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男子闻声不由抬眼望去,却只见马车轿帘被风扬起一角,露出一截绣着蟒纹的玄衣锦缎,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公子,您、您让我想想。”
男子不由懊恼,他一向喜欢喝酒,又一向有个毛病,喝酒后总是会断片,忘记自己经历过什么,然而此刻,几个高大冷漠的侍卫立在他身边,就等着他回想那夜的记忆,他就是想不起来也得想起来。
此时日头正盛,男子却硬生生流了几滴汗,他脑中飞速回想着,忽然开口:“我想、想起来了!那位姑娘应当是受了伤罢,我看到她左肩上,好似有血迹,走路也有些踉跄。”
他原本打算过去调戏一番,看见那血迹之后害怕惹上什么麻烦,这才作罢,更何况那姑娘的眼神,也太冷漠了……
“……受了伤吗。”马车里的嗓音忽然低沉下去,泛着些冷,好似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男子害怕对方不相信自己,连忙道:“这位公子,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啊,昨夜暮色太沉,当时时辰又太晚了,兴许只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准呢。”
马车里好一阵没再传出声音。
男子低着头,汗水顺着耳际滑落,他心中惴惴不安,思忖着这里头的男子跟昨夜瞧见的那姑娘,到底是何关系?
凭这眼前的架势,这里头的男子绝不是普通身份,他寻那女子做什么?总不能是寻仇吧?
他忽然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昨日怕麻烦没有找那姑娘麻烦,若是真调戏了那姑娘,自己今日可不一定能轻易离开了……
良久,马车里才传来那道嗓音:“如此,便多谢你了。”
男子忙摆手:“不谢不谢,能帮到公子就好。”
他悄悄抬眼看着身旁的几个侍卫,几人收了佩剑,车夫驾着马车便离开了。
男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
车厢里,一身懒散的男子身着紫袍,懒洋洋倚在马车上,他听着外头的说话声朝一旁端坐在桌案边的男人睇去一眼,见他面色凝重,他忍不住开口道:“我说,我这大老远费劲跑去救你,你倒好,伤都还没好,睁眼就是去寻人,你这样做,对得起我的一番苦心吗?”
一身玄袍的男子凉凉瞥他一眼:“喔现在没有时间找你算账,你应当松口气。”
紫衣男子作势打了个寒噤,轻哼一声:“你这话说得好生凉薄,竟是丝毫不顾我救了你就性命,没有我,昨夜你就被那二皇子派来的人刺杀了,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谢公子凉凉一笑:“原来我倒是应该谢你?”
紫衣男子手往桌上一摸,摸来一个冰冰凉凉的葡萄,他随意往口中一塞,声音含糊不清:“那不然呢?”
谢公子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开口:“你嘱托我的那件事,我前些日子让人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紫衣男子瞬间直起了身子,葡萄也不吃了,玩笑也不开了,面色凝重望着他:“什么消息?你找到她了?知道她现在在哪?”
谢公子抬手端起桌案上的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没有,骗你的。”
“……”
紫衣男子盯着他,咬牙,半晌,身子才倚回去,他盯着半空,淡淡开口:“行了,我之前许你的那个约定还作数,这次我救你之事,就当作我纯纯心善,行了吧?”
他眼神落到那头的男子身上,眼底晦暗:“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说完后,他又懒洋洋开口道:“你这么在乎昨晚的那个女子?怎么,你认识她?跟她什么关系?还是说……她是你在外头欠的情债?”
谢公子这次眼神都没递给他,马车行得又稳又快,很快便在一所破庙门前停下,侍卫下了马,隔着轿帘对里头的人道:“殿下,前方没路了,只有这座寺庙。”
在他的话落下的一瞬间,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如修竹的手掀开,玄色衣袍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蟒纹,一方面具覆住容颜,露出一双深邃清俊的眼睛。
谢公子望着眼前的庙,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几个侍卫也连忙提步跟上。
侍卫走进去打量了几眼,心下忍不住想,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住人?
“殿下,这里面应当没人。”
谢公子静静打量着此处,整个寺庙像是已经荒废了许久,走进来时灰尘飞扬,各种破破烂烂在地上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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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糟摆放着,连个大门都没有。
他眸色微闪,忽然看到什么,转身向右侧的那根直立着的柱子走去,他低眸——是一块染血的布料。
是他们分开那日,流筝姑娘身上所穿的衣服。
他垂眸,抽来那块布料,渐渐捏紧。
还是来晚一步吗?
流筝姑娘那日为了救他才受伤,可他没能及时找到她,还让她伶仃一人在这种地方过夜。
他忍不住想,流筝姑娘的伤势重不重?疼不疼?
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既然这里没人,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您已经很久没回宫了,娘娘很担心您。”
侍卫心中有些纳罕,他家殿下待人温和,却还从未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人刚清醒过来便要起身来找,皇后娘娘都担心成那样了,他都顾不上回宫。
谢公子垂下的眼睫微颤,眼眸清淡扫过那侍卫一眼,提步向外走去。
“今日我来此之事,不得向外界透露半句。”
侍卫没那个垂头应声,他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方才殿下那一眼中,好似参杂了不易察觉的冷淡。
但他转念一想,怎么会呢,他家殿下,向来待人温和如和风。
谢公子坐上马车,隐没于宽袖间的手指慢慢蜷起,他闭了闭眼。
他自幼聪颖剔透,鲜少欺骗自己,然而此时却忍不住心生后怕。
……流筝姑娘那样厉害,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
此时,街上一角。
男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眼安静躺在自己背上的妹妹,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女子:“姐姐……你真的没骗我吗?真的会帮我妹妹治病?”
流筝低眸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以离开。”
男孩忙住了嘴:“我才不离开你,我就要跟着你,你都答应过我了,不能反悔的!我、我都把最后一口水给你喝了。”
那杯水,他都没舍得喝上一口。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喉咙干涩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又将背后的妹妹往上提了提,搂紧她,才往前走。
流筝道:“你若是信我,便跟着我走,若是不信我,现在离开也无妨。”
男孩回头打量了她几眼:“姐姐,我都叫你姐姐,自然是信你的。”
流筝没回这话。
男孩却仿佛自来熟一般,兀自道:“姐姐,我相信你没骗我,你是个好人。”
流筝垂眸看他,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短短几日,这句话,她已经听过好几遍了。
若是这个小男孩是因为害怕她丢下他,希望她能救他妹妹,那……另一个人又是因为什么?
他武功高强,身份应当也非富即贵,即便没有她,应该也一样能平安逃脱。
想到这,流筝皱眉,那日的男子没有对她出手,应当是来救谢公子的,既然不会伤他性命,那么就此分别也好,到底不是一路人。
男孩清朗带着稚嫩的嗓音从一旁传来:“姐姐,那日和你一起的哥哥呢?他怎么没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们是走失了吗?”
流筝不解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在身边保护我?”
男孩微愣抬头:“难道……那位哥哥不喜欢你吗?”
流筝看着他,眼中莫名:“我与他亦不过是几面之缘的陌路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男孩忍不住张了张下巴:“啊,这样啊,我看姐姐你和那位哥哥还挺亲密的。”
流筝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男孩走着走着,忽然抬头冲流筝一笑:“姐姐,谢谢你。”
流筝莫名:“谢我什么?”
男孩背着妹妹一路,有些累了,忍不住耸了耸肩,才接着道:“我现在知道,那日你和那个哥哥都是有意把钱袋子让给我的了。”
他稚嫩的小脸还粘着灰尘,但抬头看她时,一双眼睛却干净无比:“姐姐打那群坏人时,身手那么利落,姐姐肯定会功夫,姐姐既然会功夫,若非姐姐愿意,我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偷走钱袋子呢?”
流筝看着他的笑脸,眼眸微动,转头看着远方,眼底没什么情绪。
“好人和坏人,不是这么分的。”
15. 收留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男孩快要没力气时,身旁的姑娘终于在一座酒楼面前停下,这家酒楼生意火热,门口的客人来来往往,人声喧哗。
男孩忽然抬头,看着她小声道:“姐姐,你该不会要带我来这里抢钱吧?这可行不通啊,即便你会武功,可还有伤在身呢,我背着阿梧也跑不快,若是被这群小厮逮住了,我们三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流筝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
男孩看着她径直走了进去,咬了咬牙,也跟着走进去。
然而他发现,周围的人小厮明显看见了他们,却没人阻拦。
他们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里间,柜台前的长相艳丽的女人正在懒洋洋数着钱,听见声音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朝这看了一眼,眼底染上些许惊讶:“哟,今个是什么日子吗,这短短几日,你竟然来我这走了两遍。”
她抬手打了个哈欠:“你可别说,你是想我了。”
女人弯弯的狐狸眼看了看小男孩,又看了看男孩背上的女孩,最后把眼神放在流筝身上:“你这是?”
流筝唇色苍白,声音低低的:“他妹妹生病了,我身上没有银子,只能来你这……”
女人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抬头盯着她,看清她面色的一瞬间,眉头深深皱起,她四处看了看,将几人带到房间里。
流筝走进来后,随手取下幕篱放在桌上,一手扶住桌缘,她能感受到自己额角有冷汗渐渐溢出来,眼前也变得眩晕,扣在桌上的指节都泛白。
女人刚安顿好男孩背上的小女孩,将她放在榻上,一回头便见她这副模样。
她心惊了下,立刻找来药和干净的纱布给她换上,抬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和嘴唇,忍不住轻“啧”了声,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消停:“我就说,你再这么玩命下去,迟早有一天得把自己玩死,看看,这就吃不消了吧?这什么时候伤的了,怎么现在才过来找我?真是的,我倒真觉得庆幸,你临死关头还能想着我,不容易啊不容易……”
男孩坐在妹妹旁边,愣愣地看着那头,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姐姐话这么少,她的朋友怎么就这么能说?
对于这,流筝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我没事。”
女人扯了扯唇:“你当然会说你没事,毕竟,在你眼里,只要你没死,就等同于没事。”
女人动作娴熟,很快便给她包扎好,一抬头便注意到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女人挑了挑眉,扭头问流筝:“欸,我说你出个任务,上哪找来的小孩子?”
流筝没顾上她的调侃,看向一旁昏睡过去的小女孩:“你先帮她看看。”
小男孩虽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看她和流筝关系不一般,还是选择了相信。
女人走过来时,一手探上女孩的脉搏,垂眸感受了下,随后便收回了手,起身叫来了外头的小厮,安排他去抓几味药材。
她看着男孩紧紧盯着她的目光,忍不住挑了挑眉:“放心吧,你妹妹好着呢,就是发热太长时间了,所以才昏睡过去了。等一会小厮把药端来,你喂你妹妹喝下,没多久她便能醒过来了。”
男孩抿了抿唇:“谢谢你。”
女人忙完之后便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的软椅中,看着他:“喂,小弟弟,你怎么会跟我家流筝走到一起?”
男孩一怔,抬头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女子,原来这个姐姐叫流筝吗?
女人注意到他的眼神,挑眉:“怎么,她都带你来我这了,你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她没告诉你吗?”
男孩看着她道:“我是在路上遇见姐姐和那个哥哥的,我……抢了那个哥哥的钱袋子,为了给妹妹治病。第二天在城南的那个破庙里发现了姐姐,她当时受了伤,只有一个人。”
女人敏锐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流筝:“哥哥?哪个哥哥?长什么样?跟我家流筝很亲密吗?”
男孩摇头:“那个哥哥当时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的相貌,但是哥哥的气质很温和,就和姐姐站在一起,他们还一起吃饭了。”
男孩见眼前这个狐狸眼姐姐救了自己的妹妹和流筝姐姐,对她好感顿生,便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男孩忍不住挠头:“我觉得……那位哥哥看流筝姐姐的眼神很温柔。”
“他吃饭的时候,还盯着流筝姐姐看了好久。”
坐在一旁的流筝忍不住看过来。
盯着她看了很久?什么时候的事?还有,眼神温柔,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女人越听眼睛里的光芒越灿烂,这么说来,她家流筝要遇桃花了?
她听得身子都忍不住坐直,盯着小男孩道:“你快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让我听听我家流筝都瞒着我干什么事去了……”
“你知道后要怎么样?”
一道清冷的嗓音适时地插了进来。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离谱,流筝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她不冷不淡看了眼低下头去的男孩:“你倒是懂得察言观色。”
小男孩有些赧然,不好意思低挠了挠头。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流筝姐姐会生气,但是,他自认为他说的也没错啊……
流筝又看了眼一旁听的正起劲的女人:“你的问题太多了。”
小厮敲了敲房门,将药碗端进来,把阿梧放到一旁的榻上,将药喂了进去。
流筝视线落到男孩身上:“你有没有事?”
男孩闻言微愣,摇头道:“姐姐放心,我没事的。”
他想起自己先前偷钱袋子一事,有些羞愧地低下脑袋:“姐姐,对不起……那日我不应该偷那位哥哥的银子。”
流筝看着他:“你无需道歉,他本就是故意让你拿走的,更何况,即便你要道歉,也是对他,对我说这话做什么?”
男孩一愣:“那我还能见到那位哥哥吗?”
流筝淡淡道:“应当是不能了。”
男孩丧气地垂下头,流筝瞥了他一眼:“你是为了救你妹妹,也不算拿银子做坏事,到底是可以原谅的。若是以后有机会见了他,我自会把你的这句道歉带上。”
男孩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个好人。”
流筝:“……”
这毛病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女人在那头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开口插进来:“流筝,这两人你打算怎么办?”
她抬起下巴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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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两个小孩。
流筝抬眼看向男孩,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抓了抓头发:“姐姐,我……我没有名字,我和阿梧一生下来便是孤儿,相依为命长大,阿梧……还是我给妹妹起的名字,至于我的名字……姐姐就喊我阿杜吧,这是我去其他店铺里打杂时给自己起的名字。”
流筝一怔。
良久,她抬眸,看向女人:“他们两个留在你这里,你给他们找个活儿干,怎么样?”
阿杜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女人佯装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见阿杜情不自禁挺直了腰板,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悠悠道:“看样子,这身板是瘦弱了些……不过没关系,在我这,也不愁养不好你们,那么,从此以后,你们便留在我这吧。”
阿杜紧紧盯着她:“姐姐,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要我吗?”
流筝问:“你不愿意?”
阿杜嗓音里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当然愿意!”
“谢谢姐姐愿意收留我们,我一定会好好干活的,我什么都能做,真的!我也不要姐姐的钱,只要姐姐愿意永远让我们留在这。”
女人闻言,摇了摇头:“那倒不行。”
见阿杜眼底的光黯淡些许,流筝扫了她一眼:“你别吓他了。”
女人这才噗嗤一声笑开,眼睛眯起来:“我这可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你既然在我这干活儿,我便肯定要付你工钱,你放心,我这包吃住,每月的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阿杜眼角有些湿润,他起身站直,随后直直地跪下去,郑重地给两人磕了几个响头,女人以为自己吓着了他,忙给他扶起来。
“你还真是……说跪就跪,我这可没有随随便便给人下跪的规矩,你往后可得改改。”
阿杜道:“姐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女人眯着眼笑:“你这个年纪的小鬼头,还没那个能力让我失望。”
“行了,我让人带着你下去梳洗梳洗,顺便把你妹妹带回你们的房间,你待会穿得整洁一点,今日你便正式上岗吧。”
阿杜点头,便抱着妹妹顺从地跟着下人下去了。
直到房门关闭,屋子里陷入沉寂,她才收回视线,她看了眼床上的流筝,一屁股坐在茶桌旁,问道:“行了,人都走了,你好好跟我说说,这又是招惹上谁了?”
流筝垂着眸,淡淡道:“就这几日的功夫,我哪里来的多余精力去招惹旁人?”
女人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皱了皱眉:“还是那咸阳候府的人?”
她想到这,摇了摇头道:“我说你,就非得要去招惹咸阳候府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郭老侯爷在朝廷里的地位有多重要,前段时间太子失踪,二皇子趁机露了个风头,更别说当今天子本就器重二皇子,咸阳候府作为二皇子的党羽,可谓是风光无限,你偏要这时候去招惹他做什么?
“那郭老侯爷若是真查到你头上,就是明面上拿不出证据,他暗地里不知道对你使多少阴招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再厉害,也有失误的时候。”
流筝闻言淡淡一笑,不慌不忙。
“就怕他查不到我头上。”
16. 名字
女人一愣,问:“什么意思?”
流筝看着她,语气轻缓:“你不是跟我说,希望我能为自己而活吗?眼下我做的事,便是为了自己。”
她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下,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眼神略深:“咸阳候府的人已经盯上我了,但是现在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拿不出证据,只能暗地里派人来暗杀我。”
“若是他们发现连暗中刺杀这法子都没办法奈我何,应当便会出面,将我想方设法请过去了。”
流筝微微一笑:“我是生怕他们不盯上我,就等着他们下一步算计。”
女人眼神复杂望着她,啧啧叹了几声,身子又软倒下去,慢悠悠提醒她:“不管你做什么,都捂好自己那层身份,若是被楼主发现你身份暴露了,这一切都完了。”
她撇了撇嘴,又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红蔻丹:“我可不想费尽思心去救你,知道吗?”
流筝轻轻笑了声:“不会有那么一天。”
……
紫禁城,坤宁宫。
雍容华贵的女人倚躺在美人榻上,明艳动人的面容上染了几分愁绪,她正闭着眼,一旁的奴婢双手轻柔地给她揉着穴位。
她手指抬起,揉了揉眉心,婢女见她好看的眉头仍紧皱着,不由轻声劝道:“娘娘,您身子向来不好,这几天又难以入眠,太医来看过之后跟您说得话都忘了吗?您就别多想了,好好照顾自个的身子。”
皇后睁了眼,眼底藏着散不去的忧愁:“我怎么能不多想?太子都失踪了这么久,锦衣卫都寻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传来?”
“再这样下去,太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婢女见她眼底控制不出的焦急和担忧,叹了口气。
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是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子嗣,她几乎是把太子当自己的命。
现下太子出事,到现在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最忧心的,当属皇后娘娘了。
这时,一个婢女忽然急匆匆走进来,豁然跪在下面:“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平安回来了!”
皇后蓦地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婢女抬头,眼底带着惊喜:“是太子!太子殿下回来了!”
皇后开口的一瞬间,一向清明的嗓音微微沙哑:“快,快让他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脚步声,年轻的男人面色平静地走进来,向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眼眶湿润了,从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太子衣冠齐整,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宁和:“母后放心,儿臣没事。”
皇后看着他面容平静,身上也清爽干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终于平复了心情,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他仍站着,她牵过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跟母后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都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
太子道:“我那日被伤后,逃了出来,遇到一位好心姑娘,她救下了我,我伤好之后,我们便分开了。”
皇后闻言,眼底划过一丝疑虑:“姑娘?”
太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母后放心,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想到那位姑娘,眼底多了丝笑意,稍纵即逝,难以捕捉:“那位姑娘心肠好,便收留了受伤的我,后来我便被手下带回了。”
皇后这才放下心,转而又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遇刺?什么人能伤得了你?”
太子想到那日的事,嘴角的笑意微敛,眼底划过一抹晦暗:“母后不用担心这些,儿臣心底有数。”
皇后看着他的面色,知道他心中应当有定夺,便不再提起,想到前朝的事,她微微叹气:“你失踪的这些日子,二皇子可没少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眼下你回来,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太子笑了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眼下这些不算什么。”
他清俊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嗓音温润缓缓,仿佛一种与生俱来的胜券在握之态。
……
流筝辞别柳娘后,便回了醉仙楼,上楼时正好与阿芊相撞,瞧见她的一瞬间,阿芊瞪大了眼睛,流筝手抵在唇边,做了个手势,阿芊便止住了到嘴边的惊呼。
她左右看了看,平定下面色,才若无其事地跟在流筝身后上了楼,待回到房间,她关上房门后,才敢出声问:“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你都去哪了?没出什么事吧?”
流筝没着急回她,反问道:“这几日没人来房间找我吧?”
阿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姑娘,你就放心吧,我都给她们忽悠回去了。”
“那便好。”
阿芊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和担忧:“姑娘,你还没跟我说呢,你这几日去哪里?不是算带那位公子去看大夫吗?怎么一去这么久,而且……怎么只有您回来了?那位公子呢?”
流筝手放在桌面上,抬眼看她:“他回了他该回的地方,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阿芊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流筝接着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阿芊看着她略微疲惫的面色,这才将口中的话都咽下去,道了声“是”,便转身,轻轻将门带上了。
直到她的身影随着一声关门轻响彻底不见,流筝才低眉敛眸,收了面上作出的痕迹,她看着茶几上缓缓氤氲开的水雾,淡了眉目。
良久,才起身,走到房间侧面书架一处,抽出其中一本与其他无异的书,随着一声轻响,一道与墙壁严丝合缝贴合的门缓缓在眼前打开。
流筝看了眼漆黑无光的密道,脚步轻缓地走进去,垂下的羽睫在眼睑处铺下一层暗影,顺势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方才赶路回来时,她将要到醉仙楼门口,却被路边卖簪子的杂货摊吸引,货摊的老板娘站在木架子旁,穿一身朴素的衣裳,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嘴上吆喝着卖东西,眼神却直直望向她这里。
流筝一向对眼神敏锐。
她看过去时,老板娘却收回了视线,眼神漫不经心望身旁一瞥,流筝看过去时,只见一截撕裂的青色薄纱系在架子上,在风中轻轻摆动。
流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底却不自觉收紧,不断下沉。
楼主的眼线,当真是无所不在。
……
流筝推开门缓缓踏进时,屋里香炉紫烟淡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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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股子幽香弥漫在房间内,那日的女人仍是一身白衣,坐在茶几前不缓不慢地斟茶。
流筝站在不远处,垂眸想着此次楼主让她来的目的。
是她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想要敲打提醒她,还是知道了咸阳候府之事,准备施以惩罚,亦或者,又有什么任务需要她?
“知道我今日叫你来的目的吗?”
女人头也没抬。
“流筝愚钝,还请楼主赐教。”
女人忽然笑了一声,看向她这边,她眼尾挑起,眼瞳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流筝啊,我看你近些日子,倒是过得潇洒。”
“是你舒坦日子过久了,所以忘记擅自违背我的命令的后果了吗?”
她嗓音轻缓,却泛着泠泠冷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一寸寸冷下来。
流筝却好似无所觉,神色未变。
“我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刺杀咸阳候府的郭少爷,你是怎么做的?偏要选择最容易暴露的一个法子,将自己暴露在侯府人面前,那郭少爷是咸阳候嫡长子,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我原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在身上,没想到反倒是聪明过头了。”
“跟我说说,你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得罪人,那咸阳候府的人是怎么招惹你了?”
流筝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晦暗,良久才抬眸,眼底已平静无波:“我本不想就这样动手的,但那咸阳候府的郭少爷欺人太甚,他在房里点燃了熏香,熏香里藏着药,若我再不动手,怕是再也寻不着机会了。”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流筝,你是我带过的,最好的一把刀,这些年,刀山火海,你哪里没闯过?如今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郭少爷,你便懈怠了?”
流筝面容平静:“流筝原以为他只是个没什么脑子的纨绔,便没有多费心思,但流筝忘了,他惯常出没于这类烟花柳巷之地,他的确对我没什么忌惮和警惕,但他玩弄女子的手段多了去,亦不光彩。是流筝的过失,我太过懈怠,没有料想到他会使这种下作手段。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吸入一些了。”
她抬眸,宛若一潭幽水的眼瞳静静望着女人:“楼主放心,此事皆流筝一人之过,流筝会负责到底,定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会给雾影阁带来任何麻烦。”
——雾影阁。
江湖武功高强的杀手集聚地,数年前毫无预兆地横出江湖,将百花榜前十的杀手一并揽入囊中,至今未曾有人知晓它的创立者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女人笑了声,好似将她这话听见了耳里,又好似漫不经心地提点:“确是如此吗?”
流筝道:“是。”
她漫不经心看着茶几上刻有暗纹的茶盏,“那么,流筝,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名字,还有你的使命,我不管你私底下有什么打算,你给我时刻记着,只要你一日还是我的人,便一日不得脱离我的掌控,要为我时时刻刻卖命。”
她的名字。
流筝垂下的眼睫微颤,眸底漾起一丝涟漪,仿佛幽静的潭水落了块巨石。
她缓缓开口:“流筝明白。”
——这么多年,她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这个名字。
17. 二皇子
“如此。”女人收回了视线,面色变得肃然正经,她尾音一转:“听说过尉迟氏吗?”
尉迟氏?
流筝缓缓抬眸。
如果她没记错,尉迟将军府,是二皇子的左右党。
女人将茶盏轻轻扣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看着流筝,嘴角挽出一个弧度:“你的下一个任务,是他。”
……
入夜,流筝站在窗边,俯瞰外面的夜景,凉风习习,吹得她耳边碎发微扬,她眼神放在外面,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眼底有几分怔忪。
楼主既然监视她,能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给她放信号,说明她应当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都在哪,做什么,那她究竟是否知道谢公子的事?
如果知道,又为何什么都没说?
流筝想不通,那位姓谢的公子在这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雾影阁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先是咸阳候府,再是尉迟家,这两者势力都属于二皇子麾下,雾影阁是在为二皇子办事吗?
她正愣神间,窗外响起一阵鸟啼声,流筝抬头,向外勾起食指,那鸟轻轻扑闪着翅膀,停在她手指上,流筝从它的利爪间取下那张字条,随即将鸟放飞。
灯盏里烛光扑烁,她就着灯光,看清了里面的字迹。
窗外弦月安静高悬,一束疏冷月光越过窗牖,照在窗前的人身上,在地板上拉下长长一道影子。
……
二皇子府。
夜凉如水,几位侍卫直挺挺站在房门外守着,如同僵直的死士,对房间里传来的阵阵女子啼哭声以及男子沉重的闷哼声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里混乱的声响终于止歇,再听不见女子的声音。
门被打开,很快便有人默不作声进去收拾残局,将浑身痕迹昏迷不醒的女子拖下去。
待二皇子满身清爽从净室走出,堂中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看着二皇子身上遍布全身的痕迹以及还在往下滴着水的湿发,皱了皱眉,到底顾忌着身份,没多说什么,只道:“现下是局势紧急时候,你能不能收收心,别再乱来了?”
二皇子眯着眼看他:“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乱来了?”
一身劲袍的男子坐在案几边,没说什么,看着他道:“太子回来了,你收到消息了吗?”
二皇子嗤笑一声:“本宫的消息,倒还没有这么落后。”
他长长眼睫覆下,遮住眼底深沉的阴霾,刚从净室出来,浑身还带着潮湿的气息,稍稍将他身上那股子肃杀的阴厉压下几分,他嘴角牵着,声音阴柔:“他真是好命,居然安然无恙回来了,我费尽心思培养的一百个死士,却无一返还,全军覆灭。”
尉迟恭面无表情:“当时他还中了毒,即便这样,你也没能擒住他。”
言下之意,嘲讽二皇子手底下那群人,真是废物。
二皇子也不介意,反倒是笑了:“确实废物。”
他蓦地收了笑:“不过,希望他接下来,也有如此好运气。”
尉迟恭抬手举起一杯茶,看他面上的阴狠,提醒道:“他这次死里逃生,安然无恙回来,定然会查清楚这件事,接下来的日子,你还是收敛着点,别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二皇子嗤道:“我知道。”
他没什么正形地坐下,浑身懒洋洋道:“明日,你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看他都知道了多少了。”
尉迟恭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留了句:“我会的。”
……
翌日,流筝梳洗好后,戴上面纱,打开房门往下走。
走到二楼转角时,忽然听见一阵嬉笑声从楼下传来。
“妹妹,方才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流筝当真与一男子彻夜未回醉仙楼?”
“那还能有假?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都不知道,那日我瞧见她扶着一个男子出门时,有多惊讶,她不是一向清高孤傲,从不向外界露真颜吗?一向标榜自己不与男子亲密接触,还不是让我抓住了小辫子?”
“真是可笑,都是青楼女子了,还给自己立牌坊呢,怎么,她从不接触外男,说出去,别人就不知道她是青楼女子了?”
说到这,一阵银铃似的嬉笑声贯入耳中,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这样推搡着上了楼,结果才走到半途,前面的姑娘忽然短促尖叫一声。
身后几人前面的视线被挡着,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闻见这一阵刺耳的叫声,不耐烦地回了句:“不好好走路,你叫什么呢?”
她将前面那人不耐烦地推开,三两步上了楼,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清冷似雪的眼眸,那姑娘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
空气就这般凝滞下来,楼下的欢声笑语还时不时的能传来,几人都愣在原地,贯来在客人面前会装腔作势的姑娘们此刻忽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奈何流筝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她们一眼,旋即便收回视线往下走去,眼底始终平静无波,仿佛没听到她们放在谈论的内容。
姑娘们忙抱成一团,给她开辟一条中间的空路,提着心看着她一步步往下走去。
半晌后,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们才拍了拍胸口,缓缓呼出一口气,互相看了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她方才,应该是没听到吧?”
领头的粉裙姑娘笑了声,甩了甩手帕便往上走去,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怕什么?这些流言蜚语人家早就听腻了,还会在意你们几个?”
她回头嗤笑一声,面色讽刺:“人家可没把你们放心上。”
身后有人小声道:“我倒不是怕她生气……她性子这么清冷,平常也不与我们说话,应当是对这些都不在意的。”
“她表面上是这样的而已,你还真信了?这里的姑娘们谁不会做做样子?脸皮子一动的功夫,瞧瞧人家,一来便是我们醉仙楼的红人,也不知道背后有谁给她撑腰,若是她往心里去了,搁她背后那人一告状,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粉裙姑娘扯了扯嘴角,耸了耸肩,转身便离开了。
底下的姑娘倒是面面相觑:“她与流筝……一向不对付吗?”
有人知道内情,闻言开了口:“可不吗,流筝来之前,她可是咱们醉仙楼的头牌,流筝一来,从前喜欢她的那些公子哥都被变心了,她被人抢了风头,能不膈应吗?更何况,前几日咸阳候府郭少爷一开始点的可是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将她们几人都赶出来了,只剩下流筝,对比高下立见,她能不生气吗?”
“就是她啊,但,那不是好事吗?毕竟那日……那郭少爷的死相可不好看,幸好我那日没被点中,不然,这罪名不得扣我头上了?也是流筝幸运……平安无事回来了。”
“欸,你说,这事,跟流筝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那谁知道呢……总之,人家从官府走了一趟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凭这点,以后可小心着点,别再得罪人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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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扯着悠悠的调,慢慢地飘远了。
流筝并未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她戴着幕篱,来到一家胭脂铺。
胭脂铺的老板娘是个体态肥硕的女子,脸盘子上塞两个豆大的眼睛,鼻子小小一点,眯起眼来看人时,总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
她本是慵懒地靠在柜台上,瞧见流筝走进来的一瞬间,瞬间直起了身子,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
流筝好似什么都没感受到,兀自走了进去,走到货架上挑选着各型各色的胭脂。
那老板娘往自己身上搓了搓手指,眼底闪烁着兴奋地光芒向她走来,笑了笑:“这位姑娘,你好好看看,我们这的胭脂版型和颜色都是十足的好,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流筝抬了抬眼,像是有些犯难:“我不知道哪一种更适合我,您能帮我挑一挑吗?”
老板娘眯眼道:“这当然是可以的,我在这一片干这一行好几年了,都知晓不同的姑娘适合哪一种胭脂,若是您实在不清楚,我也能给你挑挑,只是……”
她面露难色,看了看流筝,流筝神色自然的接下去:“只是什么?”
“只是,姑娘可能需要将脸上的面纱都摘下来,给我看看姑娘的面型和容颜,我这才好给姑娘挑选不是?”
流筝黛眉微蹙,眼底含着一丝思绪:“只是,我不太方便在外面露面……”
老板娘大手一拍,面上含笑:“这当然没问题!姑娘今可算来对了,我们这铺子啊,里面有专门的梳妆间,里面还有我们专门安排的婢女,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进里面一试?”
流筝看着她,眉头舒缓看来,点了点头,老板娘便转身领着她进去,流筝跟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里面的确有个隔间,正中央立着一面梳妆镜,台上摆放着各种胭脂,不知是不是因为胭脂摆放地太多,空气里若有若无一种淡淡的幽香。
流筝低着眸,跟着前面的人进去,她被一位婢女按着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传来房门关上的“吱呀”轻响。
她没回头,垂眸打量着桌上的胭脂盒,仿佛正在仔细挑选着。
身后走动的婢女去侧边的架子上取了什么东西下来,随后向她微笑着走来。
她轻声唤着:“姑娘,你看看我手上拿的这个如何?”
流筝恍若毫无防备地回头,刹那间,一块沾了药物的布料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她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看见眼前的婢女笑容逐渐放大,伴随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方才脸上还带笑的老板娘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被冷漠取代。
流筝缓缓闭上了眼睛。
婢女怕她没彻底晕过去,仍用劲捂了一会,直到老板娘喊了声:“行了,这么大的剂量,她早该晕过去了。”
“多留点心总是好的,你今日就这么把她领进来了?若是发现她不符合规定怎么办?”
“你瞧她戴着面纱,一看就是哪个闺阁小姐,能不符合条件吗?”
“对了,怎么还戴着面纱呢,取下来让我看看她的脸。”
距离她最近的婢女一把将面纱扯下来,露出那张清冷明艳的面容,两人都是一愣,老板娘眼底瞬间绽出惊喜的光芒。
“这张脸可真稀有啊……”
“我都多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货了。”
她缓缓露出笑容:“快将他给大人送去。”
“大人若是见到了,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18. 绑架
金碧辉煌的阁楼内。
太子在楼下的喧闹声中走上楼,刚至转角,便看见立在门外的左右侍卫向他躬身行礼:“太子殿下,我家大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太子垂了垂眼睫,敛下其中繁复情绪,淡淡颔首。
他推门而入,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太子下意识皱了皱眉,对这突如其来的香粉味有些反感。
他情绪掩藏地快,这一霎面上便恢复平静。
地上铺着名贵的地毯,茶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一位青袍男子立在桌案旁。
听见声音,他抬眼望来,肃容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
太子受了他这一拜,随后垂眸淡声道:“尉迟将军有礼了。”
他束手而立时,宽袍掩住手腕,此刻手微微抬起,做了个轻微的手势,宽袍便向上卷曲,露出一截修长如竹的手腕,腕上赫然是一串菩珠。
尉迟恭心中了然,皇后娘娘一向贤良淑德,崇敬礼佛,平时最喜取寺庙行香,自前段时间太子失踪后,便孤身进青灯寺,求佛祖保佑太子平安归来。
眼下,太子倒是真就平安归来了,就是不知道此番在外遭遇,是否凶险。
尉迟恭敛下心中情绪,扬起笑容恭敬地请太子坐下,这才道:“太子殿下刚回宫,按道理说,宫中应当是有许多政务要处理的,在下如今将太子请出来,实在是家父有所牵挂。”
太子神色淡淡,身形修长,坐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只抬了抬眼,淡笑道:“尉迟先生有心了。”
他情绪很淡,尉迟恭瞧不出来什么,心下有些没底,于是拱手对着太子道:“殿下,对您前段时间遇刺之事,家父深表痛心,在下也十分懊悔当日没保护好殿下,在下应当跟随殿下左右,不让殿下受到一点伤害,谁知,那日竟有歹人想谋害殿下。”
他满脸的懊悔和憎恨:“殿下放心,在下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当日之事,一定会尽快给殿下一个答复。”
他深深谴责道:“都是在下的错,是在下玩勿职守,还请殿下责罚。”
太子抬了抬手:“孤并未责怪你,尉迟将军,那日已经做得够好了。”
尉迟恭心中一怔,想抬头看清太子脸上的表情,却不得不低头恭敬行礼,他暗自揣测着这话。
太子究竟知不知道什么?
是他在隐忍蛰伏,还是说,太子当真如传闻中所言,温良仁厚?
他从自己的繁杂思绪中回过神来,再次抬起头时,面上的情绪尽数敛去,诚挚道:“殿下宅心仁厚。”
他抬手举起桌上一杯金樽清酒,面向太子道:“殿下性子纯良温和,不责罚在下,但是在下却不能不谴责自己,今日特地设宴一表在下心意,还请殿下笑纳。”
他率先将金樽中清酒一饮而下。
太子眸色深邃,玉容清润,嘴角牵起了一丝弧度,看着他饮下酒酿,却也没其他动作。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接一个身姿曼妙、薄纱覆身的舞姬从外面齐整地低眉走进。
脂粉味扑面而来的一瞬间,太子眼底的情绪几不可察地晦暗下来。
尉迟恭小心揣度着太子的情绪,见他见到这一幕面上没有过多情绪,面色浅淡含笑,心也慢慢放下来。
他笑道:“殿下,趁着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下让婢女准备了一只舞曲。”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随后便将目光放到眼前的舞姬身上。
立在太子身侧的侍卫不由嗤笑一声,想拿女色来贿赂他家殿下?现在的尉迟将军府这么没脑子了吗?谁不知道他家一向端守自持,不近女色?
每次有朝臣私下宴请他家殿下时,他家殿下向来不会这些,饶是再惊艳妖娆的舞姬在前,殿下也不为所动。
侍卫心底暗暗嘲笑一声,旋即便将目光移向身侧的人,瞧,他家殿下仍旧是那副无动于衷、面色清淡疏远的模样……
等等——
侍卫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原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只金樽,忽然修长的手指微滞,蓦地收紧了酒杯,浅淡的肤色上显出交错的青筋。
侍卫眼神缓缓向上,看见他家殿下的眸色忽然晦暗下来,像是泼了墨的水墨画,沉静幽寂,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侍卫目光放到前面,看到一群衣袂蹁跹的舞女,身姿娇柔地舞动着。
光影穿梭间,她们面上覆着的面具反射出熠熠金辉。
侍卫眯了眼,旋即手缓缓伸向身侧,摸到触手冰冷的佩剑。
太子眼眸定定地望向最中央身姿舞动的那个女子。
他面上仍旧清淡平静,心底却骤然翻起惊涛骇浪。
——流筝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流筝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悠悠睁开眼,身边是女子盈盈啼哭声。
她睁开眼,恍若才从昏睡中醒来,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
一马车的女眷,大概有十一二位,都是身姿曼妙、面容清秀的妙龄女子,年纪不大,有些可能尚未及笄,她们蜷缩在一起,纤细的双手被粗粝的麻绳绑缚在身后。
流筝尝试着动了下被反绑着的双手,背后的人很警惕,麻绳绑得很紧,一般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但流筝确定自己能轻松挣脱开,她看了眼周围,把目光放到身旁的女子身上。
身侧的姑娘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哀婉哭泣,面色苍白而死寂,注意到流筝的目光,她反倒能轻轻笑了笑:“姑娘,你也是被人卖来的吗?”
卖来?
流筝望着她,见她苦笑一声道:“这里的姑娘,大部分是被那些人贩子骗来的,但是有小部分,是因为家里没钱,被父母转手卖来的。”
流筝注意到她的不同,别的女子身姿纤细匀称,但她面色略微饥黄,两只大眼睛在瘦削的面上十分赫然,腕上也没多少肉。
她看着那些蜷缩在一起哭天喊地的姑娘,头一歪静静靠在车窗上,面色无悲无喜,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情绪:“我看姑娘面色十分平静,好似已预料到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为姑娘和我一样是被卖来的,若是被拐骗来的,应当像那些姑娘一样,惊恐悲嚎。”
流筝静了片刻,问她:“你是自愿的吗?”
黄裙姑娘闻言一愣:“什么?”
流筝抬眼看着她,眼底乍一眼望去幽寂,但是深看,会发现眼底浅淡的流光:“你若不是自愿的,出去后,可以报官。”
黄裙姑娘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深意。
她扯了扯嘴角:“姑娘是在开玩笑吗?且不说我们现下被绑在这,压根出不去,就算真的菩萨保佑逃出去了,我又怎么能报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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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筝本欲问她,为何不能报官?若是父母欺她逼她,她可以向官府寻求帮助,至少能讨回一个公道,让人知道,她不是任人欺负的。
但她见那姑娘眼底满是死寂,此刻更是溢出丝丝苦涩:“我是不是自愿的,有何重要的?重要的是家中子嗣过多,独我一人是女子,家中贫寒,实在是没钱供养所有孩子,为了让家人能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流筝愣了下,抬头看她,却见她眼底满是大悲后的平静。
她想问,既然子嗣很多,那为何偏要你牺牲呢?为何偏偏是你要做这个牺牲的人,成全他们?
流筝问不出,垂眸不语。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活法,决定自己的去留。
既然她已经这么选择,她不会再多问。
她垂下眸,可心底却不似方才平静。
黄裙姑娘却转头看向她:“姑娘,你呢?你是如何被那群人拐来这里的?”
流筝抿了抿唇:“我进了家胭脂铺,不慎被那家铺子的老板迷晕了。”
黄裙姑娘的眼底浮现一丝忧虑:“那姑娘这也太冤了,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你家人应当是担心极了吧?”
流筝没有回复她这个问题,想起方才她说过的话:“你为什么说,我们一旦被绑来便回不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做得吗?”
黄裙姑娘明显为这个问题疑惑:“我当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我猜想这应当是一个人贩子团伙,这一片,已经有好多年轻姑娘失踪了,而且,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些失踪的姑娘能活着逃出来。”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压到了颠簸处,马车忽然重重晃了一下,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马车外响起鞭子抽打空气的噼啪声,响声盖过年轻女子们的惊呼,伴随着一道骂骂咧咧的男声:“再叫就拉出来尝尝这鞭子的滋味!”
车厢里瞬间便安静下来了,唯有时不时的低低抽泣声。
流筝也不再多问。
到了地方,一切便知晓了。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才终于在一处缓缓停下。
姑娘们眼底有显而易见的惶恐,因为她们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粗布裹身的车夫下了马车,抽动着鞭子向车厢走来,一把掀开帘子,目光阴狠地看着眼前这群女子,左右看了几眼:“下来吧。”
没人敢下来。
车夫笑了下,笑容有几分瘆人:“你们若是再耽搁时间,我可就要不耐烦了。”
说着,挥动了下手上的鞭子。
流筝没做声,从座位上起身率先走了下来,其他的姑娘看见她的动作,犹豫了下,也跟着一个个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高大的府宅,但此处十分偏僻,流筝不知她们是否出了城。
门口有人领着她们往里带,最终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脚步,眼神看着她们,示意她们进去。
房间里很小,但是摆放着女子梳妆打扮的器具,还有一柜子的粉罗裙裳,几人的手被解开,门口立着身材高大强壮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
姑娘们还未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面前走出来一个面容尖酸的上了年纪的女娘,女娘挨个打量了一番,瞧见流筝时,眼底明显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点了点下巴,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指着流筝道:“把这个人,给我留下。”
19. 反抗
侍卫看了流筝一眼,随后对那女娘道:“但是……大人吩咐过……”
女娘凌厉的眼神横过去,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她看向流筝的眼神中满是深意:“大人不是正在接待贵客吗?给贵客送去一个这么貌美的姑娘,生意要是谈成了,大人难道还会生气吗?”
侍卫心思一动,后退一步向她行了个礼:“还是娘子心思灵通。”
女娘绕着流筝走了两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见流筝面色平淡地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她心中又多了一层满意,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流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随后飞速敛下目光,好似有几分怯怯道:“奴、奴婢阿筝。”
“阿筝……”这名字在她嘴里过了一遍,女娘也不关心这个,得了回答便问她道:“会跳舞吗?”
流筝道:“会一些。”
女娘便将目光放到身后那些姑娘们身上,将她们眼底的惊恐尽收眼底,笑了声:“姑娘们,你们不用怕,只要你们听话,我暂时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有姑娘抖着嗓子问道:“那、那怎么样才算听话呢?”
女娘便缓缓笑了:“你们活着于我来说有意义,有价值,便算听话。”
她声音轻柔缓缓,却无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恰在这时,有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从门口走来,在女娘耳边低语几句,女娘垂眸凝思了下,抬头看着眼前花容月貌、身材窈窕的姑娘们:“我这倒有个差事,你们若是谁能办成了,便可以好好留下来。”
黄裙姑娘从始至终倒是表现得平静异常,闻言下意识问:“那若是,我们没办成呢?”
女娘笑得眼睛弯弯,头上的金钗子像被风摧残的花,颤巍巍摇晃着,她朝这些姑娘们走来了两步,忽然向说话的女子伸出手,黄裙姑娘下意识后退,避开她的接触,女娘却轻轻挑起眼尾,瞟了她一眼,从她身后的桌上拿起一个胭脂盒,捻了两下,艳红的色泽沾到指腹上。
她抬起眼,向黄裙姑娘走来,将指腹在她眼角轻轻摁了下去,随后抬手,目露满意地欣赏着眼前这张脸:“我瞧着你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若是这件大事办成了,我能保你今日安全活下来。”
“若是没办成……”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嘴角一提,眼睛眯起来:“那么你们可以猜猜,在你们之前来的那批姑娘,去哪了。”
整个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摆满了姑娘们用的粉脂衣裳,却毫无人住过的痕迹。
她这话一出,姑娘们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女娘见她们面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眼底满意,懒懒挥了挥手道:“好了,既然心里都清楚了,那便赶紧去换衣裳和梳妆吧,可别让大人等久了,贵客会不高兴的。”
说完后,女娘便没再看她们,转身出了房间,门关上后,对门口守着得侍卫道:“给我好好看着她们,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侍卫道:“是。”
姑娘们看着她的背影在眼前消失不见,门关上前,自然也看见了守在外面的侍卫。
“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出去啊?”
“方才她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以前的那些女子……真的都出事了吗?”
那轻轻的关门声重重敲在每一个人心上,惶恐无声蔓延,一时之间,没人敢有其他动作。
黄裙女子心中惴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扭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见她面色平静,不由往她身旁挪了挪。
“阿筝姑娘,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流筝在原地站了会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光滑的镜面,拿起台上的胭脂盒。
她低头看着盒里的艳红的色泽,眸底幽静:“既然逃不出去,那便先按照她说的做,之后再寻找机会。”
黄裙女子定了定心,也上前拿起胭脂盒,对镜梳妆。
其他姑娘在原地站了会,看见她们的动作,面面相觑,须臾,也上前动作起来。
黄裙女子上好妆后,转身走向身后的木架子,见到那衣裳的一瞬间,停了脚步。
有姑娘看了眼那些衣裳,皱眉道:“这衣裳这么暴露,我们怎么穿啊?我们可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黄裙女子闻言也皱了眉,她没忍住看了眼身旁的沉默着的流筝,低声道:“落到这帮人手里,果真不是遇害就是受辱。”
流筝看着那些轻薄如纱的衣裳,无声敛眸。
黄裙女子察觉到她的沉默,看了她一会儿,正要开口,却被一道怒极了的声音打断:
“本姑娘宁愿死也不受着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要我们做什么,万一他们要我们伺候哪位高官,难道你们愿意就这么屈服吗?”
她这番话挑起了不少人心里的情绪,从被迷晕绑来到此刻,她们才稍稍有了些反应过来的感觉。
接二连三的声音断续响起。
就在此刻,房门忽然被拍得惊心动地响。
一道耐烦的嗓音在外头响起:“里面的人,磨蹭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准备好?”
有一粉裙姑娘站出来,面对着房门,嗓音清脆道:“你们想对我们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本姑娘是不会穿这些衣服的!”
门外安静一瞬,忽然响起一丝冷笑,紧接着,房门被粗鲁地推开,窗扇重重拍打在木架子上,也敲打进那女子的心里。
然而此刻,她也无路可退。
走进来一位臂膀粗壮的男子,他身形高大,站在门口,冷冷地睨着眼前的姑娘们,随后将目光放在前头的粉裙女子身上。
他的目光如有实形,冰冷非常:“只有她一人不愿意是吧?还是你们都和她一样,不肯听从安排?”
一个大胆的姑娘梗着脖子道:“你们无缘无故地绑架我们,还用这种下作手段羞辱我们,我们突然自然不愿意!我告诉你,本姑娘可是名门贵女,若是让我父亲母亲知道了,定然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放我们出去!”
那男子竟然毫不惧怕地笑了:“名门贵女?吃不了兜着走?你现在待在我们大人的底盘,你以为,你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吗?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活下来吗?”
他这话阴森而冰冷,好似将遮掩几人结局的帷幕生生撕开。
“别说你是名门贵女,就算你是天潢贵胄,来了这里,也得老老实实听我们大人的话!”
“不怕死是吗?”
他笑了笑:“那我便满足你们。”
他面容阴狠,朝身后站着的侍卫一挥手,几名佩刀侍卫便冷漠着走了进来,将屋子里的女子一一扣下。
“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男子道:“你想问王法?那我便告诉你,这里没有王法,我们大人的规矩,便是王法。”
他抬起的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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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屋子里的姑娘们便被扣押着带了出去。
黄裙女子的胳膊被重重往后压着,刺痛感袭来,她不适得尝试动了动,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身后那人却再次加重了力道。
她将闷哼声掩下,抬起眼悄悄看向走在身旁的清冷女子:“……阿筝姑娘,你不怕吗?”
流筝偏了偏头:“怕什么?”
黄裙女子见她面色如常,在这种惶恐弥漫的场合,她竟然忍不住笑了下:“人都有对未知的恐惧,像我一样曾经,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时,也时常畏惧着、担忧着,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事,生还是死,而阿筝姑娘,你好不一样。”
她很不一样?
流筝垂眸不语,半晌,她抬头看向她,淡淡道:“你也很不一样。”
她眼底笑意微盈,丝毫没有对未知的恐惧。
黄裙女子摇了摇头,莞尔道:“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只要知道,我的家人能好好活着就好了,至于我往后如何,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为了家人,便要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吗?
流筝看着她。
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所谓,甚至此刻,面上还挂着笑。
她双眼明亮,忽然一闪,好似意识到什么,扭头看着流筝开口道:“对了,阿筝姑娘,我知道你的名讳了,但你还不知道我的呢。”
“我叫钟月。”
流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开口:“钟姑娘,既然你这么讲究公平,为何又要为了家人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你觉得,这公平吗?”
钟月眼底的笑意散了些:“阿筝姑娘……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时静默。
身后的侍卫意识到两人在对话,立刻攥紧了她们的手臂,厉声道:“若是再敢私谈,便将你们就地格杀!”
此后一路,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此刻,她们已然身处一处地下牢房,潮湿阴暗密布整个监牢,连光线也稀少得可怜。
她们的手终于得以被放开,几个侍卫身形笔直站在门口守着,只留一个走在前方带她们进去。
阴冷的感觉从后背渐渐蔓延上来,仿佛蛇身冰冷的触觉。
她们走进去,方知晓里面空间极宽阔,中央放置着一口大锅,锅底正烧着炭火,熊熊烈火翻腾着,离得近些都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热气。
大锅被架子架起,悬在半空,里面的液体看不见,只能听见传出的蒸腾翻滚声。
几人瞬间不寒而栗。
那口大锅,竟是足足能容下好几人。
而方才离开的女娘,此刻正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
她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团扇,涂着红蔻丹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红艳似血,眼神更是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随时可上前将猎物撕咬。
她站起身,迈着缓步子朝这边走来,液体的沸腾声将她的脚步声掩下,却遮不住她冰冷的嗓音:“我方才听说,有人宁愿死也不甘受辱?”
她的眼神从面前姑娘们的脸上划过,最后看向粉裙女子,牵起一丝微笑道:“从前那些个没骨气的姑娘,都是哭着求着我给她们指一条生路,我今倒好,居然碰见了一群有骨气的人,这可真是鲜事。”
她微微倾了身子,眼神转冷:“来,告诉我,哪个清高的,想尝尝以往那些人的下场?”
20. 是你?
粉裙女子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惊恐,颤声道:“那、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女娘嘴角溢出一丝笑容:“你以为,我要你们做什么?”
她慢悠悠坐到椅子上,细长的眼尾挑起,看着她:“你们以为我会害你们吗?那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害你们呢,我这可是在给你们指条明路。”
“你们长得花容月貌,甘心以后嫁与旁人伏低作小吗?这事多糟蹋人啊,我让你们梳上妆容,穿上好看的衣裳,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攀上高官,你们还不感谢我?”
她牙尖嘴利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寻常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那可是你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的人!若是你们能被他们看上,那是你们的福气。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家境贫寒之人,我如今给了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保你们后半辈子无忧,难道,我不是在救你吗?”
多么可笑,她将这些正经人家的姑娘绑来,理所当然让她们穿上轻薄的衣纱,却是为了取悦男人。他们企图从被拐卖的女子身上获利,却丝毫不给她们尊严。
流筝垂下冰冷的眼眸,轻轻嗤笑一声。
她将情绪敛下,假作惶恐开口道:“我们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如今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口中的大人是谁。”
女娘眯了眯眸子:“我们大人的身份,还轮不到你们知晓。”
她懒洋洋开口:“你们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穿上我给你们准备好的衣裳,在贵客席上好好跳一支舞,若是谁能有幸被贵客看上了,便可以离开这里,我也不会拘着你们,但若是你们没被看上……那也就是说,你们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之人,自当按照规定的手段来对付。”
她说完,没再给眼前的姑娘们问话的机会,下了逐令:“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便是你们再有疑问,我也不便多说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只掌握在你们的手中。”
她挥了挥手:“来人,将她们都带下去。”
……
桌上的酒肴,太子只浅浅饮下一口,便不再动作,他情绪深敛,尉迟恭到最后也没能从他平淡无波的面孔下看出什么来,他心下有几分懊恼,便挥手叫来了舞姬。
他有些日子亲自督察下人了,没想到今日这一批舞姬竟是一番别样的味道,个个容貌精致,舞姿柔美,其中一个,更是别有味道。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旁端坐着的男人,然而这位温淡自持的太子,向来对不近女色,直到一舞终了,他也未曾见他有丝毫情绪波动。
尉迟恭暗暗放下了心,若是太子知道刺杀那事是二皇子做的,他作为二皇子的同党,太子今日又何必来走这一遭?
他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平定下来,觉得定是二皇子想多了。
思及此,他脸上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今日太子愿意屈尊前来,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思虑不周,这酒肴歌舞没能进殿下的眼,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然亲自上门赔罪。”
太子只道:“无事。”
尉迟恭接着道:“殿下,如今时辰也晚了,若是殿下不介意,不妨在此处歇下,在下早已给殿下准备好房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微眯了眸,深邃的眸子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尉迟将军诚心相邀,孤也不好拒绝。”
尉迟恭连忙笑了笑,冲他躬身行了个礼:“在下为殿下引路。”
太子敛了宽袍,起身离开,一只手微抬,止住他欲要起身相送的姿态:“不必,侍卫引路即可。”
尉迟恭正要说什么,房门忽然被敲响。
太子扫了他一眼:“既然尉迟将军还有客人,孤便不作打扰了。”
他没再多言,起身便走了,随侍跟在他身后。
尉迟恭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异样感,太子一向温和有礼,怎么今日一见,忽然觉得多了几分淡漠和急促?
无多时,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侍卫走了进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大人,最近红娘那新进了一批货,就等着您去看看。”
尉迟恭闻言便将方才脑中思考的事抛了一干二净,他眯了眯眼,笑了声:“行,今日正好无事,你去跟红娘说一声,我待会就到。”
……
夜晚沉寂,暮色深沉。
流筝跟随姑娘们回到房间,身上的衣裳尚未来得及褪下,便看见女娘带着人将她们拦下,身旁几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把捂住嘴带下去。
见此一幕,众人都慌了。
钟月忙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办了,你要将她们都怎样?”
女娘嗤笑道:“我当初说得是,若是你们于我有用,我才可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是今日你们都未曾发挥作用,凭什么要求我放过你们?”
流筝垂下眼,没有挣扎,任那群侍卫将她带下去。
钟月跟在她身旁,见她神色平静,不由开口问道:“阿筝姑娘,难道我们就只能认命了吗?”
流筝问道:“你为何会这样问我?”
钟月看向她清透似琉璃的眸子:“我只是莫名觉得,阿筝姑娘一定有办法。”
“为何?”
“因为阿筝姑娘看上去和我不一样,不是那种认命的人,阿筝姑娘给我的感觉,像是在最后也会奋力一搏。”
流筝也看着她:“你这样问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此刻也不想认命?”
钟月微愣间,就见流筝忽然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侍卫见她停下,立刻用力推了她一把,却发现她纹丝不动。
侍卫正要发怒,抬起的手却被流筝轻而易举抓住,他低头,对上一双清淡到有些冷漠的双眼,琉璃般干净,下一刻,流筝一个手刀砍在他脖颈后,侍卫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围正扣押着人的侍卫也停下脚步看向这处,提着佩刀便冲了上来。
流筝抬手挡住迎面砍下的刀,刀面倒映出她平淡的面容,她另一只手将待在原地看愣了的钟月推到身后,随后起身迎上,衣袂翻飞间,那群侍卫一个个倒下。
钟月呆呆站在原地,看愣了。
直到那张似仙人般清冷的面孔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钟月看着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筝,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流筝随手将方才动作间散落的碎发拨到耳后,转过身来看向身旁和她一个反应的姑娘们:“你们若是想逃出去,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她没有多看她们的反应,转过身面向钟月:“钟月。”
钟月愣愣着,脑子里还在回想她方才干脆利落的身手,闻言下意识“嗯”了一声:“怎么了?”
流筝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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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瞳孔浅浅:“既然你内心深处不服命运,那便褪掉伪装,尝试着改变吧。”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钟月忙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她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扬声道:“阿筝姑娘,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
流筝挺住脚步,身形笔直利落,侧了侧眸:“有缘的话,会。”
钟月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
……
步云履轻轻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无声无息,流筝凭着今日来过这一趟的记忆,顺利避开所有侍卫值守的地方,来到一处房门前。
她四下望了望,没见到其他人的身影,才收回视线。
她看着眼前的那扇门,垂了垂眼,脑中回想着今日阁楼内发生的一切。
宴会上,女娘口中的那位“大人”的房间,应当就是这了。
流筝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暗,但她早已接受过训练,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如白日那般行动自如。
窗外月影稀疏,银白色泽浅淡,低低地映着帷幔之后的身影。
流筝脚步轻缓,一只手慢慢向后探去,触上腰后别着的匕首的坚硬。
行至床前,她看着落下的帷幔,低垂的眼底一片凉意。
流筝抽出腰后匕首,刀柄在指尖灵活游走几转,随后如星火般向前刺去,然而,就在刀刃即将触及床上沉睡之人的前一刻,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流筝抬脚便要踢去,那人却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招数,脚尖一勾,力道之大,瞬间将流筝带倒。
流筝的身子直直向下倒去,眼见着要磕到床脚的木架上,却在关键时刻被一只大手带着向旁边一拉,流筝借力翻身,想找回主动权,那人却蓦地捏住她的腰身,将她翻转过来。
衣角摩挲间,原先梳妆整洁的发丝也散乱,如云如雾般平铺在枕上,晦暗月色下,流筝一双眼眸清明,在看到身上那人的面容那刻,眼眸微眯。
“是你?”
她定然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模样,谢公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温和。
流筝秀气的眉头轻轻挑了下,她感受了下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没有多费力气挣扎,只是那里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到底让她不适。
她偏了偏头,眼睛看向他攥紧自己的那只手:“松手。”
谢公子没有听她的。
眼见那只手停在自己腕上纹丝未动,流筝眉头微蹙,撞进他的眼眸。
“谢公子,我不喜欢有人触碰我。”
晦暗的光线下,气氛有些凝滞,安静至极的空间里,两人距离甚近,他一低眉,便能触上她的脸颊,而她即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温热呼吸。
流筝不适应这种情况。
她从未解除过这种情况。
只是直觉,自己不喜欢有人离自己这样近。
然而,他们更近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
想到第一次见面的事,流筝眼底渐渐多了分不耐烦。
“谢公子,松手。”
“我不想说第三遍。”
谢公子眉眼深邃,这个逼近的姿势显得更有压迫感,身后的发丝也自然而然地垂落下来,流筝皱着眉偏开头,眼神渐渐冰冷,就在她要准备下一步进攻时,身上那人却开了口:
“流筝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21. 失败
流筝嗓音也冷极了:“这是我的事。”
谢公子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眼神仍停留在她面孔上,仿佛在细细观察着:“可是,流筝姑娘深夜闯入了我的房间,那便与我有关了。”
他嗓音温和,半点听不出胁迫之意,然而流筝的注意已全然被眼下的情景吸引。
她连谎言也说得平静:“我走错了房间。”
“哦?这样。”谢公子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仿佛是信了她这番话,眼底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划过:“那么,流筝姑娘,你一开始想进的,是谁的房间呢?”
这话里的调侃和戏弄太明显,流筝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她偏过头,眼神直直望进他深黑的眸色中。
“此事,应当跟谢公子没有关系吧?”
谢公子道:“流筝姑娘还记得我,我十分欣喜。”
“但流筝姑娘深夜不请自来,是否要给我一个合情理的理由?”
流筝看着他:“我方才已经说过,我走错了房间,不是故意的,谢公子还要什么理由?”
谢公子摇头失笑:“流筝姑娘这个理由,好生敷衍。”
他的目光从她的面孔上移开,看向她手里攥着的匕首,光洁的刀面映着银白色月光,泛出一道极亮的色泽。
他的嗓音有几分悠悠然:“流筝姑娘走错了房间,却还带着匕首?”
流筝平静抬眸:“你想说什么?”
谢公子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我怕若是我再说下去,流筝姑娘便要将我手刃了。”
“你若是现在放开我,当做今晚没有见过我,我不是不可以放过你。”
谢公子摇头:“流筝姑娘,今夜若非我反应快,此刻我已经成为你的刀下亡魂了,直到此刻,我仍心有余悸,流筝姑娘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离开?”
这么这么胡搅蛮缠?
流筝皱眉,看着他:“那你想怎样?”
谢公子的视线从她的眉、眼、鼻、唇,缓缓向下,他的目光很缓很慢,他的眼神很温和,无形亦像有形,带着温度,最后停留在她的雪白纤细的脖颈上。
流筝轻轻扯了扯嘴角:“怎么,你想杀了我?”
她心中思忖着,若是两人真的交手,她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然而流筝最不擅长隐藏心意,她的眼神微微发散,谢公子瞬间便了然她此刻的想法,他忍不住笑:“你在想什么?我为何要杀你?”
流筝凝眸:“那你想做什么?”
月色下,谢公子看着她的目光深邃,眉眼却显得温和:“流筝姑娘此前救过我一次,我怎么会向姑娘索要报偿?”
“我只是想问,姑娘上次,是受伤了吗?”
流筝愣了下,眼底满是怀疑:“你就想问我这个?”
她原已经做好打算,若他追问那位“大人”的事,她便立刻对他动手。
然而,她没想到,他居然只想问这个?
流筝心里仍保持着戒备,若是他要动手,她随时有准备。
“若是我说,我受了很重的伤,你要如何?”
谢公子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睫。
“流筝姑娘,我会很愧疚。”
他深敛眼眸,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闻言只是扯了扯唇。
他会愧疚?她可不敢相信。
“谢公子,你想问的问题问完了吗?问完了,便松手。”
谢公子却忽然掀眼看她:“流筝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件事?流筝姑娘若是答应我,我现在便松手,并可保证绝对不会将今夜的事情透露出去。”
“你说。”
他素日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此刻却多了几分认真:“流筝姑娘,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也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流筝笑了声,觉得他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我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他的目光如最初一般清淡:“谢公子,不要以为我们有几次接触,你便可以命令我做事,我们可算不上什么关系。”
“流筝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至始至终欠着姑娘一条命,所以,希望姑娘能好好活着。”
他也笑,是极温和的笑,眼底恍若有星光骤然炸开。
流筝盯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淡声道:“可以放开了吧?”
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撤去,身上的人气息远去那一刻,仿佛有一大片带着凉意的空气涌进来,流筝心底的异样感终于消散。
她利落坐起身,不动声色活动了下手腕,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正要离开,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惊惶的嗓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快来人啊!今日抓来的那群女子都跑了!”
流筝脚步一滞,心底忽然沉了一下。
钟月她们若是再被抓住了,定然不会有好结果,那时,那群人也会发现自己的消失,那她的任务便失败了。
流筝脚尖一转,抓住身后那人雪白的衣襟,将他扯进,泛着凉意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边,眼神直直望着他:“今日你见过的那个人,他在哪一间房间?”
谢公子看着她,不语。
房间外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脚步声也混乱着交织在一起,流筝耐心逐渐消失,锋利的匕首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她逼近,盯着他漆黑的眼眸:“谢公子,人还是要识相些,我方才不杀你,不代表此刻也会放过你。”
谢公子只道:“流筝姑娘忘了自己方才答应过我什么吗?”
流筝一瞬间恍悟:“原来你早知我要做什么,那便对了,这本是那个人的房间,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炸我?”
他仍旧不言不语,眼神却细细地望着她。
流筝冷笑一声:“谢公子,你不要太天真,我方才可什么也没答应你,我做事,从来不看别人脸色。”
“你若是不说,我便自己去找。”
她目光冷淡瞥他一眼,收回匕首,转身便走,随着房门轻轻响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
流筝低垂着眉眼,外面似乎是出了大乱子,成批的侍卫来回地走,流筝逃出来后换了一身衣服,此刻看上去倒是没什么违和感。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嗓音叫住她:“那边那个,你走去那头做什么呢?”
流筝停住脚步,心缓缓沉下去,垂落在衣角边的手指也慢慢握紧。
身后那人的脚步逐渐逼近,一步一步都像踩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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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那人道:“出了这么打的事情,你还有心情在那里悠闲走着?哪个队的?还不赶快去帮忙!”
流筝心底松了口气,她低着头,压着声音道:“地下室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去通知大人,倒是你,不去帮忙抓住那些逃跑的姑娘,还有心思跟我在这掰扯?”
那人心底的疑惑像是散了,闻言立刻挥了挥手,也没再打算上前看清她的面容:“行了,你赶快去吧,那些女子都逃了那么久,若是再不抓回来,大人就要问罪了。”
流筝压着声音道:“是。”
她踩着平稳的脚步向前走,身后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依稀还能听见那人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下,身材那么瘦弱,怎么去抓人?”
流筝步子迈得平稳,寻着心中的记忆找到那间房间。
谢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尉迟恭的房间?
只有一种可能,他早就猜到她的想法和动机,早已提前和尉迟恭换了房间。
但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她的想法?
不论是什么原因,这次的计划,她势在必得。
流筝的脚步停下,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房外明亮的灯光照射进漆黑的房间内,屋内安静得可怕。
她踩着木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床边,帷幔没有放下,床上的人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沉静。
那张脸和流筝接到的画像上的脸重合。
流筝挑了挑眼睫,手腕一转,匕首正要叉下,关键时刻,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外面推开,声音传来的那一刻,流筝偏过头,几步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进来的人本是要找尉迟恭,却没想到看到屋里站着个人,那人转头就从窗口跃下,侍女见此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尉迟恭很敏锐,在她推门的刹那就已经清醒,视线最后停留在窗口跳下的人的背影上,他迅速翻身而起,走到窗口边,望下去。
下面却早已没有了身影。
他面色阴沉,扭头问跪坐在地的侍女:“你刚才可看到那人长什么样子?”
侍女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那人动作太快,奴婢没有看见。”
尉迟恭烦躁地摁了摁眉心:“你来找我什么事?”
侍女这才想起来自己要禀报的事情,忙直起身子道:“大人,外面出了大事,今日红娘带来的那群女子,全都跑了!”
尉迟恭蓦地抬头,神情阴狠:“她们不是被侍卫看得好好的,怎么会跑?”
“还是你们监管不利,故意将他们放走?”
侍女闻言慌了神,连忙撇清关系道:“大人,奴婢不知,奴婢只听说,好像是有一个会武功的姑娘,将侍卫们打败,将她们都放走了?”
尉迟恭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你的意思是告诉我,你们绑架来的那群姑娘里有个武功高强的人,故意被你们绑来,然后放走所有人?而你们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拦得下她?”
侍女浑身抖如筛粒,不敢抬头。
尉迟恭眯了眯眼:“立刻召集所有侍卫,给我一寸一寸地翻!必须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侍女低头道:“是。”
22. 陌生
流筝刚跳下来,站稳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侍卫捉人的声音,她身形飞速隐在转角,一队人马与她擦肩而过。
然而正当她微微松口气时,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而此时她整个身子暴露在外,那人的衣角已经显现出来。
流筝手正要向后摸去,忽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握紧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过去。
流筝手刀正要劈下,忽然见到熟悉的一张面孔。
她动作顿住,而那人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拉进一间房间。
门关上的一刹那,流筝蓦地甩开他的手:“谢公子出现得好生及时,看来是一早便知道我要做什么。”
流筝转着手上的匕首,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原先还在怀疑你跟尉迟恭换房间一事是否为巧合,现在才想通,确非巧合。”
她歪了歪头,一双眼眸淡漠,审视着他:“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和尉迟恭出现在一起?又为什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谢公子眼神看着她指尖灵活旋转着的匕首,似是在确定她不会因此受伤:“流筝姑娘,我想我现在不论说什么,你都不会轻易相信。”
他抿了抿唇:“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伤害你。”
流筝笑了一声:“不会伤害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阻止我,就是在伤害我。”
他嗓音低沉温和:“我大概能猜到流筝姑娘想做什么,但是流筝姑娘,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做这件事?”
流筝看着他:“给我一个停手的理由。”
“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会受伤。”
流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淡淡收回视线,身子也站直:“谢公子,我很感谢你这次救了我,但是我上次也救了你一次,还希望你不要将我的行踪暴露出去,至于我要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
她挑了挑眼尾:“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话,别想着阻止我做任何事,我无论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转身便要走,谢公子定定站在原地,在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刹那,微微抬了手,扯住她衣袖一点:“流筝姑娘,现在外面很危险,暂时不要出去。”
“即便你再不想看见我,也不要现在出去,很危险。”
在他这话落下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门外那人大抵是知道屋里的人是谁,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敢直接推门进来,而是小心谨慎道:“公子,我们大人说有歹人行刺,让我们带队前来检查,不知公子是否遇到什么危险?”
谢公子淡淡道:“无事。”
他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公子……不知您可否将门打开,让属下进去查看?大人实在是担心您遭遇不测,所以让我们细致检查每一个角落,希望不会叨扰公子。”
流筝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眼。
谢公子只回了句:“我的房间,你们也敢闯?”
门外一下子噤了声,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声再传来,不一会儿,又一道脚步声走进,熟悉的嗓音传来:“公子,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通融些,让我们进去检查一番。”
——是尉迟恭。
流筝眯了眯眸,想到之前两人坐在一起的情景,她上前一步,将匕首抵在他身后,在他耳边轻声道:“让他现在离开。”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谢公子偏头,对上她清明的双眼。
“不要试探我是否真的会对你动手。”
“我保证,你一定会失望。”
他收回目光,开了口:“我无事,你们回去吧。”
尉迟恭站在门口犹豫着,屋里那位的身份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他不清楚刺客的身份和目的,为了太子的安慰,也避开了对他的称呼,然而……
恰在此刻,属下走上前来对他抱拳道:“大人,其他地方都已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那些逃跑的女子也都一一抓回来了。”
流筝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渐渐沉下去。
她面前浮现钟月的面孔,她们没有成功逃出去?还是尉迟恭在炸她?
而门外,尉迟恭听见属下的回话,眸色沉了沉,转身看向眼前的房门,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道:“公子,抱歉,在下让人巡查了楼中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那贼人的身影,那贼人罪大恶极,将在下的人都放走,更是要刺杀在下,为了公子的安全,还请公子见谅,让在下带人进去查看一番。”
谢公子闻言扭头,对上流筝的双眼,嘴唇微动,无声吐出几个字:“去床上。”
流筝皱眉,却在一瞬间明白他的想法,转身收起匕首,向床边走去,她果断开始褪下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干净衣裳穿上。
随后转过来,看向站在原地背对着她的人。
谢公子在心里预估好了她换衣裳的时间,这才转身向她走来,流筝看着他的动作,轻轻蹙眉。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她就仰躺在床上。
动作的同时,谢公子看向她的眼睛,她眼神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谢公子心底无声叹气,随后一只腿曲跪在床边,脸撇开,不再看她,手移至她的衣襟,将她的领口撕开了些。
他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一只手上移,摸到一处柔软,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触碰到她的面颊,身下的人毫无动静,他却能感受到她的眼神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他的手一下子弹开,好像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随后才移至她的鬓发间,将柔软发丝间的簪子取下。
柔软浓密的发丝一瞬间散开,流筝只静静盯着他。
他坐完这一切后便退开,转身之时随手拨下一旁挽起的帷幔,见帷幔轻缓坠下,完全遮住她的身影,谢公子才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
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衣襟松散开些,才慢慢开口:“进来吧。”
尉迟恭在外头好一阵没听见屋里人传出声音,心中惴惴犹豫着,正打算咬牙再问,却听见里头的人传出了指令,他忙躬身回道:“多谢公子。”
他推门而入,却看见太子一人端坐在桌案旁,静静斟着茶,低眸饮下一口,他姿态俊雅,气质本就温润,然而此刻却能明显看出发丝有几分凌乱,衣襟也微微散开,平白增添了几分慵散风流。
然而他的面上又是一派平静,浑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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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尉迟恭在他身上定定看了几眼,心里有几分惴惴不安,随后又看向里屋,见那放下的帷幔背后似乎有一道身影,他眯了眯眼,看向太子:“不知公子方才在做什么?”
太子不咸不淡道:“你在质问我?”
尉迟恭忙垂下头:“在下不敢。”
“只是……在下看见,公子房中似乎有人,不知,是何人啊?”
他此话一出,房中的气氛微微凝滞,太子却轻轻将门手中的茶盏撂下,掀眸看他:“本公子看上何人,让何人进房,还需要你过问?”
尉迟恭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那道温淡目光,硬着头皮开口:“这当然轮不到在下置喙,只是……公子,若是贼人闯了进来,公子只怕会有危险,所以,还请公子请她出来,容在下确定她是否是贼人。”
太子将手放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两下,一手支额,看向他:“你确定,敢走进来,在本公子的房里,掀本公子的帘子?”
他轻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见本公子的人?”
随着他这话一处,房里的气氛瞬间冷沉下来。
尉迟恭立刻拱手回道:“公子,是在下冒犯了,还望公子不要生气。”
他没敢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内心有几分不甘,但到底不敢冒犯太子,只能将心底的不忿忍下。
他挥了挥手,带人离去。
走出房间,阖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给属下递了个眼神,属下心领神会,声音不轻不重地开口:“大人,时属下办事不力,没抓到刺客,居然让她逃走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尉迟恭瞥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扯了扯嘴角:“既然没抓到,便算了吧,总归她什么也没得逞,我先去看看地下室那群人,她们当初既然敢逃走,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们的音量恰好能被屋里的人听见。
几乎在他们离去的一瞬间,流筝立刻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将胸前散开的衣襟拢好,整理好头发,掀开帷幔走出去。
她步子极快,径直向门口走去,却在快要靠近的瞬间被人拦下,流筝眼神向他扫去。
“你又要拦我?”
她说过,相同的话,不想再说第三次。
谢公子看着她,眉心微拧:“他们此番,分明是故意引你出去。”
“那又怎样?”
“流筝姑娘,尉迟恭此人,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现在出去,可能正中了他们的陷阱。“
流筝抬了抬眼:“谢公子,我亦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事很轻松,我并非毫无准备。”
危险?于她来说,什么不算危险?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危险。
流筝扯了扯唇,眼眸微闪:“谢公子多次救我,我很感激,但我亦知道,你对于我有忌惮。你瞧,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却能轻易猜中我要做的事,不过,我很庆幸,你没有追问,不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杀了你。”
她看着他的眼底一派平静:“谢公子,我对你的了解,仅止步于此,就让我们的关系也止步于此不好吗?请你不要对我有好奇,我也不会追问你的身份,我们只是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这样就好。”
23. 毒蝎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眸很沉,像是掩着一层又一层的浓雾,他垂眸看着她,遮掩在宽大袖口下的手腕青筋微微紧绷,半晌却面色平静地收了手。
流筝瞥他一眼,推门而出。
他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兀自低头笑了笑。
……
门外的人都散去了,外间安静下来。流筝回想着方才尉迟恭带人离去情景,从他们离去的脚步声推断大致的方向,她眉眼往下压了压,刚走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闪身躲到角落,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身后方向走来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处有人,自顾自说着话。
“欸,你瞧见今个那些被抓回来的姑娘了吗?”
“当然了,大人亲自吩咐楼中所有人务必前去,一个都不能少,那些逃走的人,被抓回来时,哭得那叫一个悲天恸地。”
其中一人朝左右两边看了看,用手肘顶了下身旁那人的胳膊,声音压低了几分:“你难道就没发现,大人抓来的那些姑娘,长得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
身旁那人吓了一跳,立刻周望四顾,瞧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压着眉低低道:“这话你也敢说出口?”
那人不以为意笑了笑:“那又怎么了?”
“万一大人将他们抓来是服侍自己的……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到了,大人一向脾气不好,你可当心掉脑袋!”
那人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你真以为,大人将她们抓来就是看中她们的外貌?”
“那不然呢?”
那人摇了摇头:“你也太天真了,大人就是再贪恋美色,泛得上抓这么多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来头不小的千金小姐?”
他身旁的男子面色几经变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不再说下去了,只哼笑着道了句:“你猜。”
“这我哪能猜得到?大人将她们抓来关在地下室,那地下室除非有大人的命令,否则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我怎么会知道?也不知道大人到底在做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兮兮。”
两人低语着走远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跟在身后,等反应过来时,流筝已经将两人劈晕在地。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回想着方才他们说过的话。
她接到的命令,只是尉迟恭作恶多端,为皇族内部所不容,应尽快除去。
至于尉迟恭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皇宫之内又是谁容不下他,她一概不知。
流筝收起心中思绪,凝了凝眸,寻着记忆向地下室走去。
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巡逻的侍卫,看起来防守似乎懈怠,但是流筝心底却越来越谨慎。
她有种直觉,尉迟恭想必此刻正等着她过去。
流筝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她想起钟月那双死寂的眼睛。
明明不该的。
她还这么年轻,她能感受到,钟月不想死,她想活着。
她握着刀柄的手蓦地松了松,迈着脚步向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
地下室。
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捧着手中的托盘,脚步平缓地走着,面上皆带着丝巾。谁也不知道,就在最后一队侍女走过去时,最后一个侍女忽然被人捂住嘴拖到了角落,随后,一个女子低着头奏角落走出,手上端着和前面人一模一样的托盘。
流筝跟随着前面的人一路向前走去,直到走到最里面,前方的人才停下来。
一间铁质大门立在面前,门锁上的铁链泛着冰冷的光泽,守在门口的侍卫挨个检查侍女们手中端着的托盘,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将她们放进去。
流筝是最后一个。
她轻轻走上前,双手举得平稳,侍卫得眼神只是从她面上扫过一眼,便把视线放在她手里的托盘上。托盘上放置着一个四方的器皿,那人将盖子轻轻打开了一个缝隙,凑近闻了闻,立刻皱眉阖上盖子。
侍卫面上有些不耐烦,冲她挥了挥手:“进去吧。”
流筝垂下眼眸,迈开脚。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还未走远,身后那位侍卫忽然出声道:“等等。”
流筝霎时驻足,放在托盘下的双手微微挪动几分。
侍卫走到她身旁,看了她一眼:“记得跟大人汇报,今日的药材全都搜集完毕。”
流筝低眉:“是。”
侍卫挥了挥手,转身向后走去。
流筝跟上前面的人脚步,随她们一起进了堂厅。
侍女们走到门口便不再进去,低着头将手中的托盘举起。
流筝径直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此前看到的女娘站在原地,而她的身旁,赫然就是今日被放走又被抓回来的姑娘们。
流筝垂着眼,举起手中的东西:“女娘,今日的药材全都在这了。”
女娘打开盖子,凑近向里面看了眼,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后便挥手让她下去。
流筝垂首行了个礼:“是。”
她转身的瞬间,不动声色抬头,恰好对上对面钟月看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间,钟月的眼睛瞬间睁大。
流筝掩下神色,回到了后面。
而那头,钟月立刻攥紧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今日被放走时,几人慌不择路向外跑去,然而还没等她们跑出去多远,便被侍卫发现踪迹带回。
她原以为,阿筝姑娘那么有本事,定然能够轻易逃出去,可她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的心跳有几分急促,状似漫不经心朝那头看了眼,忽然酒警醒过来。
这里危险重重,到处都是那位大人的手下,因她们已经逃跑过一次,此次大人对她们盯得更紧,她不能冒然露出不对劲的神色,不能轻易暴露阿筝姑娘。
她缓了缓心跳,不再向那头看去,只兀自低着头。
女娘仍旧是那副凌厉的姿态,摇着手中薄扇,看向一旁的姑娘们:“说吧,你们打算,从谁开始?”
粉裙姑娘此刻身上乱糟糟,头发也散开了,颇为狼狈,她小心问道:“你、你们要对我们做什么?”
她看向侍女们手中的器皿,脊背发凉:“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女娘笑了一笑,别有深意道:“那里面装的,可是不得了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稀有珍贵的东西,用到你们身上,可便宜你们了。”
粉裙姑娘一向天真,闻言皱了皱眉:“你没骗我?”
女娘道:“我何时骗过你们?早先我便说你们若是听我的话,好好换上衣裳去招待好贵客,便能活着,可你们没做到,还妄想逃跑,这怪得了谁?”
她眼眸微眯:“你们竟然敢逃跑,便要做好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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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的的准备,现在,就是你们不想吃下它,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吞下。”
她慢慢坐回去:“来人。”
一名侍卫立刻站了出来,女娘涂着寇丹的手指点了点下巴,看向那群姑娘们,似乎在纠结要先从谁开始,粉裙姑娘被她的眼神扫到,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女娘看她惊慌的姿态,笑了:“你早这么服软,我说不定还会对你有几分心软,谁让你们这么不听话呢?”
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低下头兀自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就从她开始吧。”
“是。”
侍卫垂头应了一声,从侍女手中接过器皿,走到粉裙女子身旁,另两个侍卫将她硬生生拖了出来,她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不要,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放开我!我不要吃!”
然而她的挣扎对于侍卫来说聊胜于无,两人将她拉出来,抬腿踢在她的膝盖上,她便立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两人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中间那名侍卫打开盖子,硬生生掰开女子的嘴,将器皿种存放着的东西倒了下去。
不远处,流筝蓦地攥紧了手指,骨节隐隐泛白,此处光线昏暗,旁人可能没看清,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器皿中存放着的,分明就是一只毒蝎。
女子被强硬摁着咽下里面的东西,随后便被一个侍卫放开,她一下子软到在地,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张大了嘴巴想要将刚才咽下的东西吐出来。
然而无论她怎么催吐,将自己弄得剧烈咳嗽,眼角的泪都涌出来,也没能将那东西吐出来。
她惊恐地大叫着,无知的恐惧盈满全身,她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在丧失,连滚带爬到女娘脚边,紧紧抱着她的腿,痛哭着:“我错了,我错了,娘子,求你放过我,给我解药吧,我愿意去伺候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娘摆了摆手,嘴角是恶劣的笑容:“晚了哦,你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并且,那贵客也没看上你,不是吗?这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她一脚将地上的人踹开:“还有啊,忘了跟你们讲,这东西因太珍贵了,是没有解药的。”
“你们唯一能活下来的方法便是,撑过来,否则……”
她适时停了话,看向地上的人。
女子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剧烈地战栗抖动着,她脖颈细薄的皮肤下有什么鼓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爬,女子仰头大口喘气,眼睛、耳朵、嘴角开始向外渗血。
她眼神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不甘和惊恐,只一瞬间,便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重重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鲜血染红她的衣襟,流了一地。
从吃下那东西到彻底咽气,不过短短一瞬间。
缩在一旁的姑娘们惊恐地捂住到嘴边的尖叫,紧紧缩在角落里,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女娘却仿佛习以为常,嘴角还带着遗憾的笑意,她走上前一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语气颇为惋惜:“居然连一刻钟都没能撑过,真是太可惜了。”
她这话,仿佛在说,将这么珍贵的药材用在这么庸俗的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她没再多看地上的人,转身的瞬间,已经有面色冷漠的侍卫走上前将那女子的尸体拖走。
女娘又重新看向姑娘们,点了点自己的红唇:“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呢?”
24. 求饶
女娘回头环视了一圈,却见那群姑娘们如同鹌鹑,一个个缩着脖子,丝毫不敢望这头看上几眼。
女娘忍不住嗤笑一声,笑弯了腰:“你们一个个的,这么害怕?其实也没什么的,总归不过是转瞬的事,兴许你们就比刚才那个幸运,活下来了呢?”
还是没人敢吱声。
女娘便悠悠叹了口气:“你们这样子,让我很是不好做啊,谁先谁后又如何呢?总归今日,你们谁也不能活着走出此地。”
“若是再没有人敢出来,那我便随即挑选了。”
却没想到,她这头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黄裙的姑娘踉跄着步子走了出来,女娘看着她眯了眯眼:“姑娘倒是有勇气。”
流筝听见声音抬头的刹那,眼眸瞬间撞入一道熟悉的声音。
瞧见那人面孔的一瞬间,她眼瞳微微一缩。
钟月被推出来的刹那,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她面容清秀,性格唯诺,她想起,她们一起被抓来时,那位女子惊恐不已,还是她在她身旁低声安慰,那位女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擦干净双眼,抹去眼角得泪水,面上是一派纯情:“姑娘,谢谢你,你就像我姐姐一样。”
而现在,因为恐惧死亡,将她亲手推出去的人也是她。
钟月的心重重往下沉,她茫然而绝望。
她知道,恐惧是人的天性,利己也是,然而被人推出来的一刹那,她才发觉自己有多愤怒和绝望。
她看着女娘向她一步步走来,身旁的侍卫也将她压下,她被迫跪在地上,那一瞬间,无数的人影从她脑中闪过,她的父亲,大男子主义严重,颇信老一辈的话,重男轻女,为了弟弟不惜将她出卖;她的母亲,唯唯诺诺一辈子,小心翼翼一辈子,最后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
钟月仰起脸,她看到女娘端起那个四方器皿,将盖子打开,她眼前最后浮现另一张清冷的面孔,初次见面,她问她:“你甘心吗?”
她将她们都救出,对她说:“若是实在不甘,那便不要压抑自己。”
钟月眼角涌出了泪,她想最后见见那个姑娘一面,然而她怎么也不能往她那看去一眼,她死死忍耐着,将心底涌起的翻涌着的不甘都压下。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袭来。
钟月愣愣睁开眼,看见女娘将要垂下的手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拦住。
钟月顺着这只手看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女娘眯了眯眼:“怎么,你想代替她,成为第二个?”
流筝眼底波澜不惊:“你应该首先担心自己,毕竟,你很快会成为死在我手下毫不起眼的一个人。”
女娘冷笑一声:“狂妄。”
“给我拿下她!”
周身侍卫瞬间一涌而上,冰冷的刀刃露着阴森森的冷光。
钟月此刻没有再怕,她看着眼前那道周旋在人群中几乎看不到残影的身影,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知道,阿筝姑娘一定能成功。
果不其然,没多久,侍卫一个接一个倒地,流筝的刀柄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女娘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变了,她的表情逐渐僵硬,看着流筝向她走来,她一步步后退。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救她们?”
“你不能杀我!我们大人马上就能得到消息赶来,你若是杀了我,定然不得好死。”
流筝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低下身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要抓来这么多女孩子?刚才给她们喂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女娘的眼神闪烁着,吞吐道:“我、我不知道……”
这话刚落下,一柄刀刃抵在她脖颈间,女娘立刻瞪大了双眼,仰起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的人:“等、等等,姑娘,别杀我,我说,我说。”
流筝道:“你可以试试,是你的谎言来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女娘连忙喊道:“姑娘手下留情!我说,我都说……”
她咽了咽唾沫,看着眼前稳稳抵在她脖间的刀刃:“我们大人,每月都会让我们抓来一群姑娘,还只要年轻姑娘,容貌出众的。我们的人分散在城里很多地方,就是为了将年轻姑娘虏来,随后将她们带到这个地方,再然后,就是姑娘方才看到的,给她们喂下器皿中的东西,若是她们其中有人能活下来,便会被带到大人面前。”
流筝轻声问:“那若是活不下来呢?”
她知道自己问的问的问题有多愚蠢,她压下眉眼,盯着眼前这位草菅人命的女娘,一字一句道:“那若是,她们没能活下来呢?便只得这么认命,被你们杀害,是吗?”
女娘浑身抖如筛粒:“姑、姑娘,这可不是我想做的,我也只是听从大人的命令而已,是大人要我这么做的!”
流筝看着她:“那器皿中是什么东西?”
女娘立刻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目前为止,从我接手这件事以来,还未曾见过有人能活下来。”
未曾有人能活下来。
那便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女子。
流筝又问:“你们是从何时开始,做这种事的?”
女娘慌忙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姑娘,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真的,我是无辜的,求你放过我,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
流筝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旁人:“你杀了这么多人,怎么敢说自己无辜,又怎么敢向我求放过?”
她眼底无波无澜,仿佛根本没把她融进去,女娘霎时打了个寒噤。
她,究竟是什么人?
女娘看着她,仿佛在看从满地鲜血中走出的煞神。
流筝手握在刀柄上,素来端得稳的手臂微微颤了一颤,她缓缓捏紧,慢慢将手中的刀抽出。
她直起身子,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钟月。
钟月看着她,眼底仍有几分怔忪,似是想说些什么:“阿筝姑娘……”
流筝平静看着她:“你们可以走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拦你们。”
钟月身后的姑娘们听闻此言,好似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向外跑去,途经流筝身边时,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满是小心翼翼,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她们不敢多看,连离开时,也避她避得远远的。
仿佛她才是方才那个要将她们都杀害的刽子手。
方才一批又一批侍卫迎上来,一个接一个倒下,没人能在她手里过两招,她犹如煞神般,从无数人中杀出来。
她的招式太过利落,杀人时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平静得令人害怕。
没人敢靠近她。
身后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钟月留在原地,她眼底有几分茫然,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
流筝抹去额头上溅上的一抹血痕,对她道:“你可以走了。”
钟月看着她利落转身的背影,忙上前一步:“阿筝姑娘。”
流筝停下脚步,侧了身子,回头看她,眼底有疑惑。
钟月忽然感觉喉咙很涩,有几分难以开口,她感觉不该是这样,流筝姑娘杀人是为了救她们,她们却一句道谢也没有。
还对她退避三舍。
她看着流筝,眼睛明亮,最后弯了弯唇:“阿筝姑娘,你的衣裳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流筝怔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斑驳的血迹。
钟月后退一步,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她家世不好,寻常家中也很少习得礼仪,这是她做得最认真的一回。
“阿筝姑娘,谢谢你救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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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阿筝姑娘,你是个好人。”
流筝看了她良久,才转身离去,轻描淡写的话散落在风里:“快走吧。”
“不会再有人拦你。”
流筝的的确确做到了这话,她很少向人许诺,但一旦许诺,就一定会做到。
她会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逃出去时,钟月抬头瞧见了头顶的圆月,它高悬于天际,明亮而璨然,静静将自己散发出的光亮笼罩在她们身上。
她闭上眼睛的瞬间,感受到自己被压抑已久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忽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回头望去,却见流筝站在府邸门口,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钟月一怔,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阿筝姑娘,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流筝眸光从她身上淡淡掠过:“我还有事要做。”
她敛下眉眼,转身回去。
钟月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流筝提着刀一步步往前走,刀锋染血,血迹顺着刀锋滑下,滴在地上。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
地下室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尉迟将军震怒,自己当初就是怕地下室出事,特地安排了几支精锐守在下面,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即便他加强了防卫,仍旧没能看住几个姑娘,自己的人还全都死在她刀下。
尉迟恭眯了眯眼,很快便反应过来,那人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却没想到她会捅破了他地下室的秘密,还将自己派出的人血洗干净。
他立刻便下令,将楼中所有人手调令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守在这,他就不相信了,一个女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再从他手下逃出去?
只是他始终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有点什么人,要如此置他于死地。
……
流筝一早料想到,她在地下室搅出那么大的动静,尉迟恭此刻必定已经反应过来,加派人手保护自己,她此刻想刺杀,无疑是难上加难。
然而,她还从未畏惧过什么。
今夜的鲜血反而让她变得越发意识清明,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见着一只巡查的队伍,不动声色掩下自己的踪迹。
领头的侍卫对着迎面走来的人问道:“你们那头都巡查过了吗?”
“已经都巡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领头的人点了点头,随后手向身后的人挥了挥:“你们都跟我来,你们,去我们刚才的位置上巡逻。”
此时,两位戴着面纱的侍女走来,冲领头的人压了压身子:“大人今夜忧思过重,这是奴婢们准备的茶水。”
侍卫打开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侧身给她们让了路。
两队点头交接,互换巡逻的位置。
流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转身进了一间空房间,换上一身干净侍女服,戴好面纱后,从窗口跳出,赶在领头的侍女走过去后,轻轻跳下来,将最后面那人打晕,将人拖到角落里。
就在快要走出廊道时,流筝脚步往前迈出,正要抬手劈晕身前的人,却见她忽然停下,流筝也顿住。
那位侍女忽然转头看向流筝,弯下腰,讲手中的托盘递出去,压低了嗓音道:“欸,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要不今日你代替我去送吧?”
流筝自然而然地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那侍女松了口气,连忙捂着肚子转身,向她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多谢你啊。”
流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果不其然,走过廊道,便看见这层有好几队侍卫守在一间房外,面容凛然。
流筝低下头,捏紧托盘的边缘,缓步走过去。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暴露在众人面前时,一只手不知从哪伸出,蓦地将她拉到阴影处。
25. 打晕
不远处巡逻的人好似听到什么动静,抬头朝转角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翠绿的新芽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流筝被那人反手拉进一间房间内,她甚至没有回头,反手朝身后的人击去。
手被人挡住,灼热感顺着接触之地一路传来。
流筝闭了闭眼。
又是他。
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完成任务。
流筝睁开双眼,身形飞快地向他袭去,她快,谢公子动作更快,然而他只防不攻,不论流筝使出什么招式,他不言不语,一一接下,任她发泄。
流筝动作便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心头的愤怒一点点涌上来:“谢公子又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
“还是说,”她语气中带着微微嘲意:“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想方设法阻止我?”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又有什么非要杀他的理由?”
流筝眼神很冷,却扯唇笑了笑:“你因为什么理由阻止我,我便因为什么理由要杀他。”
“你若是想要阻止我,便拿出所有招式跟我打,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谢公子看着她,眼眸很深:“流筝姑娘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流筝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谢公子走到她面前,他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放松的姿态,若是流筝想趁此机会动手,他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只是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平静干净,像是未染尘埃的琉璃,然而也正是因为太冷太静,她将她自己束缚住。
他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流筝姑娘明明不想杀人,不喜欢杀人,为何要逼着自己去做这件事?”
流筝问他:“他罪大恶极,难道不该死?”
“他有什么罪?”
流筝对上他的眼睛,轻声开口:“谢公子,你不要明知故问。”
谢公子却轻笑一声:“你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我和他都有罪,那流筝姑娘是不是也要将我杀了?”
流筝看着他,弯了弯唇:“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公子低头,看着她的眼底满是认真:“流筝姑娘不是不敢,是不会。”
流筝觉得他真是极其可笑:“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为,我一定是个好人?”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流筝渐渐平静下来,她靠近一步,一把扯下他的衣襟,凑近看着他的面孔,神色冷淡:“谢公子,容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擅自干涉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不感兴趣,你是坏人也好,好人也罢,都与我没有干系,我只做我要做的事。”
她嗓音放得轻:“若你再敢阻拦我,那我们便兵戈相见,不死不休。”
她放开他的衣裳,转身离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刺客打晕了一位侍女,很可能伪装成她的身份刺杀大人,快去看看大人是否平安!”
流筝停下脚步,身后却骤然涌来一阵熟悉的气息,下一瞬,一记手刀重重击在她的脖颈上。
流筝蓦地陷入一片黑暗。
谢公子立即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大步走向里屋,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
他看着她的沉睡的眉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时,房外恰好响起一阵混乱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叩响了房门。
“殿下?”
谢公子低头看了眼流筝,才淡淡回答:“何事?”
尉迟恭站在外面,不知是否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没敢冒然闯入:“我的属下方才来报,刺客此时应当还在楼中,为了殿下的安全,在下特地前来查看,不知殿下……此时是否安康?”
谢公子回:“孤无事。”
尉迟恭站在门外,对房内的情况丝毫不知,他犹豫了会儿,问道:“那不知,殿下身旁的那位……侍女,是否还安好?”
谢公子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孤的侍女,自然就在孤的身旁。”
“尉迟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尉迟恭忙道:“叨扰殿下了,在下这便带人离开,不打扰殿下休息。”
他走后不久,窗外忽然闪现一道黑色身影,影卫轻步上前,恭敬在谢公子面前鞠礼:“殿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找了一个跟姑娘身形差不多的女子,之后的事,也都安排好了。”
谢公子淡淡“嗯”了一声。
影卫没听到他的回答,有些迟疑道:“殿下,今日被流筝姑娘放走的那些女子……”
谢公子黑眸扫他一眼,目光再次回到流筝身上。
“那几位姑娘,确保她们安全返回。”
“至于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影卫低头道:“是。”
他没敢抬头往向太子身处的位置,回完话后便闪身离开。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幕中,无声无息。
谢公子望着床上沉睡的人,她即便昏睡过去也不轻松,秀气的眉头仍微微蹙着,他垂落在床缘的手忍不住微微抬起,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落下去。
他收了手,将一旁的被褥拢好,起身离开。
帷幔轻缓垂下,无声无息遮掩住里头姑娘的容颜。
香炉中的烟熏被点燃,安神香袅袅升起。
今夜,她应当能够睡个好觉。
……
流筝再次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花纹。
她颤了颤眼睫,大脑一瞬间清醒,刚坐起来,便看到桌案旁边正忙着的阿芊,阿芊听见声响,立刻回头看来,见到流筝坐起来的一瞬间,惊喜地绽开笑容。
“姑娘,你可算醒了!”
“你若是再不醒,我便要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了。”
流筝蹙着眉,眼底疑惑,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阿芊微微吸了口气:“姑娘,你还说这呢,你都不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你那日离开之时,可是跟我说的好好的,只走几个时辰,你这哪是好几个时辰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要不是容娘一直看着我,我早就出去寻你了……”
她挠了挠头:“对了,姑娘,你这几日都去哪了?当初跟你一起离开的那个男子呢?”
流筝想到那人,便想起晕过去前最后一幕,他从来她身后偷袭将她打晕的情景,她眼神冷下来:“离开了。”
“离开了?”
阿芊睁大眼睛:“他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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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能离开呢?他不是咱们这醉仙楼新来的小倌吗?怎么就这么走了?他若是在这好好干上几天,肯定能给咱们大赚一笔!”
“……”流筝没空理会这件事,抬头问她:“你今日,是在哪里看到我的?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是谁送我回来的?”
阿芊道:“奴婢今日在楼中干活时,忽然看到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我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就是姑娘离开那日乘的马车,我以为是姑娘回来了,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就跑出去了,谁知马车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掀开帘子,只看见姑娘一个人昏睡在里面。”
“我便只好将姑娘带回来了。”
“我守了姑娘好一会儿,都没见姑娘醒过来,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正要去请大夫,姑娘这便醒来了。”
流筝闻言蹙眉,心里有些奇怪。
他为何会将她送回来?若是他真的跟尉迟恭是一伙人,他难道不应该将她交出去,或者杀了她?
他没有。
但若是他跟尉迟恭不是一伙人,为何他要阻止她动手?
流筝想起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
他那些话……就好似很了解她似的。
但他们总共才见过几面?
不论如何,她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
流筝垂下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仿佛有很多事情,已经不在她掌控之中。
她要查的事情,也丝毫没有线索。
阿芊站在不远处,看着流筝低着头,好似在想些什么,她看了会儿,走进一步,问她:“姑娘……你是哪里不太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流筝回神,抬头对上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她顿了下,回道:“我没事。”
她现在并未感觉到累,反倒一身轻松。
昨夜,她竟没有做噩梦,一夜安然。
流筝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这时,房门被人叩响,有侍女的声音传来:“流筝姑娘,你在吗?”
阿芊走过去开了门,身子挡在门口:“姑娘刚醒,怎么了?”
侍女小心往里探了一眼,阿芊警觉地上前一步,身子严严实实遮住里头,侍女不由撇了撇嘴,道:“容娘找流筝姑娘有事,流筝姑娘还是快些过去吧,不然,容娘就该生气了。”
她说完这话,轻哼一声,转身便扭着身子离开了。
阿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涨,她咬牙关上门,几步走到流筝面前,语气好不气愤:“姑娘,你都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有可多人想骑在你头上了,刚才那个侍女,是沉香身边的婢女。”
流筝抬头:“沉香是谁?”
“姑娘走了好些日子,自然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不了解,那沉香姑娘是最近醉仙楼新来的舞姬,短短几日,就凭着一支舞给醉仙楼吸引来好大一批客人,成了咱这醉仙楼的头号人物。”
“先前只有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如今醉仙楼又出了她,有些早先瞧不上姑娘的女子好不威风,尽在外散播一些不好的言论。”
流筝倒是面色平静:“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阿芊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内心有些忐忑,到底是气愤不过,一咬牙,全都抖出来了:“说姑娘弹琴就是个花架子,其实不过是靠着身子和脸勾搭上客人的罢了。”
26. 国师
阿芊说完后,便小心翼翼抬眸看着流筝的脸色,她本以为流筝会有几分气愤,谁知,流筝面色依旧平静:“既然她想说,那便让她说去吧,嘴长在她身上,我也奈何不了她。”
她一早便知晓,只要她在醉仙楼一天,便一天会有这种风言风语。
左右她也不在乎。
阿芊闻言,咬唇道:“可是姑娘,奴婢就是为您觉得不值,您手艺多好啊,当初凭着一曲瑶筝便将整个醉仙楼都带火了起来,谁知这刚来一个沉香,容娘就将您忘了。”
流筝有几分好笑道:“她忘不忘,于我何干?我又不是靠她的惦记活着。”
她动了动手腕:“来了一个沉香也好,这样以后,我便可以少出场一些了,于我也算是一件轻松事。”
阿芊抬头惊讶地看着流筝,然而她顺着这思路想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毛病,好像对于姑娘来说,确实是个好事……
阿芊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说了,但她看见流筝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心中的气愤竟也平白消散了。
“姑娘说得真有道理,人活在世,自己开心就成了,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流筝抬头看了眼她,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你能这么想就好。”
阿芊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容娘这个时候找您,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流筝眼眸平淡,直起身子:“去一趟不就知晓了。”
“你待在这里,我先去一趟。”
她嘱托好,便推门而出,身后,阿芊看着她的身影,低低应声。
……
流筝到时,容娘正坐在桌案旁,面上犹豫纠结,仿佛正苦思冥想着一件难事。
流筝抬手敲了敲门,声响将容娘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看见流筝的一瞬间,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容。
流筝眉心没忍住一挑,她原以为容娘是不满意她的作风,要将她辞了,毕竟现在醉仙楼恰好来了一个香饽饽,容娘肯定是不会放她走。
但现在看她对自己的这副模样,也不像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什么?
容娘看她站在那里不说话,连忙起身将她请来,面上满满的笑意:“流筝啊,你来了,快快,来着坐下,在那站着多累啊,来,我听说你今个刚回来,渴了吧?”
她说着,赶忙倒了一杯茶递给流筝,流筝动了动眉心,看着这杯茶,没有抬手:“容娘是怪我这几日私自离开醉仙楼,还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我?”
她这话一出,容娘满脸的笑意顿时一僵。
容娘心里嘀咕着,怎么就猜得这么准呢?
然而她到底没表现出来,只是讪讪一笑,看着流筝丝毫没有要接过茶水的意愿,她手都举僵了,只得收回手。
“流筝啊,你看,你来醉仙楼这么久,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强迫过你做什么事?一直都是你想上场那便上场,你不想上场时,我也没有强迫过你什么。”
流筝一手支在桌面上,看着她:“容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容娘手里捏着那茶盏,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她紧紧看着流筝的眼睛:“就是啊……近些日子,有位公子来找过我,说是十分欣赏你的琴艺,想邀你去府中弹奏一曲……”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流筝蹙起眉头,容娘心中顿时一跳,忙开口道:“流筝啊,你先别着急拒绝我,你听我说,我原先本是要拒绝的,毕竟你这双手这么珍贵,可不是谁都能买下的,但是,那位公子开出的价格实在是让人不好拒绝,并且,他还是咱们这醉仙楼的常客……”
流筝嘴角一提:“说到底,容娘还是因为银子将我卖了。”
容娘一双手简直要把茶盏捏碎了:“流筝啊,我原先也是想过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你看,上次你出场时,不是有个公子拦下来你?当时你不想再出场,我便没有强迫你,为此,那个公子已经好久没来醉仙楼了,将以前在我们这的生意也退了……”
容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所以啊,这些日子,醉仙楼的盈利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好在近些日子来了个沉香,给咱们醉仙楼吸引来一批客人。”
“只是……”
她说到这,好似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悄悄看向流筝。
她这话顾左右而言他,流筝知晓了她的意思,左右不过是觉得她上次让醉仙楼丢了一笔生意,想趁着这个机会大捞一笔。
流筝笑了笑,眉眼抬起:“容娘,您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那人的身份便好了,我去。”
容娘本以为她会拒绝,听见她答应的那一刻,眼睛立刻睁大了,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你真的同意了?”
“不过是弹一首曲子罢了,有何不可?”
她眸色浅淡,“我当初既然答应了留在醉仙楼卖艺,自然也要为醉仙楼做事。”
“这笔单子,我接了。”
容娘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眼底猝然炸开巨大的惊喜。
……
流筝回到房内的时候,阿芊正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她,桌上饭香四溢,丰盛的四道菜,流筝推门而入的时候,怔了一瞬。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做得这么丰盛?”
阿芊见她回来了,回头一笑:“姑娘,你回来了啊?那容娘没有为难你吧?”
“并未。”
流筝在桌案边坐下,看着桌上的饭菜,抬头看了眼阿芊。
阿芊接触到她的视线,笑了一笑,好似有些赧然低头:“姑娘,这有几道菜,是我亲手做的,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口味如何,若是口味不好,我给姑娘赔罪,下次再给姑娘做些别的……”
流筝望着这些饭菜,有些出神,半晌,才轻声开口:“不用。”
她提起筷子,放到嘴里尝了一口,慢慢嚼着,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才道:“还不错。”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平淡,但却让一直紧紧盯着她的阿芊蓦地松了口气,绽露出一个笑颜:“姑娘喜欢就好。”
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流筝却猝然开口:“你也坐下吧。”
阿芊愣住了,抬头看着她,连忙摆手:“姑娘,这不合规矩!”
流筝抬头看她:“你只是唤我姑娘,又不是唤我小姐,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奴婢,有什么规矩需要遵循?坐下来吧,难道你不想尝尝自己做的饭是什么口味?”
阿芊看着她,一时惊讶到无法说话,眼眶慢慢红了,她压着嘴角坐下,看向流筝的眼底满满都是感激:“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流筝:“……”
她正提着筷子的手一顿,差点松手让筷子掉下去。
她现在已经快要对这句话产生抵抗力了。
流筝眼角微抽,忍了忍,才道:“这没什么。”
阿芊这才提起筷子,也跟着尝了一口,然而她刚放到嘴里,还没嚼几下,便立刻脸色一变:“姑娘……你真的觉得我做的菜好吃吗?我怎么觉得,这饭菜尝起来这么咸呢?”
流筝抬了抬眼:“是吗?我觉得还好。”
阿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还是姑娘你跟我的口味不一样……”
她兀自低头喃喃着,又提起筷子尝了几口。
流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阿芊抬头时,看见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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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一幕。
女子端坐在桌案的另一头,她身姿纤细挺拔,纤瘦的肩头撑着一身素白衣衫,她干净的眼底多了分笑意,整个人仿佛褪下来那层清冷疏离,变得有了几分人情味。
阿芊看着她笑道:“姑娘,就是这样,你笑起来这样好看,平常就应该多笑笑的。”
阿芊是个多话之人,一打开话匣子便难以停下来:“姑娘,你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有多不近人情,好在我跟在你身边时间久了,便也发觉,姑娘不是性子冷,只是性子淡,而且,姑娘心善,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流筝停手,抬头看她。
阿芊冲她微微一笑:“正如此刻,我做的这几道菜其实口感并不好,但姑娘为了不伤我的心,偏要说好,姑娘,我可不蠢,知道是姑娘在安慰我。”
流筝看着她的笑容,眼神落在这一桌子的菜上面,微微勾了勾唇。
其实,口味真的不差,比起她以前那些日子里的吃食,已经好上很多了。
……
皇宫,御书房。
皇帝看着眼前桌案上递上来的折子,面上喜怒不辨,然而,下一瞬,他蓦地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地上。
折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屋里的气氛显得更加滞闷。
“陛下息怒。”
一道平淡而低沉的嗓音传来。
皇帝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殿门口,一身白衣,身姿挺拔的男子缓缓走来。
他一头长发披在肩后,气质清冷疏淡,然而抬眸时,那双眼睛有深又沉。
皇帝见到他,紧紧蹙起的眉宇终于松了松:“国师,你来了。”
国师捡起落在地上的折子,将它递至桌案上,随后他缓缓退至一旁,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个礼:“陛下要注意些身子,莫要再如此生气了。”
皇帝见他如此,摆了摆手:“国师不必多礼。”
他捏了捏眉心:“朕也不想生气,然而这些朝臣们偏偏知道如何让朕生气。”
他想到奏折上的内容,怒上心头:“尤其是二皇子,他真当朕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若是动作小些,朕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晓了,偏偏他最近越来越放肆,简直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依朕看,上次太子失踪一事,也与他推不开干系!”
国师站在一旁,气质疏冷,语气却温和:“陛下息怒,等过了这一阵子,陛下想怎么处置二皇子都行。”
他这话说的深晦,皇帝却霎时明白了,他忍不住松下肩膀,靠在身后的龙椅上,眼神疲惫:“朕这个皇帝,做得已经很久了,按道理讲,也是时候考虑传位给太子一事了,只是朕这心里啊,终究是有放不下的事,若是能再给朕一些时间,朕必将给陈国一哥盛世。”
国师恭敬行礼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如今还正当盛年,定然还有机会一展宏图。”
皇帝摆了摆手:“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朕这身子越来越不如从前了,现在连批个奏折,都感到倦怠。朕走到如今,也没什么遗憾了,看着太子日渐成熟,能够着手打理朝政,整治民间诸事,朕很欣慰。”
国师无声勾唇,眼神深沉:“太子端庄自持,治国有方,实乃我国之幸。陛下不用担心,这些日子,陛下交给我的事情,已经有些进展了。”
皇帝霎时朝他看过去,眼神微眯:“真的?”
他低沉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见着国师点头,他仿佛骤然松了口气,身上的担子仿佛一下子卸下许多,眯着眼笑了笑:“那就好。”
“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意味深长地扫过国师:“朕等着,国师来向朕贺喜那日。”
27. 簪子
二皇子府邸。
二皇子本是懒散地倚在软榻上,听见身边的人说的话后,眼神霎时睁开,他看着身边坐着的男子,眼神渐渐冷下来:“你说什么?”
他坐直身子,盯着尉迟恭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说,有人闯入了你的地下室,看到了地下室发生的一切,看到你的秘密后,那人还杀了你的侍卫,放走了一群女子?”
他说完,又加了句:“并且,你还告诉我,那人是个女子?”
尉迟恭脸色不太好,但只能点头:“是。”
二皇子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几瞬,冷冷抽回目光:“真是废物。”
他望着地上跪着的人侍卫,挑起桌案上的刀便抬手扔出去,长刀直直贯穿侍卫的胸膛,那侍卫瞪大眼睛,一句话都没能说出,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霎时弥漫开一股子鲜血味,没人敢说话,一个个仆人皆是缩着脖子,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
二皇子好似没看见地上倒下的人,面色冰冷地倚回榻上,他凉凉一笑:“尉迟将军真是给我带来一个天大的喜报,我让你去试探太子,你倒好,什么也没有试探出不说,更是给我捅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篓子。”
他嗓音极冷,仿佛淬着冰:“你说,那人若是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将这件事抖出去,我们怎么办?”
“尉迟将军,你知不知晓,我们现在做的,可是回掉脑袋的事情。”
尉迟恭的脸色也僵硬着,闻言道:“那又如何?你真觉得,我们做的这些事情能够瞒得过皇帝?就算被皇帝知晓又如何?你以为皇帝这么宠爱国师是为了什么?”
他冷笑一声:“更何况,你也是为了皇帝着想,不是吗?你若是能将着东西成功研制出来,再献给皇上,这太子之位,还不是能变成你的?”
二皇子眼神冰冷扫过去:“你当太子之位是说易就易的?且不说我太子在民间的名誉有多好,就凭他是皇后唯一的子嗣,我父皇也不可能将太子之位给我。”
“那又如何?”
尉迟恭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真当陛下不知道你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你以为陛下这么愚蠢?前些日子太子失踪那事,陛下虽一直在派人查探,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消息传来?你真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事跟谁的关系最大吗?”
尉迟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太子若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二皇子,陛下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二皇子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那你说说,那日潜入你府邸地下室的女子,会是谁的人?”
尉迟恭垂眸饮了口茶,“我怀疑,那人跟太子有关系。”
“哦?你这话是在提醒我,太子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吗?”
尉迟恭低低一笑:“不管太子知不知晓,他于我们来说,都是最大的敌人,我们只需要好好想想,怎么除掉他就好了。”
“至于那个女子的身份,我自会令人去查。”
二皇子闻言也扯了扯嘴角,“那便希望你这次不会再失手,别再让我失望了。”
……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漆黑,一层又一层浓雾遮挡在眼前,流筝什么也看不清,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抬脚向前迈去,然而刚拨开一朵云雾,下一瞬,脚下一空,她坠入暗无边际的水中,冰冷刺骨的触觉袭来,瞬间席卷全身。
流筝睁开双眼时,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夺目的光线透过窗牖照进来,她的手指被金光映的有几分失真。
流筝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打断她的思绪。
她梳理好自己,走过去开门,阿芊鲜活的笑脸瞬间映入眼帘。
“姑娘!今个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上街转转吧,马上就要到上元节了,姑娘也该买些新衣裳了,对了,奴婢还听说,桥头的梅花要开了,到时候定然有很多人去赏花,若是再晚几日去,兴许就人山人海了……”
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絮絮叨叨说着,声音却慢慢弱下来。
她目光放在流筝的脸上,“姑娘……你怎么了?是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
流筝看着她眼底流光溢彩的笑意,深垂落在衣角的手指微蜷:“我没事。”
她想到方才阿芊的兴致,顿了顿:“那便今日出去一趟吧,你若是有什么想买的,也可以提前准备着。”
阿芊垮下去的笑脸再次提了上来,“多谢姑娘!”
阿芊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眼中若有所思,忽然灵机一转,想起什么,连忙关上房门,将流筝摁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那张面容:“姑娘,我知道还差点什么了!”
流筝问:“什么?”
“临近节日,本该面带喜色,可姑娘怎么瞧着不大高兴呢?姑娘容颜虽绝色,但总是这样绷着脸就不好看了,待我给姑娘上个妆,姑娘换身颜色鲜艳的衣裳,这样就鲜活多了!”
她觉得自己这番话颇有道理,便开始在镜台上挑挑拣拣,寻思着哪些适合用在眼前的人身上。
流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看着镜面中倒映着的那张容颜,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忍住了。
原来……不喜欢笑,便是寡淡吗?
流筝兀自低头深思,阿芊认真挑拣着,过了好一会儿,待流筝睁开眼,看到镜子中那人的样貌时,忍不住一怔。
阿芊笑了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有些得意洋洋:“姑娘,你看,这样子多明艳鲜活,你这样子,我可都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流筝眸色微动,没有接这话。
待两人换好衣裳出门时,才发现今日街上的人群比往日多了许多。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阿芊兴致高昂,左右瞧着两边的铺子,看到有什么好看的饰品,忙拉着流筝过去,流筝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扫了一眼色彩鲜艳的簪子,对阿芊道:“你若是喜欢,便买下来。”
阿芊喜上眉梢,重重点头。
阿芊低头正挑拣着,两人身边恰好一对夫妻经过,那妇人也被这些精致的饰品吸引,将自己的夫君也拉了过来,她眼底满是欣喜,问身旁的人:“夫君,你觉得这里哪个更好看些,更适合我?”
那两人相貌周正,一下子便招来周围一些视线,她身旁的青衣男子闻言也低头打量着,他虽不懂女人家的饰品,但眼底没有一丝敷衍,认真寻找着,半晌,提起其中一支杏色发簪,插到自己夫人发髻上试了试,随后笑道:“这支更适合你。”
摊主见此忙笑道:“娘子,你夫君说得不错,这支颜色花纹都十分衬娘子!”
女子低头笑了笑,不难看出她耳际微红,那男子便抬头对着摊主道:“我们便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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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了。”
摊主忙说了价钱,那女子闻言便皱了眉,抬手就要取下头上的簪子,却被身旁的男子挡下动作:“你不是喜欢?”
女子面露犹豫:“只是这价钱……”
男子打断她:“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买下。”
女子还在思索,男子又开口道:“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喜欢,我赚这些银子,可不是为了让你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犹豫的。”
身旁的人群不由得都投去羡慕的目光,阿芊也眼巴巴地望着那里。
半晌,仰头叹了口气:“……那位公子定然很爱他的妻子吧。”
流筝瞥了她一眼:“你羡慕?”
阿芊看着她,眨了眨眼:“当然啦!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遇上这样英俊潇洒又温柔的心上人?”
流筝眼神都没变,心中暗道还真有人不希望,便又听阿芊憧憬道:
“况且,姑娘,难道你就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如果一个男子送姑娘簪子,便说明这个男子想与这个姑娘长长久久在一起,这也算是一种另相的表白了。”
阿芊看着流筝,眼睛很亮:“在我们家乡,一直便有这种习俗,若是在乞巧节那夜,男子若是送女子一只簪子,女子若是接受了,便说明她接受了这名男子的心意,两人便算是正式定下关系了。”
流筝瞧着她这副十分憧憬的表情:“你很期待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见阿芊点头,手指轻轻扣了下她的脑袋,眉梢微挑:“那便好好攒银子,等银子攒够了,便把自己从醉仙楼赎回来,回到家乡与你的心上人团聚。”
阿芊有些面热,垂下脑袋,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扭捏:“才不是呢,我……暂时还没有心上人。”
流筝见她这副样子,眼底划过一丝笑意,阿芊捕捉到这点,又羞又恼:“姑娘,你不要打趣我了!”
流筝轻轻笑了声,她真正笑起来时,眼角也弯起来,好似一弯月牙,她平日不笑之时,容颜清冷绝艳,笑起来后,便好似簇簇繁花绽开,有几分冰雪消融之态。
阿芊愣愣看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不自在地伸手挠了挠头,视线也赶忙瞥开。
她家姑娘长得这副模样……她也是会经常迷糊的啊。
流筝再望过去时,那对夫妻已经转身离开了,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他们的脚步安稳平和,神情也安然恬静。
流筝静静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
流筝终于从容娘口中得知了那位公子的身份,却没想到那人是京城傅家的公子。
傅家那位嫡长孙,丰神俊秀,是性情温和,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
傅家名门贵胄,流筝实在没想到自己和他曾有过什么交际。
容娘说傅家人会派人来接她,但他们真来人那一天,她倒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派头。
她刚走出醉仙楼,便瞧见门外停放着一座辉煌精致的轿子,训练有素的侍卫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恭敬行了礼,邀请她上车。
“流筝姑娘,您请。”
流筝顿了下,才起身坐上马车,马车一路平稳,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那傅家少爷究竟与她有何交际。
这样的待遇,属实太过不对劲了些。
28. 傅行
马车稳稳当当在傅府大门口停下,待停稳后,流筝掀帘下车,她站在地上,仰头望着那块气派的牌匾,微微蹙了眉。
就连站在门口的侍卫瞧见她来,也躬身行了礼。
“流筝姑娘,您里面请,少爷正在堂屋等你。”
流筝便在随侍的带领下进了屋。
她刚迈过门槛,便见一位青衣玉带的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听见声音,转了身。
流筝便看清了那位传说中傅公子的相貌。
他相貌清俊,气质也温润,一双眼睛温和地望着她。
“流筝姑娘?”
流筝的一张脸被覆在面纱下,边角被风轻轻扬起,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位,就是芝兰玉树的傅家二公子,傅行。
他一双眼瞳干净纯粹,定定望着流筝,直到站在身旁的侍卫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礼,眼瞳不自觉闪烁几下,偏开视线,耳廓微红。
傅行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才重新端起笑意看向流筝,“流筝姑娘,你请坐。”
流筝点了头,堂屋空间宽阔,她立在正中央,在府中侍卫搬来的矮榻上坐下,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桌,她轻轻把怀里抱着的瑶筝放在桌上,随后抬头望向傅行。
他眼神正望着这里,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流筝姑娘不必这么着急,走了这么一路,不然先坐下喝杯茶?”
流筝不明白他今日邀请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但见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只是摇了摇头,“多谢傅公子。”
“流筝姑娘不必多礼。”
他对上她的目光,又不自觉闪躲,模样莫名显得有几分局促:“我知晓今日冒然将流筝姑娘请来……多有失礼,只是我颇为欣赏流筝姑娘的琴音,所以想请姑娘略展手艺。”
流筝挑了挑眉:“公子也懂瑶筝之音?”
傅公子听见她这话,略略点了点头。
流筝也轻轻点了头,裸露在外的那双明澈眼睛微微弯了下:“能觅得知音,本就是流筝之幸。”
“既然如此,流筝便献丑了。”
琴声如流水缓缓流出,筝声带有无形的穿透力,隔着一条廊道,从外间正往这里走来的一道身影忽然一顿。
一旁引路的小厮抬头疑惑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侧了侧头,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望去,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看见几道模糊身影,他听着这琴声,忽然眯了眯眼,开口问道:“今日府中请来了什么客人?”
小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府中……倒是没什么贵客前来,只是,二少爷请来了一位乐师,现下应当正在堂中赏乐呢。”
“乐师。”
他眼眸深沉,轻声呢喃一句,忽然淡淡一笑,看了眼一旁的小厮,依旧是不显山水的姿态:“你们二公子,什么时候还懂得乐声了?”
小厮没听出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无端觉得有几分冷意,他心里一怵,低下头不敢说话。
太子却好似只是无意一问,此后便没再说什么,跟着小厮向前走去。
傅行看着眼前垂眸弹筝的姑娘,她纤巧的十指灵活地在根根分明的琴弦上游走着,烟青色裙裾堆叠在地,乌黑的青丝披在身后,面上青纱纵然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她深邃清丽的轮廓。
他只是看着,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想象着这张面纱之下的面容。
筝声却骤然停止。
傅行冷不丁心一沉,回神之后,发现眼前的人正平淡地望着他。
流筝看着他,眯了眯眼:“傅公子说欣赏我的乐声,但我弹奏时,您又心不在焉……您分明不懂乐声,为什么要骗我?”
傅行越发局促,他身形微动,想上前解释,又怕她觉得冒昧,这才定在了原地,“流筝姑娘……我,我虽听不懂这琴声,但我能听出来流筝姑娘琴艺高超,能让我平静下来……还望流筝姑娘不要觉得我冒昧。”
流筝好似接受了他这个说法,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傅公子,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傅行心一紧,抬眸看过去,却见那姑娘眼也未抬,自顾自轻抚着琴弦,她静静坐在那,气质清冷,又使人忍不住窥探的欲望。
傅行垂落的手指一点点紧了起来:“流筝姑娘声名远扬……我又怎会不知,我确实曾经见过姑娘,只是姑娘却未见过我。”
流筝手轻轻放在琴弦上,抬眸望过来,她想到什么,又垂下眼睫,望着手中的瑶筝,好似有几分走神:“我的琴艺……是旁人教我的。”
傅行听见这话,微愣,他打量着对面姑娘的神色,试探着轻声问:“那不知……流筝姑娘师从何人?”
流筝轻轻拨弄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好看的眉头轻蹙,随后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她止住话题,不想多说,“既如此,便感谢傅公子的欣赏,一曲终了,流筝也该回去了。”
傅行以为她这便要走,立刻起身,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挽留:“流筝姑娘……不若便留在府中用餐吧?今日你来这一趟,路途艰辛,我理应好好招待姑娘一番。”
流筝清泠泠的眼神望过去,止住他欲要上前的脚步:“不必了,傅公子也不用多送,流筝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了。”
流筝转身刚迈过门槛,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抬眼望过去,却见不远处有几道人影,一个身材肥硕的婆子站在那,她的面前是两个跪在地上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身材十分纤瘦,瘦削的肩头仿佛被打折了般弯着,长发垂在脑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与她一同跪着的女子扯着那位婆子的手臂,似乎正在激烈争辩着什么,几人言辞激烈,声音也不小,隐隐传过来的几句。
那婆子架势摆得很大,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睨着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就能入得了我们大少爷的眼了?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以为大少爷对你有几分好脸色就是看上你了?那府外的破宅子住得还舒服吗?你以为你躲在那宅子里,我们夫人这辈子就找不到你了?”
“看你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尽干些狐媚子的勾当,真是不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神情麻木着,目光也呆滞,她徒然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傅家的大少爷,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成家,有了妻子,我若是知晓,断不可能跟他有丝毫关系……”
那婆子闻言冷笑一声:“现在你知道把自己撇干净了,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还想把事情全赖在我们家大少爷身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啊?若不是你私底下使些狐媚子功夫,把我家少爷勾得魂都没了,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我们夫人心善,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离开我们家少爷,你若是还不好好把握住,离开我们大少爷,还赖在他身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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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婆子冷笑一声,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她走后,一旁的侍女才敢将身边的姑娘扶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她想到刚才的事,气得咬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疯婆子可真能闹,若不是此刻大少爷不在,能轮得到她来教训我们,姑娘,你就放心吧,少爷肯定不会不管你的,等他一回来,定然不会放过那个疯婆子。”
流筝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好似经过方才之事,自己的骄傲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再也直不起来。
她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慢慢站起来,欲要往这边走来,就在她面庞微侧,即将暴露在流筝眼底之前,流筝侧过身子,转身向外迈出。
她身形挺直,走得干脆利落,完全对方才之事没有好奇疑虑。
傅行见到方才之事,心中本有些羞愧难堪,他没想到自己初次邀请流筝姑娘入府弹奏,便撞见这样的难堪之事,他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然而侧眸看向流筝姑娘时,却见她面目平静,眼底也完全没有因为方才之事溅起丝毫涟漪。
傅行微微一愣,还未弄清楚自己心中是何感觉之时,便见流筝抬腿就往外面走去。
他急忙跟上。
而那方,被侍女扶起身的女子好似察觉到什么异样,忽然抬眸向两人方才所站立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唯有枯树静默伫立。
冷风吹过,一丝涟漪也无。
女子眼底平静得仿佛如一潭死水,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轻薄的衣衫遮住她瘦可见骨的身子,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被搀扶着,在侍女的咒骂和抱怨声中,慢慢向外走去。
……
流筝抱着瑶筝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才停下步子回头,便见那原本衣衫整洁的傅二公子连仪容也顾不上,慌忙跟着跑了出来。
流筝打量他一眼,微微挑眉,望着他们,“傅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你邀我进府赏曲,我应下了,难不成,傅公子是觉得这曲子不好听?”
傅行连忙否认:“自然不是。”
流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神询问他,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傅行也不知自己要如何说,只是看着流筝姑娘离开便下意识追了上来,然而追上来之后,却不知自己要如何开口挽留,寻常他读的那些笔墨,此刻竟全如过眼烟云。
他下意识局促,面庞也微微热:“流筝姑娘……我只是想感谢你,你今日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流筝姑娘奔波一路为我奏乐,我本该摆席好好招待,此刻却如此寒碜,心下愧疚,因此想请姑娘能留下,容我好好招待一番。”
流筝似笑非笑:“公子留下我,真的只是想感谢我吗?”
傅行道:“……是的,流筝姑娘,在下是真心实意想感谢姑娘。”
流筝看着他偏开的面庞,闪烁的眸子:“傅公子,你知道感谢我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傅行认真凝视她,询问:“什么?”
流筝扯了扯唇,抚摸着怀里的瑶筝:“公子可以多多光顾我们醉仙楼,毕竟,如果我可是卖身给了醉仙楼,公子若是想感谢我,这便是最好的方式。”
傅行:“……”
他面红耳赤,却垂下眼眸轻声道:“流筝姑娘,我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流筝挑眉:“傅公子这话,是说流筝便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了?”
29. 弥补
傅行闻言,立刻抬头,一双眼睛染上几分焦急之色,他略微慌乱道:“流筝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流筝姑娘这样心地善良之人,怎么可能会是……”
流筝好笑道:“傅公子好似很了解我,这么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眼睛挑起来时,眼尾也微微上翘,一双眼睛明亮又专注看着他,傅行对上这双眼睛,心跳又快了些,忙撇开头,轻声开口:“虽然……我跟流筝姑娘相识不久,但我能感觉出来,姑娘是个好人。”
他说着,转过来,认真地凝望她:“流筝姑娘……是很心善之人。”
流筝听见这话,恍然一怔。
她看着眼前面容清秀的男子,忽然轻笑一声:“傅公子,多谢你的夸赞,天色不早了,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傅行忙上前一步:“流筝姑娘,我送送你吧。”
流筝正要拒绝,府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小厮,他走到傅行面前,面色有几分焦急,“少爷,你快些回去吧,夫人正有事找你呢。”
傅行疑惑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小厮面色窘迫,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流筝,闭口不言。
这番姿态,摆明是在提醒她,因着她在此处,小厮不便开口。
流筝对旁人的家事没有丝毫兴趣,了然之后,便对着傅行开口:“既如此,傅公子便先去处理家事吧,流筝一人回去便可。”
傅行面色有些抱歉,但仍是坚持道:“流筝姑娘一人回去,我有些不放心,为了保证姑娘安危,还是我差人送你回去吧。”
流筝转念一想,懒得推脱,索性应了下来。
马车很快在门口出现,流筝冲傅行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停留,转身离开,她正要撩起裙摆,迈上马车,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臂,她动作微顿,偏头望去。
傅行站在她身侧,递了一只手给她,他双眸明净纯粹,低头望着她。
流筝牵了下嘴角,正要开口拒绝,身后那小厮忽然惊叫一声,两人都转头看去,便见那小厮一拍大腿,脑袋猛地一摇,双眼瞪得铜铃一般看向两人这里。
他喊着:“少爷啊……夫人找您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您就快些去吧。”
他小跑着来到两人跟前,眯着眼睛笑道:“您就放心吧,流筝姑娘交给我,我一定保证将她平安送到,您就快些去找夫人吧。”
傅行见他一番举动,再听见这话,忽然就联想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他无意识地放下手,脸色也焦急起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情?”
小厮故作一脸为难,却连连叹气:“少爷,您就快些回去吧,其他的,这……小的也不好说啊。”
傅行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来,站在一旁的流筝打量着这位小厮,在他微抽的眼角上停留一瞬,微微挑了眉梢,她转而看向傅行:“傅公子,既然您有要事,就先去忙吧。”
她说着,顿了下,眼神移转到小厮身上,才意味深长地说下去:“我相信你们府中的人,一定会将我安全送回。”
她语调缓缓,好似寻常一般:“毕竟,你们府中的侍卫,一向忠诚守信,断不会干出些欺瞒主上的事情来,对吧?”
站在一旁的小厮忽然脊背一凉,猛地低下头。
傅行没听出这番话中的深意,只是下意识点头:“这是自然。”
他转身欲要走,想到什么,又脚步一转拐了回来,走到流筝面前,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流筝姑娘,今日多谢你能到来,我们……下次再见。”
他说完,也没看她的脸色和回答,转身便往回走去,脚步略微局促。
流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
她掀开帘子,一撩裙摆跨步上车。
小厮看着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傅行,又想到方才那流筝姑娘一脸笑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轿帘忽然被人拉开,露出那张清丽面孔,流筝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个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这位小哥……还不走吗?你还有其他人要等吗?”
她语调轻缓悦耳,小厮却陡然浑身一激灵,忙点头笑道:“流筝姑娘,这就走,这就走。”
小厮翻身上马,想到那位丰神俊朗的殿下嘱托他的话,重重叹了口气。
这种苦差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小厮一甩马鞭,马车便摇摇晃晃着上了路。
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流筝放下帘子,马车启程上路之时,府中又走出来一位女子,她的身影出现在府外时,马车的车帘被风轻轻吹起一瞬,露出车中女子半边清冷的侧颜。
刚走至门口的人怔住了,搀扶着她的侍女见她停下脚步,目光怔然,好奇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正前方一辆马车正往前开去,车轮滚滚,帘子被风扬起又落下。
侍女没见着什么奇怪的地方,又看向身旁的人:“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女子的眼神顺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望去,她细细的眉头蹙起,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你知不知道……今日府中还请了谁来?”
“这……”侍女犹豫一瞬,“这我怎么可能知晓?许是又来了几位贵客。”
“贵客……”
她垂下头,喃喃自语,风带起她额际碎发,落下的瞬间,将眉眼中的情绪也掩下。
……
流筝坐在轿子中,正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瑶筝,银白色的细弦根根分明,如银似玉,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脑中却在回想自己的过往。
初次听容娘提起那傅公子时,她只当这位富家公子是图个乐子,然而今日一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摆明了不似陌生人,他认识自己?
流筝的手忽然顿住,她将自己有印象的过往都翻了一遍,却丝毫不见那傅行的身影,那他是在哪里见过她?
恰在此时,马车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她身子猝不及防一晃,手指也轻轻刮过琴弦,流筝下意识皱眉,低头查看,见瑶筝完好无损,才抬头望去。
她掀开帘子,恰好对上马匹上那小厮的眼睛,那人眼神在面向她时,总带着不自觉的慌乱,下意识移开视线:“对不住,流筝姑娘,这条路不大好走,让您委屈了。”
流筝瞧着他的神情,笑了声:“我倒是不大委屈,只怕委屈的是你。”
小厮霎时直起了腰:“流筝姑娘这话说得就太客气了,能为主子办事,是我的荣幸,能为主子办好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流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这样啊……我瞧你倒是挺尽职尽责的,只是,就是不知道为谁尽职尽责了。”
她意味深长:“你的主子,倒是挺多的啊。”
小厮脊背发麻,“嘿嘿”笑了两声:“流筝姑娘哪里的话,小的头上就一个主子,就是方才流筝姑娘见着那位。”
流筝扯了扯唇角,手摸到身后,抽出腰间隐藏的那把匕首,她堂而皇之的拔出来,随后拿出方才那方帕子,轻轻擦拭着。
“这位小哥,我虽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乐师,但是混迹江湖久了,还是略懂些自保的功夫。”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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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缓慢动作着,手指纤细分明,仿佛手中拿的不是一把匕首,而是一方上等墨块,语气轻缓:“因此,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你究竟是不是傅行的人……”
傅行生于高门大户,作为府中最年幼的少爷,自小被保护得很好,不懂江湖险恶,这很正常。
他大抵也不会知道,自己身边那些下人,哪一个是真正忠于他,哪一个又是三心二意,另投他人。
她方才倒是瞧得分明,傅行在看到这人时眼中的陌生,还有这小厮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可不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会做出来的。
她擦拭好匕首,见刀面光滑清晰,才满意松开帕子,轻觑了一眼前方直挺挺坐着的人,罔顾他僵硬的身体,将匕首抵在他脖颈间比划了几下,好似在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她语气仍旧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又是为什么让你来我身边,为什么阻碍我和傅公子接触,但是,他难道没有提醒过你,我一向最讨厌欺骗?”
冰凉的触觉顺着匕首接触之地传至全身,小厮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喘:“流、流筝姑娘,您小心着点,这匕首可不长眼,若是马车再轧着什么东西,一晃,小的性命堪忧啊……”
他嗓音间的颤抖惊惧不像是装出来的,流筝歪了歪头,盯着他:“怎么,你家主子没跟你说,我这人最不讲道理,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若是哪一点惹了我的不快……我便要动刀子吗?”
小厮咽了咽唾沫,内心惊慌不安,身子也不自觉开始发抖,他欲哭无泪,怎么这种有性命之险的事情总让自己碰上?
他尽量稳住这位姑娘:“流筝姑娘,你误会了,我家殿……我家主子,只是嘱托我将您平安送回,这可完全是一片好心啊!我家主子说,上回之事,实在对你不住,因此想做些什么来弥补……”
上次之事。
弥补。
流筝虽然心中早有猜测,然而真正听到确切的回答时,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家公子,真是好心肠啊。”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夸赞。
流筝的手自然很稳,然而小厮却克制不住开始发抖:“流筝姑娘……小的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我家主子也全然是一片好意,所以……您这匕首,能不能往回收收了?”
流筝轻笑一声,眼睛也眯起来,盯着那人已经开始流汗的额头,匕首慢慢翻转几下,与那人的脖颈擦过,她嗓音轻轻,听起来却带着冷意——
“你家公子说,要弥补是吧?”
“那你便回去告诉他,既要弥补,本人不来,算是什么意思?”
……
太子问完那话后,朝内殿走了几步,小厮也慌忙跟上,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全凭眼色,他识趣地没有多问。
然而那位温和疏离的殿下,向前走了没几步,便又停下了步子,小厮的心一提,落后一步,忙躬身问道:“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吗?”
太子望向虚空,好似在回想什么,略微勾了勾唇角:“你代孤去办一件事。”
小厮忙道:“全凭殿下吩咐。”
听见太子接下来说的那番话后,他内心掀起波涛大浪,眼底满是震惊之色,颤巍巍稳着声线应下。
太子说完之后,略微停顿了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忽又缓着声线道:“……那位姑娘,一向聪颖谨慎,若是她发现你不对劲,也很正常,她武艺高强,兴许还会对你动手,但是,莫要担心……”
“她是个心善之人,只是做做样子吓吓你罢了。”
30. 等着
钟月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日头黑沉沉的压下来,像一团阴沉的浓雾压在心头上。
她走到那扇破败的木门前,刚要抬手敲响房门,动作又顿住,门四周都是杂草,杂乱一片,她站在门口,能听见里屋传来的说话声。
“那死丫头又去做什么了?最近几日人影都没见一个。”
“谁知道她每天都在捣鼓什么,说不定又跑去哪里玩了。”
“我早先就跟你说过,那死丫头靠不住,她一个丫头,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从小又木讷地跟个榆木一样,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
里面传来一声咒骂声:“我早先便跟你说过,她一个丫头生下来能做什么?你偏不听,硬是要把她拉扯长大,现在好了,本来一家子生计就不咋样,又多了一张无用的嘴,我们还要给她买这买那,花的不都是老子的钱?”
里头男人的声音十分粗俗,说完那一番话,更是来了劲,滔滔不绝道:“前些日子,说得好好的,将她卖给一家富贵人家,去给人家做奴婢,人家给的银子还那么多,结果她呢,口上说得倒好,扭头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说说,这像什么样子?”
钟月站在门外,听见这道声音,浑身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才整理好了心情,推门而入,昏暗的暮色遮掩了她略微苍白的脸颊,她低声喊了一声:“爹,娘,我回来了。”
屋里头,一家子四口人正围着餐桌吃饭,听见推门声和她的声音,两个弟弟头都没抬,反而是加快了速度往嘴里送饭,钟父慢悠悠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气音,便垂下眼睛不看她了。
倒是钟母,听见这头的声音,忙抬起头来望向钟月,瞧见她孤零零一人站在门口,身形削瘦,登时站了起来,朝她走去,她看着钟月,手微抬起,有些手足无措:“小月啊,你回来了,今天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给家里报个信?”
钟月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回来的路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难受,就幻想着回到家见着母亲那一刻,能扑到她怀里好好痛苦一顿,然而方才在门口听见那一番话,她却再也没有心情诉说委屈。
借着月光,她又瞧见了母亲盘起的头发上几簇泛白的头发,她喉咙一哽,眼眶又红又热,却忍着,稳着声线道:“娘……”
酝酿了一路的委屈,到头来,只变成一句平淡的安慰:“您别担心,我没事。”
钟母没瞧出来女儿的异样,方才钟父的那番话太难听,她心里也像梗着什么一样,此刻见女儿面色正常,应当没有听见,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连忙牵过她的手,朝餐桌走去,一边关怀:“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见你早出晚归,又疲惫得很,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沧桑的眼底全是关切:“要是在外头遇见什么事,一定要跟娘说。”
“娘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至少能跟你说说话,你要是总憋在心里,到底是不好的。”
钟月听见这番话,忽的就拉住钟母,两人步子便停在堂屋外边,屋里钟父和两个儿子的笑闹声传来,钟月心里十分憋闷。
她忽然想到自己刚被救回来那日,马不停蹄地就往家里赶,她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就盼着能见到家人跟他们诉说自己这一路的委屈。
她想跟他们说,他们可被人给骗了,前些日子遇见的那婆子,哪里是看上她的聪明伶俐,做事勤快,才好心给他们家指条路,让她去给富人家做侍女。
那婆子言辞凿凿,一副善人相,将钟月的父母都哄骗了去,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买卖。
钟母原本心有疑虑,然而对方开出的价钱无法不让她心动,她去问了钟月的意见,若是钟月不愿意,她就婉拒了那婆子。
谁知,钟月却冲她懂事地点了点头,说自己愿意。
于是,这买卖便口头上生了效,可钟父钟母不知,钟月常在世道上爬摸滚打,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婆子是何意思,摆明了是人贩子,要将她拐卖了去。
可对方给的价钱实在太高,连她也忍不住心动,看见母亲憔悴的面容和这个破败的家,便不忍心地点了头。
哪只,对方不仅是人贩子,还想要她的命。
她被人救下,慌忙跑回家,推开门,冲到父母面前,缓了口气。
她想说,爹,娘,你们不知晓,那婆子就是个人贩子,要将我卖了去。
卖了去还不算什么,若是要我为奴为婢,我便也忍了。
可那人想要我的命,我的命,是爹娘给的,怎么能给人家便宜了去?
我活着逃回来,还能给家里赚钱,去做工,若是连命都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然而钟父见到她第一眼,便勃然大怒:“谁要你回来的?当初不是说的好好的,一手给钱一手给人,你怎么敢偷偷跑回来了?你可别妄想着我们能把这钱还回去,这可由不得你后悔。”
钟母也是一脸忧虑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小月啊……你这,就这么回来了,那头可怎么交代啊?”
钟月仿佛被人泼了一碰冷水,从头浇到尾,剧烈跳动的心也慢慢冷下去,沉下去,她到嘴边的话全都消失了,只慢慢道了句:“……爹,娘,你们别担心,我明日就去找其他活干。”
钟月从往事抽回神,看着自己母亲憔悴的脸,低低道了句:“我寻到了一个差事。”
钟母愣了下,眼睛忽然亮起来:“真的吗?你找到活儿了?”
钟月看着母亲的脸,慢慢点了点头:“嗯……是一户大家,看我做事勤快,便好心将我留下来,我一个月,能拿不少俸禄。”
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随后钟母的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她急忙牵着她的手跑进屋里,冲钟父还有两个孩子解释着什么,看向钟月的眼底满是满意。
钟月看着钟父惊讶抬头的眼神,还有两个平日不务正业的弟弟看过来的目光,慢慢攥紧了手,她也扬起一个笑容。
平静得仿佛忘记了白日被人赶出来的窘迫模样。
……
“你说什么,毒蝎?”
门外时嘈杂的酒客声音,隔着一扇门,柳娘本是毫无顾忌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支着下巴懒洋洋晃着,听见她这话,忽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也严肃了几分。
流筝一手轻扣着桌面,听见她咋呼的声音,点了点头,她回想着那日的所见,“如果我没看错,应该就是这个。”
她平日跟柳娘来往甚密,也在她这里见过不少药材和原料。
柳娘坐在桌案旁,闻言皱着眉:“毒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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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什么药材会用到毒蝎?”
流筝看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一向对这些药材有研究。”
柳娘细眉皱地紧紧的,她垂眸细想着,忽然又抬头看她:“毒蝎,制药……那你有没有看到,人喝下那药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流筝好似一瞬间被拉回那个夜晚,地下室中,女子死前痛苦不堪的模样,她垂下眸子,垂在膝头上的手慢慢蜷起来,桑音有点轻:“……很痛苦,七窍流血,挣扎着死去。”
她缓了口气:“那些人,好像有意在抓一些年轻女子,利用他们制作什么东西。”
柳娘听着她的话,也疑惑了:“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利用毒蝎当药材的,以毒攻毒,但你口中描述的那种死法,我还真没听说过……”
她说着说着,忽然间坐不下去了,欲要站起身,忽然又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流筝,直勾勾盯着她。
流筝被她看得一脸莫名,手指微微动了动:“怎么了?”
柳娘几步走到她面前,凑近在她脸旁闻了闻,忽然伸出一只手摁在她的肩膀上,流筝对她不设防,未料及她的动作,蓦地闷哼一声:“……你做什么?”
她嗓音染了点哑意,柳娘眯了眯眼,周身气质忽然变得有几分危险:“你被人打了?”
“还是被人寻仇了?”
流筝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就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松了松僵直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果然,行医的都是狗鼻子。”
柳娘冷笑一声:“我不光是行医,我还制酒呢,成天搁这闻着这酒味,鼻子能不灵敏吗?”
“也是今日新制的酒酿拿了出来,那味道浓,遮掩了你身上的味道,不然,我能这时候才发现?你一进门我铁定就发现了。”
柳娘盯着她道:“流筝啊,我说你今日怎么忽然身上多了层怪味道,感情你耍我呢?”
流筝对上她的目光,无奈道:“我哪里有怪味道?”
她出门时,特地用了一种木质香,本以为能掩下身上的血腥味和药味,没想到她鼻子还是那么灵,一点点的怪异也能察觉到。
柳娘盯着她一声不吭。
流筝只好坦言:“暂时还没有人来寻仇,我还能多活几年。”
柳娘明白了,她拧眉:“楼主罚你了?为什么?”
流筝淡下眉目,云淡风轻道:“最新的任务,我失败了。”
柳娘眼中的愤怒一点点被震惊取代:“……失败了?”
“怎么会?”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流筝是谁?从正式出任务以来,从未有过失手,并且每一次动手都干脆利落,不留下一点痕迹。
前些日子的咸阳候府之事,她犯了一点失误,柳娘知晓那是她故意为之。
然而这次,是为什么?
流筝却无法给柳娘一个答案,毕竟,她也想知道,那谢公子,为何要阻止自己。
她放在桌案上的手紧了紧,眼底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转瞬之间仿佛覆了层冰。
想到那日小厮将自己送回时说的话,她忽然扯了扯唇角。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她只知道,阻了她的路,她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要弥补是吗?
那她便等着。
31. 救人
那日她离开后,傅公子便未再找过她,流筝本以为他要放弃了,容娘却再次找来,说傅公子派了人来,邀请她去府上演奏。
容娘看着她的双眼明亮,这些日子傅公子人虽然未来,但是醉仙楼却得了不少傅府的赏赐,容娘一开始还顾忌着流筝不愿意,眼下看见这银子双眼都发亮,就祈求着傅公子再找流筝。
然而她等啊等,傅府却再也没了消息,她还以为傅公子便要这么放弃了,哪知今日,傅家那边又再次传来了消息。
流筝跟请来的人走出去时,经过容娘,忍不住道了句:“容娘,你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吗?”
容娘被她问住了,抬头疑惑道:“什么?”
流筝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像是在看一颗摇钱树。”
容娘:“……”
她的脸就这么僵住了。
流筝却淡定的移开视线,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容娘下次看我时记得收敛一些,我被你这么看着,倒是有几分伤心了。”
容娘:“……”
流筝云淡风轻从她身旁走过,上了傅府派来的马车。
直到那马车摇摇晃晃着远去了,容娘才看向那个方向,咬牙跺了跺脚。
……
流筝今日初进傅府,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脸上都带着些笑意,府里也带着些喜庆的意味。
流筝下了马车,往里走着,随手拉过一位小厮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什么喜事?”
小厮打量着她的穿着,瞧见她手里抱着的瑶筝,瞬间了然,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我们二少爷的生辰。”
流筝心中有些讶异,傅行的生辰?
她有些不明白,傅行今日生辰,让自己来做什么?
给他弹曲作兴?
府门外隐隐约约有马车赶路的声音传来,应当是傅府还宴请了其他宾客,流筝下意识回头望去,眼前却忽然走来一位小厮,立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颇为恭敬道:“流筝姑娘,您这边请。”
眼前这人应当是傅行遣来的,流筝便点了点头,跟着他离去。
进了一间堂屋,傅行一身白袍,玉带束身,如芝兰玉树站在桌案旁,听见声音,抬眸望来,眉眼温和:“流筝姑娘,你来了。”
流筝打量着四周,“今日傅公子似是宴请了不少宾客?”
她话中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份笃定。
傅行含笑颔首:“流筝姑娘猜得不错……”
他说至此处,停了下,轻咳一声,好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实不相瞒,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双目炯炯,极其明亮:“因此,我希望今日能听闻流筝姑娘一曲。”
流筝嘴角含笑,回道:“既然是公子生辰,流筝必当全力以赴。”
傅行面色微热,偏过头去,转开话题,“流筝姑娘,今日这茶,是我特意为你煮的,希望姑娘会喜欢。”
流筝便恭敬行了个礼,将怀中的瑶筝放下后,才上前接过他递来的酒水,饮下一口,入口微涩,却有清清冷冷的气息,不久便韵味无穷,余香环绕。
她心中思量,这茶倒是能跟柳娘的酒相提并论了,她放下茶盏,仰头微笑:“傅公子这茶,倒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傅行含笑,星眸明亮:“姑娘喜欢就好,其实这茶,与姑娘给我的印象很是相似……”
恰在此时,有小厮跨越门槛,进来禀报,流筝注意被吸引过去,傅行后面那句话说得极轻,她仿佛没听到一般,偏过脸庞,目视他双眼:“什么?”
傅行哪里敢再说一遍,方才只有两人独处,他那句话便是在腹中演绎了好几遍,才能如常脱口而出,此刻有外人在场,她的目光又如秋水般明净清澈,好似不识人间情意,他对上这双眼眸,霎时什么话也生不出。
他只好垂眼低声道:“无事……”
他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才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小厮,“如此匆忙,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先是慌忙道了句“赎罪”,才抬头望向傅行。
他抬起脸的瞬间,傅行眼底漫上一层疑惑,怎么瞧着这人,如此眼熟?
而站在一旁的流筝忽然扯唇,眼底染上冰冷的笑意,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和不解。
那人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在傅府安插自己的眼线?安插便算了,为何又毫不顾忌在自己面前撕破身份?
流筝敛眸,正要退下,地上的小厮好似对她熟视无睹,已然开口:“二公子,钟姑娘来的路上不幸撞见了大夫人,两人此时正吵起来了呢。”
流筝垂下的眼睫忽然一动。
……钟姑娘?
她根据耳边这话,忽然就联想到那日她离开时,眼前出现的瘦弱身影。
当时隔着一段距离,没怎么看清,此刻再听见这番话,她却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傅行好似已经被此事烦透了,只是皱眉,“此事你跟我说有何用处?去找大少爷处理。”
小厮抬头往此处看了一眼,听话退下了。
他刚退下,另一边又有小厮走进来,“二公子,宾客已来得差不多了。”
傅行面色和缓下来,看向流筝,轻声道:“不知傅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流筝姑娘为傅某弹奏一曲?”
流筝心思微动,想到方才离去的那个小厮,含笑道:“自然。”
她跟着傅行走至宴请宾客的堂屋,屋里人已经许多了,瞧见她跟在傅行身后,皆向这里看来,好似都在思索着这人是谁。
只是她的面容被面纱掩下,众人只能窥到一双琉璃似的双眼。
小厮将瑶筝抱来,流筝接过,在桌案后坐下,竖立的屏风挡住外间人窥探的视线。
她凝神,望着桌案上的流筝,手指轻挑,清澈袅袅的声音便向外传出。
外间稀疏的私语声渐渐沉了下去,众人皆被这声音牵住思绪。
一曲终了时,外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小厮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忽然有一道女声高喊道:“姑娘这琴声听起来倒是不错。”
那道声音微一停顿,再开口便多了几分讽刺:“就是不知,为何遮住相貌,是觉着我们这些人,没有资格相看吗?”
流筝听着这道声音,忽觉有几分熟悉,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见高座之上有人抬步而来,立在屏风外。
“你又在闹什么?今日是阿行的生辰,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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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作何啊?”
那道女声尖利道:“你不是同我说她跟你没关系?既然是阿行请来的乐师,你又慌什么?方才不是才到门口,怎么忽然间走得这么快?”
男人略微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疑神疑鬼?我早已听你说过,我清清白白,还怕你怀疑?”
屏风外的几人越吵声音越大,流筝听着渐渐蹙起眉,她刚起身收好瑶筝,却见傅行已经越过屏风,目含歉疚望着她:“抱歉,流筝姑娘,傅某现在有些事情需要解决,还请您先跟着小厮去房间休息。”
流筝见他如此说,便知晓外间的事应当不用自己出面,她本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便颔首行礼,跟着前方带道的小厮离开。
流筝心下思量着,总之自己今日的事情也做完了,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正要跟小厮吩咐,余光忽然扫到假山另一侧一道纤细身影。
她欲要出口的话便止住,轻挑了下眉,转头对小厮道:“我看这府中风景优美,想四处观赏一番,不若你先去忙别的,我自己一人看看?”
小厮只好点头:“那姑娘您随意转转,这府中倒没有什么地方需要避讳,您随心就好,若是您累了,便去对面第三间屋子休息。”
流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点头。
傅府不愧是名门大户,假山周围还植了不少稀奇花草,纵是在这个百花凋零的季节,依旧有不少颜色可看。
流筝回想着方才经过的那道身影,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方才那两人走的小路有几分隐蔽,她细心留意着两人行走的痕迹才跟了上去,她有意控制着中间的距离,看着前方的两人停在一间偏僻的屋子前。
跟在身侧的侍女左右看了眼,才对着身边的姑娘说:“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可别让少爷等急了,奴婢就在外间等着您,帮您看着。”
她说完,又抬手轻轻推了身侧的人一把,那人身形削瘦,不知是没站稳还是如何,竟被她推得有几分踉跄,侍女的身影远去之后,徒留女子一人站在原地。
她浓密松散的头发垂下,流筝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隐隐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女子站了好一会儿,好似在纠结要不要进去,良久后,才推门而入。
流筝看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房门被关上,她脚步放轻走进,不远处放风的侍女无意中朝这里扫过一眼,瞧见她身影的刹那,还未来得及惊叫,已经昏倒在地。
流筝将她拖到一角落后,看着眼前那扇门,没有着急推门而入。
她在外站了许久,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异常动静,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就在她寻思是否要离开时,门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声音,好似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撞击地板。
流筝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看到里面一地狼籍,她罕见地顿了顿。
桌案被打翻,水壶茶盏掉落一地,凳子也被掀翻,七零八落倒在地面上,听到推门的声音,屋里头的两人也抬眼望来。
流筝的视线移到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子身上,她双眸明净,眼角的泪花摇摇欲坠,一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推拒着身前的男人。
望向自己的双眼满是委屈和绝望。
32. 再遇
那男人腰带半解,衣衫混乱,面上满是被打扰兴致的不悦,眯缝着眼瞪她:“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打扰本少爷的?”
流筝眼中好似缓缓镀上了一层薄冰,清澄中含着冷意,钟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将身上的人推开,傅成一时不察,竟真的被她给推开了。
他眼神又移到钟月身上,脸色满是嘲讽:“怎么,这时候又不愿意了,嫌自己委屈了?难道前些日子不是你暗示我要进一步的吗?”
钟月看向他的眼底有愤恨:“我只是想做好一个丫鬟的本分……别的事,难道不是你强迫的吗?”
傅成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面色愠怒,正要发怒,抬起的手掌已经举至半空中,将要落下时,却发觉手腕动弹不得。
他凝神望过去,望见流筝那双清冷澄澈的眼睛时,好看到让他忍不住失了神,然而手腕上的疼痛忽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感到一阵刺痛,忙顺着流筝抬起的手看过去,那只纤细莹白的手指间,此刻正捏着一片碎瓷砖。
而碎瓷砖的锋利处,恰恰抵着他的腕间,脆弱的皮肉的瓷砖的作用下,此刻正有一丝鲜血缓缓渗出。
他想要移开手腕,然而那瓷砖碎裂处的齿痕被流筝运用得出神入化,正好将他的手腕经脉包裹着,但凡他动一下,可能哪里就会不慎血如流水喷涌而出。
傅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刻霎时慌了神,他抬眼,再次对上流筝那双清冷的眼神时,只觉惶恐:“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流筝长长的眼睫微动,眼尾轻轻挑了下:“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只是我可得提前提醒你,我这个分不能一心二用,若是我想着要怎么回答你,便容易手抖,这一手抖,保不准这尖锐之物便刺进你的手腕里。”
傅成咽了咽口水,看着自己手腕上缓缓流下的血迹,心越来越慌,他忙道:“你、你端稳你的手腕,若是我出事了,保准你走不出傅府半步!”
流筝手里捏着的那块碎瓷砖又朝他压了压,“还威胁我呢?”
傅成腿一软,眼看就要颤抖,想到自己的性命还在她手上,忙直直站住了。
他看向一旁沉默站着的钟月,压着怒火开口:“你想要救她是吧?救,我让你救,你把人带走吧,她笨手笨脚的,我还嫌她粗俗呢,早知你要她,我就将她送给你了姑娘……”
流筝因他话里的讽刺的皱眉,她看向钟月,却见她只是垂着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恰在此时,傅成瞅准时机,见她一时走神,咬了牙,一鼓作气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鲜血涌出来刹那,他捂着手腕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有刺客!”
然而他高兴过了头,也自负太过,他还未跑出几步,一道白色快如影子的东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直直插进他将要经过的门口墙面。
傅成猛地站在原地。
那碎片好似刀锋,深深插入墙面,钉在上面不动了。
而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火辣辣地疼,他呆住了,瞪圆了眼,颤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他拿下手,看见手指上猩红的血迹。
身后,传来一道平稳嗓音:“我有没有说过,我用刀很准。”
傅成腿一软,再也站不直,回头颤巍巍求饶:“姑娘……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的朋友,都是我的错,但我,这事还没成呢,你就放过我吧……”
钟月忽然抬头,伸手拉住流筝的手臂,慢慢收紧,眼神恳切:“阿筝姑娘……算了吧,我不想生事。”
流筝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快步走了出去,经过那人时,将挡道的人踹到一旁,两人刚走出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有序。
流筝微微蹙眉,应当是刚才那人叫来的侍卫。
钟月此时也听见了这声音,面色有几分惊慌,握紧她的手:“阿筝姑娘……怎么办啊?”
流筝四处看了看,牵着她的手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很快,钟月被她牵着,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她清瘦却笔直的身影,目光又落在流筝牵着她的手上,她抿了抿唇。
前方不远处是一间屋子,流筝贴着门站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声响,刚要推开门,忽然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眸光微闪,正要拉着钟月离开,脚步一旋,侍卫追捕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她当机立断,反手推门而入,拉着钟月进来后迅速关上门,屋内陈设雅致古朴,她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
流筝慢慢靠近里间,却听到隐约的水声。
她眯了下眼,转头看向钟月,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她安静,钟月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但出奇地信任她,点了下头。
流筝站在她前面,将她的身子掩在身后,往里间走了几步,右手摸上匕首的同时,一把掀开珠帘,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里头的情景也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雾气腾腾而上间,水珠顺着宽阔的肩头缓慢流下,线条流畅,剩下的风景被束在亵衣里,里头的人好似也觉察到什么,偏了偏头,立即穿好衣裳,望过来。
流筝素来耳聪目明,该看的不该看的通通都看到了,并且每一帧每一副还在她眼底无限放大清晰。
钟月见她直挺挺站在原地不动,好似僵住一般,忍不住担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垫脚侧过流筝的身子望过去,“阿筝姑娘,里面怎么了……”
然而她还未望过去,眼前忽然一黑,有温热的触觉覆在她眼上,迷惑间,惯常清冷的那道嗓音莫名夹杂着一丝僵硬:
“……没什么。”
非礼勿视。
流筝早已偏过头去,奈何脑海中记忆太过清晰,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推着钟月出去,顺手拉上门。
她用的力气应当不大,然而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好似要狠狠砸到谁的心上。
钟月的眼睛这时才被放开,她看着眼前的流筝,直觉她的面容和刚进门时好似有些不一样,反而却琢磨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阿筝姑娘……你刚刚看到了什么了吗?”
流筝别过头来,惯常冷静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闪烁,然而她定力十足,只是淡声道:“没什么。”
钟月看着她抿直的唇角,微微疑惑,还要发问,那头的门忽然被推开,下一瞬,珠帘碰撞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出来。
他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素白的衣衫外略微松垮套了件外衫,面容如玉,气质温润,钟月看着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她正要发问,转头却看见流筝面色好似比刚刚更加冷淡,她抿了抿唇,却见那位相貌英俊的公子遥遥看向她身旁的人,微微一笑,嗓音清润:“流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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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张了张嘴,颇为惊讶看向流筝,瞧见流筝面色平静却泛冷,克制住了询问的念头。
流筝扯了扯唇:“谢公子,如果可以,我想永远不再见到你。”
谢公子轻笑一声,“以我和姑娘的缘分,这应当是有些难度的。”
缘分?
流筝微微冷笑,“谢公子不觉得,近些日子,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有些多吗?”
他状似思索,漫不经心扔了句:“兴许,这是我跟姑娘天注定的缘分。”
流筝几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扫视他几眼,目光在他松垮的衣襟上停了瞬,对上他的眼睛:“看来,这傅家人跟你的关系也不错?”
她靠近一步,微微眯眼,裸露在外的那双眼睛十足的漂亮,笑起来时眼尾上翘,眉眼深邃又吸引人,只是那双眼睛,素来清而冷,此时却多了一丝探究。
“谢公子对我很是熟悉,一眼便认出来了。”
“流筝姑娘容颜清绝,太好记。”
他又不紧不慢添上一句:“在下的记忆也不错。”
“如此。”流筝兀自点头,好似听信了他这半敷衍半认真的回答,笑了笑,抬头看他:“那谢公子能否解释一下,为何我每次出现的地方,总能看见你的身影?”
谢公子眼眸移到她身上,她半仰着脸,面庞清冷白皙,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含笑着望他,眼尾因这动作微微上翘,谢公子对上她的双眼,嘴角几不可察一动。
她的眼底半含笑,却冰冷异常。
谢公子对上她半审视的双眼,低叹一声,面容有些无可奈何:“若我说,此事完全是巧合,流筝姑娘信么?”
流筝的确在打量着他,他姿态闲散,浑身上下都十分放松,目光平和望着她,细看之下,还含着几分笑意,流筝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烦躁。
她面上不动声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公子之前让下属送我离开时,留了句,下次会补偿我?”
她勾了勾唇,明眸流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公子应当不会反悔吧?”
他弯了弯唇,眉目深深:“对于流筝姑娘,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他们在这头你一言我一语,表面风平浪静之下好似暗藏汹涌,钟月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了看流筝姑娘,又看了看那头姿态挺拔的公子,完全想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若说这两人认识,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不是寻常好友?若是仇敌,这两人又缘何能够这般云淡风轻的你来我往?
况且,她看那谢公子看向流筝的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几人心中各有所思,房门却在此刻被拍响,府中来拿人的侍卫追至门口,因不知晓门内住的公子是何来头,脚步停下,试探性敲了敲门,问:“不知里面住的是哪位公子?”
谢公子的视线从房门移到眼前的姑娘身上,一瞬间知晓了她方才那问题的深意。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谢公子低笑一声,身子凑近,一瞬间陌生的气息涌来,流筝下意识皱了眉,正要将人推开,那人却十分有分寸地离她一段距离,只是低声说出的话恰好能让她一人听见:“流筝姑娘,我的报偿从不轻易许人,一旦许下,永久作数,你可以向我讨要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确定,今日要将它用在此事上?”
他视线浅浅划过她身后的人。
33. 心思
流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有一瞬间顿住,随即漫不经心抬头,对上他幽深的视线:“谢公子,在你看来,似乎是觉得我浪费了此次机会?”
她慢慢勾起一个笑,眼神略带几分挑衅:“那你是否知道,这世上,还从来没有我想办办不到的事情?”
“你的补偿,于我来说,也许只是个累赘。”
谢公子静静看着她,她定然不知道,她此刻双眼明亮璨然,好似正午时日头上夺目的那束光。
他看出她的挑衅,也知道她这话是在警告他,不论他接近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都离远一点。
她不需要,也不奉陪。
可他全都看出来了,却只是笑了笑。
谢公子眼神慢慢从她的眉眼划过,声音却是对着门外,淡道:“何事?”
侍卫听见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忆着此人是何身份:“公子,贸然打扰,府中进了刺客,掳走了傅府的一位侍女,大少爷命令我们严查每个房间。”
钟月的身子一瞬间绷直,眼神紧紧望着这边,流筝眉头微动,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动了动唇,小声道:“让他们走。”
谢公子于是顺着她,对房门外的人道:“本公子现下不大方便,你们请回吧。”
他这话说得隐晦,不大方便,是怎样的不方便?
门外侍卫闻言皱眉,脚步未动,锲而不舍道:“抱歉,公子,我们大少爷因那刺客收到了惊吓,特地命令我们严格搜查,今天恰好是二少爷寿辰,来府中的贵客多,大少爷此举也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
这话,便是打算不达到目的不离开了。
谢公子闻言摆了摆手,长发松散披在肩头,他面色平静,略带无辜看向流筝:“抱歉,流筝姑娘,你也看到了,在下实在没有太大的本事让他们走。”
流筝眯眼,下意识去转动指节上的银戒,想着眼下还有求于他,忍下来,她冷冷勾唇:“之前那次你是怎么说服尉迟恭走的?”
谢公子叹了口气:“实在是我与尉迟兄关系不大好,他官阶低,我那点小身份能镇得住,但是,这傅府……”
他面色为难,话音未落,先叹气。
流筝:“……”
她忍了忍:“那你想怎么样?”
反悔?
谢公子看出她的心声,摇头:“当然不。”
他轻轻挑了挑唇角:“只要流筝按照我说得做就好了。”
“我保证,你身后那位朋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钟月就站在身后,流筝能感受到她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她想到方才推门而入时见到的那双泛红的眼睛,闭了闭眼,放在腰间的手松了松:“你说。”
短短二字,仿佛是从齿关一个个蹦出来的。
谢公子弯了弯唇,眼神微抬,淡漠的眸子注视着她身后那人,打了个手势,钟月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立刻提起裙摆跑过去,她看了眼床上干干净净整洁得仿佛从未被触碰的被褥,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咬牙钻了进去。
谢公子走到床前,手指未抬,将帷幔落下,柔软的帷幔悠悠落下的一瞬间,他另一只手拉过流筝,流筝脚步踉跄几步,猝不及防被他拉到床缘坐下。
她还未弄明白眼前的人到底要作何,就见他抬手将她脑后的发簪取下,青丝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人出了声:“不是要检查?那便进来吧。”
流筝克制着自己挣扎的动作,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眼神却紧紧盯着他,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谢公子一手蓦地扬起帷幔,另一手抚摸上流筝的面庞,手臂抵在她肩头,将她一把摁下去。
流筝下意识就要一脚踢过去,想起来身旁还躲着一人,硬是忍住了,她咬着牙,冷冷盯着身上的人,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虽说那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抚摸上她的面容,但她知道,他没有。
他的手掌跟她隔着一些距离,但不多,流筝能感受到他靠近时骤然涌来的陌生气息。
门外的侍卫配着佩剑哗哗进来,眼前的场景却猝不及防映入眼帘,他们看着眼前飘扬的帷幔,帷幔后若隐若现的男子和女子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脚步停住。
“这……”领头的侍卫有些犹豫,亦有些窘迫,连忙低下头,抱拳道:“公子,属下实在不知您在……多有打扰,您放心,属下确认完您的安全,立刻便出去。”
他垂着头,跟身后的人比了个眼色,侍卫们便都动身去四周检查。
帷幔后,谢公子好似感受不到眼前的姑娘要刀人的目光,嘴角噙着笑,一派淡然,他的手没有触碰到流筝一分一毫,却在她的发间停顿了许久,若是此刻有人掀开帘子进入,便能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屈,在身下女子的头上缓缓轻抚着,动作极轻极轻,流筝被压在身下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而唯一一个占据了优势位置的钟月,此刻正僵直着身子躺在靠墙最里面,一动不敢动,床陷下去,她能感受到身旁躺着两人,她很想扭过头去确认流筝的安全,然而一想到方才那位公子抬头看向自己时淡漠的双眸,便忍不住心底的寒意。
那位公子在阿筝姑娘面前……可跟在自己面前丝毫不一样。
她咬唇,也不知道阿筝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这人的真面目。
侍卫们检查了房间除床榻外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朝领头的人摇了摇头,领头的人看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榻,忍不住上前一步:“公子……”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里头便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他:“检查完了,还不快出去?”
他嗓音不轻不重,端得稳,却低沉隐晦:“怎么,你们想就近看看本公子在做什么吗?”
侍卫们无端觉得脊背一凉,领头的人思索一阵,才抱拳恭敬道:“多有打扰,请公子见谅。”
直到外头的嘈杂的声音重归于平静,流筝一把将身上的人踢开,抚平自己弄皱的衣襟,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底满是冷意:“谢公子这手法真是熟练。”
谢公子挑眉,不明所以。
流筝此时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意:“原来你所说的帮忙,就是这样。”
流筝想到上次的事,再结合方才他一把将她推下的手法,怒气上涌。
“不过只是要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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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过去,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
谢公子好整以暇望着她,虚心求问:“姑娘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也可以参考借鉴。”
流筝唇角轻扯,双臂抱起,眼角睨着他:“谢公子还是将这手段用到旁人身上吧。”
“那流筝姑娘呢?”
“什么?”
谢公子眼睛看着她,眸色深深:“流筝姑娘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话音刚落,流筝蓦地凑近,皎洁无暇的一张面容这样靠近,谢公子能够看清她浅浅的瞳色,然而他眼睫眨也未眨,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流筝歪头,眼底忽然漫上一层笑意,好似方才的剑拔弩张气愤完全不存在,嗓音里也笑意浅浅:“谢公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太过频繁……都让我觉着,你是有意为之的。”
“谢公子莫不是,对我存了什么心思?”
谢公子依旧气度从容:“我以为,我与流筝姑娘缘分如此之深,实在当得上是好友了。”
流筝笑了一声,眼神陡然转冷:“谢公子,少在我面前出现,少关心我的事情,毕竟,我的刀剑可不长眼。”
谢公子眸色微闪,忽然偏开头,眼睛看向别处,不咸不淡道:“流筝姑娘也就对我如此冷漠了。”
流筝:“……”
还没等流筝弄明白什么情况,眼前的男人又淡淡开口,嗓音不轻不重,却无端让人觉得有几分控诉之感:“流筝姑娘都能为了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过生辰,为他弹琴奏曲,与他开怀畅聊,而我救了姑娘数次,姑娘却仍是对我如此冷漠。”
他轻声叹气,好似打定了主意要说下去:“姑娘也不必多想,在下都知道,是在下不够吸引姑娘注意了。”
流筝:“……?”
她不知该作何表情,若是眼前的人是柳娘,此刻她怕是早已动了刀子,然而眼前的人方才救过她,并且她因傅府门卫搜查,早已将身上的防身利器取下,此刻还真动不了他。
流筝于是嗤笑一声:“谢公子有这个自知之明便好。”
“……”
这头的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将不久前那稀少的暧昧氛围驱散了个干净,而另一头,一道弱弱的声线响起:“两位,请问你们聊完了吗?”
流筝察觉自己因眼前的人误了重要之事,心头有些懊恼,冷冷看了眼前的人一眼,便伸手将钟月扶下来。
钟月终于从犄角旮旯下来,再次回到流筝身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快憋死她了,她站在流筝面前,比她稍稍矮上一些,流筝自然而然伸手将她的衣襟整理好,钟月正要道谢,忽然注意到身旁一道冷淡的目光正扫向这里。
她颤了下手,慢慢循着望过去,却见那位谢公子正倚在床架上,目光冷淡瞥向流筝放在她衣襟上的手。
钟月浑身发凉,连忙自己将衣裳整理好,扯了个笑对流筝道:“多谢阿筝姑娘。”
她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镇静下来:“阿筝姑娘……现在我们怎么出去啊?”
流筝听着外面的声音愈来愈远,听见这个问题,忽然瞥向一旁站着的男人:“谢公子,好人做到底?”
34. 查人
傅二少爷今日这个生辰过得不太顺利,先是他兄长和长嫂因私事吵得不可开交,再是他兄长忽然遇刺,尔后他为了今日到访的众宴客的安危,不得不派出侍卫前去搜捕刺客,谁知刺客不仅没抓住,反倒是在后山抓住了一对趁着人少偷情的侍女和侍卫。
傅二少爷抽不开身,只好草草让人了决此事。
等到他忙完这一切,赶去前厅时,忽然想起流筝姑娘还在府中,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傅二少爷于是便让小厮带路前去查看一下,谁知人还未走到她房间,便被人告知流筝姑娘已被人接走了。
傅二少爷不放心:“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来接走的她?”
其实他的担心毫无作用,他知晓流筝姑娘若是不想走,应当没人能强迫她。
小厮便答:“是醉仙楼来人了,想着流筝姑娘这个时辰还未回去,担心她出事。”
小厮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醉仙楼的人将她看得这般重,特地遣来一辆马车。
傅二少爷又问:“流筝姑娘离去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小厮回忆着那时的事:“姑娘让我跟少爷说一句,生辰快乐,切勿被这些杂事扰了心思。”
傅二少爷略微失望地垂下眼睫,这话生硬疏离,但转念一想,流筝姑娘与他相识无多,能留下这番话已是不易了。
……
后山那地出现乱子时,钟月也在疑惑着,然而流筝忽然将她的身子一转,手环绕过她的腰,将她一把提起,钟月只觉脚下微一失重,便被人抱了起来,升至空中。
脚下那偌大的府邸在眼前越来越小,她忽然生出一种脱离束缚后自由的感觉。
失重感袭来那一瞬间,钟月紧紧抱着流筝姑娘的腰肢,脑袋也埋在她怀里,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脸庞,微凛冽的风吹得她侧脸冰凉,她的心却十分安定。
直到脚沾到地面的那一刻,她才松了口气,发软的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抬头,便感受到一股冰凉的目光淡淡扫来,钟月手臂一僵,此刻已下意识形成了条件反射,立刻松开紧搂着流筝腰肢的双臂。
她小心翼翼抬眸瞬间,只见到谢公子的眼神仿佛不经意间从她的手臂上扫过,随后放到流筝身上,含笑款款。
钟月:“……”
流筝没注意到他们的暗流汹涌,扭头看向钟月:“我送你回家。”
钟月下意识瞄向谢公子,看见他嘴角弧度不变,眸色深邃。
流筝说完,仿佛才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似的,扬了扬眉:“你还不走?”
钟月心想这逐客令下得已经够明显了吧,若是个识趣的人此刻怕是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然而眼前这位谢公子仿佛不知道识趣为何物,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眼底依旧流露着笑意:“姑娘的瑶筝,我已经命人送回去了,那么,流筝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流筝已经懒得说不想再见了,总归眼前这人会又从不知道哪个地方冒出来。
她直接扭头,看着钟月:“我们走吧。”
钟月在转身前悄悄递过去一眼,看到那位公子站在原地,眼神依旧温和地目送流筝离去。
钟月抖了抖身子,连忙扭过头跟上流筝的脚步,然而走着走着,还是没忍住小声凑近询问道:“阿筝姑娘,方才那位公子与你好似很相熟?”
流筝停下脚步,偏头看她,眼底疑惑,难以言喻的神情:“你从哪得出的结论?”
钟月在心里小声说:因为方才那位公子的眼睛都快要长在你身上了。
然而她谨慎地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瞧着流筝应当不大喜欢那位公子的样子,她便换了问题:“阿筝姑娘知晓方才那位公子是何身份吗?”
流筝偏头看向前方,继续走:“身份,名姓,一概不知。”
钟月:“……我看那位公子挺了解阿筝姑娘的。”
流筝回答地简洁而冷淡:“不熟,不清楚。”
“……”钟月见她面色不虞,识趣不再开口,流筝却忽然出声询问:“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钟月逃避似的移开目光,手紧紧攥起,好半晌没有说话,正当她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忽又听身旁的人说:“无妨,你若是不想说,便不用开口。”
钟月垂下头颅,她能想象到身旁那人面容是怎样的清冷,口吻平淡地仿佛两人正在闲聊:“我只是想提醒你,傅成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你不想招惹上麻烦,下次记得离他远一些。”
钟月的心急促地跳起来:“阿筝姑娘……我不是,我没有想招惹上他,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份事做,给家里分担一些压力,傅大少爷承诺给我月薪,我才决定去的,若是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她手足无措,慌乱地解释,她不知晓自己为何会这样子,是被方才流筝看到的那一幕影响,怕自己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的心重重下沉,眼前忽然浮现傅成那张脸,初见时他英俊温和,呵护妻子,后来看她的眼底却慢慢变了味道,再之后,便是流筝推门而入,逆着后头的日光而立。
流筝看着她的模样,轻轻蹙眉:“钟月,不要着急。”
她嗓音轻而缓,钟月仿佛听出一丝温柔,她仰头,面庞怔忪,听见她的声音:“这种事情,不想说便不要说了,我没什么可误会的。”
流筝面庞认真,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她的模样:“被那样对待,本不是你的错。”
钟月晃神间,又听见她说:“当时,害怕吗?”
钟月下意识点头,愣愣作答:“我,怕的……”
两人缓慢地走在路上,街边两头都是摊贩,此时正是人多热闹的点,周遭声音嘈杂,钟月心中却荒芜一片,耳边安静得可怕,她的思绪被一下子拉回那间偏僻的小房,浑浑噩噩走着,身旁的人却忽然停下。
钟月望过去,流筝正立在一家卖女子头饰的小摊贩前,低眉细致挑选着,她拿起一只桃花样式的簪子,抬手插入钟月发间。
见钟月眼底一片茫然,流筝冲她笑了笑:“你的簪子,刚刚掉了。”
她当然知道是在哪里掉的,是因何掉落,在挣扎中,被傅成一脚踩进泥土。
但她还是不明白,固执地抬头望着流筝,流筝左右看了看她头上的簪子,笑道:“这个适合你,太花哨的装饰反而过了头,要知道,女子的簪子是不能轻易取下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将它踩进泥土。”
她目光清浅:“你该站在枝头,似这朵花一样。”
钟月沉默着走了一路,直到远远看见家门,她才停下脚步,流筝向那头看了眼,“那便是你家?”
见钟月点头,她便道:“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足以你放在心上。”
钟月沉默着,豁然抬头,望向她的双眼明亮,好似在与什么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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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阿筝姑娘,你之前见到的那位女子……”
“钟月。”流筝适时打断她,望着她的眼睛:“我说过,不想说,可以不说。”
钟月只觉得心在下陷,她固执着要说出口:“那么,姑娘,若我说,我是有意的呢?若我也在挣扎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呢?”
流筝眸光平静:“那件事可以让你过得更好吗?”
钟月点头。
流筝便也看着她点头:“那便够了。”
那便够了。
只这一句吗?
那那日她跪在地上低眉敛目不敢直视眼前斥责的人,不敢深究远处离去的背影,算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内心隐秘的小心思,不敢让任何人得知,算什么呢?
原来这一切本不该被斥责吗?
可眼前的女子又明明白白告诉她,没关系,那便够了。
钟月捏紧自己的裙摆,头上的簪子在此刻仿佛千钧重,她张了张口,正要出声,不远处传来一阵门响,有人走了出来,喊了声:“月月,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钟月仿佛被人掐住了嗓子,重新抿紧了唇,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重重点了头:“……阿筝姑娘,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抬脚缓慢向里走去,直到走到家门口,仍然能感受到身后的那道目光。
钟母忧心忡忡的面孔在她眼底放大,和以往一模一样的关怀:“今日去傅家做工还顺利吧?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得罪什么人吧?”
钟月点着头,也不说话,面上勉强扬起笑容,在进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
眼见流筝姑娘和另一位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奚奴才从一旁的阴影中跳出来,恭敬行礼:“殿下,傅府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发生之时,没有人会怀疑。”
这时,一辆马车悠悠然在两人面前停下,轿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露出里面的男子倜傥风流的容颜:“哟,瞧瞧,我跟殿下缘分不浅,出门上个街都能遇上。”
陆疏屿看了一眼那人,又打量着头顶的傅府的牌匾,笑了笑:“怎么,太子什么时候对傅家也感兴趣了?”
他嗓音不着调,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莫不是听说今日傅二少爷寿辰,特地前来庆贺?”
太子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兀自掀帘上了马车,转而对着奚奴道:“查查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话没说全,奚奴心领神会,知晓是殿下这是让他查清楚流筝姑娘和傅二少爷的渊源,这事,他也不明白,流筝姑娘一个乐师,怎会跟傅家少爷扯上关系?
奚奴面上不显疑惑,只是恭敬领命。
陆疏屿心知肚明,却偏偏凑过来促狭笑道:“查谁呢这是?太子殿下让查的人,奚奴,你可得好好查啊,从祖上三代开始查起。”
太子矜贵抬手,一把将他的头抵远,“身上都是脂粉味,你又去青楼了?”
“什么叫又?”
陆疏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向另一旁歪过去:“本殿很忙的,平日里都为了正事奔波,不像太子殿下,到处打听消息,奔波不停。”
他扬了扬眉,想到牌匾上的字,嗤笑一声:“傅家那种地方,你也赏脸去了。”
“你说要是让人家姑娘知道了,你私底下一直在查她,她会如何啊?”
35. 得罪
太子眉头都没抬一下,低头饮了一口茶:“只是偶遇罢了。”
陆疏屿倏尔变脸,团扇一撂,冷笑道:“你们两人之间的情趣我不懂,但麻烦你下次请别用我的身份去送人情。”
太子脸色丝毫不见怒容,只是了然浅笑:“今日只怕是又一无所获吧?”
这气都撒到他身上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疏屿面色一僵,笑意淡下去,他绕过这个话题:“尉迟恭开始查你那姑娘了。”
“他们应当是怀疑到了你身上,怀疑她是你的人。”
他皱了皱眉,看那人神情平淡:“你故意为之?”
他挑了挑眉,在心里脑补一出大戏:“我怎么从来不知,太子竟是个痴情种?”为了不让那姑娘受到伤害,将祸端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姑娘,可得罪了不少人,那头咸阳候府可还没放过她,只不过上次栽了个跟头,只怕是正想着如何对付她呢,转头她又得罪了尉迟恭,两头都不是好惹的。”
他说着,忽然来了点兴趣:“你说,那姑娘到底是何来头?”
太子瞥了他一眼:“将你心里的那点心思给我收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陆疏屿扯了扯嘴角:“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好奇罢了,你最近可没少往她身上下功夫。”
他想到什么,忽然眼珠子一转:“她所做之事,可全是对你不利的,刺杀郭小侯爷、尉迟恭,虽说这两人一早与你不对付,但是此时这个关头,朝中人人都知晓这件事,若是他们真出了何事传到皇帝耳中,你是头个怀疑对象。”
“但是……”
“你可别告诉我,你阻止她,便全是为了自己?”
“你就没想过,她是二皇子的人?”
太子撂下茶盏:“此事不用你挂心,你安安分分当你的世子,便够了。”
陆疏屿笑了笑:“我还不够安分吗?这京城的热闹之地都快给我逛个遍了,倒是你,看在我们多年情分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皇帝虽因着你之前遇刺,对你态度缓和些许,但我看他那样子,分明是重视极了二皇子,也不知晓那二皇子到底是有何价值,竟让皇帝这么看重。”
“你这太子之位,可得牢牢坐稳了。”
普天之下,应当也只有眼前的人会这样说、敢这样说了。
马车上的侍卫浑身一抖,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太子只是扯了扯唇,不欲多言:“很闲?嘉荣前段时间还问我最近你在忙什么,下次若是她再询问,我便只好实话实说了。”
陆疏屿霎时收敛了散漫模样,头疼道:“殿下和公主殿下,当真是没一点相似之处。”
眼前这人,当真是咄咄逼人,半分便宜也休想从他那里占得。
……
流筝回到醉仙楼时,刚进了门,便察觉一阵不对劲,今日醉仙楼大厅中的人格外少,往常此时,应当是人山人海,一片喧闹,她上了楼,在转角碰到阿芊,却见她眉心含愁。
流筝便开口问:“楼中发生何事了?”
阿芊不敢在外头出声,左右看了看,跟着流筝回到屋里,才小声道:“姑娘,你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那个沉香吗?”
流筝点头:“记得。”
阿芊低声道:“前几日她刚来我们醉仙楼时,因着容貌和身段颇受欢迎,容娘都快要将她供起来了,只是……这几日,她却忽然匿了踪迹,不知去向,我今日刚从旁人那打听来她的消息。”
流筝听着这话,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什么消息?”
阿芊凑近她:“我听说啊,那沉香来我们醉仙楼是为了攒够银子和心上人私奔来着,然而她却不幸被一位富商看上,最后……”
“她应当是被卖给了一户富商,做那人的小妾。”
阿芊提起此事,颇有些唏嘘:“原本她在醉仙楼挺好的,虽说我讨厌她说姑娘的坏话,但她人品倒是不怎么坏,才艺容貌哪一样都是上乘,怎么……最后就是这个结局呢。”
“……你还打听到什么吗?”
阿芊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兀自垂头叹着气:“我原以为是她自愿的,可今日不知从哪来听来的流言,有人说,她是被强制卖过去的,好像……是楼主的吩咐。”
阿芊想到此处,声音愈小,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姑娘,你见过我们楼主吗?我虽比你还早来到醉仙楼,但以我的地位定然是见不到楼主那样的人的,但姑娘是醉仙楼特地请来的乐师,姑娘应当是见过楼主吧?你说楼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沉香给醉仙楼带来这么高的价值,她为何还要强迫沉香?”
阿芊想不通,她一向对人心的弯弯绕绕想不明白,趴在桌子上叹气:“这楼主……也太无情了些。”
她忽然抬头,眼睛发亮盯着流筝:“姑娘,说起这事,我就想感谢你,还好当初姑娘出手将我救下,否则,说不定如今我的下场比那沉香还惨……”
她说完才看清流筝的此时的模样,她垂着眼睫,浓密的鸦羽平添了深邃和神秘,此时嘴角一丝笑意也无,只静静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芊止住了笑,试探喊着:“姑娘?”
流筝抬眸,对上阿芊清澈的眼眸,顿了顿,才道:“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阿芊蓦地起身,敲了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脑子,我忘了姑娘刚从外边回来,姑娘出去一上午,此刻应当也累了吧?我这就去给姑娘准备吃食。”
她絮絮叨叨着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底,流筝才淡下面上的笑意。
沉香……
楼主是什么意思呢?
流筝眸色转冷,她自然心知肚明。
沉香,不过是楼主用来敲打她,警告的她的例子。
楼主在警告她,不要妄想着脱离她的操控,她可以给一个人地位、金钱、自由,也可以随时收回。
她可以将一个人奉上神坛,也可以一夕之间将她毁于一旦。
……
钟月清醒时,听见房门外一阵嘈杂声,粗犷的男声透过房门传入耳中,她穿好衣裳推开了门,却跟外头一个陌生的男子对上眼神。
钟月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霎时头脑清醒,刚要转身回房间,却被另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叫住:“月月啊,你醒了?”
钟父面带责怪:“你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家中来客你便是这个态度?还不快些走上前招呼!”
钟月捏着衣角,内心惶惶走近,厅中摆了几个板凳,绕着桌子围了一圈,此刻她的亲人正在坐在那里,此时皆看向她。
不知为何,钟月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转身,仍然能感受到身旁那道炽热投来的目光。
她走到桌边落座,看到罕见对自己露出笑意的父亲,忙偏开头去问坐在自己身旁的母亲:“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惶恐不安:“那位客人是什么人啊?”
钟母布满皱纹的眼睛抬起,看向她的眼中满是复杂和愧疚,眼神也闪烁着,好似不敢直视她,这还是头一次这样,钟月感觉到自己的心沉下去。
“娘……您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月还未等到钟母开口,坐在对面的陌生男子却率先出声,他一手抵着下巴,眯起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钟月被这目光看得浑身恶寒,正要起身换个位置,便听他笑眯眯道:“钟夫人,想必这就是您的女儿吧?”
那男子相貌平平无奇,眼下有些乌青,穿着虽算不上锦衣华服,却也能看出家境不俗,但一双眼睛混浊不堪,给人不怀好意之态。
“这相貌吗,倒是还不错,身段……也还可以,只是这性子看上去可不是个好管教的啊。”
钟母还未来得及说话,钟父已经即可起了身,笑道:“陈公子,你可别误会啊,我这闺女,最是乖巧听话,平日在家里也不娇惯,一定能让你满意。”
这话一出,钟月仿佛被劈了一刀般,蓦地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她眼神颤抖,看向自己母亲,钟母却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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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月只能看向自己的父亲:“爹……您在说什么呢?”
钟父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坦然到仿佛理所当然:“爹为你寻了一处好人家,这陈公子可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善人,家境也不错,待你嫁过去,他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钟月听见自己的父亲声音再颤抖:“您为我寻了一处好人家……您事先问过我了吗?我同意了吗?”
钟父面色一变,忙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公子,讪笑着道:“陈公子啊,你先坐,我这闺女刚起身,脑子还不大清醒。”
陈公子闻言轻哼一声,一旁站着随侍识趣地给他奉上茶水。
钟父一把将钟月拉过去,他年龄虽大了,但力气丝毫不小,钟月身子本就瘦弱,因他这一拉脚步踉跄几步,还未等站稳身子,便见钟父怒着张脸呵斥她:“你这逆女,知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咱们家境贫寒,这陈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人家连嫁妆都不要,你还不满意什么?”
钟月站稳了身子,仰起头看着那陈公子,眼神颤抖而倔强,细听之下,能觉察她声线微颤:“敢问这位陈公子,若是钟月此后嫁进您府中,您愿意给钟月什么身份?”
陈公子坦然看向她,仿佛为她所问而疑惑:“自然是妾。”
见钟月面色苍白,他缓了缓声线,寻思着眼前这姑娘相貌倒是真不错,此时此刻看上去,仍别有一番风味,心情爽朗开口:“你放心,我府中此前只有两个美妾,你进门之后,我断不会厚此薄彼的。”
听听,多冠冕堂皇的话。
钟月情不自禁想,男子这样轻而易举许诺的话是不是张口便来?
她初认识傅成时,他亦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温声许诺着她府中无妻无妾,日后定然不会亏待她,可事实呢?
她顺着地址找上他家,谁知恰好撞见他夫人,居高临下对她一番奚落,而她却半分驳斥不得。
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什么模样?亦或者他们便觉得,给她一个美妾的身份便是抬举?
钟月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寒,她唇色发白,下意识反驳道:“……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陈公子看着她的眼神一变,只觉得她不识好歹,冷笑道:“怎么,钟月姑娘是嫌这身份配不上你?”
钟父面色冷而怒,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他身子骨结实,力气又大,钟月被他打得脸一偏,赫然浮现鲜红的手指印,火辣辣得疼,她捂着脸,眼底却坚定不已,直直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不嫁。”
钟父被她气极了,下意识还要抬手,被钟母眼疾手快拦下:“别打了!”
钟母将钟月拉到自己身边,拿下她的手看脸上的红印子,眼底满是心疼:“月月,你说你跟你父亲置什么气?”
钟月眼眶湿润,看着自己的母亲,眼角都泛着红:“娘,这件事你也知情,你也同意?”
她回头,扫视了一圈坐在桌边目瞪口呆的两个弟弟:“你们也都知情?”
几人都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愣住了。
还有什么可问的?
钟月只觉得遍体生寒:“你们都知道,却都瞒着我,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得知消息的人。”
她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苦涩:“你们擅自做主给我寻了一门亲事,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不要嫁妆……”她又是一声笑:“只怕不是给我寻亲事,是为了将我卖了好拿钱吧?”
她眼神从自己的父亲母亲身上掠过,嘴角扯出一丝笑:“爹娘,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下一瞬,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到脸上,钟父手指着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那半张脸痛到麻木,钟月只是淡淡侧过头,身子绷得直挺挺,坚硬的指甲紧得仿佛要钻进肉里,她眼前、耳边一片漆黑,身体的疼痛也仿佛麻木。
——“那件事可以让你过得更好吗?”
——“那便够了。”
耳边仿佛耳鸣,待到彻底安静下来,钟月平静抬眸:“我不嫁。”
36. 威胁
傅府。
傅成坐在桌案旁,被眼前的女子哭得心烦意乱,他抬手揉揉眉心:“你能不能别哭了?”
傅夫人拿着帕子粘着泪,哭得正投入,被他这么一打断,心里一股气直冲脑子,她咬牙:“我今个哭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傅成不耐烦道:“昨日阿行生辰,你去大闹一番也就罢了,如今还没闹够吗?你还要多少人看我们的笑话?”
傅夫人闻言也不哭了,拿帕子慢慢拭去眼下的泪,冷笑道:“傅成,你还敢跟我提这事呢?那日我为何在你弟弟的生辰宴上闹,你不知道?眼下事情闹出来了,你倒是想独善其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是吧?”
她想起昨日刺客那件事,又是一声冷笑:“你真当我不知道,昨日那刺客之事究竟从何而来啊?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可是心知肚明,那是你为了掩盖强迫侍女的一桩丑事才为之。”
傅成被她踩到痛处,拍案而起:“你闹够了没有?”
傅夫人一甩帕子,也直起身子:“是我闹还是你虚伪?我们这成亲才多久,你便变了心,成婚前答应的好好说要善待我,不会纳妾,结果呢?转眼就跟一个奴婢看对眼,她那样的家世你也看得上啊?”
她想起来丫鬟查来的事情,就觉得好笑:“你为了家族利益娶了我,怎么,很不服气?偏偏看上了那一无是处的贫人,若你真是为了爱情,我还敬你是个痴情的人,可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心知肚明?不过是觉得我仗着身份嫁给你让你觉得束手束脚,看见一个面容清秀无依无靠的姑娘便起了色心,觉得新鲜,不是吗?”
她声音尖锐:“不仅如此,你还拿着假身份欺骗人家,骗人家你是个痴情种,还未成家,无妻无妾,”她说到这,眼神嘲讽打量他一眼,“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有良心吗?”
“那姑娘也算是个识趣的,知晓这真相后便要退出了,倒是你,又舍不得人家了,还用她家人来威胁她,傅成啊傅成,你长这么大,教养都喂了狗吃吗?”
傅成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她:“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傅夫人高高扬着脸,眼神挑衅:“你打啊,你倒是敢打?你今日敢打我,明日我就敢带着我的丫鬟打道回娘家,后果你就看着办!”
傅成被她说的一愣,手悬在空中,又重重垂下。
傅夫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傅成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唤来小厮:“我养着你们这群人是在养废物吗?昨日那个刺客还没查到?!”
小厮忙跪下求饶:“少爷,您再给小的一点时间……小的很快便能查到。”
傅成拂了拂衣袖:“滚!”
小厮不敢惹怒他,闻言慌忙出去,傅成正心烦意乱间,门口又走进来一人,向他禀告道:“少爷,门外有个姑娘来寻你。”
傅成皱眉:“没看见我正烦着呢?不见。”
侍卫面色复杂:“门外站着的是……钟姑娘。”
傅成微愣,猛地抬头看他:“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侍卫点头:“千真万确,钟姑娘说,她想见您一面。”
傅成胸口起伏不定,他想着钟月突进来找他是为了作何?昨日不是已经拒绝过他一次?
“将她带进来。”
待人走进来时,傅成目光也寻了过去,她依旧是一身素朴的衣裳,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风味,看人时眼底清澈干净,明明生来是墙角的杂草,却天生有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气度。
想当初,他见多了高门大院里的红粉佳人,初次见她时,竟觉得她十分独特。
想到昨日她拒绝的事,傅成心里还有一股气散之不去,他面色微冷:“怎么,你昨日不是明明白白拒绝过我了吗?怎的今日又主动来寻我?”
钟月抬头看他,面色微白,透着几分苍茫感:“傅少爷……您那日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傅成被她问得一愣,他与她说过的话可太多了,最初刚遇见时,他为了拿下眼前的女子可废了太多功夫,画本子也看了不少,大部分甜言蜜语还都是在上面学来的。
他这时才察觉到钟月的不对劲,眼神在她发白的面色上一扫,看着她微颤的手,问:“怎么,你这是回心转意了?”
他大抵猜到她问得那句话了。
无非是她发现了自己瞒她许久的身份后,惊怒之下要远离,他摆起傅家大少爷的架势,冷笑着留了句:“以本少爷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本少爷可从未在旁的女子那里废那么大心思,你是头一个。”
见钟月依旧是一副坚定拒绝的态度,他也有几分恼羞成怒,甩了句:“本少爷的身份,给你一个美妾的身份已是仁至义尽。”便转身离去。
他原以为给够她时间,她会清醒过来,他当日说的话哪里有把半分错?然而没想到,第二日钟月竟一声不吭将往日他送的东西都还了回来,还巧好被他如今的夫人看见,一气之下又与他大吵一通。
傅成此次是真的动怒,最后一次前去找她时,他想尽了手段强迫她妥协,然而她倒是个硬骨头,宁愿受辱来给他做奴婢也不愿要一个妾的身份。
难道她以为,以她的身份,能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吗?
可笑至极。
傅成想到此,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几分乏味,原本便是看她与旁人不一样才有了想要得到的念头,现下她松口同意了,他忽然觉得她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怎么,又舍不得我了?还是舍不得傅家的荣华富贵?”
他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钟月啊钟月,机会只有一次,谁成想你当初没抓住呢。”
钟月被他的话奚落得面色更加苍白,然而她心中清楚自己不能退,她身后没有退路,若是此刻她不抓住这次机会,便只能嫁给那位陈公子。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可那陈公子又是什么人?来此之前她已经打听过,那位陈公子天性风流,好美色,府中院中已有好几位侍妾不说,这城中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听到打听来的那些话后,她便明白了,她无路可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来得傅府。
钟月闭了闭眼:“那日……是我不对。”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话方出口,满喉血味。
她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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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傅成嗤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手挑起她的下巴,看着眼前这张清秀面孔,打量道:“钟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呢?你凭什么觉得,你在拒绝本少爷之后,本少爷能不计前嫌原谅你啊?”
他看着她羞怒之下咬起的唇齿,眼眸忽然一闪:“要是让我答应你也可以……”
他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嗓音缓下来:“月月啊,是不是你父母又逼你了?他们是强迫你嫁人了吗?”
钟月抬头,看着眼前这张脸,眼角泛红,她这么重感情的人,时常想到和他的往事,还是会觉得痛心。
傅成敏锐察觉到她的情感变化,笑了声,嗓音更加柔和:“月月,你看看,你那日那么对我,我都没舍得将你怎么样,但你不能就这么欺负我,对不对?我现在看着你,还是放不下,你能来找我,我很惊喜,所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帮你,好不好?”
他眼眸中闪烁着她忽然看不懂的神情:“那日救你的姑娘,你应当是认识的吧?”
……
流筝今日本是要去找柳娘,托她查探谢公子的身份。
她原先想着,两人各有彼此把柄在手,一报还一报后便互不相干,各走各路,然而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那人好像却不是如此,偏偏每次都是在她出任务时碰上,更是十分巧合在关键时刻阻拦她动手。
说他没有任何目的,流筝都不信。
然而她刚带上幕篱走在路上,还没走出去多久,便敏锐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流筝故意放慢脚步,穿过小路后调转方向往街市走去,人流慢慢多了,周围穿行的路人行走在她身侧,那种感觉却仍旧没有消失。
流筝皱眉,故意在一家摊贩前停下脚步,佯装正在认真挑选,身后有人接近时,她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又很快放松下来。
不是跟踪她之人。
流筝沉思,一时间竟想不到究竟是谁要对她下手。
她自从进了雾影阁,得罪过太多人,树敌众多,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
然而,她毕竟从未暴露过身份。
流筝敛眸,她大抵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了。
身后被人凝视的感觉忽然消失,流筝丢下手中的东西,转身离去,然而正当她要转身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偏头望去,却看到不远处的绸缎铺子内,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正垂眉敛目跟店家说着什么。
“店家,我那日已经提前来预约过,我今日会来取这块布料,怎么我今日来了,你却告诉我这块料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店家面色带着点不耐烦:“你是提前说过了,但你那日又没付钱,怎么算预订了?给钱拿货,这就是我这的规矩,你自己那日没付钱,怎么还来怪我?”
站在女子身旁的侍女一脸气愤道:“你那日怎么没跟我们说还有这规矩?”
店家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走进一道身影,来人一身绸缎,从头到脚无处不透着精致,她步履缓慢,下巴微抬,一路走来眼神都没移一下,“店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今日这么吵?”
37. 敬酒
方才还一脸不耐烦的店家瞬间变了脸色,微弓着身子冲来人笑道:“傅夫人,您来了,您瞧您,若是想要什么料子,派下人来跟我说一声不就成了吗?哪还用得着您特地跑一趟?”
女子身旁的侍女脸色霎时变了,咬牙低声骂了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店家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回头斥道:“你们还买不买东西?若是不买,便立刻离开吧,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侍女正要跟他说回去,眼神瞥到来人身上穿的绸缎,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女子道:“姑娘,这不是咱们上次预订的那块料子吗?”
那位傅夫人自然也听见了这话,闻言看了过来,在看清眼前的女子容貌的那一瞬,忽然眯了眯眼,她拿捏着音调,悠悠开口:“瞧瞧,这不是我们钟月姑娘吗?”
她这嗓门可不小,尖细的声音一下子吸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她眼神上下打量着钟月,眼中的尖锐和讽刺好似要溢出来,下巴扬得高高的,仿佛眼前这个人都不配入她的眼:“钟月姑娘,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啊?”
那侍女心思灵通,这话一出,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妇人定然和自家姑娘有恩怨,便率先一步开口道:“夫人,我们无意与您争吵,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店家办事不到位,他明明率先答应了我们姑娘,谁知又忽然变卦,将它卖给了您……”
这话一出,傅夫人立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什么叫答应了你们?你们付钱了吗?没付钱叫什么买卖?”
侍女脸色僵硬,咬牙道:“这……”
傅夫人连个眼神都给没给她:“行了,你跟我说这事可没用,自己当初不付钱,怪得了谁呢?”
她眼神满是深意,看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女子:“只是我竟然没想到……钟月姑娘竟然愿意白白舍弃大好的机会,甘愿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发簪,提步朝她走来,擦肩而过时,俯身在她耳边一笑:“钟月姑娘真是顶顶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身份,不该是什么身份,有些人啊,碰不得的,对吧?”
傅夫人看着她白皙如雪的侧脸,眼底划过一丝阴冷,转瞬便不见,抬步慢悠悠地走了。
侍女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咬牙,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钟月:“姑娘,你怎么都不说话啊?就看着她们这么欺负你?”
钟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睫颤了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我还能说什么?她那样的身份,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侍女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姑娘,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那件事,你还要再思虑下去吗?为何不如傅夫人所言,好好抓住机会呢?若你照我们少爷所说的办,何至于这种地步?”
钟月抿紧嘴,没有说话。
店家送走傅夫人,抬头一看刚才那两人还站在这,立刻不耐烦挥手:“你们还不走?若是不买东西,便赶快离开行吗?莫要站在这里挡了其他客人的路。”
楼下争吵间,临近一栋酒楼的楼上,一扇窗子正大开着,临窗而坐的人一低头,便能看见下方发生的这一幕。
陆疏屿正品着这酒楼新上的酒水,身子慵懒往后一靠,眼神漫不经心望着下面,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几道身影,忽然来了几分兴趣,将目光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你瞧,那下方的人,是不是有些熟悉?”
太子端坐对面,修长如玉的指节正稳稳端着一杯茶盏,纵然是在此种环境下,依旧是气度雍容不凡,自有一番韵味。
他顺着对面的人目光看下去,眸光只在楼下的人身上停留一瞬,便抽回了目光:“你认识?”
陆疏屿哼笑一声,眯着眼睛看他:“你不是吧?人家傅行前些日子才给你递过帖子,你转头就把人家忘了?”
他促狭一笑:“看来,你那日去傅府的目的,果真如我所料,是别有心思。”
太子不想理会他打趣的话:“那日我让你查的事情,你都查到了?”
陆疏屿面色肃整几分,眼神闪烁:“忘了。”
眼见对面的男人递来轻飘飘一瞥,他立刻左右顾着,转移话题,目光放到下面时,忽然“咦”了一声:“又来了一位姑娘,相貌出众,武功也不错。依她刚才那手法,说不会武功我可不信。”
陆疏屿越看越觉得下方那人身形熟悉,他眯了眯眼,忽然意味深长瞥了眼对面的男人:“我怎么觉得,这姑娘身形有几分眼熟呢?”
太子眸光微动,脑海中下意识涌现出一道纤细身影,他闻言立刻偏头望下去。
楼下,店家似是终于对她们二人丧失耐心,他一挥手,立在门口的几位侍卫立刻便朝他们走来,侍女还要再跟他理论一番,被推搡着往外赶,那侍卫力气极大,两人被推得步子踉跄,钟月猝不及防,眼看着就要向一旁跌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牢牢抵在她腰后。
一只手稳稳将她扶住。
钟月愣了下,站稳身子后,立刻转身望去,却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一瞬惊愕:“……阿筝姑娘?”
流筝待她站稳后,便收回了手:“没事吧?”
钟月摇头:“我没事……只是,阿筝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流筝不欲多言:“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她随意往钟月身后一瞥,方才那声音听起来耳熟,她记性不错,倒是还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钟月,没有多问。
钟月笑了笑:“没想到我与阿筝姑娘还挺有缘分,在外头随便走走便能遇上。”
钟月身旁的侍女打量着流筝,看着她被面纱掩下的面容,眼神闪烁不定。
流筝本不欲多留,但是见钟月面色惊喜,转身欲走的脚步微顿,钟月眼底有几分惊喜:“阿筝姑娘,趁着这次相遇,我请你吃一顿饭吧?也算是感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流筝本要推脱,话到嘴边,对上钟月的眼神时,又顿住了。
她看着她的面庞,点了头:“行。”
钟月偏开视线,在四周望了望,便牵着她往一旁的酒楼走去。
流筝眼神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宽大的衣袖掩下那只手,她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意。
正如她方才欲托辞离开时,对上钟月那双带着祈求的双眼。
流筝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随后眼神淡淡从一旁的侍女身上掠过。
酒楼中来客很多,一眼望去,一楼已没了空位,钟月便找小厮要了楼上的一间房,包厢里窗户开着,还能望见外面的景象。
钟月点了几道小菜,又吩咐小厮端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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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酒,小厮记下后点头:“几位客人,请稍等,饭菜马上就上来。”
钟月看着小厮下去,抬头时却对上流筝的双眼,她笑了笑:“这家酒楼的酒一向不错,能有幸跟阿筝姑娘一起喝一次,也算是圆满了。”
流筝看着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钟月笑容温婉,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自然是还好的。”
她给流筝倒了杯茶水:“不知阿筝姑娘是哪里人?阿筝姑娘救下我两次,我实在感激不尽,只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够上门拜访。”
流筝接过茶水,漫不经心道:“江湖中人,四处为家。”
“随手之事而已,不足挂齿。”
钟月低头一笑,眼底的情绪不明:“阿筝姑娘不知道,对你来说或许只是随手之事,但是于我来说,是我无论如何也还不尽的恩情。我知晓或许我帮不上姑娘什么忙,但姑娘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全力相助。”
她眼神郑重,嘴角笑容温和。
流筝看了她一瞬,也跟着勾了勾唇。
钟月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看向一旁的侍女:“你去看看,我要的酒水怎么还没上来?”
侍女原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眼神一直偷偷打量着流筝,此刻听闻钟月的话,一愣,面露犹豫:“可是……”
钟月面色微冷:“阿筝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怠慢她,只是让你去问问小厮,这有何难,难不成让我去?”
侍女是这两日才被派来钟月身边,此前见她一直是面色温和,气质怯懦,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严厉之色,愣了下,忙低头应下。
她离去前,眼神轻轻从流筝脸上掠过。
房门被关上,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一丝轻响。
钟月的面上的表情瞬间褪去,面色苍白而无力,她嗓音微颤:“阿筝姑娘……”
流筝看着她的神情,蹙眉:“你身体不舒服吗?”
钟月被衣袖掩下的苍白手指死死扣住桌缘,她看着流筝,几次想开口,眼底满是欲说又止的深意,然而眸色一闪,好似想到什么,又顿住了。
她重新低下头,努力使神情变得缓和:“我无事,只是近些日子有些累了。”
流筝打量着她的面色:“钟月,若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钟月摇头:“多谢阿筝姑娘挂心。”
房门在此时被推开,侍女端着酒水走来,她双手极稳,放在两人桌前。
“姑娘,您要的酒。”
她起身,视线慢慢从钟月面上扫过,见她面色无异样,才收回视线。
钟月的手猝然捏起,眼神紧紧看着这壶酒,唇色发白。
见她良久没有动作,侍女不得不出声提醒:“姑娘,这酒还是刚端上更好喝些,您还不快给这位阿筝姑娘倒一杯?”
钟月抿着唇,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提起酒壶,水声四溅间,她的手微微颤抖。
流筝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将倒好的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钟月这才抬起头看向她,眼眸微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捧起:“阿筝姑娘……我敬你一杯。”
流筝当即端起她满上的酒杯,动作间毫无迟疑,只是抬眸时,望向钟月的眸色深深。
她勾了勾唇:“钟月,这杯酒,你真的要敬我吗?”
38. 迷晕
钟月紧紧抿着唇,闻言不语。
流筝便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扫了一眼手里的酒水,抬起手臂,正要一饮而下,面前的人忽然起身,手臂抵到饭桌,晃动间,桌上的酒壶歪倒,歪歪斜斜撒了钟月一身。
侍女惊讶瞪大眼睛。
钟月起得仓促,神色歉疚:“阿筝姑娘,是我忘记了,饮酒前要先吃点饭菜垫垫胃,这酒水凉,伤身。”
她笑了笑:“你瞧我这记性,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怪我太仓促,我先去换身衣裳,还请流筝姑娘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她转头看了一眼侍女:“你随我去换身衣裳。”
侍女心有不满,显然是对她方才的举动怨怪,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应下声,便跟着钟月出去。
酒楼不远处便是衣裳铺,钟月便吩咐了侍女去准备一身新衣裳,等到侍女离去,她才转身往跟着小厮往空屋子去。
经过隔壁间包厢时,恰好一阵风将未阖上的房门吹开一个缝,钟月无意间向那方瞥去一眼,却忍不住怔然一瞬。
隔壁这间包厢内部装饰与她们所在的包厢很相似,临窗的饭桌旁坐着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背对着她,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无端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
钟月情不自禁慢下脚步,正欲细看,门忽地又被阖上,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钟月扭头问小厮:“你可知道,这间房里的客人是谁?”
小厮闻言一愣,面色为难:“姑娘,小的只是个打杂的伙计,只帮客人送些餐水,至于客人的身份……小的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能轻易透露啊。”
钟月点头,没有多加为难。
她正收回视线往前走去,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转角走过来,钟月没有在意,那人却仿佛没看见般与她猛地相撞。
钟月肩膀被撞得一偏,视线随着望过去,却见那女子戴着幕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身材高挑纤细,她抬头看了钟月一眼:“实在是抱歉,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钟月倒是没被撞得多疼,只是脚步踉跄几步,闻言下意识道了句“无事”,那女子便点了点头,抬脚匆匆离去了。
钟月揉着肩膀,不知为何,眼神下意识跟着那女子,直到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走廊,她才收回视线。
她有些疑惑:“你可知道……方才那姑娘的身份?”
小厮更是为难:“……姑娘,小的不知。”
钟月回神,没有多加为难,进了房间便让小厮下去了。
不多时,侍女便将衣裳拿来,趁着钟月换上衣裳期间,她冷声提醒了句:“姑娘,您这是心软了吗?下不去手?”
钟月手中动作一滞,没有回话。
侍女便又道:“姑娘可别忘了我家少爷给的期限,若是到时间了还没给他一个答复,姑娘之后再想后悔便来不及了。”
钟月还是没回话,侍女见她一副沉默怯懦之态,当即便不耐烦道:“姑娘可想清楚了,到底是这情分重要还是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重要,可是忘了今日那大夫人是如何对你的?姑娘便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吗?当真要一辈子低声下气?”
不待钟月回话,她接着说道:“便是姑娘甘心,奴婢也是不甘心的,奴婢原本可是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了多年,如今却被大少爷派来了姑娘身边,由此也可见少爷心中还是有姑娘的,不舍得姑娘受苦,现在只要姑娘点个头,往后便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姑娘可莫要再犹豫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姑娘再下不了手,便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看那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警惕心强,若是姑娘再不成功……我可要回去禀告少爷了。”
她说完,便消了声,任钟月好好思虑。
……
钟月出去后,流筝无所事事,便漫不经心将视线看向了窗外,却忽然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那人临窗而坐,见她看过来,端起手中的酒杯抬了抬,笑容温和。
流筝看着他许久,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在唇间抵了抵。
她视线望着他,望进他的深邃的眸子,红唇微动。
而另一侧,陆疏屿正喋喋不休跟对面的人说着前些日子遇见的趣事,抬头却见那人早已经偏开了眼神,望向窗外的某个地方,原先面对他的冷淡双眼仿佛被踱上了一层暖阳,笑意融融,嘴角也勾起一抹弧度。
陆疏屿不悦皱眉,撂下手中的竹筷:“我在与你说话,你居然走神?”
对面的男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陆疏屿袖袍一拂,起身便要向他这边走来:“我倒要看看你在看什么,有什么东西比我还能吸引你注意力?”
然而还没等他走近,男人豁然伸手将帘子一拉,“啪”一声隔绝了他往外看的视线。
面上也恢复了原先冷淡的模样。
陆疏屿:“……”
男人却兀自低下头,看着杯盏中微微荡漾的涟漪,眼底漫上一抹笑意。
方才那姑娘是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开,流筝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钟月的面容好似与先前一般无二,然而流筝的视线却在她眼角停顿几分。
她重新坐下来,侍女照旧安静垂头立在她身旁,小厮跟在后面,将喷香的饭菜端到几人面前。
钟月面上扬起笑意,重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她提起竹筷:“阿筝姑娘也久等了吧,饭菜都上来了,快些尝尝。”
流筝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茶酒,又看向钟月,抬手去拿竹筷。
钟月却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与她的手交握一瞬,又很快分开。
她面色轻松冲她一笑:“阿筝姑娘,今日你是客,我来布菜,不劳烦你。”
一旁站着的侍女瞥见这一幕,又无所察觉地收回视线。
流筝眼睫微动,默不作声拿起竹筷尝了几口碗中的饭菜。
钟月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此笑了笑:“阿筝姑娘觉得口味如何?”
“尚可。”
“那姑娘便多吃一些,只怕以后来此的机会便不多了。”
侍女眼眸闪烁,余光瞥了钟月一眼。
钟月仿佛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何不对劲,抬手触上酒杯,却没有立刻拿起,而是问:“阿筝姑娘近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流筝闻言漫不经心回道:“尚可,你呢?”
钟月一笑:“想来,像阿筝姑娘这样的人,应当是活得自由潇洒的,至于我……和从前一样,但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她看向流筝的眼底流露出殷羡之意:“其实我很羡慕阿筝姑娘,这样潇洒自由,人生应当是肆意欢畅的,但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日子,皆是身不由己。”
流筝手中动作一顿:“钟月姑娘,你在羡慕旁人的同时,是否想过,自己身上也有令旁人羡慕的东西?正如你方才所言,这世上大多数人生活皆身不由己,那么你又怎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始终相信,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拥有的生活。”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禁锢住你。”
钟月的眼底震动,望向流筝,久久没有出声。
她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杯盏,小幅度的颤抖起来。
流筝却忽然冲她一笑,扬起手中的酒杯,向前靠了靠,随后仰头一饮而下。
寻常她给人的感觉大多是内敛清冷,可笑起来时,却能让旁人从她眼底分明看出光彩,举手投足的潇洒豁达,更是令人心生向往。
钟月从她的眼底,仿佛能看到阴暗而无措的自己。
而站在一旁的侍女余光注意到流筝的动作,骤然松了口气。
钟月问:“阿筝姑娘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流筝闻言一笑,她偏头望向窗外,风朗气清的天空,万里无云,她眯了眯眼:“心愿,自然是有的。”
“我的心愿,与钟月姑娘所向往的一样。”
钟月认真地凝望她,眸中不解,是自由吗?可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自由呢?
她看向流筝,最后一次认真询问:“阿筝姑娘,之前,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流筝轻笑,“因为那时,你看向我的眼睛,告诉我,请救救我。”
钟月一愣,与此同时,面前的女子手中竹筷一松,啪嗒掉在桌面上,她双眼紧闭着,身子骤然倒下。
侍女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她走上前,看着晕倒的流筝,又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钟月,“姑娘,我原以为你会忍不住手下留情,没想到,你竟真的下得去手。”
“但是……你做得很好,奴婢一定会替你在少爷面前,美言几句。”
流筝再次睁开眼时,敏锐察觉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的双手被捆缚在身后,眼睛也被布蒙住。
流筝沉静下思绪,察觉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流筝尝试着动了动被绑住的手腕,感受到捆缚的力度,忍不住轻笑。
她漫不经心地想,就这个力道,还想困住她?
耳边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月月,你做得很好。”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那个姓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们阿月?阿月,以后你留在我身边,我总不会亏待了你。”
“……你打算将她怎么样?”
“月月,那日你在场,你也看到她是怎么伤我的了,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她一命,但是若是不出这口气,我心难安。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好好准备着,等我迎娶你进门。”
外面那两道声音十分熟悉,然而流筝此时却很平静。
她只是不解,钟月遇到了什么困难,为何宁愿与傅成做交易,也不愿来找她?
忽然,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下一瞬,她眼前的布料被取下,流筝微眯着眼,与倾身而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傅成打量着她的模样,笑了声:“原来你早就醒了啊。”
“看样子,应当也听见了方才我和月月说话的声音?你如今感受如何呢,流筝姑娘?”
流筝问:“你将我绑来这里,看着我现在这个模样,感受又如何呢?”
傅成看着她不慌不乱的神情,笑了:“久闻流筝姑娘大名了,善瑶筝,只是没想到流筝姑娘竟然会与阿行相识,也不知,阿行是否知道姑娘的武功如此高超?”
流筝不咸不淡道:“高超算不上,只是对手是你罢了。”
傅成面色一僵,眼底涌现一丝怒火,随后又强自平息下去:“流筝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只是不知,如今你双手被绑住,还能否施展出那日的一分一毫。”
流筝神情始终泰然自若:“傅公子,我本无意伤你,只是那日恰巧撞见你强迫弱女子,心有不平出手相助,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傅家的大少爷竟是如此小肚鸡肠,不反思自己的行为也便罢了,竟还想着自己丢了脸面,将我抓来供你泄愤。”
流筝轻笑出生,眼角满是不屑:“看来这传闻也不属实,傅家大少爷倒是与二少爷相差甚远,也不怪乎世人对傅二少爷的称赞更多了。”
傅成被戳中最痛的一根刺,下意识就要抬手:“你!”
流筝扬起笑脸,笑得若无其事,眼神却冷极了:“傅少爷,你确定要对我动手吗?”
不该,实在是不该。
傅成得到的消息,眼前的女子只是醉仙楼一个小小的乐师,虽不知来历,但很大可能是自小流离失所的孤儿,她的武功,可以用从小颠沛流离要自保来解释,那么她此时的眼神,却从何而来?
傅成不曾在一个普通平凡的人身上看到过这个眼神,直至如今,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然而那人的身份,与眼前这位女子分明是天堑之别,半杆子打不着干系。
傅成冷静下来,问:“流筝姑娘,我对你也倒没什么恶意,只是你那日对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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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如此狠辣,我心有不甘,你放我出了这口气,这事便也算过去了。”
流筝牵起一个笑容:“那么傅少爷,你想如何出气?”
她动了动手腕,示意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傅成冷觑她:“我虽让人将流筝姑娘绑来,可是什么都没对姑娘做。”
“更何况,”他意味深长道:“我只是让月月将你带过来,可是没说用什么方式,哪知月月自作主张,竟将你捆了来。”
流筝八风不动,淡道:“是吗?”
傅成从她面上看不出她究竟是否生气,索性不装了:“流筝姑娘若是想平安无事从我这里走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姑娘告诉我那日是谁助你离开的傅府,我便放你离开,绝不动你一根汗毛。”
流筝听出他这话中的深意,故意问道:“傅少爷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已经见过那日我的身手,难道你怀疑,凭我自己的本事,出不来这个傅府?”
事实上,那日即便没有撞见谢公子,她依旧可以带着钟月平安无事从傅府出去,只是利用他那一次,能将事情变得更轻松罢了。
傅成神色渐渐冷下来:“流筝姑娘还要跟我装傻?我可不信,那日真的没人帮你们。”
流筝眉梢微扬:“傅少爷动这么大了的脾气作何?我只是随手从你府中救下一个人,又不是偷了你们傅家的镇家之宝,你便这样穷追不舍?”
傅成冷笑:“你是在装蒜,还是真不知道?”
流筝看着他的神情不像作假,疑惑问道:“你们傅家的镇家之宝,还真被偷了?”
傅成知道和这人动嘴皮子,什么也撬不出来,他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稳:“流筝姑娘,实不相瞒,我今日将你绑来,自然不是只为了给你一个教训,实在是,阿行生辰那日,我们府中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将它找回来。”
流筝坦诚道:“傅少爷,这我还真不清楚,我那日虽然打了你,却实在没想着从你府中偷东西。”
傅成忍耐道:“我知晓你可能没那个本事偷,所以,我只想知道那日助你离开的人到底是谁?”
流筝迟疑一瞬,要不要将那位谢公子供出去?
总归他们不算是一路人,那位谢公子还处处阻她,害她任务失败领罚,当然虽然他也救过她,但总得来说,流筝不欠他什么。
兴许通过这次机会,还能知道那人的身份。
然而……
流筝忽然想到,那人见她时,神情带笑着说:“流筝姑娘,是个好人。”
罢了,就让她这个虚伪的好人,帮他一次。
之后,两人便彻底两不相欠。
流筝叹了口气:“傅少爷,流筝真的不知晓,你为何觉得那日有人助我。”
“那日出了门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任何人。”
傅成看着她几瞬,冷笑:“所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对吧?”
他直起身子,眼神转冷,“那我便满足你。”
“来人。”
他话音刚落,几个侍卫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站立在一旁。
傅成坐在一旁的榻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那日流筝姑娘从我这里将我的人劫走,如今是不是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流筝轻笑一声,丝毫没有慌张的神情:“傅少爷,你觉得,这几个人能奈何得住我?”
傅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你当我想不到这一层?我既然决定要将你绑过来,便是做好了应对你的准备,你以为,月月给你喝下的那一杯酒,里面只是放了能让你昏睡过去的东西吗?”
流筝看着他,没有说话。
傅成急于从她眼中看到慌乱和被背叛的痛楚,眼底满是恶劣笑意:“流筝姑娘,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如你这番容貌,应当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既然如此,怎么还这么轻易上当受骗呢?”
他偏头望了眼紧闭着的房门,门外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道身影,仿佛钟月就站在那里,他笑了笑:“亦或者是,你只是对她放下了戒心?”
“流筝姑娘,你醒来知晓自己被信任之人背叛时,感受如何啊?”
他估错了,即便是在此时的情况下,它依旧无法从流筝的眼中看到半点慌张和恼羞成怒。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楚地映照出他狰狞的面容,却平静若寒潭。
傅成收起嘴角的笑,冷道:“总归此时你的武功都被封住了,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眼眸微闪,忽然扬声喊道:“月月!”
房门外的身影微顿,傅成看着眼前的姑娘,心底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念头:“你的救命恩人想看看你,你还不快进来?”
话落,他又对面前的姑娘道:“你说,若是让钟月进来看着待会要发生的事情,你滋味如何啊?”
外头先是静默了几瞬,尔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钟月面色苍白,不知是否是羞愧,眼神看着地下,迟迟未抬头看向流筝的方向。
傅成冲她招了招手,钟月抬脚缓慢地向他走去,临近了,被他豁然一手拉下,她踉跄着坐在他身边,下一瞬,下巴被人狠狠捏住抬起,她的眼神被迫望向流筝的方向。
耳边,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月月啊,那日就是因为她从我手中将你救下,才造成了你后来遭受的一切,若非我怜悯,此刻你早已嫁给那不三不四的陈公子做美妾了,知道吗?”
“所以啊,这一切都是你眼前的人造成的,是她耽误了你来到我身边的机会,你不恨她吗?”
钟月眼神空洞而茫然,看向前方,又好似什么也没看,闻言下意识点了头:“我……恨。”
傅成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神情,闻言满意地笑了笑:“既然恨她,那便好好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如何?”
钟月依旧乖巧似的点头。
傅成满意极了,松开她的下巴,对静默站立一旁的侍卫抬了抬手,几人立刻便向流筝走去。
而流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放弃挣扎。
39. 一刀
流筝坐在原地,双手被捆缚在一起,长发披在肩侧,有几分凌乱,她眼睫微垂,眼眸中情绪被遮掩,整个人十分安静,好似已经放弃挣扎。
傅成却眯了眯眼,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几位侍卫将要抬手触碰上流筝时,一只手忽然伸出,硬生生在半空中拦截下。
傅成骤然起身,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
流筝抬眼时,卷翘而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散落的发丝几缕落在额际,平添了几分异域之态。
她眼神清澈而明亮,浅色的瞳孔映着眼前几人的身影。
下一瞬,她嘴角微勾,手腕轻轻一动,只听见清晰的一声“咔嚓”,被她握住手的侍卫立刻面色痛苦的尖叫起来。
傅成死死盯着他不自然扭曲的手腕,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蓦地扭头,阴狠盯着身边的女子,一把将她扯过来:“钟月,你敢骗我?”
钟月低着脑袋,眼睫深深覆下她的双眼,辨不清情绪。
傅成还未来得及对她做什么,下一瞬,忽然有人一脚踹在他的背上,恍若千钧之重,他蓦地面朝下倒在地上,身子被踹出几丈外。
“咳咳……”
胸口疼得仿佛要炸开,傅成捂住胸口,猛地咳出几声,喉咙口冒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猛地抬头:“你怎么会还能使出武功?”
他看向一旁的钟月:“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骗我?”
钟月原本低着头,闻言面色苍白抬头看他:“骗你?”
她扯了扯唇角,“你怎么会觉得,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办?”
傅成狠狠盯着她:“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吗?难道你真的想按照你父母的安排,嫁给那个不三不四的废物?”
钟月笑了声,嗓音轻轻的:“傅少爷,你说那位陈公子什么都不是,那你自己又是什么人呢?当初骗我感情,现在又想利用我伤害我的朋友,你难道又是什么好人吗?”
她垂下的手攥紧了,眼睛明亮:“我虽不想要嫁给陈公子,但是……你的要求,我也不会答应。”
傅成盯着她,忽然笑了声,狠狠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钟月啊,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吗?”
并非如此。
钟月眼睫微颤,她问自己,这些日子真的没有动过心思吗?
傅夫人的嘲讽,家人的压迫,一切都将她压得喘不过来气,如果她真的按照傅成所说得办,这一切痛苦兴许都会消失。
但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流筝姑娘会面对什么呢?
那时傅成压过来时,她是真想过要与他玉石俱焚,但是流筝姑娘出现了,她第二次出手相救。
她知道或许这对于流筝来说,只是随手之举,但对她来说不是。于她来说,流筝姑娘一次次在她陷于困境时及时出现,她们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但是她每当看见流筝姑娘的身影,就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好似一切问题都不算问题。
流筝姑娘那么潇洒自由的一个人,那么善良柔软的一个人,她怎么可以背叛她。
不该如此,实在不该如此。
今日在酒楼时,她端起酒杯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看着流筝举起那杯酒要饮下,她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她猝然起身打翻那杯酒,心好似也冷静了下来。
于是,在第一次倒酒时,她找到机会握住流筝的手,在她手心里悄悄写下了几个字。
流筝姑娘那般神通广大,应当早就明白她的暗示,也有能力应对这种事情。
她赌对了。
此时此刻,她只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傅成听闻这一切,怒上心头,却只能无可奈何地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这般重情重义了?她不过是救你一次,你便对她这样好,钟月,我当初可没少为你付出啊,你就对我这样阳奉阴违?”
钟月看着他:“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比我清楚,你不过是将我当成一个消遣罢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真心,到了最后,还想着利用我为你谋利。”
她说着,似是又想到当初相识的一幕幕,偏开了脸:“只怪我当初瞎了眼。”
傅成看着眼前的两人,颤颤巍巍站直了身体,笑了笑:“你们以为,今天我来这一趟什么准备也没做吗?”
他忽然扬声道:“来人!”
刹那间,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数十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门外。
傅成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给我将她们都拿下!”
黑衣人闻声拔剑,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钟月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流筝已经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冷声留了句:“在我身后,保护好自己。”
钟月没来得及点头,流筝已经空手上前,跟数十个人缠斗在一起。
她身影快得几乎看不清,在数十个人中来回穿梭,动作干脆利落,哪怕赤手空拳,不见丝毫慌乱和退缩之意。
钟月紧紧盯着那道身影,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她踉跄几步,猛地揉了揉脑袋,再睁眼看去,却见眼前血光闪现。
钟月心重重下沉,她看了看四周,见地上扔着一把刀,忙抬步要过去拿来,正要到手之时,眼前一道身影将她挡住。
傅成手还捂着胸口,冷笑着:“月月,你要做什么啊?”
他步步逼近,钟月无可奈何只能后退,她正慌乱间,傅成已经毫无顾忌地压了上来,一把将她扑倒在身后的床上。
他心中愠怒,钟月竟敢背叛他?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她一次次拒绝他,他也忍下来,为何他次次退让,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还是没有把握住,要让他失望?
傅成怒极了,力气也大得很,他什么也顾不上,一把将身下人的衣裳撕开。
“你不是对你的救命恩人舍不得下手吗?那便由你来承担这个后果吧。”
他将疯狂挣扎的钟月摁住,怒不可遏地掐住她的下巴:“钟月,这可是你自找的,原本你是不会承受这一切的。”
钟月被他桎梏住,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傅成看着她的眼神,却觉心中畅快:“你恨我?”
他觉得好笑极了:“你恨得可不应该是我,你应该恨的人,是你的恩人。”
“你该恨的是你的心软,对她手下留情。”
钟月眼中渐渐盈了泪,她大口喘着气,趁傅成低头埋首的片刻,蓦地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狠狠向身上的人刺去。
然而,她的手却在半路被人截下。
有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她,阻止了她的动作,与此同时,她身上的人也骤然停下动作,仿佛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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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下被抽去所有力气一般,直直向地上倒去。
钟月抬起泪眼,却见流筝面色平静,眼中却一丝情绪也无。
簪子划过她的手心,留下一道血痕,血珠子顺着银色的簪子滑下,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刺目的红。
钟月茫然道:“阿筝姑娘……”
她立即松开了手,无措而茫然看着她被划伤的手,流筝却丝毫没有在意,一把将她拉起来,手心包裹住手中的簪子,将染上的血痕都擦去,才将它重新插回钟月的头上。
钟月连自己的衣襟都忘了整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阿筝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流筝瞥了眼手上的伤口,不甚在意,随手一甩:“无事。”
她转身,一脚踩在地上痛苦捂着脖颈的男人身上,俯下了身子:“你方才,说什么?”
她一点点俯下身子,脚下的力道也一点点加大,傅成方才刚被她踹过一脚,此刻胸口更加闷疼,却无法动弹,只能抽气哀嚎:“我、我什么都没说……”
胸腔中的空气越发稀薄,傅成脸被憋红,喘着气喊道:“来人、来人!还不快将她给我拿下!”
然而,却无人回应他。
傅成偏头望去,却见地上躺着的满是尸首,刀剑散落一地,他不可思议地抬眸,对上流筝那双平静冷淡的眼神:“怎、怎么可能?那可是本少爷精心豢养的死侍……”
他几近疯魔,满眼不可置信,流筝冷淡地睨着他,歪头勾了勾唇:“不可能?傅大少爷生于高墙大院,应当没见识过什么危险之事,这江湖之中,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眼神一瞥,随手抄起一把刀,抵上地上那人的侧脸,刀锋顺着他的皮肤划过,仿佛慢条斯理地研磨:“原先,我是没想着杀你的,因为我最近树敌太多,但你实在太猖狂,死性不改,于是我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树敌太多,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杀了你又何妨?”
傅成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慌乱,冰凉的刀刃游走在他的脸颊,脖颈的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忙扯着笑求饶:“流筝姑娘,我、是我有眼无珠,我知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找您麻烦。”
说来说去都是这几样,流筝不耐地打断他:“就这?”
傅成茫然一瞬,眼神瞥到她身后的女子,反应过来,立刻加上:“我以后,定然不会再找钟月的麻烦!我一定保她一生无虞!”
流筝点了点头,眼中的不耐散开一些,但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你说得很好,但我不信你。”
她手腕微动,刀刃在他脸上轻轻划出一道痕迹:“对于我不信任之人,我向来都是……”
噗嗤——
她话音一滞,瞳孔微微散开,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傅成察觉到她的停顿,忙看过去,视线扫到她身后,却忍不住瞳孔一缩。
流筝缓慢地眨了下眼,眼神逐渐下移,落到自己的胸口处,原先烟青色的干净衣裳,在方才的打斗中染上一些血色,然而此刻,她全身下上的痕迹却远远不及身后被刺入的那处刺目。
血色渐渐从伤口处蔓延开,像极了绚烂盛开的艳花。
流筝极少将后背交给他人,除非是极信任之人,或是最无害之人。
此时此刻,她罕见的一怔,回头看去。
40. 钟月之死
流筝回头瞬间,对上钟月呆滞的目光,她长了张嘴:“钟月……”
然而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钟月已经再次提起刀向她冲来,流筝立刻旋神躲过,钟月扑了个空,却仍是不放弃,转了个头再次举着刀向她袭来。
流筝这次不躲不避,直直迎上她的攻击,在她的刀刺下来时蓦地擒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近,眼神望进她的眼底:“钟月,你清醒一点!”
钟月眼神空洞而麻木,目光定在她脸上,却又好似什么也没看,仿佛不再认识她这个人,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子。
流筝看着她的眼神,咬牙,一边忍着胸口的痛意躲闪,一边暗暗观察她的状态,抓住时机一刀劈在她的手腕上,钟月痛苦地皱眉,刀子落下。
流筝抬起她的下巴,再次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道:“清醒了吗?”
钟月愣愣望着她许久,眼瞳渐渐聚焦,喃喃道:“……阿筝姑娘?”
她眼神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神却缓缓落到眼前的女子胸前,看到那处赤红,瞳孔一缩:“阿筝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你?”
流筝只是平静望着她,眼底有几分静到极致的冷意。
钟月不知所措的手一顿,偏头对上傅成惊讶的目光,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呆滞过后,忽然大笑起来:“流筝姑娘啊,你也有今天?我原本还以为钟月彻底背叛了我,没想到最后居然给我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眼尾都笑得泛红,看着钟月目含讥讽:“月月,你做得很好。”
钟月好似被他的目光吓住,猛地后退一步,却踩到方才从她手中掉落的刀子,她一顿,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再抬头时,对上流筝冷淡的目光,心霎时仿佛沉入了寒潭,“不、不是我……我,我怎么可能?”
她仿佛魔怔,一瞬间陷入无穷无尽的怀疑,慌乱解释道:“阿筝姑娘,我没有,我没有这样做,我怎么会对你做这种事,我不可能……”
流筝站在原地,不发一语,眼神清淡。
傅成猖狂的笑声再次从身后传来:“月月啊,原来你为我准备的大礼在这,我就说,你那么心软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我?先前的那些事,一定都是流筝逼你的对不对?她武功高强,又救过你一命,以此来要挟,而你迫不得已只能在我面前伪装,我说的对吗?”
钟月脸色煞白,唇瓣翁动:“阿筝姑娘,我没有,我没有要和他串通到一起,你相信我……”
然而她低头,却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在虎口处,仿佛刀子插入又抽出来时不慎被溅上,却分明是她伤害过的痕迹。
钟月眼眶盈泪,眼尾泛红,却在看到这抹痕迹的一刹那停下了所有的解释。
她呆滞而不可置信。
怎么会……
怎么可能是她?
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然而此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
钟月仿佛魔怔般,一遍遍去擦手上的痕迹,将最后一滴血渍擦去。
傅成却仍在身后煽风点火,笑道:“流筝姑娘,纵然你武功高强,只怕今日也没法走出我这房门了,那刀上早已被我涂上了剧毒,短时间内若是没有解药,哪怕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他本以为今日是自己的死期,谁能想到此刻居然有了反转。
“月月,看来你很恨她吗,既然如此,那便站在这里好好看着她死前的模样吧。”
钟月颤抖着抬头,却见流筝一手捂着胸口,面色罕见泛出苍白。
她胸腔中的茫然、愧疚、懊悔,再此刻通通转化为憎怨,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捡起地上的刀子,一步步向傅成走去。
她用刀抵着他的脖颈,稳着自己的手腕:“……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见傅成只是笑,她又将刀子靠近几寸:“解药在哪?”
傅成看着她,仍是不说话,钟月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一句:“你快告诉我解药在哪!”
傅成看着她此刻这副模样,笑得胸腔颤抖:“真是罕见……刚刚你刺她的时候,手可是丝毫没有颤抖一下,怎么此刻拿刀子对着我,手这么不稳?”
脑中再次传来一股剧痛,钟月咬着唇,生生忍下,艰难地稳着手中的刀子:“你是骗我的,对吧?你说这刀子上涂了毒药,但是你脸上也被划出了一道伤口,你这种自私自利之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在骗我!”
傅成歪着头,眼神温柔地望着她:“月月,我怎么舍得骗你呢?我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受到威胁,所以一早便服下了解药,不但如此,这房中的香炉中,也一早便被我下了毒药。”
他眼神划过她身后的人,眼底闪过一丝阴冷,口中吐出的话却仍然温柔:“所以啊,你若是想要活下来,便去将她杀了,这样,我就把解药给你,好不好?”
钟月忍下心中翻滚的怒气和憎恶:“……你真恶心。”
傅成抬手就要抚摸她的脸颊,被钟月嫌恶避开,他倒没生气:“月月,这解药我手中还剩下一份,你若是想活下来,只有杀了她。”
他收回手,温柔道:“你自己选吧。”
钟月下意识偏头,脱口而出:“我求你……救阿筝姑娘一命。”
傅成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出现在一只手握住钟月的手臂,将她拉起,尔后,流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望着他:“救她。”
傅成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着眼前的人:“你真的要我救她?那你怎么办?”
流筝提起剑横在他脖颈处:“我如何,还用不着你管。虽然你已服下解药,但不代表我杀不了你。”
钟月站在身后,愣愣看着眼前的人,眼前一瞬恍惚,仿佛再次回到两人初见时,她手持刀剑,立在她面前的画面。
刹那间,脑中一阵剧痛袭来,将她的眼前的画面击碎,整个世界开始摇晃,眩晕、模糊。
钟月抑制不住地蹲下身,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整个身体开始发颤。
流筝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下意识回头,眼前猝然闪过一道银光:“钟月!”
她抬手接住迎面刺来的簪子,蹙眉望着眼前状态不对劲的人:“你怎么了?”
流筝冷冷瞥向身后的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傅成也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毒的作用,应当不是如此啊……”
钟月此刻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啃食,一股股刺痛接连不断地袭来,她艰难的咬着唇,才没让痛吟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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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唇齿,抬眼时,眼前却忽然浮现傅成的面容。
他目露温柔说:“月月,你跟了我吧,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表情却忽然冷漠:“给你一个美妾的身份,已是抬举,不要不知好歹!”
忽而又是他目露狂热,恼羞成怒地扑上来,握住她的手:“月月,给我……”
钟月一手捂住脑袋,蓦地尖叫出声。
“啊——”
心中的憎恶和怒气翻涌,她疯狂地握紧簪子向他刺去:“去死!”
“钟月!”
一道熟悉的嗓音将她的理智唤回。
钟月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自己幻听,然而抬眼,却见流筝面色苍白,眼神中罕见的浮现一抹凝重,冷静地看着她。
钟月不解发问:“……阿筝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在她眼前的人,不是一直都是傅成吗?
流筝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色渐渐失去血色。
钟月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中正紧握着一只簪子,而流筝正紧握着簪子尖锐的那端,原本干净如新的簪子,再次出现一抹血红,从流筝的手心滴下。
钟月抬头,嘴唇动了动,眼神似笑似哭:“阿筝姑娘,我好像又伤害了你……”
流筝目光冷静,没有一丝波动,定定望着她:“你只是生病了,回头我给你找个大夫,便能治好你。”
钟月猛地松手,仿佛被针扎到一般,捂住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不,不是,是我,都怪我……”
然而此刻脑中的刺痛再次袭来,钟月不可抑制地呻吟出声,重重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流筝正要抬起手阻止她的动作,面色却骤然一变。
“钟月……”
耳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距离传来,但钟月仍旧抬起了头,瞳孔惺忪看着眼前的人,却见流筝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面色煞白。
滴、滴——
仿佛有什么液体从她面上滴落,钟月听到很细小的声音。
她茫然而无措,手却慢慢抚上自己的面孔,触摸到一抹湿润。
钟月眸光发颤,看向自己的手指,血色刺目。
刹那间,她感受到有更多的粘稠液体从她的眼角、鼻孔、唇齿、耳中溢出。
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全身,钟月痛得站不住,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子骤然软倒。
她没有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有人扶住了她。
钟月艰难睁眼,迷糊中看到流筝的面容,她头一次见到流筝这样的眼神和表情,仿佛从来从容不迫的人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不知所措。
血从她的面庞上滑落滴下,打湿了她的衣襟,钟月痛得剧烈喘气,从喉中艰难溢出几个字:“阿筝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流筝扶着她的手臂在发抖,想要抬手去替她抹去脸上的血迹,却发现只是徒劳,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她想到那日在尉迟候府地牢中见到的那一幕。
可那是什么毒?
连柳娘都不知道的毒。
流筝告诉自己冷静,然而此刻连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怎么冷静?
41. 杀了他
流筝听到自己的声音:“钟月,你撑住,我带你去看大夫,我有个朋友,她医术高超,一定能够救活你。”
钟月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仍能察觉到流筝在安慰她,她费力一笑:“阿筝姑娘……你不要难过,这与你无关,我方才刺了你一刀,大概……这就是我做错事情的下场。”
流筝打断她:“你没有做错事情,方才你只是生了病,会好的。”
钟月摇头,咳出几口血,将衣襟染湿:“阿筝姑娘不必哄我,我知晓自己中了很难解的毒,我还没忘记那日地牢的一幕,当时看着那个姑娘死去时,我就想,我、我这一生也就这样罢了,但是,咳、咳,流筝姑娘救了我。”
“姑娘……已经为了做了许多了,这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小心,叫别人下了毒。”
不小心。
流筝全身发寒。
哪里是她不小心?
若是有心人存心要她死,钟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躲得过?
是谁呢?
还会有谁?
钟月痛苦之中仿佛感受到了流筝的颤抖,强自轻松似的一笑:“阿筝姑娘,真的多谢你,我真希望,下辈子你能做我的姐姐。”
流筝垂眸,嗓音微哑:“你的父母呢?你还有他们,想想他们,不要睡。”
钟月听到了这句话,扯了唇笑笑,“以后,我只愿他们能够平安安康……”
其他的,她求不了了。
“阿筝姑娘,对不起……”
自流筝救下她,她给她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伤害了她这么多次。
她无从弥补。
就这样吧,下辈子若能还愿,她再好好报答她。
钟月累极了,也痛极了,眼皮渐渐垂下,最后轻轻扫过流筝手中拿着的银簪。
多好看的簪子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大街上,流筝将这簪子插入她的头发中那一刻,她很少笑,那次眼底却有少见的笑意与温情。
她说,女子的簪子是不能轻易取下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将它踩进泥土。
她说,你该站在枝头,似这朵花一样。
然而后来,她却用这只簪子狠狠刺进她的胸口。
那日流筝亲手为她插上的簪子,此刻,她再也没有力气将这簪子插回头上了。
钟月的手轻轻垂下,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梦。
流筝看着她的手垂下,大脑骤然一片空白,心脏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她忍不住想,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不该这样的。
流筝控制不住身体发抖,她抱着钟月的手臂在颤抖,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地回想着自己遇见钟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可她头一次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她偏头看向傅成,“是你?”
傅成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被她的声音唤回思绪,他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女子双瞳冰冷,眼底没有丝毫情绪,盯着自己。
傅成猛地打了个寒颤,“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方才都是吓你的,我下的毒可没有这么快发作!并且,即便发作了,也不是这个模样啊……”
他庆幸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能将自己的嫌疑撇干净,只见他说完这话,流筝便移开了目光。
流筝看着手中的银簪,它染了血,静静躺在自己的手上,好似原本应当在枝头的花骤然坠落,染上污垢。
流筝闭了闭眼,抬手,握紧银簪,将上面染的血一点点擦去,随后慢慢将它插入钟月的发中。
流筝看着那银簪,冷静而克制地想,会是谁?
从她们今日相见以来,她与钟月分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刻钟,那一刻钟里,她遇见了谁?她这样胆小不生事的人,会招惹上什么仇家,对她下此毒手?
流筝想不通,她对钟月了解太少,可她觉得,不应当的,钟月不应当招惹上这样的人。
连柳娘都没见过的蛊虫,什么人会有?
流筝的手越渐攥紧,指甲狠狠扣进皮肉中,是尉迟恭?所以,她能救得了她们一时,救不了她们一世,是吗?
亦或者,就是因为她,所以钟月才会这么不清不白的死去?
转瞬之间,流筝的脑中想过各种可能,她忽然垂下头,猛地闭上眼,眉头皱紧,她的头好痛,好似有无数根针在细细密密地扎着,一茬又一茬,争先恐后地传来刺痛感。
流筝深深地弯下腰,蓦地抬手抱住自己的头,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她的耳边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而一旁的傅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窃喜,这是他下的毒药起作用了?只是,这效果怎么看上去和那位大夫说的不太一样……
傅成摇了摇头,慢慢起身,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长刀,小心地从后面靠近流筝。
他心想,他原本是不想杀人的,这都是流筝逼他的,不怪他。
他站在流筝身后,看着她抱住自己的头,好似毫无防备,然后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刀,狠狠落下。
却没有出现他想象中鲜血四溅的模样。
流筝本能地感知到危险,迅速转身握住他的刀,可她到底是因为脑中的疼痛慢了一步,只来得及伸手阻挡,皮肉被刀锋磨开,皮开肉绽,叠加在之前的伤口上,鲜血更加肆虐。
然而流筝完全感知不到手上的疼痛,她额角的汗水止不住地淌下,因为脑中的剧烈疼痛,她勉力喘着气,“你要做什么?”
傅成看着她冷淡的双眼,心中有点慌,然而余光扫到她苍白的面色和布满汗水的额角,心中忽然多了些底气,知道她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你、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很痛苦吧?我告诉你,我这副毒药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你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流筝已经痛到麻木,闻言却扯唇笑了一笑,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皮开肉绽的手,随后轻轻放下钟月,握紧刀锋,直挺挺地站起。
傅成见此慌神,立刻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然而眼前的女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力道也大得惊人。
傅成忽然明白,为何钟月方才能够刺杀她,而自己的刺杀却一次次失败。
因为流筝对她不设防。
傅成被推着一点点往后,手掌忍不住发抖。
流筝握紧他的刀,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腕上一砍,傅成的手一软,立刻松了力道,刀便落在流筝手中。
傅成看着迎面走来的女人,步步后退,她此时眼神冷得吓人,仿佛在看他,眼中却分明没有他,她额角的汗仿佛不存在,身体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痕迹。
傅成在心底狠狠咒骂那个卖药的人,当初给他的时候不是说服下之后立刻便会痛不欲生,半点武功也使不出吗?
眼前的人怎么看起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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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正常?
他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危险,一边往后退一边谄笑着开口,“流筝姑娘,你消消气……我这还什么都没做,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流筝握着刀,抬手仍起,将它掉了个位,手掌握住刀柄,她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只盯着眼前人,“你威胁她。”
她一步步靠近,平静开口,“用假身份欺骗她,侮辱她,还妄想强迫她。”
流筝抬刀,手腕微转了转,沾满鲜血的手心将刀柄染红,“更是给她下药。”
傅成退到最后,身体紧紧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只能看着眼前的女子步步紧逼,他无力恳求,“流筝姑娘……话虽是这么说,但我这些事都没成功啊,我可一次都没得手啊!这、这不都被你拦下来了吗?”
“还有那毒……那钟月真不是我害死啊,我的毒发作可不是七窍流血这么惨烈的啊……”
傅成几乎要跪下求她,“流筝姑娘,你开开眼,你这么聪颖通透的姑娘,你应当能明白我啊,这一切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
傅成忽然想起什么,忙起身翻找自己身上的东西,“流、流筝姑娘,我给你解药,我给你解药!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中着我下的毒呢……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威胁你啊!我只是想跟你交易你放我一命,我给你解药,成不?”
流筝此时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她几乎全身都在小幅度颤抖着,只是被她竭力克制隐藏,外人很难看出。脑海中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越是想唤回自己的理智,清醒过来,疼痛就越剧烈。
她眼前模糊到几乎看不清,只能听声音判断,然而她无法停下,无法倒下。
耳边满是刺耳尖锐的鸣叫声,却有一道分明的嗓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流筝的嘴唇在发颤,提着刀的手亦是。
该不该杀他?
她忽然茫然到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作恶多端吗?为什么要杀?
她已经杀了好多人了,手上染了好多鲜血,可她杀的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真的吗?她真的没有错杀过好人?为楼主卖命的这些年,她手上没有染过无辜的鲜血吗?
流筝低着头,额角的汗簌簌而落,耳边好似总有一道声音在支配着她,控制着她,尝试将她劝服。
……是谁?
是谁在说话吗?
流筝捂着头,抬头看着眼前人,“……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傅成愣住,眼前的人分明还是流筝,可眼底的情绪好似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迷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的是那位大夫说的毒药发作起来的样子吗?
转瞬,流筝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又变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仇人。
是她要杀的人。
他害了钟月,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她,钟月不会找上她,不会独自出去,不会被下蛊。
不是吗?
刹那间,流筝看向他的眼底充斥着恨意和冰冷。
杀了他。
是他害死了钟月。
杀了他。
流筝掀眸,冷冷盯着眼前的人,抬起手中的刀,刀锋倒映出她冷淡的面容。
傅成霎时停住所有动作,腿一软,倒在地下。
“流筝姑娘!”
42. 为何你总要阻拦我?
然而预料之中的那一刀却久久未落下来。
傅成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抬眼看去,却见他身前正站在一道陌生的身影,一袭玄色衣袍,稳稳立在他身前,挡住了流筝劈下来的那一刀。
……难道是谁找来救他之人?
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轻缓,“流筝姑娘,他不能死。”
他没有说,你不能杀她,而是说,他不能死。
傅成的心再次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不是来救他的。
那……这人是谁?
那人身姿高大挺拔,就立在他面前,一身素衣,依然能看出来气度不凡。
流筝的眼神因他的出现些微清醒,目光从他的面上划过,随后缓缓落到他的手上,那柄刀上,两人的血痕渐渐交融在一起。
流筝慢慢抬眼,眼底仿佛寒冰骤降,她歪了歪头,嘴唇微动,“又是你?”
又一次在她动手时,出现在她面前,阻拦她。
流筝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却一片冰冷,“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我知道,”男人嗓音温和,恍若丝毫不觉她的怒意,望着她的眼底始终如温和如初,“但是流筝姑娘,很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
流筝看了眼他血迹斑驳的掌心,面无表情地抽刀而出,他的掌心立刻出现一道清晰血痕。
“你要说服我吗?”
“但我大概不会再听你的理由。”
谢公子温和道:“没有关系。”
流筝冷笑一声,手腕微转,蓦地抽刀挥向他。
男人旋身躲过刀,同时一把攥住流筝的手腕,将她轻轻一带,同时抬手在她脖间的穴道一点,随后一只手放在她腰间,搂着她一跃而起。
身后,傅成瞪着眼,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他眼前,留下一地狼藉。
流筝咬着牙,调动身体里的内力将穴道冲破,随后蓦地伸手掐住男人的脖颈,却被男人抢先一步攥住手腕,死死将她禁锢。
流筝不知他将她带到了何处,直到她被放下,脚刚落地,她立刻挥刀砍去,被他眼疾手快避开。
流筝不知她此时应当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自己痛极了,也恨极了,因而理智全无,只能将眼前的人当做发泄口。
脑中疼得仿佛要炸开,胸口的阵痛此刻也清晰传来,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说,“杀了他。”
是他一次次阻拦你,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被楼主惩罚,不会再次陷入过去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他。
流筝咬着唇,抖着手臂将刀挥下,她第一次几乎要拿不稳刀剑。
“我不想杀人的……”
她逼至他面前,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瞳孔,里面静静倒映出她的影子,她头脑晕胀,一遍遍发问,“为什么,要逼我?”
谢公子握住她的手腕,“流筝,告诉我,是谁在逼你?”
流筝原先迷茫的眼神因他这话变得逐渐清醒,她再次冷下眼神,“他该死的,你不应当阻拦我。”
谢公子握紧她的手腕,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身子调转,逼至墙边,他抵着她,深深望进她眼底,“我情愿你恨我,也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杀人。”
流筝几乎要冷笑,她眼尾发红,抬着眼看他,“你懂什么?”
谢公子摁下她要抬起的手,紧紧摁在墙上,眼神逼近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好不好?”
流筝此刻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因而也未看到他眼底至深至切的恳求和温柔,“你别怕,你告诉我,好不好?”
流筝看不到,也听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她只看到,眼前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弥漫开,耳边疼痛的呻吟声回荡着,几乎要将她逼疯。
错的人是谁?
谁才该死?
而下一瞬,耳边分明浮现一道嗓音,告诉她:
该死的人是你啊,你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你以为自己无辜吗?你就没有错杀过人吗?
流筝痛苦蹙眉,手腕忽然卸了力,她深深垂下头,死死咬住唇。
却克制不住流露出一道浅浅的呻吟。
有人握住她的手心,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仿佛在皱眉望着她,关切询问,“你怎么了?哪里痛?”
你怎么了,哪里痛?
流筝忽然一阵恍惚。
下一刻,她蓦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红血丝,死死盯着眼前人,蓦地抬手。
刀刃狠狠刺入皮肉的那一刻,流筝听到了清晰的声响。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倏尔炸开将她脑中的混沌骤然驱散,使她恢复清醒。
流筝愣愣地松开手,刀子掉落在地。
流筝想后退,却发现她退无可退。她看着他逐渐被血液洇湿的衣襟,第一次用不解地眼神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躲开?”
“你阻拦我那么多次,不就是想让我死?为什么不躲开?”
她方才下手丝毫没有留力气,谢公子痛得呼吸稍稍紊乱,可他仍旧没有放开她,喘着气,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姑娘。
为什么?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模样。
他哪里能退。
他尽可能平稳着呼吸,眼神未分给自己胸前的伤口一丝一毫,只是看着她,“流筝姑娘,你冷静下来了吗?”
他笑了笑,仿佛两人正相谈甚欢,“你身上有伤,不要再乱动了。”
流筝忽然无法直视他清明的双眼,眼神慢慢落到他的胸口上,却又无法直视他的伤口,于是只好又将目光落到他的面容上。
谢公子却好似浑然不觉痛苦,见她好似已经冷静下来,退开一步,捡起地上的刀,放在她的手心,“若是你还觉得不够,我可奉陪到底。”
流筝看着他,忽然扯唇笑了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让你一次次不要命地靠近?”
谢公子只是看着她,眼眸很深,却又一字不语。
半晌,才开口,“流筝姑娘……那不是你的错。”
流筝眼睫轻颤,好似叶落水潭,溅起点点涟漪,她低下头,笑了笑,随后手腕发力,握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人抵在墙边,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
流筝凑近他,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影子,见他眼中恍惚一瞬,她另一只手握紧刀柄,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谢公子眉头都没皱,眼睫也未眨。
流筝眼尾泛红,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我身边,只是,最后一次忠告,离我远一些,否则,这就是下场。”
她扯了扯唇,眼神从他胸口一扫而过,“先前我因你而受伤……眼下,我们再不相欠了。”
流筝松开手,转身便要走,然而刚迈出去一步,脚下踉跄,眼前发黑,她身子一软,却在倒在地上的前一刻被人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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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搂住她,眼瞳深深,将手上的血痕擦去,随后带着她的手,握住刀柄,骤然发力。
——噗嗤。
流筝脑中剧痛,却骤然因眼前这一幕微微睁大眼睛,却见她眼前的男人深深望着她,“如此,你还分得清你我吗?”
他淡淡一笑:“眼下,便是姑娘欠我了。”
流筝怔愣了好久,咬牙,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然而她身体太痛太痛,眼皮终于一点点阖上。
谢公子看着她的眼睛闭上,眼眸紧了紧,眼神从她全身上下扫过,起身便要将她打横抱带走。
然而他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他面色一变,立刻捂住口鼻。
然而为时已晚,眼前忽然落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手上提着长刀,一步步向他靠近。
“将她给我。”
谢公子后退几步,胸口的伤口因着迷药更加泛疼,他面色如常,眼神却冷下来,“何人?”
眼前蒙着面的女子身材纤细,然而气势看上去却不容小觑,她漫不经心攥着手上的长刀,轻笑了一声,声音骤然寒下来,“你不需要知道。”
话音刚落,她身影迅速逼近。
谢公子因伤势和怀中人,闪躲着有几分狼狈,他行动力受阻,然而持刀女子却不是寻常之辈,身手利落干脆,倒像是专门受过训练的人,身法看着……与流筝有几分相似。
女人似乎看出他不想伤害流筝,进攻的动作忽然停下来,立在他身前,“你现下自顾不暇,还是快将她给我。她身上有伤,不能再拖。”
与此同时,不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暗处一只长箭忽然冲女人而去,她偏了偏头,利落地躲过,随后看向眼前的男人,“你的人?”
“奚奴。”
他话落下的同时,暗处所有的攻击骤然停下。
“不要伤她。”
女人意外看他一眼,谢公子看了眼怀中即便是睡着也蹙着眉的人,他轻轻抬手替她拂去,随后走到女人面前,将流筝递给她。
他的眼神深深从流筝的眉眼划过,“……照顾好她。”
女人轻哼一声,没有应答,抱着流筝旋身离去,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他面前。
在她们离开后,暗处的奚奴立刻现身,“殿下。”
奚奴抬头,正欲说什么,便见眼前的男子身子一晃,骤然倒下。
奚奴眼疾手快接住,与此同时,马蹄声行至耳边,马车出现在眼前,身姿挺拔的男人掀帘而出,看了一眼眼前的一片狼藉,啧啧出声。
“本殿下猜得真准,你家殿下就是去玩命了。”
奚奴心中焦急,“世子殿下!您快救救我家殿下。”
陆疏屿不慌不忙笑了声,“放心吧,你家殿下有分寸,还不至于将自己置于死地。”
奚奴心中担忧,立刻将男人扶上马车。
陆疏屿看了一眼他的面色,淡淡道:“只是胸口中了一刀,暂时死不了。”
奚奴:……
陆疏屿道:“多半是你家殿下自己捅的,不碍事。”
奚奴早已躲在暗处看清一切,自然知道真相,此刻不言不语,坐在马屁上赶车。
陆疏屿叹了口气,“我真是个心善至极的人,为了你家殿下操碎了心,这不,收到你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风将轿帘轻轻扬起一角,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扫向外面,鼻翼间是一缕淡淡的药材味。
倒是……有几分熟悉。
轿帘垂下,他漠然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