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春色》
1. 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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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隆冬,冷风呼啸,窗棂发出“咔咔”刺耳的声音。
朱红花纹的架子床内传出异动,连带着床头挂着的风铃都时不时发出几声清灵的声音。
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女一头青丝如云铺散在软枕上,精巧明艳的小脸因熟睡染上浅薄红晕,眼尾泛着一层未干的泪痕,令人不由生起怜惜之意。
问芙推门进来时,听到床帐内低低的抽泣声,她疾步走过去掀开纱帐,看着睡梦中哭泣的人儿,问芙轻声唤道:“姑娘。”
问芙连唤三声,苏挽筝才悠悠转醒,她眼眸水光潋滟,里面藏着几分恐慌和无助。
“姑娘又做噩梦了?”问芙拿出软帕,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宛如水做的美人儿,就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更何况是男人。
苏挽筝轻轻地应了声。明明寒冬,她却出了一身香汗,连带着帐中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冷梅香。
她从床上缓缓坐起,寝衣不知何时褪至肩膀,露出雪白丿精致的锁骨以及胭红色梅叶肚兜,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满头青丝随意地落在她的肩头,遮住些许春光,可若隐若现却是更撩人。
苏挽筝顾不得整理衣裳,只要想起那个纠缠她许多日的梦境,她脸上泛起的红晕褪去得干净,染上一丝惨白。
梦里的男人身姿挺拔如玉,一双骨骼分明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的纤腰,他伏在她身后,粗丿重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她的耳边。
他的眼眸如以往一般,盛满了对她的炙热欲丿念。
宛如浓烈的火焰,要把她熊熊燃烧。
梦里,哪怕她求饶到嗓音破碎,也换不来男人的怜惜,只换来他更狠的欺负。
无尽的夜色,脚腕的铁链,成了她的囚笼。
想到这里,苏挽筝的手不自觉紧紧拽住衣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内心的恐慌。
自入京开始,她便断断续续做梦。
只是之前梦境没有这么清晰,而这次她看清了脚腕上禁锢的铁链,束缚了她的自由。
她就宛如一只金丝雀,被深藏于黑暗中。
问芙见姑娘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这些天姑娘兴致不高,吃的也少,日益消瘦。
她担忧道:“姑娘,要不奴婢差人告诉小侯爷一声?”
苏挽筝精致的眉梢缓缓蹙起:“这点小事不必叨扰……小侯爷。”
她险些再次唤出那声“阿砚”,可他已经不是她的夫君阿砚了,而是谢小侯爷谢今淮。
“可……小侯爷已经半个月没来了。”问芙面色犹豫说道。
苏挽筝眸色微顿,她拢起脱落的寝衣。
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可这也正常。
自她陪他入京这半年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上次过来还是因为她发热生病。
问芙担忧唤道:“姑娘?”
苏挽筝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失宠,毕竟养在别庄内,无名无分,一旦失宠,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可仔细想来,她的日子其实从未好过过。
苏挽筝的目光忽而落在旁边的楠木雕花海棠屏风上,楠木自带清香,能让人好眠。
刚入京那会,她整夜难眠,谢今淮便送来这件屏风,只为让她睡得安稳些。
不单单是屏风,这屋内所有摆件都是谢今淮挑选的,皆是价值不菲。
都说谢今淮对她极尽宠爱,可她却更喜欢在清水村会为她挑水劈柴、洗衣做饭的阿砚。
她将喉头浮起的酸涩咽了下去,说:“问芙,陪我去院子里转转吧。”
“是。”
*
这个别庄是谢今淮亲自为她挑选的,地大院广,红墙青瓦,绿树环绕,分外雅致安宁。
昨日彻夜飘雪,今日难得出了一抹暖阳。青瓦上覆盖着一层薄雪,随着日头直照,白雪融化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自瓦檐慢慢滴落,时不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苏挽筝还未逛完院子,便听到有两个丫鬟坐在廊下议论她。
“小侯爷都这么久没来了,该不会忘了苏姑娘吧?”
“苏姑娘这般美貌,整个上京也难有她这等姝色的美人,小侯爷又如此宠爱她,怎舍得忘?”
“你说既然小侯爷这么喜爱她,怎的不把她接进侯府?”
“你莫不是忘了苏姑娘的出身,区区乡野村姑,怎能进侯府大门?”
“也是,谢侯爷的妾室都是名门闺秀,谢侯夫人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陆氏。谢侯爷都如此,就别说咱们小侯爷了,他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她们口中的谢侯爷,并非谢今淮的父亲,而是谢今淮嫡亲的兄长谢景。
谢今淮是谢老侯爷夫妇中年得的一子,谢景比其大个二十岁左右,只是谢今淮远比资质平庸的谢景厉害。
谢今淮十五岁科举,三元及第,堪称当世第一人。十八岁弃文从武,随父征战沙场,从无败绩,屡立战功。
因此最初谢老侯爷以及当今圣上意属的继承人是谢今淮,可世事无常,谢老侯爷战死后,谢今淮又意外失踪,都传谢今淮已死,圣上这才下旨让谢景继承侯位,却又加封“已逝”的谢今淮为武安侯。
只是谁都没料到谢今淮回来了,圣上并未收回加封的圣旨,因此众人齐齐称呼他为谢小侯爷。
这也就有了谢侯府一门双侯,可谓是荣宠极盛。
“咱们小侯爷,嫡公主都娶的,苏姑娘就算是给小侯爷……当妾都不够格。”
苏挽筝眼帘低垂,掩去眸底的难堪,只是她薄唇紧抿,血色逐渐褪去。
妾么?
可她和谢今淮拜过天地,有了夫妻之实,是他曾娶过的妻,现在却被说连妾都不够格。
当初的幸福美满,是她所料未及的,却也是她愿用一生去停留的瞬间。
一年前,她去后溪畔想抓鱼,谁料鱼没抓成,倒是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在溪里泡着。她本以为是尸体,没想到男人手臂动了两下。
动了恻隐之心的苏挽筝把男人拖上岸,无意间瞥见男人的脸。她从未见过如他般耀眼的男子,只一眼,她就把人捡了回来。
因他伤势极其严重,她特意请来镇上最好大夫为他医治,足足半月他才醒来。
为了救他,她花光了所有积蓄。可每次见过男人温和的笑,她都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数月的相处,她早已沉沦在他的温柔之下。
在问过他家中并无妻妾后,他们便成婚了。
虽无高堂满座,可她有他,两人在那个简陋的小屋内完成了婚礼,自此,她成了他的妻。
她满心期待想着以后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
但事与愿违,成婚后第三天,大批官兵闯入,对着她的夫君下跪高呼:“小侯爷。”
这时,她才知,原来她的夫君就是那个征战沙场、杀伐果决的谢小侯爷谢今淮。
他要入京,尽管那时她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很害怕,害怕他
2. 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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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事上,谢今淮向来霸道,不容她有半分拒绝。可梦里的他不仅霸道,还带着一股狠劲,疯狂的占有,令她心头浮起一丝慌乱,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打了个颤。
谢今淮问她:“冷?”
他的大手从她的腰间收回,抚上她柔若无骨的手。
她的手极其漂亮,秀窄修长,白皙如羊脂,圆润的指甲好似透着粉蜜,只是再好看也遮盖不了那层薄茧。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她指间的薄茧,似爱抚,又似怜惜。
苏挽筝想起他为了让她少干活,每天早起劈柴做饭的样子,顿时心头一软,指腹勾了勾他的掌心,轻声道:“我不冷。”
谢今淮很喜欢她的主动亲近,他唇角不动声色弯起,捏了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头微蹙:“瘦了,没好好用膳?”
苏挽筝眸光微垂:“我没胃口。”
庄内准备的菜肴各色各样,但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谢今淮默不作声,矜贵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沉色。
苏挽筝其实很害怕生气的他。
最有印象的一次是村里的老大叔骗她说山上有野鸡,她想着抓只野鸡给他补补身子,所以独自上山。
谁料老大叔却故意把她往深山带,等她发现不对时,老大叔却已经露出了真面目,把她强行压在身下欲行不轨之事,还好谢今淮及时出现,不仅救了她,还废了老大叔。
事后,谢今淮虽然没发火,但每天沉着脸。
她知道是自己错了,一边真心诚意认错,一边哄他,足足三天才把人哄好。
此后,每次知道他露出这个神色,苏挽筝就知道他生气了,然后乖乖地哄人。
可现在……她不想哄。
谢今淮轻轻叹了口气,问她:“想吃什么?”
苏挽筝脸色微愣,脱口而出一句:“鸡蛋面。”
她的确想吃鸡蛋面,之前在清水村时,因为要给他治伤,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就连养的唯一一只鸡都杀了,给他补身体了,一贫如洗的她,那段时间吃的最好的就是鸡蛋面。
谢今淮静静地望着她,眸色深沉,似是还藏着一抹淡漠。
苏挽筝知道他不喜她提清水村的事情,那段记忆,对于高高在上的他来说,或许是身不由己的耻辱,可对于她来说,却是难得幸福的日子。
就在苏挽筝以为他要甩袖离开时,谢今淮叹道:“好。”
问芙恭敬地守在门外,没一会儿,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她一脸错愕看向走出来的谢今淮,等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连忙垂首行礼:“小侯爷。”
暗想这次……这么快结束?遥想之前每次的时辰,问芙不免有些忧心。
难道小侯爷对姑娘已经没了兴致?
等看到小侯爷去厨房,她又一脸错愕。
等看到小侯爷为姑娘做膳,问芙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小侯爷竟然会为姑娘下厨!?
“小侯爷……在做膳食。”问芙回来后,一脸震惊朝苏挽筝说道。
苏挽筝一愣。
她以为他会吩咐别人做,没想到他会亲自下厨。
“他厨艺比我好。”苏挽筝怀念道。她不善厨艺,独自在乡下时,做的吃食能果腹便成。后来谢今淮来了,他伤好后,便主动为她做饭,厨艺出奇的好。
那个时候,他做饭,她看火。
平凡、安宁、却又处处透着幸福。
很快,谢今淮端着一碗鸡蛋面进来,问芙又恭敬地退出去。
“吃吧。”
苏挽筝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碗面,抬头看向谢今淮:“你不吃?”
谢今淮道:“我吃过了。”
见此,苏挽筝拿起筷子慢慢吃面。
面的味道,和之前一模一样,甚至碗底窝的鸡蛋都是一样的。
但她知道其实不一样了。
之前她做鸡蛋面的时候,会偷偷在他的碗底藏一个鸡蛋,而他会把鸡蛋一分二,把大块的分给她吃,两个人吃一个鸡蛋,她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现在一整个鸡蛋都是她的,她心口却堵堵的。
也许他忘了,她曾说过很喜欢有人陪着她一起用膳,因为那样才有家的感觉。
自上京后,她都是一个人用膳,再也没有体会过家的感觉。
想到这里,苏挽筝眼底漾起一抹水光。
谢今淮问:“不好吃?”
说来,他已经半年未下厨了,但他最早并不会做饭。
他出身侯府,尽管在佛寺长大,又在军营数年,却从未下过厨,只是他善于学习,看过几次她做饭,就学会了,后来她生病,他才亲自下厨。
“阿砚,你做饭真好吃。”少女明媚的笑让他心头浮起一丝酥麻的异感。
也许是少女做的饭菜难以下咽,也许是因为她的笑,让他甘愿下厨。
只是那时,他是重伤无力的“阿砚”。
当初,他被她救起,足足七日才醒来。
醒来后,她问他的名字,因为怕暴露身份,他随意取了个“阿砚”的假名字,还说逃荒时遇到强盗掉落河里,对此,她深信不疑,收留了他。
他用“阿砚”这个假名字与她相处长达半年,也用“阿砚”这个名字娶了她。
但他始终都不是那个伤重,什么都无法给她的“阿砚”。
他是谢今淮。
苏挽筝摇摇头,她的目光有些期待又有些难过看向谢今淮说:“阿砚,我想回家了。”
她想回清水村。
谢今淮抿起唇,温和的眼底似是要酝酿起一层风暴,他粗粝的指腹抚过她泛红的眼尾,很认真地告诉苏挽筝:“阿筝,你要习惯,这里就是你的家。”
苏挽筝眸中的光亮在他这句话后湮灭了,半晌过后,她才轻轻说道:“可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谢今淮轻叹一口气,他伸手抱起苏挽筝放在腿上,语气亲昵道:“阿筝,你乖一点,再过段时间,我接你入府。”
苏挽筝眸色触动,以妾的身份吗?
她想开口,却又觉得喉咙堵塞,异常难受,心口仿佛也破开了一个大洞。
谢今淮看着双眼泛红,浓密睫毛上沾染水珠的人儿,他知道她不爱哭,偶尔哭也是在他身下哭得梨花带泪,然后小声求饶。
只是那时,她尚且不懂,她越哭,越是求饶,他就越想疼她。
回京以来,他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不想要,只是他想戒掉她。
所以他努力克制自己想她,要她的冲动。
这次也是听闻她情绪不佳,他再三犹豫后才过来。
如今看她欲哭诱人的模样,他再次想起她求饶的模样,那股强压下去的火再次窜起。
理智告诉他青天白日不可动这种念头,可他与她已经许久不曾有亲密行为,联想起他与她成婚那两日,日夜在床上厮磨胡来,一方面是他体内情毒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他单纯地想要她。
谢今淮呼吸突然加重,他单手勾着她的腰身,迫使她紧贴上他。
然后欺身吻上她的红唇,辗转反侧,不留余地用力地吻着她。
另一只手探向她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那处的柔丿软,感觉她在自己掌下颤栗。
而苏挽筝在他贴上的那刻就软了身子,谢今淮远比她,要了解她这副身躯的弱点。
她只能无力地攀附在他肩头,任由他炙热的唇落下。
谢今淮气息逐渐粗重,他黑沉的眸色带着熊熊欲丿火几乎要淹没掉苏挽筝。
“现在是白日……”苏挽筝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眼角的余光瞥向透过窗纱照射进来的光线,她轻喘丿息道。
也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
之前白日里,她碰他一下,他都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倒是主动缠了上来。
“嗯。”谢今淮声音暗哑到极致
3. 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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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苏挽筝眸光泛起一丝喜色望向门口,看到来人是问芙,她眼中的光亮顷刻间消失得干净。
等看到问芙手里热气腾腾的汤药,她神色晦暗未明,拽住棉被的手越发用力,指尖尽显苍白。
问芙端着汤药走近,她轻声说:“姑娘,避子汤要趁热喝。”
苏挽筝喉咙一哽,拽住棉被的手克制不住轻颤着。
片刻后,她朝问芙伸手:“拿来吧。”
看到碗里黑漆漆的汤药,她眸底黯淡无光。
不再犹豫,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顿时一股涩涩的苦味萦绕在喉头,每次她都觉得难以下咽,偶尔还会反胃呕吐,可她一旦吐了,还得多喝一副。
许是见苏挽筝脸色太过难看,问芙沉吟了一会儿,说:“姑娘,小侯爷也是为您好,您还未进侯府,若是此时有孕,恐怕……会落人口实。”
无名无分外室所生的孩子,将会一辈子背负私生子的名头。
苏挽筝知道,但她总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和谢今淮回到清水村,过回两个人的日子。
问芙又说:“姑娘,其实您若向小侯爷开口,小侯爷肯定会接您进府。”
问芙原是侯府的婢女,后来被小侯爷指派到了姑娘身边。
最早的时候,她其实看不上姑娘,觉得是她蓄意勾引小侯爷,可这半年相处下来,她知道姑娘虽长得媚,但性情单纯,她也早已把姑娘当做主人对待,所以忍不住给她出主意。
她在侯府多年,知道小侯爷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也知道小侯爷心里定然有姑娘,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讨姑娘喜欢。
“进侯府,很好吗?”苏挽筝神色呆滞问。
问芙想都没想说:“姑娘进了侯府就有名分了,到时候您再生下小公子,便是小侯爷的庶长子。”
苏挽筝眼眸微垂,神色黯淡。
庶长子,那也是庶出。
她虽然在清水镇待了这么多年,却也没有忘记嫡庶的鲜明对比。
而且她知道,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没有生母庇佑的孩子,活得有多艰难。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受尽凌辱。
她的孩子,若是庶出,只会比她更加的艰难。
如此想来,避子汤恰恰解决了她的担忧。
只是,她还是觉得心口传来密密麻麻的痛。
脑海中不由想起被她遗忘的事情,新婚之夜,她靠躺在他怀里,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当时的谢今淮没有说话,只是幽深的眸光紧紧盯着她,然后让她早点睡。
那个时候,他就不想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吧。
她却还在傻傻地做梦。
想起过往,苏挽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精致的眉眼难掩疲倦。
“问芙,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她的声音难掩沙哑。
“可姑娘还未用晚膳。”
“我不饿。”苏挽筝拥着被子躺下。
“好。”问芙替苏挽筝掩了掩被子,然后端着空碗离开。
听着关门的声音,苏挽筝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架子床顶,眼眶中的泪水像是再也撑不住,沿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这里吃好、喝好、睡好。
她却更想回清水村,哪怕吃不饱、穿不暖。
*
夜色降临,弯月如钩,高高地挂在漆黑的空中,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
益和堂,正院。
年过八旬的谢老太君拿着一串佛珠慢悠悠转动着,贴身伺候的尤嬷嬷把茶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换掉,忽而听到老太君的问话。
“阿淮回来了吗?”
尤嬷嬷躬身回道:“刚刚外院的人传话,小侯爷已经回来了,更衣过后就来。”
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给小侯爷请安的声音,尤嬷嬷让下人把沏好的茶水放好,等谢今淮进来后,她挥手让屋内伺候的奴仆退出去,而她朝谢今淮行过礼后,便恭敬地站在门口守着。
谢今淮朝着上座的老太君唤道:“祖母。”
老太君老迈却依旧精明的目光落在谢今淮身上,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便是有谢今淮这个孙子,只要有他在,谢家门楣将永不堕,只是随着孙儿长大,她越发看不懂他的心思。
前段时间每天沉着脸,不要说家里大小都惧他,就连宫里的圣上都嫌弃他,但今晚她却明显感觉到孙儿由内而外带着的悦色。
想起那个被孙儿安排在外面的女人,老太君胸口一阵气闷,她沉声质问:“你去哪了?”
谢今淮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着祖母,于是坦诚道:“云庄。”
“你又去看那个女人了?!”
谢今淮默认。
果然如此。
老太君脸色徒然一沉:“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是不是想把她接进府来?”
谢今淮直言:“是。”
自记事以来,他每走的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唯独在苏挽筝的事情上,他冲动了。
从他带她入京起,他就打算让她进府,可她不愿,其实那时他是松了口气,毕竟带她入府会有很多麻烦,但他又不愿放她离开,便只能将人养在外头。
这半年来他极力克制,想要戒掉它,他原以为只要不见她,就不会想之、念之、可他到底高估了自己。
刚回府的路上,他想既然戒不掉,那就留下她。
把她一辈子锁在自己身边。
听到谢今淮直言不讳的话,老太君神色越发难看,她是真的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孙儿,会在外头养个女人,更没想到他还要把人接进府。
“那我问你,你要让她以什么身份入府?”
“自然是以妾室的身份。”
“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老太君点点头,“她一个乡下丫头以妾室的身份入府,也算抬举她了,看在她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份上,祖母不反对,但祖母要你答应,未有嫡子前,她不许先有身孕。”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乡女还不配生下侯府的庶长子,亦或者是庶长女。
“祖母放心,我有分寸。”谢今淮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起伏。
老太君紧接着说:“说到嫡子,你年岁也不小了,之前一直在外,祖母也不好自作主张给你想看人家,这次圣上把你调回来,你也好成家生子,你先告诉祖母,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
闻言,谢今淮眼前浮出苏挽筝的身影。
可他知道,这不可能。
还没等谢今淮说话,老太君说:“昌颐郡主你可还有印象?她娇憨可爱,与你也算般配……”
昌颐郡主并非圣上一脉,她父亲信南王萧文拓不过圣上远亲,却因在圣上夺嫡时立下汗马功劳,深得圣上恩宠,昌颐郡主更是一出生就被封为郡主,这样的岳家才是谢今淮最好的后盾。
谢今淮心口好似压着万斤重物,他若是娶妻,她又会哭吧。
“祖母,我还不想娶妻。”
老太君脸色骤变:“你都二十有五,还不娶妻生子?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儿女都满地跑了。”
谢今淮眉峰紧蹙。
“阿淮,其他事情,祖母可以退一步,但唯独你的婚事,必须听祖母的。”老太君沉着脸说,“你若真不想娶妻,那个乡下女也用不着进府了!”
谢今淮眼底漾起一丝晦涩,周身仿佛一片死寂,他沉声道:“祖母,此事与她无关。”
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但现在这个人却是他一直敬重的祖母……
老太君语重心长道:“你尚未娶妻就多出一个爱妾,若传出去,你的名声会有多难听?你以后若是娶妻,正室又岂会善待她?你若真为她好,就
4.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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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般。
谢今淮的那句“家中小妾”宛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苏挽筝的心头,令她面色煞白,如坠冰窟,胸前翻涌而起的无数情绪,沉重得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好你一个谢砚灼,打着不近女色的幌子,居然偷偷养起了爱妾。”陌生男人惊诧的声音传来,“不过你这个年纪,身边也的确需要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只是我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你的法眼,什么时候给我引荐一下?”
谢今淮语气淡薄道:“没那个必要。”
“也是,区区一个妾,倒也不必那么在意。”陌生男人笑笑说,“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家老太君相中了昌颐郡主,那可不是一个性情大度的人,若是让她知道你事先有了爱妾,势必要闹一闹。”
昌颐郡主。
他要娶昌颐郡主为妻?
苏挽筝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泪光,在泪水欲掉落时,她抬手拭去,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惊扰相聊甚欢的两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问芙也没想到会偷听到小侯爷和齐家大公子齐肃的谈话,她悄悄看了眼姑娘,却见帷帽下的姑娘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走远,问芙才小心翼翼道:“姑娘,小侯爷那样说,也许再过不久就要接您入府了。”
在问芙看来,只要有名分,姑娘的地位就稳了。
苏挽筝脚步猛顿,她看向问芙,白着脸、颤着音,问:“做妾,很好吗?”
问芙神色微顿,她眸光微垂:“姑娘,小侯爷是人中龙凤,上京城中爱慕小侯爷的闺秀数不胜数,但侯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
侯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能是苏挽筝。
苏挽筝听出问芙的话中之意,她扯着苍白的笑说:“我从未妄想要做侯夫人,我……只想做阿砚的夫人,唯一的妻子。”
明明他们拜过堂,入过洞房。
“姑娘……”问芙脸上带着几分不忍。
苏挽筝知道她在怜悯自己。
阿砚,不过是谢今淮的假名字。
假的,就是假的。
永远成不了真。
直至这一刻,苏挽筝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谢今淮是谢今淮,她的阿砚留在了清水村啊。
“问芙,我想一个人静静。”苏挽筝说。
“……是。”问芙应道。
她忽而看着手中姑娘还未吃完的糖葫芦,正要问,就听到姑娘苍白的声音。
“扔了吧。”
问芙心口仿佛被什么敲击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糖葫芦,刚刚姑娘和小侯爷甜蜜的样子好似是假的。
苏挽筝一路走到梅林,空气中飘荡着淡淡雪花梅香的气息。
寒冬腊月,梅花却能迎风绽放而开,鲜红的花瓣在残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艳红夺目,伴随着一阵寒风拂过,红梅花瓣飘飘落下,落在雪地中,红与白,美得动人心魄。
苏挽筝伸手抚过最近的梅花花蕊,指尖的湿润冰凉,让她一下红了眼眶。
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浮现在了眼前。
她爱梅,欣赏梅花的不惧风雪。
在乡下的院子里有一棵梅树,她经常以梅花入画。
那时她作画,谢今淮伸手摘下一束梅花走到她面前,亲手为她簪花。
她记得那时的他是那么的温柔。
而那束梅花,直到花干腐败,她才悄悄葬在梅树旁边。
明明是一样的梅花,清心寺的梅花显然更加鲜红妖艳,她却更喜她自己的梅树。
苏挽筝松手,指尖沾过雪丝,慢慢凝聚成水,滴落在地上。
一滴泪沿着她的下颚缓缓落下。
风吹开帷帽的纱,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美艳,睫毛泪光莹然,无端显得凄美破碎。
苏挽筝没有过多停留,她朝着前方走去。
而在她身后,穿着黑色大氅的男人站在她刚才的位置,男人剑眉星目,相貌俊脸,定定地看着苏挽筝离去的背影。
惊鸿一瞥,人如雪中白狐,美得摄人魂魄。
男人收回目光,伸手摘下刚刚苏挽筝抚过的那束红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娘。”男人拿着红梅朝穿着华丽的老妇人,他把那束红梅递过去。
“难得你有这个心思。”老妇人嗔了眼儿子,目光落在红梅上,她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要是囡囡在就好了,她最喜欢红梅了。”
随即又深叹一口气,“可惜你和囡囡无缘,囡囡到乡下那会,你刚好征兵去了,囡囡成婚后随她家夫君上京,而你又刚好回乡,你若是能早些回来,囡囡指不定就是咱家的媳妇了。”
男人眉眼间露出几分无奈:“娘,她已成婚,纵然以后见面,我也只会把她当做妹妹相看。”
老妇人点点头道:“也好。你现在是大将军了,得闲的时候,派人找找囡囡。”
男人满口答应:“好。”
老妇人碎碎念:“也不知道她和阿砚怎么样了,阿砚说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想来也不至于委屈囡囡。”
*
苏挽筝绕了半个梅林,心头的痛楚才堪堪压下去,她步伐一转,准备回去。
却见迎面走来几个少女,带头的少女一袭红狐披风,衣饰极其华丽。她容貌极美,面似芙蓉,颊边带着两个小巧的梨涡,略显稚嫩,却又尤为娇憨怜人。
彼时,她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苏挽筝,闪过一丝寒意。
苏挽筝心里咯噔了下,对方来者不善。
下一刻,少女语气不善地问:“你便是今日随阿淮哥哥上香的人?”
阿淮哥哥?
苏挽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跟在少女旁边的绿衣少女斥责:“大胆,郡主问话,竟敢不回。”
苏挽筝眸光轻动,藏在宽袖下的手骤然握紧。
郡主?昌颐郡主。
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少女,苏挽筝脸色一寸寸发白。
“怎么?还是哑巴不成?去,摘了她的帷帽,本郡主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
绿衣少女应了声,二话不说走来就掀翻了苏挽筝的帷帽。
苏挽筝猝不及防,堪堪抓住掉落的帷帽。
而她的脸很快展露于众人面前。
绿衣少女足足愣了好一会。
自古就有流传“人比花娇”,但真正能做到的并无几人,可面前的苏挽筝站在梅林中,这般姝色却压住了妖艳的梅花。
昌颐郡主眼睛半眯,上京城的名门闺秀她都认识,但这个女人她还真没见过,长成这个样子,难怪能迷得谢今淮亲自带她来这里,还替她买糖葫芦。
昌颐郡主拽紧糖葫芦细签的手徒然用力,她神色逐渐冷去,她一步步朝着苏挽筝走来,殷红的指甲掐住苏挽筝精致小巧的下颚。
“长了这副狐媚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出身。”
绿衣少女徐盈盈轻笑着附和:“郡主说的
5.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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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今淮缓步而来,他手里把玩着两颗如墨的玉檀香佛珠,漆黑的眸子泛着寒光直射徐盈盈。
徐盈盈看到谢今淮后,嚎叫声生生停住,在丫鬟地搀扶下,她白着脸起身施礼:“小侯爷。”
昌颐郡主没想到谢今淮会在这儿,她一改嚣张跋扈的样子,对着谢今淮笑得一脸娇憨俏皮。
“阿淮哥哥,我听说清心寺的梅花今年开得尤为好看,所以过来看看,阿淮哥哥也是吗?”昌颐郡主朝着谢今淮走去,“早知道阿淮哥哥会来,我就应该和阿淮哥哥一起,不过……今日我们还是相遇了,这是不是就证明我和阿淮哥哥缘分匪浅呀。”
大晋不似其他家国对女子极其苛刻,大晋的女子,无论待字闺中还是嫁做人妇的女子都可不受拘束上街游玩,甚至男子举办诗宴还会邀请女子一同参与。
昌颐郡主自幼备受宠爱,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年除夕夜,她对谢今淮一见倾心,便想方设法跟在谢今淮的身后,如今,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嫁给谢今淮。
谢今淮眸光微蹙,看向苏挽筝,只见她细密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垂着眼眸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他感觉心口泛起一丝疼。
他没有理会昌颐郡主,而是朝着苏挽筝,唤道:“过来。”
闻言,在场的人都看向苏挽筝。
苏挽筝眸光微动,她侧头看去,对上谢今淮的视线,僵硬的身躯现在才有了几分暖意,她抬步朝谢今淮走去。
谢今淮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帷帽,替她重新戴上。
昌颐郡主看到这一幕,放在裙侧的手攥紧,她不悦地咬了咬唇,欲言又止问:“阿淮哥哥,这位姑娘是……”
谢今淮没有管昌颐郡主,而是看向徐盈盈,语气微冷问:“徐三小姐很喜欢让别人下跪?”
徐盈盈冷汗淋漓,哪里敢答话。
“本侯定会告诉令尊一声,让他以后给徐三小姐挑个愿意每天跪在徐三小姐面前的夫婿。”
徐盈盈脸色一片煞白,她猛地跪在地上:“小侯爷,臣女知错了,求小侯爷不要告诉家父。”
她是庶女,在家中本就不受宠,是她拼命巴结上昌颐郡主,才让日子好过些,但她的婚事是由父亲嫡母做主,小侯爷的话一旦传出去,上京的名门子弟会怎么看她,她的婚事可就毁了。
“郡、郡主……”徐盈盈目光祈求地看向昌颐郡主,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几句话,她明明是依照郡主的吩咐办事。
昌颐郡主才不在乎一个徐盈盈,她在乎的是谢今淮对苏挽筝的态度。
素来在谢今淮面前装的善解人意,娇憨可人的昌颐郡主,这会儿脸上满是不忿,她问:“阿淮哥哥,这位姑娘看样子不像是出自上京名门,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郡主,本侯的事,与你无关。”谢今淮目光终于落到了昌颐郡主身上。
昌颐郡主见谢今淮护着苏挽筝,眼底的怒意越盛:“怎会与我无关!我是你未过门的未婚妻。”
谢今淮神色淡淡。
“既是未过门,那等你过门,再管也不迟。”他言辞客气,可任谁都能听出里面藏着的冷然。
“阿淮哥哥,你太过分了!”昌颐郡主红了眼眶吼道,她恶狠狠瞪了眼苏挽筝,然后捂着脸,小跑着离开。
余下的少女面面相觑,最后连同徐盈盈也仓促着离开。
苏挽筝看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身影,想起刚刚昌颐郡主看她的目光,一股凉意从她心底浮起。
谢今淮伸手握住苏挽筝微凉的双手,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一句“别怕”,让苏挽筝苍白如雪地面容似乎恢复了点血色。
当初在清水村时,相貌出众的她引来不少麻烦,好在徐嬷嬷一直护着她,再加上村里魏家夫妇相护,村里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人才不敢造次,唯有王拓仗着有个当村长的爹时不时上门言语调戏。
徐嬷嬷走后,王拓便得寸进尺,他趁着魏家夫妇不在,带人欲强娶她,是谢今淮不顾重伤之体挡在她面前,那时他也是说了句“别怕”,然后以一人之躯,赶跑了王拓等人。
王拓心有不甘,在村里大肆宣扬她不知羞耻,在家中藏了个男人,败坏她的名声,那时也是谢今淮一直护着她,狠狠教训了王拓一顿。
曾经的过往还在她的脑海中,可那两句“家中小妾”“等你过门,再管也不迟”的话,犹如利刃割碎了她的心,粉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苏挽筝慢慢扬起苍白的脸庞,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谢今淮。
“阿砚,你要娶昌颐郡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声音不难听出其中的颤音和淡淡的恐慌,宽袖下的手悄悄握紧裙边。
谢今淮神色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阿筝,婚事,我做不了主。”
苏挽筝整个人好似被冷水从头淋到尾,心也跟着凉透了,她潋滟的眼眸漾起泪光,良久之后,她怔怔问道:“所以,你不要我了,是吗?”
谢今淮透过薄纱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他的手探进帷帽中替她一一擦拭掉泪珠,轻叹着说:“我怎么会不要你,阿筝,不管将来我娶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苏挽筝喉头一哽,苍白的唇颤抖几瞬后,再也说不出话。
他将来娶谁为妻都可以,但唯独不可能娶一个苏挽筝啊。
明明早就知晓,却还心存妄想。
她以为,她会是不一样的存在。
结果,都一样。
*
谢侯府。
谢今淮刚把苏挽筝送回云庄,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今日之事,恐怕祖母早已得到了消息。
果不其然,他刚到益和堂,就见尤嬷嬷在一旁候着,正院的奴仆也全部退下了。
谢今淮刚迈步进正厅,尤嬷嬷便关上正厅的大门。
谢老太君“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厉声道:“跪下!”
谢今淮默不作声跪了下来。
谢老太君扬声质问:“你是不是昏头了!明知祖母看中昌颐郡主,你却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与昌颐郡主争执,得罪信南王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今淮面色平静,
6.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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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君心中暗叹孙儿还是太单纯,家宅内院想要护住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太难了。
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就连当今圣上,也不例外。
夜沉如水,谢侯府的主院四宜堂静谧无声,房梁上明黄的灯笼照亮了昏暗的夜色。
谢老夫人穿着寝衣坐在梳妆镜前,她不咸不淡问了句:“益和堂闹开了?”
房嬷嬷拿着象牙梳子为她梳理长发,回道:“益和堂向来密不透风,老奴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听说这次老太君尤为震怒,请了家法。”
房嬷嬷说着,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
谢老夫人面无异色:“昌颐郡主是母亲精挑细选出来的,却被她最喜欢的孙儿打了脸。”
整个上京,谁人不知谢今淮就是谢老太君的心头肉,恐怕整个谢家在她心底的分量都抵不过谢今淮。
“我房里还有上好的活血膏,等会儿你让人送到楠院。”
楠院是小侯爷的住所。
“是。”房嬷嬷应道,面色露出犹豫之色,“老夫人,老奴说句不敬的话,昌颐郡主并非小侯爷良配,她生性跋扈,将来进府,恐怕会闹得家宅不宁,您要不要去跟老太君说说看?”
谢老夫人冷嗤一声,房嬷嬷连忙闭口不言。
“我何时有那个本事能插足他的婚事?”谢老夫人自嘲着说,放在梳妆台上的手一寸寸收紧。
谢今淮是她的嫡次子,当初她老来得子,喜不自胜,谁料,谢今淮一出生体弱多病,险些夭折,后来清心寺的主持了灯大师出面救了襁褓中的谢今淮。
老侯爷和老太君为了他谢今淮能顺顺利利长大,便自作主张把他送进了清心寺,直至谢今淮十五岁才回谢侯府,可这十五年的时间,让他们母子间形同陌路。
“您毕竟是小侯爷的母亲,可老太君却连小侯爷的婚事都不让您插手,这未免太霸道了。”房嬷嬷暗暗叹了口气。
作为下人,她本不该妄议老太君,可这些日子外面那些夫人太太说话着实难听,说老夫人只偏爱一无是处的长子,薄待小儿子,让小儿子与她失了心,老太君才不让她插手婚事。
这些传闻自谢今淮十五岁那年重回谢侯府便有了,只是那时,还没有愈演愈烈。
直到谢今淮少年成才,受圣上器重,谢老侯爷更是屡次在公开场合说谢今淮有他少年时风范,让所有人都以为谢今淮是侯爵继承人。
本来,谢景和谢今淮都老夫人的嫡子,无论谁继承侯位,对她都无差,可偏偏长子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相对于从小在佛寺长大,与她不亲近的小儿子,她自然更偏向长子,也因此在老侯爷战死后,老夫人立刻就向圣上递了一道请封长子的折子。
只是圣上明显偏向于谢今淮,这道折子便被压了下来。可世事无常,不久后谢今淮也失踪了,生死不明,老夫人连上三道折子,圣上确定谢今淮“已死”后,这才无可奈何如老夫人的意愿,立谢景为侯。
虽然老夫人达成意愿,但她在小儿子生死不明,一味偏向于长子的行为着实令人不喜,说她薄待小侯爷的传闻越发厉害,而谢今淮这次大难不死归来,母子之间最后那点情分恐怕也就此消失了。
谢老夫人淡淡道:“我若插手,恐怕还会引他不喜,罢了,由着他们祖孙去吧。”
“说来这次还是小侯爷不是,为了一个外室,公然和郡主争执,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有损咱们谢侯府的颜面。”
听到“外室”这两个字,谢老夫人瞥了眼房嬷嬷,漆黑眸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房嬷嬷脸色瞬变苍白,她猛地跪下来:“老奴口不择言,老夫人恕罪。”
“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需要我教你?”谢老夫人看着哆嗦的房嬷嬷,缓缓收回视线,声音带着寒凉之气,“起来吧,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自个领罚去。”
“是,老奴谨记。”房嬷嬷忙声应道。
谢侯府,楠院。
烟雾缭绕的浴池里,谢今淮的轮廓比平时清冷高雅时,多了些许惑人的风情。
他闭眼靠在池壁上,精瘦健壮的躯体一览无余,乌黑的发丝湿答答落在他的胸膛上,略显白皙的胸口有着几道的伤痕,后背处也全是新添的棍痕,狰狞却又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风吹过浴室架子上的白纱幔布,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声,谢今淮缓缓睁眼,黑沉的眸光微转,看向架子顶端系着的风铃。
被风吹得摇晃的风铃,像极了他和她办事时的节奏,只不过这会儿慢上许多。
谢今淮脑海中浮现少女红晕的脸颊,还有那一双好似会勾人的眸子。
想到她,谢今淮的身子不自觉滚烫了几分。
她很喜欢风铃。
清水村房子里挂着风铃,后来他们离开清水村,她把风铃带走了,挂在云庄。
而这里这架,是她送给他的。
他说风铃的声音很好听,会使人平心静气。
可她却不知道风铃的声音远不及她悦耳,也无法使他平心静气。
反而风铃声一响,他便想要她,宛如刻在骨血里的冲动。
谢今淮深吸一口气,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方把念想压了下去。
又想起白日里她委屈苍白的面容,他深谙的眼眸暗淡了几分。
浴池门开,穿戴整齐、透着水气的谢今淮走出去,守在左右两侧的正律、正言恭敬作揖:“公子。”
正言拿出药膏双手递上:“公子,这是老夫人差人送来的活血膏。”
谢今淮目光沉沉地落在活血膏上,他声音很轻很淡,让人听不出起伏:“收起来吧。”
这便是不用之意。
正言应道:“是。”
谢今淮朝外走去,正律有了某个猜想,欲言又止问道:“公子,夜已深,您这是要……”
“去云庄。”
谢今淮没有犹豫离开。
正律和正言对视一眼,从那位叫苏挽筝的少女出现在公子身边,他们就感觉到公子对她非比寻常地在意。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公子会把苏挽筝带进候府,可没想到公子会把人安置在云庄,将人好吃好喝待着,
7. 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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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进侯府”六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入谢今淮的心口,他费尽心思想要让她入府,为此不惜对抗祖母,可她却不屑一顾,就好似满腔热心被一盆冷水泼尽。
谢今淮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又见她表情没有松动,他淡漠问:“为什么?”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极点。
苏挽筝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着,她本就生得眉眼如画,此时眼眶泛红,更像是被打碎的美玉般,脆弱凄美到令人心疼。
“阿砚,你还记得清水村的我吗?”
她的声音轻软绵密,却让谢今淮瞳孔一阵紧缩,他定定地看着她,黑眸中笼罩的寒霜一瞬间尽数褪去。
在清水村的她,尽管吃不饱、穿不暖,但每天她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可自从来到上京,她脸上的笑逐渐散去,眉眼间也总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谢今淮薄唇嚅动了几下,可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独留苏挽筝坐在床头,烛火忽明忽灭,照得她的身姿越发的纤薄。
她空洞的目光忽而落在床头挂着的风铃上。
风铃晃动的声音与梦中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梦里,漆黑的房间,穿着单薄寝衣的苏挽筝蜷缩在地上,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身躯紧绷,双手捂住地抱住双膝,因这个动作,她寝衣微开,露出里面白皙的锁骨,上面布满红痕,令人想入非非。
粉白的双足未穿鞋袜,干干净净踩在地上,右脚脚腕却戴着婴孩拳头大小的脚铐,随着她害怕轻颤而起的身躯,脚铐也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阿筝。”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还没等苏挽筝反应过来,她就被拖到了床榻上,随之而起的是风铃不停摇晃发出的叮铃声,配合的脚铐声,犹如魔音在她耳边不停响起。
男人挺拔的身躯覆在她身上,他的声音柔情似水,却让她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阿筝,再逃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锁在身边。”
随即,男人不顾她细弱的挣扎把她锁在身下,狠狠索要。
苏挽筝漆黑的眸子泛起丝丝恐慌,梦里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给她警示,欲逃的后果便是囚禁。
可她若是不逃,还是要被禁锢在狭隘的房间内。
终其一生,不见天日。
她不想这样活着。
*
皇宫,御书房。
“朕刚收到林水年弹劾你的奏折。”坐在案桌后的永乐帝萧硕身着明黄色绣着金龙的龙袍,哪怕年过半百,面容依旧刚硬冷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谢今淮穿着紫色直裰朝服,身姿挺拔,哪怕听到有人弹劾自己,他依旧面无异色,回禀:“圣上,臣没错。”
永乐帝把手中的折子摔在御案上,声音如雷:“你没错!?你把兵部侍郎打成那副鬼样子还没错?!”
谢今淮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不卑不亢道:“臣没动手,臣若动手,他焉能喘气?”
他真动手,只会要了李季的命!
“赵齐山是你的下属,他动手,和你动手有什么区别?”永乐帝横眉竖目道。
他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还有,既然要动手,为什么不隐秘点,非要闹得众所皆知?你让朕怎么给你兜着?!”
旁边伺候的公公李德全悄悄看了眼永乐帝,圣上,这话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谢今淮看向永乐帝,沉声禀报:“李季身为兵部侍郎,却贪污受贿,扣押军饷数月不发,就连战死沙场将士的抚恤金也一并扣押,将士们的遗孤遗孀只能挨饿受冻。”
谢今淮声音冷如寒霜,待他回京才知道抚恤金被扣押,家中失去顶梁柱的遗孀遗孤没有等到抚恤金,不是病死就是活活饿死。
永乐帝神色骤变,他料想谢今淮不会无故出手,可没想到李季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脸色阴沉,尽显帝王霸气,“你所言,可属实?”
“臣已调查清楚。”谢今淮从暗扣中掏出奏折,李德全双手接过奏折,呈递给永乐帝。
永乐帝打开奏折,先是看到里面的血书,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他自诩是个开明的皇帝,大晋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谁想竟有人敢克扣将士的抚恤金。
永乐帝看完血书,脸黑如锅底:“好一个李季!这就是朕养的兵部侍郎,来人。”
守在外面的禁军首领听到声音推门而入,“圣上。”
永乐帝把手中的奏折扔向禁军首领,下令:“把李季等涉案人员全部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禁军首领接过奏折:“臣遵旨。”
等禁卫军退下后,永乐帝看向谢今淮,问:“此事,你是不是早有准备?”
谢今淮眸底微动,没有说话。
永乐帝拿起林水年写的弹劾奏折,看着谢今淮的目光隐晦未明,“李季的罪证你早调查清楚却迟迟不报,赵齐山殴打李季,你等的就是林水年这封弹劾你的奏折。”
林水年是兵部尚书,李季贪污军饷、抚恤金的事情一旦揭露,虽然会影响林水年,但只要他上一份罪己书,表露自己被蒙蔽、毫不知情,圣上也会看在他三十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对他小惩大诫一番。
可林水年为了弹劾他,在奏折里大肆赞赏李季的功劳,而现在这些功劳全成了贪污的污点,林水年也只会落得识人不清,昏庸无能的名头,这样的人,怎配做兵部尚书?
“你的目的不单是李季,而是林水年。”永乐帝说出谢今淮心中所算,“你想扳倒林水年,莫不是怀疑他和你当初失踪之事有牵扯?”
当日谢今淮遭人暗算,永乐帝便派人严查此事,可查来查去,都没查到幕后黑手,而谢今淮回京后,也绝口不提当日之事。
提到失踪,谢今淮眸底掠过一抹暗色,他回道:“臣遭人暗算,与其不相干。”
想要他死的人很多,但此事,确实与林水年无关。
毕竟一旦林水年动手,他就能查到。
永乐帝眉头微蹙,对上谢今淮黑沉森冷的视线,突然想起一个可能,他猜测道:“淮河战役?”
谢今淮面色骤冷。
谁能不知,淮河战役是大晋立国以来最惨烈之战,而这一战牺牲了八万将士,其中包括谢今淮的父亲谢老侯爷。
谢老侯爷征战沙场数十年,所带领的军队更是最为出色的铁骑兵,可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却全部牺牲了。眼看着敌军就要占领淮河,好在谢今淮带兵赶到,重创敌军,这才守住了淮河。
永乐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出卖军情,导致八万将士惨死,但严查数月,都没找到问题,最后他也只能尽国之力安抚牺牲将士们的家属。
永乐帝又道:“当年之事,朕最先怀疑的也是兵部,可若是兵部的人有问题,朕早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谢今淮说:“圣
8. 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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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今淮刚出宫就看到宫门口站着的正言,他清俊的眉梢微微蹙起,那晚他离开云庄时,让正言留下照看,可如今正言出现在这……
正言禀报:“公子,姑娘这些天情绪不佳,问芙让属下问您,能否带姑娘出去散散心?”
谢今淮神色微愣,他在上京树敌颇多,怕有心人调查出苏挽筝与自己的关系,所以他派人日夜把守云庄,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可在别人看来,这么做,是为了囚禁她?也许,她也是这么想的。
难怪……她不开心。
谢今淮说:“告诉问芙,我并未限制阿筝的出入。”
正言应道:“是。”
谢今淮往马车走去,状似无意问了句:“她这些天在做什么?”
“姑娘在作画。”
谢今淮眸底渐深,在清水村时,苏挽筝便以卖画为生,后来救了他,为了养活他,更是没日没夜作画。
“阿砚,我能养活你。”少女艳丽璀璨的笑,宛如春花明媚。
明明自己活得艰难,却还一心花钱给他补身子。
他的阿筝啊。
“我记得我书房有一套御赐的颜料匣,你送去云庄。”
正言倏然抬眸,眼底的震色一闪而过。
公子擅画,圣上特意赐下品相最好的作画颜料,平时公子都不舍用,却要将一整套都送到云庄。
*
苏挽筝手持画笔,独自坐在案桌后作画,照顾她的徐嬷嬷擅长作画,徐嬷嬷担心自己走后,她无法生计,便将这么手艺传给了她,她现在的画技虽比不得大师,却足以养家糊口。
两个时辰过去,纸上的寒梅已显成。
苏挽筝放下画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和手指。她的手极其漂亮,秀窄修长,白皙如羊脂,圆润的指甲好似透着粉蜜,只是再好看也掩盖不了那一层层薄薄的老茧。
其实,她的手比在清水村时好看了很多。
“姑娘累了吧?奴婢准备了您爱吃的红枣糯米糕。”问芙言笑晏晏端着茶点走进来,她把精致的糕点小碟放在案桌上。
苏挽筝低低应了声。
问芙的目光落在寒梅图上,由衷地赞道:“姑娘画得真好。”
“许久不曾作画,都生疏了。”苏挽筝淡淡道。
“侯府的大小姐也喜作画,奴婢有幸见过大小姐的画作,奴婢觉得大小姐的画作比不得姑娘。”问芙说。
苏挽筝眉眼淡淡,她们作画是消遣喜好,而她作画是为赚钱。
她若想离开,钱是必不可少的。
“奴婢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姑娘。”问芙勾起嘴角,喜滋滋朝苏挽筝说道。
苏挽筝眉梢轻动,只见问芙朝门口的人挥了挥手,一个丫鬟抱着青玉雕成的匣子走进来,问芙从丫鬟手中接过匣子,献宝似的放在案桌上,她打开匣子,露出里面各色各样的颜料。
“这是当初圣上御赐给小侯爷的颜料匣,小侯爷平时都舍不得用,可听闻姑娘在作画,特意让正言送来。”
苏挽筝眸光微垂静静地看着颜料匣,她作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颜料。
问芙又道:“小侯爷还说姑娘若是愿意,可以随时出去走动。”
苏挽筝眸光轻动,唇畔勾勒出一抹弧度。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问芙见姑娘笑了,悄悄松了口气,那晚小侯爷离开时神色不虞,紧接着又许久不曾踏足,姑娘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却越发不爱说话,她怕姑娘郁结于心,便向正言提出带姑娘出去转转,如今看小侯爷把珍藏已久的颜料匣都眼巴巴送来了,她也终于放心了。
有了名贵的颜料,苏挽筝的寒梅图越发的艳丽夺目。
翌日,苏挽筝拿着画卷和问芙出门,问芙一直很疑惑为何她要拿着画卷,直到来到“雅斋”,问芙才恍然大悟:“姑娘,您要卖画?”
“嗯。”苏挽筝应道,她没想过卖画的事情要瞒着问芙,因为根本瞒不住。
问芙不解道:“为何?”
“赚钱傍身。”苏挽筝言简意赅道。
问芙失笑,刚想说小侯爷不差钱,可转而一想,姑娘将来是要进侯府的人,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若是没有赚钱的办法,的确艰难,卖画虽不是光彩的事,但到底是一项收入。
“雅斋”是名人雅士买书画的地方,看着柜台上摆放着各个大作的名画,苏挽筝心底倒是没底了,她非名画大作之辈。
就在苏挽筝忐忑之余,掌柜迎上来喜笑颜开问道:“这位姑娘,您要买些什么?”
“我想卖画。”苏挽筝从问芙手中接过画卷,“掌柜,看看收不收?”
掌柜眼底闪过一丝讶色,到他店里卖画的都是家道中落之辈,而面前这位姑娘虽戴着帷幔,看不清面容,但周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可见非一般人。
“姑娘要卖画?”
苏挽筝点头,把手中的画卷展开。
“这寒梅画得甚是传神,浓淡相间,栩栩如生,姑娘这幅画妙哉啊。”掌柜眼底满是欣赏,他暗想这姑娘身姿纤细,可见年岁不大,有这样的画功着实不凡,“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苏挽筝虽对自己的画作很满意,但到底第一次在上京这么大的地方做买卖,如今听掌柜的夸赞,心底放松了不少,莞尔一笑回道:“我跟家中长辈学了几年,掌柜满意便好。”
掌柜的确很满意,近几年名画大师的画作多为青山绿水,虽也是景色,却大多数缺乏浓重的色彩,这副寒梅图色彩鲜艳,且一看便是用名贵的颜料绘制而成。
他沉吟片刻,开价:“姑娘,这幅画我愿出价二十两购得,您意下如何?”
还没等苏挽筝说话,旁边的问芙不悦道:“才二十两?我家姑娘作这幅画用了许久,你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而且这幅画上色的颜料那是圣上御赐的,价值千金。
掌柜为难道:“姑娘,并非我不愿出高价,只是我这边贩卖的画作皆是名画大师的,姑娘若是师从名家,我倒也可以以此由头给姑娘涨价,可……”他欲言又止。
问芙说:“姑娘,他分明是故意压价。”
话音刚落,只听二楼台阶处,传来温婉悦耳的女声。
“这位姑娘若是愿意,我愿出五十两买下这副寒梅图。”
苏挽筝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台阶上,身着牡丹紫的烟笼长裙,金丝为边绣着层叠如花般的海棠,裙摆处点缀着几只展翅而飞的蝴蝶,这衣裙不但做工极为精致,就连颜色都极为衬人。
女子看似二十上下,不似寻常女子纤瘦,她略显丰腴,体态婀娜,雅致的玉颜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双峨眉落在眼角处微上挑,尽显成熟妩媚,勾魂摄魄。
“长公主您这不是砸我们的招牌吗?”掌柜显然与长公主相熟,带着熟练的语气开口。
长公主?
萧如沁。
苏挽筝听过她的名号,永嘉长公主萧如沁是先皇的遗腹子,是圣上最小的妹妹,自幼被圣上抚养长大,听闻圣上极为宠爱这个妹妹。
七
9.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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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筝站在雅斋门口,目送着萧如沁的轿撵离开,嘴角微不可见扬起一丝丝笑,侧头看向问芙,“找个地方吃饭吧。”
问芙虽看不到帷帽下苏挽筝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了悦色,心下大安,提议道:“姑娘知道金鼎轩吗?金鼎轩是上京最大的酒楼,不如去那?”
问芙兴致勃勃地提议,却没注意苏挽筝脸色变了变。
“苏二,你知道爹爹今天带我们去哪了吗?”
“金鼎轩啊,上京最大的酒楼,像你这样的乡巴佬听都没听过吧。”
“你知道吗?金鼎轩的一条鱼,就够买下你这条贱命了。”
少女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记忆深处传来,带着炫耀,又难掩嘲讽。
“姑娘?”问芙见苏挽筝迟迟没有开口,疑惑地唤道。
苏挽筝回神,应道:“好。”
她也想去看看金鼎轩是不是像那人说的那么好?
*
作为上京城最大的酒楼,金鼎轩位于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门前挂满了各种彩灯,整座楼一共有四层,每层楼所赏的风景皆有不同,而招待的宾客也不同,一楼招待的是平民和商贾,二楼招待的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佳人,三楼招待的是达官贵人,四楼招待的则是皇亲国戚。
以苏挽筝现在的身份也只能落座在一楼小隔间,她抬头看了眼二楼,相比于一楼简朴大气,二楼更偏向于素净雅致,由此可见,三四楼是何等富丽堂皇。
真不愧是享有‘贵族名窟’之称的金鼎轩,上京世流都以在金鼎轩用膳为荣。
曾经,苏挽筝也期盼着父亲能带她来长长见识,可如今,她倒是来了,却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这道香酥卤蒸黄鱼是金鼎轩的招牌菜,您尝尝看。”问芙在旁边伺候用膳。
苏挽筝看到菜都上齐了,便对问芙说:“你坐下一起吧。”
问芙连连摇头道:“姑娘,这不合规矩。”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谈规矩。”苏挽筝温婉一笑道,“况且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问芙面露犹豫之色,听到后面那句话,便不再犹豫,朝苏挽筝屈膝一礼,小心翼翼坐到凳子上。
苏挽筝给问芙加了一块鱼肉,含笑道:“吃吧。”
“谢姑娘。”问芙看着碗里的鱼肉,眼底闪过一抹泪光,她从小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家里实在活不下去就把她卖了。
她服侍过好几个主子,可他们对奴婢无一不是非打即骂,她险些没有活过那个冬日,是小侯爷见她可怜,给了她一条生路,放她在院中伺候。
她的日子才远比在家中舒坦,可奴婢永远都是奴婢,没有主子会把奴婢放在眼里,可姑娘不同,她时常顾念着自己。
问芙吃了一口鱼肉,顿觉惊为天人,笑着称赞道:“不愧是金鼎轩的招牌菜,这是奴婢吃过最好吃的鱼,姑娘,你觉得如何?”
“很好吃。”苏挽筝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吃过最好吃的鱼,应该是清水村时,她费力抓了条成人巴掌大小的鱼,熬成汤喂给谢今淮,他把最柔软最好吃的鱼肉挑出来递到了她嘴巴。
很小一块,但好吃极了。
苏挽筝眉梢微敛,忽而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动静。
“咦,这不是昌颐郡主吗?”
只见一袭朱红色百花长裙的昌颐郡主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鲜活明艳的小姑娘,却不见当日那个趾高气扬的徐盈盈,她们一行人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走上楼。
“昌颐郡主好事将近,不在家赶制嫁衣,怎么有闲情来金鼎轩啊?”
“好事?什么好事?”
“当然是她和谢小侯爷的婚事。”
“听闻谢老太君极为喜欢昌颐郡主,前两天,谢小侯爷又亲自把价值连城的玉如意送到了信南王府,这还不是表示两家好事将近?”
后面小隔间传来的声音让苏挽筝神色微顿,她温和的目光瞬间一寸寸淡了下去,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让她全身发颤。
问芙担忧地看了眼苏挽筝:“姑娘……”
“我没事。”苏挽筝红唇微抿,哪怕她脸色再平静,也掩饰不了声音中的破碎的颤动。
他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与他,终将陌路。
然而那议论的声音还未停歇,只听那人继续说:“可不是说小侯爷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还为了那个女人拂了昌颐郡主的面子,想来是极受小侯爷宠爱。”
“这年头宠爱算什么,小侯爷天之骄子,唯有公主郡主这等身份尊贵的女子才配得上,养在外面的那都是玩物。”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小侯爷的眼?”
“那定然是绝相貌绝世,纵然不是,那也肯定是床上功夫不错,才能勾得小侯爷流连忘返,哈哈哈哈……”
听到这些不流入的声音,苏挽筝的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她握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用力,白嫩的手指被攥得发红。
问芙听不下去,猛地拍桌而起,欲要绕到后面好好教训这些胡说八道的人。
苏挽筝低声唤道:“问芙。”
问芙气得脸红脖子粗,恼怒道:“姑娘,这些人说话太过分了……”
“你能堵住他们的嘴,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吗?”
问芙抿紧唇,只能一脸挫败地回到位置上,她见苏挽筝神色平静,问道:“姑娘,您不生气吗?”
苏挽筝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从她站在谢今淮身边时,她就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她。
而在金碧辉煌的四楼亭台楼阁上,数名闺阁少女倚楼而望,其中一名水色碧衣少女看向昌颐郡主,满脸笑意恭维道:“还未恭贺郡主大喜。”
昌颐郡主轻飘飘瞥了眼碧衣少女,“八字未成,何来大喜?”
尽管这样说,她眼底却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
碧衣少女冯心月是户部尚书之女,户部尚书与信南王素来交往密切,她也听从父亲命令,自幼伴在昌颐郡主左右,知道昌颐郡主喜欢好话,于是谄媚道:“小侯爷连御赐的玉如意都送给您,这不就表明要让郡主称心如意吗?”
上京城中谁人不知昌颐郡主仰慕谢小侯爷已久,她最大的心愿不
10. 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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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筝,你知道何为玩物吗?”
听到谢今淮森冷的话,苏挽筝眸底蒙上一层恐慌,身子也克制不住轻颤着。
许是察觉到苏挽筝的害怕,谢今淮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危险地眯起,他的手指滑落到她的颈边,粗粝的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
“我若把你当玩物,每次床笫之间就不会顾及你受不受得住,只会让自己尽兴。”谢今淮低沉的声音夹着冰冷和失望,“阿筝,你想试试吗?”
话音刚落,谢今淮一手强硬地搂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扫开软榻上的案桌,欺身而上,把怀里的人压在软榻上,强吻上她的红唇,舌尖撬开她紧闭的牙关,贪婪地索取属于她的气息。
苏挽筝反应过来后,双手抵在他的胸口,用她微不足道的力道挣扎着。
然而谢今淮禁锢着她的双手越是牢固,紧紧地将她锁住,以一种强硬霸道的姿态占有她身上的每一寸气息。
“不要……”苏挽筝仰头想要避开他的吻,但男人哪里能容许她躲,霸道炽热的唇舌将她堵住,把她所有的呜咽全部吞噬掉。
很快,谢今淮不再满足于唇舌间,他的吻逐渐向下蔓延,单手撕丨开她的衣裙,雪白颈脖处一根细细的红色系带刺红了他的眼,深沉的眸子蕴着潮丿涌。
原本尚存一丝理智的他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要让她,无路可逃。
苏挽筝感觉到他粗粝的大手落在她身上,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后。
近乎失控的吻让她无法喘气。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身处在梦境中,那种无力感令她害怕。
最后关头,苏挽筝破丨碎的声音带着细弱的哭腔。
“阿砚,你别这样,我害怕。”
听到她的声音,谢今淮骤停,他抬头看向她。
只见苏挽筝紧闭双目躺在软榻上,沾着泪珠的羽睫不停地颤动着,如雪似玉的脸庞泪痕斑斑,满头青丝凌乱在榻上铺开。
谢今淮猩红的眸色恢复了理智,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失控,知道自己吓着了她,起身温柔地把她散落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转瞬间,他似是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谢小侯爷。
“阿筝,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暗哑中透着不平静的压抑。
说完,谢今淮开门。
苏挽筝眸光微动,没注意他离开的步伐带着几分仓促。
问芙守在门口,等看到小侯爷出门,连忙躬腰行礼:“小侯爷。”
“照顾好她。”谢今淮对问芙吩咐,随即大步离开。
问芙进门,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神色担忧看向苏挽筝,欲言又止道:“姑娘,小侯爷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
问芙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虽然担心姑娘,但作为下人她也不敢对抗小侯爷。
是啊,气消了,他又会来。
而她不能有半分脾气。
苏挽筝贴身的襦衣早已破碎不堪,神色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淡淡道:“问芙,我想沐浴。”
问芙连声道:“奴婢马上命人备水。”
问芙离开后,苏挽筝蜷缩在榻上。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不想如梦中一般被永远囚禁。
*
楠院浴池中,谢今淮矜贵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比往日从容持重多了几分魅惑和邪性。
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好似在剧痛中燃烧,令他浑身战栗,冷汗淋漓。
他放在池壁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他试图抑制住身下翻涌而起的滚烫。
他自幼在佛寺长大,对女色方面完全不上心,哪怕遭人迫害,身中情毒,也数年未曾破例,可谁曾想到那日他重伤,在苏挽筝的救治下,他的情毒却发作了,若非凭借多年意志强压住,他早就要了苏挽筝。
只是,在与苏挽筝日益相处下,她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他体内的情毒也越发不受控制,直至再也忍受不了,他们成婚了,而在得到她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她。
以往情毒发作,他虽痛苦难当,却能忍下。
可自从要了苏挽筝,这毒发作起来便如烈焰焚身,骨断筋裂。
他所中的情毒极其特殊,一旦与女子完成交合,便再也离不开初次交合的女子。若是情毒发作之时,不是与最初的人交合,便会烈焰焚身。
不得不承认,给他下毒的人用心极其险恶,不想要他的命,却想掌控他。
这些年他四处派人找解药,却一无所获,直到重回京都,云游归来的师傅对他说,此药没有解药,只能凭借自己过人的意志抑制。
所以他这半年他极力忍耐。
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不是不想戒,而是舍不得。
苏挽筝是他第一个女人,他离不开他,亦不想离开她。
等情毒平息,已至深夜。
谢今淮来到书房,正律早已在一旁候着,他见公子浑身湿气,不明白苏姑娘明明是公子的解药,为何公子还要这样折腾自己?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以李季为主的贪污涉案者即日处斩,其族人流放岭南,三代不许入朝为官。”正律眸光微垂着禀报道。
谢今淮面色冷峻,漆黑的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他问:“林水年呢?”
“林水年收到皇上降级圣旨后便昏了过去,圣上派御医去林府,不过他现下还未醒。”
谢今淮黑沉的眸底划过一抹冷讽。
正律沉吟片刻,问:“公子,您为何不直接禀明圣上,林水年与当年淮河战役有关呢?”
谢今淮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叩叩叩”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书房尤为明显,“淮河战役后,圣上第一时间调查的便是兵部,可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说明什么?”
正律疑惑地看向谢今淮。
谢今淮沉声道:“两种可能,一种是兵部确实没有问题,还有一种是幕后黑手不是林水年,而是另有其人。”
兵部不可能没问题。其他人不知道,但谢今淮知道,淮河战役最终惨败的原因是兵器问题,粗制滥造的长刀、长矛一砍便断,没有兵器,将士们赤手空拳如何打战?!
想起那血流成河的淮河,想起支离破碎将士们的尸首,谢今淮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起,手背上青筋凸起,八万将士、连带他的父亲全部葬身淮河。
他在得知兵器问题,回京复命时,却惨遭暗算,险些丧命。
11.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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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谢今淮对那个女人关怀备至,她就恨得牙痒痒,也许在她不知道地方,那个女人此时此刻正躺在谢今淮的身下婉转低吟。
思及此处,昌颐郡主更是嫉妒得眼睛通红,恨不得对其杀之而后快!
信南王妃蹙眉:“馨月,就算你把谢今淮的外室杀了,将来他也还会有其他女人,难道你能把那些女人都杀掉?”
昌颐郡主一脸想当然道:“为什么不可以,谁跟我抢阿淮哥哥,我就杀谁!”
信南王妃峨眉紧蹙,“谁教你这样做的?!你这话要是传出去,谁家会娶你这样的新妇?”
“我管人家做什么,我只想嫁给阿淮哥哥。”昌颐郡主嚣张道。
“女孩家家整日就把嫁字挂在嘴里,也不嫌害臊。”信南王妃头疼道,“馨月,你要知道,哪怕是公主,都管不了驸马纳妾,更何况是你,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昌颐郡主不满道:“我不管,我才不想像娘一样故作大度,却整日以泪洗面。”
信南王妃神色骤变,凤眸划过一抹难堪。
她何曾想让女儿成为第二个自己。
昌颐郡主拉着信南王妃的袖子,自责道:“娘,我不是故意说你,我只是……不想把阿淮哥哥让给别人。”
“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夫君让给别的女人,你想杀那个外室,娘不会阻你,但区区一个外室,用得着动用暗影卫?”
“没人知道阿淮哥哥把那贱人藏在哪里,阿淮哥哥那么护着她,将来我嫁过去肯定不会好过,我绝不能让那贱人破坏我和阿淮哥哥的关系,她非死不可!”
信南王妃眸光微敛,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外室,根本不足为惧,但她知道一个男人的宠爱同样重要,更何况谢今淮并非普通世家子弟,他掌兵权,又深受陛下爱重,前途无可限量,若是他一味宠爱外室,生下庶长子,那她的馨月该如何立足?
“此事交由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信南王妃摸了摸昌颐郡主的脑袋,凤眸漾起一丝狠光,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娘家没落后,还稳坐正妃之位数年。
*
云庄。
苏挽筝正在画给长公主的美男图,随风摇摆的竹林中,男子青衫持剑,身形提拔如松,黑发飞扬,周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这幅画快要完工,唯有画中男子的脸,苏挽筝提笔正绘。
只是刚画完男子的眉眼,苏挽筝便愣了神。
看着画中男子熟悉的眉眼,她提笔的手紧了紧。
在不知不觉中,她画成了谢今淮。
苏挽筝闭了闭眼,只得修缮几笔。
沉浸在作画中的苏挽筝没有发现谢今淮来了。
谢今淮看着认真的苏挽筝,眉心微动,冷峻的面容焕出玉泽般的温柔,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他知道她善画,也曾好奇她一普通村姑怎么会有如此精湛的画技,后来才知道照顾她的嬷嬷以卖画为生,还曾是商贾家的奶嬷嬷,商贾没落后,她带着年幼的苏挽筝回到清水村,而苏挽筝也极有可能出自商贾之家。
只是对于过往,苏挽筝绝口不提,他也不想揭她伤疤,因此从未细问。
他缓步走到苏挽筝身侧,入目便是一幅“竹林练剑图”。
与以往细腻柔情的画作不同,这幅画锋芒逼人,却又足见画中男子的与众不同。
只是等他看到画中男子的面容,神色骤变,隐隐可见眸底翻起的浓墨。
画中人的眉眼与他极其相似,只是更显意气风发,脸上更是满满的少年气。
“你画中之人是谁?”谢今淮声音冷沉,气息有些不稳地问出声。
苏挽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等看到谢今淮眼神阴暗未明地盯着自己,抿了抿唇道:“随便画画。”
看出谢今淮生气,以为他在气自己画他,转而补充道:“画的不是你。”
说着,低头看着画中男子,也没有很像他吧。
谢今淮眸色骤变,苏挽筝的话却犹如一把匕首,不断地戳着他的心肺。
画中男子张脸似他,又不是他。
而他恰好见过这张脸的主人,还很熟。
那人还未出事之前,最喜欢四处云游,也许,曾经去过清水村?
他忽而想起被救起时,曾问过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说因为他长得好看。
如今想来,会不会是因为他这张脸与那人相似?
“你见过画上的人?”他一贯冰冷沉稳的声音,此刻变得有些嘶哑,隐隐透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恐慌。
苏挽筝不知谢今淮心中所想,她只知道他不喜别人画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面不改色谎称:“见过,在遇到你之前,他……”
“够了!”
没等苏挽筝说完,谢今淮骤然打断,声音隐忍怒意,“我不想听你和他之间的事。”
谁能想到被誉为天之骄子的他,此刻却退缩了。
他内心的害怕远胜于愤怒。
害怕她救自己,是因为这张脸,也害怕她爱得只是这张与那人相似的脸。
他紧握拳头,指关节泛起一层白色,胸膛激荡起伏着,似是每一寸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冲动。
苏挽筝神色茫然,全然不知谢今淮愤怒的源头。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像以前如跳梁小丑般,生怕他不悦,费尽心思去哄他、讨好他。
最后谢今淮狠狠闭了下眼睛,才将翻涌而起的不安压下,话锋一转道:“你用我送给你的颜料画别的男人?”
苏挽筝没想到谢今淮在意这个,顿时眉梢微敛,安分道:“以后不画便是。”
反正已经画完了。
等长公主满意,她就能拿到路引离开了,以后他才管不到她。
谢今淮见她应承了,脸色这才阴转晴,他坐在高椅上,双手搂住苏挽筝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你若想画,可以画我。”
紧接着,又带着不容拒绝的语调说:“阿筝,我是你夫君,也是你唯一的男人,你只能画我,知道吗?”
他可以不
12.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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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苏家嫡女苏元兮。
苏家是上京四大世家之一,而苏元兮容貌甚美,体态轻盈,举止端庄娴雅,自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与太师之女师溪岚齐名,被誉为上京双姝。
这样的人与出身清水村的苏挽筝,天差地别。
可为何……苏挽筝好像认识她?
苏挽筝看着苏元兮的眸色划过一抹厉色,宽袖下的手蓦然攥紧,苏元兮三个字,曾经是她的噩梦。
也让她想遗忘的事情,再次映入眼帘。
谁能想到苏元夕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她才是苏家真正的嫡长女苏芜衣。
苏家是百年世族,可在苏挽筝祖父的手里日渐衰退,只因祖父碌碌无为,祖母挥霍无度。
就在苏家要被踢出四大世家时,祖母看中了她的母亲,只因她的母亲是江南首富的独女。尽管世族嫡子迎娶商贾女惹人嘲笑,但凭着她外祖家强大的财力,苏家稳固了上京地位。
母亲生她时难产,为了不让她背上克母的名头,强撑着身体在病榻缠绵三日才断气。
离世前,母亲不满父亲给她取的名字苏芜衣,好似无依无靠,因此特意为她取字为挽筝,希望她能像只风筝般展翅高飞,又怕她孤小无依,希望将来有人能牵引她,故取下挽筝二字,只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母亲去后,外祖听到噩耗,连夜上京,然而还没等他入京,便因彻夜舟车劳顿逝世了。
母亲死后不足一月,父亲新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次年生下嫡女苏元兮,三年后生下苏家嫡子苏檩禾。
她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女,早已被父亲置之脑后。继母怕外人说她苛待原配之女,所以在人前从不亏待她,而在人后,她却连吃饱穿暖都是一种奢望,过得连奴仆都不如。
本以为她会这样浑浑噩噩长大,然后再被继母随便打发嫁出去。
没成想七年前,父亲外出归来,带了支簪子想送给苏元兮,奈何苏元兮不喜,父亲觉得扔了可惜,便转手把簪子送给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父亲的礼物,本以为这是父亲送给她九岁的生辰礼。
直到得知此事的苏元兮气势汹汹地赶到她屋里,把簪子砸了个稀碎,她才知道终究是妄想了。
“爹爹说过整个苏家的东西都是我的,哪怕是我不要的簪子,你也不配拿。”苏元兮的话犹如一把刀狠狠扎入她的心口。
苏元兮离开后,她看着地上的簪子,红了眼圈。
而后听说父亲为了弥补苏元兮,又精心挑选了一整套首饰送给苏元兮,这才把苏元兮哄好。
很快,苏元兮戴着首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又拔下一支发钗扔进荷塘里,强逼着她亲自捡回来。
“你若不捡,我就告诉爹爹,是你嫉恨我,才扔了我的发钗。”
大冷天,她只能被迫下荷塘去捞她的发钗,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岸上的苏元兮却笑得一脸开心,许是乐极生悲,苏元兮误踩淤泥滑倒掉落荷塘中。
被救起后,苏元兮却诬陷是她把她推下荷塘。
在场的人也都纷纷指证她。
对此,苏挽筝百口莫辩。
父亲震怒,把她拖到正院狠狠杖打,若不是怕传出杖杀亲女的事迹,恐怕她真的会被打死。
因此事,她被驱逐离京。
天大地大,却无以为家。
最后母亲的奶嬷嬷徐氏把她带到清水村,那是徐嬷嬷的家。
就这样,她在清水村待了六年。
若非谢今淮,她应该还会待在清水村。
等她回神,苏元兮走到谢今淮面前,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微笑,福身见礼道:“小侯爷。”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苏挽筝,她早听说谢小侯爷身边多了一位得宠的外室,想来必定是眼前这位,虽看不清相貌,但瞧这身段定然是个大美人。
谢今淮微颔首,伸手握住苏挽筝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微凉,轻声问:“可有不适?”
苏挽筝摇摇头,她戴了帷帽,苏元兮认不出她,纵然没有戴帷帽,她的面容与七年前也相差甚远,苏元兮铁定认不出她。
苏元兮注意到谢今淮的动作,眸色渐深,谢小侯爷乃人中龙凤,试问上京女子谁不想觅得如此郎君,就连她也不免心生爱慕,只是她如何甘心只做侯夫人……
尽管心底泛起一丝酸涩,苏元兮却还能忍,最难受的当属昌颐郡主。
昌颐郡主目光宛如镰刀一刀刀刮向苏挽筝,若非母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真恨不得撕了这狐狸精的脸,压下满腔的怒火,目光涟漪又带着几分委屈望向谢今淮:“阿淮哥哥……”
苏元兮安抚似地拍了拍昌颐郡主的手臂,声音带着刻意的羡慕道:“听闻小侯爷前些日子送了块玉如意给郡主,郡主可宝贝了,都不舍得拿出来给姐妹们掌掌眼。”
谢今淮神色漾起一丝不自在,下意识避开苏挽筝的目光。
苏挽筝眸间微敛,她早知道玉如意的事,所以在苏元兮提及的时候,她并无异样,可谢今淮下意识避开的视线却深深地刺痛了她。
他慌,是因为这件事他不想让她知道。
她忽而很想笑,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妾,他给未来夫人送东西居然还避着她。
苏挽筝眸底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嘲讽,她总是不被偏爱的,一直以为她都知道。
只是偶尔会期待有人能给予她一份偏爱,她曾以为这个人是谢今淮,可他藏着掖着的行为,宛如一盆凉水,把她从头淋到脚,心也跟着凉得彻底。
昌颐郡主得意地扫了眼苏挽筝,一个不值一提的花灯哪里比得过千金难求的玉如意,就像是她和苏挽筝一样,完全没有可比性,她笑意渐深对苏元兮说:“你若想看,明日来我府中,我给你看。”
紧接着,又含情脉脉看向谢今淮,“阿淮哥哥,那个玉如意我很喜欢,我一定会把它当作我这辈子最珍爱的东西。”
昌颐郡主大胆直白的话,令谢今淮面色稍冷,他道:“郡主,那是圣上所赐,要谢就谢圣上吧。”
昌颐郡主语塞,不高兴噘嘴。
苏元兮笑道:“圣上御赐玉如意,小侯爷亲自相赠,这才是最难可贵啊。”
闻言,昌颐郡主又高兴了,玉如意如此珍贵,阿淮哥哥没有给那狐狸精,而是送给了她,岂不是更能证明她在阿淮哥哥心中的地位。
她就知道一个狐狸精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她!?
谢今淮眉梢轻蹙,玉如意是陛下指名道姓要他送给昌颐郡主的,目的在于修复他与信南王府的关系,可这话说出去未免太过刻意。
昌颐郡主上前一步,邀约道:“阿淮哥哥,今年金鼎轩会放孔明灯,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声音又甜又软。
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难以抵挡住。
然而谢今淮纹丝不动,正要开口拒绝,有人却率先替他应承了下来。
“好啊。”
齐家大少爷齐肃手执羽扇,风度翩翩朝他们走来,先是朝昌颐郡主拱手,而后打趣道:“我也想凑个热闹,就是不知道郡主介不介意多带个人?”
昌颐郡主自然认识齐肃,也知道他是阿淮哥哥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她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示好,更何况她也看出阿淮哥哥似有拒绝之意,忙声道:“当然不介意,齐家哥哥能一起自然好,刚好金鼎轩
13.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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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筝主仆穿过热闹的人群,忽而看到一个较为清冷的馄饨铺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正在包馄饨,旁边的老婆婆拿着帕子擦了擦老爷爷额头的汗渍。
老爷爷把手里包好的馄饨放在碗里,对老婆婆道:“你腿脚不好,坐到旁边歇会。”
老婆婆固执地陪在老伴身边:“我不累。”
“今天可以早点收摊,等会儿我也去给你买盏花灯,我们到湖边去放。”
老婆婆失笑:“我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玩什么花灯,多浪费钱。”
“不管你多大,在我心里你永远都还是当初的小姑娘。”老爷爷说,憨厚的眉眼间尽是温情。
老婆婆笑了,满是皱纹的脸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脸上每一道褶子都洋溢着娇羞。
苏挽筝眼眸泛起涟漪,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她和谢今淮老了之后的样子,想象中的他们就如同面对这对夫妻一样,也跟清水村普通平凡的村民一样。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但注定不可能了。
铺子的老爷爷注意到傻站着的苏挽筝,见她穿着不凡,还有贴身的丫鬟伺候,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姑娘,您……要不要来碗馄饨?”
苏挽筝回神,看了眼身后的问芙,于是朝老爷爷说:“来两碗。”
老婆婆连忙擦了擦旁边摆放整齐的长凳和桌子,招呼着苏挽筝:“那姑娘您这边坐。”
苏挽筝坐过去,随后也让问芙坐到一旁:“正好肚子有点饿,你陪我吃完再回去吧。”
“是。”问芙跟着坐下。
没一会儿,老婆婆端着两碗馄饨分别放在苏挽筝和问芙面前;“姑娘,请慢用。”
苏挽筝温婉道:“谢谢。”
老婆婆看了眼苏挽筝放在旁边的花灯,眼中划过一抹羡慕,笑着说:“姑娘,你的花灯真是漂亮。”
“您若是不嫌弃,这盏花灯就送您了。”苏挽筝把花灯拿起来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这哪成,我不能要。”
她虽然羡慕,但哪能要客人的花灯。她说完,逃似地快步离开。
苏挽筝是真心想要送给老婆婆,见她不收,就把花灯随意地搁在长凳上,把头顶的帷帽摘下,开始吃馄饨。
味道不错。
和当初徐嬷嬷做的味道很像。
问芙见苏挽筝吃了小半碗,脸上带着些许讶色:“难得见姑娘吃的这么开心,侯府的周厨娘包了一手好馄饨,她还会做很多吃食,等姑娘进府,让她变着法子给您做吃食。”
苏挽筝动作一顿。
“还有侯府的薛嬷嬷,她做的点心最好吃,姑娘肯定会喜欢。”问芙没发现苏挽筝的异样,自顾自道。
“我吃好了,回去吧。”苏挽筝拿过一旁的帷帽重新戴上,然后起身。
问芙也跟着起身。
来收拾的老婆婆看着被遗落在一旁的花灯,叫住苏挽筝:“姑娘,你忘了东西。”
苏挽筝回身,轻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她淡漠的目光。
她说:“我没忘。”
是她不想要了。
苏挽筝没去拿花灯,直接离开。
问芙看了看花灯,终是跟着苏挽筝一同离去。
老婆婆看着苏挽筝离去的背影,片刻后,目光落在手中兔子形状的花灯上。
这么好看的花灯,咋就不要了呢?
苏挽筝与问芙朝云庄方向走去,见问芙欲言又止看着她,她问:“你想说什么?”
问芙神色泛着几分复杂,说:“奴婢总觉得姑娘有点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问芙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
苏挽筝微不可闻叹道:“总得学着成长啊。”
以前她习惯了徐嬷嬷在的时候,徐嬷嬷走后,她彻夜难眠,用了很久很久才习惯一个人。后来有了谢今淮,她以为他可以一直陪着她,但……终究还是她一个人。
“姑娘……”问芙看出姑娘身上的悲伤,她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事。”苏挽筝笑了笑,突然她脸上露出几分难耐的神色,手也跟着捂着肚子,“我就是肚子不太舒服。”
问芙脸色骤变,连忙搀扶住苏挽筝,急切道:“姑娘,前面有医馆,奴婢带您过去看看。”
苏挽筝瞥了眼不远处的“同福客栈”,又用余光扫了眼跟着暗处的正言,眼底划过一抹暗光:“我先去茅厕,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说完,苏挽筝匆匆朝客栈走去。
问芙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追上去便见姑娘去茅厕的方向,问芙没有多想,守在不远处。
可等了足足半刻钟都不见姑娘身影,问芙来到茅房门口,询问:“姑娘,您好些了吗?”
问芙连唤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推开茅房的门,里面哪里有苏挽筝的身影,她接连推开其他两扇茅房的门,可都空空如也。
这一刻,问芙脸色惨白如霜。
*
皓月当空,自金鼎轩阁楼俯瞰而下,上京夜景美不胜收,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不息,成千上万盏花灯宛如荧光之光照亮整座城池。
谢今淮心不在焉和齐肃喝酒,齐肃目光微垂落于谢今淮右手空落落的腕间,疑惑道:“你的佛珠串呢?”
自他认识谢今淮始,他那菩提玉佛珠便不离手。
之前未注意,今日才发觉他的佛珠已不见踪迹。
谢今淮神色未变,轻描淡写吐出两字:“扔了。”
菩提玉佛珠是当年师傅所赠,为他压抑情毒,只是那日遭遇伏击,跟随他十余年的佛珠被当作了最后的武器,也救了他一命。
对于他来说,那串佛珠存在的意义是克制情丿欲,克制杀戮。
而如今他已经不需要了。
“扔了?那可是菩提玉佛珠,一颗价值千金难求,你就这么扔了?!”齐肃惋惜地叹道。
谢今淮掀了掀眼皮,淡淡“嗯”了声。
齐肃晃了晃手中的羽扇:“论败家,我只佩服你。”
他忽而眸光一转,看向与昌颐郡主坐在一块的苏元兮身上,凑到谢今淮耳边,小声调侃:“砚灼,你那小妾与之相比如何?”
他还不曾见过苏挽筝帷帽下的容貌。
谢今淮瞥了眼苏元兮,眉头微微蹙起。
月光下,苏元兮的侧颜和苏挽筝竟有几分相似。
不过纵使这样,也比不得苏挽筝。
齐肃本以为谢今淮不会回答,没成想听到对方来了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摇头啧啧了两声:“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谢砚灼真是昏了头了。”
苏元兮这相貌放眼整个上京也再难挑出第二人。
他竟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昌颐郡主悠闲自在地靠在栏杆处,苏元兮倒有几分意外看向她问:“郡主就不担心?”
刚刚谢小侯爷的举动谁人看不出来,分明是更偏向于那个妾室。
“一个卑贱的妾,有什么好担心的?”昌颐郡主嘴角高高扬起,眼底绽放出一丝诡异的亮光,“有没有命进侯府的大门都不知道呢。”
苏元兮眉目了然,红唇轻扬。
她倒是小瞧了昌颐郡主。
眼看着楼下准备放花灯了,昌颐郡主朝谢今
14.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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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今淮曾见过苏挽筝易容成男人的模样,尽管身高体型与男人相差甚远,但她精湛的手艺却能让人以为“她”只是个矮小的男人。
正律万万没想到来自小村子的姑娘居然还会易容术,但听到公子要封锁城门,他神色骤变,匆匆跟上道:“公子,封锁城门,圣上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况且……”公子在朝中本就树敌颇多,若是被有心人揪住这一错漏,公子处境只会越发困难。
只是话未尽,正律就注意到公子看他的目光透着一抹疯狂,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与此同时,被谢今淮猜中易容的苏挽筝正坐在落灰的梳妆镜前,看着满脸皱纹的自己,哪里还有少女的光华。
这是徐嬷嬷教她的保命绝学,易容术。
在清水村时,她以卖画为生,但一个少女独自卖画总是会引人注意,所以她时常把自己伪装成男人的模样出入镇上,她小心谨慎,从不暴露自己,只在谢今淮面前伪装过一次。
她知道谢今淮能想到这点,所以出客栈后,她便去了一趟城门口,但她没有出城,毕竟以她的脚力根本快不到对方,所以她又悄无声息从城门口回到了客栈旁边的小巷子,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小屋,是她瞒着问芙和长公主做交易时无意间发现了。
只要躲一晚,明天她就可以拿着路引出城。
苏挽筝拿起早已准备的路引,上面印着“罗桐”二字。
这让她不免想起把画交给长公主之后,长公主见过画卷中的男子,神色有几分怪异。
她问:“你画上的男子倒是有几分眼熟。”
苏挽筝心里咯噔了下,长公主势必认识谢今淮,也肯定能看出画中之人像极了他。
“长公主恕罪,谢小侯爷天人之姿,民女……画上的男子与他有几分相似。”
“与其说像谢小侯爷,倒不如说像……”萧如沁欲言又止,她红唇微抿,不再往下说,而是看向苏挽筝,“你的画,本宫很满意,说吧,你的条件?”
苏挽筝松了口气,把自己的条件说了出来。
萧如沁眉梢微挑,带着几分玩味地:“你的条件便是让本宫给你做一枚假路引?”
“是。”
“你可知道做假路引是犯法的,一旦被查出,纵使是本宫也难逃问责,就更别说你呢。”
“民女知晓。”苏挽筝朝萧如沁跪了下去,语气坚决又诚恳道,“哪怕死,民女也觉得值。”
萧如沁眉心微动:“能让你觉得死也值得,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你想做什么了?”
苏挽筝却没有说话。
萧如沁深深地看了眼苏挽筝,叹道:“罢了,既然本宫答应过你,那自然要说话算话。你的路引,本宫会让人办妥,你过几天来拿便是。”
“多谢长公主殿下。”苏挽筝朝萧如沁磕了个头。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你的画若是不能让本宫满意,本宫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说完,萧如沁看向平铺在桌台的画卷,画中的男子意气风发,身姿玉立挺拔,只是男子的面容,令她凤眸漾起一抹复杂,连带着看向苏挽筝目光都带着几分异色。
过了两天,她从萧如沁那里拿到了这枚路引,甚至还有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罗桐本是我府中的宫女,三个月前因病去世,她的户籍没来得及销毁,刚好给你用了。”
“长公主大恩,民女没齿难忘,他日有缘,定报长公主恩德。”
只要出了上京城门,她便可以易容成罗桐的样子,自此远走高飞。
翌日,苏挽筝来到城门口,却发现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耳边传来百姓们窃窃私语的议论。
“怎么出城门还要排队啊?”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昨夜有贼人溜进谢侯府,不仅打伤了谢小侯爷,还盗走了谢侯府的宝物,现在谢侯府正大肆搜寻贼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天子脚下,贼人竟敢如此猖狂。”
“可不能放过那贼人,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去谁家里杀人放火。”
百姓顿时群起激愤,混在其中的苏挽筝脸色愈发难看,她还没蠢到相信这一番说辞,什么贼人盗宝,这分明是谢今淮为她布下的弥天大网。
她抬眸看了眼守在城门口的官兵,之前能从客栈出来,全因正律等人不知道她擅易容,而一旦这个暴露,她根本不经查。
她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排队队伍。
等她来到码头,不意外也看到大批官兵把守着水路。
而城中也有官兵大肆搜寻,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被抓住。
想起梦中那个被囚的自己,苏挽筝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逃。
*
谢今淮带人经过一夜的搜寻,翻遍了上京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找到苏挽筝的踪迹。
回到云庄的他,满脸风霜和疲惫。
看来,她学精了。
知道跑不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连夜出城。
谢今淮脸色铁青站在厢房中,他目光阴沉地打量着屋内,一应摆件如她还在时的模样。
她什么都没带走,唯独带走了床顶的那只风铃。
正如离开清水村时,她也只带走了这只风铃。
风吹铃动,让他想起昨日白天她还在他怀里婉转低丿吟,转眼间却毫不犹豫把他摒弃了。
她对他巧言笑兮,都是虚情假意!
一想到这里,谢今淮猛地把矮桌上的东西都推翻在地,茶杯狠狠砸落在地,七零八碎。
“好,好得狠!”他眼底漾起风暴,咬牙切齿道。
外面传来正律的声音:“公子,城内搜寻了一夜,暂无……姑娘的踪迹。”
谢今淮强压着内心愤怒走出去,声音冷如冰霜:“继续搜!就算把整个上京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人!”
她肯定还未出城。
“是。”正律应道。
他沉思了片刻,说:“公子,姑娘离开上京,肯定需要路引,没有路引到不了任何地方。”
谢今淮脑海中闪过一道思绪,被他忽视的事情逐渐明朗起来,脸色瞬沉:“去长公主府。”
*
长公主府。
后院八角凉亭中,一袭出尘白衣的青年正在抚琴,琴声似流水,轻柔婉转。
萧如沁假寐地倚靠在贵妃椅上,穿着宫装的婢女恭敬地跪在一侧,替她揉捏双腿。
听到不远处的喧哗声,萧如沁缓缓睁开凤眸,一眼就看到谢今淮风尘仆仆走来,她垂眸一笑:“小侯爷擅闯长公主府,意欲何为?”
谢今淮漆黑的眸子扫视了一眼萧如沁,厉声道:“人在哪?”
萧如沁眉梢微挑:“本宫不明白小侯爷的意思。”
说着,她微微抬手,婢女和抚琴的青年同时退下,她从贵妃椅上起身,遥遥看向他:“听闻有贼人夜闯
15. 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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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北郊荒山。
这条山路极为狭窄,稍不注意就会滚落山下,但只要绕过这座山,就能出上京城。
苏挽筝步履蹒跚朝着山林走去,这是她儿时无意间发现的小路,谁能想到多年后她要靠走这条路出上京。
走着走着,她没注意脚下的小石头,脚一滑狠狠摔在地上,身上的包袱随之砸落,里面的东西掉落一地。
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钻心之痛从手上传来。
手心处掉落一块皮,鲜血一滴滴从伤口处渗出。
火辣辣地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把伤口随意包扎了下,然后去捡包袱里掉出来的东西。
衣物和银钱倒还好,没有损坏。
唯独风铃,因为砸落在石头上,摔成了好几块。
看着破碎的风铃,她眸色微垂,黯淡了几分。
这只风铃陪了她近十年了,没想到却折在这里。
在苏府的那些年,不受宠的她,哪怕是丫鬟奴仆都能肆意嘲笑欺负她。白天受到的屈辱数不胜数,就算是晚上,他们也不会放过她,时不时就要放只野狗夜猫咬她抓她,厉害的时候还会在她床上放蛇,她时常会被吓醒,吓得不敢睡。
后来哪怕是徐嬷嬷每夜守在床前,她也是整宿睡不着,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徐嬷嬷心疼她,便亲手做了风铃高挂在床头,一旦有风吹草动,她便能听到风铃声醒来。
风铃的效果很好,她没有再害怕黑夜。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风铃。
离开苏府,她带走了风铃。
离开清水村,她也带走了风铃,现在也不例外。
只是……
它碎了。
苏挽筝脸色苍白地把摔碎的风铃碎片一一捡到手帕上,包起来重新放到包袱里。
哪怕碎了,她也要带走。
这时,身后传来声响。
她神色一震,抬眸望去,脸色瞬变煞白,只见不远处一只半人高的饿狼虎视眈眈盯着她。
苏挽筝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朝后移动,目光不断环绕四周,看看有没有能够让她躲匿的地方。
饿狼似是注意到她的动向,死死盯着她,尖锐的嘴巴不停流下哈喇子。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危急的情况,身上已然是冷汗淋漓,可她知道现在不能慌,一旦有太大动作,饿狼就会扑上来撕碎她。
强忍着心底的恐惧,她一步步朝后面大树移去,眼睛紧盯着饿狼的动静。
眼看着饿狼要扑来,苏挽筝拔腿跑向大树,在饿狼扑上来的那一刻,成功爬上大树。
她踩着大树的干枝,小心翼翼往上爬,找了根略粗的枝头坐下,看着下面试图爬树却屡次掉下的饿狼,她悄悄松了口气。
好在她学了爬树,否则今日恐怕就要命丧饿狼之口。
饿狼似是不甘恶狠狠瞪着苏挽筝,嘴巴不停传来低吼声。
可不管它怎么发出威胁声,树上的猎物都闻声不动。
一人一狼持续小半个时辰,狼实在无可奈何,只能转身朝林中跑开。
苏挽筝见此也不敢下来,生怕饿狼是故意布下陷阱。
她曾听人说过,有些动物比人还要聪慧。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饿狼没有去而复返,苏挽筝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爬太高,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就在她踌躇时,下面再次传来声音。
是人的脚步声。
苏挽筝心口一喜,正要向来人求救,可看到是谢今淮,顷刻间,她脸色大变。
谢今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藏匿在树上,动也不敢动,在心里不停祈祷着谢今淮赶快离开。
可偏偏事与愿违,谢今淮不仅没有离开,还在大树旁边停了下来。
只见他似是发现什么,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片。
那是……风铃的碎片。
应该是刚刚被饿狼追的时候,从她包袱里不小心掉落的一块。
苏挽筝面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紧树枝,脑海中浮现梦中那一对脚铐,彻底锁住了她的自由,男人残酷的声音好似也在耳畔蔓延开来:“阿筝,再逃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永远锁在身边。”
瞬间手脚冰冷,额头更是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就在苏挽筝心神不宁时,下面传来声音:“还不下来吗?”
谢今淮的声音素来低沉清冷,但这刻却好似从牙缝中迸发出来的,听起来异常冰冷森寒。
苏挽筝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全身,心口轻颤而动,全身发冷。
可心底却还抱着一丝幻想,说不定……他是在跟别人说话,说不定他还没发现自己。
然而下一秒谢今淮直接粉碎了她的幻想。
只见他倏然抬头,用一双凌厉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目光犹如寒光的刀锋,显得阴森可怖,令她呼吸顿觉艰难无比。
苏挽筝不自觉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抱着树枝,未有动作。
谢今淮眉头紧蹙,眸底划过一抹戾色。
直到现在还不死心吗?!
他飞身而上,落在了苏挽筝面前。
树枝似是承受不住两人的力道,朝下微微弯曲着。
苏挽筝被谢今淮吓一跳,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去,却险些掉落。
谢今淮单手扣住她纤弱的腰肢,把她搂入怀中。
还未等苏挽筝站稳,就听到耳畔传来他低沉凌厉的声音。
“你可知北荒山常有野兽出没,胆敢一个人上山,你是不想活了吗?!”
苏挽筝想起刚刚遇到的饿狼,脸色煞白。
“我只是想回家。”
嗓音哽咽细微,透着一丝凄凉的绝望。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自他身上涌出了寒意。
一只修长的手慢慢地圈住她的手腕,看似缱绻爱意,却在下一刻骤然收紧,几乎要把她揉碎。
“是想回家,还是想离开我?”谢今淮凑到她耳边沉声问。
苏挽筝没有再避开谢今淮的视线,她定定地与他对视,向来柔和的目光此刻却带着不容退缩的坚定:“阿砚,放了我吧。”
谢今淮猛地把她压在旁边的树干上,强吻上她的瞬间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休想!”
在得知她有可能在野兽横行的北荒山,那刻他的心就没平静过,生怕她遇到危险。
直到捡到风铃的碎片,他知道她素来喜爱这只风铃,不管去哪都会拿
16.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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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筝心口好似慢跳一息,瞳孔倏然瞪大,不敢置信看着面前替她挡箭的人:“你……”
谢今淮恍若未闻,黑沉的目光杀气腾腾,手腕一翻,手中的长剑反手而出,化作一道利刃,狠狠射进树上刺客的胸口中,刺客应声倒地。
这些刺客明显是死士,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他身受重伤,倘若是他一个人,还能拼死一搏,但现在……
谢今淮看向苏挽筝的目光藏着一抹无人察觉的后怕,他迅速击杀两名刺客,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揽着苏挽筝的腰身飞身离开。
剩下的刺客齐齐追了上去。
谢今淮带着苏挽筝躲避着刺客的追杀,他肩头的伤势愈发严重。
血一滴滴落在苏挽筝莹白的脸上,冰冷带着黏腻的血腥味,让苏挽筝鼻子一酸。
“你走吧。”苏挽筝停下脚步,目光盈盈看向谢今淮,“带着我,逃不掉的。”
谢今淮呼吸急促而不稳,本就冷白的肌肤更像是失去了血色几近透明,听了苏挽筝的话,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她:“闭嘴!”
他咬紧牙关,手宛如钢铁禁锢着她的腰身,把她缠在身边,“我不会扔下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苏挽筝睫羽轻颤,心口也跟着微微一紧。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他身处隐蔽的山洞之中。
谢今淮额头渗出冷汗,脸色泛白坐靠在石壁,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挽筝身上,看到她手上绑着的手帕,上面渗出一抹鲜红。
“过来!”他咬着字音,声音因为受伤显得嘶哑,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苏挽筝迟疑了下,才缓缓移了过去。
谢今淮抓住她包扎手帕的手,撕开手帕,看到她手心的伤,不是剑伤,他眉心沉了沉:“摔了?”
“嗯。”苏挽筝低低应了声。
手心的伤早就不疼了,关键是他的箭伤……
谢今淮的手指划过她手心的伤口,感觉到她浑身一颤,他眉头蹙了蹙,拿出暗袋里的金疮药,要给她上药。
苏挽筝见他丝毫不管自己的伤,清亮的眸子闪过不赞成,按住他要给自己上药的手:“我不要紧,你的伤……”
谢今淮幽深的眸子划过一抹深意:“担心我?”
苏挽筝没有说话。
谢今淮泛白的薄唇微扬:“放心,我死不了。”
这点伤,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打开金疮药的瓶盖,把药粉撒在苏挽筝的手心伤口上,说:“你的伤再不处理,留下疤,你又要哭鼻子了。”
苏挽筝眸光微抬,他们成婚后不久,他上山狩猎,她见柴火没了便自己劈柴,也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干重活,眼尾不小心被飞起的木柴划了一道口子,当时她快被吓死了。
他回来后,看着她眼圈红红吓一跳,连忙询问出什么事了?
当时的她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吓到了,哭唧唧说脸上留疤,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
谢今淮哭笑不得,再三保证不会这才让她止住了眼泪。
后来还担心她介怀,买了最好的药膏,抹了几日便好了。
原来他都记得。
苏挽筝看着替自己重新包扎好伤口的谢今淮,除了徐嬷嬷外,他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她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她眼底闪过纠结之色,里面藏着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谢今淮处理完苏挽筝的伤口,才粗丨喘着气重新靠在石壁上,惨白的脸色愈发不好。
他单手撕开受伤处的衣服,穿过他肩头的短箭,箭头尾端处用三根黑丝线缠绕,与普通的短箭不一样。
谢今淮眼底泛着凌人的寒意,他压下异样,看向苏挽筝说:“阿筝,替我拔箭。”
苏挽筝一愣:“可我不会啊。”
谢今淮强势抓住她没有受伤的右手放在前面的箭端处,目光一寸不放地看着她渐渐褪去的血色,薄唇微抿,清冷地吐出一个字:“拔!”
苏挽筝手指都克制不住颤抖着,感觉箭口不断传来黏腻,她眼睛一闭,心一横,右手用力,耳畔传来他闷哼的声音。
短箭被拔出,伤口的血喷涌而出,落在她脸上、身上。
让她身上彻彻底底沾染上他的味道。
苏挽筝的手还在不停颤抖,但她顾不得害怕,连忙拿起金疮药敷在谢今淮的伤口上,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她松了口气,撕下自己中衣的裙摆,替他包扎好伤口,做完这一切,她才发觉身上早已冷汗淋漓。
这一箭,落在她身上,她必死无疑。
一阵后怕,让她指尖不停发颤。
她看向谢今淮,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她目光闪躲了下,下意识问:“疼吗?”
谢今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苏挽筝的身上,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目光专注又偏执。
听到她问自己疼不疼,谢今淮没有给出以往的回答,而是说:“很疼。阿筝,我很疼。”
却不是伤口疼,而是心疼。
只要一想起她要逃离自己,他心口宛如被刀割。
苏挽筝却没想到那么多,真以为他伤口疼,眼底漾起无措,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不会受伤,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就凑到他伤口面前,吹了吹,半晌才抬头问:“好些了吗?”
谢今淮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血痕,看着她担心的目光,他嘴角不动声色扬了下:“好多了。”
苏挽筝松了口气,想着久坐不利于伤口,于是扶着谢今淮躺了下来。
谢今淮拉着她的手臂,让她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靠在一起。
山洞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
这一刻,让苏挽筝好似又回到了清水村。
那个只有他们的家。
安静的山洞里,响起苏挽筝的声音:“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倘若射中的是心脏,他已经没命了。
“我不会让你受伤。”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坚定。
苏挽筝不再说话,默默闭上眼,感觉着来之不易的安静。
谢今淮的视线落在她头顶,右手手心摩擦着一块路引,上面赫然写着“罗桐”。
看着路引上的名字,他嘴角泛起一层冷意,倘若不是将她堵在这里,她若出了上京,就可以凭着这个假名字远走高飞,让他再也找不到人。
思及此处,谢今淮眸中漾起一抹黑色暗涌,手中的路引顷刻间化为粉碎。
让他放她走,绝无可能。
17. 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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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筝心口一颤,在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她无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而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谢今淮,他眼眸如鹰,凛然森寒,大步来到苏挽筝面前,手狠狠拽住她捧着树叶的手。
苏挽筝吃痛松开树叶,树叶在两人之间掉落,装着的水也溅了两人一身。
未等苏挽筝说话,谢今淮就把她搂进怀中,冰冷凉薄的唇紧贴着她的耳郭,一字一顿问:“你还想去哪?!知不知道刚才我若晚来一步,你会如何?!”
他的声音好似被割裂舨,字字句句透着愤怒和后怕,显得凶狠执拗,却又脆弱颤动。
“你会被这只饿狼撕得粉碎,到时候,谁来赔我一个苏挽筝!”谢今淮手掐起她的下颚,清隽的脸上带着一丝狠意,话音刚落,带着怒意极具侵略地吻上她的唇。
没有缠丨绵婉转,没有温柔缱绻,只有无尽的怒意,一点一点撕咬着她的唇,侵占着她的舌齿间,她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宛如一头猛兽把她吞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唇间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才放开她。
谢今淮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红肿湿润的唇,刚刚醒来没有看到她身边,他险些原地发疯,外面不单有刺客,还有数不尽的野兽虎视眈眈,他无法想象倘若出来看到她的尸首,他会如何?
苏挽筝敛眸,解释道;“我没想逃,你发热了,又口渴,我想找水源。”
说着,低头看着地上的水渍,叹道:“可惜都洒了。”
谢今淮眉头微蹙,黑沉的眸底滑过一抹异色:“你没事就好。”
从找到苏挽筝起,他的手就没有放开过她。
苏挽筝看着他肩口溢出了鲜血,再这么下去,他血都要流尽了,蹙眉道:“你伤口裂开了,我回去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说着,就要扶着他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经过饿狼尸首时,苏挽筝问:“这支箭还要吗?”
之前在山洞她注意到他看这支箭的神色不对。
谢今淮眉梢微动,没想到苏挽筝这么观察细微,他扫了眼那支短箭,漆黑的眸光带着一抹狠色,他已经不需要这支箭了。
于是,淡淡道:“不必。”
话音落,苏挽筝扶着谢今淮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回到山洞后,苏挽筝给谢今淮重新包扎了下伤口,经过这一次的折腾,他的伤口已经惨不忍睹,偏生这人却跟没事人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也是,他向来能忍。
不管是在伤势伤,还是在情事上都能忍。
想起曾经被他逗弄的深夜,苏挽筝脸颊泛起一抹霞色,迅速给他包扎完伤口:“好了。”
谢今淮拉过她的手,感觉到手下的她在隐隐挣扎,他也毫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她软绵细腻的手指,强制把自己的手指插丨入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
许是因为发热,他的手带着灼热感,而她手指微凉,一冷一热,倒是分外相合。
片刻后,谢今淮似是退了一步,说:“等我忙完这阵,就陪你回清水村看看。”
苏挽筝眸色微触,依旧没有作声。
她是想回去,可她只想一个人回去。
幽静的洞中,再次响起谢今淮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如坠深渊。
“下山的出路,早已被我布满了人手。”
苏挽筝眸底惊动,看向谢今淮的目光难掩震惊,也就是说一旦她逃走,就会被谢今淮的人抓住,他早已铺下天罗地网把她束缚住,刚刚的纠结瞬间成了一场笑话,。
她静默了片刻,唇角挽起一抹讥讽:“小侯爷真是心思缜密。”
谢今淮道:“对你,只能如此。”
苏挽筝只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乱窜,却又发不出来,只能狠狠闭上眼,不再看那张惹人心烦的脸。
谢今淮瞧着气呼呼闭眼的苏挽筝,薄唇弯了弯。
他把苏挽筝紧紧扣在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阿筝,别再想逃,乖乖待在我身边。”
倘若她逃了,被抓回来,他会用铁链锁住她,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还好,她没逃。
如非必要,他也不想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苏挽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跳动的胸腔,睁开的清眸带着一丝挣扎。
*
信南王府。
昌颐郡主猛地把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精致的妆容都无法掩饰她狰狞抽搐的恨意:“废物,都是废物,连一个贱人都杀不了,你们都是废物!”
跪在地上的侍卫瑟瑟发抖:“属下该死。”
昌颐郡主眼神凶狠,恨不得把面前的人大卸八块,狰狞道:“那你怎么还不快去死!”
侍卫脸上一片死寂之色。
“好了,馨月,不过一件小事也值得你这么激动。”坐在主位的信南王妃止住女儿越发不像话的行为,朝侍卫挥了挥手,侍卫松了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
昌颐郡主神色激动道:“娘,那个贱人还没死,这怎么能算小事!而且阿淮哥哥为了救她受伤了,他为了那个贱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花灯节那晚,昌颐郡主看到谢今淮匆匆离去,就猜到是那个贱人出事了,她本来以为是娘已经行动了,没想到是那个女人失踪了,想起谢今淮当晚行色匆匆的样子,她就宛如针扎。
而且她更没想到的是谢今淮竟然为了找她封锁城门,为了一个下贱的女人,他竟然敢封锁城门!现在又听到谢今淮为救她受伤,她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信南王妃看着女儿失态的样子,眉心微微蹙了蹙:“馨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咱们信南王府的昌颐郡主,也是未来谢侯夫人,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不管是馨月,还是她,都算漏了那个外室对谢今淮的重要性。
可即便如此,馨月也是唯一的谢侯夫人!
昌颐郡
18. 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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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今淮刚送苏挽筝回到云庄,正律就在门外禀报:“公子,圣上召见,命您马上进宫。”
谢今淮脚步微顿,面无异色:“知道了。”
他抚过苏挽筝鬓角凌乱的发丝,说:“等我回来。”
谢今淮转身欲走,苏挽筝快速拉过他的袖口,看向他肩口的伤势,红唇轻抿了下,低声道:“你的伤不能再耽搁。”
毕竟是为救她,她不能坐视不管。
谢今淮唇角弧度渐深:“我知道了。”
语毕,谢今淮不再耽误,匆匆离去。
苏挽筝见他走后,才对跪在门口的问芙说:“问芙,进来吧。”
问芙低眉顺耳走进房间,神色恭敬:“姑娘。”
此时的问芙与刚来云庄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恭敬,苏挽筝眼中带着歉意,她知道自己逃跑,问芙定然会受罚,这一刻她都不敢去问谢今淮对她做了什么。
她眸光微垂,歉意满满道:“问芙,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其实她也有想过带问芙一起走,但问芙毕竟是谢今淮的人,怎么可能会跟她一起离开!
况且,她也不能冒险。
问芙闻言神色微顿,摇摇头说:“姑娘无需跟奴婢道歉,若无姑娘,奴婢恐怕已经死了,况且小侯爷并未处罚奴婢。”
若非因为姑娘,她恐怕早就被小侯爷处死了。
那些时日,她其实已经看出姑娘的不对劲,只是没往深处想,现在看来,姑娘在云庄待得一点都不开心,所以她想逃,尽管不知道姑娘为何这么做,她却也相信若非不得已,姑娘不会出此下策。
只是问芙也是人,跟姑娘相处这么久,早已把姑娘当成自己的主子,主子不告而别,她是生气的,但更多是害怕,害怕姑娘在外遇到危险。
问芙抬头望向苏挽筝,这才注意到苏挽筝身上都是鲜血,左手还包扎着手帕,上面露出点点红腥,惊道:“姑娘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苏挽筝制止问芙,看着自己满身狼藉:“我只是摔了一跤,身上……这些不是我的血。”
看着这些血,不由想到那些来势汹汹的刺客。
她回京后,嫌少外出,更别说得罪别人,唯独信南王府的昌颐郡主有理由杀她。
问芙没注意苏挽筝面上的异色,只是听到她没事,松了口气,说:“奴婢已经吩咐人备了热水,姑娘先沐浴吧。”
苏挽筝点点头,朝内室走去。
问芙让人把热水倒入浴桶中,然后伺候苏挽筝褪下脏乱的衣服,看到苏挽筝腰间白皙的软肉上有青紫的指印,脸色微微发白,颤抖着唇却又不敢问出口。
苏挽筝注意到问芙的异样,看了眼腰间的指印,是昨日谢今淮留下的,知道问芙想多了,哭笑不得解释道:“放心吧,我没事,这是他留下的。”
这个“他”自然是谢今淮。
问芙低低“呀”了一声,脸上也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血色,她果然想太多。
不一会儿,问芙又低低说:“姑娘,奴婢知道您心有不甘,但……小侯爷对您是真心的,他为了找您,私自封锁城门,又怕影响您的声誉,谎称是贼人偷盗侯府宝物,这才能大肆派兵寻您。”
谁能想到素来不近女色的谢小侯爷会为一个女人私自封锁城门,这若是传出去,尽管有损谢今淮的名声,而身为外室的苏挽筝更会遭遇多方打压,且一个女人无故失踪,也会遭遇外人恶意的揣摩。
苏挽筝秀眉微拧:“圣上召见是为封锁城门之事?”
问芙迟疑道:“奴婢不知,不过……小侯爷封锁城门之事的确闹得满城风雨,恐怕无法善了。”
苏挽筝双手微微握紧,眸中难掩担忧之色。
他身上还有伤啊。
而同样担心谢今淮的还有谢侯府的谢老太君,只见她听完侍卫的禀告后,把手中的佛串重重搁在矮桌上,发出“砰”的响声,尤嬷嬷让跪在地上的侍卫退下。
谢老太君苍老的面容带着一丝狠意:“我真是后悔没有处置掉那个女人,才让她害了阿淮!”
尤嬷嬷见老太君面露杀意,也猜到老太君想做什么,为了侯府,为了小侯爷,那个外室也不能留,但她想到的是小侯爷为了那个外室又是封锁城门,又是受伤,恐怕是真的把那外室当作眼珠子护着,倘若老太君执意处置掉那外室,恐怕会伤了祖孙情义。
尤嬷嬷沉吟了片刻,忧心道:“老太君,倘若您执意要处置掉那个外室,小侯爷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若是再留着这个祸害,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谢老太君冷声道,想到未来,她绝对不能继续放纵,“我不能让那个女人毁了阿淮,映月……”
没等谢老太君吩咐,尤嬷嬷连忙跪下道:“老太君三思啊。那外室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不能因为她,坏了您和小侯爷祖孙情义啊。”
尤嬷嬷太知道小侯爷对老太君意味着什么,倘若真的因为一个女人伤了情分,还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谢老太君怎会不知尤嬷嬷的顾虑,脸色发青道:“真是个祸害!”
但她却不能处置掉这个祸害!
尤嬷嬷现在最担心的不是那个外室,而是在宫里的谢今淮,她一脸担心看着脸色铁青的谢老太君:“老太君,小侯爷有伤在身,圣上若是降罪……”
“该!”谢老太君气极道,刚刚侍卫来报说小侯爷受了伤,尽管没有说伤的重不重,但老太君几经沧桑的眼睛还是带着忧心。
为了一个女人封锁城门这可是大罪,圣上还不知会作何处理!
*
皇宫,御书房。
在马车内换了一身衣袍的谢今淮走进御书房,扑面而来的便是永乐帝怒气冲冲扔来的奏折,伴随着呵斥的声音:“谢砚灼,你真是长本事了!”
谢今淮没有躲砸来的奏折,任由其砸在他身上,然后掉在地上,他垂眸看到打开的奏折上面都是弹劾他的内容,他朝圣上跪下,面色沉着道:“臣知错,甘愿受罚。”
永乐帝面上泛起一丝冷笑:“知错?好,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里?”
谢今淮平静道:“臣私自封锁城门为一错,谎称贼人盗窃,欺上瞒下为二错。”
19. 燃心
永乐帝也是不可置信看着谢今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问道:“你说什么?”
谢今淮又说了一遍,但还没说完,永乐帝就拿起手旁的茶杯朝着他砸过去,惊怒道:“朕看你被人下降头了!”
茶杯刚好砸中谢今淮肩口的伤,他神色一顿,面上泛起一层冷汗。
“她纵使进了侯府大门,那也只是一个妾!你可知自古以来从未有妾室有诰命夫人的位份!”永乐帝万万没想到他用虎符换他饶过那个女人,还要用军功换她诰命。
谢今淮没有退让:“圣上,这是臣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也是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永乐帝见执拗的谢今淮,沉了沉眉眼问:“哪怕以后被世人戳着脊梁骨说你宠妻灭妾?”
谢今淮毫不犹豫:“是。”
永乐帝见此,也不再多言,只道:“既如此,朕成全你,但此事不必伸张,待你和昌颐成婚后,朕会再下旨。”
谢今淮叩谢:“臣谢圣上隆恩。”
永乐帝眼底精光一闪:“不必急着谢,朕还另外有个要求。”
谢今淮看向永乐帝。
永乐帝卖了个关子:“待你伤好之后,朕自会告之。”
谢今淮眉头一簇,想来要求不简单,不过……不管是什么,他都得答应。
随即永乐帝摆摆手:“好了,出去领罚吧,脊杖四十你是跑不掉的。”
谢今淮面无异色:“臣谢主隆恩。”
*
等脊杖开始,谢今淮面色苍白如纸,放在腿上的双手悄然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肩头的伤势也被牵动,再次崩开,血染红了他半个肩膀的衣服。
施行杖责的太监瞧见险些被吓死,不知不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是苏德全收的徒弟,平时一直跟着苏德全服侍圣上,自然知道这位小侯爷是圣上最为信重的臣子,这次杖责师傅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真的伤了小侯爷,所以他虽然看起来下手狠绝,但一直暗暗收着力,小侯爷只要在家调养两三天就好了,可现在……小侯爷流了这么多的血。
太监欲哭无泪,看向一旁同样惊呆的同僚,同僚反应过来急匆匆朝殿内跑去。
殿内,永乐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摩擦着刚刚收回来的虎符,眼底涌起一抹暗潮,看向苏德全,若有所思问:“你瞧着他是对那外室真上心了?”
苏德全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回道:“小侯爷都用军功换那女子诰命了,奴才瞧着是真上心了。”
永乐帝冷哼一声:“朕瞧着他是好的不学,尽学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上京这么多名门闺秀他看不上,尽会给朕找麻烦。”
苏德全低垂的眸色闪过一抹异光,他听出圣上看似不满,实则却透着安心。
这些年谢小侯爷在外征战屡战屡胜,早已名扬天下,深得民心。
一位战无不胜,既得民心,又独掌谢家二十万大军军权的侯爷,无论哪位皇帝都得防着。哪怕圣上很是信重小侯爷,但始终不太安心,原先谢小侯爷无一错漏,而如今他宠爱外室,对于掌权人来说,这便是最致命的把柄。
“小侯爷到底还年轻,还需要圣上多提点呢。”苏德全回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谢今淮受伤的事,永乐帝猛地站起:“怎么回事?一群蠢东西杖责都不会,传太医!”
很快,宫里就传出谢小侯爷因抓贼封锁城门之事被圣上责罚,脊杖四十打得皮开肉绽,当夜就谢侯府就请了太医,而这件事也因此谢幕。
楠院主卧,谢今淮面无血色靠在床榻柔软的枕头上,身上的血衣被换了下来,整个后背青紫伤痕交错着,尤为可怖,肩膀上的伤口因为耽误时间太长已经腐烂了。
太医本以为是杖责太重导致小侯爷受伤,如今看来小侯爷分明是之前受伤未治导致的,他叹道:“小侯爷,您这个伤势耽误太久了,这……腐肉必须剐掉。”
谢今淮没废话,直接道:“动手,我受得住。”
太医应了声,把小刀放在火上烤,然后一手按住谢今淮的肩膀,一手用小刀生剐腐肉。
谢今淮单手死死攥紧被褥,额头上的汗珠滴滴滚落,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剐肉之痛。
整个肩膀浸透了鲜血,他感觉每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阵剧痛传来。
太医敬佩地看了眼谢今淮,他从医数十年,真没见过比他还能忍的病患。
待腐肉剐干净,太医包扎好伤口,叮嘱道:“小侯爷,这些时日切莫再奔波,以防伤口感染。”
谢今淮慢条斯理穿上寝衣,淡淡应了声:“嗯。”
这时,外面传来谢老太君的声音,谢今淮扫了眼太医,意有所指:“许太医,你知道怎么说吧。”
太医恭敬应道:“下官明白。”
他收拾好医箱带着随从走了出去,谢老太君连忙迎上问情况。
他道:“老太君放心,小侯爷伤势无碍,已经睡下了,今夜不宜再惊扰。”
谢老太君明白了太医的意思,当下松了口气:“有劳许太医了。”
太医连声道:“不敢当。”
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谢老夫人,她卸掉头上的钗环,满不在乎道:“看来那边下手挺狠。”
房嬷嬷垂着脑袋,现在外边都以为小侯爷是被圣上责打重伤,但她们知道他受伤的原因,毕竟侍卫给益和堂传递的消息,四宜堂也接到了,小侯爷是因为那个外室受的伤。
“小侯爷如此钟爱那个外室,日后,侯府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谢老夫人眸底的笑意渐渐加深,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也该热闹热闹了,否则一潭死水能有什么意思?!”
房嬷嬷知道自家夫人苦太多年了,她拿起木梳给谢老夫人梳发,“老夫人,小侯爷的婚事也算定了,咱们世子可不比小侯爷小多少,是不是也要相看人家了?”
提到世子,谢老夫人脸上的冷意才逐渐褪去,整座侯府,她最在意的也就是自己唯一这个孙儿了,“是要相人家了,等佑儿从抚州回来,就可以直接下聘了。”
房嬷嬷一听,便知老夫人已经有中意的人了,不免好奇道:“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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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有相中的小姐?”
谢老夫人笑笑说:“苏家嫡女不错,配得上佑儿。”
苏家嫡女,不就是上京双姝之一的苏元兮吗?
房嬷嬷点头赞道:“苏小姐在上京负有盛名,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又顿了顿说:“只是……苏大人不过从四品的官,这样的家世还是委屈了咱们世子。”
若非当年那次意外,以世子的风姿才学,公主都娶的,怎么会委屈到要娶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
房嬷嬷的话让谢老夫人眉梢划过一抹痛楚,她连忙纠正道:“不过好在苏小姐自己争气,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婚后也定然能和咱们世子琴瑟和鸣。”
谢老夫人紧蹙的眉梢缓缓舒展,“只要佑儿好,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这时,一个丫鬟快速走到房嬷嬷身边,在房嬷嬷耳边说了几句,房嬷嬷顿时满眼精光,让丫鬟退下后,连忙朝谢老夫人禀报:“老夫人,正言带了个人从后门进来,现在去了楠院。”
“什么人?”谢老夫人看向房嬷嬷,若是一般人,她不会如此激动,除非……
房嬷嬷弓着身回道:“下人说来人穿着披风,看不出面貌,可看身形是个女子,应该就是小侯爷养在外边的那位。”
一个没有名分的外室女竟然敢进侯府,谢老夫人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房嬷嬷低声询问:“老夫人,咱们要不要禀报给老太君?”
谢老夫人若有所思:“不必,你派人盯着,等她出来后,你找人悄悄跟上,郡主可是很想知道他把人藏在哪里。”
房嬷嬷应道:“是。”
*
楠院。
送走太医的正律把房门关上,一脸郁闷看向谢今淮:“公子,您怎么能把虎符交上去啊!”
谢今淮黑眸微眯,绽出锋利的寒芒,淡漠道:“虎符于我而言,不过烫手山芋,今日之事,更便于我把虎符还回去。”
他已掌控谢家军,若是一直将虎符拿在手中,才是将整个谢家置于危地。圣上赐虎符时,他再三言拒,却抵不过圣上执意如此。他也大概能猜到圣上为何如此,这上京早已风起云涌,圣上不过是想用钓鱼之法,看看有哪些鱼会上钩,而他连同谢家就是圣上手中的饵。
正律跟随谢今淮已久,当下也明白了谢今淮的做法。
可心底不由暗想,难道公子封锁城门也是为了方便交出虎符,那……找姑娘呢?
正律不知不觉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谢今淮目光极淡:“一个有把柄的臣子,圣上才用的放心。”
而这个把柄是他亲自递给圣上的。
正律心惊,同时又被公子的聪明才智折服。
原来一切都在公子的掌控之中,他原先还担心公子为美色所迷,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原来姑娘也是公子手中的一枚棋子。”
谢今淮瞥了眼正律,正律猛地闭上嘴巴。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苏挽筝听到这句话动作猛顿,倏然间一股森寒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只是一颗棋子?
20. 真相
屋内,谢今淮听到除正律之外第三人的呼吸声,幽深的眸子警觉地看向门口:“谁?”
正律一凛,转身去开门,看到穿着黑色披风的苏挽筝,此时她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越显苍白。
“姑娘怎么来了?”正律没有想到会是姑娘,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一丝讶色,意识到自己话中的错意,连忙改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没想到姑娘会来。”
谢今淮也没想到是她,呼吸一顿。
而后听到她清冷又透着沙哑的声音,“我过来看看他,没人看到我,正言守在院门口。”
正律忙把路让开,请她进来:“姑娘快进来。”
苏挽筝却没有动,想起刚刚正律说的那句话,心上传来钝钝的痛楚。
她没有听到太多,甚至不太明白谢今淮到底做了什么,但“棋子”这二字她太明白了。
她今夜本不该来的,可听到问芙说他被圣上降罪,又挨了打,到底还是担心他的箭伤,这才忍不住让正言带她过来一趟,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难为正言了,想着等会儿遭罚,她会一力承担,正言却让她不用担心,说小侯爷一定期盼着她过去。
谢今淮期不期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后悔了。
倘若没来,她就不会听到这话了。
她想转身就走,可正律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强压着无法言说的苦涩,抬脚进门。
而正律顺势退出房间,还把房门关上了。
进屋后,苏挽筝把头顶的披风连帽摘了下来,露出莹白美艳的脸庞,朝床榻上的谢今淮望去,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却噙着分明的笑意。
“阿筝。”谢今淮凝注着她,眉宇间光华流转闪烁着柔情暗蕴,“过来。”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似是静静地等着她走到跟前。
苏挽筝眸光微敛,缓步过去。
刚抵到床前,谢今淮微微直起身,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床沿上坐下。
苏挽筝注意到他手上不同于常人的温度,又看向他的肩膀,透着素白色的寝衣可以看到里面包扎的白布,似是还有殷红的血块,他的脸色也比之前苍白许多。
她迟疑着问:“你的伤……还好吗?”
闻言,谢今淮清冷的眸子翻涌起无数柔情,“担心我?”
苏挽筝默不作声。
谢今淮唇角微勾,道:“我还死不了。”
说着,他单手勾住她的后颈,把她缓缓扣向他,手指轻轻摩擦着她的后颈,一股难掩的情愫从他眸间划过,“阿筝,别多想,你一直都是我最珍视的女人。”
他知道她听到了正律的话,所以才出言安抚。
苏挽筝长而密的睫羽微微下垂着,眸底掠过一抹嘲讽。
她都能成为棋子,自然珍视了。
突然,一道阴影逼近自己,她下意识闭眼,一个温柔怜爱的吻落在了她的眼尾。她眼皮轻轻颤动了两下,等那股温热的气息离得稍微远些,她才缓缓睁眼看向谢今淮。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一颗红枣吗?
可她最不喜的便是红枣。
谢今淮松开扣住她后颈的手,身子缓缓往后靠着,稍稍动作过大,肩膀处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静静地望着苏挽筝。
“你今夜能来,我很高兴。”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红唇上,清冷的眸子暗了暗,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他继续道,“但侯府现在还不是你久留之地,我让正言正律送你回云庄。”
单是正言护送,他已经不放心了。
想起这次暗杀,谢今淮眼底泛起一阵暗涌。
苏挽筝眸色微触,她也不想久留,于是应了声:“好。”
*
翌日,云庄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昌颐郡主看着把守云庄门口拒不相让的侍卫,嚣张跋扈道:“你竟敢拦本郡主,你可知道本郡主是谁?”
侍卫无动于衷,昌颐郡主的侍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们郡主马上就要嫁给小侯爷,以后就是谢侯夫人,也是你的主子,难道这还不能进?”
侍卫脸色微微一变,面露犹豫之色。
昌颐郡主见有效果,嘴角高高扬起:“还不快让开!”
这时,正言从里面走了出来,面不改色对昌颐郡主说:“郡主息怒,公子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昌颐郡主看到正言的那瞬间,脸色骤然一变,她见过正言,知道他是阿淮哥哥身边的贴身侍卫,没想到阿淮哥哥竟然连贴身侍卫都给了那个贱女人!
昌颐郡主姣好的面容沉了下来,气急败坏道:“如果本郡主今日一定要见里面的女人呢!”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消息说这个贱人在云庄,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没见到人,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正言没有退让:“那就请郡主踏过在下的尸首。”
昌颐郡主神色越发难看,瞥了眼自己身后的王府侍卫,今日她一定要见到人。
王府侍卫得到示意,齐齐上前拔刀相见。
眼看着场面不可控,问芙走来对正言说:“让郡主进来吧,姑娘也想见见郡主。”
正言眉头紧蹙,这显然违背了公子的命令。
问芙见正言榆木脑袋不开窍,压低声音道:“你现在闹开,将来姑娘会更难做。”
正言想到昌颐郡主特殊的身份,只能示意身后的守卫把路让开,昌颐郡主这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偏僻地带的别庄素来孤寂阴沉,然而云庄却生机勃勃,看起来宛如世外桃源。
云庄越好,昌颐郡主心底的怒意更甚。
信南王府发动所有的势力找这个贱人,查遍了阿淮哥哥名下,甚至是谢侯府名下所有人的庄子,可她万万没想到阿淮哥哥会把人藏到废弃的皇室别庄,这是数年前圣上赐给谢侯府那位谢贵妃娘娘的,时至今日已有数十年光景,难怪她们怎么查都查不到。
等她被问芙带到后院,便见到背对着她,站在鱼池旁喂鱼的女人。
苏挽筝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把手中的鱼食扔入鱼池中,转身看向突然造访的昌颐郡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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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平静唤道:“郡主。”
她看向神色不安的问芙,示意她退下。
问芙瞅了眼脸色难看的昌颐郡主,怀着忐忑的心慢慢退出院内。
昌颐郡主看着苏挽筝这张比她艳丽的脸就生气,大步走到苏挽筝跟前,眼中带着锋利的狠意:“你命真大啊。”
听到昌颐郡主毫不遮掩的话,苏挽筝眸间微动,问:“北荒山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昌颐郡主笑容蓦然绽放出狠意,毫不避讳承认道:“是又如何?”
说着,她慢慢逼近苏挽筝,嚣张跋扈的声音带着轻讽:“谁让你跟本郡主抢阿淮哥哥!”
苏挽筝清丽的眸子漾起一丝无可奈何。
是啊,她就算知道是昌颐郡主,又能如何?
她什么都做不了!而对方恰恰知道这点,所以毫不避讳承认了。
“不过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派人暗杀你。”昌颐郡主话锋一转信誓旦旦说道,可她脸上的恶意令人心惊胆战,“等我嫁给阿淮哥哥后,我还会劝他早日纳你进门。”
苏挽筝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昌颐郡主紧盯着苏挽筝的脸,恶意满满道:“阿淮哥哥若是喜欢你这张脸,我就毁了你这张脸,他若是喜欢你的身子,我就让人毁了你的身子,我要让你活着,让你成为阿淮哥哥最厌恶的存在。”
她娘告诉她,男人皆爱美色,只要毁了这个贱人的美色,阿淮哥哥丨日日夜夜对着她,将再也生不起兴趣,日后她还会成为阿淮哥哥最厌恶的人。
就如同信南王府曾经的姬姨娘一样,父王曾经那么爱她,对她近乎专宠,可最后呢,姬姨娘伤了脸,毁了身子,父王便厌弃了她,把她扔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苏挽筝瞬间就明白了昌颐郡主话中的深意,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步步厌弃自己来得更绝望。
这一招真狠啊。
不愧是信南王府出来的郡主。
哪怕她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始终都爱着谢今淮。
因为爱,所以想成为他的唯一,但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配,哪怕是他也是这样觉得。
单是想着他另娶,她就已经痛彻心扉。
日后让她眼睁睁看着谢今淮爱上别人,她已经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昌颐郡主继续道:“而且我不会让你生下阿淮哥哥的孩子,所以你就趁早死了当母亲的心吧,我要你看着我生下阿淮哥哥的孩子,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
想到这里,昌颐郡主眉眼间都洋溢着幸福,让她整张脸显得不那么狰狞。
却让苏挽筝觉得浑身发冷。
她的双手在无人窥探的袖口中微微颤抖,笑容极为惨白道:“郡主说完了吗?”
昌颐郡主见苏挽筝脸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好似摇摇欲坠,她满意勾唇,不介意再扔下一个惊雷,“你说你能猜到北荒山刺杀是我安排的,那阿淮哥哥猜不猜得到呢?”
苏挽筝全身一震。
最不愿面对的真相,却再次被昌颐郡主撕开,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摊开。
21. 汤药
苏挽筝的心渐渐冷去,唇上本就没有半点血色,如今更是越显惨白。
然而昌颐郡主尤觉不够,还要往血淋淋的伤口撒上一把盐。
“阿淮哥哥那么聪明,他肯定猜得到对不对。”昌颐郡主笑得一脸肆意,“可他还是要娶我,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苏挽筝细密纤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着,整个人仿佛被凉水从头淋到尾。
这意味着……在他心底压根就不在意她吧。
昌颐郡主走后,苏挽筝依旧站在鱼池旁,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夜谢今淮对那支短箭异常在意,他是不是早就认出那支短箭是信南王府的,知道是昌颐郡主要杀她?
可他却连提都没提一下。
她眼底的光亮仿佛一瞬间湮灭了,空洞的目光落在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身上。
回顾她的半生,一出生便不被父亲期待,幼年光想着填饱肚子。被赶出上京后,虽过得凄苦,却不用再担心被人欺负辱骂,更不用担心被继母当作玩丨物随意卖掉。
原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谁料却凄惨至此。
她曾想自己从未害过任何人,为何会落得如此?
后来想想,也许有些人,出生便是原罪。
她这辈子就像是一场笑话。
谢侯府,楠院书房。
“公子所料不差,北荒山刺杀姑娘的,的确是信南王府的人。”正律把调查的结果向谢今淮禀报,其实背后凶手很容易猜到,但就算查到,也无济于事,把此事引到“情杀”上,他们反而不占理。
谢今淮脸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病态靠在座椅上,黑沉的眸色像深邃锐利的刀锋,一闪而过的戾气令人生畏。
那支短箭果然是出自信南王府。
正律犹豫着说:“公子,既然是信南王府的人,那肯定是昌颐郡主在背后指使。圣上还未赐婚,您……还要娶郡主吗?”
倘若任由昌颐郡主嫁入侯府,那姑娘恐怕就危险了。相较于嚣张跋扈的昌颐郡主,他自然更加偏向于姑娘,只是姑娘身份低微,终究做不得谢侯夫人。
谢今淮薄唇微抿,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说:“赐婚之事,不会变。”
也不需要变。
正律正待询问,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开门让侍卫进来,侍卫把昌颐郡主进云庄的事情说了一遍。
正律眉头微动,疑惑道:“昌颐郡主怎么会知道姑娘在云庄?”
要知道云庄位置极为隐秘,满府上下除去他们,也唯有老太君知道,而他们和老太君是不可能暴露姑娘的位置,倏然间,他想到昨夜姑娘昨夜进府,虽然隐秘,但就怕有心人看到。
而谢今淮在听到苏挽筝自昌颐郡主离开后一天未进食后,脸色微沉。
正律知道姑娘对公子意味着什么,踌躇道:“公子要不要去看云庄看看?”
尽管不知道昌颐郡主到底说了什么,但能让姑娘如此,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谢今淮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扫了眼正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不必。”
他已经跟她说过了,他会保护好她。她只要信他,便好。
再者,他现在也不便出府,否则她只会更麻烦。
他神色微冷,沉沉吩咐道:“让正言守好云庄,别再让任何人进去。”
正律顿了顿,应道:“是。”
“慢着。”正律正要出去,谢今淮突然开口叫住他。
正律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公子,只见公子脸上露出一股无奈之色。
“‘倾绣坊’的嫁衣做好后,挑个时间让青嬷嬷送去云庄。”
正律忽而想到数月前公子吩咐‘倾绣坊’做的嫁衣,那是公子亲自下笔构图的嫁衣,历经数月,耗费了倾绣坊多少绣娘的心血才成,而现在这件嫁衣终于要迎来它的主人了。
寂凉的深夜,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滚滚惊雷响起,吵得人心难眠。
也把苏挽筝从噩梦吵醒了,只见她脸色煞白,浑身冒着冷汗,无助地揪住胸前单薄的寝衣,一次次想要平息着涌上心口的恐慌。
外面守夜的问芙许是听到动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见她面色凄凉,好似被打碎的玉瓷,僵硬坐在床榻上。
问芙连忙倒了杯温水,端过来递给她:“姑娘。”
苏挽筝接过水杯,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不停在发抖。
问芙连忙握住苏挽筝的双手,安抚道:“姑娘别怕,奴婢在这儿陪着姑娘。”
“问芙,我刚做了个梦。”苏挽筝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助,也带着惊慌,“我梦见我怀孕了,昌颐郡主给我灌下堕胎药,然后我就不停的流血,好多好多的血……”
问芙鼻子一酸,连声说:“姑娘,那是做梦,那都是假的。”
苏挽筝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一滴滴滑落,苍白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声音凄绝道:“不是假的,如果我还留在阿砚身边,只要我怀孕了,昌颐郡主肯定不会放过我。”
她无助地抓住问芙的手,道:“问芙,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问芙只能不断地安抚着苏挽筝,自从白日里昌颐郡主来了后,姑娘神色就不对,她派人去告诉小侯爷,可小侯爷至今也没来云庄,她难得对小侯爷生出几分不满。
“姑娘别怕,昌颐郡主不敢对姑娘下手的,小侯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她,所以不管她和您说了什么,您都不要相信,她肯定是来挑拨离间的。”问芙信誓旦旦道,“姑娘要相信小侯爷,小侯爷绝不会不管您的。”
闻言,苏挽筝想笑,可眼泪却不停流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谢今淮心中的份量很重,可她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你不懂。”苏挽筝近乎绝望地把北荒山刺杀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红红的眼眶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泪光,盈盈地看向问芙,“倘若有一天我和昌颐郡主对上了,你觉得你家小侯爷会因为我而得罪信南王府吗?”
问芙第一次见姑娘好似破碎的玩偶般,满脸梨花带泪,伤心得惹人怜爱。
她没想到昌颐郡主这么狠辣,更没想到小侯爷知道后却没有管。听了姑娘的问话,她神色微僵,昌颐郡主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是信南王最宠爱的女儿,而姑娘身份卑微,哪里及得上尊贵无比的郡主。
问芙没由来的一阵心酸,艰难开口道:“姑娘,小侯爷不是负心之人。”
苏挽筝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苦涩笑了笑:“……也许吧。”
但如果她从未在他心上呢?
她赌输一次,已经万劫不复了。
不敢再去赌第二次了。
*
自那夜大雨过后,连续下了半个月的细雨,今日好不容易天晴,日照仿佛一层柔软的轻纱缓缓落在院内。
然而云庄迎来的不单单是天晴,还有圣上的赐婚旨意。
谢侯府和信南王府传的沸沸扬扬的婚事今日终于定了下来,圣上亲自赐婚谢小侯爷谢今淮和昌颐郡主萧馨月结秦晋之好,于两个月后成婚。
苏挽筝听到消息后,面色极为平静,好似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不会改变,只是她没想到谢侯府竟然会派人来。
问芙跟着姑娘去前厅,路上跟姑娘说:“姑娘,来人是楠院的青嬷嬷,也是自公子回府后,被老太君派到公子身边一直照顾公子的嬷嬷,平时是她在为小侯爷管理楠院,很得小侯爷看重,她本人极其重规矩。”
苏挽筝默默记下,刚到前厅就看到青嬷嬷带着两个侍女立在那儿,青嬷嬷年逾六旬,头发花白,面上布满沧桑的皱纹,双眼却精明有神,生得富态庄严。
问芙见到青嬷嬷,全身一颤,屈膝行礼唤道:“青嬷嬷。”
苏挽筝见礼:“见过青嬷嬷。”
青嬷嬷看向苏挽筝,在未见其人时,她对其已有几分不喜,如今见她面色如玉,姿容绝世,有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妖艳之色,更是不喜。
难怪能勾得小侯爷不顾规矩,也要纳她进府。
这样的人,进了侯府恐怕也只会引得家宅不宁。
可既然小侯爷喜欢,那当作消遣的小妾养着也不是不可以。
苏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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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自然感觉到青嬷嬷用挑剔又嫌弃的目光扫视了她一圈,她眸光微敛,不甚在意。
青嬷嬷看向一旁的侍女,侍女端着托盘缓缓上前。
青嬷嬷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苏姑娘,我奉小侯爷之命来给你送嫁衣。”
听到嫁衣,苏挽筝眉梢微动。
倏然间,想起当初那个简陋的婚礼,她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嫁衣,只能用简单的红裙当作嫁衣,他看出她眼中的遗憾,承诺以后会给她做一身嫁衣补偿她。
红布掀开,栩栩如生的嫁衣展露了出来,哪怕是见多识广的众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嫁衣,上面的鸳鸯用金丝绣制而成,不单单是鸳鸯,嫁衣的衣领各处都是用金丝绣制,单看便知价值不菲。
只是,唯一不足的便是这身嫁衣并非正红色,而是桃粉色。
苏挽筝藏在袖口下的手微微握紧,这就是他的补偿啊。
青嬷嬷说:“虽说你已经算是小侯爷的妾室,但终究没有进门,没有给主母敬茶,待日后昌颐郡主进府,小侯爷便会让你进门,这身桃粉色的嫁衣便是你进门之日可以穿的。”
说着,又用严肃不屑的语气强调道:“不过我也事先告诫你一声,以后都要避免穿正红色的衣服,自古以来妾室只能穿桃粉或者桃红色的衣服,这是规矩!”
听着青嬷嬷极度不屑的告诫声,苏挽筝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苦涩的轻笑。
“是,我记住了。”
青嬷嬷不满地看了眼苏挽筝,冷冷道:“还有,以后见到主母或者各位夫人,你都要自称奴婢,妾室永远都是正室夫人的奴婢。”
苏挽筝心底的苦涩好似渗透进她的骨血内,悄悄浸蚀着她的心。
在苏府,她是主子,却活得连奴婢都不如。
进了侯府,她更是名义上奴婢,做着最令人看不起的姬妾。
可她明明不是妾啊。
却只能被逼着为妾为奴!
青嬷嬷见苏挽筝不吭声,精致的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一抹倔强,她冷漠地笑了下说:“既然做妾了,就不用再妄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以前我不知道你和小侯爷是如何相处的,以后你给我收起你那套,安安分分做你的姨娘,咱们侯府是不会亏待你的。”
问芙看了眼青嬷嬷,眉头紧蹙,忍不住上前道:“青嬷嬷,姑娘不是……”
没等问芙说完,青嬷嬷抬手就给了问芙一巴掌,“闭嘴!谁让你插嘴,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以为自己跟了个得宠的主子,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后面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自然是冲着苏挽筝去的。
“问芙。”苏挽筝担忧地看向问芙。
问芙捂着被打肿的脸,冲着苏挽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挽筝看向青嬷嬷,沉声道:“你怎么能随意打人,问芙是我的人!”
青嬷嬷不屑笑道:“苏姑娘错了,问芙是谢侯府的奴婢,而你还未进谢侯府,还不是苏姨娘,问芙也还不是你的人,既然是谢侯府的奴婢,那我自然能打,待苏姑娘成了苏姨娘再来教训我也不迟!”
苏挽筝脸色微变。
是啊,她说得没错,问芙是谢侯府的人,而她还没资格说问芙是她的人。
别说现在她护不了,纵使进了谢侯府,她身份依旧卑微,怎么可能护得住问芙。
“好了,我也不跟苏姑娘说这些杂事了。”青嬷嬷看向另一个侍女,侍女手里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盛满药的碗,她端起药碗递给苏挽筝,“请苏姑娘喝了这碗药。”
药未近,已经闻到刺鼻的味道。
苏挽筝眸底微动,问:“这是什么药?”
青嬷嬷露齿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堆积到一起,显得和蔼,可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上好的绝子汤,苏姑娘可不要辜负小侯爷的一番心意。”
苏挽筝如遭雷击,全身一僵。
绝子汤!没想到她连他的孩子,也不配有……
谢今淮,你根本不爱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