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 1. 初至异世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是夜,景风掠枝,拂落半梢梨花,掩去了一串浅拓在温泉池边的履印。 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荡坠地之时,原本阒静的夜猝然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 “啊——来人啊!六郎落水了——” * 忽有一束强光深深地扎进了微阖的眼帘之中,撬碎了似是迁延已久的黑暗。 谢不为本能地偏了偏头。 额角鬓边的水珠便顺着他的面庞,缓缓流过了他的五官。 即使他此刻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但他的五官,却仍是一眼可见的——完美。 晶莹的水珠先是流经了他如远山般的长眉,再是从他纤长的乌睫上滑落,再然后,便似珍珠一般,从他挺直的鼻梁上滚至他泛着淡淡光泽的双唇之间。 如此水珠流淌,在室内暖黄的烛火之下,错眼看去,竟像是金珠点缀其面,愈增其妍。 整而观之,竟未有落水之人的狼狈,倒像是无知的凡人,惊扰了正于水滨安眠的神君。 “既然还能动,来人,再浇他一盆水,让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好好清醒清醒!” 随着盛着愠气的中年男子的话音一落,冰冷的凉水碎石般地朝谢不为砸去。 刺骨疼痛之余,却也将他从黏腻噬人的沼泽般的混沌中拉了出来。 谢不为猝然睁开了眼,那张完美的脸便瞬间生动了起来。 此时烛焰正瑟瑟摇曳着,如水波般粼粼而动的光影便似涟漪一般,缓缓漾过了他的眉眼。 而他那一双澄澈清亮的瞳珠,也正耀耀反射着这暖烛之光,眼波流转之际,更是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精致却又略显脆弱的感觉。 倒令在场众人皆心有纳罕,明明这谢不为的模样并未有丝毫的改变。 但怎么今夜却显得格外不同,就好像整个人从内到外褪去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便展露出了原本光芒耀眼的本质。 眼前的场景隔着睫上水帘以及明亮烛光,撞入了谢不为的眸中。 他显然是仰躺在地,是故,第一眼便看见了一身着古时赭色长袍脚踏皂色锦履的中年男子正俯身瞧他。 而这中年男子身后,立着三两作仆人打扮的男女。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女子正捧着一只在烛火下泛着莹莹水光的铜盆。 还未等那中年男子反应,谢不为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腹中及喉下塞着的水,随着谢不为的动作断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 往常柔和的水在此刻却化作了一柄柄开了刃的刀,正顺着谢不为的喉咙、挟着浓厚的血腥味一点点地离去。 谢不为咳得可称为惨烈,湿透的身子在深色的地砖上留下一道道挣扎的水痕。 而他紧蹙的眉头与泛红的面颊,也仿佛他如画的面容上渐渐生出的破碎的痕迹。 就像他咳出的不是呛入的水,而是他心头的血。 可如此,也无人上前帮着顺气。 甚至,那中年男子反应过来后,也只是缓缓直起身子,斜眼冷乜着谢不为,嗤了句“咎由自取”。 更别说他身后的奴仆,皆畏缩垂首,看都不敢再看谢不为一眼。 就在谢不为都以为自己要再入轮回之时,倏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搀起了他的身子,透着暖意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替他轻拍着后背,令他得以顺利地将余下的淤在体内的水咳出。 “五郎,你怎么来了?”那中年男子的话语中终于不再夹着愠气,而是露着难掩的讶然,但很快,他断下了猜测,“可是谁惊扰了你?” 但他口中的“五郎”却并未对他多加应答,只淡淡回了句“父亲”,便单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裹住了谢不为单薄且湿透的身体。 而在被带着体温的外袍裹住的一瞬间,暖意如潮而至,谢不为才后知后觉到他的全身早已被冻得僵硬。 但现在的他甚至没了冷颤的气力,只能以一种诡异的半坐的姿态,借着腰间大手的支撑,仰靠在此人肩头。 可他的神智,却在此时更加诡异地逐渐清明起来。 他这是—— 穿越了?! 眼前古色古香的一切印证了他的初步猜想,但下一瞬,脑中汹涌而来的陌生意识却将此推翻。 不,严格来说,并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失去意识之前,他替临时有事的表哥去学校接才念高一的外甥女回家。 他与这个外甥女年纪差得并不大,加上他平时从不摆长辈架子,因此这个外甥女与他相处得很是不错,也乐于和他分享一些学校里的新鲜事。 两人才上车,外甥女便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小舅,我最近可是在书里看到你了!” 谢不为在观察路况的同时,也很是配合地笑着应道:“哦?哪本书?我怎么不知道。” 外甥女转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翻开了折角的一页,再清了清嗓子,对着书上的一行字念道: “不过时隔一月,谢家便得了会稽庄子传来的关于谢不为的消息,不过这次,却是谢不为的死讯。” 谢不为听到“死讯”二字,了然地轻笑了声,打断了外甥女正抑扬顿挫的诵读,“说吧,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小说?” 外甥女“哎呀”了一声,又继续读了下去,“这谢不为死得甚是蹊跷,据说是被人一剑戳了个对穿,却又掩耳盗铃般地挂在了梁上,做了个自缢模样,显然是有人谋杀。可谁都知道,无论是谋杀也好,是自缢也罢,谢家都不会多加追查......” “为什么不查?”若是寻常小说情节,谢不为只会耐心且安静地听外甥女讲完或是读完,并不会主动开口询问,但这次,同名人物的命运,确实引起了他的几分好奇。 外甥女见谢不为难得开口问,“啪”的一声合上了厚重的小说,依旧是笑嘻嘻地说道: “因为这本小说里的谢不为活该呀!”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小说里的情节,“其实最开始,他也是个可怜人,小说里的谢家是那个朝代的世家大族,而他谢不为是谢家家主*的儿子,按理说,也是男主配置了。 不过,谢家里有个胆大包天的家奴,竟然趁谢夫人意外早产的时候,用狸猫换了太子,让自己的儿子成了谢家家主的孩子。” “十八年后,也就是小说的开头,这件事突然被人揭发,谢不为就被谢家接了回去。 但是那个换了谢不为的孩子,也就是男主,叫谢席玉,天资卓绝,能力超群又相貌极为俊美......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很厉害,所以没有被送回去,而是继续留在了谢家。” 谢不为避让了一辆从右边支道汇入的车,现在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车流量越来越大,也是最易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谢不为要比平时更加注意路况,但他一心二用得绰绰有余,还能继续应和外甥女。 “既然这个谢席玉是男主,你又说那个‘谢不为’活该,看来‘谢不为’就是这个小说里的反派了?” 外甥女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不,他连反派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个炮灰。 最初的时候,谢不为表面上和谢席玉相处得不错,但到后来,谢不为开始嫉妒谢席玉,于是便想抢谢席玉的风头,可往往都是弄巧成拙,反倒自己成了哗众取宠的小丑,丢尽了谢家的脸面,谢家便将他又送了回去。” 外甥女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刚刚我给你读的那段了。” 谢不为听完后指出了小说里的逻辑漏洞: “我能理解这个炮灰的存在是为了反衬男主的品行能力,或是给男主的身世增加坎坷,但是,这个炮灰的死又能有什么作用,谁要杀他?他死了的最大嫌疑人岂不就是男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外甥女没想到谢不为不仅认真听了,还能挑出刺来,“唔”了一声,低头想了想: “我 2. 造谣太子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谢不为话音落,恰有一阵挟着室外料峭寒意的东风窥窗而入,烛火随之曳曳,人影亦幢幢。 此刻又室内滞静,唯闻此风萧萧,似有低泣,一时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幽微之感。 不过,这阵寒风虽掠走了谢不为身上才积蓄出来的些许暖意,却也助他摆脱了适才初醒时的蒙昧,令他得以迅速拨开脑中迷雾,从一片混乱局势中,择出他现如今的应对之法。 ——他这是穿到了书中原主被送回会稽的前夜! 根据他在车祸发生前看完的十几页小说,可以判断出现在的剧情是,原主竟然趁着太子驾临谢府宴席后至谢府温泉沐浴时,胆大尾随并偷窥。 而在被太子近侍抓住后,原主自辩不得,又在推搡冲突下,一脚跌滑温泉。 太子怒而离去,只留下原主在水中挣扎。 不过好在此番动静不小,很快便有府中仆从赶到,从温泉中捞出了原主。 由于原主的行径实在是过于荒唐,惹怒的还是当朝太子,所以即使太子面上并未立刻追究,但谢府已是彻底容不下原主了。 第二天天才亮,就将原主丢到了去会稽的马车上。 再根据外甥女的“贴心剧透”,一个月之后,原主便会在会稽被谋杀!且看样子,还是悬案一桩,不知动机也不知凶手是谁。 而谢不为之所以对这段剧情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原主的行径究竟是多么荒唐离谱,而是因为这段剧情实在是有些逻辑不通。 按照之前的剧情,原主无论是在公开场合抢谢席玉的风头,还是在私下里想要越过谢席玉和各位权贵交好,他的行事动机是绝不会让他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而去偷窥太子沐浴。 ——无论这件事有没有太子发现,都不会给原主带来一丁点的好处,相反,还可能将自己推向更加糟糕的处境。 所以,这段剧情连带着后面原主之死,要么是如侄女所说,是另有隐情给后面的剧情埋下伏笔。 要么,就是原书作者想要快点解决这个炮灰,不惜给炮灰降智,又安排了一场拙劣的谋杀彻底为这个人物的剧情画上句号。 不过——这些都是谢不为在穿书前对剧情的看法了。 就在刚刚,他的痛苦和混沌并不完全是因为呛了水,还因为在他才醒之时,有一团陌生意识在不断冲击着他原本的意识,并强行撞入他的脑中, 这团陌生意识实在强硬,像是生生在他的脑上钻了个洞,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消化,就一股脑儿地冲了进去。 直到现在,他才勉强分辨出了这团陌生意识竟然是小说中未曾描写过的原主记忆和想法! 按理说,不管是穿书或是穿越,外来者接收原主的记忆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不同寻常的是,谢不为越分辨解读这团意识,便越震惊——如果原主的记忆和想法不作假,那么,原小说的开场剧情,就完全称得上是一个骗局! 是为了保护男主谢席玉光辉形象的骗局! “不去?岂容得你说去或不去?!”一句满含冷嘲的讽刺之声打断了谢不为的分析,正是谢楷。 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谢不为,比起原书真真假假的剧情,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谢不为处理。 虽不知死后穿书的契机是什么,但对谢不为来说,无论以何种身份,又面临何种处境,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法子回归现代。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回不去,在遭遇爆炸性的车祸后,能活着就已经是老天的眷顾,谢不为怎能不格外珍惜?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死一次。 但在完全不知道谋杀原主的凶手是谁的情况下,他根本没办法提前避开将死的命运,那就只能想办法不去会稽,如此,才能暂缓燃眉之急。 至于这颗“定时炸弹”究竟出自谁的手笔,他虽已有了头绪,但还需再多观察分析。 又一阵风过,谢不为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但在闻到外袍上属于另一个人的陌生淡香时,他捏着外袍衣袖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并朝侧前方瞥了一眼——不得不说,男主不愧是男主,抛开三观不谈,这个谢席玉长得确实是好看。 方才,他一直在身体的痛苦和意识的混沌中挣扎,也就没有注意到距他不过咫尺的谢席玉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 现在这一眼,才算是他看到谢席玉的第一眼。 虽只是侧脸,但也正如原书描述的那样,“谢席玉不喜奢繁,故平日里衣饰普通,不甚雕琢,但仅他那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和一身淡漠出尘的气质,便衬得身上的浅色蓝衫仿佛天上织女揽碧天而作、头上束发的锦带如姮娥凝星河而成、腰间环佩疑灵娲碎补天石而为。” 总归就是,男主谢席玉的脸,实在是太好看了,用什么词句比赋都不为过。 但谢不为却发现了一个原书没有描写过的细节,就是在谢席玉如此完美的脸上,竟然有一颗十分淡的小痣,点在了谢席玉鼻梁的右侧。 犹如在一块白皙脂玉上,突然发现了一个很难注意到的浅淡墨点。 不过好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使发现了这个墨点,也并不会影响谢席玉完美面容分毫。 甚至反而是,美玉微瑕,有时会更显其独特神韵。 就在谢不为正准备收回眼时,他的视线竟猝然与谢席玉交汇,不过很快,谢席玉就主动移开了视线。 但谢不为的心竟莫名错跳了一拍。 ——却不是因谢席玉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而是他在谢席玉电光石火的对视中,他好像看出了谢席玉眼中有一种不知为何的浓墨般的情绪。 但再望向谢席玉的眼时,谢席玉似琉璃一样的眸中唯映着点点烛光。 谢不为眨了下眼,湿垂的长睫簌簌,他彻底收回了视线。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 这些细微的动作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在场无人注意得到。 谢不为松开了微握着的衣袖,抬起了半垂的头,又故意挺直了脊背,正正看向谢楷。 他的声音比方才稍微多了几分力气,却还是听得出其中虚弱,不过,竟能让人感到其中莫名而来的坚定。 “父亲要送我回会稽,不过是想给太子一个交代,不想太子拿住谢府的把柄。”谢不为直揭谢楷用意。 “但我如果能自己给太子一个交代,保证太子不会因此事追究谢府,那我是不是便不用回会稽了。” 谢楷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连连冷笑道:“你做出如此冒犯之事,要如何给太子交代?” 他又似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况且,即使没有今夜之事,我也不会再允你留在谢家!” 谢楷抬手指着谢不为,咬牙数落,“你生性鄙薄,才学浅陋,还嫉恶兄长,丢尽谢家脸面,我容忍你这么久,已是错漏,却不想一时心宽竟是给了你愈发狂悖的底气,才酿至今夜大错!” 谢楷说到此,已是气上心头,原本铁青的面色转为怒红,指着谢不为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真的气急了。 一旁的仆从见状赶忙上前搀住了谢楷,低声宽劝道:“主君,莫要动气了。” 但却无半点作用,反被谢楷一把挥开。 甚至如在火上浇油了一般。 谢楷原先还是站在原地,可现在却直接逼近了谢不为,就连伸出的手指都快要戳进谢不为的眼里。 但谢不为丝毫不惧,并无半分退躲之意,仍旧直着脊背正视谢楷,“那如果我说,我能让太子留下我呢?” 这句话实在轻巧,却像是给正熊熊燃烧的油锅盖上了锅盖,让谢楷竟一时愣住了。 但很快,谢楷的熊熊怒火再次卷土重来,对着谢不为劈头骂道: “我看你不仅是朽木一块,如今还染了疯症,肆意胡言乱语!” 谢楷再忍不得谢不为如此站在他面前,折身示意身后几个仆从,“我看府医也是治不了他了,把这个逆子给我拉到祠堂跪着!天亮后就给他送回会稽!” “我爱慕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亦对我有意。”谢不为淡淡扫过正要上前的三两仆从,但视线却停留在谢席玉微湿的衣角。 “哐当”一声,铜盆落地,如惊雷般震醒了被谢不为一句话怔住的所有人。 原本捧着铜盆的女子忙跪伏请罪,但谢楷哪里顾得上她,才顺过气,便倾身一把抓住了谢不为的左臂,将谢不为踉跄 3. 所见非真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接连的巨大变故与危机消耗了谢不为太多的精神,加上这具身体恐怕与现代的自己一样,皆有早产导致的先天弱症,落水受冻后便更是孱虚,以至于谢不为勉强应对完谢楷问罪之后,便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等到谢不为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昏黑,就连基本的喘息都十分费劲,便更是睁不开眼去打量屋内的场景。 他只感觉到自己现在躺在一床温软的被褥上,喉中艰涩亦充斥着苦味。 想来谢家上下虽都厌恶他,但总不至于刻意磋磨,不仅让他安睡许久,还给他喂了药。 朦胧之间,手臂边的床沿似是陷下一角,有人以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登时一惊,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手上的温度与温润的触感便传到了他的掌心。 不是梦! 那只手也没有再动,只是任由谢不为这么握着。 他勉力睁开了眼,天还黑着,房中烛火未燃,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他的床边。 但仅凭这只手与这个模糊人影身上传来的淡香,也足够让谢不为断定是谁了。 “谢席玉,你来做什么?”谢不为松撇开了谢席玉的手,因着喉中艰涩,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 谢席玉并未立刻应声,而是送了一碗水到谢不为唇边。 谢不为心中冷哼,却也不会拒绝他现在最需要的水,便微微启开了唇,一点一点啄着碗中温水。 温度恰当的水就如甘霖一般,从唇齿漫至全身,细细滋润着谢不为身体内快要焦灼的干涸。 就连谢不为自己都没想到,到最后,他竟然真的就着谢席玉的手喝完了一整碗的水。 谢不为微微偏开了头,谢席玉便会意地撤走了碗,轻微“咔嗒”一声,放在了床边的小榻上。 如此这般承了谢席玉一碗水的照顾,谢不为倒不知要和谢席玉说什么了。 他倒也不是如小说中写的那样,是嫉恨谢席玉得了原主该拥有的一切,若只是这般,反而不是问题。 而是,就原主的意识来看,原主与谢席玉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 从原主的角度看那本小说,虽然原主的所作所为是抵赖不得的,但动机却完全不是他人或者读者想的那般是因为简单的“嫉恨”。 相反,是“爱慕”! ——是的没错,原主爱慕的,正是他名义上的兄长,亦是得了他大好人生机会的谢席玉! 谢不为在开始接受到这个意识的时候,也是无法相信的。 但在不断地审视原主意识后,他才了解到那本小说所隐藏的剧情。 家奴换子的真相被揭开后没多久,谢家便做出了决断,两个孩子他们都会认,且谢楷还突发奇想,让谢席玉专程去会稽接原主回京,意图是好让两个孩子能够彼此最先认识,许能关系要好,不至于因为上一辈人的决定彼此陌生或仇视。 不得不说,谢楷的想法确实有用,且有用过了头。 原主在会稽庄子里生活了十八年,鲜与外人接触,哪里见过谢席玉这般如天仙的人物,又正处情窦初开时,便在见到谢席玉的第一眼,就直接对谢席玉一见钟情。 起初,原主还能维持表面上与谢席玉的兄弟关系,但在京中待的时日越久,他越了解谢席玉的才姿以及谢席玉所受的追捧,便越按捺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他想要成为谢席玉的人。 原主鼓起勇气,直接向谢席玉表露爱意,原本他以为谢席玉会拒绝自己,或是极小可能地接受自己。 但不曾想,谢席玉没拒绝却也没接受,只当是没听过原主的心意。 不过,若说谢席玉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尽然,自那之后,谢席玉便刻意减少待在谢府的时间,处理公务时在官署,闲暇时又会去参加各种集会宴游。 总之,就是在刻意疏远原主。 谢席玉本就容姿出尘,又天资过人,十五岁那年便在皇室举办的清谈夜宴上,辩倒了成名已久的汝南周氏长公子,得了现今皇帝赐的“端华公子”雅名;十六岁替父出镇荆州武陵郡,平戡一起由江州波及而来的叛乱; 次年便受皇命返京,补了御史台新设检校御史的空,掌监察宫外百官;前不久,原御史中丞乞骸骨,帝便越晋谢席玉为御史中丞,掌监察宫内外文武百官。 如此风头,可谓是天上神君犹不能及也。 可这位“端华公子”素来为人端简,绝大多数时间一心忙于政务,休沐时便又会深居简出,且鲜少应邀与宴,亦少与人交,多少人憾而不能见其一面。 这下谢席玉为了疏远原主频与游宴,只他一面姿容,便能使世人追捧,更别说谢席玉稍显露的才华,更是耀如天上日月,灼灼夺目。 这对谢家来说是好事,对仰慕谢席玉已久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但对原主来说,却是天大的坏事。 原主受不了谢席玉的疏远,更受不了旁人对谢席玉崇敬或爱慕的眼神和举动。 于是,他开始以谢家六郎的身份要求谢席玉带他一同与宴,并像跳梁小丑一般,极尽所能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谢席玉的目光。 也正如他所愿,渐渐的,人们提到谢家时,更多谈及的不再是谢席玉,而是原主。 而谢席玉也因此受了谢楷的嘱咐,要对原主多加看顾,以免原主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可后来便不仅于此,原主对谢席玉的占有欲已经扭曲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他甚至受不了谢席玉与任何人的接触,他想将谢席玉关起来,将这颗已为世人所知的宝物藏到自己一人怀中。 原主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只要成为谢家家主,他就有权辖制谢席玉,到时候,谢席玉就能成为他一个人的。 但本朝当轴世家择选下一代家主,从来不重嫡嗣而是重才能,也就是说,即使原主是现今谢家家主的亲生孩子,下一任家主也未必是他。 又以谢楷的将谢席玉视为亲子的态度,下任谢家家主的位置,其实早就是谢席玉的了。 如此,原主想要越过谢席玉成为谢家家主,可谓是痴人说梦。 于是原主便动了歪心思,他想要拉拢各势权贵,妄想让他们支持自己成为谢家家主。 可这对那些权贵来说,也不过是原主在自取其辱罢了。 事情到这里,若是没有窥探太子沐浴之事,或许连谢不为都不会注意到谢席玉在这一桩桩、一件件荒唐丑闻里扮演的角色,只会以为这都是原主一厢情愿所酿 4. 当面挑衅(加500字)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暖黄的烛光给谢席玉的面容添了一层釉色,也更突显出了他面上的轮廓。一切的光影都恰到好处,衬得谢席玉更似画中人。 但谢不为却无心欣赏,相反,若是他做得到,甚至现在就想动手撕了这幅画。 在极短的怔愣过后,谢不为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 即使他并非原主,但面对谢席玉如此直接的贴脸挑衅,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毕竟,他现在就是书中的谢不为,更何况,原主大部分的荒唐行径,都少不了谢席玉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他谢席玉现在有何资格在他面前说这句话? 他曲起双臂,以肘撑起半身,艰难地半坐了起来,后腰靠在高枕上。 如此,才得以与谢席玉平视。 他望进了那双琉璃目,唇际冷笑之意未减,重复了一遍谢席玉的话,似反问也似质问: “谢家奴,是我?” 谢席玉像是没听懂谢不为语中讽嘲,坦荡地与谢不为对视着,却又异常地保持了沉默。 但此刻谢席玉的沉默,对谢不为来说,无疑是在表达默认,也是在展露高傲。 谢席玉冷漠的态度好似在说,即使谢不为才是真的谢家血脉又如何,只要有他谢席玉谢五郎在一天,旁人只会感叹谢不为才像是那个真正的家奴之子。 此刻这里的“家奴”二字,并非代表了身世,而是一种羞辱。 是说他谢不为丢尽谢家的脸面,是说他谢不为永远比不上谢席玉。 在所有人眼中,谢席玉就是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 而谢不为,就是地上的污泥满溢的沟渠。 谢不为猛然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但似乎,所有人也都忘了,谢席玉之所以能成为谢席玉,就是因为他抢走了谢不为的身世、抢走了谢不为父母、抢走了谢不为锦衣玉食......抢走了谢不为本该拥有的一切! 原先,谢不为并不打算掺入原主和谢席玉的恩恩怨怨,什么谢家什么名望什么权力,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想先避开杀身之祸,再寻个谋生之法,其他种种,从长计议就是。 也就刻意忽略了,那团陌生意识中有些突兀的一句话——要谢不为夺回本该属于原主的一切,继承谢家,执宰魏阙。 但现在,谢不为突然不想让谢席玉如此顺遂了。 怎会有鸠占鹊巢者洋洋得意耀武扬威,而真正受害者却避之不及还为人所鄙的道理? 就在谢不为下定决心一瞬间,又听得谢席玉开口。 “只要你回会稽并不再返京,我会给你在会稽安排好一切,保你一生安乐无忧,也会时常去看你。”这句话倒不似之前冷淡,而是多了几分明显又刻意的温柔的循循善诱之意。 在原主的记忆中,虽然谢席玉对原主多有照顾之举,但从来都是冷淡态度,就连谢席玉的笑脸都没怎么见过,又哪里听过如此温柔“许诺”。 换做从前的原主,怕是忙不迭点头答应了。 但现在在谢席玉面前的,是完全看透在谢席玉风光霁月外表下真正冷漠自私面目的谢不为。 他心中冷嘲,怕不是就连杀手也安排好了。 之前他以为,谢席玉不至于蠢到在自身嫌疑最大的情况下去谋杀原主。 但就太子之事来看,即使自身嫌疑最大甚至是亲自出面又如何,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谁都不会怀疑谢席玉。 就像现在,如果他去和谢楷说太子之事都是谢席玉一手安排的,谢楷也只会认为是他在胡言乱语抹黑谢席玉。 “哦?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替我安排一切。”谢不为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谢席玉发现他和原主的区别了,他现在只想狠狠嘲讽谢席玉这个伪君子。 谢席玉还是那般沉默。 室内的气氛陡然陷入一种死一般的沉寂,像是隆冬降临,凝结了一切,也掩盖了一切。 倏然,谢不为展颜一笑,俯身逼近谢席玉,近到两人温热的鼻息都交错, 近到谢席玉身上的淡香与谢不为身上的药苦也纠缠在一起。 他紧紧盯着谢席玉的眸,不想错过谢席玉一丁点反应,“要不然这样,换你去会稽,我也会给你安排好一切,让你一生都安乐无忧,你愿意吗?” 此话一出,谢席玉终于不再似一个没有生命不会动作的瓷人,他的双眼垂下,长睫投下的阴影与眼睑完全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绪。 随后,便是一声不掩疲惫的叹息,却恍若来自万里之外的悠悠远风,“......你为何总是不听话。” 谢不为眉头紧蹙,微微正了身,谢席玉如此反应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即使是在原主和谢席玉之间,也从来谈不上“听话”二字,更遑论“总是”。 但不等谢不为细想,谢席玉有些突兀地站起了身。 矮案上烛火再照不清谢席玉的面容,唯有直棂窗外透进来的一泊月光,勉强勾勒出了谢席玉挺拔颀长的身姿。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谢席玉站在浅淡的月光下,谢不为坐在昏暗的烛火边,在月光与烛火皆不能及地方,有一道黑影,仿佛天堑般的鸿沟划在两人之间。 “你......好好休息。”谢席玉转过身,留下了这句话,便匆匆离开。 等谢不为从莫名有些诡异的气氛中晃过神来,已不见了谢席玉的踪影。 而方才谢席玉站过的地方,徒剩一地惨白的月光。 谢不为顺着这月光望了眼窗外高悬的勾月,略微想了想现今局势,又后知后觉有些头疼,便不再为难自己,直接吹灭了矮案上的蜡烛,侧身睡去了。 * “六郎,六郎,醒醒。” 在不知过了多久后,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吵醒了谢不为。 谢不为素来有些起床气,朦朦胧胧间嘟囔了一句“别叫我,我还要睡。” 那声音一顿,随即竟有了些哭腔,“不能睡了呀六郎,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连府医都说,要是再让你睡下去,怕是要醒不来了。” 谢不为下意识“嗯”了声,思维迟钝地转了一圈,睡前发生的一切便走马灯似地在脑中回放。 他猛然睁开了眼,与蹲在床边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再是一喜,一双眼都亮了起来,激动之间还跳了起来,“太好了!六郎你没事了!” 跟随那人跳动的身影,谢不为略眯起眼观察了一下他现如今身处的环境。 这房间的窗正上敞着,外头的日光沿着牖棱斜斜照入,得见飞尘乱舞。 再往外探,便能瞧见几株叶片嫩绿却尚未展开芭蕉,正是春景一面。 回看室内陈设,虽只有基本的木制竹制的案、桌、榻、几、柜、箱,并无其他奢华的金玉装饰,但也处处透露着独属于这个时代世家大族的考究。 ——即使只是摆在榻上以供倚靠的小小凭几,都浅浅雕满了栩栩如生的莲花纹与卷草纹,所用的木料还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了点点光泽。 榻上铺的筵与榻下置的席上,也都再陈了一层厚厚的有着各色花纹的羊毛毡,只是看上去便觉得舒适。 而自己正躺着的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足更高一些、整体更宽长一些的榻,床边有三面的矮屏,但即使只是矮屏,上头的装饰也并不敷衍,屏上的山水画十分清秀却又不失大气。 再往里观,靠另面窗的墙边摆了一张琴案,只不过案上无琴,而是放了一只划饰重线仰莲的青瓷,釉面清亮光润,价值非凡。 …… 谢不为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未 5. 琅琊诸葛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相较于阿北的慌手慌脚,谢不为显然要泰然许多。 他斜身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悠然地抻了抻臂抬了抬脚,如此重复数次,直到因卧睡许久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完全舒展后,才坐了个端正。 复眼眸半垂,凝着地上点点斑驳光影,回忆着有关这位谢夫人的背景。 虽原书对谢夫人着墨不多,每次出场也只是以谢夫人的态度来贬低原主捧高谢席玉。 但好在原主不算在京中白待一年,又因欲拉拢各权贵专程打听过许多,所以对现如今局势还算了解明晰,只是想法见解太过天真而已。 谢楷的夫人名唤诸葛珊,出身非同寻常,乃是琅琊诸葛氏之女。 而陈郡谢氏,现虽显赫,位列第一流世家,但大略只起于本朝伊始,因谢氏先祖谢鹏由儒入玄,才始渐有名望。 后兴于谢楷之父谢承——曾任豫州刺史、西中郎将、淮南太守,盛于谢楷之弟谢翊——当朝太傅、左相、侍中、领中书监。 至今岁今时,不过一甲子多。如此,在其他清流远源的世家大族面前,也就只能称一句新贵之族而已。 反观琅琊诸葛氏,数百年来,朝易时变,衮衮诸公,朝野内外名望极高,陈郡谢氏与之相比,显然南风不竞。 起初,谢承为谢楷向诸葛世家屡次求娶诸葛女不得,后曲而为之,多与诸葛氏游宴,趁其酒酣兴浓之时,约下儿女婚事。 这般,诸葛珊才不得不嫁给了谢楷。 婚后,两人只育有一女一子,便长久分居两院。 总之就是,用现代的话语来说,诸葛珊嫁给谢楷,就是妥妥的低嫁。 他边这么想着边抬手招阿北近前,接过了乌木托案上的杯盏,先一口浅抿温度,后直接仰头饮尽了杯中之水。 阿北从来嘴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两条粗黑长眉都快拧成了一股麻花绳。 等到谢不为慢悠悠地将杯盏放回托盘后,阿北突然灵光一闪,双臂揽住了托盘,弯身凑到谢不为面前,“要不我去请五郎过来吧,五郎一定会帮你的!” 阿北在这个时候想起谢席玉,完全是因为从前在原主受诸葛珊罚时,若是谢席玉碰上了,都会替原主向诸葛珊求情,而诸葛珊也总是会依着谢席玉,免去对原主的责罚。 “咳咳咳——”谢不为在听到“五郎”二字时,唇舌中残留的水直接呛到了喉咙里。 阿北又赶忙放下托盘转而给谢不为拍起了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但才第一下,谢不为竟咳得更厉害了,他便不敢再碰谢不为。 谢不为直咳得眼眶泛泪眼尾泛红,好容易在间隙中找回了声音,“阿北,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天,就别在我面前提谢席玉了。”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阿北不明就里,才欲再问,便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来到了谢不为的房前,却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只是站在原地对着室内高声道: “夫人遣奴婢来给六郎送衣饰,不知六郎起可曾起了?” 是一中年女子的声音。 屋内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茫然不解。 毕竟平时诸葛珊只会时不时“管教”原主,从不会遣人来给原主送什么。 是谢不为先反应了过来,对着阿北抬了抬下颌,“去开门吧。” 阿北这才如梦初醒,急匆匆奔至门边,“唰”的一声,猛地一把拉开了门。 带起的风甚至还吹扬了门边柜上的锦垂。 门口的中年女子显然也是被吓到了,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后,才敛起面上神色,侧首吩咐身后跟着的侍女,“去伺候六郎梳洗换衣。” 语毕,便有三个侍女绕过了还傻傻挡在门前的阿北,趋步来到了谢不为面前。 这三个侍女皆梳高髻,着罗绣,分别捧着铜盆杂物与两套衣饰,屈身一礼,齐声道:“问六郎安。” 这下轮到谢不为愣住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以往原主可从未有过这待遇,日常起居都只有阿北一人张罗。 随后跟进的中年女子也站定在了六郎面前,她身上的裳裙更为精致,发髻上还簪了一支银钗,只不过两鬓已然斑白,显然年岁不小。 “夫人特意为六郎挑选了两套衣饰,不知六郎今日喜欢哪套?” 谢不为认出,这正是诸葛珊身边的李嬷嬷。 随着李嬷嬷的话音落,两个捧着衣饰的侍女迈向前来。 谢不为顺势看了眼,折叠起来的衣装其实看不出多大区别,只不过颜色不一。 左边为玄,右边为赤。 但恰恰是颜色,不由得引得谢不为多想。 玄色是为谢家常着之色,有乌衣之称;而赤色艳丽,不附时风,莫说谢家,在原主记忆中,整个魏朝都鲜有人着。 这不会是什么突如其来的考验吧? 谢不为微抬眼看了正眯眼笑着的李嬷嬷,想了想,抬手指了——赤色那套。 不为其他,只因他本就喜欢红色。 既然搞不清状况,那就不要多想好了。 李嬷嬷面上笑容未减。 * 谢家虽是新出门户,但谢府的布局装饰很是不俗,白墙黑瓦,飞甍雕梁,又掇山围池,一步一景,自有一番意趣。 不过,诸葛珊的院子却有些不同,比起其他院落的园林式的更贴近自然的环境布局,诸葛珊的院子单单从外面看去,就显得庄重严肃许多。 内里便更是如此,所有陈设布置,俨然有序,就连侍从进退,都好似丈量过脚步一般整齐划一。 谢家主母诸葛珊身着碧色大袖常衫头簪金雀钗,跪坐于堂内羊毛毡上,支肘撑额,正低头览阅案上的书卷。 其身衣裙面料十分柔顺平滑,即使是跪坐姿态,也看不出任何多余褶皱,两臂缠着的轻薄黄纱披帛随势垂委于席,衬得她的姿态更加庄重不可亲。 李嬷嬷引着谢不为缓步走到诸葛珊面前,低声唤道:“夫人,六郎来了。” 诸葛珊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李嬷嬷身后的谢不为。 赤色的衣袍映入她的眸中,她柳眉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只对李嬷嬷点了点头。 李嬷嬷便引着谢不为跪坐到了左侧席上,随后,领着堂内剩余侍从齐齐退下。 随着门轴“吱呀”,堂内忽暗,诸葛珊这才开了口,因着堂内有些空旷,门牖皆闭之下,声音莫名有些肃然,“我听五郎说,你不愿回会稽。” 谢不为这才明白,诸葛珊为何突然兴来教人将自己拎了过来,原来是谢席玉找诸葛珊告状了啊! 这个伪君子,现在是彻底不装了是吧! 谢不为觉得有些牙痒痒。 但他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现在还不能让太多人发现他与原主的明显不同,以免徒生事端,便学着原主面对诸葛珊 6. 丞相出场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六郎——”阿北双手死死把着犊车上的辕木,“慢些啊!” 一辆犊车疾行于宽长的乌衣巷内,车身上饰有的云母在阳春的晨光下熠熠生辉,青油幢、朱丝绳、黄帐幔也随着驰行的风飘摇招展,宛若一道五彩霞光在巷中倏忽闪过,只给过路人留下了一地的扬尘。 “哞——”奋蹄前奔的大青牛好似在附和阿北的惊呼,略略回头朝着正兴驾疾驰的驭者低叫,黑亮湿漉的牛眼中映出了一道赤如烈火般的身影。 ——正是谢不为。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试过嘛,下次不会啦!”谢不为低低一笑,又轻声道,“少数服从多数”。 说罢,便松了掌中绳缰,犊车终于得以慢了下来,他又稍俯身拍了拍大青牛漆黑油亮的板角以示安抚。 在这个时代中,人们日常出行更多用的是牛车,而非马车,就连王公贵族也不例外,甚至有一股攀比牛车装饰的风气在上层社会中流行。 就如谢府的这辆犊车,是一牵出来就亮瞎了谢不为的眼。 这也太拉风了吧!还是古人会玩啊! 引得谢不为是怎么都不愿意坐进车厢中,非要亲自驭牛试试。 谁曾想,从未亲眼见过牛车的谢不为竟有隐藏的驾驰犊车的天赋,平时悠哉缓行的犊车到了他手中,跑得都快要和寻常马车不分上下了。 “六郎,下次还是我来驭车吧。”阿北粗粗喘着气,把着车辕的手并没有松开,显然是心有余悸,额上还滴下了一道冷汗。 “嗯嗯嗯。”谢不为连连点头,但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不好说,因为此刻的他就像是《桃花源记》中那个得见“豁然开朗”之景的捕鱼人一般,为乌衣巷外的秦淮春景所折服。 入眼的秦淮河蜿蜒曲折,粼粼的水面上泛着独属于春天的明媚晨光,像是天上仙子随手洒下的金箔,并随着迂回的河道一同逶迤着流向远处城池。 而朱雀桥边,新抽出的嫩绿柳条已有成荫之势,鸟雀啁啾穿飞于其间,两岸重楼檐下,正有成群新燕啄春泥。 再向北眺去,迢递着以绵延青山为幕的朱楼,飞甍鳞次栉比,气势非凡。 好一个“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而这,也是整个魏朝运转的核心所在——临阳城。 临阳城大势坐北朝南,其东是燕雀湖,其北为鸡笼山,往南有聚宝山,往西则是大名鼎鼎拱戍京师的石头城。 四面有山有水,进可攻退可守,可谓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等过了朱雀桥,入了朱雀门,一直往北走,便是临阳城内的百官府舍,也是谢不为此行的目的所在。 昨日从诸葛珊的院子回去后,谢不为便决定要抓紧时间行动。 而这行动的第一步,最关键的就是要见到太子。 但是,这太子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于公,太子身份尊贵,他虽是陈郡谢氏子弟,但无官职在身,并无由求见; 于私,先不提原主先前为“拉拢”太子所做的种种蠢事太子究竟在不在意,只单论那晚偷窥沐浴的误会,莫说是太子,就算换做是他,也不可能私下见此不清白之人。 这么看,好像第一步的行动便难于登天。 但谢不为想到了一定可以帮到他的人,那就是谢不为的叔父——谢翊。 谢翊乃是当朝太傅、左相、侍中、领中书监,简在帝心已久,世人见之皆要尊称一句谢太傅,而太子也不例外。 只要谢翊愿意帮他,那么见到太子就不算难事。 并且,谢不为有把握,谢翊也绝对会帮他。 因为早在原主还未被认回谢家的时候,就和谢翊有过一段特殊的缘分。 若说如今谢家子弟中,谁人最承任诞放达的家风,除谢翊外,再无第二人。 谢翊不同于谢家及其他世家的子弟那般大半人生皆浮于宦海,他十分特殊,十多岁时,便一人前往会稽,隐居东山,纵情山水,屡征不至。直到三十岁时,为了延续谢家荣兴,才出仕为官。 在谢翊栖迟东山的时间里,也曾到过谢家的庄子里小住。 那年,原主五岁,也许是冥冥中的血缘牵引,谢翊对原主十分喜爱,亲自为其开蒙,就连原主的大名,也是谢翊取的。 后原主被谢家认回,又为了谢席玉做尽丑事时,谢翊还曾多次私下找到原主苦心劝阻开导,只是原主不曾将谢翊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总之,谢不为能确定,若是他向谢翊表明自己向好的决心,谢翊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 想着想着,犊车已停在了现今中书省所在的凤池台前。 这凤池台为魏朝独有,乃今上特命而建,集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在此,由此大大提高了魏朝中枢内从决策到实施的效率,可谓是今上的政绩一桩。 就连今上也时常驾临于此,与三省长官共论国是。 而三省长官更是以身作则,长居凤池台——这也是谢不为只能到凤池台找谢翊的原因,谢翊并不常归谢府。 凤池台并非寻常官员可随意进出,颇有帝宫那般非召不得入内的意味,由是,便无其他官舍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而是少有车马、守备森严。 这边谢不为驾着的犊车堪堪停下,那边凤池台前的守卫便执戟上前,在对过谢不为是谢翊子侄的身份后,才放了行。 不过,阿北并不得跟随入内,只得待在犊车上,等谢不为出来。 凤池台既是为三省长官营建,自然是处处用心,甫入内时,谢不为还误以为是哪座园林。 内里引水为池、堆土成山,再跨山池而建楼阁,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山、水、林、石间的远近、高下、幽显皆精巧异常。* 这精巧布局确实让谢不为大饱眼福,但,也是有代价的。 所谓望山跑死马,谢不为一开始就盯着最高处的那座楼台去,可走着走着,竟绕入了一片竹林间,四处寻觅也不得出路。 不会吧,这也能迷路? 且更要命的是,除了在凤池台的大门附近他曾碰见过三两官吏外,越往里走,便越不见人影,而这竹林内,就更是清幽异常。 ——说人话就是,连鬼影都看不到一个! 7. 可否引路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河东孟氏,赫赫百年显族。 但,相较于其他百年士族,河东孟氏的家族命运则有些特殊。 提起如今的河东孟氏,便不得不追溯魏朝那落满黑灰战火余烬与沉沉森白骸骨的历史。 曾经的魏朝承汉室天下,坐拥中原十三州,四方胡蛮,莫不臣服。 但在第五任皇帝魏愍帝意外崩逝后,新君年幼,主少国疑,八方亲王相继问鼎,并各引北方胡族为援,兵燹逐起,酿至五胡乱华之祸,进而神州陆沉,中原萧条,白骨涂地。 大批士族率宗族、乡里、宾客、部曲,南渡江左,以避祸乱,史称衣冠南渡。 其中琅琊王氏与河东孟氏护幼主南下,先驻永嘉,后定都临阳,重建政权,并以淮水、长江为防,以御北胡。 时魏朝所据疆域,不过扬、荆、江、湘、交、广、豫、徐八州而已,国土沦丧,故土难返。 在此过程中,自然属琅琊王氏与河东孟氏两族厥功甚伟。但,比起当时琅琊王氏几乎举族南下的情状,河东孟氏还遗留大量宗族、部曲于长安,以守魏室宗庙,后皆为胡族所害。 是故,河东孟氏便不敌琅琊王氏,初显衰势。 后孟聿秋的父亲征西将军在收复益州之战中战死,孟聿秋的母亲追随而去。 河东孟氏之梁柱于朝夕之内毁塌,再无人执权柄,一时沦为衰门,各士族纷纷避之不及。 而当时,孟聿秋年才十五,上有一姊,下有双弟——一垂髫、一襁褓,可谓门庭惨凄。 眼看河东孟氏将如滚滚东水般去而不返,孟聿秋以他尚且稚嫩的双肩,再度撑起了河东孟氏的荣耀。 次年孝出,孟聿秋入仕,先后历秘书郎、临川内史、会稽内史、江州刺史、侍中,再到如今以右相之尊掌尚书权柄,所费不过十三年而已。 河东孟氏,也再一次跻列第一流士族。 孟聿秋过人的政治才能、卓尔的才学品行、超拔的处世之智都可见一斑。 ——确实是最值得“拉拢”的权贵,原主的选择倒是没错,谢不为想。 只可惜,用错了方式。 孟聿秋的长姐本与颍川庾氏早有婚约,但在孟聿秋的父亲战死后,颍川庾氏便退了这门亲事。 后在谢翊牵线之下,孟聿秋的长姐嫁给了谢楷、谢翊的堂弟,也就是谢不为的堂叔谢宁为续弦。 原主便借着这层关系,故作熟稔地去接触孟聿秋,也许是因孟聿秋为人太过和善,即使面对的是已然声名狼藉的原主的纠缠,也能始终落落礼对,不露任何不耐或厌烦。 但原主并未察觉到这是孟聿秋本身的待客之道,相反,还以为孟聿秋已是同意与之相交,便天真地将所有打算和盘托出,还对孟聿秋许诺道,若是他为谢家主,定为河东孟氏之辅弼,届时两族荣辱兴衰皆为一体。 孟聿秋没想到原主竟有此“志”,只能婉而拒之,但也并未将原主的想法宣私于众。 在谢不为看来,孟聿秋的态度已足够明了,孟聿秋此人,是绝不可能为原主所用了。 但不知怎的,原主还是不肯放弃。 当年孟氏暂衰之时,被退亲的不只有孟聿秋的长姐,还有孟聿秋自己也为清河崔氏悔婚。不过,孟聿秋并未如他长姐般再寻亲事,而是一直独身至今。 如此也算罕事,流言揣测自然不少,各种说法皆有,又因魏朝权贵之中,好男风之事实在稀松平常,故与太子一般,孟聿秋也未逃过断袖分桃的传言。 原主显然信以为真,竟然寻着机会向孟聿秋自荐枕席。孟聿秋自然没有接受,且显不悦,不过,还是压下了此事,只教人将原主送回谢家后,将此事委婉地告知了谢翊。 谢翊初闻大惊,匆匆归府告诫原主不可自轻。 但原主竟还不死心,误以为孟聿秋压下事端的做法是为“矜持”,便更“有恃无恐”,买通了孟家一仆从,打听了孟聿秋归府的日子,躲进了孟聿秋的书房中。 恰巧那日孟聿秋归府是为与府中幕僚商议国事,原主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这回,孟聿秋才是真的生了怒,说了也许是在他的人生中对旁人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只有君子才配与我相交,而你,不是。” 便教身边仆从直接将原主从孟家大门赶了出去,还将被原主买通的仆从揪了出来,告之官府,判以流刑。 扫客出门之事本就罕见,这甚至代表了两家宣告断绝再不往来,更何况,此次扫客出门的主人竟然是素来以宽和著称的孟丞相孟聿秋。 在众人眼中,这与朝日西升没什么分别。 故此事一时之间广为流传,甚至今上都有所耳闻,还特意招来孟聿秋询问此事具详,但孟聿秋揽过于己身,未曾将个中细节透露出去。 也自然,孟谢二族关系未受影响,往来依旧。 在想起原主和孟聿秋的往事过后,就算谢不为并不是原主,但他毕竟顶了原主的身份,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原主。 这般,即使他不会感到羞惭,也应退而避之。 但—— 谢不为眸中流光一闪,眨眼过后故作茫然,微风恰到好处地撩抚过他的额发,细碎的发丝随着他如蝶翅般簌簌颤抖的长睫飘晃,淡瞳映亭外水光熠熠,好不可怜。 并作语出迟疑状,“敢问阁下是?” 语才落,又立刻接了后话,还故作憔悴地稍躬身掩唇轻咳,“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意外落了水,病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灵台混沌,竟是忘却了许多往事,只记得家中亲人,旁人旁事便再忆不起来。” 他再直了身,眉蹙成山,眼眸之中稍露愧色,对着孟聿秋道:“闻阁下侍从之语,想是我先前曾无礼于阁下,还请阁下勿怪。” 再抬手遮唇又轻咳几下,不过,这次,是为了遮住嘴角强抑不下的笑意。 “你、你、你——”竹修显然没料到也没见过这招,这下不仅是双眼圆睁,下巴也快掉到地上,指着谢不为数欲开腔,竟都不知说什么好。 相比竹修的惊诧,孟聿秋唇际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只扫了一眼竹修示意其不得失礼,再对着谢不为道:“在下河东孟氏,孟聿秋,字怀君。” 顿,再道,“不过一些前尘旧事,忘记也好,六郎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谢不为没听错,此话中笑意像是更浓了些。 其实谢不为编的谎话虽是真假参半,一时之间听不出漏洞,但对于孟聿秋来说,不管此时信与不信,只要他想知道真假,事后就一定可以知道。 但,就算孟聿秋知道他在说谎又如何? 正如他所料,对这样的真君子,即使说的是一戳即破的谎言妄语,孟聿秋也不会追问不会计较。 谢不为在心中连连颔首,但在面上,仍是端有愧色,“多谢孟......怀君体谅。” 又故意瞥了眼正急得脸色涨红的竹修,更作虚弱状,鬓边的碎发飘至唇边,声音愈发低虚,“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完还半垂下眼,似是难为情。 “六郎但说无妨。”孟聿秋很是配合,也未对谢不为不称官职而称他的字有何反应。 “ 8. 见到谢翊 《穿成万人嫌,但修罗场》全本免费阅读 跟随孟聿秋来到政堂附近时,谢不为才明白,这凤池台原是大致分为两个区域。 入大门后所见的山、水、林、亭、廊是为凤池台内的园林区,作台中官吏休憩游赏之用;而往深处行,隐在园林之后的殿、堂、楼、阁才是官吏办公之所。 又因凤池台内公务繁杂,大多数官吏并无闲暇,故谢不为适才一路上才少见人影。 “日后六郎若是还需来此寻谢太傅,可从北门入,便可一眼得见政堂。”孟聿秋在向对他行礼的众官吏颔首还礼时,还能悠然开口提醒谢不为。 不过,谢不为并未第一时间回应孟聿秋的“温馨提示”,而是趋在孟聿秋身后,饶有兴致地观赏这一路上来众官吏纷纷上演的“变脸”好戏。 ——这些官吏在遇到孟聿秋时,皆会向孟聿秋恭敬行礼;然后,在看到孟聿秋身后的红色身影时,情绪外露者又会稍露疑惑; 最后,在有人认出这便是谢家六郎谢不为时,无一例外,皆面露惊色,有的甚至在孟聿秋和谢不为还未走远之时,便与迫不及待与身旁者耳语几番。 有趣。 这不比川剧变脸好看? 在瞥见路边还有官吏似在支耳欲窃闻他与孟聿秋的对话后,谢不为忍不住“戏瘾大发”,略略垂眸酝酿几息,再掀眼帘,眸中已是切切戚戚,微微抬首凝着孟聿秋的侧脸,语中幽怨似有似无,且并未故意低声。 “若是要来寻怀君呢?该从何门入?” 此话一出,竹修连同着路边窃闻此句的官吏,皆惊诧到猛然或回首或侧首直视谢不为,不过竹修眼中是为“警告”,而那些官吏则是......“兴奋”。 孟聿秋滞了半步,但并未回头,而是坦然道:“六郎说笑了。”这便是不接招。 谢不为见好就收,此后一路甚是安静。 就连在跟着孟聿秋进了政堂,听见堂内此起彼伏的低声惊呼以及喁喁私语后,都“乖巧”地一言不发。 当时谢翊正端身跪坐堂内正中主案后,埋首批点百官扎子。 在闻堂内忽起的嘈杂后,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怀君啊,不是说午后才返吗,怎的现在这个时候......”语如坠入山悬忽止,是谢翊认出了站在孟聿秋身后的,正是自己的子侄谢不为。 他亦是一惊,“六郎?你怎么......”像是猝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孟聿秋提息急问,“可是六郎又做了什么?” 孟聿秋面上仍是挂着浅淡的笑,“方才,我在前头的竹林边遇见了六郎,六郎是要来寻您,但迷了路,刚巧我遗了一张琴谱在堂中,便顺道领他过来。” 谢翊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道:“原是如此,小儿混沌,也不知教门吏长随引路,幸而遇见了怀君。” 孟聿秋只是颔首,稍礼后,便往堂内侧方去了,那里是存放各类废稿文书的地方,也不知他究竟拿了什么,便直接出了政堂。 等到孟聿秋离去,谢翊这才站起,绕出了主案,走到了谢不为身边,余光扫过下首神色各异的官吏,轻叹了一声,“去后头说。” 堂中有几个官员,在看不见谢翊与谢不为的身影后,互相对视了几眼。 其中,有一身着玄色锦衣的官员首先笑而谑言:“也是我眼拙,起初竟未认出那赤衣身影是谢不为,还以为我们的孟相终于开了窍,领了相好过来呢。” 说完便是仰头抚须大笑。 由是,堂内众人皆不再讳言。 “哪里只有卢舍人您一人看走了眼,我也是这般以为。”一褐袍官员忙接了话。 “倒是那谢六郎今日不似往常,一身红衣雪肤乌发晃眼,美极艳极,教人一时不敢认,才让我们都误会了孟相。” 坐在那卢舍人对首的官员也放下了手中纸笔,略眯了眼,似在回忆方才堂中一幕。 “这‘谢家双璧’虽是戏言,但仅论姿容,倒也并不曾说错,今日这一面更是如此,我看啊,是比那谢五郎更胜一筹呢。” 卢舍人接过了话,但捋须的手一顿,微微摇了摇头,佯作惋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啊。” “这小儿姿容有何好论,浮华皮囊而已,也不怕污了自己的嘴!倒是孟相君子雅量,前嫌不计,才是真令我辈敬佩!”原本一直低头书写的紫袍官员忽开了口。 他肤色本就黝黑,紫袍更是衬得他浑身土气,即使着锦绣带金冠,也只教人觉得凭白污糟了这一身华美衣装。 卢舍人低嗤了声,语中分毫不让,“好一个君子雅量,前嫌不计,知道的以为是在说谢六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你们清河崔氏呢。” 又故意上下打量他口中崔侍郎的打扮,“孟相可不仅是有君子雅量,更是容姿如珠如玉,觉我形秽,若是当年婚事既成,许崔侍郎的外甥也能承得其貌三分,不至于揽镜自叹。” 崔侍郎“蹭”的一下拍案而起,气得眉须高扬,“卢伯阳,你在歪言邪语什么?” “好了!”就在卢舍人准备也站起回话之时,离主案最近的一人终是出言,声沉有势,“谢太傅不在,你们三言两语就能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卢舍人这才敛了怒气,而崔侍郎也端坐了回去,也不知是谁开的口,“让王中书见笑了。” 堂内气氛一下陷入凝滞,下座官吏更是懦懦垂首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昆倒是觉得,什么美姿容,雅德行,都不如等那谢六郎又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得有趣。”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275777|1304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漫延,他以舌尖压住了这道血,只保持了沉默。 袁大家没有看向萧照临,低声絮絮,似是在自言自语,但越说,语调便越激动,“阿姊收养你,是怜惜你生母身份低微又无辜枉死,你又尚在襁褓,是一颗仁爱之心,但在皇帝看来,却是汝南袁氏的祸心!” 到最后,她再次指责萧照临,“你害得阿姊不够,害得汝南袁氏不够,现在还要害明珠!” 萧照临终于肯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让那颍川庾氏太过得意。” 袁大家冷笑连连,“你以为你对付的是庾妃是豫王是新安王是颍川庾氏吗,你对付的是皇帝!他颍川庾氏凭什么敢在乐游苑设奸人,凭什么敢让陈郡殷氏公然挑衅谢氏冒犯明珠,又凭什么敢连同殷氏侵占北府军权,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都是谁的意思!” 萧照临又是沉默,只是袖中的手攥得愈发紧,就连指节都发白。 袁大家的目光似是化成了一道利刃,就这么逼视着萧照临。 萧照临顶着这道目光,良久后,终是松了手,语叹似妥协,“那袁大家要我怎么办。” 袁大家收回了眼,笑讽道:“去认错,去让皇帝知道你还是他的好儿子,殷氏或许还能得到敲打,不至于让旁人看了笑话。” 又嗤:“你以为有国师在,你的太子之位就一定稳固?还是以为季家幼子向着你,季家军权就会向着你,就能向着你,北府军就会为你所用?” 她重重一拍织机木梁,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汝南袁氏,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住在你那东宫?!” 萧照临面对这声声诘问,不再有任何应答,只挺身站了起来,对着袁大家一拜,“我知道了。” 说罢,便离开了含章殿。 在殿外,萧照临身边的内侍一看到萧照临的身影便提灯疾疾迎了上去,刚想开口问什么,却看到了萧照临面上的血痕,顿时哽咽,欲抬手擦去,又不敢妄动,只道:“殿下,我们先去太医署看看吧。” 萧照临恍若未觉,推开了内侍,缄默地大步向紫光殿走着。 内侍连忙追了上去,又带着哭腔劝道:“那不如先回东宫,奴给殿下清洗清洗,才好去见陛下呀。” 萧照临蓦地停了下来,回首顾内侍,掀唇一笑,那道血痕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宛若海棠花瓣堆卷起来的装饰,竟衬得萧照临的脸更艳三分,“你要是将它洗了,我还怎么去见陛下?” 内侍陡然明白了什么,语出踟蹰,“袁大家这是......” 萧照临复又前行,笑意愈冷,“她最擅揣度人心,这是她给我的指点。” 内侍顿时不敢再言,只慌乱地提起另事,“不过这回,庾氏可是气疯了,听说福康殿内瓷器都换了好几次呢,大家都在谈论公主和谢家六郎,反倒是无人在意这好不容易轮到庾氏主持的曲水流觞。” 萧照临低叹道:“但我并不想牵连明珠。” 内侍宽慰道:“谁也没想到那庾氏竟狗急跳墙至此,但总归是祸福相依,殿下放宽心,公主有皇后保佑,也有殿下细心照拂,总会逢凶化吉的。” 顿了顿,又补道,“这回,不就是有谢家六郎救了公主吗?” 萧照临倏地驻足,刚好便是停在了他与谢不为相见的台榭之前。 他低声轻念,似是在回忆什么:“谢家六郎,谢——不为。” 他此时的声音比起往常竟显得格外轻缓,让跟在身后的内侍暗自一惊,略忖之后试探地问道:“可是要奴替殿下去准备点东西赏给谢家六郎?” 萧照临却摆首,斜乜了一眼内侍,面容有些古怪,“不必了,他想要的东西......” 又一顿,半垂眼眸,再次轻转指上银戒,语出颇有烦恼之意,“你准备不了。” 24. 无饵之钩 也不知是否因东风太急,今岁春季的雨水相较往年着实丰沛不少,就连谢不为院中的那棵芭蕉都遭了涝灾,烂了根枯了叶,惹得阿北还兀自伤心了一阵。 不过,这些时日来倒也有个好消息,便是萧照临为谢不为安排的官职终于通了程序,下达到了谢不为手中。 ——是为丹阳郡府主簿。 但,对谢不为来说是好消息,对谢楷来说却又是一件丢脸的事。 魏朝上下皆重世家门户,对应到朝中官事便是极重清流、浊流官之分。 这清流官便是指那些声望清高、事务清闲、晋升清易即“清望所归”之官,一向为世家子弟推崇,并以担任清流官为荣。 而其他的便是浊流官,往往都是授给寒门庶人,若是有世家子弟担任浊流官,便以为耻。 “官有清浊以为升降,从浊得清则胜于迁。”*甚至于官员升迁都不以品阶为重,而是以清浊为分,即使调任官职品阶、俸禄有所下降,但若是从浊流变为清流,仍视为升迁。 高门子弟起官皆是从清流之官做起,就连谢席玉、孟聿秋亦不能免俗,起官皆为秘书郎。 而这丹阳郡府主簿,自然不是清流之官,甚至是浊中最浊之官,在世家眼中,郡府属官与吏无差,怕是宁死都不会去任此职。 对谢楷来说更是如此,得到消息后,甚至以为这是萧照临对陈郡谢氏的侮辱,气得他想当即入宫禀今上,以求今上做主,让萧照临收回此任命,还怒斥谢不为接下此令是为自降身份连带着贬低谢氏门楣。 “我现在同意你留下了,但你不许去任什么主簿,大不了我豁出面子,亲自或是请你叔父去求今上,让你去当秘书郎!” 说完还不解气,又道,“我看太子对你也并非真心,他若是敬重你,想留下你,怎么不让你去当东宫属官,这分明是戏弄!” 东宫属官亦是世家子弟起官而任的清流官之一。 但谢不为却很是满意,因为在他看来,大多清流官就是毫无职权吃空饷的摆设,就比如世家起官最为推崇的秘书郎,根本就是个图书管理员,哪里会有机会让他发挥? 可这丹阳郡府主簿却不一样,虽然品阶低微,但主管丹阳郡一郡文书。 而这丹阳郡又十分重要,所辖包含临阳县,相当于首都市,那这丹阳郡府主簿便可以视为首都市书/记*,实权在握,即使升迁不如清流官容易,但若想靠自己立于世而非倚仗门户,便是最好的选择。 且如今的丹阳尹便是萧照临本人,而他现在恰恰最想得到的便是萧照临的认可,这不等于是瞌睡送了枕头,将将好吗? 另外,这萧照临的丹阳尹之职大有来头。 丹阳尹作为京畿地方长官,地位十分关键且特殊,其职掌极广,包含军权、民政、荐举任用与刑政诉讼,向来为世家所争夺,而以往此职也确实由各世家轮流担任,且任免变更频仍,大多任期短促,以防垄断。 但在一年前,轮到汝南袁氏担任此职之时,袁司徒与其长子袁吏部尚书竟推举萧照临兼任丹阳尹,据说当日,今上面色很是难看,其他世家也都各有议论,但碍于汝南袁氏的名望或是其他考虑,今上仍允之,其他世家也未当场表露意见。 谢不为虽不清楚这汝南袁氏究竟对萧照临是何态度,但只从此事来看,汝南袁氏对太子并不差,甚至愿意顶着皇帝及其他世家的不满,也要给萧照临这般接触实权的机会,而萧照临也必然很重视这次机会。 所以,这般忖量下来,萧照临给他安排丹阳郡府主簿一职便并非如谢楷所说是刻意的侮辱与戏弄,反而是让谢不为确定了,萧照临当真是有在重视他们之间的承诺或是说——利益交换。 这般,他自然不肯让谢楷入宫,可也拦不住谢楷,还是诸葛珊出来调停。 诸葛珊在得知此任命后,沉吟许久,后问谢不为可是真心想去做此官,谢不为连表决心,并承诺绝不是一时兴起,诸葛珊便同意了此事,也拦住了谢楷。 而谢楷与诸葛珊之间感情虽有罅隙,但谢楷对诸葛珊敬重异常,最后竟也妥协了,只当眼不见为净,怒而拂袖离去。 如此,谢不为才得以顺利赴任。 赴任当日,乃是这漫长的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难得的晴好天气,道上青石板间虽积水未干,但仅一夜之间便冒出了许多青葱嫩叶,如同给原本单调的石路铺上了一层茸茸绿毯,颇有几分清新可爱。 丹阳郡城倒是距乌衣巷不远,皆在秦淮河岸,都不必过朱雀桥,出了巷口直往西北方向去,大略半个时辰便可入郡城。 入城之后,又不过半刻钟,便能得见丹阳郡府所在。 谢不为教慕清连意驻车于郡府坊口,一行人下车步行至郡府。 还未至时,便遥遥得见府门口架了许多的竹竿,似是在晾晒什么,近了才辨认出,上头挂着的竟是各样式的册本。 门口并无人看管,他不禁有些好奇地停下略略瞧了几眼,只上头的内容,像是丹阳郡黄籍,也就是丹阳郡的编户户籍。 不等他再细瞧,郡府里头便出来了一位身着粗布青衫的中年男子,正想开口呵止他们,但在看清谢不为的面容之后竟有些愣住了,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又启唇,这下是略带迟疑地问:“可是陈郡谢氏谢六郎?” 谢不为对着青衫男子略颔首,却是道:“是新到任的丹阳郡府主簿。” 那人又是一怔,但这回倒是很快回过神,忙笑着上前迎道:“小吏是郡府小史*,未曾远迎主簿大驾,还请勿怪。” 谢不为微微一笑,似是话闲般问道:“这般不曾迎接可是觉得我不会来?” 赴任文书不仅是要给谢不为本人,还是要提前送至郡府,上头的赴任时间也是清楚,但看此小史反应,大概是郡府上下都认为他不会接任。 不过,这倒也并未出谢不为所料,因着郡府属官实际上是丹阳尹幕府,会随着主官的调动而调动。 以往在各世家担任丹阳尹时,其属官大多也会出自世家,非事职,乃事主君。 但萧照临此任丹阳郡府属官,却皆为寒门庶人,也自然认为谢不为不会当真纡尊降贵来担任这浊中最浊之官。 青衫男子没想到谢不为竟直揭其中缘由,顿时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半个字都说不出,“这个...”“那个...”了半天,后干脆闭嘴不言,直接领着谢不为到了郡丞堂前,便赶不及地跑了。 当时丹阳郡丞*正忙着处理什么,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唇上的两抹胡须都被他自己捋得翘了起来,又因其面容圆滚,竟有几分神似翘胡猫咪。 郡丞在见到谢不为时也是一惊,但他毕竟比小史见多识广,虽出身寒门,却与不少高门子弟打过交道,故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也未多言什么,上来略略寒暄自报姓名之后,便开始向谢不为交代主簿职责。 谢不为认真听着,又随着郡丞来到一间小阁前,里头陈设简陋,唯有一席一案,但好在还有个窗子,不至于像个监牢。 郡丞名叫赵克,除却第一面无意被谢不为窥见的焦躁,后与谢不为交谈皆是谈吐大方、不卑不亢,丝毫未因谢不为的世家子弟身份露怯,而是保持了此刻身为谢不为上峰的体面。 只是在推开小阁尘埃飞舞、潮气扑面之时,才略略露出了三分不自在,指了指里头的案席道:“先前确实未曾料到谢主簿的到来,就未着人收拾这空下的阁间,还请见谅,待会儿我便遣人来打扫。” 谢不为尚未回答,跟在身后的阿北倒是浑不在意地从他们二人中间挤了过来,往里头一站,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对着赵克摆摆手,“不必麻烦旁人了,我自会为六郎收拾。” 谢不为与阿北关系并非只是主仆,感情要好,平时并无严格尊卑之别,阿北这般代为回答及决定,很是自然,而慕清连意也在这些时日里习惯了谢不为的不摆架子,也不觉得阿北这般有何不妥。 但赵克却从未见过如此主仆,很是震惊,看看阿北又看看谢不为,胡须都显得更翘,“这是?” 谢不为自然不会责备阿北在外人面前的自作主张,反倒跟赵克解释道:“他是我的贴身仆从,名唤阿北,我这人不喜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275778|1304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规矩,散漫惯了,他便随了我,若是有冒犯赵郡丞的地方......” 赵克连连摆首,只道:“不冒犯不冒犯,是我少见多怪罢了。” 谢不为便收回了未说出口的客套话,转又请教道:“方才我来的时候,看见外头在晾晒黄籍,很是稀奇,里头可是有什么讲究?” 听到谢不为提及黄籍,赵克双眼一亮,但瞬间又作为难状,开始捋自己的胡须,忍不住地叹息,“这事吧,实在有些难办。” 但只漏出了一句话,便在叹息间抬眸看着谢不为的面色,这让谢不为接话的意图实在有些明显,倒教谢不为略略挑眉,怎么感觉他才刚来,就被眼前这位赵郡丞算计上了? 不过谢不为未曾表露半分心中所想,而是很给面子地倾耳,“但闻其详。” 赵克捋须的手一停,叹息也止住了,“谢主簿也知,我们这儿郡府所辖自有整个丹阳郡的民政,其中最为重要的自然便是每年的赋税,丹阳郡虽不及会稽五郡富庶,但征收所定额的赋税还算容易,不过这收着容易,交着也容易,可核对却不容易了。” 谢不为及时接话,“怎么最为简单的核对竟成了不容易之事?” 赵克满意地点点头,坦然续道:“既然谢主簿为太子殿下所重,那我便与谢主簿直说了吧,这每年赋税核对需经度支尚书首肯才算过了明账,但如今的度支尚书乃出自颍川庾氏,而这庾尚书与太子殿下多有不合,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庾尚书竟令其下度支郎拖磨着我们丹阳郡的赋税核对,从去岁年尾一直拖到了今年春末,眼看着离夏收不过两月了,但前些日子度止郎还是推脱。若是去岁的税账不结,今年的夏税便不能征收,不能征收的话便无钱粮上呈国帑,到时就算其中庾尚书作梗的事被揭露,但耽误的夏税却再难补齐,罪责还是会归到殿下和我们头上,殿下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他一口气将事情原委讲了个清楚,又作愁苦状,“都拖到去岁黄籍税账遭潮发霉了,我才教人拿出去趁着这难得的晴天晒晒,总不能让这些册本烂在库里吧。” 谢不为默然许久,他好似察觉到了,这丹阳郡府主簿的任命以及赴任当天让他瞧着的黄籍——不会都在萧照临的安排中吧。 萧照临本人不便与颍川庾氏正面起冲突,而丹阳郡府中的寒门官吏不能亦不敢与颍川庾氏起冲突,但若是有个出自与颍川庾氏相当门户的人,又恰巧负责其中被拖磨之事,那么,于情于理也合情合理,能找亦敢找颍川庾氏要个说法。 而这个人,好像此刻就是他。 且具体到他谢不为的身份,他的叔父便是凤池台中权柄最重的谢太傅,那让他去找庾尚书核对账本,不看僧面看佛面,事情或许便能有转圜余地。 谢不为想通此处关窍,唇角勾起了个笑,怕是在他于栖芳园说出“愿为殿下分忧”的那一刻,萧照临便算计好了这后面的安排。 而今日晒在府门外的黄籍,是无饵之钩,亦是入门之匙。 萧照临这是在借赵克之口告诉他,这核对赋税一事便是他的投名状,过了,这郡府阁间便会为他打扫干净,若是不过,他也没什么必要留在这里。 好啊好啊,真是有趣。 谢不为站在檐下光亮之处,眼眸发亮,清晰地映出了阁间内简陋又陈旧的环境,半身影子投入其间又不见。 他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一直耐心等待着的赵克,“赵郡丞,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既是殿下的意思,那我自当从命。” 赵克捋须的手彻底放了下来,面上的愁苦之色瞬间消解,刚想开口,却被谢不为又打断。 “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赵克立即道:“请讲。” 谢不为玩笑似的,“别再这么像狸奴盯着鱼儿这般看我了,我虽算得上无饵自上钩的鱼,却也受不了赵郡丞这般看呀。” 赵克一愣,须臾,仰首大笑起来,话语之中多了几分爽朗与亲近,“谢主簿,实为妙人也。” 笑止再对着谢不为微微躬身,恭敬且诚恳,“那我便亲自扫阁以待谢主簿了。” 25. 风波蛰伏 堂内一缕直上青烟猝然弥散成丝丝雾雾,瞬又融于空气之中,再看不见踪迹。 是第三根香燃尽了。 谢不为凝着香柄上的最后一星火明灭挣扎,终彻底暗淡之后,余下的香灰落入了香插底座——那里已堆起了半寸高的香灰。 一炷香燃尽大约是半个时辰,也就是说,这度支郎让他又等了一个半时辰。 而这,已是第三天了。 立在一侧的堂内长随也与前两日一样,没有再撤换燃香的意思,而是来到谢不为面前,语气淡漠地下逐客令:“我们郎君在外公务繁忙,怕是今日也回不来了。” 与赵克或是说谢不为自己料想的不同,这庾尚书根本没有给陈郡谢氏面子的意思,即使是谢不为亲自来到凤池台尚书省度支部,其下度支郎仍旧以公务缠身为由推脱不见。 谢不为似笑非笑地顾着眼前颇有几分倨傲的长随,“什么公务竟需要度支郎亲自外出处理,还处理了三日都不见好?” 长随只道,“恕无奉告”,便转身入堂后,留谢不为一人在堂中。 谢不为闭了闭眼,这庾尚书如此不给面子也并非没有考量,即使谢翊实为凤池台中权柄最重之人,但其是领中书监,掌中书省。 就算他请的叔父插手,但中书预尚书,是有越权之嫌,三省分立本就是为避中央职权不清,若当真如此行事,颍川庾氏便可以此为文章,抨诘叔父及陈郡谢氏,甚至可趁此机会将拖磨丹阳郡赋税核对之事隐于此事之后。 他若当真去找了叔父,恐怕才是庾尚书想看到的吧。 这魏朝官场,门阀重于职权已成定律,即使度支郎确实渎职,但因其后是为颍川庾氏,竟当真让萧照临与他都觉棘手。 谢不为起身出堂,外头阿北正蹲在带来的一堆册本旁边,见谢不为面色清冷,犹凝寒霜,便知事情结果,忙跑到谢不为身前,忿忿道:“我们这就去找太傅做主!” 谢不为半垂下眼,瞥着那一堆的册本,听到阿北说的话也不应,似是在思索什么。 今日仍是阴雨天,东风潮湿,吹得人浑身都不舒服,加之这几日在度支堂内受的气,谢不为心底不免有些积郁,心绪糟乱一团,只想燃把火将这些都烧干净了才好。 这股冲动令他渐渐不欲再权衡利弊,陡然抬起头,望向更高的一座楼台,那里是政堂所在,而政堂左右便是孟相与谢太傅的个人办公之处。 阿北顺着谢不为的视线看去,面上一喜,“走!去找太傅!” 却不想,谢不为竟摆首,“不,我们去找孟相。” 单论尚书省,自然是孟聿秋这个右相兼录尚书事最大,在职权上可以名正言顺地管辖度支部之事。 但唯一需要考量的便是,在颍川庾氏几乎是摆在明面上要与萧照临和丹阳郡府作对的情况下,孟聿秋究竟会不会愿意冒着得罪颍川庾氏的风险插手此事。 毕竟,孟聿秋完全可以选择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阿北诧然,“孟相?他会帮我们吗?” 谢不为仍是摆首,“我不知。” 阿北欲再问,“那......”但话还没说完,谢不为拧眉续言,“可我感觉,他不会坐视不理。” “感觉?”阿北挠头不解。 谢不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心底的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那日在宫里孟聿秋毫无缘由的出手相助吧,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于公、于私,都可以寻孟聿秋要个解决法子。 谢不为不再犹豫,俯身抱起半摞册本,直接阔步往政堂方向去。 阿北愣了一下,也连忙带着剩下半摞跟了上去。 在走到孟聿秋堂阁之前时,迎面撞上了一行刚从里头出来的官员。 那些官员皆出身世家,因此都认得出谢不为,各个活像是白日里见了鬼一般面露惊诧。 谢不为无心应付他们,直接绕道而过,踏入了堂阁之中。 丞相堂阁布局自然有所讲究,分为前厅议事处及后堂办公处。 谢不为没有在前厅见到孟聿秋,但看适才众官员皆从此出的阵仗,孟聿秋现在应当是在后堂,便想直入后堂,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竹修拦住了去路。 “诶诶诶,谢不为?!你怎么在这里!” 谢不为一见竹修,便更是料定孟聿秋就在后堂之中,不知为何,心下莫名安定了几分,暗暗舒了一口气,才有心思应付竹修,眼神瞄着后堂方向道:“我有公务请教孟相,还请让路。” 竹修见谢不为望着后堂的样子便来气,“你能有什么公务?还非要来打扰我们主君?”他又迈一大步,侧身挡住了谢不为的视线,“我们主君才是在忙公务,你不要再来缠着他了,你耽搁不起的!” 阿北见状迅速冲了上来,不忘搂紧了将要滑下的册本,怒视着竹修,“你凭什么说我们六郎没有公务,我们六郎现在可是丹阳郡府主簿,正有很重要的事,你挡在这里才是耽搁不起!” 竹修见阿北竟直接顶撞他,更是生气,一瞬间全然忘了孟聿秋教他在外需得谨言慎行的交代,有些口不择言,“小小主簿而已,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在我们主君面前,也不过是地上的草芥,不值一提。” 谢不为的面色倏地一冷,刚想开口,却听得一道温柔似和煦春风般的声音从后堂方向传来,“可是六郎?” 谢不为顿时顾不上竹修,探身朝后堂喊道:“是我,怀君舅舅,我有事寻你。” 隔绝前厅视线的锦帘被缓缓挑开,溢出些许淡雅竹香,墨绿色的衣袍显在谢不为眼前,当真如见挺拔翠竹。 孟聿秋走了出来,见谢不为怀抱册本,竟直接伸出手来接过,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一般。 这下莫说竹修阿北,就连谢不为都有些震惊,“怀君舅舅......” 孟聿秋“嗯”了一声,但未说些什么,只直接翻开最上头一册,垂眸大略看了几眼,询道:“这是丹阳郡去岁的赋税账本?” 谢不为忙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正是。” 孟聿秋将册本交给仍呆立在旁的竹修,负手而顾谢不为,语调平缓,“若我记得不错,去岁全国赋税之账皆已在年前核毕,你今日带着账本过来,可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不为心下一骇,讶然蹙眉:“可丹阳郡赋税核对之事一直拖到了今天都未曾经度支尚书核准,又何来全国赋税之账皆已核毕?” 孟聿秋闻言亦是不解,但并未说些什么,只教厅内长随去阁库中翻出去岁上呈今上的奏章,再对竹修,神色微沉,“和六郎道歉。” 竹修一怔,旋即明白孟聿秋这是听到了他方才的妄言。 其实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便已自觉不妥,这下被孟聿秋指出,顿时面露羞赧,也未曾有任何不服,老老实实对着谢不为躬身请罪,“适才是奴轻狂,还望谢......主簿见谅。” 谢不为现在哪有心思计较这些,略略颔首就当此事已过,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孟聿秋身上,“丹阳郡......” 恰在此时,长随找出了孟聿秋所说的奏章,送到了孟聿秋手上。 谢不为看着那本奏章便噤了声。 但孟聿秋并未就此打开,只示意谢不为跟随他入后堂,在两人隔案对坐之后,又令竹修领着其他随吏出外守门。 等到后堂中唯剩他们二人时,才将此奏章放在了案上,和言道:“你自己看看。” 谢不为没有客气,直接拿起了奏章翻阅,此奏章类似于尚书省上呈给皇帝的年度报表,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全国九州六十二郡赋税皆已核准。 他终于明白了,这颍川庾氏竟胆大至此,对下拖磨丹阳郡赋税核对之事,但对上却敢谎报全国州郡赋税皆已核准,到时就算东窗事发,庾尚书本人也大可将罪责归于下官......抑或是丹阳郡府属官。 难怪! 难怪庾尚书竟敢如此光明正大为难丹阳郡府属官,原是早有准备应对之策。 谢不为才又意识到,萧照临定然也是知晓此事,却也无可奈何,若是在夏税之前不能解决,那萧照临连同整个丹阳郡府便只能吃了这个暗亏,还不能拿庾尚书怎么样。 许是谢不为默然沉思太久,孟聿秋竟直接抽走了他手中奏章,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精致糕点推到了谢不为面前,声如清风拂面,“想来你这几日定是在度支部费了不少时间,吃些糕点歇歇吧。” 谢不为本只有震惊、无措与烦躁之感,但听了孟聿秋明显的安抚话语后,在这些情绪之外,顿时又生出几分委屈,原本清亮的眸中也不自觉蓄出了一层雾气。 就算他自小就跟随谢女士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中面对过三道九流的人,也见识过各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在谢女士的悉心保护与教导之下,从没有什么恶意和难题可以突破谢女士的防盾直接伤害到他。 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先不说陡然失去所有亲人朋友的孤独之感,他所直接面对的便是各种各样的恶意与为难,虽说大多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但都必须由他承受。 即使他牢记谢女士的教导,也憋着一定不让谢席玉得意的气,看似毫不在意地无视任何恶意与为难,又游刃有余地去处理各种难题,但他当真就如钢铁侠那样刀枪不入吗? 这些日子来,除了那晚的回忆,他丝毫不敢再多想念谢女士一点,因为他怕再多忆起谢女士的好,他便再不能忍受在这个世界中所承受的一切,可他又丝毫没有办法回到谢女士身边。 今日面对的来自颍川庾氏的为难,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 可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他决不能就此认输。 他在案下攥紧了拳,泪已蓄满了眼眶,却努力睁着眼不让泪流出,即使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仍仰首看着隔在蒙蒙泪帘前的孟聿秋,“若我直接上呈陛下揭露此事,是否可以化解丹阳郡府此次燃眉之急?” 他已看不清孟聿秋的动作,但能感觉到孟聿秋拿出了一方柔软巾帕,隔着木案送到他手中,言语极其柔缓,仿佛是在哄慰孩童,“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擦干净就好。” 谢不为一怔,泪瞬间如倾盆大雨夺眶而出,他已辨不清究竟自己是因何而哭,只觉得心头的乌云仿佛凝成了千斤巨石死死压住了他,教他片刻都不能喘息。 他紧紧捏着那一方巾帕,肩头颤抖不止,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哭声。 一声叹息过后,孟聿秋坐到了谢不为身边,握住了谢不为紧捏着巾帕的手,谢不为在感受到来自孟聿秋掌心的温度之后,竟不自觉松开了拳,得以让孟聿秋抽出了那方巾帕。 孟聿秋重新叠好巾帕,又为谢不为拭泪,动作有些熟练,轻声道:“你方才说的法子虽可行,但实在冒险,一则等于是替太子跟庾氏撕破脸,太子未必希望你如此做,但庾氏必然是会记恨你,二则,你父亲与叔父大概也不会愿意见到你如此莽撞。” 谢不为紧紧抿着唇,努力将哭泣压下去,才见效些许,便哽咽着道:“那要怎么办,太子的意思是,我若处理不好这件事,他便不会再用我。” 孟聿秋没有多问谢不为与太子之间的事,在擦去谢不为脸上最后一滴泪之后,坐回了原位,眼底浮出温和的笑意,“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我来核准丹阳郡府赋税,也不会耽误丹阳郡府征收夏税。” 谢不为抽泣都滞住了,他瞬间分析出了孟聿秋这般帮他的后果,“若是颍川庾氏知晓是你平了此事,他们难道不会为难你吗?还有,你平日公务不少,又哪来时间核准如此细碎之事。” 孟聿秋笑着摆首,“不过是我复核去岁赋税时偶然发现此事罢了,这是在为度支部遮掩错漏,庾尚书自会体谅。”他一顿,“至于如此细碎账本,确实需不少时间,而此事又不便让凤池台书吏知晓。”话到此,点到为止。 谢不为品了品孟聿秋话中之意,顿时明了,适才因哭泣下耷的嘴角又上扬,“我可以做怀君舅舅的书吏!” 孟聿秋唇际笑意更显,“那这些时日便要劳烦六郎与我一起埋首案牍了。” 谢不为心中的巨石随着孟聿秋这句话,顿时烟消云散,他才终于可以喘息,但从情绪化的思维中缓过神来,他便生了个疑问,踟蹰片刻,凝着孟聿秋的眸中水波颤颤,眼尾泅红,“怀君舅舅为何要帮我,或者说,我能为怀君舅舅做些什么吗?” 即使孟聿秋是个真君子,当真不计较原主的所作所为,但也没有立场如此帮他,更何况其中牵扯不小,并非举手之劳,就算孟聿秋是天上普度众生的菩萨,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孟聿秋像是看出了谢不为心中所想,煞有其事地作思忖状,再道:“毕竟我承你一声舅舅,你又只是个孩子,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也见不得泪水,麻烦点便麻烦点吧,你若是过意不去,便将此情记下,日后我若需要,你再还我便是。” 一番话是抚了谢不为不解愧疚之心,又给了谢不为还情的由头,不可谓不是考虑周全。 谢不为自然也觉出孟聿秋这番话里的用意,更是心生感激,却又莫名想起,孟聿秋初入官场之时,年才十六,且当时河东孟氏已是衰门,孟聿秋的仕途当真如表面那般顺风顺水吗?又会有人如今日孟聿秋助他这般帮衬吗? 但此中种种,他并没有立场去问,只能按下不提。 那日他出孟聿秋堂阁时,又撞见了不少人,双眼红肿的模样惹来了不少揣测,就连谢翊也有所听闻,在第二日他去孟聿秋堂阁时,还特意召他过来,委婉提点让他莫要叨扰孟聿秋。 但丹阳郡赋税之事亦不便告知谢翊,谢不为只能敷衍过去,后头仍连着几日去孟聿秋的堂阁。 这般情状,便有人断定谢不为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缠上了孟聿秋,但孟聿秋实在君子太过,竟能一直容忍下去。 流言不仅在凤池台内广而传之,甚至又再次传遍整个权贵圈子,但谢不为与孟聿秋都不能出面澄清,不过好在他二人也不甚在意。 可是,即使当事人不在意什么流言蜚语,但自有人想借此看谢不为的笑话。 在第五日的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275779|1304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候,丹阳郡赋税终于一一核对完毕,谢不为便比从前几日早了一些出孟聿秋的堂阁,却不想竟碰上了任中书主书的琅琊王氏九郎王昆。 王昆此人一向鄙嗤原主,加之这几日的传言,便更是看谢不为不顺眼,又有几分年轻气盛,这下遇到了谢不为,竟也不顾世家之间需得保留的体面,直接拦住了谢不为的去路,面露嘲讽,冷笑道:“我倒很是佩服你,厚颜至此,我说你怎么愿意去当什么浊官主簿,原是可以借此身份继续缠着孟相啊。” 谢不为早就习惯了旁人对原主的恶意,若说原先在心底多少还会在意,但在那日哭过之后,他终是能彻底将这些造不成任何实际困难的恶意视若无睹,即使王昆如此当面嘲讽,他也只是淡淡瞥了王昆一眼,准备绕路离去。 王昆见谢不为竟敢如此无视他,心底陡然冒出火来,又挡住了谢不为的去路,“我看你不仅厚颜,还是瞎了眼聋了耳,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其中不少年轻世家子弟都看热闹似地围了上来。 谢不为视线扫过这些人,见短时间内也走不出去,干脆站定原地,歪了歪头,扬唇一笑,“你适才有在说话吗?真是不好意思,我当以为是什么犬吠呢。” 众人倒嘶一声,这谢不为不仅厚颜无耻,还胆大包天,竟敢骂王昆是犬! 要知道,王昆不仅出身顶流世家琅琊王氏,还是如今王家掌有实权的王中书的幼子,最得王中书偏爱,即使谢不为出身陈郡谢氏,但谢氏比之王氏,尚不值一提。 王昆果然震怒,扬拳作势就要去打谢不为,还不等阿北挡下,人群之外便传来一声呵止,“是有何事聚集在此?” 众人皆寻声看去,原是孟聿秋本人。 这下传闻主角都到了场,再有王昆与谢不为的冲突,众人虽知应当退下,但仍有不少胆大的留了下来。 王昆见孟聿秋也是一惊,扬拳滞在半空,只对着孟聿秋喊了声孟相。 孟聿秋缓步走近,先看过谢不为浑身并无伤痕,才对着王昆浅露笑意,但话里却是在维护谢不为,“六郎性子急躁,若是冒犯了王主书,我会转告谢太傅,让他多加管教。” 孟聿秋一声“六郎”,便使得众人惊诧,再闻话中回护之意,便更是瞠目结舌,有人反应过来后,窃窃耳语道:“这谢六郎莫不是磨得孟相心软,二人彼此有意了?” “哎,倒也不稀奇,即使谢六郎名声再差,但只他那张绝色的脸,谁人看久了不会心动?孟相再君子,却也孤身这么多年,难保不动凡心呦。”有人跟着调侃道。 “这般倒显得王九郎有些煞风景了,孟相可是轻易不会出面的,又从来对我们这些小辈都亲和有加,这声‘王主书’当真是和‘六郎’亲疏有别了,我是没见过孟相生气的模样,说不定这般已是怒对王九郎了。” 围观者多是世家年轻子弟,本就没太多顾忌,说着说着,声音竟越来越大,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 谢不为与孟聿秋倒没什么反应,但王昆却已是气到面色铁青,只是碍于孟聿秋在场,并没有发作,放下了拳头之后,一言不发地死死瞪着谢不为。 孟聿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王昆的视线,仍是笑着,“是谢太傅有事寻六郎,教我顺道领他过去。”倒是在给王昆台阶下。 王昆虽听出了孟聿秋话中之意,但实在不肯在此时服软,甚至还低嗤了声。 孟聿秋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稍敛笑意,对着王昆与围观众人微微颔首,便当真领着谢不为离开了此处。 众人见无热闹可看,纷纷散去,不过其中有一人留了下来,走到了仍站在原地的王昆身边,一把揽住了他的肩,笑得轻浮,“怎么好端端地要找谢不为的晦气,还被旁人看了你的笑话。” 王昆不耐烦地扯下那人的手,冷嗤道:“哪里是我找他的晦气,是他这个晦气撞到我面上,我还不能说他两句了?” 那人甩了甩被王昆扯下的手,仍是笑嘻嘻的,“那确实该说他两句,不过也是你运气不好,被孟相撞见了。”话有一顿,微蹙了眉,“倒也真是古怪,孟相竟在护着那个谢不为。” 又一惊,“不会真如他们所说,孟相是看上了那个谢不为,两人不清不楚?” 王昆更是烦躁,几乎是在吼,“孟相怎么可能看得上谢不为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那人连忙笑着认错,“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孟相自然不会看上谢不为,是他太过君子,才给了谢不为可趁之机。” 王昆这才稍抑怒气,但望着谢不为与孟聿秋离去的方向,又是恨恨切牙,“方才的事有多少人看到了?” 那人双眉高抬,连笑好几声,“可是有不少呢,就算没亲眼得见,但按他们找乐子的习惯,私下定是会传来传去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你编排出戏来,就叫......”他又贴上了王昆,“王家九郎棒打鸳鸯,如何?” 王昆猛一转头,看向那人,“卢和志!玩笑到此为止了!” 此人原是范阳卢氏十四郎卢振,王卢二族世代通婚,关系紧密,王昆与卢振亦是如此。 卢振知道王昆这是真的动了气,又被旁人看了笑话,面子上过意不去,双眼一转,又再次揽住王昆的肩,“那我替你将面子找回来?” 王昆一瞪卢振,“你怎么找?” 卢振此时的笑中多了几分淫邪之意,“再过几日清河崔氏不是要举行诗酒宴吗?我可听说那南阳何氏近来可鼓捣出了个好东西,你不是想让谢不为出丑吗,到时在宴上让他吃下那个好东西,保准他不想出丑也得出丑。” 王昆蹙眉,“什么好东西?” 卢振嘿嘿一笑,“是行散。*” 王昆挥开卢振的手,“我当是什么,行散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吗?” 卢振连连摇头,“非也非也,这何氏本就善于鼓捣行散,这次更是搞出了花样,这行散比从前更纯,见效也更快更剧,还能无色无味地溶于酒中服用,若是让那谢不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许多,他便再难保持理智,到时可真是有笑话看了。” 行散性热,服食之后将浑身燥热,轻则饮冰纳凉,重则需脱衣快速行走散发药性,行散行散,便是此名由来。 除此之外,亦作房中助兴之药,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服食太多,自然会露丑态。 王昆略思之后便明白了卢振的用意,只是仍有些犹豫,“若是那谢不为一次服下太多,不会出事吧?” 卢振拍拍胸,底气十足,“再怎么说也不过行散而已,昨日我才和何七用过的,发/泄出来后不仅神清气爽,还神思格外清明,说不定那谢不为体会到妙处之后还要来感谢你我愿意跟他分享这等好东西。” 王昆连忙推开卢振,双眉皱紧,“我说你怎么一身脂粉味。” 卢振并不计较,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再道:“大不了我再给他安排几个伺候的人,只要药性发了出来就不会有事,也能让他出丑替你解气。” 王昆这下没再犹豫,“那就按你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