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新一辈》 1. 第 1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临近五点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快下班了”,维修车间里的氛围立时更加放松,工人们纷纷加快手中的动作,开始给一天的工作收尾,而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谈论着晚上食堂有什么菜,相约着晚上去灯光球场看人打球,互相问着还有没有电影票,想去看《瞧这一家子》…… 等到下班铃声一响,便互相招呼着,相伴走出去,成家了的回家属院,没成家的拿着饭盆奔着食堂而去。 不多一会儿,偌大的维修车间就只剩下颜丹霞一个。她没有参与大家伙的讨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专注地研究着手中的图纸。 她穿着洗得泛白的蓝色工服,里面穿着的白底儿黑点衬衫的领子伸出来,翻在工服的衣领上,因着身材高且瘦,工服显得格外肥大。乌油油的长头发梳成两只麻花辫,用素色手绢绑在身后,没有留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肤色偏白,鹅蛋脸,眼睛不大不小,两只双眼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和挺翘小巧的鼻头,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的嘴唇搭配在一起,格外相宜。只是眉毛没有经过修饰,略有些杂乱,让人一眼看去,会首先想着,哦,这真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要是眉毛再修一修,就更加完美了。 但显然,颜丹霞本人并没有分出心思去多关注自己的外貌,这会儿她手里头拿着自己绘制的,压缩机上排气阀部位的零件。 之前这个零件因着磨损严重造成了机器故障,颜丹霞结合着排气阀的尺寸,做了一个新的出来,据合成氨车间工人们的反馈,比原来的零件还要好用。她便想着多做出几个出来,之后陆续将所有的零件都替换下来。 她是海州厂维修车间的维修钳工,算是野路子出身,除了父亲帮她打下的基础外,基本上全靠自己自学,在看图纸、绘图方面是个弱项,所以,她一直在学习。可惜,能够参考的书籍几乎没有,海州市新华书店没有,厂里的图书馆也找不到。 不过,自去年末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整个社会在思想上,对待文化、书籍的态度上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颜丹霞想,将来肯定是能有的吧。 她又研究了一会儿图纸,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分了,怕食堂没饭了,这才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两张饭票,又从下面的柜子里找出个通体草绿色,带着把手和盖子的饭盆,又走遍整个车间,检查了门窗、线路等,这才走出来。 刚将车间的门锁好,总务处的马良骑着三轮车从食堂方向过来,他左手扶着车把,右手端着还在滴水的饭盆,显然是刚刚吃完饭。 一看见颜丹霞便露出笑脸来,“颜师傅,才下班啊,赶紧去食堂吃饭去,今天有红烧肉,可香了,我看着好多住家属院的也过来打,你得快点,不然就吃不上了。” 颜丹霞笑着对他点点头,说:“这就去。” 马良笑呵呵,说:“颜师傅,下次你要是赶不及去吃饭,就言语一声,我帮你打回来!” 颜丹霞道了声谢,马良这才骑着三轮车走了。 马良之所以对她这么热情,不为别的,只因为需要求助颜丹霞的事情多,就比如他骑着的那辆三轮车,就是求着颜丹霞帮做的。 马良是车间的总务,管着合成氨车间一部分人,还有维修车间,一共百十来号人,这些人的劳保、福利都归他发放,从去厂里的总务处领取,再到发放到工人手里头,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每次一到发劳保、福利的时候就得到处去借小推车,求人办事的滋味难受得很。 后来,他就看见了颜丹霞自己组装的自行车,突发奇想,想让颜丹霞帮着用自行车改装一个三轮车,颜丹霞稍微想了想,便答应了。 马良七凑八凑的,凑齐了原料,颜丹霞手快得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将三轮车给他弄好了,什么组装、拼接、电焊啊,她一个人就干了。 骑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了,一点毛病都没有,比买的三轮车还好骑,他简直就是爱不释手,对颜丹霞的本事,自然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说维修车间这些个工人,什么车工、铣工,焊工,通通都不如颜丹霞这个钳工,那真是全能全才。但也不是所有的钳工都跟她这么厉害,就比如全厂唯一的六级钳工康明强就不行,因着只有六级以上钳工才有带徒弟的资格,马良怀疑厂里就是矬子里头拔将军,就是为了有人能带徒弟,才把他给提成六级的。 照他来说,康明强那水平照颜丹霞差远了,也就仗着自个比人家老,算是建厂的元老,工龄比人家厂。 康明强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吧?颜丹霞才多大,他回想了下看过的入厂资料,是1954年生人, 2. 第 2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在食堂里打了饭菜,难免碰到几个认识的女工友,跟人家点头笑一下就算是打了招呼,也没去凑一桌,而是去了安静的位置。快速吃完,又在食堂门口的一排水龙头下面将饭盆刷好,就准备回去宿舍了。 不远处的灯光球场里,传来“啪啪”的篮球落地声,还有参差不齐地鼓掌声、欢笑声。那里有两个篮球场,每天晚上都有人打篮球。 海州化肥厂,小二千的干部、工人,男性占了大多数,热爱打篮球的男同志不少,光是正规的篮球队,就组建了四五支,还有些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经常因为抢夺篮球场发生些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颜丹霞每天时间都很紧张,对篮球也不感兴趣,这些都是听舍友的刘艳娟说的。她是厂总务处的干事,因着工作原因,认识的人比较多,平时交友广阔,经常会跟着小姐妹去参加各种厂工会组织的,或者工人们自发举办的活动。她也很喜欢说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颜丹霞讲讲这一天里厂里发生的大事小情。 刘艳娟乐意讲,颜丹霞也挺乐意听的,她和其他部门职工们接触得比较少,在维修车间里也很少聊天,在厂里关系好的,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对于厂里的信息,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刘艳娟。 今天回到宿舍,她就听刘艳娟说了这么一件事儿: “咱们厂里新调来一个人,叫秦今朝,听说是从化工部下来的,还是大学生呢!长得又高又俊又洋气!啧啧,首都来的,那浑身的气质,跟咱们这些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样!把干部处的薛洋都给比下去了!” 薛洋是厂里头的风云人物,会唱歌、吹口琴,篮球打得好,据说很会扣篮,厂里但凡举办个联欢会,他肯定是主持人之一,刘艳娟经常提到他。 颜丹霞跟薛洋几乎没有接触,薛洋是干部处的,负责厂子里干部身份的职工们,而颜丹霞是工人身份,归劳资处管。 不过,像是薛洋这样的人物,全厂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颜丹霞也承认他长得浓眉大眼的,确实很俊,能把他比下去的,颜丹霞想象不出这名叫秦今朝的,到底有多好看。 刘艳娟还在兴致勃勃,说:“……他被分配到技术处了,一来就是工程师,咱们厂工程师的工资还有补贴,加起来得有小一百块了,真是又有钱又有貌!也不知道有对象了没,不过他申请的是单身宿舍,不是家属院的房子,应该是还没结婚的,对,肯定没结婚,57年生人,今年才22,可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这么小啊,还是个大学生。 今年是79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是78年年初入学的,得82年年初才能毕业,这人是大学生,显然上的是工农兵大学,这种大学生素质良莠不齐,也不知道这人的水平如何,懂不懂机械绘图方面的知识。 他们维修车间跟技术处的来往挺多的,只是海州化肥厂技术处的工程师们都是研究化工的,对机械不算精通,对于工厂这套大化肥设备的了解,应该还不如她。 “呵,这下薛洋可有对手了,看他以后还傲不傲得起来。”刘艳娟撅了撅嘴巴,语气中又带着些与众不同的亲昵。 她是喜欢薛洋的,感觉薛洋也有点喜欢自己,但是呢,就是不肯表白,暗示了几次,也无动于衷。刘艳娟有些着急,不明白薛洋是不喜欢自己,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身为一个女孩子,必须是要矜持的,干不出来主动追求男人的事情。 后来,她发现薛洋对待其他漂亮姑娘的态度跟自己一般无二,也是亲近的,关心的,心里头便产生了愤怒,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心里头就对薛洋生出些怨怼来。 秦今朝的信息都是从薛洋那里打听来的,他是干部处的,但凡来厂子报道,是干部身份的,都要到他们办公室办理手续,调职手续、粮食关系、户口本、档案、毕业证……都要查看、留档的。实际上,他知道的信息更多,可惜啊,不肯多透露。 颜丹霞自然不明白刘艳娟这复杂的心思。将近两千人的大厂,有人调职、入职的,也不算是个稀罕事儿,她听完了,便坐在属于自己的桌子边,拉过一个正圆形的铁质饼干盒子来,里面放着一堆被拆散了的小收音机零件,拿过摆在上面的电路图,对照着,一一检查起来。 刘艳娟把新鲜事儿讲完,躺倒在自己的床上,也没脱鞋,两只脚垂在床下,一晃一晃的,不一会儿又爬起来,去床侧属于她的木柜里翻找衣服,发出不大不小,但窸窣频繁的声音。 这些杂音,丝毫没有影响颜丹霞,她专心地摆弄着收音机里面的电路板,对照着线路图,认真地检查着。 她们所住的是个大概十五平米左右的双人宿舍,青砖地面,两张1.2米的单人铁架子床分别靠墙摆放着,左右墙面上各放着一个木质的深黄色书桌,还有同色立柜,旁边放着洗脸盆架子、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方桌,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只用废旧铁丝做成的小松鼠造型的花瓶,花瓶里面放着一捧明黄色的野菊花,散发着不能称之为香,却沁人心脾的味道。 两张床上,都铺着厂里发的浅粉色带大朵花的床单,浅蓝色棉布被罩,还有跟床单颜色差不多的绒面枕巾,跟其他女生宿舍一样,从地面到床铺,都收拾得整齐、干净。 但却又跟其他寝室不同,多了很多实用又精巧的小物件。比如,墙面上菱形的钢质多功能挂钩,可以同时挂衣服、挎包,甚至是钥匙等等,造型美观;还有两张书桌上各自摆放着的金属多层书架,左边书桌上的是属于颜丹霞的,最下层放置小些的杂物,比如钢笔、墨水、小刀、螺丝等等,上面两层放置书本,而右边的则属于刘艳娟,放了化妆品,发卡,皮筋、头花之类。 这些小物件都出自于颜丹霞之手,是她利用业余时间,用车间的废料改制而成的。 刘艳娟非常喜欢,就比如那件松鼠造型的花瓶,这已经是颜丹霞做的第二件了,第一件一拿回宿舍,刘艳娟就惊艳不已,又是央求,又是买好吃的,又是请吃饭的,将花瓶要来,送去给自己的好朋友作为生日礼物了。 刘艳娟很喜欢颜丹霞这个室友,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不吵闹别人,自己吵了闹了,她也没有意见,都能专心干自己的事儿,还不小心眼,还能听自己说是非,且能制作各种实用的小东西,感觉 3. 第 3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工人们消息的速度一向比在办公楼里上班的干部们滞后一些,但架不住传播得快。 第二天上班后,颜丹霞便听见同车间的工友们也在讨论秦今朝。 “……要我说,这人指定是犯了错儿,被贬下来的。咱就用小指头想,搁你,你愿意好好的部里干部不当,从首都跑到咱这乡下地方来吗?除非是发烧发傻了,你们说是不是?” 有几个人同意他的观点,纷纷点头,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 颜丹霞名义上的师父,厂里唯一的六级钳工康明强却不同意他的观念,他眼皮微抬,乜斜着看向表示同意的众人,拿起大茶缸子喝了口浓茶,而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想事情想得太简单!”他吹了口茶叶沫子,见大家伙将目光转移过来,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才接着说:“在化工部能做成大领导的,哪个没有到下面工厂历练的经历?这可是我以前听老书记说的。” 康明强海州化肥厂的前身,海县化肥厂的职工,今年五十多岁,在化肥厂干了一辈子,在钳工的岗位上干了一辈子,生在民国时期,到了新中国成立后,成了工人,如今又成了厂里唯一的可以带徒弟的六级钳工,不管技术如何,起码经历丰富。 据他自己说,以前还是海县化肥厂的时候,他和厂里上一任书记兼厂长刘利民是肩并肩的战友,言必称老书记。 老书记刘利民是海州厂的功勋人物,是他努力争取,多方奔走,才让大化肥项目落地海州市,才让海县化肥厂这个一个百来人的小化肥厂有机会引进来自美国的大化肥设备,成为新中国十三套大化肥项目之一,让他们这些工人们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厂职工。 所以,康明强提到了老书记,说服力自然就更强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人是顶着星星,下来历练的。”有人就顺着康明强的意思理解道。 顶着星星是海州市的土话,意思就是背景强大,上面有人罩着他。 康明强见那人是原海县化肥厂的二代职工,就点点头,对他露出个赞许的笑容,说:“那可不,人家啊,是拿咱们这里当跳板呢!” “那也得是咱们大化厂名气大,人家才能跑来这里,那也是给自己镀金呢!” …… 他们的谈话没有收敛声音,颜丹霞自然是听到了,也没有什么赞同不赞同的。 车间里除了她之外,都是男性,男性聊天的话题,很多时候荤素不忌,也经常会忘了她是个女性。颜丹霞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好的就听一听,不好的就假装没听见。 这里是维修车间,工作氛围本来就更活泼一些,且谁说男人们不爱说些家长里短的?颜丹霞觉得,他们一点都不比那些三姑六婆差。 厂区里的,家属院里的很多新鲜事、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儿,都是从他们嘴巴里头传出来的。 从室友刘艳娟那里听到的,加上从车间工友们这里听到的,使得颜丹霞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干自己的事情,但是对于厂里的大事小情颇为知道一些。 两者消息来源不一样,一个是由上而下的,一个是由下而上的,拼拼凑凑的,组成了一副大厂生活的画卷。 海州化肥厂,化学工业部直属单位,工厂们最爱叫她海州大化厂,是大化肥厂的简称,用于和普通化肥厂进行区别,告诉大家,我们不一样。 大化肥厂、中化肥厂、小化肥厂,是以产量、规模来区分的。像是之前的海县化肥厂,就是个小化肥厂。 从这里,也能看出大化厂工人们的优越感,是啊,作为全国十三分之一,作为北方化肥产量最大的企业,他们也有优越的资本。 这里有将近两千名员工,是个封闭的小社会,有自己的学校、医院、电影院、饮食店……对于大化厂的子弟来说,他们在职工医院出生,之后在职工子弟学校上学,毕业之后回到厂里上班,然后和同事结婚,退休,在职工医院死去。 终身在都厂区和生活区之前来回往复。 因着工人们有工资,又因着是国家重点企业,衣食住行方面的配比供应都更丰富,使得工人们的优越感、自豪感更强。 但这种优越、自豪感太强,变成了固步自封。 就比如刚刚那人说来自家厂子历练是给秦今朝贴金的言语,引起了好几个人的真心赞同。 那名原海县化肥厂的二代员工脸色有些涨红,单手把工服上衣左边口袋的扣子解开,从里面掏出一盒少了三四颗的大前门来,抽出其中一颗,递给康海强,又从工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白头”牌火柴,迅速划着,一手护着火,举上前,将烟点燃了。 康海强无视着车间墙面张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牌,施施然地微微凑近,深吸一口,而后享受地微眯双眼,将口中的烟气缓缓吐出。 他往颜丹霞的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嘴边露出一丝不屑的轻笑。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娃子,夸她两句技术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瞧瞧,老子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就你单蹦一个,不合群! 颜丹霞没理会康明强的目光,更不在意他在心里怎么想自己,她已经把今天上午的工作任务完成了。这会儿,她把饼干盒子拿出来,准备借用下焊工王利民的工具,将收音机小小的元器件给焊上。 这时候,合成氨车间生产一组组长高立国匆匆小跑着进来,穿过车床、铣床、钻床、刨床,还有地面堆放着的机器、零件、钢材,直奔着颜丹霞这边而来。 高立国跑过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就看见了人群簇拥中,正在抽烟的康明强,他立时住嘴,朝着对方笑了下,说了句:“康师傅啊,闲着呢。”而后,也不用等回答,继续往前方的主任办公室走去。 不多一会儿,又跟在维修车间主任林玉峰身后走出来。 林玉峰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眼,而后抽抽鼻子,皱皱眉,目光落在康明强脸上。 康明强在主任走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将烟熄灭了,这会儿站在车床边上,摆弄着工具,一脸认真地朝着主任方向看着,好似在等待指使一般。 林玉峰目光从康明强身上扫过去,停在颜丹霞身上,说:“小颜,高组长说10号机组的压缩机声音不太对劲儿,你去给看看去。” 颜丹霞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工具包便准备往外走。 高立国跟林玉峰道了声“感谢”,经过康明强的时候,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又朝他点点头,这才又匆匆小跑着出去了。 两人前后脚走出维修车间,高立国也缓口气,擦擦自己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汗,朝着颜丹霞笑了下,说:“辛苦你了,颜师傅。本来想直接找你的,可是又怕康师傅有意见,所以就去找了林主任。你知道的,我们生产一线的就是最没地位的,你们管维修的都是爷,我们一个也惹不起。” 他说完,又唯恐颜丹霞误会,接着解释:“颜师傅,我可不是说你,每次找你你都马上放下手头的事儿来帮我们,可有些人……” 颜丹霞明白他指的有些人是康明强。 因着颜丹霞技术更好,跟生产部门的配合度也更高,机器出了问题,都愿意来找她,康明强就对颜丹霞有了意见。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六级钳工,又是颜丹霞名义上的师傅,即便是这个徒弟只当了一年学徒工就转正,可到底也还是徒弟,哪儿越过自己这个资格老的师父,直接找徒弟的道理,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康明强对颜丹霞有意见,对合成氨车间和尿素合成车间等生产部门 4. 第 4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一个月后,颜丹霞在维修车间见到了被工友们挂在嘴边一个月的秦今朝, 秦今朝在各个车间学习,维修车间是他的最后一站。但颜丹霞这个名字,却是在刚到工厂不久就听说了。 那会儿,他准备配一把办公室的钥匙,便向帮他办理入职手续的薛洋询问在哪里能配到钥匙。 薛洋回答说,厂里没有配钥匙的,需得坐公交车到市里去。他说完,就笑了下,说:“不过,你可以请维修车间的钳工颜丹霞,颜师傅帮忙,我听人说,她有个特异功能,就是徒手配钥匙,不管什么钥匙,她只要拿过去看一眼,就凭着一把锉刀,一根钢条,就能帮你配出来,比原装钥匙还好用。” 秦今朝立时感兴趣,便追问起来,从薛洋那里知道了很多颜丹霞的信息。 比如,她是个女的,而且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没有系统学习过钳工技术,但有天分,又肯钻研,是全厂公认的,水平最高的钳工,就没有她不会修的,她那眼睛,就跟尺子似的,不管是圆的、方的、长条的,打眼一扫就知道长宽高是多少,一点误差都不带有的。 秦今朝听到的奇人异事不少,很相信天赋这一说。他自然没有去找颜丹霞配钥匙,不过这个名字,她的这份本事却是记在了心里头。 等一个月后,亲眼见到颜丹霞,只觉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时候的她,正戴着口罩,弯腰用砂轮机打磨一个零件。 维修车间主任林玉峰亲自带着秦今朝参观维修车间,介绍每一种设备的名称和用途,介绍每一名工人的工种、姓名。 林玉峰之所以如此重视秦今朝,倒不是因着他是“顶着星星下来”的传言,而是因为秦今朝是被副总工苏淮亲自带过来的,虽然只是聊聊数语,让维修车间配合着秦今朝的实习,但却表明了厂总工办领导们的态度,就是非常重视秦今朝,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康明强他们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总之,照顾好秦今朝,对他没坏处。 “小颜,颜师傅,停一下。” 林玉峰站在颜丹霞身后不远处喊着,然后为秦今朝介绍:“这是钳工组的颜丹霞,论专业那是没得说!” 颜丹霞随即停住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来,正好对上一张英俊的脸庞,身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工服,嘴边挂着一丝笑容,气质沉稳,浑然不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咱们厂新来的工程师,秦今朝。” “你好”,颜丹霞不甚整齐的眉毛上沾了些许金属碎屑,她摘下口罩的同时,用手背擦了下,而后伸出手来,跟秦今朝握了下手。 秦今朝之前只是对颜丹霞好些好奇,并没有想象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但见了面之后,却觉得她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更加的文弱、漂亮,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很好听,和风细雨一般。 大概这就是偏见了,一听说颜丹霞是一线工人,自然而然就觉人家是五大三粗的,这样不好,需得改正! 这样想着,秦今朝对于颜丹霞的态度又好了几分,微微欠身,轻握颜丹霞的手,而后迅速分开。 林玉峰乐呵呵地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以后可以多多交流。对了,小颜,你不是想学习机械绘图吗?秦工在大学主修化工专业,辅修机械工程,他可是高材生!” 秦今朝便见到颜丹霞明亮的双眼愈加明亮了几分,双眼同时眨了下,脸上浮现出真心的笑意来,说:“那以后,少不得要请教秦工了。” 其实,今天不是颜丹霞第一次见到秦今朝。他陌生又醒目,再联想到刘艳娟的形容,很容易就知道他是谁,她不止一次见过,在食堂、图书馆都见过他的身影,还知道他也会打篮球,不过不经常去,偶尔去一次,灯光球场就会围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颜丹霞承认,刘艳娟对他的形容并没有夸张,确实很俊,很有些说不出来的气质。 秦今朝被这样纯净的双眼,这样干净的笑容晃了下眼,连忙点头说:“你客气,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找我。” 机械工程虽然是辅修的专业,但成绩佼佼,名列前茅,不逊于他的本专业。他很自信,便也没有谦虚。他有持续的学习习惯,喜欢和欣赏爱学习,爱钻研的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们帮助。 这两人这就算是认识了,但在接下来两天的实习工作中,接触得并不多。颜丹霞是女同志,又不太爱说话,林立峰安排了车间另外一名年轻的,爱说话的人来做秦今朝的向导。 他叫陆红兵,是个车工,一开始跟秦今朝接触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但陪伴了他一天后,发现这人很好相处,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虽然是首都部里来的大学生吧,但说话一点都不文绉绉,通俗易懂,还会跟他们开玩笑,下班后,还请他在食堂吃了小炒,说是感谢他这一天的帮助。 喝着玻璃瓶里的海州冷饮厂出品的橘子汽水,顿觉秦今朝是个可交往的好哥们。 秦今朝迅速了解了各个车间的日常工作、机器运转流程,和车间工人们相熟起来,一个多月后,结束实习工作,再回到技术办时,对于海州大化厂有了重新的认识。 时间已经过渡到10月,天气开始转凉,早晚温差愈大。 海州跟燕市也就二百多公里的距离,气候差异不大,他在燕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自然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从今天开始,秦今朝不再去车间实习,也就不再穿工作服,换了件雪花呢的半长款大衣,里面只穿一件的确良白衬衫,下身配藏蓝色西装裤,新打了鞋油的黑色牛皮鞋。在墙面上,绘着红色牡丹花的黄框镜子前照了照,理了理比板寸略长些的头发,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这才抓起柜子上放着的钥匙串,拿起夹着钢笔的深红色塑料皮笔记本,走出宿舍。 他住的是男生宿舍楼,位于生活区内,总共四层,跟结构、楼层一样的女生宿舍,隔着大片家属院遥遥相对的。生活区和工厂区相隔一条马路,走路三五分钟便能到工厂区的大门。 正在锁门的时候,隔壁的门打开,同在技术处的同事邹新军和厂办联络员潘华从里面走出来,对着他热情地笑了笑,说:“正好,我也去上班,咱们一块走。” 秦今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迅速将门锁锁好,三人一起往出走,说说笑笑的。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 他们的寝室在三楼,一楼和二楼是4人寝室,三楼和四楼是二人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厂里约定俗成的,工人住一二楼,干部住三四楼,在实际的宿舍管理上,也是两个部门共同管理,一二层归劳资处管,三四楼归干部处管。 秦今朝被分配的这间寝室之前是空置的,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潘华对秦今朝一个人独占一间寝室颇为羡慕,半开玩笑地说:“你真幸运,正好赶上有空寝室,自己一个人住多舒服,不用闻臭脚丫子味。” 邹新军立时装出不高兴的表情来,说:“你什么意思,嫌弃我脚臭是吧?我天天晚上都打水洗脚,你可别在新同事面前污蔑我!” 潘华白他一眼,“你自己啥样你不知道,我又没有鼻炎。” 两人便你一嘴我一嘴地呛呛起来。 秦今朝饶有兴致地听着,邹新军是本地人,说的是带着海州口音的普通话,潘华老家在赵北省山塘市,中专毕业后,被分配过来的,说的是山塘口音的普通话。海州口音音调发硬,山塘市口音一波三折的,两人吵得极了,便都说起家乡话来,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两人吵归吵,但都没有生气,就是吵着玩,当成日常朋友相处的一种乐趣。 过马路,进了厂区门口,直行五百多米的正前方,便是办公楼了,厂办、技术办等职能部门都设置在这里,共有三层,办公楼前面的小广场上,树立着铁质刷了清漆的旗杆,一杆红旗迎 5. 第 5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到了办公室,跟先来的同事们道了“早”,被问及下车间的情况,秦今朝笑着说:“还好。” 便有年纪稍大些的同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他:“车间那帮子工人啊,难搞得很,对咱们工程师有偏见,觉得咱们是坐办公室的,就会瞎指挥,没事啊,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好。” 秦今朝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指导”,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跟不少工人都接触过,不排除有他说的那种人,看见他就想出言讽刺两句,但这毕竟是少数,也未必真就出于恶意,也可能只是嘴贱而已,绝大多数人对他是有起码尊重的。 这种人,这种事,哪个单位都有,都在意料之中的。 正准备提上办公室的铁皮暖壶去开水房接水,却发现办公室里的两个暖壶都是满的,拿起暖壶塞子,一股热气涌出来。 自来办公室都有惯例,就是新人做打水、扫地的活计,秦今朝这阵子一大早就去了车间,偶尔回办公室一次,便没机会做这些工作,但既然重新回到办公室上班,便也决定遵守惯例。 谁知道,已经有人先给打好了。不光水打好了,水磨石的地面也扫过、拖得干干净净,甚至办公桌也被擦过了,自己那张办公桌上厚厚的玻璃板上还留有水渍。 这会儿,有人攥着个洗投干净的抹布进来了,一看见秦今朝就笑呵呵的,正是跟他面对面办公的助理工程师张海洋。 这是个三十二三岁的男人,相貌、身材都是寻常,戴着个瓶子底儿一般的眼镜。 “张工,卫生是你打扫的?”秦今朝也朝着他笑了下,问道。 “是啊,我顺便帮你把桌子也擦干净了,以后就交给我,保证你有干干净净的桌子用!”张海洋将抹布放到桌子边上,摊开,笑着说。 就有人不高兴地说:“老张,以后能不能把抹布弄干净点,桌子上都是水。” 张海洋忙点着头说,“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 秦今朝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朝着张海洋道谢,说:“明天开始,还是我来吧,打水、打扫卫生都交给我,我是新来的,怎么也该为咱们办公室做些贡献。” “不用,不用的秦工”,张海洋手摇得像扇子,说:“我都干习惯了,每天早上不干点活我手痒痒!” 旁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同事插嘴,“小郭啊,你就别跟他抢活干了,有机会在总工、副总工那里帮着说说好话就行。” 这话听着,话里有话啊,秦今朝只是笑笑,没言语。 他来的时间不长,在办公室停留的时间更短,按理说,不应该知道张海洋只是个助理工程师。平时大家互相称呼的时候,不管是助工还是工程师,都是叫某某工的,不会有人叫你某某助工的,但架不住张海洋自曝其短,自己跟秦今朝说的。 张海洋笑呵呵地朝着那位同事感激地点点头,又朝着秦今朝不停的笑,好似真盼着自己帮着说好话的样子。 三十多岁还是助理工程师,确实有些奇怪,但他一个新来的,哪儿知道内里有没有什么原因,况且,他目前也只是个工程师而已,没有行政职务,实在帮不了他什么。 张海洋还有那位同事,好似都认定了自己能在总工面前说上话似的。 这会儿,秦今朝还不知道,在海州厂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在他报道的第一天,个人信息就被传得到连颜丹霞这个维修车间的都知道了。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曾经提着大提包去过家属院小洋楼区,并且在那边待到晚上天麻麻黑才出来的事儿。 小洋楼区就是工厂高层们居住的区域,只有书记、厂长、副厂长、总工等才有资格居住,他去那边,肯定是拜访其中的一位去的啊,待了那么久,被留饭了啊,就说跟领导这是一般的交情吗? 他去了小洋楼区的第二天,据说沈总工将他叫到办公室里聊了很久,然后就被安排去车间轮番实习,后来副总工苏淮又亲自带着他下车间,你就说这关系硬不硬吧! 厂子里头本没有让工程师下到车间去实习的先例,在这之前,要说让哪个工程师到车间轮岗实习,准得以后是犯了什么错误,挨罚去的,可因着秦今朝的种种传闻,愣是让人觉得这是优待了。 坐着喝了几口水,翻了翻从宿舍带来的笔记本,这都是这段时间在一线实习的心得、体会还有一些意见想法,零零散散的。 快到九点的时候,对面的刘海洋提醒说:“秦工,要去4楼开会了。” 秦今朝微笑点点头,将笔记本锁在抽屉里,跟着办公室里其他人一起,往四楼去。 四楼除了工会占据了一小部分区域外,都是会议区,分成大中小几个会议室,一般的部门会议,小型会议都可以在这边举行,大型的,或者全厂型的会议都会在距离食堂不远处的工人大礼堂或者叫工人俱乐部举行。 技术处占据了一个中型会议室,开的是每周例会,处长孙辉主持会议,副总工苏淮也到场参加,不过几乎没有发言。 秦今朝坐在最末的位置,认真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忽然听到孙处长点到自己的名字。 “小秦啊,你在车间实习一个月了,来跟大家讲讲你的心得。”说完,又一脸欣慰地说:“小秦同志能够主动要求下到一线去实习,说明 6. 第 6 章 《八十年代新一辈》全本免费阅读 11月2号,一纸关于调整职工工资的中央下发文件,在海州大化厂掀起巨大波浪。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大幅度工资调整,文件中提到,国家虽然尚在经济困难时期,但决定给部分贡献较大、工作多年、工资偏低的职工调整工资,升级比例为40%。 在海州厂的实际情况来说,职级差是7元,也就是说,谁得到调整工资的名额,每个月便多了7块钱。 这是中央下发的通知,自然要执行,但具体怎么执行,比如用什么方案,给哪些人调工资,是各个厂子自行决定的,在方案制定的问题上,厂办领导们发生了分歧。厂长的提议在厂长办公会上通过后,又被党委会否定了。 第二天工人们听到的是,厂长提议,这40%的名额向一线工人倾斜,但党委书记不同意。 现在的海州厂实行的是党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浅显些的意思就是,厂长是一厂之长,但厂长要归党委书记领导。 厂长名叫沙广军,今天四十八岁,是前任厂长兼党委书记刘利民亲自提拔起来的,党委书记梅向党,是刘利民退了之后,上面给安排过来的,原来是吉北市化工厂的党委副书记。 吉市化工是“大庆式”企业中的佼佼者,工厂规模比海州大化厂大了三倍有余,梅向党调过来做正职,算是平调。 按照厂长和党委书记的职责划分来说,厂长负责工厂的实际业务,党务书记负责党组党委建设,两人应该是平行的两条线,互不干涉的,但坏就坏在党委书记有更高一级的领导权。 有些事情,以党委书记为首的党委会上不通过,政策就没法实施。 据秦今朝了解到的,大化厂里的人员构成来说,主要分成两部分。 一小部分是本土派,是以前海县化肥厂的老员工,以及他们的二代子女,这批人以车间工人、领导居多。大化厂的基建工程建设是由陕省化工建设总公司完成的,工程建好后,一些临时工留了下来,成为大化厂第一批员工,这部分人也可以归在本土派里。 另外一部分是建厂之后,陆续从全国各地分配过来的职工,这批人以办公室干部居多,还有一部分是在当地招聘的职工,这两批都可以算在外来派里。 本土派多是拥护厂长沙广军,外来派多是党委书记梅向党的拥趸。换句话说,沙广军在生产车间那里有广泛群众基础,梅向党作为一个外来者,拉拢了众多干部。 秦今朝入职没几天,就已经非常鲜明地感受到了这两种壁垒分明的山头文化,这也是他感到失望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一家企业,最顶层的两名领导意见不和,各有一股势力,互相下绊子,还能有多好的发展? 开了几次会,商谈了无数次,最后厂长和书记终于达成一致,按照比例给各个生产车间小组、各部门下发名额,而后由各个单位内部投票决定。 秦今朝就觉得,这真是等闲平地起波澜! 好好一个政策,本来是造福职工的事儿,又不复杂,愣是给弄得民怨沸腾,谣言四起。今儿个一线职工怨恨书记梅向党高高在上,不体谅基层疾苦,明儿个干部们埋怨厂长沙广军只知道护着自己人,损害他们的利益送人情。 这些议论的声音,把涨工资本身带来的热闹都给盖过了。 不过,既然定下了分配方案,每个车间、科室、部门便都按照厂里下发的文件开始调薪工作。 因着秦今朝是新调来的,不管怎么选,这次涨薪都轮不到他,成了个唯一可以悠然事外的人,却没想到,方案一经下发,他就成了香饽饽。 技术处的,不管熟悉不熟悉的,都想跟他拉拉近乎,想争取他这一票。想请他吃饭的,想要带他去喝酒的,约他去看电影的,找他攀老乡的…… 还有拉着他诉苦,说自己一个人养全家,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跟他抱怨厂里不公平,自己没有受到合理待遇,国家出的这个政策,就是针对于自己这类人的…… 想贿赂他的,秦今朝一概没接受,直跟人家说谢谢,说是好意心领了,跟他诉苦、抱怨的,他就耐心听着,但没给任何承诺。之后,以自己刚来不满三个月,不熟悉同事们的情况,没有投票的资格为由,放弃了投票权。 听说他放弃了投票权,刘海洋唉声叹气的,说:“还指望着你能投我一票呢。” 秦今朝从抽屉里拿出一小把,大概有十来块奶糖,避着其他人放到刘海洋的办公桌上,悄声说:“拿回去给孩子吃。” 从一些相处中,秦今朝猜测出刘海洋一把年纪了还是助理工程师的原因,那就是技术太差,他虽然职称上是助理工程师,但实际干的都是内勤的活儿,成为技术处的一个边缘人。虽然为人老实、勤快,又一直对秦今朝示好,但他深觉,以刘海洋的能力,有助理工程师的职位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把票投给他,岂不是对其他技术优越,对厂子贡献更大的人不公平? 所以,秦今朝这个初来乍到的,还是不趟这趟浑水为好。 刘海洋偷偷往奶糖上瞄了一眼,是燕市第一食品厂出的甜乳奶糖,这可是燕市才有的高档货,立刻用袖子盖着,兜进口袋里,感激地朝着秦今朝道了声谢,小声说:“孩子就爱吃奶糖,咱们厂里的购销店里老是缺货,就得去市里,市里那老远,去一回也不方便。” 秦今朝笑:“还是上次十一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宿舍里还有一些,孩子吃完了我那里还有。” 海州市距离燕市不远,有直达的火车,4个多小时就到了,秦今朝十一放三天假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带了些燕市特产给技术处的同事,还有相熟的车间工人分食。 颜丹霞自然也被分到了,被分到了一小包果脯,一小包茯苓夹饼,当时觉得很不意思,自己跟人家没啥交情,也没帮人家什么忙,无端受了东西,受之有愧,不过看见别人都拿了,自己也只好收下。但心里头把人情记下来,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还回去。 果脯和茯苓夹饼是燕市特产,颜丹霞吃得很珍惜,这会儿听着工友们嘈杂的议论声,一边偷偷将一块果脯塞进嘴里。 这次是维修车间内部会,由车间主任林玉峰传达厂里的决定,并组织投票。 厂里的这些规定啊,指示啊,都会在厂区各个公告栏里张贴,但一线工人,有耐心去阅读的少,费心思去理解的更少,所以每次厂里发文,都需要把工人们组织起来,一条条地解释清楚。 “都听明白了吗?有不清楚的举手问。” 从林玉峰一开始讲话,底下的就没有安静过,这会儿大家伙的讨论声越来越大,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喊着。 “这有啥不明白的,不就是总共才给咱车间8个名额,让咱们不记名投票,票数最高的8个涨7块钱的工资嘛!”有人梗着脖子喊道。

的决议》,向全国人民公布,并动员全民讨论,而最终成型。 沈岳良作为国家干部,也积极参与了讨论。他对于最终公布的《宪法》非常关注,逐字逐句地研究条款。 看见秦今朝进来,才将新配好的老花镜摘下,换上近视眼镜。一直听人说得了近视就不得老花,等自己老花眼了才知道,近视眼和老花眼是可以并存的。他便在两幅眼镜之间不停切换。 秦今朝看着他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心得体会,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沈厂长,您已经把《宪法》研究透了。” 沈岳良笑,说:“稍有研究,比不上专家。不过,看这趋势,以后啊,越来越讲法治,公检法的工作也逐步恢复,走向正轨,咱们厂有必要设立法务部。” 秦今朝:“我同意,明年咱们可以招几名法律专业的大学毕业生进厂。” 两人聊了两句法律上的事儿,秦今朝便将拿过来的资料递给沈岳良,说:“双氧水厂的前期调研工作基本完成,得出的结论和我们之前设想的基本相同。投产4千万吨双氧水厂,需要300万元的投入,预计三年即可实现盈利。” 沈岳良又戴上老花镜,一一细看。 其实,这个项目小组的工作进展,秦今朝都持续地向沈岳良一一汇报,报告里面的很多内容,他都已经提前了解过了,所以看得很快。 不一会儿,他摘下老花镜,换上近视眼镜,看清了秦今朝的脸,问:“还是打算跟银行借贷款?” 秦今朝点点头。 沈岳良叹口气,说:“你做双氧水厂,我是支持的,只是,让海州厂一下子背上两百万的债务,每个月还要负担那么高的利息,三年之后能盈利,还清贷款还好,可是万一呢?成了,全海州厂职工跟着受益,可万一不成,都是你一个人责任,秦今朝同志,你要慎重再慎重啊!” 沈岳良活了一辈子,连跟人借钱的时候都少,有时候身上实在没带钱,又紧急用钱的时候,迫不得已,会开口跟别人借,可从这一刻起,身上就跟背上了一个沉重包袱似的,时刻想着得还人家钱,走路记着,吃饭记得,睡觉也记得,恨不能把还钱两个字写在自己手背上。 等回了家,第一时间把要还的钱放进口袋里,等终于把钱还上了,才会长呼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他自己借别人几块几十块都如此难受,别说一下子就要背上2百万的债务了。所以,一听见秦今朝跟他说这个想法时,他想都没想,就坚决拒绝。借钱过日子,这就不叫个事儿!再说,海州厂如今日子过得风风火火,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要实在想开办化工厂,那就攒攒钱,三年五年的总能搞得成! 海州厂目前有两条固定的财路,一是双轨制的收益,二是和机械二厂合作项目的分红。和机械二厂的合作一直在持续进行,除了早期的废水利用装置,现在的一段炉烧嘴改造项目,还有其他的小型改造项目,一直都在盈利之中,每月固定几万块的分红,一年下来也有几十万。 这样攒个几年,就能把投入双氧水厂的资金攒出来了,到时候再开干不行吗? 说白了,沈岳良支持秦今朝开办双氧水厂,认可他的分析判断和规划,只是不支持他用借贷的方式办厂。 对于沈厂长这样的态度,秦今朝早有预料。沈厂长本就是个趋于保守的人,海州厂目前又处于最好时期,不愿意冒险是人之常情,但他知道怎么去说服他。 首先,需得为海州厂的将来考虑,居安思危。虽然目前的海州厂是处于最好的时候,每月不光能把国家计划指标的化肥生产出来,还能按照市场价生产一大批化肥,丰富自己的“小金库”,但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待豫东油田自己的大化肥项目建立起来,生产原料便不再充足了,能否完成国家的生产计划,还难说。 虽然,自从听说豫东油田要建立自己的大化肥项目开始,海州厂就一直在寻找新的天然气供应,可我国本就是贫油国家,再寻找一家可以大批量提供天然气的油田,且本省没有用气大户的,谈何容易?只能东家进一些,西家进一些,无形之中,运输成本就增加不少。况且石油天然气的存储量有限,万一采完了呢? 秦今朝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海州厂当厂长,也许在他的任期之内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是他走了之后呢?他不可能拍屁股走人,不管海州厂以后的发展。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管理一家工厂就和培养人才一样,要从长远计。他秦今朝过来海州厂走一遭,总要给海州厂留下些财富。 关于未来政策、大环境的改变,海州厂即将面临的困境,该怎么样走出困境,确保海州厂的长久的生存乃至于发展,秦今朝跟沈岳良讨论过无数次。这些话,都是已经重复过许多许多次的了。沈岳良恐怕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秦今朝重点说的是第二个理由,就是风险由他秦今朝一力承担。 “如果真的出现问题,我一个人承担,沈厂长,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这样的话一出口,沈岳良就是有再多劝阻的话也说不出来。 秦今朝愿意为了海州厂的将来承担风险和责任,他这个厂长还能说什么?况且,当初他承诺过,会一直支持他,总不能反而去扯他的后腿。 他只能同意了,这会儿再问一次,是做最后的确认。 秦今朝听了他的话,笑了下,说:“放心吧,沈厂长,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沈岳良点点头,说:“那好,我会尽快召开厂长办公会和党委办公会,我会在会上投赞成票,至于其他人同不同意,我就不好决定了。” 秦今朝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厂长支持。”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今朝陆续通过找了一些人谈话,厂长、党委合并的办公会上,全票通过了贷款开办双氧水厂的决议。 这几天,秦今朝的动向,沈岳良有所耳闻,虽然决定支持秦今朝,虽然秦今朝也说了有风险他一力承担,虽然他相信秦今朝的能力,也知道他这人言出必行,但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吃不好,睡不好。 一睁眼就想到,会有二百万的沉重债务压在海州厂的头顶上,简直比焦心孩子成绩不好,可能考不上心仪的大学还要难受。 私心里,他是希望秦今朝争取不到大多数人支持的,却没想到,他将所有人都说服了。 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海州厂每个人的个人利益的,贷款200万,在将厂里积攒的100万资金投入进去,就意味着,一段时间内,海州厂职工的福利待遇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这些钱本可以用福利和奖金的形式发放给职工们的。 沈岳良感慨着秦今朝的能力还有执着,同时也很欣慰。不管厂里这些领导干部们是怎样被秦今朝说服的,但能同意修建双氧水厂,同意贷款,就说明他们没有只局限于眼前利益,还是有长远目光的,有这群人一起努力,有秦今朝把握大方向,保驾护航,做坚强后盾,双氧水厂一定会向大化厂一般,迅速发展,成为行业标杆和领头羊! 下班时,颜丹霞一看见意气风发的秦今朝,就知道这事儿成了,不由得笑了起来,秦今朝也朝着她笑,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并排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关上院门,进了屋子,颜丹霞才开口问,“成了?” 秦今朝笑:“成了!” 颜丹霞:“恭喜你!” 秦今朝:“同喜同喜!” 不管是开办双氧水厂,还是跟银行借贷款的计划,颜丹霞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管是哪个想法,颜丹霞都非常支持,她从来没想过干不成或者干不好。 从个人情感上来讲,她非常信任秦今朝,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好。 从客观角度来说,他做过详细的市场调研,深入了解了一个行业,知道行业目前现状,确定有巨大的市场空间;知道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工厂需要经历些什么,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在如此全方位的规划之下,怎么会可能干不好? 他将跟沈厂长承诺的,如果出现问题,由他全部承担责任的事儿跟颜丹霞说了,问她:“到时候我大概会引咎辞职,背上个挥霍集体资产的骂名,你怕不怕?” 颜丹霞:“这有什么可怕的,无愧无心就好了,别人说什么就当耳旁风!” 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说:“万一你要是因此辞职,咱们就去干个体,报纸上不是说了吗,粤省那边私营、个体经济发达,咱们可以到那边开个修理铺,我负责修理电器,你就负责往家里拉客人,管后勤,我相信凭着咱俩得能力,很快就能成为万元户!” 秦今朝笑得不行,盘亘在心中的压力、不安,忽地就烟消云散。 他虽然自信,虽然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毕竟是如此重要的大事儿,他的内心并没有像他面上表现来的那样平和、淡定,但自家妻子轻描淡写的话语,无所谓的态度感染了他。 心中忽然就踏实无比,不在患得患失,内心和表面达成一致。 为了庆祝成功踏出得这步,夫妻两个晚上吃了丰富的一餐饭,吃得撑了,又在床上运动到深夜才累极睡去。 接下来,秦今朝就开始忙碌着建厂的各项事宜。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了,请小天使们收藏下《绿茶成长实录》哦,下本开。 第92章 在原有的项目筹建小组基础上, 重新组建了双氧水厂筹建项目组,分成设备组、统筹组、会计组,又抽调曾经参与过海州大化厂基建的职工, 新成立工程处, 负责双氧水厂基建工作。由总会计师胡鉴做项目组的组长, 权利下发到各个小组的组长,各司其职。 秦今朝则专心负责贷款工作。 安排好厂里的工作后,他准备去赵北省会宝安市出差。目前的银行有人民银行、农业银行和建设银行和国家银行, 除了人民银行外,其他几家银行都有信贷业务, 借贷条件、利率、额度有所区别。 二百万的贷款,不知道一家银行是否能够全批下来,不行的话,就得找两到三家银行借贷。 这种事情, 必须得由他亲自去。 胡鉴安排了财务处的两名同志带好厂里的各种资质、证件陪同一起前去。秦今朝则带了厂办秘书处的一名男通讯员前去, 小涂是双氧水厂筹备小组的一员,做了设备组的副组长, 肩负着设备采购工作,自然没有办法陪同秦今朝一起出差。 他心里头有些失落, 又很开心,失落的是自己在秦厂长身边才不到两年的时间,还没待够、学够,开心的是领导开始为自己的以后铺路了,这次既是对自己的历练,也是认可他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 如无意外, 双氧水厂筹备小组的这些成员, 都会是厂里的管理层或者是骨干人员。 在出发之前, 秦今朝接待了白举明局长的来访。 他此来,带来两个好消息。 一是已经确认刘福根捡到的那枚印章就是西汉的文物,跟报纸上刊登的川省农民捡到的那枚印章,是同一时代,都是皇帝赐给有功武将的,那么就可以就此判断出之前被损毁的西汉墓群主人的身份。 二是海州市公安局在讯问王二癞子爸还有他的狐朋狗友后,认为这是一个有组织,成规模、分工明确的,以盗墓、倒卖文物为目的犯罪团伙,目前已经抓捕成员十余名,也发了协查通报,请沪市公安协助抓捕并审讯王二癞子,以其将流窜在沪市的犯罪分子们一网打尽,并追回被他们倒卖的文物。 “秦厂长,要不是,要不是你……”白举明搞了一辈子文物挖掘和研究工作,一肚子学问,却不太擅长交际,语言有些贫乏,但对于秦今朝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到公安局说有望追回流失的文物时,眼睛都红了,险些掉下眼泪来,对于秦今朝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好。 “赵北日报社的记者,明天要来文物局采访我们,我希望你能够一起参加,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没有你,就没有这件珍贵的文物,也就没有了盗墓贼的线索,你才是最应该被采访的那个!” 白举明微胖却粗糙的双手紧紧握住秦今朝的,眼神满是真挚。 秦今朝被他抓得有些疼,忙挣脱了下,说:“白局长,我只是举手之劳,在采访的时候不必提我的名字。” 他在化工行业受到的关注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必要在文物界也留下姓名,况且,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没有必要得到不相配的赞誉。 白举明还待要劝,被秦今朝打断,说:“文物贩子们没有被抓起来,这是群亡命之徒,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为好。” 这理由,让白举明哑口无言,想了想,觉得秦今朝说得非常有道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秦今朝这是撅了他们的根啊!这么一想,他对秦今朝的感激和愧疚之心的越重了,他忙说:“就公安局梁局长知道这里面的不对之处是你看出来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会要求他帮你保密的!” 秦今朝忙向白举明道谢,将他客客气气地送走。 转天,秦今朝便带人出发去了赵北省省会宝安市。 在政府招待所落脚,吃了些饭,梳洗一番后,秦今朝交代跟过来的通讯员小赵,还有财务的两名同志,可以自由在宝安市逛一逛,便自己开车奔向了赵北省化工局。 到门口,给工作人员看了工作证,说了声:“我找常副局长”。 工作人员笑着说:“是海州化肥厂的秦厂长啊,常副局交代了说你今天要来,要你直接去办公室找他。”说着,走下岗亭,热情地指着正前方的苏式三层红砖小楼,说:“就是那边,你直接上三层,倒数第二间办公室就是了。” 说着,便手动将大门打开,让他直接将车开进了化工局大院。 赵北省化学工业局是1978年重新开始恢复局长领导体制,组建党委的。才恢复工作四五年的时间,整个大院还显得有些破旧。上班时间,大院里几乎没有人,直到秦今朝将车在办公楼前停下,进到里面,才感受到人烟气。 秦今朝直接奔着三楼倒数第二间办公室去,敲敲门,听见里面答了声:“请进。”便推门而入。 “常师兄。” 秦今朝笑着,朝办公桌前,正抬头往过看的中年男人笑着说。 “呀,今朝小师弟,你来了!” 中年男人忙站起,迎出来。 这位常师兄是赵北省工业局的副局长,也是祝焕之教授的学生,只是,两人差了将近二十岁,之前,两人在祝焕之教授家里见过。那次祝教授过大寿,这些天南地北的学生们能赶过来的都赶过来了。 经过了十年的沉寂,大家遭遇不一,有的已经重返工作岗位,有的还在等待平反,但能相聚在一起,就说明大家的情况都好了许多,至少前途是光明的。 那时候秦今朝还在化工部工作,被祝焕之郑重地介绍给了诸位师兄们,这位常师兄当时只是赵北省工业局的一名处长,也是最近两年升职成为副局长的。 秦今朝快走两步,被他的大手握住,而后胳膊也被亲昵地拍了一下,“等你一上午了!” “抱歉,我先去招待所梳洗了下,要见师兄,怎么也要体面一些才行。” 常副局长哈哈大笑,说:“怎么住招待所去了,我都跟你嫂子说了,去家里住,家里有地方,都给你收拾好了。” 秦今朝忙笑着道谢,说:“谢谢嫂子的好意,这次就算了,我这次来是公事儿,还带着其他人,还是住招待所方便些。” 常副局长:“那行,下次来,一定住家里。” 秦今朝:“一定。” 两人寒暄着,坐到房间一边的沙发上,秘书进来给上了茶,两人对面而坐。 按照惯例,招待客人,是先去喝酒吃饭,然后在酒桌上谈事的,但这位小师弟的事迹常副局长听了太多,从老师祝焕之那里听的,从公开发行的报纸、内部刊物上看到的,还有从化工系统同僚那里听来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位不喜欢酒桌文化的,于是,就干脆让秦今朝来单位找他,也没跟他套圈子,聊了一些生活上、工作上的闲事儿后,便进入了正题。 “……你嫂子虽然在人行工作,但也就是个小领导,手中权利不大,话语权不大,但到底也在银行系统干了二十多年,多少还是有些面子的,可以替你引荐人行赵北省总行,负责信贷业务的副行长。” 没错,秦今朝这次过来,就是来找关系,走门路的。 他是可以凭着海州厂副厂长的身份,直接要求和银行领导见面,谈贷款的事情,但化工和银行系统是两个不相关的行业,彼此之间没有交情的话,事情能不能办下来,多长时间能办下来就不好说了。 倒不是秦今朝以小心置信度君子,而是看过太多这样的事儿,便想用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处理。 秦今朝目前的人际关系里,还没有赵北省银行系统的,也是后来才想到常师兄的夫人是赵北省人行的中层干部,于是便提前跟他打了电话,寻求帮忙。 常师兄很痛快便答应了帮忙。 秦今朝忙道谢,常师兄的夫人能帮忙引荐,他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等到常师兄中午下班,便载着他一起回了家里。 常师兄家住在人行家属院,距离化工局不远,开车五六分钟就到了,是四层的筒子楼。 常师兄指挥着秦今朝在楼前停了车,说:“家里头条件简陋,比不得你们海州厂啊,听说你们现在盖起了家家带厕所的楼房?真让人羡慕啊。” “化工局不打算盖家属院吗?”秦今朝停好车,问道。 常师兄说:“化工局职工太少,自己盖,盖不起来,我正琢磨着找哪家单位一块合伙。局里不缺钱,就是没地。” 赵北省化工局下属有几家化工厂和化工公司,是个不缺钱的单位,但单位人少,又没有属于自己单位的土地,自己建家属楼,得向上面申请批地,也正因为人员少,土地批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秦今朝一听,便说:“我有位同学在省公交运输公司工作,我听他说,运输公司有建家属楼的打算,我帮你们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一起合作。” 常师兄一听就高兴了,“你一定得帮我上心问问。你嫂子天天跟我念叨,说是这筒子楼住够了,就想搬到楼房去!” 秦今朝点点头,说:“等我银行的事情办完,就找个时间去找他说说这事儿”。 这次找常师兄夫妇帮忙,本就欠了他们人情,要是能帮他们办成这事儿,也是还了人情。 找人帮忙,不管关系再好,人情都不是白欠的,总要找机会还回去的。 再说,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儿,一个有钱,一个有地,如果能合作成功,不管是化工局还是公交运输公司,都能受益。 秦今朝下车,绕到后备箱,将从海州带过来的礼物一箱箱地拎下来,把常师兄吓了一跳,“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我可不能要,太多了!” 秦今朝将一个纸箱子递给他,说:“给嫂子和侄子们带些干货特产,都是些不值钱的。” 常师兄被迫接过,看见包装箱上写着的对虾虾干字样。 这些东西虽然价钱不低,但都是平时吃用的物品,走亲戚送礼的话,这样的礼物也不算太过于昂贵,再看看秦今朝后备箱的其他物品,也都是类似于这样的,便安心了。 “让你破费了。” 秦今朝又将一个小箱子摞到常师兄的箱子上面,自己也提了两个箱子,才将后备箱关上,跟随着常师兄一起进楼。 筒子楼里的灯光发暗,楼道里堆满了炉子、煤块、柴火,还有乱七八糟的物品,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的小道。 家家都在楼道里炒菜、做饭,油烟子弥漫,吵吵嚷嚷。 无数双眼睛都在往秦今朝身上瞄,往他和常师兄两人手上的东西瞄,几乎每个人都会问:“老常,这你家亲戚啊?” 常师兄耐心笑着回答:“是我一个小兄弟。” “这是来看你的啊,长得真气派,结婚了没?” …… 几乎想要把秦今朝姓名、年龄、职业、家庭背景打听得一清二楚。 常师兄一路上哼哼哈哈地敷衍,不一会儿,脑门上就出了汗。他指着其中一间关了的房门说:“那就是我家了。” 两人快步往前,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推门探出头来,目光扫过常师兄,而后落在秦今朝身上,立刻笑了起来,说:“这位就是秦厂长吧,猜你们就快回来了,赶紧进屋,哎呦,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老常,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要呢……” 她一气儿说了一大推话,几乎让人没有插话的空间,秦今朝等她说完,才叫了声:“嫂子。” 常师兄的夫人身上有股子干练、直爽劲儿,一副职业女性的打扮。 常师兄替秦今朝将他妻子的问题一一解答了,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堆放在墙角,指着隔成两室一厅的房子说:“家里条件简陋了些,让你见笑了。”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完,总共大概有四十来平米左右的样子,他站在其中,只觉得极为逼仄,再结合着刚刚走过的楼道,就知道化工局建楼,从这里搬出去的需求对他们这家人来说多么的迫切。 秦今朝笑了下,说:“温馨、干净”,然后又夸奖了房间的布置,夸得常师兄妻子眉眼都是笑,说:“还是秦厂长有眼光,不像你师兄,觉得我弄这些纯粹是闲的,白占地方。” 秦今朝的夸奖,可不是空口白牙,房间布置得确实不错,小小的空间里,分区明确、装饰淡雅,还养着花草,在冬日里开出艳丽的花朵来。 常师兄插嘴,说:“可不是占地方,家里总共才多大,咱们要是也能住上百平米的楼房,我随便你怎么摆弄!” 嫂子不高兴了,不过顾忌着秦今朝在,只开玩笑似的跟他说:“听他说的,跟谁不想住大房子似的,就这房子,还是我们单位分的呢,在这栋筒子楼里,已经算是最大的了,要不是我跟老常的级别都还行,还分不上呢。” 常师兄一个副局级的干部,他媳妇也是处长级别的干部,也只分了套四十平米的筒子楼,由此看来,宝安市城里的住房情况确实很紧张。 常师兄夫人从食堂里带回了一盒盒现成的饭菜,摆放在折叠餐桌上。常师兄解释说:“我和你嫂子我俩手艺都不行,你嫂子他们单位的小炒还行,就让她抄了几个菜带回来。” 常师兄夫人笑呵呵地说:“刚刚我猜着你们快要回来了,就隔着热水,加热了一回,这会儿吃着正好,咱们赶紧上桌。招待不周啊,秦厂长,别见外。” 这明显为了招待他,提前准备的,这怎么可能是招待不周?秦今朝连忙道谢,坐到餐桌上,说:“嫂子别跟我见外,叫我小秦或者今朝就行。” 不大一会儿,上初中的小儿子回来,秦今朝给了十块钱的见面礼,孩子高兴得不行,一劲儿跟他道谢。 常师兄说:“这是我小儿子,老大在上高中,中午不回来吃,说是浪费时间。我老大梦想是跟我一样,考化工大学,这小子成绩不错,考上化工大学应该有戏。我也支持他考,他爸我怎么说也是化工系统的,不过我当个副局长顶天了,将来恐怕还得靠你们这些师叔帮帮忙。” 常师兄两口子能痛快地答应帮忙,一是看着老师祝焕之的面子,二是想和秦今朝结个善缘。秦今朝才二十多岁,就坐上了海州厂副厂长的位置,又在这个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跟他交好,卖个人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秦今朝忙说:“自家侄子,有需要帮忙的,我肯定义不容辞。” 一听这话,常师兄夫妻两个都笑了,对秦今朝的态度又热情了几分。 因为下午还有事儿,三人都没有喝酒,只是喝了些汽水饮料。常师兄夫人给秦今朝介绍了赵北省人行总行几位领导的情况,介绍了内部的一些规则还有信息,比如,直接找闵副行长办这事儿就行,他能直接拍板,再比如,人行目前有足够的资金储备,一次性借贷200万问题不大,再比如,国家目前有对信贷的宽松政策,按照不同的贷款政策算,里外里可以差出来0.03个百分点,但换算成利息,就是比不小的数字了…… 这些信息,都是外部人员所不能了解到的,秦今朝再一次感慨自己来找常师兄的做法是正确的,有了她的指点,自己少走很多弯路。 第二天上午,秦今朝就见到了赵北省人行,分管信贷业务的闵行长。 在会议室里,谈了两个多小时,就敲定好了信贷业务,之后,留下两名财务人员在人行办理后续手续,通讯员小赵跟在秦今朝身后先行离开了人行。 路上,小赵不停地瞄着秦今朝的脸,欲言又止,而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厂长,之前你说,这次谈判可能会很困难,可我看你今天,跟那位闵行长也没怎么谈,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是不是私下里给这位闵行长送礼了?小赵强行咽下了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秦今朝笑了笑,说:“因为我跟他谈的每一句话,都在表示我对于赵北省人行目前状况的了解。如果咱们不了解人行目前的情况,他可以随便选个诸如存款不丰、上面有政策不允许等作为借口来搪塞咱们,可在我们非常了解人行状况之下,还要为难咱们,就是明晃晃的结仇了。闵行长并不想无端树敌。” 其实说白了,还是闵行长不想因为公事,而和他秦今朝结仇。这次借贷的事儿是秦今朝全权主导的,他把自己和海州厂绑定在了一起,为难海州厂,就是为难秦今朝本人。 在整个赵北省的行政系统中,谁不知道这位三十岁不到的正处级干部? 能做到行长级别的人物,在人情世故上都太老道了,明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再说了,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焉知以后他没有求到秦今朝,求到海州厂的时候呢。 正是因为从常师嫂那里了解到了闵行长的性格,生平,他才采用了这样的策略,果然有效。 小赵回想着秦厂长刚刚在人行里的一言一语,这会儿才觉,原来每句都是大有深意,他不由得愈加佩服,而后心里头生出感慨,觉得自己真是太差劲了。 本来,秦厂长从厂办秘书处那么多的秘书中选择了自己,他高兴得好几晚都没有睡着。他看出来,最近这段时间小涂秘书都在单独行动,没跟在秦厂长,他觉得小涂应该要被放出来做其他工作了,那秘书的职务就空缺了。 不光他看出来了,秘书处的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大家都牟着劲儿想要争一下这个位置,明面上一团和气,但私下里都在想办法拼命向秦厂长展示着自己的优势。 这次秦厂长选中了自己,就代表着自己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他提前跟小涂秘书请教了很多秦厂长的习惯、爱好等等,小涂对他倾囊相授,且夸奖了他一番,他自我感觉挺好的,可没想到,跟着秦厂长上了一次谈判桌,就露怯了。 他自问智商不差,也很聪明,怎么就居然没听出秦厂长这话语间的深意呢。一时之间,他大受打击。 秦今朝笑着说:“没什么可沮丧的,以后多学习、多思考,会有进步的。” 秦厂长本就跟他的年龄差不多,相处的时候也很和气,很少摆出领导的架势,但此时此刻,小赵才深刻了解到了自己和厂长之间的差距,为啥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厂长,而自己还只是个通讯员。 第93章 小赵是秘书处, 写公文、稿子水平最高,以前沙厂长在时,郭亮这方面的能力欠缺, 很多稿子都是指定他来写。他想, 要是沙厂长不调走, 自己是最有机会接替郭亮,成为下一任秘书的。 在他眼中,郭亮这个厂长秘书, 除了给沙厂长拎包、拍马屁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他总是畅享着, 如果自己处于郭亮那个位置,会如何如何,越想,就越觉自己是怀才不遇, 欠缺机会。 而同样, 他对这位年轻的副厂长,也没放在眼里。他认为, 秦厂长的成功,全是沾了家庭背景的光, 虽然不知道秦厂长父母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但他很笃定地认为,自己有他那样的经历,肯定也会非常成功。 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幼稚、狂妄、可笑,仿佛是井底的青蛙, 只看得见那么一小片天空。 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捂了捂发烫的脸庞, 点头说:“厂长,以后还请多多提点我,我会努力进步的。” 秦今朝笑着点了下头。 他对于秘书的需求并不高,很多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但秘书这个岗位又是不能缺少的,可以帮着办理很多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儿。 小涂这个秘书当得很称职,自己叮嘱的没叮嘱的,他都能做得很好。一直待在身边亲自教导着,逐渐改掉了有些浮躁的性子,做事也认真负责起来,已经可以出去独当一面,秦今朝便不再将他绑在身边,给他往上发展的机会。 小涂走了,便要考虑下一任秘书的人选。对秘书处这几位通讯员,秦今朝都稍有了解,但都了解不深,看到的都是些表面的东西,比如这位小赵,有些才华,却为人傲气,在厂办秘书处,人缘很不好。 当然,像小涂这样,在海州厂混得如鱼得水的少,他有先天条件在。而且,秘书处,几乎是厂里人际关系最复杂的部门之一,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没有一点争抢、上进之心,否则,人缘不好才是正常的。 秦今朝是愿意给给予每个人机会的。 不过,通过今天小赵的表现来看,他不合适做领导秘书。 他为人死板,欠缺灵活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轻易就让人看出心中所想,还是更适合搞文字性的工作。 秦今朝:“我等下有些私事要办,你不用陪着我,是回宾馆还是去哪里?” 秦今朝没用专职司机,以前是小涂兼任,这次小涂没跟来,是他自己开的车。 小赵想了想,说:“我想去宝安市中心的百货商店逛逛。” 秦今朝点头,将他放在附近的公交车站,自己开车奔着市公交运输公司而去。 上次因着公交车的事情,欠了自己这位同学的人情,这次来宝安市,怎么说也得见见他,亲自道声谢,请他吃顿饭,再顺便说说给公交运输公司和化工局牵线搭桥的事儿。 再次见到常师兄一家,是在两天后的宴宾饭店,这是宝安市最有名的国营饭店,秦今朝设宴,专门请他们一家吃饭。 这次来宝安市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秦今朝让两名财务还有小赵先海州市。 为了方便起见,赵北省人行总行会将贷款划拨到海州市人行,海州厂和海州市人行还有一系列的手续要走,之后会分批将贷款取走。 双氧水项目筹划小组的工作就可以正式展开了。 秦今朝留下来,是为了还这段时间欠下的人情,包括公交运输公司那位同学的,还有宝安市双氧水厂厂长的。 按理说,海州厂即将成立双氧水厂,和宝安市的双氧水厂会形成竞争关系,但就如同海州厂尽力帮助豫东油田的二十吨合成氨项目一样,宝安市双氧水厂也给与了海州厂非常大的支持,几乎可以说倾囊相授。 两者都是国有企业,即便是生产的同类型的产品,也是各有各的市场,各有各的销路,不会彼此抢生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宝安市双氧水厂领导跟秦今朝有私交。 这次来宝安市一趟,秦今朝专程见了他,两人一起吃了饭,一块聊了很久。 这是位安于现状的领导,坚信自家厂子这种“三管”,也就是国家管原材料,管销售,管定价的模式不会改变,自己身为厂领导,就是个“看大门”的,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只需要按照国家要求去做就好了。管他外面政策、社会风气怎么改变,也不会波及到宝安市双氧水厂这样的工厂,工人们按部就班工作,每月拿着固定工资,旱涝保收,小日子就挺圆满了。 不过,他对于秦今朝这种敢想、敢干的作风也是挺佩服的,用他的话说就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你这样的,就得有我这样的。要是大家都和你一样,全闹腾着要改革,国家还不乱了套?要都跟我一样似的,就图个安稳日子,咱们国家改革就只是一句空话。所以啊,我和你之间,无所谓谁对谁不对,就是性格不同罢了。” 他这么说了,秦今朝便点头表示同意,他跟这位厂长只想论私人交情,并不想争论工作方向上的对或者错,于是就引着他聊工作之外的话题。 秦今朝绝对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不管对方聊什么话题,他都能跟得上。当天,这位厂长喝个酩酊大醉,秦今朝将他送回家,他还不停地拉着秦今朝的手,说自己好久没这么痛快的跟人聊天了,不舍得和他分开。 搞得厂长家人一劲儿地跟秦今朝道歉。 明天秦今朝就回海州市了,在宝安市停留的最后一晚,他用来招待常师兄一家。点了一桌子宴宾饭店的招牌菜,看着一道道菜上来,常师兄夫人极为不好意思,说:“怎么点这么多菜,太破费了,咱们总共就五个人吃,吃不了这么多的!” 秦今朝笑,说:“尽量吃,吃不完的话,嫂子你打包带回去。” 常师兄上高中的大儿子也过来了,跟秦今朝见过面,收了秦今朝给的十块钱见面礼后,就跟弟弟坐在一起,目光一会儿瞥向秦今朝,一会儿瞥向桌子上的菜。 上初中的小儿子之前见过秦今朝了,对他的好奇心没有哥哥那么强,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对他更有吸引力。 常师兄两口子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秦今朝见已经上了四个菜了,便拿起筷子,示意大家开吃。等大家都动了筷子,随便聊了几句饭菜的味道后,秦今朝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师兄,嫂子,我敬你们一杯。” 常师兄和常师嫂连忙放下筷子,也端起酒杯站起来。 常师兄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已经有了高血压的毛病,平时很注意身体,滴酒不沾,秦今朝在外面一向有个不能喝酒的名声,所以这次的宴席,大家就统一喝的是汽酒。 秦今朝说:“这次的事情,多亏了嫂子,我代表我自己,还有海州厂敬你们!”说着,扬起酒杯一饮而尽。 常师嫂忙说:“可别这么说,我就是说了点我知道的事情而已。” 秦今朝摇摇头,说:“可是嫂子您要承担的风险却很大。” 他是常师嫂引荐过来的,知道那么多厂里的事情,闵副行长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信息是谁泄露给他的。虽然秦今朝在跟闵行长沟通之中,数次暗示过自己有很多消息来源渠道,也无法撇清常师嫂的关系。 这事儿说大也大,是“吃里扒外”,是泄露人行内部信息的行为,虽然这些信息并不涉及到人行机密,但确实有可指摘的地方。 秦今朝是担心闵副行长因此而对常师嫂产生不满,从而影响她的前途,尽管在跟闵行长沟通之前,他就将自己的计划跟常师嫂说了,且取得了她的理解和同意。 常嫂子摇摇头,不在意地说:“我们单位,跟我同级别的,不是某某人的儿子,就是某某人的儿媳妇,一个个背景深得很,我这没背景的到这个级别就算是到头了,我本来也没打算着能更进一步。所以,闵副行长是不是对我不满,我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有权利开除我,我一个在行里干了二十多年,这么大岁数的女同志,他也不好意思给我穿小鞋。” 常嫂子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肆无忌惮,你奈我何的意思。 秦今朝观察了下她的表情,这才笑了,朝着常嫂子举杯,说:“敬你!” 这要是自己的职工,秦今朝大概会有些苦恼,要衡量一番,是不是有改造的价值,如果有,会解决她的顾虑,端正她的思想,可这是别人家的职工,这烦恼就不存在了。 而常嫂子如此这般,也是跟常师兄一起衡量过的,自然知道帮着这样会讲闵行长架起来,让他不得不答应秦今朝的要求,闵行长自然不会将火气往秦今朝身上撒,却又可能迁怒自己,但那又如何? 迁怒不迁怒的,结果都是一个样,闵行长既不能给自己升职,也不能将自己开除,或者坐冷板凳,她无所谓,还不如用这些,换秦今朝一个人情。 这么想着,她将目光落在大儿子身上。大儿子正在埋头啃排骨,面前骨碟上堆着不老少骨头还有虾皮,她看着儿子,目光柔和欣慰。 自己和老常这辈也就这样了,她所做这些,都是希望将来秦今朝能帮一把儿子。 同样都是祝焕之老师的弟子,但老常和秦今朝在老师那里的待遇可是不一样。这位老师在行业内的能量非常大,这些年老常一直努力维系着,才没让这份师徒之情断掉。他能升任副局长,也和有祝焕之这位老师当“靠山”有一定的关系。 秦今朝却不同,老师会主动帮忙,把他当成自家子侄来看待。 有老师的帮忙,再加上他自身的能力,秦今朝未来不可限量。 这次秦今朝找上常师兄,夫妻两个几乎可以说是喜出望外,正愁找不到机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这不,机会就来了! 常师嫂咳嗽一声,叫着正在吃东西大儿子的名字,说:“还不敬你师兄一杯?将来你考上化工大学,进入化工行业,就得靠你师兄提携了。” 那孩子也是聪明,赶紧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虾,拿手绢在手上、嘴巴上抹了把,端起果酒杯站起来,还有些腼腆地朝着秦今朝举起来,不大好意思地叫着师兄,说:“请多多关照。” 秦今朝连忙站起来,笑着说:“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国家化工行业的栋梁之才!”说着,喝了一口果酒,然后坐下来,笑着对常师嫂说:“我和常师兄的辈分是不是乱了?” 常师嫂说,“不乱,不乱,各论各的,我们家老大要是真考上化工大学,那也是老常的师弟!” 众人笑了一会儿,秦今朝跟常家老大聊了起来,问他想考什么专业,问他现在的成绩如何。这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虽然人有些腼腆,但说话的时候却是大大方方的,目光平视着自己,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显得单纯、热情。 从字里行间中,都听得出来他对化工大学的向往和化工专业的热爱。 秦今朝露出笑容来,对常师兄说:“是个好孩子,看见他,倒让我想起我上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他在学校师资力量严重不足,同学们没有心思学习。而他在一毕业就可能会去下乡的情况下,依旧在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凭的就是对学习的热爱,对于上大学的渴望。 那时候,政策不明朗,便是秦志远和崔胜芳都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秦今朝坚信,总有一天,大学会重启高考,招收大学生,他存着时刻准备着的心态。 常师兄趁机教育儿子:“你们现在上学啥条件,你秦叔叔上学时啥条件?你们一定要惜福,珍惜学习机会,高考、上大学的机会!” 说得两个孩子正襟危坐,不停地点头。 秦今朝等常师兄教育完了孩子,才又开口,说:“两孩子聪明、好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常师嫂哈哈笑着说:“承你吉言,将来就靠你们这些当叔叔的提拔了。” 秦今朝点点头,说:“为国家培养下一代的栋梁之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儿。” 几人又聊了几句,常师兄便提起了秦今朝之前提过的,和交通运输局合作盖家属楼的事儿。 从坐上桌,几人的话题就围绕着两个孩子进行,秦今朝一直没有机会提这事儿,听常师兄提了,他立刻便说:“交通运输局有意筹建第二批住宅楼,他们有地,就是资金方面有些困难,很愿意跟化工局合作。”他说着,就将写着自己那位同学地址、电话的纸条给了常师兄,说:“这位是我在党校的同学,你们两个单位抽时间见一见,具体详细谈一下合作细节。” 常师兄连连感谢,将纸条收好。 一餐饭吃完,宾主尽欢。 第94章 隔天, 秦今朝回到海州市,因快到下班时间,就直接回了生活区。 隔着窗子望向厂区, 到处干净整洁, 秩序井然, 有种蓬勃的生气。墙上花花绿绿的标语,写着振奋人心的话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 秦今朝嘴边含笑, 回到了家里,而后洗手作羹汤, 准备给几天不见的妻子好好做些好吃的,也不知道自己没在这几天,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瞧着家里头冷锅冷灶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在这几天, 她肯定顿顿吃食堂。 颜丹霞下班回来, 一看见轿车在自家门口停着,立刻高兴往屋里头跑, 一进屋就闻到满鼻香气,便在厨房里看见了几日不见的丈夫。 “你怎么回来了?昨天打电话时怎么不和我说一声?”颜丹霞从后背抱住他, 高兴又嗔怪地说。 秦今朝满脸都是笑,只觉得后背又软又暖又香,驮着颜丹霞的身体轻轻晃着,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挺惊喜的,颜丹霞很快从他身上站起,探身往锅里头看, “炖的什么, 好香啊!” 秦今朝笑着掀开锅, 用筷子从里面夹出一块牛肉来,吹了吹,送进颜丹霞嘴巴里,说:“从宝安市回来的路上,正碰上有人在卖新鲜牛肉,就买了一块回来给你补补。好不好吃?” 颜丹霞欢快地咀嚼着,不停地点头,说:“太好吃了!” 说话间,饭菜都做好了,两人拾掇桌子,盛饭、吃饭。 不知道是饭菜太好吃,还是终于看见了想念的人,以至于胃口大开,两人都吃撑着了,秦今朝便找出之前工人送过来的山楂,洗干净后,将籽去掉,放在锅里熬煮,熬出粘稠的汁水,倒出来,放上白糖,便是很好的健胃消食糖水,两人一人一杯,挨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 颜丹霞犹豫了下,开口说:“我听说,现在厂里关于你的闲话不少,对开办双氧水厂的事情,说什么的都有。” 颜丹霞是从刘艳娟那里听说的。 刘艳娟让她捎不要票的出口转内销布料回来,颜丹霞专门跑了一趟,帮她精挑细选地挑选了三块市面上很少见到的布料。 刘艳娟让颜丹霞给捎布料,并且放出豪言,让可着她两个月的工资买,可电话才打完,就听说了厂里新年要发布料当福利的消息,她立时心里头一“咯噔”,想要再给颜丹霞打了电话,让她少买两块就行,可又觉得本来就是求人帮忙的事儿,一会儿一个主意的,太招人烦气了。 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内心里却非常清楚,颜丹霞已经不再是可以随意指使的同宿舍小姐妹了,而是厂里唯一一位七级钳工,还是副厂长夫人,自己跟她的感情也在逐渐变化着,不知不觉间就多了些忌惮与隔阂。 颜丹霞愿意跟自己如之前那般的往来,自己却不能不注意分寸。 要不是自己太想买那些不用票的出口转内销的漂亮布料,也不会求颜丹霞帮这个忙。 刘艳娟想来想去,便忍着没再给颜丹霞打电话,心里头却不停地祈祷着,希望颜丹霞别听自己的,少买两件就行。 等见到颜丹霞,得知她只给自己买了三块布料时,不由得心里头狂喜,恨不能大喊一声“万岁”,看见那三块布料,更是惊喜不已。 心中顿觉颜丹霞就是自己的知己,然后脑子一热,就将最近厂里人在背后议论秦今朝的话跟颜丹霞讲了。 颜丹霞本来就和其他人少有私下往来,而且,以她和秦今朝的关系,别人说秦今朝坏话,也说不到她耳朵边来,是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儿。 听到后,心里头发闷,觉得委屈,觉得难受,要是别人背后说她,她可以泰然处之,不往心里去,就当没听见,可放在秦今朝身上却不行。 没人比她更明白秦今朝准备建设双氧水厂的初衷是什么,为了这个厂子,费了多少心力,又搭上多少人情关系,可这些受益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出些或者唱衰,或者看好戏的话语来,真是让人寒心! 秦今朝轻啜了一口山楂水,笑着问:“生气了?” 颜丹霞靠着他的肩膀,轻点了下头,说:“生气,觉得他们都没良心!” 别的不说,自从秦今朝来了之后,大家伙的福利就比以前高了不少,光棍们纷纷组成家庭,住上楼房,每天早晚上下班高峰期,隔十分钟就有一辆公交车准时准点儿的来…… 这都是秦今朝一力促成的啊! 秦今朝将自己的水杯和颜丹霞的水杯都放到桌子上,而后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摩擦着她的头发,说:“咱没必要生气。任谁这一辈子,不被人背后说嘴?即便是伟人,都不能避免。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无愧于心就好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颜丹霞蹭蹭他的肩膀,这些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心里头还是觉得不舒服,替自家丈夫难受。 秦今朝嘴角嗪上笑容,抚摸颜丹霞的手越加温柔,说:“每个人所站高度不一样,所处位置不一样,思想境界不一样,感受也就不一样。咱们不能奢求工人们统筹全局,为海州厂,为将来去做考虑。他们很多人,都只看眼前利益,也不能说是错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声调有些跳跃,说:“如果每个人都如同我这般高瞻远瞩,岂能显出我的能力来?” 颜丹霞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刚刚有些憋闷的心瞬间好了许多。 秦今朝见她终于笑了,心中也是一松。 他抱着颜丹霞坐到自己腿上,和她面对面,捧着她的脸庞,说:“我不会因为职工们的背后议论而难过,却会因为你难受而难受,你明白吗?” 颜丹霞微微点头,朝他笑,“我明白。” 她心中的难受、委屈、憋闷一扫而空,心中暖暖的,很舒服, 秦今朝将她搂进怀里,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 感受着对方心脏有些快的心跳声,安宁、幸福萦绕在宽敞的房间里。 弯弯的月儿挂在天空上,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欢笑,就有人忧愁。 家属院新盖的楼房,二楼靠右的单元里,在发生着一场争吵。 第95章 这是劳务处马良的家。是两室一厅, 六十平米的房间,住了一家四口,屋里有厨房, 有厕所, 居住环境很宽敞。 马良的档案关系, 一半在劳务处,一半在归于车间,是干部待遇, 就是负责发放车间工人的工资、劳保,在车间和办公楼之间当一个传递往来的角色, 工作极为琐碎,他自己说自己就是个碎催。 这些年来,颇有些怀才不遇之感,没少说抱怨话。 “我看那个秦今朝, 是要把海州厂这点家底都败光!”马良吸溜一口, 将酒盅里面的白酒喝干,朝着已经吃完饭, 在一边忙碌的妻子抱怨说。 妻子瞪他一眼,撵着自家两个刚放下饭碗的孩子回屋去写作业, 等两个孩子进屋去,她才朝着丈夫横眉立目,说:“刚喝了二两马尿,又开始胡说!” 马良不服气,朝着妻子瞪眼睛,说:“我哪儿是胡说, 他从银行借了200万, 200万啊, 我几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以后海州厂就得勒紧裤腰带还贷款了,大家伙的福利都得削减,你说这不是败家是啥?人家秦今朝人脉广,认识的大人物那么多,据说家里也有背景,到时候见贷款还不上了,自己一拍屁股走人了,还不是给海州厂留下一大屁股饥荒!” 马良的妻子赵桂莲在备品库工作,是何嫚的副手,两人关系很好。能成为好姐妹,自然就是一路上,性格有相似之处,想法也都一致。 她跟丈夫马良不一样,是秦今朝这位厂长的坚强拥护者。就为这,不知道跟他发生了多少次争吵。 马良这人,满嘴的抱怨话,平等地看不上每一位领导,大领导小领导他都不放在眼里,恨不能他们都下台,让自己上去才好。 以前,赵桂莲都不在意,由着他去说,她知道自家丈夫志大才疏,这么着说说抱怨话,过过嘴瘾,心里头能好受些。 可马良这人,居然又开始讲究起秦今朝来,这就让赵桂莲难以忍受了。两人因此吵了两次架,马良吵不过自家媳妇,又被媳妇警告着,就不敢在她面前说秦今朝的坏话了,今天高兴,喝了点酒,却又没忍住。 赵桂莲走过去一把夺过丈夫手里头的酒杯,说:“可别拿你和秦厂长比,人家出面,能从银行借出来二百万,你有吗?双氧水厂还没开起来,你就料定还不起贷款了?你可真能,你这么能断,咋不去大桥底下给人算命去!” 酒杯被抢,马良面子上过不去,又被媳妇言语一激,顿时火气就直往脑门子上冒,但他瞧着媳妇一脸生气的样子,火气顿时被浇灭不少,说:“我才不去跟银行借贷款,有这二百万,我发给职工不好吗!还办啥双氧水厂?” 赵桂莲冷笑,说:“要是你这样的当了厂领导,海州厂早就散摊子了!我说你这人,就是不讲良心,咱们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都是谁的功劳?人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我看你是上了房就抽梯子!” 马良一听这话,有些气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我能住上这房子是因为我运气好,抽签抽到了!” 赵桂莲:“要没有秦厂长批钱,办手续盖好这些楼房,你运气好顶个屁用!” 马良平时在外面也算是挺能白话的,但在赵桂莲面前就总是气虚,虽然装出个怀才不遇的样子,但真是的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头清楚,赵桂莲也清楚,有些牛,能跟外人吹,在最熟悉他的人面前,却是吹不起来的。 马良哑口,半天才回了一句,说:“就算他之前做的都是好事,可办双氧水厂,我觉得就是瞎折腾!” 赵桂莲白他一眼,说:“秦今朝之前给海州厂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就因为跟银行借了二百万的贷款,有可能因此少发些给大家伙的福利,你们这些人就背后说他坏话?” 马良:“这事儿还小吗?那个什么双氧水厂能不能办起来,办起来之后咋样还不好说,可福利却是实打实的,给发得少了,大家能不说他坏话吗?” 赵桂莲:“那我问你,秦厂长来之前,大家伙一年发多少福利,他来了之后,一年又发多少福利?” 马良再一次哑口,说:“是,我也知道,秦今朝来了之后,大家伙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福利也发得更多了,所以我说啊,现在的日子这么好,何必要折腾呢,又是借贷款,又是办双氧水厂的,受累不讨好!” 赵桂莲听得心里头这个气啊,却也知道,马良的想法正是海州厂很多职工的想法,她缓了缓气说:“秦厂长要是和你们的想法一样,海州厂混不了几年就得关张!” 她这个级别,很少能了解到关于厂里的大方向、规划性的东西,何嫚有林玉峰这个当车间主任的丈夫,了解的更多些,她从何嫚那里知道了不少,但也是一知半解的,但并不影响她明白秦今朝这是在为海州厂的长远发展做的规划。 在马良面前,便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俯视态度,教训起马良来,愈加理直气壮。 “要都是你这样想,老书记还办什么大化厂,守着个小化肥厂过日子就算了!我看你就是小农思想,山猪吃不了细糠!秦厂长办的哪一件事儿不是为着海州厂长远考虑?”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一一列举秦今朝自从1979年9月份来到海州厂后,给海州厂办的大事儿。 这些事情都是实打实的,几乎都是靠着秦今朝自己个人能力完成的,便是马良想睁着眼睛说胡说,也无法反驳。 听着听着,他头垂得越来越低,不细数不知道,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秦今朝竟然办了这么多事儿!联想到以前的海州厂,再想想现在的,他不得不在心里头承认,秦今朝确实了不起! “……别的不说,就说海州市纺织厂,在咱们大化厂开起来之前,那可是整个海州县最好的工厂,谁要是能去纺织厂上班,能让人羡慕死!可是现在呢?我听说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没发,还是他们厂的厂长求到咱们厂这里,买了他们积压的纺织品,才有钱给工人发工资的!我琢磨着,要是秦厂长没来咱们厂,做了这么些的个事儿,咱们厂早晚也得跟纺织厂似的!纺织厂这回把工资发了,以后还不定怎么着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海州厂那次因着天然气突然供应不上,差点停工的那次。当时这些信息工人们并不知道,事后,等生产恢复正常后,才听说了原因。 工人之中,很多人都觉无所谓,认定海州厂不会出事儿,认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国家不会不管他们这二千来号的工人,有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是等到纺织厂出了这次的事情,大家才恍然间有了些感同身受之感,原来堂堂国营大厂也有可能发不出来工资,端上了铁饭碗的职工,也有失去吃饭家伙的风险。 “要是以后,天然气真的供应不上来了,海州厂还有双氧水工厂,大家还能有口饭吃!咱家孩子以后也能有个班上!”赵桂莲说着,又用手指头点着自家男人,说:“你们这些人,不去夸奖秦厂长也就算了,背后还骂他,你们就是没良心!” 被媳妇这么骂着,马良倒是也不生气,只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赵桂莲,问:“你啥时候懂这老些了?” 第96章 赵桂莲没少去参加吴兆仙组织的课程, 有文化课程,有技能课程,还有就是单纯的座谈会。 大家围坐在一起, 每人面前都放着茶水、花生、瓜子、糖块之类的吃食, 有厂里的, 或者外聘的一些妇女干部跟大家讲话,不是照本宣科那种,而是跟日常聊天似的, 每期一个主题,聊聊自己针对于这个主题的看法、想法什么的。 比如本周二晚上就举办过一次座谈会, 主题是《谈一谈孝道》。大家也可以畅所欲言,有些观念,大家要是觉得不对了,就可以站起来反驳。 赵桂莲也大胆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赢得一阵阵掌声, 虽然有人站起来驳斥她,但也都是善意的, 气氛和平而友好。 去的次数多了,赵桂莲觉得自己的脑子比以前清楚了, 想问题也更容易想明白。以前总觉得马良有些话说得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驳斥他,但现在,却能够驳得他哑口无言。 她看着马良的样子,心中得意,扬了扬下巴, 说:“但凡有点脑子的, 都能懂的好吧。你就是脑子不好使, 用笨方法想,秦厂长借几百万的贷款,得承担多大的责任?要是换了以前那个姓梅的书记--别说姓梅的了,就是沙厂长也不敢担这么大的干系!这些钱一分钱又落不到自己的口袋里,秦厂长是为了啥?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一点长远目光都没有!赶上秦厂长这样的老领导,你就心里头偷着乐吧!” 这话说得咄咄逼人,但细琢磨下来,却很是这个道理。马良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想被赵桂莲给压下去,最后只是说,“反正,反正,我还是觉着借贷款这事不靠谱,这不是寅吃卯粮嘛!” 这么说着,马良又觉得自己有道理了,说:“对,就是寅吃卯粮,充大个,咱们中国人讲究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自来,我就没听说过借钱开厂子的!每个月还得还利息,你说说,这不是瞎闹是啥?” 赵桂莲哼了一声,说:“合着你没听说过的事儿,就是瞎闹呗?我看啊,吴主任说得没错,有些人啊,就是井底之蛙,鼠目寸光,只看得见头顶上的一小片天空,还自以为是!人啊,就得多学习,多读书!” 马良是中专学历,而赵桂莲只有小学文化,居然被她教育着要多学习,多读书,马良想嘲讽赵桂莲,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赵桂莲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头咋想的,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市妇联的黄主任说了,她说学历不代表学识,人能没学历,但不能没文化。我虽然学历不如你,但在文化程度上,你比不过我!”她肯定地说。 马良被她气笑了,终于想起来该怎么辩驳她,说:“那我问你,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 赵桂莲哪儿知道,她白了眼马良,不答反问,“这次亚运会上我们国家拿了多少金牌?” 马良自然不知道,亚运会不亚运会的,跟他一个海州厂的碎催有啥关系? 他倒是知道这一届的亚运会是11月末12月初在印度举办。因为厂工会在厂里贴了不少亚运会相关知识的海报,还有为我国亚运健儿加油、庆祝的标语。广播里也经常播报亚运相关的新闻、捷报,他偶尔瞄一眼,却没放在心上。 赵桂莲就充满优越感地说:“我们国家一共取得了夺得61枚金牌、51枚银牌和41枚铜牌,把得了好几届冠军的小日本给超过了,占第一!” 马良不屑,“我知道这玩儿有啥用,不妨碍我一个拿六十多块的工资!” 赵桂莲:“那我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有啥用?” 马良又是一噎。 赵桂莲说:“我知道咱们国家拿了多少金牌,好歹跟姐妹们聊天时能有个话题,你呢?跟大家伙显摆你知道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你知道茴香豆是个啥东西不?你当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从鲁迅的《孔乙己》里来的?” 马良脸上又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越来越陌生了,她居然知道鲁迅,知道孔乙己!最近这几个月,她确实没事就捧着报纸或者书本看,但以为她是在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他时不时就嘲笑她两句,说你字儿认全了吗,就假模假式地学人家读书看报,愣装文化人? 每当这个时候,赵桂莲也不分辨,就淡淡地撇他一眼,一副别耽误我看书的样子,马良就觉好笑,调侃妻子,成了最近这段时间的乐趣之一。 赵桂莲瞧着马良这又傻又蠢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咋地,我知道鲁迅,知道孔乙己就把你吓成这样?我要说我下回准备报英文课,还不把你吓死?” 马良双眼瞪成牛眼睛,“啥,你还准备学英文?” 赵桂莲:“那是当然,吴主任说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来中国,人家说什么,咱得听得懂才行,将来呀,还要把海州厂的产品销到外国去!” 马良吸了一口冷气,咽口吐沫后,才说:“你们可真敢想,还跟外国人说话,把产品卖到外国去,你们咋不上天呢?” 赵桂莲:“上天?咋就不能上天,美国都能上到月亮上去,以后咱们国家也行!” 马良被她气笑了,说:“你们这群老娘们是真行!” 赵桂莲:“反正比你们这些只会吹牛,不努力,不上进,就知道怨社会,怨政府的老爷们强!” 马良实在是说不过她,便准备回屋睡觉去,却谁料赵桂莲谈兴正浓,不肯放他走,自顾自地说:“你知道我们准备请谁当英语吗?” 马良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回答,心里头却是好奇得很,厂里头这么多干部,没听说谁会洋文,新分配来的那几名大学生不知道会不会,他耳朵竖起来听着。 赵桂莲也没卖关子,紧接着说:“是颜丹霞,听说她是自学的英文,现在说得可好了,能跟外国人直接对话,不过,她现在太忙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来教我们。” 赵桂莲脸上露出期盼的样子。颜丹霞也参加过几次他们的座谈会,每次她去,都吸引来更多的姐妹,她的话语总是那么的简洁、朴实,又令人耳目一新,细琢磨之下,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要是她能来当英文老师,相信报名的人数肯定很多。 提到颜丹霞,赵桂莲忽然问马良,“你以前不是挺待见颜师傅的嘛,老跟我提她,最近怎么没听你提了?” 马良低下头去,自动收拾着起桌子,说:“人家现在是七级钳工,是副厂长夫人,我老提人家干嘛。” 赵桂莲抽抽鼻子,仿佛闻到了浓浓的酸味,了然地笑了两声,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马良来来回回地往厨房收拾碗碟。 马良躲进厨房,长长舒口气,他是挺怕赵桂莲继续追问的。 以前,他觉得自己跟颜丹霞是同一类人,都属于怀才不遇的,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所以,喜欢跟她聊天,在工作中,也经常关照她,帮她争取些利益,看见她取得一点成绩,被肯定了,就如同自己被肯定了一般。 可是,渐渐地,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颜丹霞凭借着参与技改小组的工作,一下子就成了化工行业内的知名人物,又是上报纸,又是去机械二厂指导工作,后来更是从三级钳工一跃成为七级钳工,得到了她应有的待遇,而自己,却还是在原地踏步。后来,因着工厂绩效制度的改革,还有合成氨车间主任的变动、维修车间林玉峰工作作风的大变,牢骚抱怨的话都得少说,不得不谨言慎行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于是,马良看着颜丹霞,再不觉得亲切,也自觉自动地跟她疏远起来,心中酸唧唧地想着,以后颜丹霞可用不着自己关照了,人家有最硬的靠山了。 等马良从厨房出来,就听见赵桂莲说,“你这人啊,不会溜须拍马,也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可不就是不会溜须拍马嘛,人家只是三级钳工的时候,处处照顾着,等人家成了副厂长夫人,反而疏远了,这要是换成别人,还不利用以前的关系,可劲儿地讨好,为自己争取利益啊。 赵桂莲这么说着,语气却是赞赏的。她是顶看不上溜须拍马的人,这也是马良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这么想着,她的语气又柔和起来,说: “你以后可得注意些了,别在别人面前说秦厂长的不好,就是不从大面上考虑,你为了自己也得注意了。现在厂里不同以往,从上到下都喜欢干实事的人,你这种满腹牢骚的,要是不改,早晚得让人撵去扫大街!你想想梁英坚,他可比你强硬多了!” 马良又不是傻子,又岂能感知不到海州厂风气的巨大转变?平心而论,这样的风气才是好的,才是积极向上的,他就是习惯了抱怨,习惯了唠唠叨叨,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他看着妻子,真诚地说:“我会注意的。” 这样的夜晚里,夫妻两口子之间,工友之间,谈论秦厂长的不在少数。有褒有贬,有唱衰也有支持。 而他们口中的当事人全然不在意,安抚着妻子,干柴烈火般燃烧了一夜。 第97章 隔天的上午, 吴兆仙到维修车间找颜丹霞,看见她眉眼含春,一身慵懒又满足的样子, 不由得笑了起来, 有心想跟她开句玩笑, 调侃两句,但想到她的性格,并不是喜欢跟人开这种玩笑的, 便略带着遗憾地咽了下去。 “主任找我有事?”颜丹霞将吴主任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跟她面对面坐下后问。 吴兆仙瞧着她一身工服, 脸上不施粉黛,头发全都裹进帽子里,朴素得跟其他女工没有什么不同,心中对她的敬佩愈深。 她自问, 如果自己是颜丹霞, 成了手握实权副厂长夫人,肯定没法再和以前一样, 保持着同样的心境和状态的。 颜丹霞从没有利用副厂长夫人的身份谋求什么,她在维修车间唯一的身份就是负有教导、指导职责的七级钳工。 吴兆仙想, 这才是真正的独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啊! 她清清嗓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想邀请你来培训班当老师。” 颜丹霞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等着吴兆仙继续说。 吴兆仙说:“是这样的,我想着办个英语培训班,听说你一直在自学英语,就想着请你给妇女同志们当老师, 教他们说说英文。” 教英文?她现在可以看得懂一般的英文杂志, 不过也需得有英汉字典在旁边, 随时查着没学过的单词,听力方面,英文广播因为语速比较慢,可以听个七七八八。秦今朝说她现在英文水平,可以抵得上英语专业大学三年级的水平了,按理说,教一些没有英文基础的人是足够的了。 只是,她还真没想过能当英文老师。 吴兆仙觑着她的表情,接着说:“你可能觉得他们就是学了英文,将来也没啥用到的机会,我们考虑开这个班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们真能跟外国人对话,就是增加他们的自信心。开拓他们的眼界。” 改革开放了,思想解放了,大家对于国外的一切都非常好奇,甚至是向往。会外语是时髦的,新潮的,令人羡慕的。 颜丹霞稍一思考,就想明白了吴兆仙的意图。 她说:“学英文,将来能不能用到,我说不好,但如果让我教这门课程,就要求学员们努力,认真,下苦工去学。” 吴兆仙听她这意思,是答应了,立刻高兴起来,说:“放心,我在开班时,会跟想报名的说清楚,咱们到时候也跟其他班似的,有考试,考试合格的,给发结业证。” 她最近在考虑着,将职工学校创办起来。 海州厂和其他大厂不一样,创建时间短,招工需求少,并没有自己的职工技校或者是夜校。最近针对妇女同志的各种培训做得风生水起,影响很大,吴兆仙便觉得,正是创办学校的好时机,她想着,跟涂主席商量一下,拟写出一份开办职工技校的申请书来。 现在的培训地点,要么在工人俱乐部,要么就在办公楼四层的会议室,要是开办了职工技校,大家也就有了固定的上课地点。 只是,最近厂里正忙着开办双氧水厂的事儿,不知道有没有宽裕的钱再盖一所学校。 吴兆仙将自己这个想法先跟颜丹霞透露了下,颜丹霞没发表什么意见。 她跟秦今朝两人聊天时,秦今朝倒是说过开办职工学校的必要性,但这没必要和吴兆仙说,她只是维修车间的一名钳工而已,积极参与厂内工会、妇女活动,但很少会提意见,毕竟她还有另一重身份,就是秦今朝的妻子。虽然不是什么行政职务,但也避免大家把她的意见,当成是秦今朝的意见。 两人又简单商量了开办英语班的一些细节,吴兆仙便离开了。 颜丹霞返回到工作岗位上,继续工作。 下班铃响,埋头干活的刘大刚、牛海等人立刻活跃起来,招呼着另外几名年轻人,“快,赶紧排练了。” 又赶紧跟颜丹霞说:“师父,今天的活儿我们干完了!” 颜丹霞朝他们摆摆手,“去吧。” 这些年轻人们,想在元旦晚会上一鸣惊人,拿到一等奖。这些天,一下班,来不及吃饭,就赶紧先排练。 不光维修车间的如此,合成氨车间、水原车间,尿素车间……几乎所有的车间和部门都以热忱的心态积极参加这这次晚会。 彼此之间探听着对方准备表演的节目,节目质量如何。 为了保密,刘大刚等人借用了林玉峰的办公室,关起门来,偷偷排练。 不过,刘大刚等人瞒着谁,也不能瞒自家师父,颜丹霞早就听说了他们排练的节目是戏剧小品,自己写的故事、唱词,借用的是本地滑稽小戏的调子,编写的是一个吊儿郎当落后工人改变工作态度,奋发向上的故事,取材于牛海的真实经历,再加以改编而成。 颜丹霞看过他们的表演,不禁对自己这几个徒弟们有刮目相看之感,还真挺有艺术细胞的。剧本故事写得完整、跌宕,唱词通俗、意动,还加入了很多令人捧腹的小情节。唱得不能说多好,但也很听得过去。 颜丹霞觉得,他们这个节目,要看点有看点,要立意有立意,还真有获得一等奖的可能性。 为了增加获得大奖的概率,维修车间不光有刘大刚他们这一个节目,还报名了一个独唱,还有一个快板。 光二十多人的维修车间就上报了三个节目,可想而知,全厂得有多少个节目。 为此,工会会在元旦晚会的头两天进行一次节目筛选,筛选通过的节目才能登上厂新年晚会的舞台。 有节目的同志们都在加紧练习,这会儿先不想着能获大奖,而是先要获得入场券。 对比着前两年,需要主任林玉峰硬性摊派节目的情形,维修车间,还有厂里的氛围真的是不一样的,每位职工都积极参与着厂里的活动,真正将自己当成海州厂的一员。 晚间做饭的时候,颜丹霞跟秦今朝说起自己答应吴兆仙做英语老师的事情。 秦今朝正在炒菜,闻言笑着说,“吴主任还真是……”他摇摇头,看着颜丹霞,说:“她是见你会英文,才想起开英文课的吧。” 颜丹霞在旁边切菜,冬日里的北方,吃的多是白菜、圆白菜、胡萝卜一类的,没到秋天,厂里总务后勤都会到附近的农村去收秋菜,食堂储存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卖给厂里职工的。 两人秋天的时候也存储了一些,就放在院子中的地窖里,吃到12月末,萝卜、胡萝卜都有些发康,长新芽了,吃起来口感很不好,但冬日里,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其他的菜蔬,就只这几样轮流吃,切片、切丝、切块、用肉炒,用鸡蛋炒,做汤,秦今朝换着花样的做来吃,倒也不觉得腻。 他这会儿做的就是干煸胡萝卜丝,加上一点点肉沫,配着从食堂打来的大碱馒头,再喝上一碗白菜心蛋花汤,就是一顿很不错的晚餐。 颜丹霞将白菜丝切成均匀的细丝,放在盘子里备用,又打了两个鸡蛋,在碗里打碎,说:“可能吧,反正我是答应她了--我看她那架势,我要是不答应,她就得三顾茅庐。她说,女同志们学习下英文,可以增强自信心。如果真能达成这种效果,也不枉我当这一回老师。” 秦今朝利落地将干煸胡萝卜丝盛放到盘子中,说:“不管怎么说,吴主任这种工作精神和工作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她说增强妇女同志们的自信心,也不无道理,会别人不会的,就会产生优越感,有了优越感,也就有了自信心。” 颜丹霞点点头,将干煸胡萝卜丝放到旁边的餐厅里,说:“我还真挺佩服她的,将咱们厂妇女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我瞧着,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说不定咱们厂里得成立个男联了!” 她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秦今朝也跟着她笑,熟练地往锅里倒油,用养在花盆里的葱炝锅,而后将白菜丝放进锅里炒软, 颜丹霞拿了暖水壶往锅里倒水,说:“对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陪着刘艳娟去刘聪妈妈在家开的裁缝铺做衣服了。她生意可好了,我们在那儿量衣服的那一会儿,就又来了三个客人。她买了很多的电影杂志,里面那些女演员们的衣服,她都能给做出来。” 水已经开了,秦今朝拿起颜丹霞打好的鸡蛋液沿着四边往沸水里头打,说:“这么厉害了,她学习缝纫技术没多长时间吧?” 颜丹霞从下面的碗架子里拿出两只中碗来,放到锅子旁边,说:“是啊,没几个月的时间,缝纫老师说她天生就是当裁缝的料,可见,人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就是没机会发现而已。” 刘聪妈妈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她知道,这份感激不是因为她是颜丹霞,而是因着她是秦今朝的妻子。看到刘聪妈妈,还有无数个像是她那样的人,从精神面貌,到生活状态的对比,才知道秦今朝让吴兆仙做这份工作的意义。 她攀上秦今朝的肩膀,说:“你给了他们机会!” 秦今朝已经将汤盛了出来,笑着调侃,“是不是忽然觉得我很了不起?” 颜丹霞也笑起来,从碗橱中拿了两双筷子,朝着餐厅先走一步,说:“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了不起,不是忽然才觉得。” 第98章 1983年12月31号下午, 海州厂新年联欢晚会在工人俱乐部二层的大礼堂举行。 在联欢会正式开始之前,秦今朝上台致新年贺词。 在贺词中,秦今朝说道:“……我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 职工们针对于借贷办双氧水厂的事情有诸多疑虑, 借此机会,我跟大家伙说说,必须要这么做的原因。 海州厂如今看着欣欣向荣, 大家日子过得都很不错,但原料问题, 始终是卡脖子的头等大事。在座各位,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我们最大的天然气供应者, 豫东油田也即将建成一座二十万吨的大化厂项目, 短则两年,长则三四年, 就会建成,到时候, 我们的原料供应必然不如现在这般充足。我们不能只顾眼前利益,必须想得更长远,三年后,五年后,甚至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生计考虑。” 秦今朝说到这里, 停住声音, 环顾着四周。 台下静了一瞬后, 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就如同秦今朝所说,对于豫东油田的大化厂项目,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听说过些传言,有的人觉得事不关己,可在这种肃穆的情况之下,就忽然觉得,原来这是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 秦今朝任由台下的人讨论着,等到更多的人目光转到台上,期待地看着自己时,他才碰了碰话筒,发出的声音令台下一下子就安静起来,这才重新开始讲话: “如果以后,天然气真的供应不上,为着海州厂还能够生存下去,广大职工还能有碗饭吃,我们必须拓宽思路,让产品多样化,多条腿走路!而开办双氧水厂,就是经过考察、市场调研后,选出的,目前最适合海州厂的项目。” “在座的同志们可能会说,开办双氧水厂可以,但为什么非要借贷款呢?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抢占先机,抢占市场!目前双氧水厂有很大的市场缺口,我们看中了这个项目,必然还有其他的化工企业也看中了,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这样,才能处处占据主动,像是大化厂这般,稳坐化肥行业龙头老大的位置!” 秦今朝话音刚停,台下便响起了惊天动地般的掌声。他笑看着台下,等掌声逐渐开始稀落的时候,才举起手掌往下压了压,继续说: “想必各位都深刻感受到了,我们身处在思想大变、政策大变,要逐步融入国际社会的时代中,在这样的时代里,因循守旧、谨小慎微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我们在这个变革中,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紧跟时代步伐,随着国家政策的变化而动,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从80年到现在,我们做的所有努力,包括技术革新、创新,各种技术改造,从自主改进的废水利用装置,到从国外引进的带压堵漏密封技术,还有正在等待审批的管控一体化项目,都是为了适应新时代发展的需求,让海州大化厂不至于在国家经济发展的洪流中被淘汰下去。” 秦今朝说道这里,便又刻意地停顿下来,留给职工们思考回忆的时间。 秦今朝讲话之前,是由厂长沈岳良做的开场发言,他侧重于回顾海州厂这一年来的辉煌经历,将大大小小的荣誉,取得的成绩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列举。 因着有了沈岳良的铺垫,才能让职工们更容易理解秦今朝这番话,对比今昔,才能更清楚了解到这届领导班子究竟为海州厂做了多么大的贡献。 “继续加强海州大化厂自身优势,这就是我说的,多条腿走路中的另外一条。以后,我们还会继续寻找其他的,适合海州厂发展,能够让广大职工受益的其他道路。 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海州厂屹立不倒,大家这一代甚至子孙这一代,还都能端上海州厂的饭碗!” 讲到最后,秦今朝的语气激昂,目光坚定地缓缓扫过台下,似乎和每名在座的干部、职工对视了。 支持他的人情绪激动,备受鼓舞,而曾经在背后说过他坏话的人,心中顿生惭愧,觉得辜负了秦厂长的一番苦心,不敢再与他对视,忙忙地低下头去。 而后,便有人带头鼓掌,随之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听着震耳的掌声,看着一张张激情澎湃的脸庞,秦今朝便知道,这次演讲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尽管他安慰颜丹霞,说不用在意那些反对、不理解的声音,但这样的声音都已经传到了颜丹霞的耳朵中,他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职工们有时候是有盲从性的,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别人的观点所影响,如果一直放任不管,负面的声音就会越来越多,很容易影响职工们的积极性,影响自己这个厂领导在职工们心目中的威信。 所以,秦今朝跟沈岳良商量后,借着这次全员都到场的机会,阐述了自己成立双氧水厂的初衷,还有自己的愿景。 “让我们万众一心加油干,再创海州厂的辉煌,让每个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这话音刚落,观众席上就有人跟着一起喊:“再创辉煌,过上好日子!” 起初参差不齐,很快,就响成一个声音。 站在台上的秦今朝目光朝着属于维修车间的座位上看过去,正好和坐在第一排的颜丹霞目光相碰。 颜丹霞脸色发红,正跟着大家一起高声喊着,碰触到秦今朝的目光后,朝着他笑了起来,攥成拳头挥舞着的右手拇指伸出,朝着秦今朝比了过去。 秦今朝笑着,走下了舞台。 1983年2月末,搁置许久的“合成氨和尿素装置管控一体化”项目,终于得到计划委员会的回馈:通过了“七五”计划项目组的审核,被正式列入到“七五”计划项目中。 这个结果,秦今朝已经提前从祝焕之教授那里得到消息,只是计划委员会还没有正式下发通知,他便也忍住没说。这回正式的文件下来,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庆祝了! 很快,海州大化厂的广播里,报纸上,黑板报上,宣传栏里,铺天盖地宣传着这一好消息。 因着新年联欢会上,秦今朝的演讲,再加上之后工会、各车间单位对职工们的思想教育,大家对于开办双氧水厂,对于借贷的事情多了许多了解,绝大多数职工站到了秦今朝这面儿。 这一好消息的到来,使得职工们欢欣沸腾,到处都是对秦今朝的赞誉之声。 “七五”计划,可是国家级的项目,能够入选的,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是将会载入史册的! 而且,还会获得充足的资金支持,还有政策支持,这更加奠定了海州大化厂在化工领域领头羊的地位! 在此之后,背后说秦今朝是非的人更少了,即使有顽固分子认为他的做法不对,也有人立刻反驳。 “你先干成秦厂长干的那些事儿再来说他的坏话!” 更有人批评他:“秦厂长那是有长远考虑的,谁跟你似的,鼠目寸光,就只能看见眼巴前这么一点点利益得失?我这辈子,儿子,还有孙子那一辈儿,都想在海州厂捧铁饭碗!你这话可别让秦厂长听见,让他寒了心。人家是首都人,不在海州厂了,多的是地方抢着要他,要是秦厂长不在了,咱海州厂可咋办?” …… 职工们的变化,很快就传入到秦今朝耳朵中,他讲给了颜丹霞听,她也是倍感欣慰,只觉得海州厂的职工们还是聪明的,能分辨得出好坏对错的。 管控一体化项目进入到了“七五”计划体系之中,不过,这个项目实施时间跨度比较大,难度也比较大,不是一撮而就的事情,也不会一直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项目上。项目组的每个成员各有分工,大家通过打电话、写信等方式交流成果,定期开碰头会议。 而秦今朝将一分部精力放在双氧水厂上。 第99章 经过一个月的筹备, 双氧水厂的厂址选好,就在厂区南侧闲置的土地之上,等到3月初, 冻土化冻之后, 便可以开始破土动工。这段时间, 在做动工之前的准备,比如采购砖石、钢筋、水泥等等。 设备是秦今朝借贷款之前就已经选好,选定的是江南机械厂UH350型号的国产全套机器, 仿制德国的设备,并改良了原版设备的很多缺点, 性能更是优于原装进口的设备,价格也便宜,仅只是进口设备的三分之一。 这是小涂他们这个小组,在跑了国内几家能够生产双氧水设备的机械厂, 又亲自去双氧水厂做对比之后, 得出的结论。 施工建设队伍,准备请赵北省化工工程建设总公司来进行。他们有丰富的化工工程建设经验, 宝安市双氧水厂就是由他们建设完成的。 万事俱备,只等开工。 此时, 秦今朝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听取双氧水项目筹备小组组长胡鉴的汇报,沈岳良就敲了门进来。 他见有人在,略有些歉意地朝着胡鉴点了下头,说:“秦厂长, 我有事跟你说。” 这就是真有大事儿了, 秦今朝点了下头, 跟胡鉴说:“咱们等会再说。” 胡鉴答应一声,站起来,跟两人分别打招呼后,便退出去了。 待胡鉴将门关上,沈岳良迫不及待地开口,说:“我刚才接到电话,刘利民老书记要过来!” 刘利民老书记是谁,秦今朝自然是知道的,他从来到海州厂的第一天起,就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他是原海州县化肥厂的书记,也是这个百十来人的小化肥厂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二千人规模,年产合成氨三十万吨大化肥厂的大功臣,也是在海州厂干部、职工心目中拥有着特殊、崇高地位的老书记。 只是,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在赵北省另外一座靠海的城市养老、生活,年年过年前,厂里都派人人过去慰问、探望,送些节礼什么的,他的医疗厂里也都在负担着。秦今朝虽然没有见过这位老书记,但也非常尊重,沙厂长在时,刘利民属于享受什么待遇,如今还是什么待遇。 “他要来海州厂?”秦今朝不确定地问着。 沈岳良肯定地点头,神情有些紧张,说:“是,他说想念海州厂了,想要过来看看,问我方不方便。”他苦笑了下,说,“我不可能说不方便。” 秦今朝点点头,一位彻底退下去的老同志忽然要来厂里,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沈岳良瞧着秦今朝淡定的表情,紧张的心情忽然缓和了些,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到沙发上坐下,抿了口水,润了下有些发干的喉咙,说:“我怕他是过来找事的。” “哦?”秦今朝到他对面坐下,有些不解。 沈岳良一向跟秦今朝是有啥说啥,也不委婉,也不藏着掖着,说:“老书记这个人,虽然正直,两袖清风,但有一点,就是特别固执,而且,护犊子,对自己人特别护着。就是那种自家孩子犯错了,只能自己打,别人却不能动一个巴掌的意思,你懂吗?” 刘利民的事迹他听了太多,对他的脾气、工作作风都有了很多了解。秦今朝点点头,说:“我明白。” 在处理梁英坚、段军时,沈岳良就有所顾虑,怕刘利民过来兴师问罪,但秦今朝不可能为了顾忌退下去的老领导而放任这两个人在海州厂里兴风作浪,做海州厂改革路上的绊脚石。 秦今朝说:“刘书记他老人家过来,我们好好接待就是,这里毕竟是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过来走走,看看,也是应该的。”他说着,顿了顿,接着说:“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海州厂的领导人是你我,好的意见我们可以听,指手画脚大可不必。” 沈岳良也是老书记在位期间被提拔起来的,对他有知遇之恩,在他心目中,这位老书记积威甚重,即便是自己当了海州厂的最高领导,在这位面前,依旧低了一头。一接到电话,心就悬起来,开始担忧,猜想着,这位老书记来者不善,恐怕是来找茬的。 心里头有些着急,就立刻来找了秦今朝。 一听秦今朝的话,心里头敞亮了一些,轻轻吹凉杯子里的水,说:“可是,他毕竟是老书记,年纪有那么大了。” 要是真是来找茬的,凭着资历,凭着年纪,他和秦今朝大概就只有低头听着的份儿。 秦今朝笑了,说:“海州厂,是国家的海州厂,而不是某个人的海州厂。不管是曾经做过书记的刘利民也好,还是我们这些做厂长或者副厂长的,都只是海州厂的管理者,而不是所有者。” 沈岳良喝了口水,说:“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 秦今朝能够理解沈岳良,他的脾气本就比较温和,再加上刘利民在海州厂的特殊地位,又一直是沈岳良的老领导,他在对上刘利民时,难免就先气弱了几分。 他笑着说:“也许老书记只是想念海州厂,想回来看看也不一定。” 沈岳良想了想,笑着说:“可能是我多想了。处理梁英坚时,我就担心老书记会打电话过来质问我,等处理段军时,我更是提心吊胆的,可老书记还是没有表示。年前去慰问的同志回来说,他就问了问厂里最近的情况,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看来,真是我多心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头却总感觉这位老书记来者不善。 秦今朝笑着说:“不管他老人家来的目的如何,我们好好接待就是了,好的意见我们听取,要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笑了笑,继续说:“那就朝着我来好了,我年纪轻,脸皮厚,处理梁英坚和段军,本就是我的决定,我跟他老人家之前也没有交情。” 听到秦今朝的话,沈岳良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不放心,不过他知道秦今朝不会意气用事,更不会冲动行事,自己对着老书记时底气不足,但秦今朝可不是靠着他的提拔才当上副厂长的,脑子聪明、办法多,会说话,如果老书记真是来兴师问罪的,由他来出面,确实是最佳选择,他想了想,说:“辛苦你了。” 秦今朝摇摇头,说:“这没什么。” 他听了太多老书记的事情,这位老书记身上有很多优点,那种说一不二的,固执、自我的性格,对于初建期的海州厂来说,确实是优势。他也不否认这位老书记对于海州厂的贡献,只是,世易时移,如果继任的领导者们还是遵循着他的那一套,继续用他提拔上来的那些人,恐怕海州厂的辉煌就只停留在初建厂的时候。 如果这位老书记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来他曾经战斗过的,付出心血的工厂来看看,那自然是热情欢迎,如果不是,海州厂可不需要“太上皇”。 周三这天,海州厂厂区门框之上,挂起了“热烈欢迎刘利民老书记回厂参观”崭新红色条幅。 沈岳良、秦今朝、涂主席、胡鉴等,几乎所有海州厂的领导层齐齐站在办公楼前,等待着迎接刘利民的到来。 上午十点钟左右,一辆吉普车缓缓驶入海州厂厂区。 第100章 沈岳良双手在胸前交握着, 有些紧张地跟身边的秦今朝说:“来了”,而后走下台阶,朝着逐渐驶近的小轿车奔去。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 都没有动, 等到秦今朝抬脚往下走时, 大家这才跟上。 小轿车停稳,一名矫健壮硕的年轻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朝着沈岳良等人敬个军礼。沈岳良只来得及朝他点下头, 便急急地往后座看去,而后抬手, 将后门打开,有些发颤地对着里面的人说:“老书记,好久不见!” 里面传出个有些发虚,微微沙哑的男性声音, “小沈啊, 好久不见,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 沈岳良忙说:“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老书记的。”说着, 他便双手上前,做出搀扶的动作。 后座上的刘利民老书记顺势扶着他的胳膊, 缓缓走下吉普车。 先环顾了下四周,目光在高高的造粒塔上停留片刻,而后缓缓落下,精准地落在秦今朝身上。 秦今朝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老人家。 秦今朝对他并不陌生,虽然没见过面,但海州厂留存着他大量的照片、资料。眼前的刘利民相对于照片里的他胖了很多, 脸色红润, 虽然六十多岁了, 虽然左手柱了拐杖,后背有些佝偻,但身形却矫健得不弱于年轻人。 碰触到他的目光,秦今朝笑了下,稍稍往前走了一步,说:“欢迎老书记。” 刘利民目光在秦今朝身上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你是?” 沈岳良忙介绍道:“老书记,这就是海州厂副厂长秦今朝,这几年来,海州厂被获得‘化工部六好企业’、‘安全生产示范单位’,‘国家科技创新优秀企业’等等一系列荣誉,都是秦厂长的功劳!” “哦,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秦厂长,失敬,失敬,恕我老眼昏花,没认出来。”刘利民伸出右手,跟秦今朝握手。 秦今朝笑着说:“当不得老书记鼎鼎大名几个字,只是做些分内之事。” 刘利民笑,说:“年轻人,不用太多谦虚,我当初没干成的事儿,你这两三年就给干成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沈岳良说:“哈哈,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现在社会上管他们这代人叫八十年代新一辈,以后发展四个现代化,就全靠他们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一一上前,跟刘利民打招呼,握手。 沈岳良和秦今朝就自然而然地落后了些,两人对视了下,沈岳良对他露出无奈的笑,秦今朝宽慰地回以微笑。 “老涂……” “老胡……” “苏淮……” 刘利民挨个跟他们握手后,眼中有了些湿意,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这些老人。” 这话就让人没法接了,本来见到老领导的激动心情,瞬间就被浇湿了几分。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涂主席笑着岔开话题,说:“老书记近来一向可好?” 刘利民说:“还好,只是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忙碌惯了,闲下来的前两年还好,带带小孙子,养养花,种种地,最近这一年,孙子大了,用不着我带了,就想着,能不能发挥余热,在为四化建设出一份力。” 涂主席一听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下意识地往秦今朝和沈岳良的方向看去,还是胡鉴接过话头来,说:“老书记,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我现在就想着能早早退休,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去!” 刘利民哈哈笑,说:“那咱俩换换。” 众人轰然大笑,却也没人再回答刘利民的话。 待等笑声渐落,沈岳良提议道:“别在楼下站着了,带老书记到楼上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到食堂去,给老书记接风洗尘。” 刘利民忙摆摆手,说:“我坐了一路了,不用休息,小沈,不,现在得叫沈厂长了。沈厂长,秦副厂长,带我在厂里转一转。” 涂主席正想说,秦厂长那么忙,后天就要去燕市,跟“管控一体化”项目小组其他成员一起,跟计划委员会做第一次的项目汇报,厂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哪儿来的美国时间能陪着老书记在厂里参观啊,再说了,即便刘利民是老书记,给海州厂做过很多贡献,也不至于让厂里的一把手二把手都共同陪着吧。 化工部领导下来,也就是这待遇了。 他打量着刘利民,有些想不起这位老领导以前是否就是这种作风。但不管以前如何,他如今已经退休,就应该有退休干部的自觉。回想着刘利民来了之后的种种作为,便也意识到,这位老领导来者不善。 不过没等他开口,沈岳良先说话了,笑着搀扶起刘利民没有拄拐的右手,说:“秦副厂长还有事儿,我来陪着您老参观。” 刘利民和煦地笑着看了眼秦今朝,又看着沈岳良,说道:“看来副厂长比厂长还要忙,海州厂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秦今朝笑着上前一步,说:“带老书记参观,是我的荣幸,正好也让老书记瞧一瞧,您不在的这几年,海州厂取得的成就,看看如今海州厂的精神风貌是否与往日大有不同。” 刘利民脸上微僵了一瞬,而后恢复了笑容,说:“好,那我就见识见识。” 沈岳良搀扶着刘利民的右手,秦今朝便走到了他的左手边,胡鉴和其他人纷纷告辞,忙自己的工作去了,涂主席担心沈岳良和秦今朝两个,一个脾气软,一个年纪太轻,在他爷爷辈儿的老书记面前,吃了大义上的亏,便决定跟上去,实在不成,还能帮着两位厂长挡挡雷。 再过几年也就退休了,儿子又有了一眼可见的好前途,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三人在前面走着,随同刘利民而来的年轻司机被安排着去办公室休息。据刘利民介绍,这是他跟一位住在干休所的老朋友借来的临时司机。 沈岳良闻言,也没敢多说什么,问刘利民,“老书记想先去哪里?” 刘利民看着秦今朝,说:“秦副厂长不是要带我见识见识海州厂取得的成就,还有精神风貌嘛,那就去吧。” 秦今朝一笑,丝毫没有生气,说:“那好,那就先去展览馆。” 几人步行着往展览馆而去。过去大概得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沈岳良为了避免刘利民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便主动给他介绍起这些年海州厂的发展情况。 刘利民听着,表情平淡,一点都不觉惊奇,显然,这些事情,他并不是头一次听见。 涂主席轻轻拉了下秦今朝的衣角,让他停住脚步,悄声跟他说,“他要是提啥要求,你不好回答,就往我身上推!” 他有些松垮下垂的脸巴子上浮现出大义凛然的表情,秦今朝不由得笑了起来,朝着他点点头。 他年纪轻,又是后辈,有些话确实不适合从他口中说出。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展览馆门口。【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04 第101章 讲解员提前在里面等候着, 见他们过来,便热情地迎接过来,跟刘利民、沈岳良等人依次问好, 而后引导着众人, 准备略过海州厂的创办史, 从海州厂近些年所做的技术革新讲起。 却被刘利民打断了,说:“我想听听你们怎么讲述海州厂的建厂史。” 讲解员有些尴尬地瞧了瞧秦今朝。 刘利民笑起来,朝着沈岳良说:“看来, 你们这里的同志们都很听秦副厂长的话啊。” 这话一出,尴尬的就是沈岳良了, 这是在挑拨他和秦今朝的关系!他本来就不怎么有急智,这会儿心里头有些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秦今朝笑出了声,说:“老书记, 职工们自然是要听我这个副厂长的话。” 刘利民看他一眼, 说:“没错,职工们听厂领导的指挥, 没毛病。” 得到了秦今朝的示意,讲解员从海州厂的创建史讲起。 展览馆的讲解词都是经过厂领导审核过的, 客观地描述了海州厂的历史,还有艰难的基建过程,也多次提到了刘利民书记。 讲解完毕,刘利民没说什么,沈岳良悄悄地松口气。 按照流程,讲解员又开始介绍海州厂近些年的技术创新、获得的荣誉还有在社会上引起的轰动, 挂在墙上的玻璃展板里, 挂了多半墙的荣誉证书还有报纸报道。 刘利民扯扯嘴角,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们这是取得些成绩就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啊。” 秦今朝瞥见了刘利民放在拐杖上的右手手背上长起来的老人斑,而后笑着说:“取得成绩不让人知道,是谓锦衣夜行,是愚蠢的行为。”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刘利民脸上笑容僵了僵,深深看了一眼秦今朝后,对沈岳良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脾气倒是冲得很。” 这就直接把秦今朝归到不懂事的年轻人那一波了?沈岳良一肚子骂人话,却说不出,还是涂主席抢先说:“老书记,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你要是拿秦厂长当一般的年轻人看,可就太看低他了。有几个年轻人在他这个年纪,有这番成绩的?再说,他不是脾气冲,就是实话实说而已,海州厂要是不宣传,搞的这些技术革新、创造只是敝帚自珍,上哪儿去给国家每年节省千万吨的原料?要我说啊,那就是自私!” 刘利民本来没把涂主席看在眼里,他维护秦今朝的态度倒是让他对涂主席刮目相看了,他好似并没有因为对方说了这番指责他的话而生气,反而笑着说:“几年没见老涂,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又转向沈岳良,说:“看来,你们这位秦厂长很会调教下属,沈厂长,以后要和秦副厂长好好学习哦。” 沈岳良此时才确定,眼前的这位刘书记,绝对不是记忆中老书记的样子,他或许固执,或许一言堂,但绝对不会愚蠢得一而再地针对秦今朝,并且挑拨两人的关系。 他虽然猜到老书记此时来者不善,心里头有些忐忑,有些担忧,但依旧抱着期待的心情,有种已经毕业了的学生,想要让老师看到自己如今成绩的心理,期待着老书记的夸奖和鼓励。 可如今,留存于记忆中,老书记的美好的一面,全都破碎掉了。 他有些想不通,老书记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而此时的秦今朝,也终于不耐烦了,觉得自己再陪同下去,便是在浪费时间。 我国自来就是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尤其是这位为海州厂做过卓越贡献的老书记,秦今朝是本着尊敬前辈的心情过来的,此时却觉,这样的前辈,不尊重也罢。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笑着对这位老书记说:“刘书记,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他脸上带着笑,表情柔和,但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 刘利民本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沈岳良截断了,说:“你赶紧去忙吧,有我陪着老书记就行了。” 秦今朝点了下头,便转身走了。 涂主席瞧着秦今朝都走了,他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展览馆里,瞬间就只剩下刘利民、沈岳良和讲解员三人。 讲解员缩在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刘利民看看沈岳良,笑了下,说:“以前我就认为你不适合当领导,将提拔成为总工,也是勉力而为,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没错。如今在海州厂,你虽然还是厂长,但实际掌权的,却是那位秦厂长。” 沈岳良虽然脾气好,但是被人一而再的这般挑拨,直白地说出自己在厂里的处境,即便对方是他的老领导,也依然让他非常生气。 他严肃了脸庞,说:“秦厂长非常有思想、有头脑、有闯劲儿,他来到海州厂这两年,给厂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也说了,我不适合当领导,我确实不适合,但秦厂长适合!实际掌权人不管是我还是秦今朝,只要能为海州厂带来好处就行!” 这番话说得,虽然语调平稳,但依旧慷慨激昂,刘利民听后,沉默了几秒钟,才叹了口气,说:“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大公无私的心。” 沈岳良没有说话,看向一边假装没听见两人对话的讲解员,说:“继续吧。” 两人索然无味地参观完了展览馆,沈岳良看看时间,说:“去吃饭吧,我们给老书记准备了欢迎宴。” 不知道是因为走路走多了,还是身边只剩下沈岳良这一位,又不软不硬地顶了他一番,这会儿的刘利民也没刚来那般的精气神了,他说:“行,去吃饭吧。要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普通的饭菜就行,千万不要大鱼大肉的。” 沈岳良:“如今海州厂的经济条件好了许多,给食堂也多了补贴,职工们吃的比以前好多了。” 刘利民:“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勤俭节约,千万不能学资本主义社会贪图享受那一套!” 沈岳良深觉,自己和这位老领导,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说了,索性就不在言语。 一路从展览馆到食堂,路过其中一个大型的宣传栏,刘利民凑过去好奇地看着,撇撇嘴巴,小声嘟囔着:“净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而随处可见的宣传画和标语,也让他嗤之以鼻,他评价说,“竟搞表面功夫,用这些来蛊惑人心!” 沈岳良听得憋气得很,终于忍无可忍,问道:“老书记,你这次来,是来给海州厂挑毛病的吗?” 刘利民听了这话,反问道:“我是海州厂第一任书记,虽然退居二线,但过来给你们挑挑毛病,监督下你们的工作,不应该吗?” 沈岳良一噎,他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错,只是……再狠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好软了语气问:“这几年你都没回来过,怎么忽然就来了?” 刘利民“哼”了一声,说:“我要是再不来,老一辈辛辛苦苦才建成的海州厂,就要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了!” 沈岳良深吸口气,脸色涨红,指指四周,问“你老人家说话,得讲证据,怎么就被我们搞得乌烟瘴气了?海州厂全国化工企业中的领头羊,无数化工企业纷纷来海州厂学习、取经,学我们搞技术革新,学我们注重生产安全,学我们做内部制度改革,怎么就成乌烟瘴气了!” 刘利民张口无言,眼睛一瞪,拐杖使劲放地上一撞,凶横:“我说是就是!” 沈岳良看着他的样子,才确定,这位老书记已经不是以前的老书记了,固执、无礼得像是个病人。 第102章 而与此同时, 回到了办公室的涂主席劝慰着秦今朝,“……他老糊涂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见这话的, 秦今朝脑中忽然一闪, 终于明白一直在老书记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吩咐涂主席, “联系下老书记的家人,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他来了海州厂,还有问问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涂主席指指自己的脑子, 说:“你怀疑他这里出了问题。” 秦今朝点点头,这位老人家, 如果不是脑子出了问题,绝对不会干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情,便是过来海州厂兴师问罪,也不会这么直白地挑拨、批评, 太幼稚, 太低级了,不是一位曾经当过大厂老书记该有的处事作风。 涂主席一拍脑袋, 说:“我这就去联系。” 另一边的沈岳良带着刘利民到了位于食堂二层的小食堂。小食堂重新装修过,比以前干净、整洁了许多, 沈岳良忙解释说:“上级领导经常过来检查,化工行业的领导们也时常过来交流学习,以前的小食堂看起来太破旧了,有损于海州厂的形象,所以就重新装修了下,没花多少钱。” 刘利民没有说话。 厨房大师傅看见了刘利民, 有些激动地从后厨跑出来, 声音颤抖地喊着“老书记!” 刘利民循着声音看过去, 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他是谁,也有些激动地笑起来,说:“是老王师傅啊,没想到你还在。” 老王师傅连忙凑近了些,说:“是啊,我还在,我现在是小食堂的主厨了!你老人家怎么来厂里了,身体可还好?” 刘利民:“我身体好得很,这不是离开厂里好几年了,过来看看海州厂成什么样子了。” 老王师傅忙说:“海州厂好得很,我们拿的工资多了,福利待遇也更好了,沈厂长,秦厂长都是好领导!” 刘利民干干笑了两声,没接他的话茬,忽然追忆起来,说:“我记得你们几个最开始是在基建工地上给干活的工人们做饭,是吧?” “是啊,老书记,那会我们就在现在这个位置搭了个棚子,累上七星灶,架起大锅,又做饭,又烧水,那天热起来,能把人烤冒油,天冷的时候,我们就缩在炉子边烤火。” 刘利民也追忆起了往昔,脸上露出迷蒙之色,问道:“我记得,有次工棚着火了,你还冲进去就救火了对不对?” 老王师傅手掌蹭蹭围裙,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冲进工棚救火的不是我,是老刘,他在总务后勤做采购员呢,他因为救火,胳膊上落下了一块疤。” “哦,对对,是老刘,我还给他申请奖金来着,奖励多少来着?”刘利民脸上又露出迷茫之色。 沈岳良看着他,此时才觉出他的不对劲儿来,他这一脸的茫然,就像是迷路之人,忽然就找不见方向了,可怜又无助,跟刚开始见到他那精神抖擞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一时间,他心里不知道是难受还是释然,他忙接口说:“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老王师傅又和刘利民追忆了些以前的事儿,沈岳良便发现,越是隔得久的事情,他反而记得更清楚,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他却都不记得了,沈岳良便越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时,过来给老书记接风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都是依旧处在中层以上领导岗位的,老书记之前的老部下。 老书记挨个认认,握手,头脑清晰,语言流畅,一度让沈岳良以为自己的判断错了。 直到涂主席过来,附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才又重新肯定自己的猜测,看向老书记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因他而倍感憋闷的心也就释怀了。 毕竟,谁也不能和一位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去计较。 据涂主席说,他打了电话给老书记的家人。家人们还不知道他来了海州厂,只以为他去了干休所找老朋友去了,他以前也经常如此,在那边一住就是几天的时间,那边有医生,也有专人照顾,家人也就没多操心,却没想到,他竟然跑到海州厂来了。 刘利民老书记两年之前被判定得了老年痴呆症,因着他老人家好面子,得了这种病的事儿就一直没往外说,最近这一年来状况更严重了,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但坏的时候就和三岁小孩子一般。性格也有了巨大的变化,更加的偏执,我行我素,谁的话都不听。 他的家人知道他来了海州厂,也很担心在这边弄出些什么事儿来,毁了一世英名,正往这边赶,准备把他接回去。 至于他为什么忽然想来海州厂,他家人猜测着,应该是听了某些人的话,据说他最近总是接到长途电话,每次他都偷偷躲在房间里接听,家人问,他也不肯说,只是经常在家里批评海州厂,从政策到现任领导,都批评个遍。 刘利民一向都很关注海州厂的动向,报纸上但凡有海州厂的信息,他都会仔细阅读,以前看到这些新闻还都很欣慰,觉得继任者们没有辜负自己这个前辈打下的基业,让海州厂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可最近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说的还都是从报纸上无法获知的,厂里的内部信息,他家人猜测,该是有人忽悠他跑来海州厂的。 涂主席将着一信息告诉了秦今朝,感慨着说:“英雄迟暮啊,没想到那么硬朗、精明的老书记竟然得了老年痴呆症,还被人撺掇着,当枪使。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要是让我抓到,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猜测被印证了,秦今朝也说不出心里头是怎么滋味,他轻舒口气,说:“走吧,咱们去给老书记接风洗尘。” 对于一个脑子不好使了的老人,自然不能再跟他一般见识,他的家人就快来了,哄着、捧着,然后将他送走就是。至于撺掇他来的人,左不过就是那些一直跟他有联系,且能够对他产生影响的人。 很快,参加接风宴的人都到齐了,刘利民坐在主宾座位,沈岳良和秦今朝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再次见到秦今朝时,刘利民沉浸在见到众多老熟人,被人不停恭维着的喜悦中,没对他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等到大家都做好了,刘利民却向门口张望起来。 有人就问,“老领导,你找谁呢?” 刘利民说:“段军,董学农还有梁英坚呢?他们怎么没来,不知道我要来吗?” 一瞬安静,在座各位目光全都集中在刘利民身上,而后又各自收回,没人言语。 秦今朝转头看了眼刘利民,闹不清楚他是故意问的,还是忘了这几人已经走的走,撤职的撤职,没一个还在中层领导干部岗位上。 沈岳良也有同样的疑惑。 实际上,他和秦今朝认真讨论过要不要让段军出席这次的欢迎宴。他毕竟是老书记的内侄,是实在亲戚。这位段军自从被撸了职务后,将违法所得全都还了回来,在新岗位上也算是老实,觉得让他出席也算是给老书记面子。 不过,两人讨论完后,还是没让他出席,毕竟是以海州厂名义开的欢迎会,在座的都是中层以上领导,混进来个犯了错误的段军并不适合。 虽然有秦今朝帮着保密,但段军受贿索贿的事儿在海州厂本不是秘密,他突然主动辞职,厂里职工们便有了很多猜测,最后一致都认为,他是事发才被动辞职的,几近于真相。他本在厂里人缘就不好,这下更是有大快人心之感。 刚来的路上,涂主席猜测着,那个背后搞鬼的人是不是段军。秦今朝却觉应该不是,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在,他本就不是被冤枉的,没将他移送到公安机关,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即便是搞出事来,他也翻不了案。搞这一出,完全是损人不利已,没有必要。 “怎么都不说话了?”刘利民环视一圈,疑惑地问。 涂主席往秦今朝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朝自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便开口说:“老书记,你还不知道吗?董学农因为男女关系问题,被沙厂长开除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刘利民脸上露出疑惑,而后又恍然的表情,接着,脸色一沉,有些痛心地说:“他呀,可惜了!” 他没有再问梁英坚和段军,大家都松口气。不管刘利民问这些话的目的如何,但面对着这么一位老同志,大家还是想要维护他的面子的,因为不管是梁英坚还是段军,下台得都不光彩。 菜陆续上来,因着厂规规定,上班时间不允许饮酒,大家便以茶代酒,纷纷起身,给老书记敬酒。 先是沈岳良,再是秦今朝。 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盯着,唯恐刘利民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或者做出什么举动,幸好,他并没有,他感慨地说:“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秦今朝笑着,喝了口杯中的茶水,说:“只是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岗位上罢了,在座诸位都是老书记在的时候就提拔上来的。” 林玉峰、水原车间的祝主任等忙借口说:“是啊,老书记,我们还在原来的岗位上。” 刘利民看看他们,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一轮酒敬下来,大家吃着喝着,聊了一会儿天,老书记精神明显开始萎靡下来,吃了些身边沈岳良给他夹的菜后,就说饱了,吃不下去了,而后就不停地打哈欠,说话也词不达意了。 沈岳良见此,便叫来自己的司机,让金安和林玉峰两人将刘利民搀扶着,他自己亲自护送着,去招待所里休息。 众人目送着小轿车开走,才重新回到小食堂里,继续吃饭。 涂主席便将老书记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事情说了,大家惊讶之余,又觉得正常,这样,他的所作所为就说得通了,老糊涂了嘛。 总务后勤的王主任感慨,“年前我刚刚带人去家里探望他,他也没跟我们说生了这个病,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没想到,唉!” 大家纷纷为老书记感到惋惜。 第103章 晚间时, 秦今朝跟颜丹霞吃完了饭,正说起刘利民的事情,家中的电话便响了。 待等秦今朝挂了电话, 颜丹霞拿起外套, 正准备穿, 今天,英语课第一天开班,她要去当英语老师了。 “谁啊?”她穿了外套, 又戴上围巾还有手套,问着。 “刘利民老书记。”秦今朝也拿了大衣穿上, 说:“他让我去招待所一趟。” 颜丹霞有些的担忧,“是不是又要找你的麻烦?” 十有八九是了,他这次过来真正的目的还没有说,上午的时候自己突然就走了, 在饭桌上时, 还没说几句话他就困了,被送去宾馆休息, 这会儿想必是休息够了。 “放心,最多也就是说两句难听话而已, 我也没什么损失。”秦今朝说。 让自己过去,明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也还是要去的,不光是对于一位老领导的尊重,也是做给全厂职工们看的。 “嗯,他说什么, 你就当成耳旁风好了。”颜丹霞笑着鼓励他说。 秦今朝搂了自己的妻子, 轻声在她耳朵边说了什么, 颜丹霞的脸颊顿时红了,娇羞地看了自家丈夫一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说:“好”。 秦今朝立刻笑了,狠狠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我现在能扛十级暴风雨!”他又扬声,像是朗诵一般地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逗得颜丹霞直笑,轻轻推了自家丈夫后背一下,说:“可别,我心疼你受这无妄之灾。” 颜丹霞到海州厂的时候,老书记快要退休了,没有接触过,对他的印象不深,也没有特殊的记忆。对她来说,这就是个纯然的陌生人。 自家丈夫才摆脱贷款开办双氧水厂带来的争议,又要面对这位莫名其妙跑来指责人的前书记,她真是替秦今朝心烦。 要是在工作中,就是再苦再难,颜丹霞也觉得是应该的,会鼓励和支持,可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狗屁倒灶的事儿,却让人烦不胜烦。 但再不耐烦,也要去面对。 两人一块出了门,在厂门口分开,一个往办公楼四楼而去,一个去了位于厂区西边的招待所。 刘利民的房间在一楼靠里面的位置,服务员将秦今朝带了过去,帮着敲了门,这才离开。 “进!” 刘利民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秦今朝推门进去,见刘利民正歪坐在椅子上看着报纸,旁边放着个报刊架,上面摆放着的都是《海州厂报》。 见秦今朝进来,刘利民对他笑了笑,指指对面的位置,说:“坐”。 秦今朝坐下来,先简单问候了两句他休息得如何,晚上吃得怎么样,便紧接着问,“老书记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 刘利民把老花镜摘下来,将报纸放到一边,说:“是有些事儿要跟你唠叨唠叨。我是听说了你借贷款的事情才着急赶来的,作为一位将毕生心血都洒在海州厂的老同志,我着实担心你这样太过急功近利,会毁了海州厂!” 这会儿的刘利民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像个苦口婆心的,看待败家子的小辈。 秦今朝不知道,如此强烈的反差是否也是老人痴呆症导致,他笑了下,说:“不知道是谁将这些事情告诉您的,去打扰您的退休生活?” 刘利民摆摆手,说:“是谁说的不重要,海州厂这么大的事儿,传得整个化工系统尽人皆知,我知道也实属正常。” 秦今朝说:“那想必,告诉您这个消息的人,没有同时将我在新年联欢会上的一番话讲给您听。”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将自己那番话挑拣重要的内容跟刘利民复述了一遍,说:“这就是我想办双氧水厂,必须借贷款的原因。因为您是海州厂的老领导,因着您对于海州厂的热爱,我愿意再一次解释给您听。” 刘利民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点燃了一根烟,抽着抽着,眼皮就一劲儿地往起眯。 “老书记。” 秦今朝轻轻叫了一声,刘利民仿佛没听见一般,他便又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喊了一遍,刘利民这才恍然地睁开眼睛,好似才发现对面还有个人似的,迷茫地看了他几秒钟,才认出来,说:“是秦厂长啊,刚刚说到哪儿了。” 眼看着烟快要烧到手了,他连忙将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 秦今朝笑着,站了起来,说:“老书记,您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唉……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刘利民有些急了,连忙开口说。 他刚刚的一系列表现看起来不像是家的,好似糊涂一阵儿机敏一阵儿的样子。 秦今朝停住脚步,看向刘利民,等着他在开口。 刘利民从沈岳良那里得知,明天家里人就要过来接他了,通知了家里人,也就意味着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病症了。他心里头懊恼得很,想来想去,还是得找能拍板的人,这才单独给秦今朝打了电话。 “秦厂长,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秦今朝重新坐下,笑着说:“老书记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刘利民:“那我直说了,我希望重新回到海州厂来工作。我的一些老伙计最近纷纷被乡镇企业聘用,去做了技术指导,说实话,每个月工资不低,也有化肥企业想要请我出山,但我没去,还是想着,能给海州厂做些什么,发挥余热。” 秦今朝平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刘利民说:“我退下去这些年,生活还是和海州厂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毕竟是我奋斗了一辈子,奉献了毕生心血的地方,我对海州厂比对子女们还要亲。我只希望,余生还能继续为他服务。秦厂长,你就当是我这位老前辈的最后一点心愿!” 正如刘利民自己所说,刚退休的那两年他带带孙辈,享受下生活,日子过得还是挺有滋味的,但时间久了,就总想起以前工作时候的事情,尤其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后,一阵阵儿地犯迷糊。有时候,早晨起来,穿戴整齐,提着文件包就要出门上班,等走出门外,才惊觉门外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海州厂,这才恍然,自己已经退休,已经不在海州厂了。 有时候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海州厂的报道,虽然报道中充满了溢美、赞扬之词,他也觉生气,觉得海州厂现任领导背离了社会主义国有企业发展的道路,越跑越偏,恨不能自己还是海州厂的书记兼厂长,能给海州厂拨乱反正。 多少次,他都拿起电话,想给海州厂打过去,批评下他们的做法,但想了想,他又放了下去,知道海州厂如今已不是自己的天下,实在没有必要打过去招人讨厌。 他也是每天读书看报的,知道改革,思想解放是如今社会的主流思想,有时候,他又觉得海州厂现任领导人的做法并没有不对,觉得他们如今将海州厂经营得这般好,应该深感欣慰,为他们而骄傲。 这么截然相反的两种矛盾情绪,刘利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老年痴呆症造成的,反正,随着病症的加重,他对海州厂的执念就更深,清醒的时候关注着海州厂的动向,批评大骂沈岳良和秦今朝,不清醒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是书记兼厂长,每天都想要去上班。 最近,医生帮他换了中从外国进口来的新药,他吃了之后,感觉自己好了许多,脑子好用了,思路也清晰了,犯糊涂的时候也少了,但心中对于海州厂的执念却更深了,想来想去,他决定来海州厂看一看,了却自己的心愿,但是这么一看之下,他就生出了想在这里继续工作心思。 沈岳良和秦今朝,一个老实巴交,没人管人能力,当个总工已经是他着力提拔了,这样的人却当上了海州厂的厂长,还成了秦今朝的傀儡。 秦今朝,还不到三十岁,一个阴险狡猾的年轻人,心胸狭窄,一上台后,就清除异己,提拔自己人,靠着家庭背景、人脉关系,走到了现在,这样的人,人品差,由他来带领海州厂,不定会给带进沟里去! 这两个人,他一个都瞧不上!深深为海州厂着急。 这才有了这次海州厂之行。 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刘利民等着秦今朝的回答,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又补充说,“当然,我不要求恢复原来的职位,看看哪里有空着的岗位,让我管管人,管管生产,都可以,只要能让我在海州厂工作,每天看着高高的造粒塔,听着火车的鸣笛声,我就满足了。” 秦今朝笑,说:“您老人家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儿,这样吧,我将您的意思汇报上去,集体表决后,再给您答复好不好?” 刘利民岂能不知道这是他的敷衍之词,多大个事儿,还需要集体表决?但这个借口却又是合情合理的,他以前也经常用到。 他沉了下脸之后,又笑了起来,说:“那就麻烦秦厂长了,我想,我这个老家伙在海州厂应该还能有点威望,我回来,对海州厂,应该是个好事儿。” 秦今朝笑着点点头,又跟刘利民说了两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被服务员殷勤地送出招待所大门后,秦今朝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干涩的笑容,摇了摇头。 第104章 同一时间的颜丹霞, 正在办公楼四楼的中型会议室里,给报名参加英语课程的妇女同志们上课。 她没有参考初中英文课本,从音标开始讲起, 而是直接教单词, 从日常用语的“thank you”、“bye bye”等教起, 让大家死记硬背地记住读音、意思。 “thank you就是谢谢你的意思,thank是谢谢,you就是你, 大家跟我一起读,thank you……” 颜丹霞用自己拿空心钢管做成的教鞭指着黑板说道。 下面想起参差不齐的朗朗声音, 夹杂着几声非常明显的笑声。 颜丹霞往笑声的方向看过去,见是几名女同志边读边笑,很有些笑不可遏的样子。 颜丹霞叫了其中一名笑得最厉害的女同志站起来,问:“为什么笑成这样?” 那位女同志收敛了笑容, 非常紧张, 又有些胆怯,说:“我就是觉得英语怪怪的, 叽里呱啦,跟鸟语似的, 我一念,就想笑。对不起,颜老师,我以后不敢了!” 女同志忙忙解释着,唯恐颜丹霞将她撵出去。 颜丹霞让她坐下,朝着众人说:“英语是门语言,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 加拿大等等好几个国家说的都是英语, 是目前世界上的通用语言,应用非常广泛。我希望大家来报名学英文,不是为了看稀奇,觉得好玩,看个热闹,而是像多掌握一门技术一般地,多会一门语言,将来也许能够用到,也许用不到,但不管用到还是用不到,都能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增加自己的见识,更加了解到外面的世界。”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坐在旁边位置,一直在认真听课的吴兆仙连忙站起来,说:“颜老师,我代表各位同学表个态,以后,我们一定端正学习态度,认真学,好好学!” 颜丹霞朝她笑着,压手示意她坐下,说:“好,我们继续学习。” 一个小时的课程转眼就结束了,颜丹霞给同学们布置了课后复习的内容,便宣布下课。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剩下吴兆仙留到最后。 “颜老师,你讲得真好!”她夸奖着,见颜丹霞正准备擦黑板,连忙将板擦抢过来。 颜丹霞笑着谦虚了两句,她是头一次当英语老师,但是自从接受了吴兆仙的邀请后,就开始思考该怎么教这些成年人英语,最后才制定了现在的教学计划,然后就开始认真备课,虽然嘴上谦虚着,但内心里觉得自己这堂课讲得很不错。 “不过,下堂课,大概学生就不会这么多了。”她客观地说着。 当老师,不光要输出知识,还要考虑到学生们吸收得如何。她注意到,很多女同志一开始是抱着好奇的心理,很专心致志地学习,但是学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是感受到英语不是那么好学的,还是好奇心被满足,丧失了兴趣,开小差的,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的,一劲儿往窗外看的,跟职工学校里那些不爱学习的中小学生,没啥区别。 吴兆仙点头,一开始放出要开英语班的消息,且老师是颜丹霞时,好多女同志一哄而来过来报名。 吴兆仙声明:如果报名,就必须坚持来上课,且结业的时候还要考试,考试成绩还要公布出来时,有些头脑一热的,或者目的不纯,就想跟厂长夫人套个近乎的,便打消了念头,还剩下这一班,四十多名学生。 对这剩下的四十人,吴兆仙也依旧给了一次尝试的机会,可以先上一节课,上完之后,不想再上的,可以及时退出,如果还想继续学习,就得坚持下去,并参加结业考试了。 “能留下二三十人真正想学习英文的就行,留下的都是真心想学习,反而更好。”吴兆仙说。 颜丹霞点点头,收拾好了课本,放在挎包里,跟着关好灯,锁了会议室门的吴兆仙一块出来。 因着颜丹霞平时的工作比较忙,吴兆仙也不好占用她太多的业余时间,一周就只安排了一节英文课程。颜丹霞也觉得一周一节比较好,学习英文,有老师教固然是好,但更多的是需要自我学习能力。 就比如她给同学们留的课后作业,是背会十个日常单词,还有五句短句,她将单词的意思,还有发音都用汉语拼音标注好了,大家只要是下了苦工,死字硬背就可以。 专职的英文老师或许会说,用汉语拼音标注这种方法不科学,但颜丹霞却觉得这种方法更适合于成年人,毕竟大家也不是要系统地学习一门语言,这种方法简便、易学。 两人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正看见秦今朝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吴兆仙揶揄地笑,“你们夫妻俩这感情真好,就这么两步路还来接你。”她说完,跟秦今朝打了声招呼,便快步走了。 “你怎么在这儿?”颜丹霞笑着问。 秦今朝拿过她肩膀上的背包,说:“从招待所出来,就来了办公室,等你一块回去。” 两人没再多聊,回到了家里,颜丹霞才迫不及待地问:“老书记没为难你吧?” 秦今朝笑着摇摇头,帮她将挎包挂起来,然后脱了大衣,跟颜丹霞简单说了老书记的要求。 颜丹霞防寒服脱了一半,顿了两秒钟才继续脱,说:“他这……希望我上了年纪后,脑子别犯糊涂。” 她都不用问,也知道秦今朝不会答应的。且不说老书记得了老人痴呆症,根本就不适合再工作,就是适合,谁愿意给自己弄个“太上皇”回来? 就老书记这个左看不惯右看不惯的样子,要是真来了海州厂,非得把厂子弄得鸡飞狗跳不可,那些被按下去的,已经适应了秦今朝工作作风的人又得蠢蠢欲动,这两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让老书记回来海州厂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管他是真为着海州厂好,想要发挥余热,还是想念以前艰苦奋斗、一呼百应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属于刘利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啊,还是应该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为好。 这句话,他是说给刘利民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老书记这样,大概不光是因为脑子不清楚,还是因为不甘心吧。 隔天,刘利民老书记的两个儿子便赶到了海州厂,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也都在化工系统内工作。海州厂建起来的时候,他这两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刘利民并没有将他们调过来。 依旧是沈岳良和秦今朝一块见的他们,给足了面子,这两位刘同志也很客气,一见面就先道歉,说了刘利民的病情,列举了他最近这段时间的反常之处,说家人看护不周,给海州厂造成了麻烦等等,态度很诚恳,之后就表示立刻就带老书记回去。 沈岳良客气地挽留了下,两兄弟便说还得带父亲回去吃药,说他已经断了两天的药,得持续吃才能有效果云云。 也不知道父子三人在招待所里是怎么谈的,反正刘利民老书记是跟着两兄弟上了吉普车。 如同迎接时那样,一群人又目送着老书记离开。 等吉普车的身影消失不见,沈岳良才放下不停挥舞的手,叹口气,说:“都回去工作吧。” 秦今朝没有和别人提老书记想要回来工作的事儿,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知道,反正没人提。 下午,涂主席又端着他的大茶杯来了秦今朝办公室,一脸有秘密要说的表情。 也不用秦今朝问,他就主动开口,说:“我让人去查了这段时间从海州厂打到老书记那边的电话,终于让我查到了谁在背后搞鬼。” 秦今朝也挺想知道的,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说:“是总务处的行政主任孙兴明!” “是他?”秦今朝着实觉得意外。 孙兴明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服务于退休老干部,一些年节福利,医疗费用报销等等,都归他统筹管理。 年前,也是他陪同总务处长一块去探望了老书记,他平时和老书记之间打电话交流,也实属正常。 “确定是他吗?” 涂主席肯定地点头,说:“他要想打长途电话,一是填申请,去后勤总机办公室打,要么去邮局花钱拨打。怪就怪在,后勤总机那里就没有他的申请记录,邮局倒是有好几条!你说,要是没有猫腻,他干嘛放着免费的长途不打,非要去花钱?” 秦今朝点点头,确实不合常理。 涂主席:“这个孙兴明,真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让老书记过来搅合一趟,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并不知道刘利民跑这一趟的真实目的,秦今朝便也没说。也许是孙兴明逗引起了老书记重回海州厂的心思,也许是老书记先有了这个心思,才逗引得孙兴明跟他透露海州厂内部这些事情。 孙兴明这个人,工作做得很认真,对于厂委、党委下发的政策、规定都能执行到位,平时也不言不语,不争不抢的,平时也不会多嘴多舌,不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个人。 厂里管理人员的调整变动,也没有波及到他,秦今朝也想不通他这么做图什么。 待涂主席离开,秦今朝将总务处庞处长叫了过来,将涂主席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说道:“不知道这位孙主任是出于什么目的和老书记说了这些,导致的结果就是老书记拖着生病的身体,瞒着家人,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赶来海州厂,路上,要是出了问题,谁能负责任?” 庞处长也是接待了老书记一行人中的一个,自然知道老书记来者不善,心里头也在猜测着到底是哪个没脑子的,把这位大佛招来的,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手下,不由得心里头咒骂孙兴明脑子坏掉了,在秦今朝眼皮子底下干坏事,还这么快就让人查出来了,他是不知道秦今朝这人手段多狠,还是嫌自己的日子太好过? 秦今朝没找他的茬,他倒是先给秦今朝找麻烦了! 庞处长忙说:“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如果是有心,我一定严肃处理他,要是无心,我让他写一份检讨,深刻地反省自己的错误。” 秦今朝不用想,就知道问出来的结果肯定是无心的,庞处长这就是想要保下孙兴明的意思了,便也给他这个面子,说:“你的人,你自己看着管。”而后又半开玩笑地说,“再一不可再二,你是他的领导,如果下次再出现问题,我就只好找你了。” 庞处长忙站起来,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说:“我一定管好他。” 【📢作者有话说】 收尾了,大概还有一两章就完结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全文完结】 第105章 晚上, 秦今朝和颜丹霞两口子吃完晚饭,秦今朝到楼上卧室的衣柜里去收拾明天去燕市出差需要带的衣物,颜丹霞就在旁边帮忙, 她能将衣服叠成正正方方的, 叠放在提包里, 十分节省空间。 这次到燕市去出差,是为着“管控一体化项目”,是入选“七五”项目后, 项目组和计划委员会的第一次见面,需要汇报下对于这个项目的长期计划, 短期目标,以及时间节点等,以便于计划委员会对项目的追踪、考核以及提供相应的帮助。 祝焕之教授作为项目组的组长,将汇报的机会让给了秦今朝。 秦今朝自己选好了做汇报当天要穿的衣服, 颜丹霞帮他放在最上面, 又将给秦志远和崔胜芳带的礼物放到另外一个提包里,又检查一遍, 才拉好拉链。 汇报很顺利,受到计划委员会成员们的一致赞赏。 祝焕之教授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年轻、朝气蓬勃,充满着干劲儿的秦今朝,欣慰地笑了,说:“你可以出师,真正独当一面了。” 秦今朝忙说:“还不行,也就是您在我身边, 我才能底气十足, 您得继续保着我才行。” 他的表情像个撒娇要糖吃的孩子, 祝焕之一时间忘了他已经是个二千多人大厂的实际掌权者,哈哈笑着说:“好好,我保着你!” 秦今朝趁机说:“老师,你和农业大学的鲁怀教授是不是认识?我想去拜访下他,您帮我引荐下呗。” 祝焕之:“引荐倒是没问题,你找他做什么?” 秦今朝:“还是为着海州厂多条腿走路问题,他是农业方面的专家,海州厂的产品本就是作用于农业上的,我想着和他聊聊,是不是能有些新的思路。” 祝焕之点点头,说:“你的想法很好。”他看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目光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这样的弟子,便是一辈子为他保驾护航又如何,他心甘情愿。 隔天,秦今朝便出发去了农业大学。祝焕之本来要跟着一起过来,亲自给两人做介绍的,但秦今朝觉得这样有种送小孩子上学的感觉,让人觉得不靠谱,就没让祝焕之跟来。 农业大学位于燕市的西边,距离燕市动物园也就四五站公交车的距离,不远处,就是首都图书馆,不过此时已经成了工地,据说准备在原址上重新修建。 秦今朝上小学的时候,首都图书馆还在营业中,那时候他没少坐着公交车过来看书,可惜后来,图书馆被迫关闭,直到前些年才开始重新营业。 农业大学校园很大,秦今朝从门口进去,边开车,边问路,大概开了七八分钟,才终于找到鲁怀教授所在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正在摆弄着窗台上一字排开在晒太阳的绿色幼苗,头发花白,脸色黝黑,生着皱纹,猛然看上去,像是课本插画里面的农民伯伯。 鲁怀教授今年五十多岁,跟常四海、祝焕之教授他们年纪差不多,都是五十多岁,但这位老人家看上去却比这两人大了一大截。 秦今朝只听过他的名字,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虽然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但怕认错,也没敢贸然称呼他,只是笑着说:“您好,我叫秦今朝,是祝焕之教授的弟子。” 那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说:“你就是秦今朝啊,你好,我是鲁怀。” 还真是鲁怀教授,秦今朝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敬意,这样的外貌,一看就是风吹日晒,常年在田间地头搞实验的结果。 秦今朝伸出双手,跟他握手,说:“鲁教授,久仰大名,我是慕名而来。” 鲁怀教授爽朗地笑了两声,说:“我也是久仰你的大名,海州厂最年轻的副厂长,你们厂生产的雄狮牌尿素化肥,可是我们搞农业的好朋友啊!昨天接到祝教授的电话,我就在等着你来了。实不相瞒,自从知道你跟祝教授的关系,就想着能跟你见一面,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鲁怀教授的性格和他的外貌一般,朴实无华,说话也很实在。 秦今朝露出惊讶的表情,问:“看来,我和鲁教授想到一起去了。您想见我也是因为化肥的事情?” 鲁怀教授裂开嘴笑,“看来你找我也是这事,正好,正好!” 秦今朝也大笑起来。 鲁怀站起来给秦今朝沏茶,说:“给你尝尝我珍藏的绿茶了,一般人我可舍不得。” 不大一会儿,茶香扑鼻,两人就着茶香气,说起了正事儿。 “……我一直关注着国内、国际关于化工、肥料的期刊,也对国内的化肥行业有一定的了解。自二战后,尿素再没有过较大的改良,在农业生产中,还是一直利用单一的氮元素,作为肥料的来源,但是同一块地,反复施用氮肥后,所产生的肥力会越来越低,我想着,如果能够改善这种情况,发明一种新型肥料,无论对于海州厂还是农业,都是个巨大的突破利好。” 秦今朝说话的时候,鲁怀教授不停在点头,等话音一落,他伸出手指来,有些激动地点着秦今朝,笑着说:“要不是跟你不认识,我都怀疑之前我跟你聊过这些,你呀,是说到我的心缝里了,最近一年,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庄稼要想长得好,种子、土地缺一不可,我们解决了种子的问题,肥力跟不上也是白搭。” 他说着,手在凳子边上摸索着,不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两扎长的烟袋锅子来,尾端系着个粗布荷包。他将荷包接下来,抻开口,将烟袋锅子顶端的铜制烟锅伸进去,挖了一锅子的烟沫出来,而后划跟火柴给自己点上,美滋滋地抽上一口。 秦今朝看得有些发愣,怀疑如果此时面前有铺炕,鲁教授肯定会将腿盘起来。 烟味很冲,秦今朝有些不适应地咳嗽了一声。 鲁教授这才后知后觉地问:“呛到了吧?这是我自己种的烟叶,叫大叶黄,冲得很,不过抽着过瘾。” 瞧着鲁教授竖起大拇指,想要按灭烟锅子,秦今朝忙阻止,说:“我就刚刚冷不丁闻到不适应,这会儿没事了,您抽吧。” 对于烟瘾大的人来说,抽上一袋烟可以缓解疲劳,让思路清晰起来,有助于两人的谈话。 鲁教授就又抽了两口烟,说:“我想着,要是能有一款长效的,复合型的肥料就好了。可以减少施肥量,提高亩产量。” 复合型肥料?秦今朝顿觉脑中一亮,说:“这倒是个思路!” 鲁教授:“我做过一个实验,如果氮肥的利用率比现在提高1%,则可以增产粮食大概130-150吨之间!” 秦今朝暗暗惊讶,一是惊讶于这个巨大的数字变化,二是惊讶于鲁教授已经做到这一步。他心中涌起惊喜,这次收获太大了! 自己想要进行的尿素改革,才只是一个想法,而鲁教授已经有了很明确的思路! 如果能够实现尿素的更新换代,不光能让海州厂立足更稳,甚至可能走在世界前列,更能够推动国家农业的发展! 秦今朝:“鲁教授,我们海州厂准备成立一个尿素改革小组,诚挚邀请您参加进来,并且担任农业技术顾问!” 鲁教授将烟袋锅子往桌子边上一放,答应说:“成,既然咱们目标一致,就合作,一起搞研发!” 返回海州厂的路上,秦今朝心里头盘算着,海州厂多条腿走路的格局基本上已经形成。 第一就是搞好海州厂的本职任务,也就是合成氨和尿素的生产,继续在技术改革和改进装置等下功夫; 第二就是和祝焕之教授等合作的“管控一体化”项目,这是个需要长期研发、细化的项目,待等完成后,必然像全国的化工企业,甚至是其他生产类型企业推广,也是为海州厂谋求的一条生路。 第三就是拓展生产业务,搞“化肥、化工”一体化,比如开办双氧水厂,这是一次尝试,后期如果效益良好,还会继续引进化工行业其他生产设备。 第四就是研发新型复合化肥产品。 目前,这四项主要工作都在同时进行中,有短期内就能看到效果的,也有几年之后才能出成果的,但不管是那种,都是未来的海州厂懒以生存的关键。 他呼出口气,有了这几条腿,有了他给奠定下来的基础,即便是不久的将来,他调离海州厂,只要按照他的思路继续发展下去,海州厂就能继续保持着现在的辉煌,且越来越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106 完结章 1983年7月, 海州大化肥厂下属的双氧水厂历经三个月半月的建设,正式竣工。 秦今朝、沈岳良,还有化工部、赵北省领导, 还有其他专程过来参加开工仪式的企事业领导们一起, 在双氧水厂房门前, 进行了隆重又热闹的开业剪彩仪式。《化工报》、《海州日报》等四五家新闻单位的记者纷纷到场采访。 台下参加活动的职工们,或是兴奋激动,或是无精打采。 这种职工们, 都是从海州厂各个部门、车间里面挑选出来的。一共一百五十人,而少了这一百多人, 丝毫不影响其他部门和车间的正常工作。 自从绩效考核制度施行后,不再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大家的工作积极性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自然而然地提高了, 厂内冗员的情况就越加明显。 有时候, 不是工人们不想多干活,而是一个岗位两三人同时在干, 就是再努力,每个人分到的活儿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针对于这种情况, 在双氧水厂还是个落实在纸面上的构思之时,秦今朝就提出了不再招工,而是利用好现有工人,让冗余人员流动到新岗位上的政策。 这个政策,虽然使得很多人倍感意外,但秦今朝提出这个政策的时候有理有据, 旁人也无法辩驳。 要知道, 很多人听说海州厂要建双氧水厂的消息后, 想法设法托人、找关系,想要塞人到海州厂来。 海州厂但凡有些权利的大小领导,都被困扰过。要是以前,正值招工的时候,安排个人进厂,不算个事儿,但如今想要走后门,就没那么容易了。秦今朝这个政策一公布,倒是也让他们有了回绝的借口。 去双氧水厂的名单,是由各部门、各车间主任推荐的,这其中,有部分人是主要要求调职的,有一部分是被迫的。 前者是到新工作单位上,寻求职位上的突破,后者则是绩效评比上不占优势,被像是甩包袱似的甩出来的。 这也是现场有人欢笑有人犯愁的原因。 对此,秦今朝亲自召集双氧水厂的大、小领导们开会,让大家注意职工们的思想情况,并进行一对一的思想教育,务必让职工们不要就此消沉,给大家灌输“只要肯努力,用心工作,在新的岗位上照样发光发热,而且,双氧水厂评级、晋升的机会更多。” 也让工会宣传部的同志们在广播中,在板报上,做倾向性的宣传,号召那些以前绩效不好,在工作岗位上表现不佳的,从头开始,在新的岗位上做出个样子来,给自己争争气。 不管主动也好,迫不得已也好,绝大多数职工都能认清现实,意识到如今的海州厂不是能够混日子,耍小性子的地方,真的消极怠工,领导真能将他调去扫厕所,于是都开始调整心态,在参加了一个月的脱产培训后,进入到了新的工作岗位。 开业当天,赵北省医疗化工公司,消毒水厂等几家单位和双氧水厂签订了订货合同。这一消息传来,职工们纷纷激动起来。 有人买货,就意味着效益好,效益好就代表着奖金高。 双氧水厂完全走的是“市场制”的定价体系,卖家高,利润高,只需要上缴一小部分利润,大部分利润留在厂里,自行支配。这部分利润,除去还银行贷款的钱,还能有大笔的盈余,即便是只将其中一小部分用在职工福利上,也相当可观了。 这么想来,好似被“发配”到双氧水厂,也不是件坏事。 再加上因着秦今朝的秘书,涂主席的儿子小涂被安排进了双氧水厂担任领导职务,便有人说,小涂可是秦厂长的左膀右臂,关系好得很,要是双氧水厂不好,秦厂长能让他的亲信来吗? 大家想想,便觉非常有道理,最后那一点点不甘心也不见了。 不知道是奖金和福利的激励,还是厂里的思想教育让他们起了争气自强的心,总之,一个月的生产任务下来,双氧水厂提前一周就超额完成了生产任务。 担任双氧水厂外联、运销工作的销售经理小涂顿觉身上担子重了许多。生产出来的产品多了,就得自己主动出去找买家了。 不过,经过他之前的调查,包括赵北省在内的相邻四个省,以双氧水作为原料的企业有哪些,每年需要多少吨双氧水,主要从哪些厂家进原料,目前还有多少的市场份额空缺,他心里头都有一本账,主动去找买家,也不是困难事儿。 等双氧水厂正式运转起来,所有对秦今朝贷款开办双氧水厂的质疑通通消失,一时间,海州厂内处处都是对他的赞誉之声。 听到这些声音,颜丹霞心情很舒畅,觉得事情本应该就是这样。 “就这么高兴?” 秦今朝从英文杂志里抬起头来,笑着跟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桌子上摆弄一堆金属材料的颜丹霞。 “嗯,高兴!”颜丹霞朝着自家丈夫粲然一笑,而后用钳子将其中一个金属薄片弯成了圆形。 她想做一件金属摆件送给刘艳娟作为新婚礼物的,后来想想,还是送她暖壶、枕巾这些,更有实用性,但已经想好了该怎么个什么样的摆件,舍不得这个创意,索性就继续做下去。 秦今朝放下手中的杂志,凑到颜丹霞身边来,问:“你想做个什么?” 颜丹霞:“刘艳娟说她准备一结婚就要小孩,所以我想送她一个母亲抱着孩子的金属画。” 秦今朝:“那现在,这幅画归我了对吗?” 颜丹霞觉得这话有些怪,不过他说得也没错,便点点头,但马上又意识到秦今朝话里有话,她不确定地问:“你想要孩子了吗?” 秦今朝肯定地点点头,说:“我们以前可能想错了,总想着先干工作,将工作干好了,再生孩子,就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但工作是做不完的。” 他当初之所以提出晚些要孩子,主要考虑的是颜丹霞,不想让她一结婚就面临着怀孕、生子,让她把时间都蹉跎在怀孕、坐月子上,把她的才能、天赋都给埋没了,想让她有自己的事业,想让她得到公平的待遇。 经过三年的努力,这些都实现了,也是时候该开始考虑要小孩了。 其实,颜丹霞最近也在考虑要孩子的事情,大概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母性就会泛滥,她以前对小孩子没什么感觉,现在却很稀罕那些香香软软的小孩子,也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抱一抱。 厂医院的妇科大夫也建议她早些要孩子比较好,否则年纪越大,怀孕越难,生产遭遇的风险性也更大。8月份她过了生日,就满29周岁了,正好卡在高龄产妇的边儿上。 秦今朝的提议正合了她的心意。 瞧见颜丹霞点了头,说了声:“好。” 秦今朝立时便伸了手过来,将颜丹霞拉起来。 颜丹霞冷不丁被拉起来,给吓了一跳,有些嗔怪地说:“干什么?” 秦今朝笑,又拉了她一把,将她从桌子里头拉出来,而后双臂一弯,将她拦腰抱起,就往楼上卧室冲,“你说干什么,当然是造小人去啊!” “啊?”颜丹霞长臂搂住秦今朝的脖子,“这么快吗?” 两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决定了这件大事儿,而且马上就要实施,是不是太快了? 秦今朝慢下脚步来,说:“不一定一次就能中,当然要多多努力,事不宜迟,就要从现在开始做起。” 颜丹霞瞧着他眼中桃色的光芒,“哧”地笑了,说:“借口!” 秦今朝哈哈笑,加快脚步奔向卧室。 虽然已经结婚近三年,但两人一直对夫妻生活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再加上年轻、体力好,这次又以要小孩的名义,少了安全套的隔阂,两人愈加激动,一直到到凌晨一点多,才云消雾散,骤雨初歇。 两人相拥在一起,轻轻地喘息着,回味着刚刚的美妙,身体很疲惫,但都没有睡意。 “你说,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颜丹霞懒懒地说。两人以前也会讨论孩子,对于孩子的性别并没有特别偏好,但还是挺好奇的。 秦今朝温热的大手顺着身体曲线抚上了小腹,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行,只要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开开心心的,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行。” 颜丹霞笑,“你对孩子的要求真低。”她咯咯笑了两声后,接着问:“咱们在海州厂还能待多久?” 秦今朝:“我估计,短则一年,最多两年。化工部的牛副部长想调我回部里,占副部长希望我去吉化厂,不管去哪里,我都不可能再留在海州厂了。” 秦今朝什么事情都会和颜丹霞说,他一年之前,第一次从化工部领导那里听出想要给他调工作的意思后,就和颜丹霞说了。 那时候,他自然是拒绝了,手中好几项重要工作都在推进中,如果这个时候离开,项目可能就会中断,而后,再也捡不起来,前期所有的工作就白费了,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为海州厂以后做的布局也很有可能会失败,他自然不能坐视这样的结果。 他把理由和领导说了,领导也表示理解。可如今海州厂的几项工作,均已经稳定在进行中了,他秦今朝在不在海州厂,都不会影响进展,所以,领导们又再次提出调职的事情。 领导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海州厂的成功,充分证明了你的个人能力,你应该去更需要你的地方。你是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要去哪里!” 在秦今朝的规划中,海州厂也只是他的其中一站,他从来的那一天,就知道某一天会离开,只是,他希望海州厂的情况再稳定一些,他再离开。 “那你想回部里,还是去吉化厂?”颜丹霞侧过身来,从略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秦今朝的肩膀,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 “你呢,想到燕市去生活,还是去吉北省?”秦今朝询问颜丹霞的意见。 如果回燕市的话,颜丹霞的可选择性很多,凭着她自己的能力,七级钳工的身份,还有所获的各项荣誉,可以去化工部下属工厂继续做钳工工作,也可以去年中教育部刚成立的技工教育司从事技工教育工作,主要看她自己想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如果去了吉北省,可以在吉化厂工作,也可以去吉北省化工局,同样可选择性也不少。 颜丹霞不答反问,“你想去哪里?” 秦今朝将手掌从平坦的小腹上收回,给她盖上薄被子,而后隔着被子拥着她,说:“吉化厂曾经是国内超一流的工厂,职工多达六七千人,是海州厂所不能比拟的,七十年代的时候,被誉为是学大庆最成功的工厂单位,几乎所有国家级的,省部级的荣誉,都得到过,但最近几年,开始走下坡路,管理混乱,生产效率低下,内部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已经从一个被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大厂,沦为了草台班子。国家不希望这样一坐大厂就此倒下去,所以想让我过去。” 听秦今朝这么说,颜丹霞就知道了他的选择,有些担心地说:“如果去了那里,遇到的困难,解决问题的难度,恐怕是海州厂的很多倍。” 秦今朝笑,问:“你想让我去吗?” 颜丹霞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说:“只要你自己想去。” 秦今朝又将她搂紧了些,声音柔柔地问,“不怕我管理不好吉化厂,反而把自己陷进去?” 颜丹霞:“不怕,你肯定能管好了,即便是管理不好,跟前任几位厂长似的,及时抽身就好了,反正他们资历比你深,年龄比你大,你学了他们,不丢人。” 秦今朝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自家媳妇简直太可爱了,问:“你什么时候把后路都想好了?” 颜丹霞:“你总在我面前提吉化厂,我就知道你想去那里了,我自己也了解了些吉化厂的情况。虽然我想了后路,但还是坚信你能管理好。想去就去吧,我记事起就听人提过吉化厂的大名,那么大的一家工厂,那么多的职工,就此衰败下去,太可惜了。” 秦今朝呼口气,说:“好,那我们就再去吉化厂大干一场!” 他没有立刻答应占副部长去吉化厂,除了海州厂这边的工作,他想继续盯一下,安排好他离开之后的工作,还有就是,要用拖延政策跟副部长谈些条件,比如部里给予他的权利和政策,给他本人的待遇等等。 他不是大公无私,光付出不要回报的人。 如无意外的话,近期占副部长就会找他去燕市谈条件。 现在的吉化厂就像是长在化工部领导们心中的一块烂疮,如果不治疗,由着他溃烂,将会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请了好几名郎中去治疗,全都没治疗好,郎中丧眉搭眼地离开,这才想起了他这位因为海州厂而声名大盛的年轻“郎中”。 研究过秦今朝来到海州厂的一系列作为后,占副部长对秦今朝报以极大的期望。 因着前后派去了三四名“郎中”,都是满怀信心而去,待了不长时间就离开,吉化厂现在在化工行业内,就是个沾不得,谁都不愿意再去,唯恐毁了一世英名。 在这种情况下,秦今朝才有了更多和占副部长谈判的砝码。 “我们这次在吉化厂待的时间会更长些,等离开吉化厂,我们就回燕市去。”秦今朝说。 秦今朝如今还太年轻,早早回去化工部,并不利于以后的发展,便是不去吉化厂,他也会继续在海州厂熬到正职,或者去其他工厂,担任正职。 颜丹霞点点头,说:“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是生在海州市,还是吉北市。” 秦今朝笑着将她搂紧了些,说:“那就要看我们勤不勤快了!” 屋内顿时响起了暧昧的声响。 他们的前路还很长,海州厂只不过是他们人生之中的一段经历而已,即便前路有坎坷,也能相依相伴,心志坚定地共同前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了! 下本开 绿茶成长实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