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小饭庄》
1. 第 1 章
雪下了多日,一大清早,崔疏落就提着木桶,冒着寒风在院里铲雪,将雪熬融了,一家老小好用水。
“咳咳。”
崔疏落干的热火朝天之际,屋里响起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随后门帘掀开,一位面容苍白的妇人倚在门边:“疏落,你过来。”
“娘,有啥事?”提着半桶雪,崔疏落小小的身板不堪重负,几乎是一步一步捱过去。
内心一万句吐槽飘过,她好歹是坐拥千万身家的女boss,不说金尊玉贵,至少衣食无忧,哪里受过这种苦?
没错,几天前崔疏落穿越了。
她熬了三个通宵,在喝咖啡续命的时候胸口闷疼,再次醒来,就成了某古代社会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女孩,女孩姓崔名疏落,上有病弱的娘亲,下有面黄肌瘦的幼弟,就连原主自己,也是个纸糊的身子骨,她就提了区区半桶雪,就要了老鼻子劲儿,冷汗直流,恨不得心都跳出来。
一脸病容的妇人弯腰搭手,和女儿一起将桶提到灶前,声音嘶哑:“嘘,小声些,娘有话和你说。”
崔疏落才穿到这个家没几日,对原身的娘亲还不太熟悉,但既来之则安之,为免旁人觉出不对,一口一个娘唤得自然。
“好嘞,娘你说,女儿听着。”嘴上说着话,手中活儿不停,她渴得口焦舌燥,身子又冷,就盼着快快喝几口热水舒坦舒坦。
望着锅里尚未融化的冰雪,妇人神色凝重,半晌开口:“疏落,托生在这个家,苦了你了。”
一个劲儿往灶膛塞柴禾的崔疏落敷衍道:“哪里的话,能和娘亲做母女,女儿开心。”
妇人闻言心下大恸:“真的吗?”
呃,崔疏落心虚,她又不是她的真女儿,所以谈何真假呢?一刹沉默而已,妇人已经掩面啜泣:“为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从不嫌弃家穷,只可惜我们做长辈的无用,护不住你。”
崔疏落添柴的手一顿。
原主的家不仅穷困病弱,还欠了乡里大户刘家不少银子,十分老套的剧情,崔家还不起银钱,刘家要捉崔疏落去抵债。
原主虽也不太康健,但模样随母,鹅蛋脸杏仁眸,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在牙行里可卖个好价钱。
不是吧,不是吧,崔疏落脑子里轰然一炸,推她一个小姑娘去抵债,这家人可真够意思。
“拿着。”
在她飞快转动脑筋,思考该怎么想法子逃跑之际,手里突然被塞了个小荷包,打开来看,里头有碎银数粒,铜钱一串,原身母亲忍泪强笑:“离家三百里的云州有娘亲一位远房堂兄,你伴做男孩儿,去投奔他吧。”
崔疏落捏着荷包惊呆了,一则惊讶原身娘亲竟不要她抵债,而则惊讶家徒四壁的崔家竟然还有银钱。
望着女儿一脸茫然,宋娴芝心疼的紧,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血,她含辛茹苦抚育十二载,早将其当做命根子,让十二岁心智尚未健全的孩子冒险投亲,她不放心,可疏落貌美,落在手黑心狠的刘家手中,九成九会被卖到勾栏里,思来想去,唯有一博。
“疏落放心,娘与那位堂兄虽是远亲,幼时却常一处玩耍,他人很善,定然帮你,明日同村莫娘子的丈夫就要随商栈的人出发去云州,你与他同路便是。”
“若不巧,寻不见人,就同商栈的人返回,娘再想法子。”
崔疏落眼珠一转:“莫娘子?”
莫娘子一家算本村富户,属无利不起早之人,她怎会答应自己乔装成男子,随她丈夫去云州,此事若被刘家知晓,对莫娘子一家半点好处也无。
似是读懂女儿的疑惑,也为叫女儿去的安心,原主母亲开口道:“我答应帮她家五个女孩儿各绣一套嫁衣裳。”
嫁衣不比寻常便装,上头描花绣凤,纹饰繁复,要花许多心血,就算没日没夜的绣,一套也要花两个月。而原身母亲一手绣活远近闻名,只是近年身体越发孱弱,已经很久不绣大件了,莫娘子倒是口气大,一气要五套绣花嫁衣,岂不叫原身母亲生生累吐血?
崔疏落骤然穿越,虽含着一颗既来之则安之的心,但不代表她全权接受了原主的生活与家人,这是头回,她在这个家感受到什么叫父母之爱。
“你莫担心娘亲和弟弟,你娘一把病骨头,你弟弟年岁小,刘家不能怎样。”宋娴芝其实自己也不确信,她实在没任何价值,小男孩儿却是值几个银钱的,可护住一个男孩,总比护住一个即将成人的女郎要容易得多。
虽换了芯子,但原身对家人的羁绊和爱意还留在身体里,崔疏落不知原主因何离去,但她很清楚的感受到心口一阵阵发疼。
崔疏落那一丝丝的动心被痛感驱逐,她捂住胸口,满脸坚定:“娘,我哪儿也不去!”
初来这个世界不久,崔疏落只知此村名叫贺家村,是淳宁县下辖的一个小小村落,从气候和植被地貌来看,类似现世华南地区,其余的文化风俗,政令律法她便一无所知,但按常识计,古代平民想要离家迁至别处生活,莫若登天,所以从现实情况看,也是不投亲的好。
“疏落,好孩子,听娘的话。”宋娴芝拭着泪,正待再劝,突然被灶膛里蹿出的黑烟呛得涕泪涟涟。
娘俩被呛个七荤八素。
宋娴芝将灶膛里的柴禾抽出,嗔道:“你这孩子,怎连火都不会烧了,灶里塞得满当当,可不是烟出火不出。”
从没烧过土灶的崔疏落恍然,原来如此。
叹息一声,宋娴芝再次沉浸在分离之痛中:“是啊,你还是个孩子呢,本该是卧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叫你迢迢路远……”
“娘。”研究烧火的崔疏落抬起头,打破了屋里的伤感氛围,“女儿并非不听话,实在是娘的这个主意,风险大,疏漏颇多。”
莹莹垂泪的宋娴芝刹时忘了哭,她蹙眉望着女儿,心里有丝丝缕缕说不清的怪异之感,疏落自小老成,是聪慧稳重的姑娘,凡事皆有自个的主意,可刚才说话的神态、语气、眼神,忒陌生,不似十多岁的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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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女孩,倒像经过许多事后心有沟壑的成人。
崔疏落一不留神露了马脚,心下自知却不掩饰,条理清晰道:“三百里的路,女儿能不能平安到达云州还两说,再者,莫娘子的丈夫人品可信得过?若他中途将女儿卖给人牙子,回头再同娘亲扯谎说我已顺利投奔了堂舅舅怎生是好?”
说到最后几字,崔疏落悄悄在大腿上狠掐一把,泪水顿时盈睫。
身姿伶仃的小姑娘扑到娘亲怀里:“最后最后,女儿实在舍不下娘和弟弟,求娘不要赶女儿走,女儿不走,呜呜呜——”
女儿一哭,宋娴芝霎时将心头的怪异感抛到脑后:“好好好,娘应你,便不走了。”
同时她暗自一惊,怨自己急糊涂了,莫娘子一家钻营逐利,还真可能做出那等损阴德的事。
-
刘家扬言要捉崔疏落去抵债,没定下具体日期,这事像一柄刀悬在宋娴芝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崔疏落却很宽心,眼珠滴溜一转,盯上了宋娴芝手里那些银粒铜钱。
去云州投亲的计划取消后,宋娴芝又将荷包收起了,藏在不知哪个角落里。
崔疏落在现世白手起家,自创一份家业,自是心思活络且主动的人,安分混吃等死非她的个性。
穿越之初,看着破屋烂灶漏风门,她很是心灰意冷,但振作振作精神,便又积极适应起来,琢磨着法想改善当下处境。
去大户人家做丫鬟、跟原身母亲一样做绣活换钱,诸此种种,崔疏落皆想过,第一个需要门路有人搭桥,第二个来钱太慢且她手艺不精,都不成,否了两个创收想法,崔疏落又想到第三个,做小食售卖。
她爱好不多,烹饪是其中一项,因喜爱,花了不少时间钻研,煎炸烹煮,高雅的家常的都能弄几手,可惜原主家油干米尽,是一点可做小食的材料都没有。
现在好了,既有银钱,何愁买不来材料。
“娘,娘,女儿想同商量一件事。”
宋娴芝哄睡了三岁的儿子,撑着精神坐窗下亮堂处做绣活的功夫,崔疏落便又缠上去。
要说原身母亲还真是个美人,生活困顿独自抚育两个孩儿,劳累病弱之余,脸竟丝毫不垮,反而有种恬美温柔的风韵,崔疏落一边诉说自己的计划,一边暗暗感慨,老天给她关了窗关了门,好歹不忘开个透气孔,娘亲这般美,她长大了容貌定然也不俗,姑且算小小的安慰了。
宋娴芝绣着一方水仙花丝帕,细密的针脚匀称齐整,配色雅致,叫人移不开视线,她边绣边听,秀气的眉毛深深蹙起:“疏落,你真有把握?”
家里存银不多,她是丝毫不敢浪费的,穷苦潦倒之际,钱便不是钱,是命。
“娘,我当然有把握。”崔疏落眼睛亮晶晶的,“不试试,怎知不能成?若不试,咱家便一点活路也无。”
走到绝路,背水一战是唯一的路。
宋娴芝落下最后一阵,咬断丝线,点了头:“娘信你,咱们便试上一试。”
2. 第 2 章
揣着兜里的钱,崔疏落牵上院门口养的大黑狗,往隔壁村文家院子走去,一则送绣帕,二则买东西。
二村间隔得有些距离,一路风刮雪扫的,崔疏落走的艰难,好在有黑狗作陪,便安心惬意几分。
“给,十文钱,回吧。”
文家是与刘家相当的富户,崔疏落叩响漆红大门,同门房说明来意,不一会出来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姑娘,正是请宋娴芝绣手帕的文家二姑娘的婢女。
女婢验收丝帕合格,将十枚铜钱搁在崔疏落掌心,说罢便要走。
“姐姐!”
身后却响起一道爽朗的童音,女婢回转身子,便见送帕子的女孩儿笑容清浅可人:“姐姐今日可是涂胭脂了,脸蛋白里透红,真漂亮。”
为奴婢的,哪有涂脂抹粉的道理,女婢噗呲一笑:“你从哪儿瞧出来我涂了胭脂?”
崔疏落瞪大眼眸,一派天真:“脸上呀,红的那么好看,莫非是姐姐原本的肤色?哇,若如此,姐姐的皮肤可真好。”
接连被赞两次,女婢如浴春风,见人被夸美了,崔疏落趁热打铁:“姐姐,我家没米面调料了,可否在贵主家里换些?”
“你这小鬼,原是这目的。”女婢眼睛一睨,勘破了崔疏落的小小心机。
去镇上路远,且近日大雪堵住了路,若等雪化道路畅通不知要多少时日,崔疏落改善处境的心一刻不能等,便想到去文家置换所需之物。
文家家大业大,仓库里物资充沛,时常也有村人到他们这儿置换东西,但毕竟不是粮铺杂货店,若没熟人带着去,一般是不给换的。
“想换东西是真,姐姐好看也是真。”崔疏落眨巴着杏仁眸,真诚不减。
本欲拒绝的女婢听了,撂下话:“跟我来。”
-
换得东西归家,已至暮色四合。
贺家村炊烟缭绕,星星点点的豆油灯火点缀在黑夜里,摇曳的烛光下,崔家老小三人已早早洗漱妥当,钻进被窝里了。
晚饭是稀粥配咸菜,没甚油水,越吃越饿,好在家里养的母鸡争气,天黑前咯咯咯下了枚鸡蛋,孩子们亟需营养,宋娴芝便不攒着卖钱了,煮熟后姐弟俩一人一半,她本不愿吃,被缠着吃了口蛋白。
鸡蛋勉强算半个荤腥吧,虽半个鸡蛋只有一口,崔疏落却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屋外寒风呼啸,顺着门窗缝隙直往屋子里灌,崔家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拥成一团倒是暖意融融。
崔疏落阖眸,多少年没这样同人这样依偎取暖了,竟很舒服。
“阿姐,明日是不是有好吃的啦?”
将睡未睡之际,耳畔响起小娃娃软糯的声音,睁开眼,是原主的弟弟崔折忌,小男娃的发辫蹭着崔疏落的脸颊,痒酥酥的,不死心的追问:“是不是呀?”
崔折忌营养不良,个头比同龄孩子矮,面色蜡黄,头发枯草似的,崔疏落第一眼见到这娃,着实吃了一惊,直到映着半面破铜镜,见“自己”也一脸菜色,方明白过味,穷到一定地步,能生存便是好的,至于生活质量,便是不敢肖想之事。
“明早就知道咯。”崔疏落捏捏小娃子细软的手臂,有意逗他。
崔折忌虽营养不好,但不妨碍他继承原主一家的美貌基因,大眼薄唇,咯咯笑时极是灵动可爱,兼宋娴芝教得好,并无顽劣陋习,这枚乖巧萌娃没两天便得了崔疏落的好感。
小家伙往姐姐身边拱:“刚才我都看见阿姐揉面啦。”
宋娴芝拍拍小家伙的屁股:“折忌,夜深该睡了。”言罢给崔疏落掖好被角,“可有漏风处?”
一家三口仅有一床棉被,就算同榻取暖亦是不够,唯有将棉袍覆于旧被之上,再用中衣堵住缝隙,方能暖和的渡过漫漫寒夜,而这样做的弊端便是犄角旮旯处极易漏风。
“暖和,没漏风的地儿了。”
崔疏落困得眼皮打架,含糊说完,意识已飘然然,但去会周公前不忘和崔折忌小朋友咬耳朵,“好好睡觉,明儿一早,就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咯。”
一夜无梦。
冬日天亮的晚,卯时初刻,苍穹仍黑得像一块墨盘,就着灶间摇曳的火苗,崔疏落忙活开。
木盆里搁着昨夜揉好的面团,经过一夜发酵,已然绵软蓬松,崔疏落将其揪成一个个小团团,搁到灶上蒸。
“这……不就是蒸饼吗?”来灶间帮忙的宋娴芝面色悸悸,她口中的蒸饼便是后世的馒头,市面上沿街叫卖各色蒸饼的多不胜数,宋娴芝虽不懂经营之道,但生活常识告诉她,竞争越大则事越难成。
崔疏落提着桶,将昨夜清洗干净并焯过水的半桶猪下水提出来:“娘,我不卖蒸饼。”
创业第一步,脑袋被驴踢过才会选高难度赛道,她哼哧哼哧将猪下水倒入大锅里:“我卖……”
原做肉夹馍,奈何外脆内软的馍饼太难做,便退而求次选择了馒头,至于内里夹的馅儿,也由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换成了廉价猪下水,崔疏落给这入乡随俗版的低配版取了个接地气的名字。
“饼夹肉。”
宋娴芝听了个半懂不懂,家里已然走到绝境,索性随疏落折腾去,她含笑点头,“娘烧火,你只管做。”
“欸。”崔疏落应着,将桂皮、花椒、草果、野姜、干辣椒等大料放到锅中,和猪下水一起炖煮。
香料在古代价值极高,肉桂、丁香、胡椒甚至能直接抵银子使,不过农家人整日和田野山林打交道,总能偶然得些野生的,原主父亲生前便存了不少,虽凑不成一套完整的卤料,却也大差不差。
金色的火舌舔舐锅底,不一会儿蒸馒头的水便开了,面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飘,多少日子没吃过白面馒头了,宋娴芝边烧火边舔唇,感觉五脏庙蠢蠢欲动,这厢正被面香勾得垂涎欲滴,那边卤下水的锅又嘟嘟嘟冒泡了。
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反而是香气萦绕勾馋虫。
“倒是香极了。”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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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赞的崔疏落嘿嘿笑,她本身爱好不多,烹饪是仅有的一项,工作繁闷之余,就喜欢捣鼓研究美食,美味的食物不仅能填饱肠胃,还能慰藉心灵,自然,眼下只为赚得安身钱。
馒头很快便可出锅,掀盖一看,个个暄软蓬松,圆胖可人,崔疏落很是满意。
猪下水要多炖煮些时辰,熬得软糊了,各色大料的香气才能浸透食材,盖住自带的腥味儿,利用着继续炖煮的空当,崔疏落开使调配酱汁。
取只土陶碗,将干辣椒粉、蒜沫、花椒、盐,还有家中橱柜搜罗出的一把野芝麻一齐搁里头,接着淋上一勺热滚滚的油。“刺啦”一声,热油与各色调料产生化学反应,香味被充分激发,混合成一股美妙的复合香气。
宋娴芝被崔疏落新奇的手法所惊:“疏落,你何时会的这法子,调出的料汁闻着怪香的。”
沉浸在美食制造中的崔疏落一怔愣,原主是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小姑娘,既没什么机缘认识大厨,也无家学渊源,突然厨艺大增,确实令人生疑,她略一思量,道:“女儿闲时瞎琢磨的哩。”
这回答既质朴,又令人无从质疑。
宋娴芝一笑便罢,疏落近日略有反常,有主意了许多,但好端端的她不会多想,更不会往女儿换了芯子这等奇异方向思考,只觉孩子大了懂事许多。
这日早晨,贺家村的人们是在一阵奇妙的香味中醒来的,嗅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乡邻们纳罕。
“谁家一大清早就炖肉啦。”
“别说,这味够香,炖得真不赖!”
众乡邻议论之时,崔疏落已切开一个馒头,将一大筷子炖煮酥烂的猪肺猪脆肠等夹在了豁口里,另浇一小勺酱汁,暄软的馒头霎时吸满汤汁酱料,变得格外诱人。
好奇观望的宋娴芝和崔折忌不由自主的吞口水,看崔疏落咬下一大口,这娘俩异口同声:“好吃吗?”
崔疏落咀嚼着,只觉面食的甜气伴着荤肉的油香,加上起点缀作用的辣味、蒜香味,混合成一股美妙滋味萦绕舌尖。
她答得坚定:“好吃!”
虽然经过清洗、腌制、炖煮,仍不能完全掩盖猪下水的腥味儿,但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已做到最佳,况且仅有的那点腥味完全可以忽略,从整体而言,这创新版的饼夹肉堪称色香味俱全。
崔疏落第一个尝完,自不能忘了家人,又做了两个。
“好七,太好七啦。”崔折忌捧着白里透红的饼夹肉,啃得脸颊圆鼓鼓的,“阿姐真棒。”
宋娴芝吃过眼睛一亮:“味道特别好。”
辣辣的、麻麻的、香香的,既开胃又饱腹。
崔疏落动作利落,将灶上的馒头都切开,夹上馅儿和料汁,放入早就备好的竹箩里,里头铺了厚实的稻草,能在短时间内保温。
“娘,折忌,我走哩。”
小姑娘背上装满食物的竹箩,牵上院里的大黑狗,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发了。
3. 第 3 章
崔疏落的目的地是三里外的杏花村。
杏花村依山傍水地势和缓,土地肥沃,加上村里出了个举人老爷在朝为官,村田多记在官老爷名下,不用缴田税,村民们的荷包日渐鼓涨,生活滋润之余,也滋生了一些恶习,譬如聚众摇色子等。
而崔疏落瞄准的目标客户,便是杏花村这些聚众压大小的懒汉闲人们。
“哪儿来的叫花子,去去去。”
可怜崔疏落背着半人高的竹箩,冒着寒风一路南行,待到杏花村闲人们时常聚会的茶棚外时,竟被当成要饭的呵斥。
“阿叔,我不是叫花子,我来卖吃食呢。”
处境已坏到极点,崔疏落倒生出一种触底才有的乐观积极,是以被误会的她一点不恼,跺跺脚蹭掉鞋上泥水,笑对茶棚店主:“烦您通融,也请尝下我的手艺。”
言罢将背上箩箩搁在槛上,从里头掏出个饼夹肉,包了荷叶递上。
古时的酒楼食肆并不禁止同行小贩入店兜售,崔疏落的请求并不唐突。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板着面孔上下打量崔疏落一遭,声音粗沉:“你这小子,既是卖吃食的,何不打扮清爽些,这副邋遢模样岂不损客人胃口。”
话间淡淡的嫌弃毫不隐藏,却还是让崔疏落进了内。
崔疏落并非不想一身利落爽净,实是现实不允许。
在外兜售吃食免不了接触各种人,这时以男子身份示人比女子方便得多,便早早让宋娴芝取了原身父亲的旧衣裳改短,此刻她便套着一身宽大旧衣,头戴斗笠,脸上染了灶间的灰特意未擦净,打眼一瞧,活脱脱一个半大的灰不溜秋小子。
小子入得茶棚,初时并不惹人注意,直到崔疏落掏出一个饼夹肉拿在手中沿桌叫卖。
“蒸饼嘛,有甚稀奇的。”一短褐老翁睨眼看来,捋着颌下山羊须,“小子,你该卖些新鲜玩意儿。”
崔疏落将饼夹肉奉上,大咧咧道:“阿翁,我卖的正是新鲜吃食,不信您先尝,若您从前吃过,我分文不取。”
嚯,口气不小。
这短褐老翁是出了名的老饕,闻言被勾起兴致:“拿来。”
虽愿一尝,但见崔疏落一身邋遢模样,到底有些瞧不上,并不报期待。
崔疏落从箩箩里掏出个温热的饼夹肉奉上。
老翁低头端详,方才注意到蒸饼中还夹着馅儿,香味四溢,倒是勾人胃口,瞧着是肉馅儿,也不知如何炖的,令人光闻着便令人口舌生津。
不过他不愿在崔疏落面前露出惊讶之色,仍肃着张脸,一口咬下,只觉蒸饼绵软有韧劲儿,有股扑鼻的麦香味,咀嚼两下,馅料的滋味出来了,麻麻辣辣,回香不绝,老翁舌头刁钻,虽有重料掩盖,仍品出里面有猪肺、猪肠等物。
老翁花白的眉毛蹙起。
本朝肉食以牛肉、狗肉为贱,羊肉为贵,而猪肉是万家餐桌最常见的肉类之一,不贵不贱,可这下水却是比牛肉狗肉更贱之物,被视为粗鄙之人的餐食,是很多人的饮食禁忌。
“阿翁,如何?”
老翁回神,才发觉自己竟在思考之际将整个饼夹肉吃净了,口舌间还留着淡淡的咸香味,却如何也忆不起具体滋味,只记得风味很好,勾得人刹不住车。
“再来。”
老翁既好吃,自有好吃者的操守,譬如不挑食,是以区区猪下水算什么。
崔疏落又取一个递去。
又是三五口,整个饼夹肉被老翁吞如入腹中,这次他留了心,尝出更精细的滋味:“猪下水虽脏,处理的却干净,毫无腥臭味,且炖得软烂入味,还放了数种大料,小子,你很用心……做法确实很新鲜。”
在旁候着的崔疏落灿然一笑:“阿翁喜欢就好。”
“咳。”老翁轻咳,“这饼多少钱一个,老叟再要四个。”
“一个三文,两个五文。”崔疏落麻利的又包四个递上,“方才两个算我请阿翁享用,收您十文钱便好。”
这老翁家有数十亩良田,虽其貌不显,却是实打实的富裕老头儿,他摸出十五文搁在崔疏落掌心:“不必。”
对面不领情,崔疏落不强求,五文钱也是钱,她现在就差脑门上刻一个穷字了。
“卖饼咯,一个三文,两个五文。”
见那短褐老翁吃得香,邻桌人也起了好奇心,要知那老头儿吃东西惯挑剔的,既然他说好,想必是真的好,纷纷开口要买。
“请拿好。”
“诶,共五文钱,多谢。”
崔疏落特意挑选中午来此兜售,她不知外面如何,反正贺家村及附近村落的百姓们皆只用早晚两餐,到正午饥肠辘辘,自然需要进些小食填肚子,她选这时辰来,对茶客们来说恰如瞌睡来了递枕头。
不多时,准备的四十多个饼夹肉便售罄。
她甚至没来得及去后院赌桌旁叫卖,箩箩就被前厅喝茶消遣的人们清空了。
嘶,真香啊,不断有食客满足叹息。
蒸饼嘛,大家都吃过,这猪下水虽乃贱肉,众人也非大门大户,也吃过多回,竟不知搭配起来如此爽快有滋味,堪当一个妙字。
此地人颇能吃辣,崔疏落便多往里搁了干辣椒,因此这饼初吃时不觉,吃第二个时便会有微微辣舌的感觉,呼哧呼哧口唇微肿,恰好驱散吃饱的腻歪感,摸摸肚皮喝口热茶汤,食客们顿时觉得又能再吃半个。
“小子,明儿还来卖吗?”
“多备些,我要多买几个给老婆孩子尝滋味哩。”
食客们热情洋溢,一改半个时辰前的冷淡态度,崔疏落背着空箩箩,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钱袋,笑得更热情:“承蒙各位阿爷阿叔喜欢,明儿这时候我还来的。”
言罢辞别茶棚店主,往来时路返回贺家村。
店主依旧冷着脸,目送崔疏落离去后,目光落在柜台上那个不起眼的荷叶包上,用手指试了试温,已经凉透了。
呃。
见大家都说好吃,店主十分好奇,拿起凉了荷叶包撕开,趁无人注意,掩袖快速咬了一口,正蹙眉咀嚼着,恰好被一位客人瞧见。
“黄老板,这蒸饼要趁热吃,诶呀,你不是最爱洁净么,刚才那小子满身邋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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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东西,你也愿吃?”
黄店主霎时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僵在当场。
还是客人哈哈移了话题:“无事无事,恕某多嘴,请再来一壶泸州云山。”
这茶棚店主是个怪脾性,脾气一点一着,悄悄尝饼被人当面拆穿,面上挂不住,将荷叶包撂开,肃道:“哪里,见客人们食的香,鄙人好奇,一尝方觉不过如此。”说罢招呼店伙计泡茶,“猪下水的腥味太浓,败人胃口。”
客人一笑未语,他倒好那一口猪下水,喜欢到恨不得单买一份下酒的程度。
-
崔疏落背着箩箩牵着狗,刚走到村口,就撞见邻居春穗婶。
去岁原主阿爹病故,家无余钱亲友,险些无法下葬,是春穗拉着自家男人帮宋娴芝一块操持的后事。
“疏落,你可回来了。”春穗有把大嗓门,“杏水村那般远,你竟一人去,你娘也是,何不早与我说,叫我家朗哥儿陪你,左右这时节田地里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崔疏落抿嘴一笑:“多谢婶子美意,我在外头走惯了,倒还好。”
这话不假,自打崔家失了顶梁柱,宋娴芝又是那样一个病歪身子骨,崔疏落作为家中长女,少不得替母亲在外行走,思及此,春穗望了脚边的黑狗一眼,有这机灵又威风凛凛的家伙作陪,确实安全。
“快走吧,你娘挂记你,到村口望了好几趟啦。”
临别时,春穗将篮里挎的白菜分了两颗搁给崔疏落,崔疏落正想吃口新鲜菜蔬,喜道:“这时令的白菜炖粉条最好吃哩。”
“什么粉条?”
春穗婶满是疑惑的眼神让崔疏落一怔愣,随即明白过来,这世界恐怕还没粉条这一食物,只好随口圆道:“偶然听人说的,我也没吃过呢,婶子,多谢你的白菜,我恰好买了豆腐,和白菜炖了送一碗给你尝尝。”
“唷,客气什么,今岁婶子家白菜种得多,想吃尽管来拿。”
二人话别,春穗家在前,先进了院,听见动静的宋娴芝走出屋,拉开了门,小折忌抱着娘亲的腿,母子俩齐刷刷望着崔疏落。
崔疏落忽有种背负了全家使命的责任感,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大笑道:“成啦,四十多个饼都卖光咯。”
都卖了?宋娴芝恍然若梦,不禁喜色盈眉:“赚了。”
“赚啦!”崔疏落进院栓上门,同阿娘阿弟进屋,旋即将一袋子铜钱倒在桌上。
崔折忌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这黄澄澄的小圆片可以换来吃食炭火,嘴巴不由的喔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哇欧,我们发财啦。”
“离发财还远哟。”崔疏落揉揉崔折忌小朋友的脸颊,“不过也算小赚一笔啦。”
言罢将小家伙抱到膝上坐稳,开始与宋娴芝数钱。
“一、二、三……”
“一共还有五十文。”
其实回家前崔疏落已经数过一遍钱,共挣了一百多文,但她先拐去了杏水村,去文家又换了些做饮食需要的必备物品。
万事开头难,既开了好头儿,当然要趁着好势继续发扬光大啦。
4. 第 4 章
数罢钱,崔疏落将箩箩里的猪五花、嫩豆腐、调料等物取出,到灶间开始准备做暮食。
那猪五花肥瘦相间,一层瘦一层肥,瞧着便柔润可口,而嫩豆腐莹白水润,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豆香味儿,勾得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跟随崔疏落脚步走进的宋娴芝一眼便望见砧板上的这两样食材,顿时感慨不已,自夫君去世,自家很久没吃过这样好的肉了。
“疏落,娘来做暮食。”宋娴芝边说边挽袖,她怜爱的望了崔疏落一眼,“你累了一日,快去歇歇。”
被“关怀”的崔疏落却站在灶前没挪脚步,她忙碌大半日换来这块猪五花,正想和白菜豆腐炖了,好好的解个馋,而原身母亲必然做不出她想要的滋味。
所以——
“娘,女儿不累。”崔疏落舀出一瓢温水,开始清洗食材,“暮食我做便好。”
春穗送的白菜才从地里摘回来,水灵灵正新鲜,且经霜打过,最是甘甜美味,崔疏落甫一见,便想到一道冬日里吃最温馨暖胃的菜肴,猪肉白菜炖粉条,只可惜手边没粉条,但不妨事,猪肉熬白菜再烫嫩豆腐一样好吃。
见女儿精神足,宋娴芝没再多言,自然而然的在灶膛前坐下,开始帮忙烧火。
灶房温暖,崔折忌也跑了来,大眼睛忽闪忽闪:“阿姐,我帮你。”
噗,三岁的娃儿能帮甚,崔疏落掐掐小朋友软嘟嘟的脸蛋,眼珠一转,还真帮他找了个活儿:“折忌帮阿姐撕白菜吧。”
熬白菜所用的白菜手撕方妙,撕成大块,更方便炖煮入味。
在宋娴芝生火的空当,崔疏落已将猪五花切成了长条。
“娘,把火烧旺。”
待油锅烧热,切成半指厚的肉片滑入锅中,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崔疏落挥舞锅铲快速翻炒,锅里的肉片迅速变色,油脂被煸出,慢慢泛出金色的光泽,同时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在灶间弥漫,微透着一股焦香,诱人的紧。
这时代已有煎炸炒煮等多种烹饪手法,崔疏落穿来的第一日,便吃过素炒萝卜丝,只是那滋味嘛,并没有比白水煮萝卜好上几分,后来又吃过炖南瓜,熬的杂粮粥,味道皆不如意。
哎,可是将舌头委屈死了。
存着好好慰藉肠胃的想法,崔疏落动作更利索,将炒过的肉片舀出,爆香葱姜后,再次倒入肉片,另加两个今日换的八角,一勺豆酱清,翻炒片刻后加水盖上盖焖煮。
“娘,改中火。”
没一会锅里便咕嘟咕嘟冒起泡来,丝丝缕缕的香味从缝隙中飘出,有肉香、酱香,霸道的充盈了整间厨房。
崔疏落所用的烹饪技巧在本时代已普及,是以宋娴芝不觉奇怪,只纳罕味道:“疏落,你近日做的饭食风味大增,进步怎这般快?”说罢深吸一口香味,“这炖肉从前也吃过,闻着从没这样可口的。”
崔疏落正将白菜帮子切碎,笑笑答:“今日肉香许是放了豆酱清的缘故。”
豆酱清约等同于后世的酱油,已普及,但对崔家这等赤贫家庭来说,仍属奢侈品,极少食用。
宋娴芝颔首:“想是如此。”
再次将厨艺离奇进步敷衍过去后,崔疏落悄然松了口气,不过,将来她要是做出更多美味吃食,宋娴芝迟早会生疑,该作何解释?
罢了罢了,届时再说。
崔疏落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制作暮食上,晚间除猪肉白菜炖豆腐,她还做了杂粮煎饼。
将面糊调成软烂烂的一碗,加葱丝搅拌均匀,锅里下少许油烧热,保持中温,“唰”的一声,面糊下锅,细心的摊至两面都泛金黄,这饼子便可出锅了,没甚技巧,只因崔疏落将面和水的比例控制的好,这饼外焦里嫩,葱香油香麦香揉捻在一处,格外有烟火气。
杂粮煎饼做罢,崔疏落掀开了炖肉的锅盖,一股馥郁勾人的肉香迎面扑来,微带褐色的肉片已炖得软糯,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早一刻被放入的白菜也已炖煮入味,吸满了肉汁。
宋娴芝和崔折忌深吸着香味,不约而同的咽起口水,宋娴芝是成人,哪怕再想尝一口,也能维持表面的淡定,而崔折忌小朋友已快馋疯了,跟着崔疏落亦步亦趋:“阿姐,我想七。”
崔疏落将豆腐烫入锅中,点着豆腐撒了几粒粗盐,笑弯了眼:“好哦,我们现在就开饭。”
“好耶。”
一家人围炉而坐,人手一张煎饼,一碗猪肉白菜炖豆腐。
崔疏落先夹了一筷子白菜,白菜吸收了香浓的汤汁,一口咬下满腔鲜甜,且白菜自带的清爽恰好中和肉汁的腻味,吃起来恰恰好,再尝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软糯可口,肥的部分舌尖一抿便化,且丝毫不腻,瘦的部分烂而不柴,肥瘦结合,直叫人无法停下。
肉菜皆尝罢,再小心的夹一块颤颤巍巍的豆腐入口,微微烫舌,斯哈着抿开,浓浓的豆香气弥漫于舌尖,热气腾腾,在寒冷的冬天,这口热乎的最是熨帖肠胃。
“好好七!”崔折忌小朋友捧着碗,吃得一脸满足。
“疏落,娘还从没吃过这样美味的炖菜,这菜式搭配也是你瞎想的?”美味当前,令人尝之心身俱乐,只想一口接一口的痛快吃下肚,但女儿突飞猛进的厨艺也着实令宋娴芝惊异,故而有此一问。
崔疏落啜了口咸香爽口的汤,正啃煎饼,含糊应了声,转移话题道:“吃罢饭,我想多揉些面,明儿多做饼子拿去卖。”
“可行。”今日小吃食买卖开门红,宋娴芝精神振奋,“待会儿娘来揪面蒸饼,疏落,你来揉面和调理馅料便是了。”
言罢,帮崔疏落添一勺猪肉白菜炖豆腐,里头肉多白菜少。
在宋娴芝的眼中,崔疏落是小孩儿,本该无忧玩乐,只可惜为娘的她身体孱弱,做不得重活,那么力所能及的轻巧活计自己总该顶上。
崔疏落在原世界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样样拔尖的代价便是早早离家求学,极少与父母亲人面对面其乐融融,乍一感受,觉得十分暖心,咽下煎饼笑答好。
—
隔日,杏花村茶棚外,一卖货老翁正在叩门。
“黄店主,小老儿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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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几尾肥美鲤鱼,是这时节的稀罕物,紧赶着给您送来啦。”
杏花村这茶棚有前厅有后院,除提供茶点之外,也售卖饭食,生意极是不错,附近农家汉常提些野货时蔬送上门来兜售,而眼前这老翁,便是熟面孔。
老翁本以为这次的买卖十拿九稳,谁知黄店主竟拒了,老翁倒也不恼,好货不愁卖:“我再拿去村东那家问问。”
杏花村东新开一家茶棚,其厨子手艺过人,做出的吃食美味可口,已吸引走了不少熟客,黄店主正为此暗暗着急上火,闻言气性所至,叫住老翁将鱼买下。
钱货两清,黄店主提着鱼正欲进门,其夫人柳三娘撩帘出来,见他手里提的货脸色一凝:“近日客少,吃鱼的更少,你我及伙计又皆不擅长做鱼,你买这么些,怎售得出去,退了!”
退了?黄店主脾气硬又好面子,让他追上老翁退货,还不如直接打死他,可偏偏他又惧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叔,我又来啦。”
一道清脆的声音恰恰好从背后响起,拯救黄店主于水火。
崔疏落这回多备了二十个肉夹饼,重量增加,走得额上出了层薄汗。
“你就是昨日来卖那什么新鲜吃食的女郎?”柳三娘昨日不在,归家后知有人来卖模样新奇的吃食,正好奇呢。
“正是。”崔疏落笑着递上两个包好的肉夹饼,“昨日做的辣了些,有些人吃不惯,今日便新添了种新口味,没放辣子,加了酸菜末,娘子请尝。”
托这丫头的福,昨日茶水卖的极好,柳三娘大方接了饼,指指内堂:“去吧。”
崔疏落却没动,目光在鲤鱼上多留几瞬,道:“这鱼儿当真肥美,用荤油慢慢煎了熬出一锅奶白的汤,喝起来不知多鲜甜,即便不熬汤,做成酸甜口的酥骨鱼风味也是极好的,当然了,若不喜酸甜,辣口的水煮鱼片也是不错的选择,薄薄的鱼片往沸汤中一过,须臾便可捞出品尝,柔嫩爽辣,可过瘾了。”
柳三娘的眼神腾一下变了,什么酥骨鱼水煮鱼片,她从未听过,听起来滋味怪好的,正欲问个仔细,崔疏落福了一礼,赶紧进内堂卖饼去了。
这饼要趁热吃,冷了便不美了。
“卖饼咯,香气腾腾的肉夹饼,辣味爽口,酸菜解腻,两种口味任君选择。”
“一个三文,两个五文咯。”
有昨日的开门红,今日无须崔疏落多吆喝,背篓里的饼很快便售罄。
茶棚后院,闲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或是摇色子或是压大小,还有玩叶子牌的,他们叮咛崔疏落明日接着来,且一定要备足货,免得叫前院的人买光,让他们没得吃。
捂着鼓囊囊的荷包,崔疏落笑成了一朵花,表示一定不负所托。
“多谢各位郎君照顾生意,咱们明日再会。”
崔疏落哼着歌儿背着空背篓,正准备牵上大黑狗高高兴兴把家还,柳三娘撩开门帘追出来:“小郎君请留步,有客人点了鱼,言明要用新鲜法子吃,你方才说的几种听起来就甚好,不如下手一试?”
5. 第 5 章
天色尚早,烹饪几道菜肴不过半个时辰,不耽误回家,崔疏落欣然颔首,随柳三娘往后厨走去。
“柳娘子,方才所言吃法,皆是我自家人吃惯的,或许旁人不喜,若做砸了,可莫怪我。”
对自己的厨艺,崔疏落很有自信,她舌头刁钻又有些完美主义,是个狂热的美食发烧友,每学一种菜式,非得钻研到色香味俱佳方才做罢,但为人处世还是谦虚些为妙,且个人口味是玄之又玄的事,故而一言,免得柳三娘期待过高。
“无妨,小郎君你只管放手去做。”柳三娘笑道。
茶水铺后厨不大,但烹调所用油盐酱醋及姜蒜等物皆备有,还有些鲜蔬菜干,崔疏落打量一遭,又了解到今日吃鱼的客人乃是独身,思量片刻道:“便来个一鱼两吃吧,鱼骨鱼头熬汤,鱼身糖醋,再添一碟素油萝卜丝,一人食足矣。”
柳三娘自无不好,吩咐厨下伙计给崔疏落打下手后,便往前院去招呼客人,行至柜台见到自家郎君,又是一股邪火涌上脑门:“好端端的,你买甚鱼,蠢材!”
语毕,那点名要食鱼的客人高呼:“柳娘子,今日鱼可做得?”
柳三娘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做得,做得,客官静候便是。”
这客人是茶水铺熟客,近日却不常来,改去东边新开的那家尝鲜,对东边的菜肴赞不绝口:“柳娘子,黄掌柜,不是在下说话不中听,实乃是你家厨子该换了,这菜色几十年如旧,口味乏善可陈,任谁都会吃腻,若这次上的鱼仍是老样子,莫怪我,往后,我是再也不愿来啦。”
“可莫这样说,这回呀,保证是新口味。”柳三娘为客人斟茶,面上笑吟吟,内里却五味杂陈,一面恼这厮说话刺耳,一面又叹话糙理不糙,从前没竞争对手还好,如今两相一对比,自家是大落下风。
前头的事,崔疏落毫不知晓,她从桶里选了尾小臂大小的肥鱼,正在进行第一道工序,杀鱼。
都说君子远庖厨,因君子不忍见生灵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亡,但崔疏落可不是什么君子,在她看来,为人类美食而牺牲,是身为食材的美德,而将食物烹调美味,是厨师的使命,二者相辅相成,何其美哉。
乒乓几下,手起刀落,崔疏落将鱼处理干净,正式开始烹调。
熬鱼汤颇要一番功夫,需小火慢熬才能做出最佳滋味,是以,她先从吊汤开始。
茶水铺原来的厨子是个年近五旬的大汉,最近常有客人投诉他做菜难吃,本就郁闷难当,今日见柳三娘领来一个毛头小子替他做鱼,更是气恼,直接缩到角落抽烟解乏去了,留下徒弟阿三打下手。
阿三年约十五六,脑筋颇有几分不灵,丝毫不察他师傅正在生气,反而津津有味看着崔疏落操作。
刺啦一声,只见吊汤的鱼尾鱼骨等部分被扔入锅中,主家新请来的小郎君细心的翻煎着,不一会,香味被煸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氤满整个后厨,阿三深吸几口,不由叹道:“郎君年纪不大,火候却掌握的刚好,味都煎出了,肉却是一点都没糊。”
崔疏落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观众,她一面往锅中注入热水一面笑道:“煎鱼前先用生姜擦锅,如此便不易糊。”
阿三跟随师傅学艺数年,如今仍做些切洗生火等杂事,灶台上的窍门师傅轻易不肯说起,不料崔疏落竟如此慷慨,将其中诀窍轻易告知于他,阿三脑筋不灵光,但正因这分不灵,叫他格外纯粹。
谁对他好,他便要十倍还回去。
“小郎君,你只管烹饪,火候的事吩咐我便可。”
崔疏落颔首致谢,又去忙做糖醋鱼的材料,很快她便发现,这叫阿三的帮厨手艺不灵,烧火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简直和后世的燃气灶差不多。
嘿,这可太棒了,崔疏落暗暗欢喜,要知烹饪一道,手艺固然重要,火候也是重中之重,有阿三在旁,她算是如虎添翼了。
“阿三,把火调小,保持住,我在调糖醋汁,这鱼滋味好坏,在此一举。”
经过腌制、裹粉、油炸、复炸等步骤,剔了刺的鱼片已经裹上了一层金黄酥脆的外衣,只待糖醋汁调好下锅一过,酸甜爽口的糖醋鱼片即可出锅。
这时前面的客人催了一回,柳三娘安抚一遭后疾步往后厨来,刚迈过门槛,便撞见崔疏落盈盈一张笑脸:“柳娘子,鱼已做得。”
嗅着后厨弥漫的鲜香滋味,再看崔疏落一派沉稳模样,柳三娘略有急躁的心稍安,待她行至案前,见鱼汤奶白浓郁,鱼片金黄灿灿,不由惊艳,且不论滋味如何,至少在卖相上,这小郎君做到了极致。
“鱼要趁热享用,柳娘子快呈给客人吧。”见柳三娘只顾瞧菜端着不动,崔疏落催了一句。
任何一位厨师烹饪出佳肴后,都希望食客在风味最佳时享用,崔疏落自不例外。
-
“东边那家的厨子呀,做鱼是一绝,红烧入味,清蒸鲜美,啧啧,叫人一尝难忘。”
今日叫鱼吃的客人正一脸陶醉的与周遭客人分享自己的美食经历,如此虽不厚道,可毕竟是熟客,黄老板不好翻脸,只咬牙切齿听着,好不容易等客人闭嘴,可客人安静没几瞬,复又开口道“尔等得空也可前去品尝”,黄老板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
一场冲突眼看难免,幸而柳三娘来的及时,将托盘中的两份菜肴亲自端上了桌。
“客人还是先尝过我家的,再论别家罢。”柳三娘用眼神示意黄老板冷静,接着套用崔疏落的介绍依葫芦画瓢,“一鱼两吃,物尽其美,鱼汤鲜爽,鱼片酸甜,客人请用。”
冲突虽未爆发,可因吃鱼惹出的动静却早被周遭客人注意,因此,这菜一上,便格外引人瞩目。
在众多直接或假若无意的目光中,只见那客人低头端详着两道菜,接着拿起木著,夹了一片鱼肉入口,吃尽了,又小啜了一口温热鱼汤,细细品味后,咂摩着滋味半晌没再开口。
他这幅慢吞吞的模样,叫一众看客内心捉急,好吃不好吃,你倒是说句话呀。
过了片刻,连一向极能稳住性儿的柳三娘也不免忐忑,道:“客人用了觉着如何?”
回答柳三娘的是客人一声沉沉的叹息,叹息声听着就叫人揪心,柳三娘免不得思绪纷飞,莫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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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滋味不好?新菜式,虽做得漂亮,但客人不喜那也十分正常。
这厢柳三娘内心天人交战,那边客人一拍桌,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妙!”
“在下自诩老饕,在美食一道上颇有心得,尤爱吃鱼,以各色手法烹制的鱼吃过不知繁几,唯这糖醋之法是头回见,妙,这糖醋之法实在是妙,不仅外表灿烂瞧着漂亮,内里鱼肉的滋味也是极佳的,鲜美多汁……”
客人口若悬河,显然是位真心爱美食之人,否则哪里会用那么细致的言语描述糖醋鱼。
崔疏落站在帘后听得莞尔,虽则此地人嗜辣,但看来糖醋之味也能俘获他们的心啊。
眼看天色将变,冬日天黑得又早,崔疏落同黄老板知会一声,牵上栓在门口的大黑狗,背上背篓回贺家村去了。
“汪汪汪。”大黑狗见崔疏落过来,又蹦又跳,欢喜的直摇尾巴。
方才崔疏落讨了些厨下剩的汤饭给它吃,大黑狗吃得肚圆,如今撒起欢来更加活泼有力,崔疏落撸撸大家伙的脖子:“我们回家吧。”
-
“妙,滋味确实妙啊,某活了四十多载,还从未品尝过这糖醋的菜色。”
“酸甜鲜美,鱼肉又剔了刺,实是妇孺老少皆宜。”
那客人赞叹了糖醋鱼好吃后,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分享精神,大方招呼周围的客人一同享用,众人早被吊起了胃口,于是一拥而上,一边品尝一边品论,茶铺刹时热闹得紧。
一碟糖醋鱼片很快见底,有人便问:“柳娘子,厨房还有鱼吗?我也要点糖醋鱼。”
一语毕,附和声不绝,有一半的客人都想点一碟独自享用,刚才那位客人也想再点一次,要知道,他都没吃上几片!早知如此便不分享了,哼,简直气煞我也!
柳娘子未曾应和,只道去后厨看看。
她得问过那小郎君的意思,才好答应。
“走了?”从黄老板那得知这一讯息,柳三娘懊恼的秀眉皱起,直怨自家郎君,“怎不将人留下。”
黄老板呛道:“人又不是自家厨师伙计,要走便走,我如何留得。”
“十足的蠢材!”柳三娘气得咬牙,“将人留下我自会付报酬,现下人走了,谁来做鱼?”
骂完自家郎君,又提起裙摆款款向客人们陪笑:“实是不巧,鱼已售罄。”
-
“汪汪汪!”“汪汪!”
崔疏落快行至贺家村时,大黑狗无端的又兴奋起来,不仅吠个不停,还总想往路边的杂草丛中钻。
“阿黑,别闹啦,娘和弟弟在家等我们呢,隔壁家的你大黄媳妇也在等你。”
因着花色,崔疏落给家里这只狗取了个十分通俗而亲切的名字,阿黑。
眼下阿黑兴奋难当,虽然崔疏落使劲扯狗绳催它往前,可它偏要钻草丛。
好吧,满足你的好奇心。
“看一眼就回家哦。”崔疏落说着将绳松了松,得到自由的阿黑往旁边一蹿,再次“汪汪”大叫。
崔疏落巡声望去,不由瞪大双眸,草丛里原来竟躺着一人。
6. 第 6 章
“别怕,它不咬人。”
全身漆黑又高声狂吠的阿黑显然将人吓坏了,崔疏落急忙将过分热情的狗子拉到身后。
“瞧着你比我大,便称一声阿兄,阿兄你家住何处?天寒地冻的,可别在草丛中冻病了。”
崔疏落一气说了许多,可那人不开口,只用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盯着崔疏落看,虽不礼貌,但不叫人生厌。
崔疏落没有多管闲事的嗜好,但左右张望一番后,觉着有些为难,此地前后无人,这看上去比她大几岁的少年又貌似不太灵光,若将他留在此地不管,冻上一夜极可能生病。
这年代缺医少药,得个感冒都能一命呜呼。
崔疏落不禁头大。
这厢左右为难,那边贺家村里,宋娴芝也等得焦急,隔壁春穗婶知道了也跟着悬心,宽慰道:“天还亮着呐,晚些若还不回,我便打发孩他爹去寻。”
岂料话落不久,就见村路尽头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辨那身形正是崔疏落。
春穗婶声音一扬:“瞧,人回啦。”
宋娴芝安下心,叫折忌好好呆在屋里,自己往村口去迎,可走着走着,咦,怎得疏落身后还跟着一人呢?
“娘!”崔疏落一口一声娘喊得顺,也知今日晚归这异世界的母亲必定担心,便长话短说,将缘由道明,末了才介绍身后的小尾巴,“归家路上捡了个比我长几岁的小哥儿,担心他冻病或被野兽叼去,便让他跟我回家暂歇一晚。”
宋娴芝也是心善之人,点头赞崔疏落做得对。
此刻天色尚明,村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崔疏落捡了个人回家的信儿不多一会就小规模传开了,闻讯过来的村人你瞧我瞧,很快便有人认出这是隔壁村王小川的妹子,家人喊她王二娘,不过更多人喊她王傻子,说是幼时发烧,烧坏了脑子。
对自己捡了个傻子的事,崔疏落早有意料,可少年变少女还是令她的小心脏扑通几下,略略意外,再扭身看看缩在灶间一角不动的人,五官确实清秀,只是个高肩宽,堪比中等身材的男子,加上她一身破衣烂衫,头发胡乱挽起,也难怪令崔疏落认错。
同时她也庆幸自己管了闲事,既是女子,独自置身山野,危险系数更高。
不多时夕阳西下,天色晦暗,到了用暮食的时辰,白日宋娴芝已熬好了一锅浓浓的杂粮粥,她做菜食滋味不尽人意,熬粥蒸饼的手艺倒还成,一锅浓浓的热粥佐上一碟酸菜丝,在寒冷的冬夜足以慰藉肠胃。
不过嘛,崔疏落从背篓中取出一尾半尺长的鲤鱼:“铛啷啷!快看,这是什么。”
崔折忌顿时两眼冒光,迈着小短墩墩跑来:“鱼!系鱼耶。”
“没错,我们今晚有鱼汤吃喔。”崔疏落一手提着鱼,一手搂住奔过来的崔氏小朋友,抬头冲宋娴芝微笑道,“这是茶铺老板赠的。”
她付出了劳动,得一条鱼自是应当应分,咳咳,反正她才不会承认,从见到那些鲤鱼的第一刻起,她就垂涎上啦。
-
冬日天黑得早,不多时最后一抹日光便从地平线上消失,贺家村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中。
院外寂寂寥寥,寒风凄凉,屋内却是一番温暖和睦的景象。
肥美的鲤鱼早已收拾妥当,只等灶上加了葱姜干辣椒熬的汤锅一开,便要投入其中咕嘟咕嘟炖煮。
今日在杏花村崔疏落将鱼做出了新花样,但回到自己家,她还是做了最常见的红烧鱼,一则家中调料物不多,二则夜间寒冷,吃热呼汤水才最爽快。
“好香呀好香。”嗅着锅里漏出的香味,崔折忌小朋友早已迫不及待,就连宋娴芝这做大人的,口中也不停的分泌着口水,只是没显露罢了。
灶膛中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各人脸上,或淡定或期待,崔疏落抱膝坐着,有片刻失神,算算日子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有月余,从开始的迷茫、害怕,到而今的淡定并积极改善生存环境,她适应的很好。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所谓的天意,而原身的两位至亲,娘亲和阿弟,也与她有缘,既如此,便好好过日子吧。
正想着,崔疏落的目光无意识的朝崔折忌和宋娴芝扫去,崔折忌正撅着屁股往灶膛投柴火,噗,崔疏落忍不住发笑,这小子实在是又笨拙又可爱,而宋娴芝……
呃,崔疏落心中一惊,有些忐忑难安。
因为当她看向宋娴芝时,宋娴芝也正看她,而且眼神是那般冷静深凝,像审视又像是探究。
哎呀,这,这,这搞得我很心虚哇。
崔疏落不再东想西左顾右盼,她掀开锅盖,一股浓浓的鱼香味扑面而来,香得人口水直流:“鱼好啦。”
闻言宋娴芝起身端来一摞泥碗,笑着为大家分菜盛粥,和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难道我方才看错了?
崔疏落心中疑惑,但这点小神思飞快的被甩在了脑后,因为,这鱼肉太好吃啦!肉质是那般细腻滑嫩,柔软鲜甜,再中和上汤汁中微微的辛辣,简直完美。
各人默契的啜一口杂粮粥,吃一口鱼,哪里还有什么烦恼。
被捡回来的王二娘原本一直沉默,分得鱼后满脸的难以置信,明明咽着唾沫,却迟迟不敢下筷,瞧她这犹豫瑟缩的模样,不难猜到平日在家过得什么日子,崔疏落在心里暗叹一声,温声道:“快趁热吃。”
有了这话,王二娘才大快朵颐起来,逐渐放下心防后,还冲崔疏落露出孩子式天真的笑容。
“谢谢,鱼很好吃。”王二娘缓慢说道。
会说话还会道谢,原来不算很傻嘛,崔疏落回以微笑:“喜欢便再用一碗。”
王二娘急忙摇头:“不吃,不吃。”
说罢突然蹿起来,高大的影子吓了崔疏落一跳:“二娘,你干什么去?”
王二娘却不回答,而是推开门往院里去了,不一会提了一大桶雪进来。
这回连宋娴芝都惊讶了:“她见我们用完了饭需要水洗涮,便去院里提雪化水用,这姑娘哪里疯傻,简直又聪明又勤快。”
崔疏落点头赞成,她们这一家妇孺病弱,最缺的便是力气,今夜有王二娘在,可省得劳动筋骨腰酸腿疼啦。
-
“昨日品了糖醋鱼片,方知何为珍馐,柳娘子,今日再为某上一碟吧。”
翌日上午,昨日那客人又到了杏花村黄氏茶铺,甫一落座,便点名要吃糖醋鱼片,显然已迫不及待。
柳三娘心中得意,暗想那崔小郎君可真给她长脸,要是没他出手相助,昨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好好好,这有何难,只是冬日鲜鱼难得,且看今日有人送鱼来没有。”
崔疏落一连几日来茶铺卖吃食,柳三娘自不疑她今日不来,那话只是拖延之语,昨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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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翁送来的鱼,还有两尾搁在后厨呢。
但今日她注定失望,因为一早崔疏落便同娘亲阿弟,还有昨儿捡来的王二娘出村往县里去了。
被积雪堵住的山路已被疏通,崔疏落迫不及待要去县城一趟。
这县城叫玉泉县,早被崔疏落列为必去之地,一来她可借机了解此地的风俗文化,更方便行事,二来嘛,去文家院子换取物资终非长久之计,还是亲自采购品类更齐全。
“二娘,前面便是双水村,待会就能见到家人了。”宋娴芝道。
王二娘没吭声。
宋娴芝没觉得有什么,因为王二娘本就不爱说话:“下次可别乱跑了,山野里遇见野兽豺狼很危险。”
切。
崔疏落有些想笑,她这善良可爱的娘亲一向将家人视若珍宝,恐怕不会想到,世上还有一类人,他们会将家人视作累赘、包袱、负担,恨不得早早甩掉,而王二娘,恐怕就是家人避之不及的包袱。
她不知内情,只能且行且看。
去县城的路上刚好要经过王家所在的双水村,她们正好将人送回去。
一路打听着,很快就找到了王二娘的哥嫂家。
“哗!”
迎接她们的不是笑脸,而是一盆脏水,院里本就污糟湿滑,泼过水后简直叫人无处下脚。
王二娘的嫂子提溜着空盆,面无表情的听崔疏落讲述寻到二娘的前因后果,末了轻嗯一声,扭身进了屋,倒像外头的人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似的。
呃,从血缘上讲,她的确与小姑子没干系。
宋娴芝也瞧明白了,暗叹姑娘可怜,只盼她哥哥是个好人。
“还回来做甚?!你还有脸回,前日你侄儿遭你一吓,昨夜还发梦魇,你说你,吃得多,人又傻,力气大脾气也大,这家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一汉子自屋里走出,人还未到门前,粗厉的骂声已劈头盖脸扑来。
这汉子便是王二娘的亲哥,但见了血亲手足,王二娘却低头缩肩,一声不吭,半分喜色也无。
只怕她不是迷路走失,而是被逼骂出门,崔疏落同情的看了王二娘一眼,她虽呆傻,却是知好坏丑恶的。
“娘,阿姐,你们怎么啦?”
将人送回家后,崔疏落他们继续往县城走,可经方才一事,崔疏落和宋娴芝都没了说笑的心思。
一路沉默,连崔折忌小朋友都觉察不对劲。
“王老二家那傻妹子前日跑丢,今儿又回来咯。”
“咦,不是说了人家,嫁了个瘸腿的男人吗?”
“你竟不知?她早被婆家人退啦,新婚当夜新郎官要亲近,那傻子一拳过去,直把人打趴下,叫新郎官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这般痴傻蛮横,哪家敢要。”
就快要走出双水村了,路旁有俩闲人嚼舌根,崔疏落听了几句,面色更凝几分。
二娘,实是可怜人。
蓦的,崔疏落顿住脚步,满脸认真道:“娘,王二娘的哥嫂容不下她,她既然无处可去,不如就留在我们身边吧。”
宋娴芝虽心软善良,却也面露难色:“咱们……”
崔疏落自然明白宋娴芝的意思,家中拮据,哪里有余粮养活别人,但崔疏落有自己的打算。
“我今后少不得在外奔走,若有强壮忠诚之人护在身边,再好不过。”
7. 第 7 章
去而复返的一行人没得着王二娘哥嫂的好脸色,不过,一听她们是想带二娘走,那脸上立刻便带了笑。
“行,就让她上你家玩去吧。”
这傻子一顿吃得贼多,脾气大急眼了还打人,嫁又嫁不出去,有人傻乎乎要接手,他们可巴不得。
“娘,阿姐,这回你们笑啦。”跟着一块往返折腾的崔折忌奶声奶气,他扭头看看身后跟着的高个子姐姐,懵懂的明白往后她便要住自己家里。
小家伙正转动着脑筋,忽然身子腾空,视线升高,哇,他竟然骑到了高个子姐姐的肩膀上,现在他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啦。
王二娘见过村里人将小孩儿架在肩上玩耍,其实她也很想试试,只可惜村里的孩子见了她都远远躲开。
望着这一幕的崔疏落心里格外熨帖。
哈哈,她可太有眼光了,这下不仅自己有了保镖,崔折忌也有了玩伴。
-
县城很快便到,崔疏落很失望。
这县城委实破旧,村里的房屋破烂简陋也就罢了,怎么县城里也一派灰头土脸,比之后世仿古所建的景区商业街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破虽破,售卖各类商品的铺子倒齐全,没花多少时间崔疏落就买齐了经济能力内想要的调料和工具。
采买途中自不忘观察和打听政体风俗等事宜,和她料想的一般,这是个风俗近唐的时代,不过物产较之唐则更花样繁多,西红柿、胡萝卜、番薯等物市场上已不鲜见。
逛了个把时辰,又该回贺家村了,望着漫漫蜿蜒的曲折小路,崔疏落有点想死的心。
往日往返周遭各个村子,最长不过走个把时辰,可去一躺县城,单程就要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啊,她脚板都在隐隐发痛。
“疏落,你怎么了?”身旁的宋娴芝问道。
宋娴芝身体孱弱,算半个病人,这一路走来肯定更辛苦更累,想到这儿,崔疏落到舌尖的抱怨统统咽回了肚子。
怨天尤人没甚用,不如加把劲儿挣钱,早日买个代步工具,譬如牛车就很好,稳当又实惠。
奋斗吧!
-
隔天清晨,崔疏落照例出门往杏花村去,只是这回与从前有些不同,她不需要再背沉甸甸的背篓,有王二娘代劳,一路都很美妙。
“二娘,常言沉默是金,待会若有人与你说话,且不论那人说的什么,你都甭搭理。”
经过两日相处,崔疏落已初步了解了王二娘的性格,多数时候她是沉默而安静的,但若有人一直用语言刺激她,这姑娘便会如绿巨人般暴走。出门在外,难免遇着嘴贱多事之人,是以她未雨绸缪,先给二娘提个醒。
“好。”王二娘背几十斤的背篓如背棉花一般,气不喘眼不花,乖乖应声的模样叫崔疏落心里软乎乎。
多么懂事温柔的姑娘啊,脾气暴躁的一面都是叫哥嫂给磋磨的,假以时日,在她的培养引导下,定能更上一层楼,说不准还可以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于是崔疏落想了一想:“若那人瞧着和善,也可回三五个字。”
“好。”
这一路走得很舒心,崔疏落一路嘚啵嘚啵说个不停,王二娘是个非常棒的倾听者,什么话都能和她讲,还不用担心泄密。
把穿越以来想说不能说的讲完,她们也到了茶铺,崔疏落搓搓手正要掀门帘,那帘子倒自个开了,露出柳三娘秀眉深蹙的脸庞:“昨儿怎么没来,可叫我好等!”
崔疏落迈步进去,先给柳三娘介绍了身后的王二娘,道是自家姐姐,接着笑问:“昨日有事耽搁了,柳娘子可是寻我有事?”
“当然!”柳三娘赶紧将昨日被客人催促上糖醋鱼的事说来,她好一番口舌才说服客人们离去,“今日你若不来,只怕我这茶铺的招牌就要被摘咯。”
有好菜而不给食客们上,那是要惹众怒的。
崔疏落笑而不语,指指王二娘身上的背篓:“待这些饼子售完,我便去后厨帮娘子做鱼。”
“哎呦,他们哪里还等得。”柳娘子赶紧拉住崔疏落,“这饼的价钱我知道,让我家伙计帮你卖,待会再将收得的银钱给你,如此可好?”
不用自己吆喝售卖直接收钱,何乐而不为。
崔疏落颔首:“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啦,多谢柳娘子。”
“不必客气,还是我有求于你,该是我向崔小郎君你道谢。”柳娘子说着,将人往后厨引,“鱼昨日买了六尾,难得还是活鱼,都养在缸里。”
言罢,前堂伙计满脸焦急的跑来:“掌柜娘子,昨儿要鱼吃的那帮客人来了,点名要三碟糖醋鱼片,说若半个时辰不得,就是娘子您故意吊他们胃口,往后再也不登门。”
柳三娘闻言插腰怒目:“好啊,不来就不来,老娘我还不想伺候,呸,一个个脾气比牛大。”
骂完出了气,又扭回身,如今自家茶铺的地位口碑岌岌可危,此刻再开罪客人,那就是不想活了:“崔小郎君……”
话才出口,便见崔疏落挽起衣袖,已弯腰伸手去捞缸里的鲜鱼。
“柳娘子莫急,做鱼的事全交给我吧。”
不就是半个时辰内三碟鱼片,崔疏落满脸淡定,虽时间紧迫,对她来说却不难。
“有劳了。”柳娘子福了福身,赶紧往前院去。
王二娘不懂灶间事,崔疏落便安排她洗姜剥蒜,那叫阿三的帮厨则烧火煮水,一时三人各有分工,虽忙碌却也有条不紊,相衬之下,缩在一旁气闷的茶铺大厨则闲得发慌。
崔疏落已知这厨子姓卫,人称卫师傅。
卫师傅于庖厨一道是有家学渊源的,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厨子,手里还几道秘方,曾经也算风光过,也正因风光受食客追捧过,卫师傅看崔疏落在灶间忙碌才会越看越不顺眼,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他能做出什么好吃食。
“哼!”卫师傅一声冷哼,“杀鱼时手上的劲儿也不知使大些,鱼都杀不死。”
崔疏落停下手上动作,这真不能怪她,原身年纪小体力又一般,杀尾半臂长的鱼还算凑合,这一尺长的实在奈何不得。
不过,既有人可用,又何必自己上,崔疏落笑盈盈抬眸看去,看得卫厨子心中发慌,他怎么觉得这小子要使坏?
果然,下一秒崔疏落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卫师傅所言甚是,便请您露一手杀鱼的技艺吧。”
呵,卫厨子酸溜溜道:“客人们要吃你做的鱼,与我何干。”
崔疏落点头,一副了然的神情:“话说的没错,不过看卫师傅两鬓斑白,是老了没力气杀鱼要退休了罢,啧,可惜啊,早就听说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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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有一手料理鱼的好本事,无缘一见,实在可惜。”
嗯?!卫厨子瞪大眼睛,说他老,说他要退休?简直一派胡言,咳,就那句他有料理鱼的好本事还算对。
“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不服老的卫厨子噌一下站起来,接过崔疏落手中的刀,哼哧哼哧的操作起来。
激将法虽俗却好用,在崔疏落适时的赞叹、质疑、惊讶之下,卫厨子不仅完成了杀鱼剖鱼等事宜,还发挥优秀的刀工,将鱼片成大小合适的薄片。
像卫厨子这种掌勺几十年的老师傅,刀工都不是盖的,崔疏落看着碗中大小薄厚一致的鱼片真心赞叹:“卫师傅您的刀工简直太棒啦,下次若做鱼片,没了您可不行,您千万还要帮忙啊。”
咦,这话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过,听着还是很受用的,卫厨子扬起头,到一旁抽旱烟去了。
在他料理鱼的空当,崔疏落早已准备好了其他的东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刺啦,裹了面衣的鱼片一一滑下锅,不一会就变得金黄璀璨,油炸之物香气霸道滋味脆爽,最能勾人食欲。
上回卫厨子全程避在一旁,只闻其味未见其貌倒还不觉得如何,这次亲眼见崔疏落裹了糖醋汁洒了芝麻,那金灿灿香喷喷的鱼片怎么看怎么馋人。
若能尝一片,品一品滋味……
不不不,你不想尝。
卫厨子咽下口中津液,默然挪开视线,做为一个老资历的厨子,他是有尊严的,那就是绝不尝毛头小子做的东西。
-
“劳客官们久候,糖醋鱼片来了。”
鱼片一出锅,柳三娘便亲自端了上去,这新鲜滋味自然毫无悬念的获得了一致好评。
听着前堂食客们的称赞,崔疏落笑着解下围裙,只是糖醋之味而已,美食文化博大精深,若将卤味、火锅、炸串、麻辣烫等后世风靡的美食呈上,客人们还不得为之疯狂?
“二娘,阿三,快来。”
崔疏落变戏法一般捧出一碟鱼片:“有些品相不好便留了下来,我们自个尝尝。”
阿三王二娘俱是一喜,各自取了筷子围拢而来。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一时间充盈了整间后厨,卫厨子目不斜视,可架不住口中津液疯狂分泌。
“咳咳咳。”竟被口水呛了个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咳完了,便见徒弟阿三腆着脸凑过来:“师傅,这鱼片太好吃了,您快试试!”
卫厨子用余光一瞟,发现崔疏落已带着王二娘离开了后厨。
咳,那就尝尝吧。
卫厨子飞快的捻起鱼片塞到嘴里,反正他才不是嘴馋,只是想看看这小子做的菜食滋味到底如何。
“诶呀,师傅您给我留点啊。”
“闭嘴!身为徒弟怎能同师傅抢食。”
-
后厨风波抛开不提,崔疏落去了前堂,在黄老板那取了这次肉夹饼挣的银钱,沉甸甸的一袋,提在手中分外踏实。
“多谢。”崔疏落微微颔首,对黄老板笑着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家了。”
黄老板听了赶紧从柜台后站起,他可牢记着自家娘子的叮嘱,今日无论如何得将人留下。
半刻钟后,崔疏落得到了一个并不意外的消息。
柳娘子要招她做茶铺的厨子。
8. 第 8 章
穷则思变,如今茶铺已至穷途,柳娘子若不想着改变才是奇事。
“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包两餐饮食,若要在茶铺住,可收拾床位给你,自然了,回家住也可,只是每日来往会辛苦些。”柳娘子言语诚恳,“你年纪还小,家人或许不放心,左右茶铺还缺洒扫人手,你姐妹亲眷也可同来,每月四百文工钱,同样包两餐饮食。”
这时代工作机会极是难得,柳三娘不惜买一赠一,显然是真心要留人。
再者,一两银子的购买力极是惊人,这么说吧,若节省些,一两银子的月薪足以养活个三口之家。
崔疏落不由的挺了挺胸脯,她还挺值钱,若邀了宋娴芝一起来,家中生计就此便有了着落,若节俭些,还能攒下些积蓄。
“崔小郎君以为如何?如还有其他的要求,不妨说来。”
柳三娘清丽的眉眼温婉柔善,正充满期待的看着眼前的“小郎君”。
等啊等,等来的却是崔疏落充满歉意的眼神:“柳娘子,我不能答应。”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柳三娘震了个外焦里嫩,她急的站了起来:“别啊。”
崔疏落露出一个浅笑:“娘子莫急,我有个两全齐美之法。”
在茶铺做厨子固然好,可每月挣的银钱固定,稳妥归稳妥,却没有提升空间,这日子想要过得顺遂哇,处处都得花钱,就拿崔疏落最近看上的牛车来说,没个十两银子别想沾边,靠做茶铺厨子实现这一愿望,那得攒到猴年马月。
所以——
“柳娘子,不妨这样,我日日都来茶铺,每日无偿帮你做十道菜肴,您只需将后厨借给我制作小食,并让我在茶铺兜售,如此可好?”
柳娘子啊了一声,这种合作方式简直闻所未闻,一时难以消化。
崔疏落赶紧趁热打铁,将这般合作的种种好处说给她听,譬如她不需要付工钱就能白得一个兼职厨师,可口小食能提高茶铺其他商品的销量等等。
直说得柳娘子摆手示意:“崔小郎君的意思我懂得了。”
的确没毛病,反正后厨闲着也是闲着,借用何妨,这种互利无害的合作多多益善才好。
隔日,黄氏茶铺每日限量售出十份糖醋鱼片的事便在周遭村庄小范围内传播开来。
正值农闲,人们多无事,听得有限量销售的奇事,都乐得去凑个新鲜。
月儿沟一书生才从县学归家,闻得此信,邀了两位好友一块骑驴往杏花村奔来,等到了茶铺一问,那鱼片竟已售罄,一时大为失望。
一番奔波,三人腹中早已空空,又饥又饿之下,人的脾气自然不好,其中一位方脸书生便阴阳怪气起来:“呵,什么金贵吃食,竟这般抢手?怕不是店家故意搞出物以稀为贵的噱头来唬人吧。”
崔疏落此刻恰在一旁,接话道:“客人莫怪,实在是冬日鲜鱼难得,每日凑够十尾已是不易了。”说着指了靠窗的一张桌,“还请歇息片刻,听我说说这预定的法子。”
近日常有客人跑空,崔疏落和柳三娘商议过后,决定将十份中的四份摘出来,提供给预先交付定银的客人,客人可在自己方便的时辰前来享用,而剩下六份依旧是先到先得。
崔疏落介绍完,笑着道:“明日正好有一名额。”
那方脸书生仍有些气愤,摆手正欲说不要,另一好友却先点了头,并付了银钱:“便请小郎君为我们预留一份,明日这个时辰我们还会来。”
崔疏落颔首,将银钱转交给柳娘子,自回后厨去了,今日还有最后一份糖醋鱼片没做呢。
刚踏入后厨,便闻见一股扑鼻的面香味儿,崔疏落快步走到灶旁,惊喜道:“都煎好了?”
宋娴芝坐在一张半人高的木凳上,手握锅铲柔声答:“烙好了二十个,还有一半没好。”
崔疏落点头,嘱咐宋娴芝不着急慢慢来,自个挽起衣袖开始做糖醋鱼片,只是心思仍被宋娴芝这边牵动。
先前卖的肉夹饼是根据实际情况不得已的改良版,口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与柳三娘合作可借用茶铺后厨后,崔疏落便开始研试制作地道的肉夹馍。
肉夹馍的馍饼主要有白吉馍和潼关馍两种,前者更柔香后者更酥脆,崔疏落作为一个吃货,自是两种皆爱,不过在目前的条件下,制作白吉馍更方便,是以便从白吉馍开始尝试,她在现世做过好几次呢。
谁知同一种食物换了环境竟分外难做。
白吉馍是半发酵的面饼,发酵的时间、温度都很有讲究,在没有温度计且设备简陋的异世界,崔疏落试验了几次才拿捏好度,可发酵关过了还有烙饼关,白吉馍发酵好要无油下锅,小火慢煎,煎至两面焦黄略带脆感才是上佳。
这在从前只是一个平底锅的事。
可这既没有平底锅,也没类似的炊具,崔疏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寻到一个铜壶代替。
以上种种环节已是不易,馍饼煎罢还需高温烤制,如此,外壳略焦内芯柔韧的白吉馍方才新鲜出炉。
正宗的馍饼有了,自然需要正宗的卤肉内馅来配,而这卤肉怎么熬,佐料加多少,就又有一番讲究。
是以崔疏落来黄氏茶铺已有几日,肉夹馍却一直在试做环节,直到今日方克服种种困难,预备正式上线。
不多时鱼片做好,柳三娘亲自来端,嗅着萦绕整个后厨的面香味道:“要我说,你三日前做的那肉夹馍滋味就已绝佳,还改什么良呢,早端出去卖钱方是正经,你迟三日,就少挣三日钱。”
崔疏落将鱼片双手奉上,温声笑道:“不急,今日便可批量出售啦。”
她很缺钱,也很想赚钱,可心中那一点点完美主义作祟,实在不想将发酵过头、烤得太硬、卤肉太烂的馍卖出去。
半个时辰后宋娴芝抬起头来:“疏落,饼都烙好了。”
闻言,正在清洗山楂的崔疏落起身,嘱咐王二娘将剩下的清洗干净,自个儿赶紧去将饼都塞进用泥自制的烤炉中,这烤炉温度还不够稳定,崔疏落要亲自守在一旁才放心,而发酵、烙饼等工序都已寻到了窍门,便都交给宋娴芝负责,王二娘则做些提水劈柴的力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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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崔折忌嘛,崔疏落揉揉小家伙的脸蛋,她当然不会用童工啦,不过小家伙非要帮忙烧火,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只是三岁的小孩儿,玩火到底危险,不多一会就被崔疏落拍拍屁股,赶去和王二娘洗山楂。
嗐,玩水总比玩火好些,回头把衣裳烘干便好。
待馍饼卤肉做得,万事俱备,已到申时初刻,早过了饭点。
茶铺里只剩下寥寥两桌客人,唯后院赌桌旁还围拢一圈人,只是茶客们顾着聊天扯闲,赌客们聚精会神的盯着色子,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摆出一张方桌,上面摆了砧板、刀具,还有几个小竹篓,里头分别是热腾腾的馍饼,放凉的卤肉,葱花蒜瓣等物。
直到咚咚咚的剁肉声传来,才有人往这边望了一眼。
崔疏落正在将半掌宽的卤肉剁碎,她故意剁得大声,吆喝声嘹亮:“肉夹馍,新鲜多汁,可口美味,十文一个,先到先得!”
咦,食客中立时有人不干了,质问般高声道:“不是三文一个,五文两个么?怎么今日要翻四五倍的价钱?”
崔疏落不意外,耐心解释:“从前卖的是肉夹饼,今日是肉夹馍,从前夹的馅料是猪下水,而今夹的是肥瘦相间的猪五花,自然价高些。”
那客人一哂:“哼,巧舌如簧,说句不客气的,怕是见此前饼子卖得好,有意拿乔涨价吧?大家可千万别买,甭惯这种奸商!傻子才会上当!”
崔疏落在人还是个十二岁的孩童,蓦的被人喊做奸商,边上许多其他客人都有些不忍,不过谁都不想被当做“傻子”,是以都没动作。
何况人们吃惯了便宜实惠的肉夹饼,对这相对昂贵的肉夹馍天生便有偏见。
见崔疏落解释了,吆喝了,还是没一人前来购买,搞得宋娴芝很紧张,连后厨的卫厨子和阿三都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崔疏落倒淡定,只顾低头剁肉,接着将饼从中切开,再将裹满肉汁的卤肉塞进去,因为是给小孩吃的,没有加葱蒜。
“嗷呜。”崔折忌接过阿姐递来的第一份肉夹馍,咔嚓就是一大口,两腮鼓囊囊,和小松鼠一般可爱,一双灵动的眼眸眨呀眨,“呜,真好七。”
接着继续咔嚓,咔嚓,咔嚓。
崔折忌没再说话,乖乖啃着饼,唇上泛着嘟嘟的油光。
客人们瞧了,心中泛起嘀咕,这小孩正是挑食的年岁,他都吃得香,这肉夹馍应该不难吃,再说崔疏落做的糖醋鱼片已小有口碑,前面又售卖过肉夹饼,滋味也很不错,所以……
“我来一份。”
“我也要!”
有人开了头,后面便好卖了,何况这肉夹馍崔疏落花足了心思,口味上绝没问题,嗜辣的可加辣油,想吃清新爽口的可加菜叶,肥瘦、咸淡也可选择。
见买者众多,刚才口出恶言的客人面上挂不住了,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非要做那冤大头,拦都拦不住。”
可此刻哪里还有人听他说这风凉话,那卖肉夹馍的小郎君说了,今日只有四十个,先来者有,后来者无。
9. 第 9 章
有日子没来的短褐老翁这时辰才来,嗅着屋中香味,老饕本性发作,毫不犹豫的挤到崔疏落桌前,买走了最后一个肉夹馍。
老翁姓田,崔疏落已记得他的口味嗜好:“田阿翁可要多多的辣油和酱汁?”
老翁捋着山羊须:“可。”
他惯来口味偏重。
不多时,一个热气腾腾用油纸包好的肉夹馍便做好了。
崔疏落笑着双手递上:“田阿翁小心烫手。”
“嗯。”田老翁面无表情的接过,隔着油纸包,这叫肉夹馍的吃食还微微烫手,瞧着与从前售卖的肉夹饼类似,不过只需多瞧几眼,便能发现馍饼和馅料大有不同,嗅着面点与卤肉混合的香气,田老翁咬下一大口,接着微微阖目,仔细的咀嚼感受起来。
唇齿最先触及的乃是微微焦脆的馍饼,略有些硬,但只需要咀嚼数下,芯子里的柔软感便充分触发,混合着酱香浓郁、肥瘦相间的卤肉,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淡,竟是刚刚好,而混在卤肉中的葱丝香菜则是令人清爽的惊喜,再佐上霸道的香辣滋味,嘶,田老翁满足的喟叹:“过瘾。”
见此有人急吼吼道:“小崔!给我来一份。”
田老翁可是众人的美食风向标,这老头在吃一道惯刁钻,他说好吃那就一定好吃。
崔疏落遗憾的耸耸肩膀:“实在抱歉,今日四十份已经售罄啦。”
收拾好东西回到后厨,宋娴芝心有余悸,抚着胸口道:“吓死人了,方才说咱们涨价的客人嘴舌忒厉害,我还以为今日的饼售卖不出去了呢。”言罢赞许的望向崔疏落,“还是疏落你沉得住气,一点不见慌乱。”
“有什么好慌的。”崔疏落收拾着回家的物品,“有能力来茶铺消费的客人,自然是有钱有闲的主,只要吃食美味可口,不怕他们不掏银钱。”
“不错,是这个理。”宋娴芝笑着摇头,自叹不如,“我竟没琢磨透。”
崔折忌听不明白大人的话,不过他明白一件事,便是:“阿姐,你好厉害好厉害。”
他可崇拜阿姐啦,因为阿姐,他们从前连窝窝头都吃不起,现在可以吃白面饼子还有肉哩。
崔疏落噗的笑了声,给崔折忌扣上遮挡风雪的帽子:“既然阿姐这么厉害,那就要好好听阿姐的话哦,待会自己走一程路,累了再让三姐姐背你。”
三姐姐是崔折忌小朋友对王二娘的专属称呼。
“好!”
人前崔疏落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胸有成竹,反正,咳,她是绝不会说,在那客人出言嘲讽打破的时候,她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总之,不管内心多担忧,这面上的稳重是不可丢哒。
-
有了成功经验,第二日肉夹馍的数量增加到六十个,第三日到了八十个,第四日则突破到了一百个,并且售得极快,还有好些人嚷着没买到。
柳三娘与宋娴芝都劝崔疏落再多备些,可崔疏落却摇摇头,守着每日一百个的线坚决不动摇。
笑话,这肉夹馍虽好吃,可茶铺每日的客流就那么多,作为新品,肉夹馍在三五日内或许可售出一百多枚,可时日一久,食客必定吃腻,这时候热情锐减,肉夹馍就会被喜新厌旧的客人们抛在一旁,倒不如限量发售,如此,肉夹馍受追捧的时间延长,还可以匀出精力研发新品。
推陈出新,这小买卖才能一直红火。
“罢罢罢,由得你去折腾。”听崔疏落说完一番大道理,柳三娘只觉得好笑,“小小年纪思虑那般长远,可不是好事,反正要是我,就多多的做肉夹馍,先把钱挣到兜里再说。”
崔疏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柳三娘倒了杯新茶推过去:“崔小郎君,前日我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每日限量十碟糖醋鱼片,已大大拉高了铺中的人气,顺带着将茶水和其他吃食的销量提高了三成,将东边新开的那家茶铺远远甩在后头,可柳三娘思来想去,觉得每日十碟鱼片太少,想增加到十五碟。
柳三娘满心期待:“我付你工钱好不好?你要多少钱,尽管说。”
崔疏落很想说与其提高糖醋鱼片的数量,不如开发新菜品,例如后世风靡的钵钵鸡串串香便是新奇美味的美食,定能俘获各路老饕们的胃和心,但与柳三娘说过一回后,听说要准备铜锅和各种香料还有木签铁签,柳三娘便否了,太麻烦,还是鱼片来的简单,不过是叫农人多搞些鲜鱼的事儿。
“崔小郎君,怎不说话?”
崔疏落思绪翻飞之时,柳三娘已有些等不及了,崔疏落无奈的点头:“工钱便不收了,只是用后厨里的柴火、盐、油……”
没等崔疏落说完,柳三娘干脆得很:“你尽管用!”
比起因崔疏落而多挣的钱来说,那点小东西不值一提,而对崔疏落来讲,刨去柴禾调料所费,她又可以多挣些啦。
嘿,也不错。
-
今儿又是个下雪天,前脚到黄氏茶铺,后脚便落了雪,飘扬的雪瓣飞絮似的,不一会便掩住来时的路。
崔折忌兴奋的搓着手,央着娘亲阿姐要出屋堆雪人。
他身子弱,宋娴芝担心他冻病,原是不准,还是崔疏落看着不忍,在宋娴芝跟前劝了几句,她蹲下身将崔氏小朋友的衣领整了整:“就玩一小会哦,玩完就和三姐姐抛沙袋玩,好不好?”
崔折忌在同龄人中很瘦弱,身子也不好,或者说崔家三口人包括原主在内,身子骨都不太好,其营养不良是主因,一年到尾见不到两次荤腥,那身体好才见鬼咧,而今经济情况大有改善,营养上已不需担心,剩下要做的便是多锻炼。
崔疏落眯了眯眼,当然,光食补和锻炼还不够,待手中银钱充裕了,还得去寻个好大夫,喝上几幅补药。
“崔小郎君!”柳娘子笑盈盈踏入后厨,“有客人想吃鱼片,还请你快快烹制一份。”
言罢迈着细碎的步子转身要走,蓦的想起了什么,轻启朱唇笑得格外灿烂:“对了,这客人是外带的,鱼片烹调妥了搁在食盒中便好。”说完喜滋滋的凑上前,“这客人前些日子来过,就是那三位书生中的一位,那时我还不知,原来竟是文宅的表少爷。”
柳三娘特意提起的文宅不是别家,正是崔疏落去换过物资的文家院子。
“那表少爷说家里人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忽的想起咱们这的糖醋鱼,便找来了。”柳三娘可有成就感了,“文家家主是个爱美食的,家里养了好几个技艺精湛的大厨,如今他们不吃大厨的菜,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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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咱家外带,这说明崔小郎君你呀,比大厨还厉害!”
崔疏落已挽起衣袖将鱼捞了,对柳三娘的夸赞淡然一笑:“二娘放心,我定用心做,不必给我带高帽呢。”
“哎呀。”柳三娘恼的轻掐崔疏落的胳膊,“诚心夸你,不领情便算了,你这嘴不饶人,哼,等你往后娶了娘子,你且有得受。”
崔疏落吐吐舌:“那我便不娶娘子了。”
柳三娘轻轻一哼,她才不信。
这崔小郎君小小年纪已这般清秀,还有一门好手艺,再长几岁,不知惹得多少小娘子心动呢。
-
鱼做妥后,文家表少爷拎着食盒,登上门外的马车离去。
崔疏落瞧了眼天色,灰扑扑一片,怕是又有一场大雪,便歇了回家去的心思。
黄氏茶铺后院有几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崔疏落早早挑了最干净的一间收拾了,预备着天不好时落脚,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屋子狭小,只一张木板架起的床加一个小柜子,剩下的空间只够落脚而已。
但崔疏落可不是好抱怨的人,她从后厨搬来一个小炉子,架上铁锅,正熬姜汤茶,而炉渣里猥着几个红薯,此刻以有些香味了。
隆冬寒夜,围炉饮茶,别有一番滋味。
在等茶食的空儿,崔疏落闲来无事,将细节一番更改,同宋娴芝崔折忌王二娘说起了小红帽的故事。
“从前有个乖巧漂亮的姑娘,去探望病中的祖母,祖母住得偏僻,在深山之中……”
崔疏落故意压低嗓音,徐徐道来,没一会就使大家全身心投入到故事中。
在说到灰狼精将祖母和姑娘都吞入腹中时,崔疏落指着锅惊喜的叫一声:“茶妥啦,快喝吧。”
这等挖坑不填的坑人事儿自然引起众怒,最先抗议的是年纪最小的小不点崔折忌,他抱着崔疏落的胳膊:“阿姐阿姐,我没听够。”
宋娴芝也赶紧道:“就依你弟弟吧。”
连王二娘也双眼亮晶晶,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过来。
盛情难却,崔疏落正要开口,旁边传来卫厨子的声音,原来不知何时他也出了屋,就站在不远处哩。
“小崔,你快说后来怎么了?”
呦呵,原来您老也爱听故事,崔疏落一脸坏笑的看过去,想听故事可以,但要付出那么一点点小代价。
与崔小郎君共事的这些日子,卫厨子被坑已不是一回两回,见那小子笑就觉得背后凉嗖嗖,可无奈太想知道故事中祖孙俩的结局,他硬着头皮留下来。
故事最后嘛,自然道士收服灰狼精,救出祖孙二人皆大欢喜,而卫厨子则要帮崔疏落杀三天鱼,更是大大的欢喜。
当然啦,作为感谢,崔疏落又附赠一个改版一千零一夜中的童话,将听客们迷的如痴如醉,纷纷要求她再来一个。
“好,那恭敬不如从命啦。”
天寒地冻,陋室简食,一群人围坐听闲话,竟是无比暖心。
而与此同时,三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在一个瘦猴似的中年汉的带领下,到了贺家村崔氏屋外。
年关将近,刘家要来收债了。
只是又吼又叫一番,发觉屋子里无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而憋屈。
10. 第 10 章
春穗一家本已歇下,也被这动静惊醒。
那瘦猴似的汉子还牛气哄哄的过来敲她家门,问崔氏一家躲哪儿去了。
“呸,不要脸的东西。”春穗躺在被窝中啐了一口。
每个村总有那么几号好吃懒做不干人事的人,而那瘦猴姓徐,是邻村人,每日不务正业,专钻营歪门邪道,当初崔疏落的阿耶便是听信了他的鬼话,稀里糊涂的借了刘家十两银子,最后钱息没还上,如今已利滚利到了数百两之巨。
“不知!深更半夜,别扰人清净!”春穗的男人朝外头吼了几句,将人赶走了。
“哥几个莫发怒,我们明日再来,他们娘几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走走走,咱们找家未打烊的酒铺吃酒去,嘶,话说这崔家的小寡妇,长得还不赖,明日……嘿嘿。”
在徐瘦猴一叠声的好话中,一行恶人走远,趴在门上听动静的春穗满脸凝重的回到屋里。
她得给崔家人通个气儿。
-
再说文家院子,文家老太太屋里文家大郎正提着两个食盒从里头出来,左手提的是县里大酒楼做的珍馐,右手则是杏花村新开茶铺的招牌菜。
表少爷进门时二人正好撞见。
文家大郎苦笑摇头:“老太太现在是鸡鸭鱼肉、鲜蔬瓜菜皆不喜,瞧,这两食盒的菜只动了几筷子,容安,你买的是何吃食?”
表少爷对表姑父微一颔首,恭敬道:“一碟糖醋鱼片,还有店家赠的小食两样。”
“哦?这糖醋之味倒未听过,不过老太太一向不爱鱼,容安呐,非是表姑父唱衰,只怕你这盒菜也要自个消受。”文家大郎捋须说罢,笑着拍拍内侄的肩,露出一抹同道中人的微笑,“若不幸被我言中,就拿着菜找我饮酒罢。”
二人别过,表少爷进了太太屋里。
文家老太太身边的陪嫁叹息一声:“你们日日都寻摸好吃的来,老太太却是一样不喜,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
一夜无梦,崔家三口并王二娘共卧一塌,次日醒来,个个神清气爽。
崔疏落昨日用鱼骨熬的汤已结成了冻,今晨用来煮了一大锅鱼汤面,面中无需多加佐料,那极品的鲜香味足已媲美天下任何美食。
“吃面咯。”
崔疏落吆喝了一声,原只准备了自家四人份,香味却将卫厨子、阿三都吸引了来,便又下了一锅。
阿三迫不及待的盛了一碗,正要开动,崔疏落抿唇笑道:“别急,还有配菜可加。”
说着往砧板上一指,只见一碟子中分放了葱丝、酸菜丝、酸萝卜丁等物,边上搁了个小碗,里面是红彤彤的辣油,瞧着便勾人食欲。
“好好好。”阿三每样都加了些,略一搅拌,便急急吸溜了一大口面,嘶,烫。
因他吃得急,舌尖被烫的微微发麻,但一点儿也不影响鲜味在口腔中弥漫,这鱼汤也不知怎么做得,搁了一夜竟也不腥,却将鲜美滋味完全保留,酸菜的酸味和辣油的香辣味混合着面香,更叫人欲罢不能。
“唔,好吃好吃!”阿三肚中无墨水,虽则味觉上大感惊艳,憋了半天,只能想出这朴实的好吃二字夸赞。
边上的卫厨子斜瞟了徒弟一样,暗叹这家伙不懂吃,这么鲜美的鱼汤面,就要什么都不加,方能最大程度的品味出其中滋味,这般想着时夹了一小筷吸溜到嘴里,细细品味,只觉自己不是食以果腹而已,而是一种享受。
正闭目感受着,猛一睁眼,就见崔疏落正笑看自己。
咳咳咳,卫厨子唬了一跳,别过身去。
崔疏落却不准备放过这老头,端着碗蹭过来:“卫师傅早哇,您老不是说不吃我做的鱼汤面么,怎么动起筷子来啦?”
同行是冤家,卫厨子虽然和崔疏落勉强融洽的相处下来,但每回崔疏落做吃食,他都嘴硬的说不吃,自然了,每回最后也没少吃。
“哼,我懒得再起灶做朝食,勉强吃吃。”卫厨子哼哼两声,又嗦一口面,“再说了,我不得帮你杀鱼剔鱼片?哪里还有空闲。”
崔疏落知道这老头惯爱嘴上威风身体诚实,调笑一句便不再多言。
用罢了朝食,王二娘做提水劈柴的琐碎活计,卫厨子处理鱼片,她与宋娴芝便要揉面做馍熬卤肉备配菜,而阿三则是一块万能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安。
崔疏落伸了个懒腰,忙碌而充实的一天又要开始啦。
-
“店家在吗?”
柳三娘正坐在柜台后看昨日账本,近日盈利极是不错,她越看嘴角越往上翘,正看得入神,门外忽传来客人的声音,柳三娘暗道奇了,茶铺一般到巳时方有客至,辰时来客则少之又少。
不过她账本还没瞧完,便推了推身旁泡茶的黄老板,叫自家男人去迎客。
“在的,客人请坐。”黄老板惯不爱笑,漠着脸将客人领至位子坐下,又问是饮茶还是要点些朝食用。
徐瘦猴打量着店中环境,笑嘻嘻道:“先来一壶茶吧。”
昨夜宿醉,他现在脑仁子还疼呢。
一壶浓香普洱呈上了桌,徐瘦猴捏着杯盏啜了一口,笑嘻嘻看向黄老板:“近日贵店可是新招揽了一个姓崔的小厨子?”
见黄老板不语,徐瘦猴自顾自继续道:“老板你有所不知,所谓不知不怪,您只要将人请出来,交给我,便什么麻烦事也不会有。”
“嗯?”黄老板原先惦记自己那泡茶还未泡得,没大用心听徐瘦猴的话,这后半截才刚入耳,他竟是人在家中凭白惹得麻烦事了?
徐瘦猴满意的看着黄老板腾然一变的面色:“她家欠了巨银未还,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正是债主,烦请老板将人带出来,否则您就是知情故意包庇。”
……
另一边,柳三娘满意的将账簿看了两遍,忽听得一声大喝,抬头一瞧,便见自家那个惯爱臭脸却已鲜少发脾气的郎君一拍桌,对今日这早鸟客怒气冲冲道:“你饮茶便饮茶,若要找事,休怪我不客气!”
“我……我找人,不找事。”徐瘦猴吓得缩起脖子,“只要您将人……”
‘砰’的一下,黄老板再拍桌案,怒目叱骂:“什么人不人的,你就是在找事!”
接着在一叠声的呵斥中,徐瘦猴灰溜溜的走了。
柳三娘心疼那张桌,哎呀呀的叫自家郎君轻些,又好奇问道:“你们在说甚?他可是寻人的?”
黄老板闷闷的一哼,不想多言,只快步往柜台去,他的茶,泡过芯啦!
对自家郎君这个闷葫芦嘴早习惯的了柳三娘也不再多问,她还得去后厨瞧瞧菜备的如何了呢。
“呀,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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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物?”
柳三娘才踏入后厨,便见一瓷罐里搁着红彤彤的小方块,内里还夹杂着颜色更深的颗粒,捏起一粒细嗅,一股清新酸甜的气息扑鼻而来:“竟是山楂。”
“此物名叫山楂糕,乃鲜山楂与白糖熬制而成,即能健脾开胃,又可口宜人。”崔疏落说着笑请柳三娘品尝。
此地盛产山楂,前些日子有农户来卖,崔疏落低价买了许多,清洗去核晒干后做成了山楂糕。她和宋娴芝常有眩晕感,大约有些低血糖,这加了白糖的山楂糕正是治低血糖的良药,又比糖块好存放些。
不过这年代的白糖可真金贵啊,崔疏落买了一斤,深觉肉疼。
呜呼哀哉,追根究底她太穷了。
柳三娘含了一粒入口,酸甜滋味瞬间弥漫口腔,在这个冬季寒冷的清晨,因山楂糕带来一丝甜蜜活泼气,让她本就晴朗的心情更美了。
“此物甚好。”柳三娘笑得眉眼弯弯,“崔小郎君得空之时,帮我也做一罐吧。”
崔疏落颔首:“这有何难。”
这厢正说话,前厅传来人声,竟是又来客人了。
柳三娘含着山楂糕,提裙往前厅去,心下纳罕,今儿不知是什么好日子,才辰时竟然来了两波客人。
崔疏落收起小罐,忽注意到卫厨子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觑。
噢,她立刻悟了,方才请大家品尝山楂糕时老头不在,现在八成馋着呢,崔疏落玩心顿起,捧着罐儿往卫厨子身边去,如果,咳咳,就是说如果老头儿愿意再帮杀三日鱼,她乐意多分些好吃的给他。
谁知卫厨子竟没品味,咂摸着山楂糕道:“这甚么酸甜味的果脯,啧,我不爱吃。”
嘿,不吃就不吃,崔疏落伸出手去:“把手上剩的那粒还我,反正你不稀罕。”
“欸,给了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理。”卫厨子不嗜酸甜,但愿意尝个新鲜滋味,赶紧将小花生粒大小的山楂糕拍到嘴里,“小崔,依我看呐,山楂糕没鱼汤面滋味好,如果……”
如果能经常吃到鱼汤面,杀鱼的活儿他便勉强包了吧。
闻弦知雅意,崔疏落立刻笑盈盈的走上前,准备和卫厨子好好商定一下细节。
这边正论得火热,柳三娘提着裙摆匆匆复返:“崔小郎君,有客人,嗯,要点你做的菜食。”
说罢笑容满面的走到近前:“这客人呢,就是昨日文家院子那位表少爷,他道家里有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不喜辛辣,爱些清淡酸甜的口味,你昨儿备的鱼片小食等物,便格外得老太太喜欢,今日想请你再做些,用食盒带了回去给老太太尝。”
柳三娘语调亲切又温柔:“你若现在有空,就赶紧做吧。”
崔疏落颔首:“现下我倒有空闲,只是昨日不知是给老人家做的,未曾询问有何忌口处,柳娘子,不如我去问问那位少爷相关事宜,也好有备无患。”
“不急,这鱼片是点名要的,昨儿也吃过,你先预备,我去问来告知你。”柳三娘言罢,匆匆再往前厅而去。
这灶间事,向来繁琐需细心,崔疏落同柳三娘说完后便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未曾留意角落里阿三古怪的神色。
阿三有些想不明白,刚才他去前厅帮忙烧火炉,明明听见那穿澜衫的少爷说要请崔小郎君过府帮忙做菜食,怎么老板娘却说的是外带呢?
11. 第 11 章
起锅,烧油,白嫩的鱼片一一滑下锅,不一会儿便漂浮起来,如同水面上的小舟,瞧着格外有趣。
“阿三,教你一个测油温的法子,记好咯。”崔疏落将炸好的鱼片捞出,在等待复炸的空隙,拾过一根竹筷,为阿三演示起测温技巧来。
厨艺一道,煸炒炸焖无一不用到油,而油的温度自然极大程度影响菜肴的味道。
“将筷子插入油中,若冒起稀疏的小泡,便是二三成热,宜炒酱,若冒起的小泡密集,便是四五成热,宜炒肉。”说着将手中竹筷插入油锅,滋啦啦一声响,锅里隐有烟飘出,还冒起了大颗大颗的泡,崔疏落将鱼片滑入,“这便是六七成热啦,宜煎炸爆炒。”
阿三默默复述着,可说了后句前句很快便忘了个精光,急得面红耳赤。
崔疏落瞧了安慰道:“不急,今儿先记前一半,明日记后一半,只要你肯下功夫,定然勤能补拙。”
阿三平日哪听过这种鼓励的言语,刹那心头一暖,重重点头:“我一定下功夫!”
崔疏落含笑点头:“期待你成为大厨师的那日。”
虽从客观上讲,阿三天资粗浅,成为大厨师难度极高,但人嘛,总要有理想才有奔头不是。
随着日头高升,温暖的阳光撒入后厨,光轻轻的笼罩在崔疏落身上,令她周身散发一圈灿灿的柔光。
阿三看得呆住,忽觉得这和善又不吝教人的崔小郎君简直是天上的神人,而今专渡他这等粗苯之人,既然崔小郎君这般好,那么……
他该将今日之事同崔小郎君说了才是。
“小崔,我……”
岂料阿三刚要开口,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回来的是黄老板,道自称是崔疏落的邻居来了,夫家姓黄,年约三十五六。
宋娴芝应声:“诶,可是春穗来了?”
崔疏落已将鱼片做得,用帕子擦干净手上残留的水渍道:“娘,我出去看看。”接着冲阿三微颔首,“待会我们再聊。”
阿三垂了头,懊恼自己犹豫。
-
“什么?三两银子?”
柳三娘上下打量着早间被自家郎君轰出门的客人,语气中有几分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怎敢拿。”
原来这徐瘦猴耍横的要人不行后,想了利诱一招,又来使银子让柳三娘将人交出。
刘家自然知道崔家孤儿寡母还不起巨债,也早就没想着要钱,毕竟他们连本带利已经挣够了,而今嘛,只要人,一个健康的十二岁女童放到牙行可值二十来两银子,不过崔家这丫头长的伶俐清秀,放到市场上值三十两不止,刘家便想着逼宋娴芝将女儿卖了,而后债务一笔勾销。
如此,还算他们吃亏发善心呢。
徐瘦猴作为中人,可抽三成的好处,他欠着赌债,急着要钱,这才狠心将一成好处分给柳三娘。
“娘子是做买卖的,见多识广,您家郎君我也打过交道,不是一般人,还怕这个?”徐瘦猴笑嘻嘻贴到柳三娘身前,“崔家孤儿寡母能折腾起什么浪花,再说您也无需做什么,只要将人从茶铺轰出来,我带人候在路上,将他们绑去见刘家家主,这中间与您并无干系。”
见柳三娘蹙眉不语,徐瘦猴呵呵一笑:“难道娘子竟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是了,银子倒也不算多,黄氏茶铺生意兴隆,您或许瞧不上,不过为此得罪刘家,不值当。”
三教九流里混的,嘴皮子自然厉害,轻飘飘几句话,刚才还对徐瘦猴心存厌恶的柳三娘腾的心弦一动,思考起中间的厉害来。
世间事,许多时候并无双全法,若不答应这姓徐的,必定得罪刘家,而刘家是本乡大户,惯来霸道,所以……
-
“咦,前面怎么了?”
后厨里,春穗正与宋娴芝崔疏落说昨夜之事,刚说罢,前厅忽然传来乒乓打斗的声音。
崔疏落步子快,走到院里,隔着门帘往外瞧了眼,只见柳三娘手握笤帚,正往一瘦得像猴似的男子身上使劲招呼,边打还边骂:“你个恶出世的畜生,给老娘滚,再现眼到老娘跟前,我打你个爹娘不认!”
没想到柳娘子还有这么爽辣的一面。
呜呼,难怪黄老板惧内。
危机临头的崔疏落还有闲心瞎想,直到跟出来的春穗惊叫:“这人正是昨夜那个!就是他哄你阿耶借的钱!”
崔疏落略一思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群讨债鬼,消息灵通,手脚也快。
-
宋娴芝、崔疏落、春穗面色皆凝重,重新坐到后厨的小凳上,个个未有言语。
崔折忌左看右瞧,懵懂间也隐约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乖乖趴在阿娘膝上,又时不时的瞧瞧阿姐。
卫厨子和阿三一直在忙其他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瞧那边阵仗,不免也蹙眉。
“春穗婶,辛苦你前来传信,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疏落定全力相报。”崔疏落说着对春穗深深一揖,“您先回,我与娘亲想想法子。”
“邻里之间相互照应是本分,疏落何须客气。”春穗说罢,匆匆回了村。
宋娴芝面如白纸,喃喃道:“日子才有起色,他们便来追债,若再晚一点,咱们也能拿出钱求宽限。”
“嗯?”崔疏落一个激灵回过神,什么宽限不宽限,她压根没想过还这笔烂账。
“娘,咱们走,去县城,去州府,哪能容得下我们仨,便去哪里过日子,刘家在本地势大,还能嚣张到外地去么?”
崔疏落早就想好了,若刘家真逼债,她们惹不起难道还跑不起?
见宋娴芝一副吃惊的表情,崔疏落倒笑了:“娘,当初您还叫我奔云州投亲呢,怎么,若一家子都走,您竟然怕了?”
当然,怕。
这是宋娴芝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见女儿清澈的眸光,和这些日子大异于往日的亮眼表现,宋娴芝忽然觉得,其实没必要害怕。
“疏落,如今你厨艺这般好,我们去了哪儿不能谋生,便听你的,我们走。”
一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的卫厨子阿三大惊,正努力的在脑中串联来龙去脉。
虚阖的门忽被推开,柳三娘爽脆的声音传来:“走什么走,背井离乡的日子岂能好过。”
说罢涂了丹寇的长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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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疏落面上一捏:“好啊,好个崔氏女郎,瞒得我好苦。”
崔疏落后退半步:“女扮男装乃不得已为之,望娘子海涵。”
柳三娘抱臂看着崔疏落,又看看她身旁的宋娴芝崔折忌,以及满脸警惕的王二娘:“你们便留在此处,那刘家再横,还敢闯到铺里劫人不成?”
宋娴芝犹疑不定:“只恐连累娘子与店主。”
柳三娘蓦的一笑:“别看咱家掌柜像个锯嘴的闷葫芦,成日不言语,年轻时黑白两道也算混过,你们且安心。”
于是宋娴芝再向崔疏落看去:“疏落,你觉得呢?”
若非事情紧急,崔疏落也不愿现在离开本地,所谓穷家富路,要手里有多多的银钱才好启辰嘞,她向柳三娘福了一礼:“多谢娘子大义,肯在这节骨眼收留我们,从今日起,我除每日做十五份鱼片外,再添应季菜肴一至两道,供客人选择。”
柳三娘大喜,如此生意定然更加红火,不过眼下露出喜色有趁人之危之嫌,便忍了,表情恬淡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无妨,只是我等不好出门,采买诸事就要劳烦柳娘子咯。”崔疏落眨眨眼睛,“我晓得柳娘子深明大义,人美心善,必定愿意代劳。”
这活泼的语气,抛开了刚才的严肃,柳娘子只觉往日那机灵嘴贫的崔小郎君又回来了,方才突知她的女郎身份还有些不适应,现下也不觉如何。
左右山还是那山,人依旧是那人。
“好好好,崔小郎君之请奴家怎敢推辞。”柳三娘一笑,还是觉得称崔疏落小郎君更顺口,“往后需要什么列了名目,只管说来。”
-
雪停风止,日光熙微,天气骤然大好。
早间一番波折已过,崔疏落舒出一口浊气,调整好心情,是该继续做菜肴了。
柳三娘肯冒着风险庇护她们,固然心善,可崔疏落心中也明白,人无利而不往,若她厨艺不佳,不能给茶铺带来收益,只怕已无容身地。
糖醋鱼片已出锅,柳三娘方才又问过了那位表少爷,倒没问出什么饮食禁忌,只怕那少爷自己也不知,崔疏落只好看着办。
“卫师傅,今日有什么鲜果瓜蔬么?”
方才诸事她们没避着卫厨子与阿三,他二人隐约听着,也拼凑了个大概。
不过嘛,个人私事,是不便多问的,况且事情暂了,卫厨子只佯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只是小崔竟是女郎,着实让他这半老头子脸热。
他技不如人便罢,竟还与一女郎置气良久,实在大煞风范。
崔疏落不知卫厨子天人交战些什么,见他不应,抱臂又重复一遭,还故意贱嗖嗖道:“您莫不是年纪上去了,耳力有损?还是故意不应,好赖我的账。”
嘶,卫厨子气得跳脚:“我自来光明磊落,从不赖账!”
不就是杀六天鱼么,左右这些日子鱼都是他料理的,早就习惯成自然了。
见卫厨子咋咋呼呼自辩,崔疏落一抹淡笑已挂在脸上,对咯,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易燃易爆炸的卫老头嘛。
当下颔首,乖巧道:“就知卫师傅守信,小崔心安啦。”
12. 第 12 章
白菜、萝卜、小葱,崔疏落的目光一一滑过今日农户送来的鲜蔬,若有所思。
冬季鲜菜少,每日差不离都是这老几样,很难做出新意。
这炒白菜炒萝卜崔疏落自个都吃腻了,若再拿去给文家老太太品尝,等于自砸招牌,可肉菜有了,总要配些爽口素菜才好,所以——
崔疏落目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干脆来一碟热乎乎的酸汤肉片吧。
“阿三,将白菜和萝卜洗净切丝,瘦肉洗净切薄片。”
“二娘,将火烧旺,再担一桶水来。”
主意已定,崔疏落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趁菜还在准备,自己先来熬酸汤。
这酸汤肉片崔疏落喜嗜辣口,加些火爆的小米辣在里头,滋味甚好,只是文老太太上了年纪脾胃弱,且表少爷特意说不嗜辣,她便不强人所难,非得按自己的口味办,而是往里头加了个番茄,炒制一番,做成了酸甜番茄口。
不一会汤汁咕嘟冒泡,崔疏落小尝一口,嘿,很够味,改日必要做来自己尝尝才是。
另一边,肉片和配菜已得,崔疏落用葱姜水、盐、胡椒粉、蛋清等物腌制肉片时,又指挥阿三用滚水将白菜萝卜焯熟,等一切准备妥当,便是正式施展身手之时。
早间无客,后厨自然也无事,卫厨子原本悠哉的抽着烟丝,见崔疏落在做新鲜菜肴,也慢腾腾走来瞧。
只见她用少许荤油热锅,再将蒜末姜片放入其间爆香,这环节没甚稀奇,直到酸汤注入,双丝垫锅,再一片片烫入肉片,一股香润可口,酸爽清新的滋味徐徐飘来,卫厨子狠咽一口唾沫,看出好几处不凡之处,那酸汤味之香,肉片之滑嫩,是他做大半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道酸汤肉片,除了用猪里脊,也可用牛肉,或着鱼片,这里头的配菜也可五花八门,像豆芽、豆皮、香菇、莴笋,都是极佳的,而且还能做成辣口,热气腾腾麻辣辣一锅,吃着别提多爽快啦。”
在将菜肴装到食盒中时,崔疏落忍不住碎碎念一番,将一后厨的人胃口吊得老高,恨不能一尝。
哎,崔疏落自个还遗憾呢,这时代牛肉虽为贱肉,却极难得,那自然老病而死的耕牛才能被准许宰杀贩卖,可那味道嘛,据说老柴硬干,远不如猪肉,所以,这酸汤肥牛暂时是不用想了,这豆芽香菇也不用想,这时代虽有番茄、土豆、番薯等蔬菜,却好像还没有跨季发豆芽和蘑菇的技术,反正来这许多日,冬季还没见卖这个的,呜呼,真真是恼人。
“卫师傅,您有事儿?”
送走了文家那位表少爷,崔疏落歇了一会,赶紧招呼娘亲还有二娘继续烙饼熬卤肉,待会日头高升,茶铺客流激增,这灶间便要忙碌热络起来啦。
可卫厨子竟站在一旁未动,反而深吸几口,若有所言。
卫厨子正在纠结,这食盒已被端走,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酸汤肉片的香味,不知有何魔力,一直勾着他的馋虫,若能尝一口,就一口,品一品滋味,那该是怎样一种享受。
“小崔,我要点份酸汤肉片,你可,愿做。”
卫厨子鼓起勇气,几乎是一字一顿,老大不小,为了口腹之欲到这份上,咦,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
看卫老头这严肃又纠结的模样,崔疏落差点笑出声。
稳了稳神,干脆道:“我不愿。”
许是没料崔疏落这般不留情面,卫厨子顿时脸色涨红,好在下一瞬这嘴利不饶人的女郎便哈哈大笑起来,让卫厨子瞧出她又在故意坑自己。
“卫师傅想吃何须点单,我现在做来便是。”崔疏落双眼亮晶晶,“我记得您是不忌辣口的,这回我做麻辣味酸汤肉片可好?”
卫厨子从业多年,如今儿女也各自成家立业,无需他多襄助,每月除了工钱还有一笔丰厚积蓄,这人有财气,自然也就大方了,见崔疏落笑得狡黠,立刻便知这崔小厨也馋着呢,当下豪气的一拍荷包:“便来两份,一份老爷子我独享,另一份嘛,尔等分了品尝。”
哦耶,后厨中响起一片欢呼。
其实何止崔疏落卫厨子被酸汤肉片勾了魂,同食人间百味,谁又能免俗。
不一会儿,两份酸汤肉片便出了锅,崔疏落做为大厨,自然有优先品尝的福利,她取了碗筷来,嗅着酸辣鲜美的香气,顿时口齿生津,夹了些肉片和菜丝到碗中,又舀了勺汤汁,便站在灶前开始享用。
雪白瓷碗中袅袅的热气氤氲升腾着,崔疏落先夹一片肉,轻吹两下方小心放入口中,舌尖上最先品出的是透着香气的酸,而后是一丝丝辣,待味蕾被充分激活,咀嚼数下,肉片中蕴含的各色风味便齐齐涌出,里脊肉香、番茄酸甜、小米辣霸道、葱丝清新,简直完美融合,再品一品菜丝,因吸满了汤汁,竟比肉还要鲜几分。
“唔,菜丝好吃。”崔疏落顿觉惊艳,又夹了几筷菜丝在碗中。
当然,究竟肉美还是菜鲜,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崔折忌小朋友便捧着碗巴巴的喊:“肉,吃肉肉。”
妥妥的肉食党。
只是这菜鲜辣过瘾,崔折忌才吃两片肉就被辣的呼哧呼哧,给含了粒山楂糕才止住辣意,小孩肠胃娇嫩,辣不可多吃,宋娴芝再给他夹菜,便要涮了才递过去,这焯水的菜滋味自然没那么好,崔折忌瘪瘪嘴,还不大高兴呢。
“乖噢,明日阿姐做别的给你吃。”
听得这话,崔折忌顿时眉开眼笑,扬起小脸道:“那今日我还帮阿姐娘亲剥蒜。”
他一个小娃娃,便是坐上整日,又能剥上几粒,但小朋友一颗为家的心不可辜负,再者,能让这逐渐调皮的小家伙静静,崔疏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伸出小拇指与崔折忌勾了勾:“一言为定,等你剥完五粒蒜,就准你去院里玩一会。”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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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众人品完美味,柳三娘拿着卫厨子给的菜钱跨槛进来:“好啊,没良心的,有好吃的竟不知喊我。”说罢将钱退了一大半给卫厨子,“往后要做什么吃的,只付材料钱便是,原价付钱,你们当我这掌柜娘子是貔貅么?”
卫厨子口中称谢,将钱收了,只是那脸上怎么看都有些郁郁寡欢。
老了,老了啊,这是卫厨子吃完酸汤肉片后的感慨,如今茶铺的生意全靠小崔的新鲜吃食维持着,他做的菜肴已许久未得食客的赞美,两相一对比,不免唏嘘伤感,因此,在崔疏落眨眨眼睛,问卫厨子要不要学一学这酸汤肉片怎么做时,卫厨子双眼放光,天知道他有多兴奋。
顿时什么夕阳红迟暮年的心思都绝了,他还想再干五百年!
“唔,这,这……”
只是一开口,卫厨子竟结巴起来,要知这时代,厨子是妥妥的技术岗肥缺,谁有几道拿手菜都唯恐被人偷师,恨不得清场了再做。
崔疏落愿主动教授,简直是活菩萨。
“不过呢,往后只要我在这一日,这料理食材,劈柴担水,灶膛锁事……您可得帮我。”
崔疏落将条件一一说罢,卫厨子眼皮子一抖,这是把后厨的杂活一股脑都丢了来,嘿,好个小崔,就知她不会吃亏。
不过如能学到新菜式,这些也值了,若小崔什么都不要,老头子才过意不去。
“一言为定。”
崔疏落哼着歌,心情颇佳,往后有卫厨子做帮手,这灶间事不知轻松多少。
欸,若连卫厨子都听自己调遣,那这后厨就自个最大啦,想到此,崔疏落将不大的后厨环视一遭,淡淡的满足感萦绕心头,要么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呢,就算到了穷乡僻壤山穷水尽之地,她依然很有用,真棒!
不一会,太阳渐渐升高,冬日白灿的日光将庭院照得暖意融融,客人们也迈着悠闲的步子,三三两两的登门。
村野小店,每日往来的基本是熟客,不过近日也常有生面孔,譬如刚提袍踏入的这位,身材圆润,笑意和煦,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前些日子听说你们这出了些新鲜吃食,别处都没有,滋味甚佳,今日我特意邀了友人来此,店家,可莫让我下不来台哇。”
瞅这身形、穿戴,听这口气、语调,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是位嗜好美食,家境富裕的老饕,这号人爱吃,会吃,说夸张些,肯为一口美味赴汤蹈火,吃着好吃的还会四处推荐,是柳三娘最喜欢的客人。
只要让他们吃满意了,不愁客源滚滚。
“客人贵姓,不知您共有几位?”柳三娘从柜台后迎出,将人带到桌前坐下后,拢袖倒了杯乌龙。
客人呵呵一笑:“免贵姓农,共四位,稍后便至。”言罢嗅着空气中弥漫的馍饼味,纳罕道,“何物如此香甜?”
他循着味道,很快便看见了角落里的小摊。
13. 第 13 章
崔疏落的摊前已围拢数位熟客,正排队等着吃热气腾腾的肉夹馍。
一客人接过崔疏落递来的油纸包,迫不及待咬一口后道:“这饼十文一个,刚开始我还嫌贵,如今倒把嘴吃叼了,外头的夹肉饼根本不屑一尝,他们虽只售五文一个,可那肉哪有小崔师傅夹的多?硬邦邦嚼不动便罢,隐约还有腥膻气。”
旁人接话:“贤兄所言甚是,我前些天日日吃这肉夹馍,本是吃腻了,谁知歇了两日没吃,竟然又惦记起来,这不,赶紧要两份不同口味的来过过瘾。”
崔疏落低头做事,耳朵却没闲着,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勾起,其心甚慰,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多夸多夸,她爱听。
“小师傅,我要一份。”
农姓客人的话打断了崔疏落乱飘的思绪,她眯眼一笑:“此物有加辣加酸两种口味,客人要哪种?若酸辣皆喜,不如两种配料都加些吧。”
“好好好。”客人自无不愿。
不到正午,今日准备的馍饼便一售而空。
烙饼的环节如今是宋娴芝负责,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往日一百个饼,只消一个时辰便售完,而今是越来越慢了,疏落,可是我饼烙的不好?”
“才没有,娘亲你做得越来越好啦。”
熟可生巧,经过多日摸索实践,加上崔疏落要求严格,在揉面、揪面、烙饼、熬肉等一系列环节中,她们完全按照“崔氏规范”执行,这馍饼个个外脆内柔,卤肉块快软烂肥香,酸菜粒粒饱满爽口,在食品的风味上,崔疏落能拍着胸脯说半点问题也没有。
可为什么肉夹馍的销售情况反不如前呢?
很简单,模仿者出现了,这烙馍熬肉非什么高技术活计,多多摸索研究,要不了几日便能仿照出个大概,虽然滋味不如他们,只要有个四五成像,也能分一杯羹。
再者,谁乐意日日吃一样的东西。
崔疏落摩拳擦掌,已经准备上潼关馍版的肉夹馍了,以上改良,她还要上新呢,若将风靡大江南北的煎饼果子搬上台,定能俘获大批吃货的胃。
在崔疏落满心盘算,为美食小摊做打算时,前厅爆单了。
柳三娘脚步匆匆的步入后厨,神情纠结:“小崔,这可如何是好?外头那位农姓客人的友人到了,听得你手艺好,点名要请你做菜,这赏钱都给了。”
说着将手张开。
崔疏落眼神腾的一亮,银子!虽只是小小一粒,可她来此日久,还从没直接挣过白灿灿的银子。
当即颔首:“如此盛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柳三娘眉尖紧蹙:“可半个时辰后,文家表少爷便要来取食盒了。”
文家老太太用了崔疏落做的菜,颇为舒心,所以昨日下午文家便遣了人来预定,过会子就是商定的时间,若拿不出菜食,岂非失信于人?
柳三娘犹犹豫豫:“这……”
崔疏落干脆的将小小的银块塞到荷包中:“娘子无需忧心,半个时辰后,我必定能做到两全其美。”
这世间诸事,个人总是做不完的,崔疏落早就领悟了这个道理。
所以……她才费尽心思“招安”卫厨子呀。
很快,后厨诸人都有了自己的分工。
卫厨子刀功精湛,火候掌控也不错,这刀面上的功夫,一些可拆分的煎炸工序便交由他,繁琐的配菜活儿则是阿三,宋娴芝已习得阿三烧火的本事,盯灶膛的任务便给了她。
王二娘一身好力气自然不可浪费,一会提桶水,一下劈捆柴,有时拿下碗碟,且算是保障后勤。
就连崔折忌也有自己的事,举着小木棍在旁奶声奶气喊加油,是卖萌的气氛组。
期间柳三娘不放心,来瞧一回,见这群人一个个和食了五石散般亢奋,心中打鼓,只盼今日顺利出餐,下回,下回她绝不贪那赏银了。
崔疏落可不晓得柳三娘暗戳戳担心,她以手支颐,正想要给文老太太添什么点心。
这位老太太喜食清淡,今日崔疏落按其口味备了肉饼蒸蛋,清蒸排骨两道荤菜,又有素油菜心,醋酸土豆丝二味素食,唯缺一味饭后甜点。
冥思苦想一会,崔疏落灵光一现,这文家老太太喜食山楂,便来做一锅糖霜山楂罢。
一份呈给老太太,一份给前厅客人做前菜开胃,余下的嘛,崔疏落咽口唾沫,后厨诸人忙碌一晌午,也该犒赏一番。
“炒糖霜?”
卫厨子闻言瞅了崔疏落一眼,他虽然不知此物要来何用,却不愿被看轻,一拍胸脯应下。
糖霜山楂最要紧的就是裹在外头那层白灿灿、甜滋滋的糖霜,虽没见卫厨子炒过,崔疏落却丁点不担心,他们这样的老师傅,基本功那叫一个踏实,什么都会,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小崔,这茄盒已炸好了。”阿三跑来道。
文家的菜食做罢装入食盒,这为黄姓客人所备配菜也妥当了,只等崔疏落来料理。
这桌客人个个身形丰满,还点了黄酒,虽在柳三娘询问口味时说百味不忌,只管挑招牌菜上,但崔疏落撩开帘子看了眼,便猜他们口味重颇重,是无肉不欢的。
因此,除了糖醋鱼片、酸汤肉片这两道已登上食单的菜肴,崔疏落还备一道鱼香茄盒。
如今茄盒已让阿三用宽油炸妥,只等崔疏落调了鱼香汁一裹,端的是鲜香扑鼻,酥软并重,既不失猪肉的醇香,又有茄子的软糯,一口咬下,简直能将人香迷糊。
-
时间一到,不等客人催促,柳三娘便急急奔了后厨,甫一进门,便是一股香味飘来。
妥了,妥了。
嗅着那香味,柳三娘心安了,先将黄姓客人的最后一道菜上齐,又将文家的食盒递给那表少爷。
“小崔,你可真是做将军的料。”
短短的时间做出两桌佳肴,这不光厨艺要好,统筹规划提前安排,样样皆要考虑。
就连柳三娘自个,都无法保证能做成,况且崔疏落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郎。
眼看柳三娘眼神中的崇拜都快溢出,崔疏落赶紧“甩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才不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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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尖,当下腼腆一笑:“今日全靠我娘指点,按各人所长分配活计,解了我的后顾之忧,不然,我是万万办不成的。”
宋娴芝一脸懵,但见女儿拼命朝自己眨眼,便顺水推舟,对柳三娘轻福一礼,算是默认。
柳三娘感到难以置信,这位宋娘子沉静寡言,竟有这等筹划的本事?
“哈哈,我娘可厉害啦,只不爱显摆罢了。”崔疏落将话茬接过,三句真五句假的将宋娴芝吹捧一番。
柳三娘再看宋娴芝,俨然有种不明觉厉的尊敬:“也是也是,小崔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若无更有本事的爹娘教导,岂非稀奇。”
晌午忙完一波,后厨众人用了饭,各自午歇。
崔疏落没睡,她要数钱!
泛着金光的铜钱铺了一桌,崔疏落将其十枚一串的归置着,正心情愉悦的哼小调,宋娴芝忽走过来。
“疏落,娘有话想同你说。”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崔疏落坐直身子,洗耳恭听,接着,便毫无意外的听见宋娴芝问她为何厨艺突飞猛进,还会这许多旁人从未见过的稀奇菜色。
崔疏落知道这很难解释,甚至想过将真相告诉这位善良的母亲,可……天知道宋娴芝能不能消化她说的事实,万一以为她被什么鬼神精怪附体,请一堆和尚老道来驱邪,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娘,若我说这些都是我梦里梦见的,您信吗?”
见崔疏落声音低缓,表情认真,宋娴芝被唬得一愣一愣,说完梦中学艺的奇事后,崔疏落眼眶一红,忍着泪意道:“也许上苍也怜惜世间可怜的孤儿寡母,才叫我梦见这一切。”
此言触动了宋娴芝的伤心事,也跟着垂泪,感叹一番后,终于将这事抛在了一旁。
耶,崔疏落在心里疯狂比耶,这茬终于让自己彻底糊弄过去了。
不过,经过多日相处,见宋娴芝这幅沉溺往事伤心的模样,她也有些不落忍:“娘,过阵子就要开春了,咱们扯些布,都做套新衣吧。”
宋娴芝擦净脸上泪痕:“是,是,新春大吉,是该做新衣喜庆喜庆。”
-
“味不对,再做!”
“还是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杏花村南那新开茶铺的厨子今日算是渡劫了,店主一早便让他们做什么鱼香茄盒,酸汤肉片,这菜他们闻所未闻,只好按店主描述的滋味仿做。
可一会说酸,一会又说咸,重做数次也不满意。
是人总有三分脾气,大厨扯下围裙:“老子不干了!前些日子叫仿那甚么肉夹馍、糖醋鱼时老子便不乐意,今日更是欺人太甚!”
这大厨是花了本钱从县里挖来的名厨,店中上下无人不敬,就连店主也让他三分。
可今日一反常态,大厨发火店主仿若未闻,只坐在凭窗的桌旁唉声叹息:“厨艺佳,人机敏,菜色新,滋味绝,此等好厨,可惜不能招揽了来。”
这身形,这音色,正是昨日那位农姓客人,也是黄氏茶铺的竞争对手南村小馆的店主。
14. 第 14 章
农店主早年在外行商,近来厌倦了奔波,便归乡开了间小饭馆,饭馆虽小,事业心却不减,凭着菜食好滋味,险将黄氏茶铺挤垮。
“可惜、可恨来了个崔小郎君。”
农店主细长的眯缝眼一闭,复又想起昨日的美味,鱼片酥脆、酸汤鲜美、茄盒软糯,就连开胃前菜都那么精致独特。
见主人此态,一旁的跟班当即领悟,主家这是挖人墙角的毛病又犯了,当即上前耳语一番。
“好,好,好,就这么办……予以重金,那崔小郎君必来。”
-
幕色降临,文家老太太房中正上暮食,是羊肉汤、煨乳鸽,并素食二味,小菜两碟,佐以莲子粳米粥。
院里的厨子下了功夫,色香味样样都过得去,可文家老太太只尝了口羊汤便嫌油腻,顿时胃口尽消,说什么都不动筷了,还是身旁的孙女,文家二小姐机灵嘴甜,劝解一番才勉强用了半碗粥。
老太太感叹:“这羊肉、乳鸽若让杏花村那厨子来料理,不知是何滋味。”
提起杏花村,文家二小姐一下便想起今晌午在祖母这尝过的糖霜山楂。
初看时,见红彤彤的果肉外镀了层雪色的糖霜,像寒冬时节绽放的腊梅,便先心生喜爱,再入口品尝,糖霜入口即化,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山楂的涩,酸酸甜甜特别开胃解腻,她一口气吃了五六枚才收住嘴呢。
只可惜容安表哥去请了几次,人家都没空来。
文家二小姐撑着下巴,幽幽叹一声,菜肴外带回院都那般美味,若能现做现吃,该是何等绝味啊。
嘶,这越想就越馋,文家二小姐吞下不断分泌的口水,她倒可以着人套了车去杏花村店里吃,可祖母春秋年高,不便出门,享受不到新鲜出炉的美味了。
可做为一个孝顺孙女,文家二小姐坚决打消了自个吃独食的念头,琢磨一会,心下突然有了主意。
“本小姐有的是钱,只要赏钱给足,一定可以把人撬来!”
这位二小姐幼年失怙,由老太太抚养长大,老太太可怜她的身世,对她百依百顺,如今二小姐在文家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叔伯婶婶都不敢说她一句。
“套车套车!”
说走便走,半刻钟后,一辆垂着遮风帘的牛车缓慢朝杏花村驶去。
-
崔疏落还不知自己即将被金主拿银子砸,她正在后厨研究潼关馍。
潼关馍较白吉馍而言更脆更香,二者做法基本相同,潼关馍只是比白吉馍多一道加油酥的工序而已。
油酥的调配也简单,面粉加荤油搅拌便成了,再抹到醒好的面团上即可。
没费什么功夫,这干爽脆香的潼关馍便新鲜出炉。
“人手一个,都有,都有。”
实验阶段的吃食,崔疏落向来不外售,只是没料头回做就完美至极,心里美的不行。
嘿,她可真是天才。
这一炉烤了十个,除后厨的六人,柳三娘黄老板也有份,崔疏落将还烫手的肉夹馍装在油纸袋里往前堂送,冲柳三娘吐舌道:“娘子吃了我的馍,往后再不许说我不惦记你,你吃的这个是最脆、肉最多的嘞。”
柳三娘咔嚓咬下一口,细细感受着面点与猪肉混合的那股香气,中间夹的鲜辣椒是灵魂,驱散了油腻,又丰富了口味,天知道她有多爱!
“小崔待我好,我自晓得。”柳三娘挑眉一笑,“往后安心在三娘这干,有我在,哪个都欺负不了你。”
崔疏落捧着托盘深揖一礼:“多谢娘子照拂。”言罢嘻嘻一笑,十分贴心道,“灶上还温着两个,娘子晚些时候若饿了,可以来取哦。”
“小崔,你可太知心了!”柳三娘为了保持身形,对口腹之欲颇为克制,唯这肉夹馍,一经相遇便不可割舍,每回都吃完整个,有时胃口好,还能再消灭一枚。
旁边客人见了这一幕,无不莞尔,玩笑道:“既然如此投缘,不如认做干亲吧。”
柳三娘大笑:“比言正合我意。”
嘻哈笑闹一阵,崔疏落复又回到后厨。
中间要经过院角的一株腊梅,花期快过了,崔疏落折了一枝,盯着残梅似叹非叹的嘀咕一声:“认干亲?罢罢罢,世上岂有掉馅饼的好事。”
那日之后,阿三曾将文家来请她上门做菜食的事告知,崔疏落听后只一笑,除可惜自己少了个挣外快的机会外,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可再与柳三娘言笑斗嘴的时候,她总会小心几分,是人皆有私心,柳三娘不过为了利益小小的耍了心机,她能理解,可人的贪欲无穷无尽,随着自己展示的菜色越多,柳三娘难保不起其他念头。
所以,她该积极想法子,重新某个出路才是。
“疏落,你想什么呢,路都不看啦。”进门时崔疏落分了神,幸而宋娴芝扶了一把,不然她非被门槛绊个大花脸。
“无事。”崔疏落抬头瞧了眼,“天色将晚,想来没什么客人了,我们开始做煎饼果子吧。”
“好,好,好。”宋娴芝应道。
这边话儿刚说完,那边后厨众人已行动起来,阿三忙着烧火,卫厨子将和好的绿豆面端出来,王二娘一脸兴奋,问要不要切些小葱。
见他们一个比一个积极,崔疏落暂将方才那点感想抛在脑后,噗的一乐:“切些葱,香菜也要,酸萝卜丁也备些。”
说着挽起衣袖走到灶前,开始做新吃食——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做法简单,摊饼加蛋,再放入甜面酱、薄脆、葱花香菜等配菜,最后将饼折好便可新鲜出炉,不过这薄脆和甜面酱想做得好吃,还需费一番心思,崔疏落试做了两回,才得到了焦黄酥脆的薄脆和辣中带甜、香味十足的甜面酱。
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崔疏落利索的操作着。
她先在铁板上抹了香油,接着用竹刮取一坨面糊摊成面饼,趁饼半熟未熟之时放入鸡蛋摊匀,一番操作下来,绿豆面和鸡蛋的香味已飘出老远,直往众人鼻子里钻,大家只有一个念头。
“真香啊。”
刚感叹完,薄薄的面饼已经烙熟,崔疏落用木铲将饼的边缘铲起来一点,接着快速翻面,一番操作瞧得众人一愣一愣。
这动作可太利索太漂亮了。
崔疏落还不知自己无意间的炫技在众人眼中惊艳了一把,她忙着夹薄脆,刷酱,放配料,最后的成品漂亮极了,像一个白胖的小枕头。
“趁热吃,冷了就不美了。”
一个煎饼果子被分做两份,崔疏落一口气做了三个,此刻一人半份拿在手中,正待品尝。
“开吃咯。”
小学时她常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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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做早餐,许久没有吃到了,此刻也分外期待。
咔嚓一声,崔疏落咬下一大口,绿豆面的柔软,鸡蛋的清香,还有甜面酱的鲜香甜辣在咀嚼中快速充盈整个口腔。
唔,这也太好吃了。
而且因这时代原材料天然无污染,崔疏落感觉比后世吃的更香几分。
后厨一时咔嚓声不绝,众人吃完,摸摸肚皮都意犹未尽,只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卫厨子按捺不住:“小崔,你再烙几个。”
烙煎饼果子所剩的绿豆面还剩不少,反正也放不到明日,崔疏落也准备做了请大家吃,颔首后再次撸袖摊饼。
这回是一人一整份,便成了定制版。
嗜辣口味重的可多加酱,爱酸的多加萝卜丁,嘴叼的还能剔了葱花香菜,煎饼果子是最有烟火气息的吃食之一,崔疏落边做边说:“这饼里可加的东西不拘这几样,还能加油条、香肠、鸡柳,样样都美味至极。”
闻言,卫厨子的眼神腾一下亮了,油条他吃过不少,可这香肠却只听过没吃过,还有那鸡柳又是何物?
“小崔,明日我请你吃鸡,你看这香肠和鸡柳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做来一尝。
崔疏落一下便懂了卫厨子的意思,没看出来啊,原来卫老头还是个隐藏吃货,为了让自己做好吃的,近日他可算下了血本,总是请客吃饭不说,灶间的活也包去大半。
“没问题,明日便做,承蒙卫师傅多日关照,区区两道吃食实在不算什么。”
崔疏落真诚的感谢了卫老头,并表示她之所以如此积极跟大鸡腿一点关系也没有,卫厨子也十分上道,表示鸡是一定要请崔疏落吃的,无他,谁叫小崔师傅人美心善呢。
宋娴芝看着这一幕觉得有趣,刚来时卫师傅对他们敌意明显,如今倒融洽的像老友了。
过一会崔疏落提议:“今日暮食吃红薯粥吧。”
没有人反对,下午吃了肉夹馍又吃煎饼果子,如今还饱腹感满满,晚间喝一碗暖呼呼的红薯粥正好养胃。
-
暮色将临,最后一桌客人也结账走人,柳三娘活动着身子,预备打扫铺子关门。
近日虽比往常累,可账面盈利好看,她越累越爽,高兴的紧。
“店家,这么早就打烊了?”
正欲扣上门板,门帘一掀,近来一位身形圆润,面面笑容的男客,柳娘子打眼一瞧,立刻便记起是上午来过的农姓客人,出手可大方了,结账时零头都未要。
“哪里,客人快请坐。”
对这种财神爷一般的客人,无论是哪个时辰,柳三娘都热切欢迎。
只是热茶才倒上,还没点妥菜,门外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这回来的是个带帷帽的小姑娘,一双灵动大眼扫视堂内,对身后跟着的婆子道:“就是这里了。”
瞧姑娘穿着绸缎,还跟着仆从,妥妥是个小财神爷啊,柳三娘喜上眉梢:“小客人快请坐。”
农店主啜一口普洱,没料到这个点还有客来,头微微一偏,那视线便与文家二小姐撞个正着。
“哼。”文家二小姐翻了个白眼。
“呵。”农店主一哂。
有道是敌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位挖墙脚选手初一见面,便有不知来由的敌意在蔓延。
15. 第 15 章
前厅风云后厨暂不得知,崔疏落捧着下巴正蹲地上和崔折忌用烧过的小木枝写字。
崔折忌仰头,声音软糯糯的:“阿姐阿姐,这一横是一,两横是二,三横是三,四横是不是四呀?”
“错啦。”崔疏落写下四字指着道,“这才对。”
“啊?”刚学会一二三并暗戳戳觉得识字简单的崔折忌瞬间黯然,蹙起小眉头,“好难哦,阿姐你好聪明,这么难写的字都会。”
唷,小嘴真甜,男孩子就要嘴甜才有前途咧。
崔疏落揉揉小朋友的脑袋瓜,鼓励道:“不难,多写几遍就会啦,你看,这是五,这是六……”
“哇哦。”看着地上的小方块字,崔折忌的嘴都喔成了一个圆圈,“阿姐会写这么多字,太太太厉害啦!”
原主的父亲会写字,耳濡目染下原主也认识一些,不过离会读能写还有一大截的距离。
所以——
崔疏落麻利的将木枝丢开,再显摆下去就要漏馅咯。
“折忌,外头怪冷的,我们进屋去。”
“好。”崔折忌蹦起来,乖乖的迈着小短腿牵着崔疏落的手往屋里走。
恰在这时,柳三娘一阵风似的踏入后院,声音因兴奋而有几分变调:“小崔,崔小郎君!来大买卖了!”
崔疏落回身,没等她问清是什么大买卖,手中先被塞了两块碎银。
“来了两位客人,一位姓农,就是上午来过你做了茄盒予他尝的那位,另一位是文家二小姐,哝,这是先给的赏钱,要请你做暮食。”柳三娘眉飞色舞,“我告诉他们二位,这时辰鲜鱼鲜肉皆已售罄,他们说无妨,只挑了后厨有的材料做了呈上便可。”
今日事忙,白日崔疏落已做了比约定更多的菜肴,按理她可以拒绝,可真金白银捏在手,还有什么说头。
崔疏落爽利道:“娘子且去,我这便准备菜肴。”
-
不一会,后厨双灶齐开,熊熊火焰舔舐着锅底,将锅中荤油烧得滚烫。
目测油温够了,崔疏落将葱姜蒜倒入锅中爆香,接着再倒入切成薄片的腊肉,煸炒出油脂后再放泡发好的笋干翻炒均匀,最后加水与调料盒盖焖煮。
“阿三,看好火。”
崔疏落一面叮嘱,一面走到另一灶台边,将做好的萝卜丸子投入油锅中小火慢炸,不断翻滚间,白嫩嫩的丸子很快便穿上了金黄的外衣,崔疏落用漏勺将它们控油后舀出,再趁热淋上一层秘制料汁,一盘色香味俱佳的油炸萝卜丸子便新鲜出炉。
而另一旁腊肉焖笋干也已由卫厨子配合收汁装盘。
两道菜同时散发的香味将众人勾得口水直流,好像晚间没用暮食一般。
崔疏落却没注意那么多,她将菜肴用托盘装了,亲自往前厅去送给客人。
柳三娘方才说了,二位都想见见她,聊一聊厨艺上的事。
撩开隔帘,近门的一桌坐着位豆蔻少女,不用想,这位便是文家二小姐了,因她离自己近些,崔疏落先给她上菜。
“此菜名为金银双珠,由红白萝卜擦丝混蛋清面粉炸制而成,请文二小姐品尝。”
人靠衣马靠鞍,菜食亦如此,什么唬人取什么,什么高大上取什么。
果然,文家二小姐眼前一亮,对眼前的食物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等等。”
崔疏落正要走开,已拿起筷子的文家二小姐忽叫住她,然后往托盘中放了粒银子,接着淡淡微笑:“辛苦,这是赏钱。”
金主,财神爷!崔疏落的小心脏扑通一下,这粒银子比刚才的足大两倍。
“文二小姐太客气了,方才您已给过赏钱,崔某怎敢再受。”掩饰住面上的激动,崔疏落一副淡定姿态。
“收下吧。”文二小姐坚持着,“在家时我尝过你做的菜,原以为是位饱经风霜的老师傅,不料……这般年轻,真是年少有为了。”
其实岂止是年轻,简直是个小孩嘛,文二小姐震惊过后挺满意的,厨房全是老头子,补充点年轻血液正合适。
再推辞便没意思了,崔疏落愉快的收下银子,颔首代礼后往左边走去。
左边坐着农店主,此刻他的脸色堪比锅底,挣扎片刻,还是在崔疏落上菜时递过一粒银子。
来前虽做好了用钱挖墙脚的准备,可商人本性便是用最少的银子干最多的事,他只打算给一次赏钱就进入主题,谁知竟遇上一个出手极阔绰的小姑娘,简直欲哭无泪。
“多谢。”这次崔疏落未推辞,收了银子笑着道,“比菜名为金玉荟萃,因食材色泽如金似玉而拟的名,客人请尝。”
言罢退了下去,她还要准备第二道暮食呢。
“哼。”
“切。”
留在厅中的文二小姐与农店主视线再一次相撞,刹那相看两相厌,险些没了胃口,不过低头见到色泽金黄,香味扑鼻的热菜后,暂且将不快抛在脑后,愉快的品尝起来。
“唔,好吃。”
“真乃人间绝味啊。”
萝卜丸子外皮酥脆,咬起来嚓嚓作响,内里却十分柔软,咀嚼间萝卜甘甜的津液充盈口腔,糯糯的,甜甜的,简直叫人欲罢不能,文二小姐一口气吃了半碟,要不是怕吃太饱后面的菜吃不下,她才舍不得给身后的徐妈吃。
而农店主则无此顾虑,不一会便将整碟腊肉笋干消灭干净,腊肉肥而不腻,笋干爽口清脆,搭配热腾腾的米饭堪称一绝,太下饭了。
“嗝。”撂下筷子,农店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饱嗝,文二小姐本就反感他,这下直接升华到讨厌,于是又一个白眼扫过。
“……”农店主也是要面子的人,刚才行为不雅,他也很抱歉,不过低头是不会低头的,昂首挺胸假装无事发生,心中则暗自决定不要在等了,待会第二道菜上来,他便寻机同这小崔师傅说明来意。
不过一刻,帘子再次掀开,崔疏落又来上菜了,方才两道菜都偏油腻,因而这次是两蛊汤,解腻正好。
这回二人的汤是一样的,不过依旧是近门的文二小姐先得,崔疏落笑着介绍:“此汤名为日月同辉,不过我更喜欢它的家常名,叫西红柿鸡蛋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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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代有鸡蛋,有西红柿,可竟然没有西红柿鸡蛋汤!天知道崔疏落有多意外,这种绝妙搭配应该被广泛宣传,人人品尝才是。
“西红柿酸甜,鸡蛋味香,搭配一处滋味绝妙,口味丰富,还营养健脾,文二小姐快趁热尝尝吧。”
在崔疏落的热情介绍下,文二小姐食指大动,用勺啜了一口。
接着,她瞪大双眼,仿佛尝到了人间至味,满脑子都是好喝好喝二字,文二小姐简直快喜极而泣,这酸甜可口的汤,一定合祖母胃口,她一定要将小崔师傅请回府,让祖母喝到这神仙口味的汤!
“崔师傅。”彼时崔疏落刚将农店主的汤蛊递过去,农店主唇齿微张,正要开口,文二小姐响亮的声音便响彻大堂,“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崔师傅务必答应,家中祖母年高,胃口不佳,吃过崔师傅做的菜肴后赞不绝口,为祖母康健,请崔师傅过府几日,为我祖母烹调菜肴。”
这文二小姐虽是个霸道还有点小跋扈的娇小姐,但学识教养皆不缺,一番话有理有据,情真意切,竟叫人不好拒绝了。
毕竟,谁忍心见一个老人因吃不到美食日渐憔悴呢。
还真有,柳三娘还沉浸在挣钱的愉悦中,刚才文二小姐也给了她赏钱,不过现在晴天一个霹雳,将她震的头皮发麻,如今她连夫君都可暂时不要,唯独不可少了崔小郎君:“文二小姐,你的孝心我可理解,不过……”
“柳娘子请听我说完。”文二小姐看过来,一派自然的抢过柳三娘的话头,“我知店中不可缺厨师,幸好我文家院子有两位擅长各色菜系的师傅,可借您一用,另外,我听闻崔师傅只是暂居此店,与您并没有签订契约,所以,去还是不去,还请过问崔师傅的意思吧。”
柳三娘一整个目瞪口呆,文家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这般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将她这老江湖都说的语塞。
崔疏落也听得爽快,若非不合时宜,她真想鼓掌。
“小崔师傅。”文二小姐的表演却还没结束,她揉了揉眼睛,瞬间泪水盈睫,一派楚楚可怜的姿态,“您一定不忍心见老人家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吧,还请应了我的请求,全了我的孝心。”
说完深深一福。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疏落觉得自己再不答应简直枉为人,重重点头道:“文二小姐言重了,我愿意去文家为老太太做菜食。”
农店主一整个呆住,他还没挥锄头,看好的人才就被别人挖走了?而且还挖的这么自然这么迅速,简直气煞也。
而柳三娘也没好到哪里去,脑子嗡嗡响,原来今夜来的不是财神爷,而是一个大坑啊,早知道就关门打烊了。
“小崔师傅,您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咱们便回文家院子,我刚好有两辆牛车,足够大家带着行李返回了。”
文二小姐带来的震惊还远不止此,她竟然还将挖人的交通工具提前备好了!
柳三娘和农店主皆是一脸愠色,这姑娘真是高手。
崔疏落内心噗哈狂笑,这位文家二小姐可真有意思,身上那股爽利劲儿招人喜欢。
16. 第 16 章
回到后厨,崔疏落将方才之事略略说罢,便同宋娴芝收拾起行李来。
“疏落,咱们当真要走么?”
如今崔疏落已成了崔家的话事人,宋娴芝也习惯了听女儿的,只是在黄氏茶铺待得好好的,贸然要去新地方,她心中有些忐忑,难免多问。
崔疏落左右环顾,见四周无人方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想走,如今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娘,个中隐情等晚些得空了再与你详说。”
“好。”听了这话,得知崔疏落并非一时冲动,宋娴芝安了心,忙招呼王二娘一块收拾被褥衣裳。
而作为一个厨子,崔疏落自然去收拣做饭的家伙什了,各类自制酱料,做饭工具,一个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后,一前一后两辆牛车沿着小路离开杏花村,往文家院子驶去。
-
黄氏茶铺内,柳三娘捏着食方子久久回不过神。
见娘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黄店主难得温柔一回,轻声道:“娘子何必烦扰,小崔临走前将糖醋鱼片、酸汤肉片、糖霜山楂、鱼香茄盒等七八道菜肴的食方子留了下来,有这几道菜做招牌,店中生意无需担心。”
不提生意还好,一提柳三娘就悔的百爪挠心:“那怎能一样,小崔若在,生意会好十倍不止,我就不该放人走!”
黄店主脸色一沉:“小崔要走,你凭什么拦,三娘,做人切莫贪心。”
“我,我……”柳三娘憋得脸色涨红,却无言以为。
她好像是贪了些,若没小崔,自家茶铺只怕早被南边那家挤兑黄了。
“罢了,知足常乐。”柳三娘收拾好心情,正欲起身,不料边上突窜出一人将她手中食方夺了去。
柳三娘高声尖叫,她万没料到这时店中竟还有旁人,且那贼子跑得极快,身影一晃就消失在门外。
“啊,我的食方子!”
黄店主平日沉闷不解风情,却最见不得娘子受屈,往外一瞥后循着那影子消失处迈步狂奔,待柳三娘回神跟着追出去,黄店主已将贼子按倒在地。
“是你?”柳三娘提灯照去,见是农店主颇有些意外。
农店主身材肥硕,方才使了蛮力,又被黄店主猛的扑倒,现下正大汗淋漓,眼冒金星:“快,送我,送我去村南清食小馆。”
见农店主呼吸粗重,一副随时要咽气的可怕模样,柳三娘两口子唯恐出人命,忙将人架起,嘱咐伙计看店铺后依嘱将人往清食小馆送。
到店后农店主服药转危为安,身份也被柳三娘二人勘破,柳三娘当即要去告官,抢夺食方虽是未遂,按律也要打板子服劳役,农店主正后悔自己一时发昏做下的混蛋事,忙表示要拿钱私了。
可在伙计取银子递来时,柳三娘又有了新发现:“这伙计正是小崔售卖肉夹馍时唱衰的客人!好哇,你好手好脚不做人,非要做鬼,老娘叫你好看!”
说着一耳光甩过。
那伙计捂着脸,委屈道:“娘子饶了我,都是我家……店主吩咐的。”
当日看黄氏茶铺生意有起色,农店主派了人去做眼线,除打探新菜色外也干些煽风点火的破烂事,现在都被人挖了出来,他顿时笑比哭还难看:“我出钱,我私了。”
“哼。”柳三娘伸出手,“十两银子,快拿!”
-
而这时牛车摇摇晃晃也到了文家院子前。
文二小姐吩咐人安顿好崔疏落一家,自己携随从回了老太太院里。
“随我来。”
夜已深,院里黑漆漆,只有引路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崔疏落一行人走在高墙间的狭窄小路上,难免生出一股前途未明的迷茫感。
“阿叔贵庚呀?”气氛沉闷之际,崔疏落脆声寒暄道。
领路在前的中年男子头也未回,语气淡淡:“四十有五。”
听这冷里冷气的回答,还是个高冷大叔。
宋娴芝顿时生出此人不好亲近的感觉,眉蹙得极紧。
崔疏落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笑嘻嘻的快走两步,并排凑到那高冷大叔身边:“不惑之年可得注意脾胃了,我这有些山楂糕,口苦胃潮时含上一粒最舒服。”
“唔,是么。”高冷大叔接过油纸包,高冷形象有崩塌风险,激动的问道:“可是前些日子老太太吃过的山楂糕?”
“哈哈,正是这个。”崔疏落自夸起来毫不脸红,“山楂是寻常的东西,这山楂糕却难得,费工费物,阿叔快收好。”
“好好好。”大叔的高冷形象随着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碎一地,“我姓周,小崔师傅称我周管事便可,今日你们来得仓促,屋舍未扫,你们先将就一宿,明日一早我便差人洒扫。”
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院门:“这院原是主家读书的地方,后来因位置狭窄弃用,你们便宿这儿吧。”
“嗯,多谢周管事,您考虑的太周道啦。”崔疏落夸完人,又笑吟吟的说,“明日定做些可口吃食送给您。”
周管事在夸赞声中迷失了自我:“哪里哪里,本分之内罢了。”
见周管事吃这一套,本着夸人不怕多的原则,崔疏落又狠狠夸了好多句,什么一表人才,有粗有细,心善人好,夸得周管事离开时脚步都发飘,望着月亮只觉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等一的优秀管事。
小崔师傅这人,能处啊!
而院里,宋娴芝放下手中的包袱四下一番打量不由得大喜:“这院哪里狭小了,三间房一个小院,足够一家子舒坦的过日子呢。”
崔疏落疯狂点头,心中悲痛,富人闲置的是她们梦寐以求的,贫富差距多么的赤.裸裸,不行不行,光一辆牛车已不能满足她了,她要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青转白墙,冬暖夏凉,院里还能搭葡萄架。
一刻钟后,周管事差人送来烛炭等物,并捎口信缺什么可随时找他。
嘿,这一包山楂糕可送的真值。
崔疏落栓上院门,蹦跶着进了屋。
这院虽有三间房,可许久没住人,到处都是灰尘,所以她们只合力收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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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最宽的那屋,准备一起挤一挤。
忙碌一整日,自是一夜好梦,睡得格外踏实。
-
“小崔师傅,二小姐叫你过去。”
隔日上午,巳时一刻,周管事迈着轻快的步伐出现在院门外。
昨夜不算,今日是到文家院子的第一日,料到今日不用做朝食,起床后崔疏落便先整顿自己的行李,这会子一应事务已处置妥当。
崔疏落冲周管事爽利一笑:“这就来。”
她一身男装打扮,虽是大人衣裳改制,可宋娴芝手艺好,因此看上去一点也不臃肿,加上一张标志的脸,周管事看了啧啧赞叹:“昨夜天黑未曾看清,小崔师傅不仅手艺好,这相貌也十分过人呐。”
“哈哈哈,周管事过奖,您昨夜一定睡得很好吧,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呢。”
一路商业互夸着,文家老太太的院子很快便到了。
想到这种大院里的老太太都很严肃古板,讲究礼仪举止,崔疏落整理好仪容,方和宋娴芝一块入内。
“不吃,不吃,就不吃……”
“哎呀,祖母,您就吃几口吧。”
岂料刚踏进屋子,便听见……老太太撒娇?啊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呐。
文二小姐如见了救星一般朝崔疏落走来:“小崔师傅,我祖母胃口不佳,到这个点还未进朝食,请你看着做一份送来。”
话音未落,文家老太太的声音响起:“可是昨夜请来的小师傅?快,过来让我见见。”
崔疏落依言绕过屏风,本以为会见到一位鹤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可面前的文家老太太却是乌发挽髻,精神抖擞,还不到花甲之年,再一思量,古人成婚早,孙辈十多岁时可不就只有五十多。
“呀,好个清俊的小师傅。”
文家老太太除爱美食外,还是个重度颜控,崔疏落正好撞在她的心尖上,一通夸赞后才让人送崔疏落去厨房。
昨夜到今晨,在文家院子的经历颇为顺遂,宋娴芝眉目间俱是喜色:“文家的人倒好相与,老太太也怪有意思的。”
“我来文家换过几回东西,虽花心思做了人情,可就冲他们愿意方便乡邻,便知底子不差。”崔疏落小声的同宋娴芝咬耳朵,“也因为这个,我才敢答应文二小姐。”
“原先我为文家的女眷做绣活,她们也从未拖欠过针线钱。”宋娴芝不由咬牙,“其他那些横行霸道,欺辱乡邻的大户,简直是畜生不如。”
畜生不如自是指刘家,想起便觉晦气,崔疏落甩甩头,正好厨房到了,快步迈过门槛,准备瞧瞧有什么食材可供选择。
岂料进门先见的不是鲜肉蔬菜,而是文家厨子们幽怨的眼神。
崔疏落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夺走主君宠爱的小妖精,正被旧爱们集体眼神攻击,连引路的婆子都有些眼神闪躲,生怕被这群老师傅迁怒,可回头一看,这崔小师傅却抖擞的很,雄赳赳气昂昂,神气的很呐。
“师傅们,上午好哇。”
-
17. 第 17 章
崔疏落充满朝气的打完招呼,结果自然是无人回应。
老师傅们早上精心制作了肉汤面、大葱包子、鸡蓉粥,可老太太竟只尝了两口就叫撤下,让他们脸面无光。
“哼,这么个毛头小子,能做出什么美味。”
“表少爷从外头拎回的吃食只怕是别人做的,误以为是他的手笔吧。”
“美食文化博大精深,非十数年之功难得皮毛,小孩儿还是嫩了点。”
一片窃窃私语中,崔疏落淡定的挽起衣袖,和宋娴芝查看挑选着食材,不一会便心中有数。
文家院子主厨有三位,帮忙烧火切菜挑水的伙计十来位,正巧有一汉子倚在门旁,崔疏落离他最近,便道:“请这位阿兄帮我将麻油、胡椒粉、面粉、白糖取来,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各类调料存放的位置。”
那汉子闻言脸一抬,鼻孔朝天道:“我是宋师傅的徒弟,只听他老人家的话。”
言下之意,你个新来的休想使唤我!
崔疏落扶了扶额,她只想安静做菜,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实在身不由己,于是清了清嗓,准备狐假虎威一番,搬出老太太和文二小姐来使他们就范,只是还没开口,周管事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指着那汉子鼻子大骂。
“蠢货,耽误老太太用饭你担待的起?!”
显然,周管事在他们中有一定地位,那汉子一改嚣张嘴脸,忙说这就去拿,可边上一道温柔女音响起,将汉子补救的希望彻底击碎。
一个二十来岁的圆脸姑娘喘着气道:“我已将东西准备妥啦,小崔师傅,你还需要些什么?”
周管事满意的点点头:“阿香你做得很好。”接着笑盈盈对崔疏落道,“阿香是厨房的烧火丫头,人很机灵,让她跟着你打下手可好?”
对这种她开口就执行,配合度极高的手下,崔疏落自然不会拒绝:“多谢周管事。”
然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过会请再来寻我,有东西给您嘞。”
周管事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小小插曲掀过,崔疏落开始备菜。
方才撤下的饭食她看了几眼,卖相好,味应当也不差,老太太纯粹是吃腻了,所以要想老太太乖乖吃饭,就要拿出新鲜东西,而这时厨房角落的一小篓虾给了她灵感。
做虾饺。
只是外皮透明,口感弹牙的虾饺皮需用澄面,即将淀粉全都滤出的无筋小麦粉来做,而且这无筋小麦粉不仅可以做虾饺皮,还可以做肠粉、粉果,所以在黄氏茶铺的日子,崔疏落便利用空闲做了些,今日正好可派上用场。
只是一番寻找后崔疏落整个人呆住,昨夜忙乱,装面粉的罐子忘在茶铺中忘带了!
恰在这时阿香跑来说外面有人找,崔疏落出去一瞧,便见柳三娘和黄店主驾着牛车等在外头。
“小崔,你忘了东西,哝,给你送来了。”柳三娘不仅送来了面粉罐子,连崔疏落用来烙馍的铜壶、烙煎饼果子的铁板都送了来,“这物件留在铺子里也无用,都送你了。”
经过昨夜的反省,柳三娘心中说不出的愧疚,将农店主派人唱衰肉夹馍而赔的十两银子递去后扭捏道:“你赠我的食方子值不少钱,你折个价,我出钱买。”
“娘子清早说什么傻话。”崔疏落让阿香将铜壶和铁板拿进去,自个捧着面粉罐子,“我们是朋友不是?若娘子当我是朋友,万不要提这给钱的话,我看你是没睡够脑子不够使了,我这还有活要忙,娘子回去睡觉吧。”
柳三娘的扭捏劲儿在崔疏落一番毒舌下荡然无存,她掐着腰又恢复了往日的爽利:“好你个小崔,不识好歹,行,我走了,你忙你忙。”
一码归一码,柳娘子虽有贪欲,可她对自己有恩,崔疏落必然要报这份恩情。
再次回到后厨,调馅的食材宋娴芝已按嘱备好,只等崔疏落来调制。
崔疏落取来一个瓷碗,将清洗好切段的虾仁倒入,加盐揉搓后再加面粉使劲摔打,直到虾段搅拌上劲为止。
接下来便该处理笋丁和白膘,将这两样食物切丁并焯水,拌均匀后加白糖、胡椒粉、荤油等物,再快速的和虾段搅拌在一处,最后加入麻油,至此馅料便备妥了。
崔疏落开始准备虾饺皮了。澄面加沸水快速搅拌,将面烫熟后将热滚滚的面团丢到案上,趁热揉些生面进去,再加些荤油,最后用湿润的棉布盖上搓成长条醒大概一刻钟,便可像擀饺子皮一样切剂子、压皮子。
薄薄的粉皮裹上饱满多汁的馅料,只需上锅蒸半柱香时间就能出锅。
估摸好时间,崔疏落掀开锅盖,刹那间一股鲜香味铺面而来,瞬间充斥整间厨房,面点和鲜虾的香气完美融合,连站在厨房外的文家老太太都闻见了。
“香,真香。”老太太走进厨房,“小崔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虾饺,正准备给您老送去。”崔疏落笑着道。
“何必麻烦,我就在这儿吃。”文老太太此刻一脸严肃,极力掩盖她因等不及而亲自到厨房看的事实。
噗,怎么有这么可爱的老太,崔疏落忍住笑意,将调好的蘸碟放在虾饺旁,看老太太皱着眉一口一个,那紧缩的眉头直到整份虾饺吃完才松开几分。
莫非,是虾饺不合口味?
崔疏落正疑惑着,下一瞬老太太便握住她的手,眼泛泪光的大声叹息:“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啊,这般美味的吃食直到今日才有福分吃到,小崔,你是厨神下凡吧?”
后厨一众老师傅:……
我们做的菜就一点地位都没有?
崔疏落笑笑,看来文家老太太是粤菜口味,吃到虾饺就眼泛泪光,若她做出豆豉凤爪、干蒸、马蹄糕、甜薄撑,岂不是更惊艳?正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吃食馋老太太,文二小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香好香啊,祖母,小崔师傅给您做什么吃的啦?”
老太太咂巴着嘴回味一番后道:“是虾饺,那皮滑顺透亮,又好看又好吃,皮冻似的,馅嘛又鲜又香,还很有劲儿,加上小崔师傅调的蒜蓉蘸碟,简直是人间绝味呐,祖母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回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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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尝尝。”文二小姐说罢拿起筷子低头一瞧,碟子空荡荡哪里还有虾饺的影,“祖母,您一只也没留给我啊。”
失望,太失望了。
“咳咳。”一时吃得兴起将孙女忘在脑后的文老太太看向崔疏落,“烦请小崔师傅再做些吧。”
崔疏落很抱歉:“厨房的活虾用完了。”
冬日天寒,鲜水产极难得,文家也是偶然得些,不能日日吃,所以这虾饺更不能日日做。
听得这话,文二小姐遗憾至极,若不知道便也罢了,可祖母偏偏将虾饺形容的那般美味。
“二小姐莫失望,我正准备做煎饼果子,此物咸香爽口,您可要尝尝?”
油炸的薄脆可存放一段时日,但若久了便会失去酥脆口感,所以在柳三娘将铁板送来后,崔疏落便决定做几回煎饼果子自家人吃,将薄脆消耗完。
“要,要呢。”文二小姐瞬间转喜,“小崔师傅快做,我就在一旁等着。”
“好。”崔疏落笑着应声。
这文家祖孙二人倒是一个脾气,真性情好相与。
调面糊、备配菜、摊饼、刷酱,崔疏落动作利索,每一道工序都游刃有余,不一会一个香喷喷热腾腾的煎饼果子便新鲜出炉,文二小姐咬下一大口,感受着各色食材在口中交融的美妙滋味:“小崔师傅,这饼又韧又香,里头的酱甜辣爽口,简直太好吃了。”
文家老太太默默吞咽着口水:“小崔师傅,请给老婆子也做一份。”
“不行。”文二小姐蹙起秀眉,“大夫说您年岁大了,饮食上需有节制,您已吃了虾饺,这煎饼果子不能再吃了。”
文家老太太摇摇头:“那白胡子老大夫胡说,我脾胃好着呢,再来一份煎饼绝没问题。”
崔疏落和文二小姐俱是哭笑不得,无奈,她只得给老太太做了一份,不过顾及到老人年纪大了吃多会积食,这份煎饼果子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一大,纯是尝个滋味。
送走文家老太太和二小姐,崔疏落又给自家四人并新手下阿香做了煎饼果子,一行人坐的坐,站的站,嘴里咔嚓咔嚓吃的喷香,将厨房其余人等馋得口水直流。
可谁也没脸上去讨要品尝。
过了一会,周管事过来,崔疏落做了四份装在油纸袋中递给他,两份给周管事自己吃,另外两份与他妻儿品尝。
“小崔师傅真是思虑周到哇。”周管事觉得非常贴心,不需要他暗示什么,小崔便将他的妻女都顾及到了。
简而言之,小崔师傅这人,真的能处!
“崔,崔师傅。”崔疏落忙碌完就准备带着自己的人回暂宿的院里歇息,不料刚出院子,先前那使唤不动的汉子正候在路旁,像是特意在等她,“我体格好,力气大,您让我来打下手吧,我还通灶间事,做的绝对比阿香好!”
豁,这是来毛遂自荐了。
从实际考虑,男子体力确实好过女子,可崔疏落瞧不上他这附炎趋势的嘴脸,当即拒绝了他。
“呸,不识好歹!”待崔疏落走远,那汉子往地上啐一口唾沫,满脸恶意。
18. 第 18 章
早上周管事派了人来帮忙,小院如今整洁明亮,床上还铺了柔软舒适棉被,另有几摞花色不一的布搁在床上。
一问,原来是老太太吩咐人送来的。
崔疏落一行人虽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可料子早已洗得发白,领口袖子等易磨损处还缀着补丁,虽然不算十分寒酸,但落在文家老太太眼中到底不忍。
小崔师傅这么清俊的小后生,那样好的手艺,就要体面鲜亮的衣裳才衬得上嘞。
“这下咱们不用扯布了。”宋娴芝当属最兴奋的,她于缝纫绣花很有心得,却鲜有机会为自己的孩子们做一身体面衣裳,“这都是好料子,花色也好看。”
宋娴芝摆弄着那些料子:“疏落,你做两身衣裳,折忌做一身,他长得快,衣裳过两年便小了。”
“娘,我也在长身子呢。”崔疏落抬抬胳膊腿,笑着说道。
“我……一时竟忘了。”宋娴芝闹了个脸红,疏落成了家中主心骨,她险些将她当做了大人。
崔疏落打了个呵欠:“我们一人做一身,谁也不多占,谁也不许没有,再均料子给二娘做件外衫,娘,我先去午歇了。”
忙碌一早,就很困。
宋娴芝点头:“好,你快去吧。”
过了一会崔折忌和王二娘玩累了,一块歇在了隔壁新收拾出的屋里。
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宋娴芝精神十足,找出孩子们的衣裳按照尺码裁剪起来。
“咔嚓,咔嚓……”裁剪声进入崔疏落的梦中,待她醒来,宋娴芝已靠着桌子睡着了。
再翻看一下裁剪好的料子,崔折忌一套,她两套,宋娴芝只挑了块明艳的料子为自己做了件坎肩。
崔疏落虽是冒牌女儿,此刻也鼻子一酸。
不过她并未伤感多久,归根结底,是他们太穷,只有多多挣钱,才能人人有足够穿的新衣,不用委屈任何一人。
正想着,门外响起敲门声,周管事略有焦急的声音传来:“小崔,小崔。”
拉开门,周管事一脸凝重的站在外头,她的心不由一沉:“何事?”
“院里来了新客,晚些时候老太太或许会召你做暮食,你得预先做好准备。”
崔疏落忙点头:“我还想多问几句,来的是什么客,从何处来,共有几人?”
周管事默了片刻:“客有三位,其中二位郎君娘子倒不打紧,只最后一位乃老太太表妹,称魏太夫人,嫁与赵郡李氏之后,魏太夫人与老太太幼时便不和睦,又嫁了那样的清贵之家,所以待会若是小崔师傅筹备筵席,可万万留心,莫叫人挑出刺才好。”
懂了,这是场关系到文家脸面的筵席。
崔疏落朝周管事深深一揖:“多谢周管事提前告知。”
半个时辰后,老太太那边果然来人请崔疏落去。
到得院里,文家三位主厨已在厅里,一齐等候片刻,文二小姐也到了。
“祖母需待客,今晚的食单由我与各位商定,宋师傅擅长白案,请你准备面点二道,饭后饮茶的果子点心也请你费心,王师傅擅长红案,请你拟几道肉菜来供我挑选,李师傅各色菜肴皆会,那么鲜蔬汤菜等便劳烦你了。”
得了文二小姐的吩咐,三位大厨拉上自个的徒弟紧急商议起来,余光觑着无所事事的崔疏落心中皆有得意。
看吧,关键时刻还得我们这些老师傅上。
不过下一瞬,文二小姐便走到崔疏落身边,轻声道:“小崔师傅请跟我来。”
崔疏落点头,与宋娴芝一块随文二小姐去了隔壁屋子。
“看什么!”
昨日和崔疏落有龃龉的汉子脖子伸得老长,被宋厨子呵斥后方收回视线,谄笑道:“师傅,我就是好奇,二小姐叫那小子单独说话,不知要吩咐什么。”
“哼,管他呢,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宋厨子捋着颌下胡须,一派自得,他有祖传的手艺,谁也不惧。
-
“魏太夫人自幼在江南长大,食鱼虾吃稻米,口味清淡与我祖母相近,只是婚后久居洛阳,那地方的人喜面食、炙肉,口味重些,这么多年过去,连我祖母都闹不清楚她口味偏好,今晌午问起,魏太夫人只叫厨下之人大展身手,她要品一品乡间野趣。”
到得隔壁屋子,文二小姐完全没了方才正经严肃的模样,大咧咧往凳上一坐,就冲崔疏落吐槽起来,本就有些肉的脸颊鼓起,像一条吐泡泡的金鱼:“哪儿有什么乡间野趣,不就是阴阳我们这是穷乡僻壤嘛,哼,知道她们洛阳是大都会,可也不必这样瞧不起人呐。”
洛阳啊,那定然是华林芳景遍地,也难怪这位魏太夫人未见其人,便先嗅着她身上那股子高傲味了。
“小崔师傅,院里三位大厨虽然也技艺精湛,可他们做来做去就那么几样,你想想法子,拿出些新鲜东西吧。”
崔疏落微笑颔首:“二小姐放心,我这就列单子。”
其实在周管事与自己通气后她就隐约有了想法,可做人最忌出卖朋友不是。
一刻钟后,崔疏落上报了自己将要做的菜食,加上其余三位大厨,今日晚宴将有二十八道菜肴,听着挺多,不过果盘、凉菜、点心等也算在内,真正称得上正菜的大约有一半。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崔疏落回暂居的院里取了自己配置的一些酱料,又喊上王二娘崔折忌,一行四人抵达文家厨房。
此时已过正午,晚宴酉时初刻便要开始,换算下来,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烹调。
“阿香,你同我去拿齐食材,娘,你和二娘先摘葱剥蒜。”
崔疏落给诸人一一安排了活计,便同阿香去鲜库房取食材。
“小崔师傅,我来拿。”
“这个我来。”
“可是要那快咸肉,我去取来!”
一路上有阿香这个积极分子,崔疏落基本没费什么劲就将食材搜罗了个七七八八,有些库房没有,便请周管事帮忙,不到两刻钟便齐活了。
“开工咯,咱们一起来加个油。”崔疏落挽起衣袖道。
阿香一脸懵:“加油?加什么油?”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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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将手叠在一处,再一齐吆喝号子,鼓个劲的意思。”和崔疏落一起“加油”几次后,宋娴芝已熟门熟路,“还别说,喊完之后确实更有冲劲儿些。”
“加油!加油!加油!”
这厢的热闹劲不免引起其他三位厨子的注意,王厨子鼻子一哼,继续指挥徒弟处理羊腿,宋厨子面上虽不显,眼神虚虚一觑,也是充满不屑,唯有李师傅呵呵一笑,对身旁女儿低声道:“崔小郎君年纪虽小,瞧着倒有意思。”
时间紧迫,开筵在即,谁也没空管旁人闲事,一时间厨房中切菜声笃笃,偶有人声议论,谈的也是灶台间的事。
崔疏落专心的处理着咸肉,心无旁骛,看着手中食材被精心烹调,激发出各色香鲜味,而各种奇妙滋味又互相糅合碰撞,迸发出更美更妙的复合味道,崔疏落觉得格外满足。
沉浸式烹调不过如是。
-
随着天色渐暗,今晚参筵的三位客人来到了文家老太太院里。
走在最前,一身华贵紫襦的老妇人便是秦太夫人。
文老太太今日亦是盛装,二人互别苗头多年,到老也不肯认输。
筵席未正式开始,桌上摆了果盘、饮子、糕饼待客,秦太夫人款款落座,捧了桂花香蜜饮啜了一口,微微一哂:“味还行,却不出彩,也没甚新意。”说着看向身侧的外孙女:“这种滋味的饮子,在洛阳市井中大概八文一盏吧?”
“回祖母的话,至多五文一盏!”
秦太夫人的外孙女年十三,心直口快得很,直到兄长低咳使眼色,方察觉自己落了主人面子。
秦太夫人笑笑:“我是直爽惯的,蕊娘随我,也是敞亮性子,表姐可别介意。”
“无妨。”文老太太丢去一个眼风,“饮子糕饼都是小玩意,玩出花来又算什么稀奇,上不得正席。”
“哦?”秦太夫人拉长尾音,“意思是待会正席可叫我们开眼界了。”
文老太太哼哼没做声,啜着香饮一派自得,陪坐一旁的文家二小姐却急红了脸,既恼洛阳来客的高傲,又怕待会的菜肴镇不住场子,这厢正暗自担心,那边的李蕊娘惊奇道:“咦,二表姐你脸怎么红的像柿子饼呀?”
文二小姐气得差点咬碎一口贝齿,见鬼的柿子饼,你才像柿子饼!
好在时间过得快,正筵很快就开始了。
最先上的硬菜是外皮金黄的蜜炙羊腿,这是王厨子的拿手菜,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秦太夫人尝过掩鼻嗤笑:“太膻。”
接着红烧狮子头上桌,秦太夫直言油腻,然后是东坡肉、太白鸭,前者被嫌不酥烂,后者则鲜味不足。
文二小姐气得咬牙,可细品后又不得不承认这些膳食确实不够完美。
秦太夫小口尝着芙蓉糕:“糕饼虽是小玩意,勉强果腹吧。”
这话明着打了文老太太的脸,气得她差点装不下去。
好在最后一轮正菜刚好桌,缓解了席上气氛。
文二小姐挺直肩背,崔小郎君做的菜肴可别叫她失望呐。
19. 第 19 章
上菜的女婢托着木碟,上头搁着好些白瓷小盅,显然是一人一份。
秦太夫人掩唇一笑:“不是说还有正菜么?这是黔驴技穷,又上甜点了?”
文二小姐脸色顿时煞白,崔小郎君的菜肴还未上呢,莫非后厨那边出了岔子?若非长辈在上她脱不开身,都想立即去厨房瞧瞧了。
好在上菜的女婢适时开口:“回秦太夫人的话,白瓷盏里盛的是道汤品,因天寒食物易凉,而此汤需趁热喝,是以大厨吩咐用小盅上。”
原来如此,就知道小崔师傅花样多又心细,文二小姐卸下心中担子,将瓷盅的盖小心掀开,随着她的动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味在席间飘散开来。
这鲜味浓淡恰宜,既不过分浓郁呛人肺腑,又刚刚好的勾起众人的注意,带出几分馋虫,令人心痒,就连挑剔的秦太夫人也耸动鼻子,纳罕一句:“这是何物?”
上菜的女婢未曾离去,闻言温声道:“比汤名腌笃鲜,冬日食之最开胃温补,大厨说了,趁热用味道最鲜美。”
“腌笃鲜?那是挺新鲜的,往日未曾听闻。”秦太夫人的孙女蕊娘心直口快,笑着掀开面前的瓷盅,只见乳白澄澈的汤汁中卧着肥瘦相间的咸肉、炖煮酥烂的猪肋排,以及冬日难得的嫩白鲜笋,还有碧绿的莴笋,各色食材颜色靓丽,一层细细的碧绿葱丝覆盖其上,如一副和谐漂亮的山水画。
蕊娘惊奇地瞪大眼睛,用调羹舀了勺汤,小心送入口中。
文二小姐在旁瞧着,心中的弦再次绷紧,而秦太夫人望了瓷盅一眼,正绞尽脑汁思索讥讽之词,便听见孙女惊喜道:“真鲜。”
秦太夫人对食物挑剔,蕊娘随祖母,对饮食要求亦严格,能让她道声鲜,比汤必定不差。
“哼,此汤洛阳未曾有吧?”可文二小姐的一句话让秦太夫人舀汤的手停顿下来,尤其是瞥见老姊妹文老太太戏谑的眼神后,早年在闺中互别苗头的劲儿涌上心头,秦太夫人别过头。
不过是一盅汤,她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不稀罕。
席间已无人注意她的动作,众人埋头品汤,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小的瓷勺里,平平无奇的猪肋排吸饱了鲜美汤汁,散发着袅袅热气,瘦肉丝丝酥烂,而带着筋肉的脆骨却还保留着嚼劲,吃完肉,舀起一块洁白的嫩笋,咀嚼中感受笋的清甜,然后是红白相间的咸肉……
瓷盅不大,不消片刻,汤与食材便全部用尽,一股繁华落尽的空虚涌现,众人意犹未尽,都盼着这汤还有第二盅。
蕊娘大咧咧的,抬头发现祖母的汤没动,眼眸一亮:“祖母,您不喜这汤么?那孙女替您喝了吧。”
说完将汤盅端到面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再次大快朵颐起来,那餍足的模样,便是未曾品汤的秦太夫人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禁后悔方才怄气之举。
-
“小崔师傅,快别忙活了,前面唤您去呢。”
宴席已毕,崔疏落带着人将剩下的食材做了一锅川味十足的麻辣香锅,一上午的紧张忙碌,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食物火辣鲜香的滋味,都在不停地吞口水,恨不得马上吃上一口慰藉瘪屈的肠胃。
可就在开饭的节骨眼,周管事脚步匆匆前来传话了。
崔疏落先应了周管事,道这便随他去。
宋娴芝听了,忙拧了巾帕递给女儿擦脸:“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再吃。”
崔疏落是大厨,他们合该等她一起再用饭,众人没有异议,崔疏落却是一笑:“美食趁热吃滋味才好,凉了便失了滋味。”说着取了灶台上的食盒,分装了一份麻辣香锅:“这份是我的,剩下的你们趁热吃,不必等我。”
说罢提着食盒,随周管事出了后厨。
宋娴芝望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笑笑:“开动吧,硬将菜等凉了,反而辜负疏落一片好意。”
-
燃着银炭的暖阁内,文老太太心情畅快,方才席上秦太夫人望着空瓷盅吞口水的模样她可瞧得分明,心头爽快,连脸上的皱纹都平整不少。
“亏你想得出来,咸肉配上蔬肴肋排,滋味鲜香无比,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吃到这样好的汤。”文老太太说着,吩咐人给崔疏落提来一个包袱,崔疏落打开来看,里面是胡椒、桂皮、干姜、香叶等数十种香料,再往下翻,还有盐、糖和蜂蜜。
“你是会做也爱做菜肴的,这些东西库里存了不少,与其干放着,不如给了你,也算物尽其用。”老太太笑着说完,又假装无意的添补一句,“自然了,若又琢磨出什么好滋味,可别忘了我这老太太。”
崔疏落料到文老太太要赏自己,却没料到她这么大手笔,眼前的不仅是香料,简直是庖厨的梦幻大礼包!卤味,糖渍都可以搞起来!
这厢狂喜之时,那头文老太太饮茶的动作稍迟疑:“怎么,小崔师傅不喜?”
“怎会!”崔疏落赶紧抬头,“是您给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心中惶恐,不过,我定会好好钻研美食,不辜负您的一番美意。”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吃货与吃货的心意是想通的,文老太太让崔疏落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她还等着品尝新美食。
而暖阁外,秦太夫人的孙女蕊娘早一刻前便到了,丫鬟原要进内禀报,蕊娘却摆手:“我在外厅等会,无妨的。”
驱散了丫鬟,蕊娘以手支颐,盯着窗棂发愣,嘴里嘀咕:“真烦。”
原来半个时辰前,秦太夫人收到了洛阳来的急信,道蕊娘的长姐感染风寒卧床不起,情形十分不好,秦太夫人当即决定返回洛阳,蕊娘好不容易出趟远门,一时有些闷闷不乐,不过想到长姐的病情,又长叹一声,恨不得即刻回到家中。
她这次来,便是奉祖母之命来向文老太太通禀辞行的。
忽然,小姑娘耸动鼻尖,她刚才满腹心事,没发觉窗下的梨木桌上有个小食盒,而一股麻辣刺激的香味正透过食盒飘出来,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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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的味蕾,小姑娘不禁道:“真香啊。”
说着站起身,特意走近食盒嗅了嗅。
恰在这时,崔疏落辞了文老太太掀帘出来,刚好撞见这幕,蕊娘脸一红,解释道:“这盒中食物香味奇特,我很好奇,叫小崔师傅见笑了。”
看来这位蕊娘也是小吃货一枚,既是同道中人,崔疏落笑着道:“食盒中的菜品名麻辣香锅,十分爽口鲜辣,秦小娘子可要一尝?”
“那自然好,多谢小崔师傅。”
美食当前,蕊娘将矜持抛在其次,不过待会要见长辈,为免口气浑浊,她只能浅尝几口,意犹未尽的放下木箸后,蕊娘很想哭,呜呜,都道洛阳好,可洛阳的厨子连小崔师傅一半的本事都没有,若小崔师傅能去洛阳该多好哇。
-
日暮时分,橘红的夕阳将廊庑镀成一片金灿灿,收拾好行装的秦太夫人正式向文老太太道别。
昔日种种依稀浮现于眼前,她们待字闺中时暗暗比较,嫁人后也时常互相憋劲儿,可闹归闹,如今年逾花甲,亦是彼此挂记在心之人。
“仪娘病重,我不好留你,咱们这产砚、墨、蜂蜜,我着人备了好些,你带回去,分赠给亲友们。”文老太太说着别过头看向窗外,“年纪一年年上来了,再见不知是何年。”
秦太夫人闻言,“嗤”了一声:“阿姐,你何不随我去洛阳住一阵子?当年你为了姐夫追随至此,如今姐夫已经不在了,你早该出去散散心,再说,你家二丫头也大了,带她去大都市开开眼也好。”
文老太太有片刻迟疑,年轻时她也是爱玩爱新鲜的,那洛阳便随父亲去游历过两回,对洛阳的繁华轩盛印象深刻,但思忖半晌,还是摇摇头:“算了。”
“哼。”秦太夫人语气略带嗔意,彷佛回到了少女时期二人拌嘴的那刻,“我爬山涉水巴巴来看你,可我就知道,你不愿去看我,行了,你爱来不来。”
从文老太太的暖阁里出来,秦太夫人还带着几分恼意,直到回到住处,望见桌上的汤盅。
蕊娘迎上来:“祖母回来的正好,这腌笃鲜正热着,您快喝。”
原来中午宴席上的腌笃鲜蕊娘没有吃够,又得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干脆厚着脸皮请崔疏落又做了一回,且她极有孝心,虽然祖母看起来不大喜欢那汤,甚至连尝都不愿尝,可汤太鲜美啦,她务必说服祖母尝上一口。
“如何?”蕊娘瞪大眼睛看着秦太夫人。
孙女的眼神太过殷切,秦太夫人有些不自在,半晌点头:“尚可。”
只是尚可?蕊娘的眼神暗淡下来,那么那一锅腌笃鲜只好自己用了。
可下一瞬,秦太夫人轻咳两声:“再给我盛一碗吧。”
蕊娘一愣,旋即明白祖母这是抹不开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这汤,看破不说破,她抿嘴偷笑,给秦太夫人盛了一大碗。
今儿得吃个够,明日离了淳宁县,这汤可就想不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