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卿卿好》
1. 第 1 章
初夏,狂风呼啸,大雨滂沱。
这般糟糕的天气,那刑场上围观砍头的人群,却依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暗红的雨水顺坡而下,急匆匆地不知要汇往何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便这雨大如瓢泼,也未将那味道冲淡下去些许。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经查,宁王谋逆,涉案五千余人。
刑场每日处斩两百多人,刀都不知砍缺了多少,然月余过去,监牢之中尚有一半死囚待斩。
今日,风雨交加,刽子手的刀也没闲着。刑场鬼哭狼嚎,天上惊雷阵阵。
“噼啪——”又一道惊雷巨响,震得魏如青肩膀一抖,倒抽半口凉气。
她呆立在雨里,背对着那滚满脑袋的刑场。她不敢转身看,光是听着那些哭喊声,心就已经揪紧了。
“儿啊——你怎如此糊涂!”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声闷响,头颅落地,那妇人凄凉的哭喊突然地止住,停顿了须臾,继而又是嚎啕大哭。
冰凉的雨飘落在魏如青的身上,却像滚烫的血飞溅上来,吓得她寒颤又起。
她的脸纸一般惨白,反衬得乌黑的瞳子越发的黑,黑得像一口幽深的井,填满了迷茫和害怕。
在不久的将来,她也会像那妇人一样,在这里亲眼目睹亲人人头落地,然后在万般唾弃之中,替他收尸。
宁王谋逆伏诛,参与谋逆者,斩,妻儿老小同罪。
为宁王办事,而未有直接证据参与谋逆者,斩,祸不及妻儿。
与宁王存有关联,未参与谋逆者,流放三千里。
魏如青的丈夫,属于第二种。
她一大早就探监去了,使了好多银子才见到丈夫。
一别许多天,周诺瘦得不成样子,蓬头垢面,如一只惊弓之鸟始终缩着脖子。
她差点没认出来。
那地牢不见天光,周诺抓着她的手,就像抓着救命的稻草,迟迟不舍松开。
“夫妻一场,你千万想法子救我……我没有参与谋逆,罪不至死!”
夫妻三载,周诺待她很好,她如何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样死掉。
救,是一定要救的。
听说,若能找到门路,斩刑也有希望改判流放。只不过,要使许多的银钱,此后,她作为妻子,也得随同前往流放之地。
虽那流放之地苦寒,可只要她的家还是完好的,她便甘之如饴。
魏如青脚步飞快地远离了刑场,那些哭喊声越来越小,可血腥味却始终绕在鼻尖。
雷雨将歇时,她方回到家。
推开院门,入眼是碎红满地,落叶断枝,真真是一片凄凉。
魏如青狠狠地皱了下眉,忙小跑着上去,扯了油布将花坛盖上。
一场暴雨,几乎将她的花儿全淋毁了。
“一天到晚就紧着你的花,可把救你男人的事放在心上了!”
抬头,见周母站在屋檐下,正臭着张脸盯着她。魏如青像做错了事,下意识地松开油布,心虚地低下头去。
“娘!”彦儿欢喜地冲出屋檐,顾不着淋雨,一头扑进她怀里,“娘去哪儿了,怎么不带彦儿。”
魏如青摸摸孩子的小脑袋,苦涩地笑了笑:“娘去办点事,这不就回来了。”
家里两个孩子,彦儿刚四岁,黏她得很,一会儿都离不得。邦儿大些,六岁多了,晓得她并非生母,一直以来便不算亲她,此刻同他奶奶站一起,只在屋檐下打量着她。
魏如青被一个孩子看得心虚。
邦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父亲出了事,奶奶一个上午都在盼着继母能带回来好消息。
可她到底无能,让祖孙俩失望了。
魏如青惴惴地抿了抿唇,冲周母摇了下头。周诺自己也没想出脱罪的法子,倒求她来想办法。
事情毫无进展,周母脸色更加黑了,沉叹了声:“为了探监,家里的银子都使了出去,你却是白跑一趟。”
语气大有责怪之意,顿了顿,问,“那你可去找过你娘家,求他们想想法子?”
魏如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心头堵了淤泥似的不是滋味。
她娘家哥哥在刑部任职,不过,只是个跑跑腿的小人物,人微言轻的。周诺出了事后,她抱着一丝希望,早已去求过哥哥,可奈何……
莫说是帮忙,娘家的门根本没有为她打开过。这些日子以来,她全吃了闭门羹。
谋逆的事,谁敢往上凑呢。她娘家人只怕受了牵连,干脆连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都不敢见了。
“要你何用!”周母冷冷地睇她一眼,哀叹着地转身。
邦儿眼中的失望掩盖不住,眼眶泛起了明显的红。那孩子什么也没说,撇撇嘴,扶着奶奶回屋去。
一家子都憔悴得很,早没力气吵一架。
魏如青出去大半天,午后方回,周母给她留了些吃的,一碟咸菜半碗饭,煮肉的汤给她剩了点儿。
“时间不等人,你再不想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我这儿子虽不争气,可也是能养家糊口的顶梁柱。”
周母坐在桌旁,忍不住又抱怨起来。
“你若救不了他,往后家里四张嘴,可都要你一个女人养。你养得了?”
魏如青埋头吃饭。
彦儿乖巧地贴着她,盯着桌上的肉汤咽口水。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馋得很。魏如青端起汤碗,把汤喂给孩子。
纤瘦苍白的手指抠着碗边儿,手腕处的骨头隐隐凸起。她最近瘦得厉害,肉不曾吃一口,连肉汤也不曾喝一滴。
她没用,多吃一粒米都是不配的。
周母忍不住,又说:“再去求求你娘家!别人想找门路都找不到,你娘家哥哥明明就在刑部,哪有不捞妹夫一把的道理。”
魏如青食不知味,潦草对付了这一顿。她搁下碗,听话地点点头:“嗯,我明儿再想想办法。”
周母脸黑,一巴掌把桌子拍得咚咚响:“要命的事可等不得,你今儿就再跑一趟!要再办不好,我看晚上你还有脸吃饭!”
娘家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魏如青没多说,只闷闷地“嗯”了声,抱起彦儿午觉去了。
彦儿这午觉是每日的习惯,且还都要她陪着才睡得着。她守在床边,魂不守舍地给孩子扇着风,赶着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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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不知不觉床单湿了小小一块,她抬袖擦脸,才发觉两颊都是泪水。
婆母无法接受与儿子受刑,她又如何能够接受丈夫身首异处。
周诺素来让着她,宠着她,还时常教导邦儿,以后要把她当亲娘孝顺。
他知道她爱花儿,会在下雨的时候帮她的花儿盖上油布,不会像今天这样,任由她精心养护的花被暴雨摧残。
有夫如此,魏如青很满足,不管多难,她也一定要救他出来。
若周诺不在了,这家就不是家了。
婆母不是亲娘,儿子并非亲生。大儿子始终记挂着生母,小儿子她虽从一岁里带大,可只怕有一日也会被教唆着不再亲她。
这世上,除了这个家,她已别无去处。娘家,根本没她的容身之处。
娘家那边不给她开门,不单是因为害怕被周诺牵连,其实先前早已与她闹过不愉快。
此事说来也话长,三两句和婆母解释不清楚,她也没那心力去解释。
抬手抹泪。
“咚咚咚!”隔壁密集的剁肉声又传来了,魏如青赶紧放下抹泪的手,捂住彦儿的耳朵。
还好她捂得快,孩子没被吵醒。
屋中响起她浅浅的一声叹。
隔壁邻居是卖馄饨的,每日都要剁肉馅儿。往常说好的,白天要错开孩子午睡的时间,别的时候随他们怎么剁,可自打她丈夫涉案,隔壁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了,想什么时候剁馅儿就什么时候剁。
魏如青身心疲惫,只觉这“咚咚咚”的剁馅儿声今日格外刺耳,剁得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压了一座山。
其实,她瞒了周母一件事。
——今日去牢里探监,出来的时候,她撞见了齐靖。
她的前夫。
自古以来,女子的命运便半点由不得自己。
当年与齐靖和离之后,她很快就被娘家安排着嫁到周家来,起初虽有怨怼,后来日子渐渐过顺了,也就放下过去,平平淡淡至今。
而齐靖,却在和离之后仕途亨通,听说如今已居星罗司首尊,位同一品军候。
那星罗司是专为圣上办事的衙门,独立朝廷之外,据说这次宁王谋逆的大案,就是星罗司经手的。
她丈夫周诺并没有直接参与谋逆,斩刑改判流放,兴许就是齐靖一句话的事儿。
可……要她去求齐靖么。
当年和离闹得难看,如今又是云泥之别,她如何开得了口。
今日牢房撞见,她布衣荆钗,齐靖蟒袍玉带,昂藏的身躯从旁经过,便如山峰耸立,自带着一股威压。
更甚从前了。
那一刻,她惊讶得忘了呼吸。
可那个素来傲慢的男人,只是睇来一眼,眸光清冷,仿佛与她从不相识。
转身,他就严厉训斥了收钱放她进来的狱卒。若非他不是刑部大牢直属上官,狱卒今日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齐靖,那么一个骄傲自持的人,应该会十分乐见那个胆敢忤逆他的前妻过得不好。
他不会出手帮忙的。
他会欣赏她的无助,她的窘迫,她狼狈的样子和生活。
2. 第 2 章
隔壁剁肉的声音始终未停,魏如青心里头也始终堵得难受。
她向来是不惹事的性子,与人有矛盾,永远是退让的那个。
邻居倘若非要剁肉,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打小,她就没什么脾气,唯唯诺诺,恭顺听从。
她这辈子,唯二的两次发脾气,都没好下场,于是此后便更不敢有脾气。
第一次发脾气,是为了小姑姑。
魏如青是家里的老二,上头一个传宗接代的长兄,下头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
爹娘的关爱,她向来得到得少。于是她很早就学会了讨好、观察和忍耐。只有在小姑姑面前,她才可以不那么面面俱到,能够撒撒娇,耍耍赖。
小姑姑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
可惜红颜薄命。
小姑姑的未婚夫婿应征入伍,多年来生死未卜,小姑姑便一直待字闺中,一直等着。后来,终究是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小姑姑明明说过,想葬在城外的山头,面向着出征将士归来的方向。
可爹却为了钱,连这点小小的遗愿也要违背。
那时候,她兄长想去刑部,需要打点,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爹便做主,给小姑姑配了个冥婚。“聘礼”到手,刚好够疏通关系。
魏如青因为此事,与娘家闹得很不愉快。那是她头一次和爹娘红了脸,可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
爹扇了她一耳光,将她赶出家门。哥哥骂她拎不清,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以后少管娘家的事。
没有人在乎小姑姑,也没有人在乎她。
这件事发生之时,她还是齐靖的妻子。
她因此事一直憋着气,彼时齐靖又在考学的节骨眼儿上,两个人脾气便都不大好。
一天晚上,她给齐靖端去宵夜,打扰了他看书,齐靖便冲她发了火。她一向什么都顺着丈夫,那天却没忍住,脾气上来摔了碗筷,和他大吵一架。
这便是她第二次发脾气。
争吵声召来了公婆,婆母把桌一拍,怒喝一声“还吵什么,不如休了算了”!
于是,她和齐靖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吵架只是最后那一根稻草。她三年无所出,才是主因。
她与齐靖相识于清明河畔,彼此是一见倾心。二八年华,她嫁给心爱的少年郎,婚后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成亲三个月,魏如青便有了身孕。只可惜,没过多久就出了意外——她在浇花的时候脚下打滑,摔了一跤。
齐靖气得把她的花全铲了,怪她毛手毛脚,分不清轻重。
镜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裂痕。
那次小产过后,她的肚子便再也没有动静,她在齐家也再没养过花儿。
齐靖上头曾有两个哥哥,皆因意外早亡,家中对他寄予厚望,怎容他没有子嗣。
不过是与齐靖吵了一架,公爹婆母便借题发挥,撺掇齐靖休了她。
齐靖到底顾及了她的颜面,没有给她休书,只与她写了和离书。可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冷酷无情,高傲独断。
那时候的魏如青,抬头看天,只觉得那天上罩着一块巨大的黑布,哪有什么青霄白日。
这两次发脾气,叫她伤痕累累,叫她失去了一切。此后,她便越发觉得,自己就不配有什么脾气,合该做个听话的人。
于是后来爹娘安排她二嫁周诺,她也就听话地嫁了。反正,她也无法生儿育女,去当个后娘,将来有人养老送终,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嫁到周家之后,她又开始养花。
周诺是个好夫婿,会帮她看护花草,还为她的花儿写过诗呢。
没人盯着她的肚子,两个继子也都是乖巧听话的,婆母虽偶尔要摆婆母的款儿,但周诺也总在中间说和。
她日渐认了命运,将齐靖从心里放下,与周诺好好过日子。
一晃眼,又是三年过去。
爹娘先后去世,妹妹远嫁,魏如青与娘家更是疏远了。她常去小姑姑坟头上香,爹娘那边倒是去得少。
这次周诺出事,她回娘家求助,是厚着脸皮去的,做好了遭受奚落的准备。
谁知对方根本不给她开门。
如今已是走投无路,只有齐靖那里,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魏如青擦去眼角的泪,伸着脖子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相比六年前,她瘦了,憔悴了,不再那么好看了,就连眼神都木然了。这样的她到了齐靖面前,会不会更加讨他的嫌?
还是说,齐靖根本不会见她。
魏如青就这样一直忐忑着,直到彦儿睡醒。然后,她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裳,重新梳过头发,描了眉,抹了胭脂。
再看镜子,却还是找不见自己少女时的影子。她对着镜子扯出一丝笑,只觉一脸苦相,难看死了。
再怎么打扮,也只能如此了,魏如青带上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出了门去。
周母在家照看孩子,不放心地盯着她出门,板着脸叮嘱她:“若还办不成,你就别回来了!”
魏如青听话地“嗯”了声,步子走得沉甸甸的。
去齐府的路上,她紧着手里这点钱买了些糕点,都是齐靖从前爱吃的。只是,他如今位高权重,山珍海味摆满桌,不知还瞧不瞧得上这些小东西。
如今的齐府是高门大院,并非先前的柴门小户,她还从未去过呢。一路问到齐府门口,已是黄昏时分。
齐府的大门没那么容易进,她自报乃是齐靖的前妻,门房才将信将疑地将她领进去。
齐府的门槛好生的高,青石板铺就的回廊好生的长,她走了许久才到花厅。
“首尊大人在书房忙着,您且坐下稍等。”接待的小厮给她上了茶点。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屋内,见厅堂中的陈设无一不精致,雕花繁复,瓷器精美……她没什么见识,叫不上名字,只晓得都是好东西。
螺钿椅子她只敢浅浅地坐,只恐齐靖嫌弃她弄脏了椅子。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魏如青这一等就等到天黑,齐府开始点灯了。
她坐如针毡,像被丢进了烤炉慢慢地烤,连呼吸都觉得闷。她想逃离,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若逃,周诺便死定了。
一直等到很晚,天上能看见星星了,齐靖也没有出现。
魏如青没好意思碰那些待客的糕点,一场等待下来,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大约还有紧张的缘故,她的脑子直犯晕。
也许,齐靖就是想这样的羞辱她。没关系,只要他肯出手帮这个忙,他再怎么过分她都能忍。
魏如青安安静静地坐着,胃饿得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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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实在忍不住,埋下头,难受地按了按肚子。
便是在这时,一道男声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疏离的笑意。
“周夫人与夫君还真是伉俪情深,都已经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等着。我若不来,你是打算在我这儿过夜了?”
魏如青慌忙站起来,许是动作太大,脑子紧跟着便觉一昏,险些载倒下去。她扶住桌子,望着对方,尴尬又忐忑地喊了声:“齐靖……”
不,她怎么能直呼其名呢,慌忙改口,“齐大人,我……”
齐靖把扇子一抬,打住她的话。
魏如青局促地望着他。
整整三年不见,当年她倾心爱慕的那个少年郎,依然神明爽俊,只是又在这之上添了一层沉稳与从容。
不过是随意的一个挑眉,便让她心头乱跳,嘴笨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趁夜而来,一袭黑衣黑靴,手中握着一把水墨折扇,下坠一块朱砂坠子,干练之中带着一股威压。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让魏如青觉得自己好似个待审的犯人。
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你来求我救你夫君,我可说得对?”齐靖在椅子坐下,放松地靠着椅背,嘴角微微一勾,“周夫人。”
“周夫人”三字,咬得略重。
魏如青忙点点头:“是,我……我夫君并未参与谋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帮这忙,看能不能重审。齐大人……”
“啧——”齐靖又一次没许她将话说完。
“‘齐大人’?好歹也是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人,叫得好生疏啊,周夫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依然把那“周夫人”三字咬得颇重。
魏如青素来是会察言观色的,可眼下却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旁人惯来喊她“魏娘子”、“魏夫人”,可齐靖偏偏要把夫姓安在她头上,喊她“周夫人”。
若“齐大人”是叫得生疏了,这声“周夫人”岂非喊得更疏远。
魏如青没想明白,但她知道,齐靖素来喜欢听好话,喜欢被捧着,若把他哄高兴了,他便从不吝啬他的偏袒和爱护,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愿意去摘来给你。
于是她开口,将口吻放得更卑微了:“当初是我不知惜福,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齐大人架海擎天,又雅量非凡,想来不会与我这卑不足道之人计较。”
齐靖:“哦?”端起她未饮的茶盏,润润喉咙。
魏如青:“外子是个愚钝的,未考得半点功名,不过是因写得手好字,常被请去帮宁王誊抄诗文,所得银两仅够填补温饱而已。若他参与了谋逆,岂能不得好处……然家中时常数月不闻荤腥,实在清贫……我的日子,半点比不得先前……跟着您时。”
她停顿下来,观察着齐靖的脸色,见他并未有丝毫被取悦的表情,又道,“我如今这般落魄,也算是自作自受,只求齐大人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帮我一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齐靖掀起眼皮,那喜怒莫测的眼睛扫过来,含着几分笑:“当年的情分?呵,可这年头,谁不是无利不起早,有利盼鸡鸣……情分,未必好使。”
扇子一收,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旁,微微地低下头看着她,“周夫人可知,求人办事,得先投其所好。”
3. 第 3 章
投其所好?
魏如青短暂地愣了下。
齐靖好什么?她太明白了。
他不喜欢什么实在的东西,他就喜欢看低头,听赞美,喜欢高高在上,喜欢把一切碾在脚下。
若他满意了,便很容易高抬贵手。
魏如青膝盖一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我求你了,齐大人!”
齐靖似乎怔了一下,头顶传来的他的声音仿佛在冰水里浸过。
“呵”,短促地一笑,“为了救他,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啊,周夫人。”
魏如青埋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觉得这一跪似乎招来了他的鄙夷。没关系,只要他肯高抬贵手……
她不介意再把自己说得惨些,如此,也好衬托自己当初多么的有眼无珠,不知惜福。
“外子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与大人相比,好比萤虫之于日月。他爱喝酒,醉了就打我……他也赚不到几个钱,我嫁给他三年,也就裁了一回衣……可我已经一无所有,连娘家也回不去了,他再怎么糟糕,好歹给了我一个家……若他死了,我真不知该如何过活。”
半晌,头顶没传来回应。
魏如青心里忽然没底。
毕竟三年未见,也不知他的脾性变了没有,他越是这样不吭声,她越是拿不准。
“齐大人,我给你磕头了!”
她果断地把头往地上磕。可头埋到一半,一把扇子突然地抵住她的额头。她抬起头,见男人在她对面蹲了下来,脸是笑着的。
“磕头就不必了。”
他说,“你都这么难了,这个忙,我很乐意帮。”
魏如青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嘴角向上微扬。果然,他就爱听那些捧着他的话。
齐靖:“我会替他找个经验丰富的刽子手,换把锋利的刀,确保一刀下去,身首异处,死得没有一点痛苦。”
他语气平淡,可又好似咬着后槽牙。
魏如青惊讶地抬头,对上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一瞬间,感觉毛骨悚然。
竟才发现,那笑里是藏着刀的。
“齐大人!”魏如青心头大慌。
齐靖起身,猛摇了两下扇子:“谋逆乃重罪,恕我无能为力。周夫人,请回吧。”
竟是耍她的!
魏如青连忙伸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齐大人,我求你,你救救他!我实在是别无他法!”
她卑微地跪着,他高傲地站着,一如他们一直以来的关系。
齐靖没有应她,只是猛抽一下,将衣摆从她手中抽离,随后大步流星出了厅堂。
“齐大人!齐大人!齐靖——”
魏如青慌忙爬起身,起来的那一下却感觉头晕目眩。
她踉踉跄跄地追上去……
“啊!”却被门槛绊了一跤,磕得膝盖生疼。
外头的树胡乱地摇摆着,碰撞出凌乱的声音。起风了,又快下雨了吧。
她趴在地上,瞥见齐靖的衣摆摇荡着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那个男人走得很快,没给她半点再争取的机会。
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在心头冲刷出一道深渊。
没有希望了,她救不了周诺。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明不肯给她抓,却还要先欣赏她的卑微,看她跪在地上作践自己,然后才告诉她——
没门儿。
魏如青艰难地爬起来,她有些恍惚,忽然觉得从来不认识齐靖这个人。
这三年里,她偶尔会想起先前的那个丈夫,会遗憾兰因絮果,会怪自己没有尽好妻子本分。
摔了这一跤,才看清楚,原来当年他不是年轻气盛才不懂让人,而是他本来就是这般恶劣的一个人。
当年那个在河畔帮她捞香包的少年,那个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少年,彻底地死在了记忆里。
离开齐府时夜已深,街上已经没什么人。风一直狂吹着,还好没有落雨。
魏如青失魂落魄,被风吹得像只游魂,摇摇晃晃地往家飘去。
她明明摔破了膝盖,却顾不得疼,她只是一味地想着,待会儿要如何与周母交代。
死局还是没有破,可她真的已经尽了全力,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舍下了。
走到家门前,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始终没有勇气去碰那道门。她怕婆母的咒骂和邦儿失望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活着真是没用。
直到更夫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她才恍然回魂,慢腾腾地抬起手,去推那道不得不推的门。
“嘎吱”,推门声划拉过苍凉的心,听得人更加难受。
“哟,这个时候才回来呀!”
门推一半,院儿里传出来一道女声,霎时惊飞她心头的怅惘。
这声音,不是周母的。
魏如青惊了一跳,循声望过去,见屋檐下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里摇着蒲扇,朦朦胧胧的月光照亮她的脸庞——三十来岁、微胖,笑眯眯的,丰腴的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
魏如青不认识她。
“你是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瞄了眼房间的窗户。
几间房竟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
“娘!邦儿!彦儿!”她大声地喊,可四下静悄悄,哪里有人应她。
女人用蒲扇打了两下蚊子,又打了个哈欠,才不疾不徐地站起来。
“别喊了,他们都不在。”
女人边说着,边朝她走过来,眉眼一弯,笑眯眯道,“我说妹子啊,我都想着,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明儿再找你说这事儿。毕竟我那铺子忙得很,每天都要早起的。”
魏如青戒备地将她打量几眼,迎面上前:“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呢?!”
“你儿子?弄错了吧,那是我儿子。”女人笑着,补充一句,“亲生的。”
魏如青愣在原地,如遭了雷劈。
今晚的月很圆,很有团圆意味,可这月光下头,却有一场无能为力的离散。
她在齐府跪着求人的时候,周诺的前妻雇了车马,把两个孩子,连同周母一齐接走了。
可笑她还在门前徘徊许久,不敢推门进来,怕又被婆母训斥。
魏如青从未见过周诺的前妻,只听闻她姓蔡,都叫她蔡三娘。婆母总说这个女人心狠得很,彦儿刚一岁,她就丢下儿子跟别人跑了。
可魏如青却听邻居说,蔡三娘其实是被周诺打跑的。
周诺这人别的都好,唯有一点——喝醉酒就打人。据闻,有一回,他在大门口打蔡三娘,要不是左邻右舍拉着,得把蔡三娘打死。
魏如青刚嫁过来两个月时,周诺有次喝大,也对她拳脚加身。现在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发抖。
那是周诺唯一一次伤害她,此后,他便发誓再也不喝烂酒了,也确实做到了。
魏如青对这个男人没有特别的期待,见他改了,便继续与他好好过日子,再不提那些不愉快。
那蔡三娘挨的打则比她多多了,逃走之后,什么活都干,后来攒了点本钱,从一开始的挑着担子卖豆腐,到现在开着铺子卖豆腐,生意好得请了两个伙计还忙不过来。
她家的豆腐,出了名的香。这些,魏如青略有耳闻。
蔡三娘忙生意,从未来看过儿子,听说周诺要被砍头,竟然直接过来把儿子接走了。
人家是亲娘,还是个能挣钱养家的亲娘,魏如青就算当时在场,又有什么立场拦着不让走。
更何况,连婆母都投奔了前儿媳。
蔡三娘特地留下来,不过是想告知她一声,顺便,给她留下点这三年来的辛苦费。这样,不光说出去好听,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十两银子,于这个翻了身的女人而言,不过是小钱。她耳朵上坠着的翡翠耳珰,都不止这个数。
末了,蔡三娘还笑眯眯地提醒了魏如青一声——
“这房子将来是我儿子的。等周诺一死啊,我就带儿子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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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过文书。妹子,我劝你早点收拾东西,回娘家吧。”
她哪有什么娘家回。
夜深人静了,魏如青呆呆地坐在屋檐下,不知何去何从。
她一无所有,精疲力尽。
蔡三娘劝她,说这是命,她得认命。她从头到尾没有向蔡三娘争取什么,也没有问彦儿走的时候哭没哭。
她知道自己不配,更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从一开始她就败下阵来,输得惨烈。
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斜斜地飘入屋檐,又无情地将她的鞋袜淋了个透,一如她走过的路,从来都这样潮湿。
这半生,从来都白忙活,从来都无人在意她的眼泪。
唯一在乎她的小姑姑,已经长埋黄土,再不能为她拭去泪水。
魏如青抱着自己的肩膀,冷得发抖。没有人在乎她,一个也没有……
人死了,也就不痛苦了吧,就像小姑姑那样。
死。
她想到了这样一个字眼,心突然动荡了一下,然后,在原地呆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魏如青扶着柱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屋。片刻后,厨房的油灯被点亮,屋里响起了水声……
夜又恢复了平静,雨静静地下,风慢慢地吹。
不知过去多久,“哐当!”屋里突然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
魏如青瘫坐在地,根根湿发贴在脸上,她大口喘着气,像只落汤鸡。
冷水浸湿了她的衣领,也清醒了她的脑子。
“咳咳——咳咳——”她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
窒息的感觉,她埋在这铜盆中试过了。
当水淹没口鼻、耳朵,她难受得快要晕过去时,脑海中就会闪现过一张脸。
那是一张充满了生气的脸,长了皱纹,布满晒斑,但红润而有光泽。
是属于蔡三娘的脸。
向她说起如今的成就时,这张脸是何等的神采飞扬。
蔡三娘说——“他老娘都放弃了,你费那劲儿救他作甚。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
同样是孤身一人,同样是一无所有,蔡三娘可以站起来,她为什么不可以!
魏如青坐在地上,眼泪和着水流入衣襟,她感觉有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气从胸腔发泄了出来。
她不想死,她不甘心!
……
刑部大牢最近人满为患,气味很是不好闻,臭得熏眼睛。
齐靖来的时候,本就不见舒展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呀,齐大人!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劳您亲自跑一趟。”狱卒惊见他来,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点头哈腰地凑上来。
齐靖:“有个叫周诺的,给我带过来。”他脸色阴沉着,将后摆一掀,斜靠着椅子坐下。
他身后随行的下人,则将两坛子酒摆上桌。
狱卒看了眼那酒,闹不明白他要作甚,也不敢多问,火速叫人去提人。
周诺正半睡半醒间,听说有大人唤他前去,心中不免燃起希望。
他理理衣冠,一路跟着出了来,抬眼便见一位大人坐在上首,手里捏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草民周诺,见过大人!”他跪下去,头磕得恭恭敬敬。
上首那位大人挑了下眉,斜睨着他:“你,就是魏如青的……丈夫?”
周诺:“是,魏如青正是内子!”
齐靖勾了一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这位夫人好得很呢,竟为了你,求到我的面前。”
周诺略惊:“大人?”
旁边狱卒很是会看眼色,忙介绍道:“这位,是星罗司的齐首尊。”
周诺脸色微变:“内子怎会求到齐大人面前?”
这位可是专为圣上办事的,即便是那朝中大员、皇亲贵胄都得让他三分。
齐靖:“看来,你这位夫人,并不曾与你提过她的前夫。巧了,”
将扇子一收,笑,“我就是。”
4. 第 4 章
前夫?
周诺瞳仁一颤,他惊讶地抬起头,这回才算看清了这位大人的模样。
火烛的光影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影子的晃动则在这张脸上显出几分阴晴不定,叫他不知接什么话才合适。
周诺:“……”
齐靖:“既然她求到我这里,呵,我岂能不念当日的情分。”
听得这话,周诺半松口气,心中一时颇不是滋味。那到底是自己的夫人,求到前夫面前,会是何等低声下气。
他木然地磕了两个头:“多谢大人,大恩大德,草民铭记于心!”
齐靖动动扇子,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酒坛子:“满上。”
手下的人这就揭开酒盖子,清醇的酒香立即扑鼻而来。
周诺有几分错愕。那齐大人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竟要与他喝一场?
想他为宁王抄写诗文,两年了,连宁王的面也未见到。如今,却有机会与齐首尊同饮。
他沉默了两息,心头那些难堪与酸楚,终究是化成了一点欣喜。
齐靖端起一碗酒,朝他递过来。周诺伸手去接,手指将要碰到碗边儿,那碗却往后一缩。
周诺:“?”
“果然,你也就这点出息。”
齐靖瞄了眼狱卒:“你们这儿,可有喝醉酒喜欢打人的?”
狱卒:“啊?”
齐靖的话向来不说第二遍,好在那狱卒及时领悟,忙点点头:“有啊,何四,今儿正当值呢。这家伙不喝则已,一喝——哟,那就不得了,连亲爹都揍呢。”
齐靖:“把他喊过来,两坛酒归他。”起身,瞄一眼发懵的周诺,“找间牢房,把何四同这个人关在一起。”
转身要走,“我,对了——记得告诉何四,本尊的酒可是好酒,他得对得起。”
说罢了话,他不耐烦地收了眼神,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周诺望着那不可一世的背影,心房忽如结了冰。
……死定了。
……
魏如青在北市骡马街的茶肆二楼一坐两日,无他,楼下对街就是蔡氏香豆腐。
偶尔能见邦儿与彦儿出现在铺子上,两个孩子都换了新衣裳,每每露面,手上不是拿着糖果,就是拿着玩具。
蔡三娘费尽心思哄孩子开心,有哥哥做榜样,弟弟也越来越亲生母。这样的一家子,看起来好生幸福。
当然,魏如青坐在这二楼,并不是来看孩子的。
她放下了。
那天晚上,她想了一|夜,次日,坐到这二楼来,再次看到彦儿时,她已然将“母亲”这个身份从自己身上割下。
从今以后,她只是魏如青,不是谁的谁。
于是,从来不曾有自己喜好的她,点了一桌糕点,且吃且望。
云片糕、荷花酥、蜜饯、酸梅汤……都好吃呢。
魏如青坐在二楼,目光追随的是蔡三娘。
她是个善于观察的人,就想明明白白地看清楚,这个白手起家,闯荡出来的女人是如何迎来送往,待人接物,如何四两拨千斤地应对各样麻烦。
她要学人所长,打碎从前的魏如青,再去塑造一个崭新的魏如青。
三天过后,她便没有再去茶肆了。
已经临近周诺的问斩期限,她得再去探一次监,有很重要的事情办。
没有钱寸步难行,她想要自立,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钱。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周诺身上。
魏如青将家里能当的东西拿去当了些钱,再次疏通关系进了刑部大牢。
再见周诺,她吓了一跳。
周诺竟满脸淤青,眼睛肿成一条缝,连门牙都掉了一颗。
“怎么弄成这样了!”
周诺懒懒埋着头,人实在憔悴:“这儿都是死囚,但有什么不高兴,彼此动起手来也就不管不顾的。”
他没提齐靖,不想提。
魏如青抬袖擦擦泪,打开食盒,摆出酒肉:“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
周诺看着她苍白的脸,到底是没揭穿。那盘子里的肉煮得软烂,蘸上酱汁肯定好吃,可他实在没有胃口。
周诺将盘子推回去,望着她越发消瘦下去的脸:“青青啊,你瘦了,你多吃些。我牙疼着呢,咬不动。”
魏如青听着他说话的口吻,觉得周诺有些不对劲,那恹恹的样子,竟好似没有了求生的本能。
她伸出手,为周诺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我去求过星罗司的齐大人,他……他是我的前夫,他答应帮咱们。”
周诺抬起眼皮:“是吗,我看未必。”
魏如青瞬间明白了——周诺一副了然样子,并不惊讶于她的前夫竟然是星罗司首尊,看来齐靖已经来过,这伤怕也是齐靖的手笔。
所以,周诺已经晓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她今天来,是要让周诺相信,他很快就能得救的。
魏如青没想到齐靖那个混蛋会插一脚,抿了抿唇,说道:“我后来又去找过齐靖……我、我不知该怎么跟你开口。总之,他已高抬贵手,答应改判流放。”
周诺诧异地抬头:“?”
魏如青一副为难样子,支吾道:“他到底……是个男人嘛。”
周诺怔住了,恍然明白她为何欲言又止。他的下颌隐隐发紧,可终究也只是钝钝地点点头:“……委屈你了。”
魏如青握住他的手:“只要能把你救出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周诺心头酸楚:“那……我要是流放了,你呢?”
魏如青:“我和你一起去。”
周诺点点头,心头方好受一些。这齐靖倒不是要夺人|妻,不过是要将他夫妻都羞辱一番罢了。
实在是委屈了她。
魏如青捏起袖子,帮他擦去脸上的污垢,说起正事:“你流放三千里,咱们一家老小都得跟过去。我想着,家里那两间屋舍也带不走,得尽快折成银子。”
周诺点点头:“你说得是,咱们以后还要好好过的。这房子得赶紧卖掉。”
魏如青:“可我不知你把房契放哪儿了。”
周诺:“娘知道的。”
“唉……”
她沉叹一声,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娘担心你,都愁得病倒了。昨儿还发烧呢,一直说胡话,哪问得出房契在哪儿。我请了胡大婶儿帮我看着家里,这才抽得身来看你。”
周诺紧皱眉头,沉沉叹息:“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啊。”
随即对魏如青招招手,附耳将房契藏在何处告诉了她。
“等咱们安定好,再一起种好多花。”他紧握着魏如青的手,声音里又充满了希冀。
魏如青笑着点头,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我把肉撕烂了喂你吃吧,别人还没出去,先病倒了。”
“有劳夫人。”
魏如青把肉撕得碎碎的,一点点喂进他的嘴里。
周诺嘴疼,本没胃口,可吃着妻子亲手喂的肉,却又觉得美味至极,龙肝凤胆也不过如此。
“你也吃点儿。”
“我来前吃过了。”
“又骗我吧,每次你都是先紧着别人。”
在周诺的催促下,她尝了一片肉,却是食不知味。
直到狱卒催促,魏如青才收拾食盒离开。
她走了几步,到底回头看了眼。
“夫君。”
她轻唤了声,看着周诺,周诺则靠着牢门也不舍地望着她。
魏如青勾起唇角,温柔地冲他笑,“咱们一起种的花开了。”
“嗯!”周诺欣慰地应了声,“等我回去兴许还没谢,咱们一起赏。”
魏如青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嘴角的笑渐渐淡去。
她提着食盒,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尽头,油灯明暗不定的光映在她冷静的脸上。
只是那微红的眸子却算不上冷静,总有波涛在不断地翻涌。
原来,这样的弥天大谎,她也能轻易地说出口。
诚然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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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爱她,可到底不如她自己疼爱自己。她会择一块风水宝地,用上好的石料为他竖碑,请僧人在他坟前念上一日经……
将他厚葬,是她唯一能做的。
两天过后,一笔朱砂划掉了周诺的名字。头颅落地之时,那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周诺的亲人一个没去,倒有两个雇来的汉子替他收了尸,抬去葬了。
那坟周摆着许多的花,僧人便坐在那花丛里,念了一日地藏经。
房子已经卖出去了,所得三百两而已。
魏如青存了二百两在钱庄,然后收拾了简单的衣物,离开了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
“咚咚咚……”离开之前,隔壁的剁肉声又响了起来。
她已经走到门口,眉梢一挑,又折返回了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然后,卯足了劲儿扔过墙。
“铛——铛——”两声碎响,隔壁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气急败坏的骂声。
“哪个不要脸的,往老娘院儿里头砸夜壶!”
魏如青咧嘴笑起来,背好行囊,大步流星出了门去。
跨过门槛,清晨的暖阳照在她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隐入了攘攘人流。
两天之后的一个早晨,院子门口吵了起来。
“这房子可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官府里过了文书,签了字画了押!”男人壮实的身躯挡住院门,义正辞严地声称这房子是他刚买到的。
周母惊瞪了眼:“不可能!”
蔡三娘也急了,问周母:“你不是说她不知道房契在哪儿,不着急吗!”
周母气得咬牙切齿:“糟了,定是从周诺嘴里套出来的……这个挨天杀的!”
蔡三娘的如意算盘这下打空了。要不是看在这房子的份儿,她才懒得供养周母,当下着急道:“赶紧找人啊,卖房的钱说什么也得追讨回来!”
可找魏如青整整找了五天,所有她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花了银子请人帮着寻,却还是一无所获。
无人知道,她带着银子去了哪儿。
……
齐府。
“可找到人了?”齐靖搁下笔,如是一问。
杨啸和文洲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齐靖掀起眼皮,冷冷睇了二人一眼。
“你们两个向来最能干,如今却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怎么,雨过地皮湿,也学会走过场了?”
杨啸为难道:“大人,我们真下工夫找了,真没找到啊。只查到她把房子卖了,存了二百两在兴隆钱庄,之后就断了线索。”
文洲:“是啊,她娘家那边也没查到线索。”
齐靖靠着椅背,闭上眼,两指揉着眉心。
杨啸:“会不会……”
犹豫了下,还是接着往下道,“到底是个女人,娘家回不去,夫家又没得待,连亲手带大的孩子都被生母抢回去了……这,很容易想不开嘛。”
齐靖揉动的手一顿。
两人被大人那凉飕飕的眼神吓得僵硬了嘴角。
可该说还是得说,文洲小心翼翼道:“是啊,本次谋逆大案杀了不少人,早一个月前就听说有逆犯家属承受不住,跳河自尽的。据悉,那绿水河下游,近日来天天都能捞到尸首。”
“够了!”
杨啸和文洲这下是真不敢开口了。
要找的这个女人,是大人的前妻,也不知为何一定要找。单就这层关系,他们也不可能不尽心……可是,真挖不出来啊。
齐靖静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缓缓开口:“她既有卖房子的举动,就不会想不开。继续找,找不到别来见我!”
杨啸:“可她卖房子也可能只是为了报复蔡氏。”
文洲赶紧捅了捅他胳膊,示意他别说了,没看到大人脸色铁青吗。
两人心里发毛,忙不迭退出书房。
刚合上书房的门,就听见里头传来茶碗落地的声音。再接着是书本、笔筒、砚台、笔架……依次落地,砸得一塌糊涂。
5. 第 5 章
魏如青把泥炭土和沙土混好,又撒了丁点儿硫黄粉,将那半死不活的栀子花移栽过来,埋好土,浇了一勺淘米水。
最后,将花盆般到阳光下。
栀子花怕淹,近来雨多,这株恰长在低洼处,被泡了两天,她尽力挽救,也不知还救不救得活。
“魏娘子,还是你厉害,前几日的较量是你赢了呢!李管事有赏,你还不快去呀。”
魏如青刚栽完花儿,就听同僚跑过来送好消息,她扶了扶斗笠,笑眯眯道:“你们见我初来乍到,都让着我的吧。我哪就跟‘厉害’二字沾边儿了。”
同僚笑道:“你可别在这儿谦虚了,走,李管事等着你去挨夸呢。”
魏如青应了声,这就跟着去了。
穿过弯弯绕绕的林荫道,过了一座石砌小桥,又走了一段石子路,她才终于走出花园。
这里是闵国公府,大而气派,这种地方,任她蔡三娘怎么找也找不上门。
前些天,魏如青在茶肆观察蔡三娘时,顺耳听到了闵国公府的一件热闹事儿——
说是,这国公夫人当年怀孕的时候,正值随夫外调,因路途颠簸导致了早产,不得不在一农户家中生产。
巧的是那农户家的娘子也正生产,两个女婴同时段出生,都瘦瘦小小的。稳婆抱孩子去洗澡,竟给洗混了,因怕事儿便瞒了下来。
闵国公府精心养护着女儿长大,可后来这孩子却越长越不像父母。闵国公心中生疑,便令人去寻找当年的农户,发现那家的女儿和自家夫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闵国公府也是干脆,当即给了那家人一笔钱,将正经大姑娘接了回家。原本的大姑娘虽不是亲生,可到底养出了感情,便只将排行降了,改称二姑娘。
如今那大姑娘正学规矩呢。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老夫人七十大寿,闵国公府要在那天,把真正的大姑娘介绍出去。
这件事是要大办的,因此府里很早就开始做准备,翻修院落,布置花草……
这人手不够,自然就要招人。
魏如青最擅长种花了,可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她没通过牙婆,而是背上行囊直接来了闵国公府,经过一番考验,顺利留下。
她做了这闵国公府的花奴,吃住都在这里,日子过得紧凑,说辛苦也不辛苦,和花草打交道,总比和人打交道舒服。她没了烦心事,短短半个月,连气色都养好了。
她想着,等在这里积累够了,就去山里开一块地,自己弄个花圃,一半做生意,一半是生活。
可就目前来看,光是在这里站稳脚跟便已不易,以后的事,就更说不准了。
魏如青心里清楚,近来花园需要人手,国公府才会增加花奴,等把这阵子忙过去,便该请退人员了。
届时,她这个最后进来的,因又不是贱籍,不好拿捏,怕是要第一个被裁出去。
她想留下,便得尽快在一众花奴里脱颖而出。从前,她不争不抢,可现在,不争便别想端碗吃饭。
故而打进了花园,她便抢着干活,那一身种花的本事可丝毫没藏着。
前些日,府里进了很大一批花草苗,李管事便开玩笑,说不如比比看,看谁种得最快最好。
几日过去,数魏如青栽的存活最多,也长得最喜人。
今儿,李管事好好地把她夸了一顿,叫其他人多跟她学学,还把几盆名贵的“烈火骄阳”交给她来负责。
魏如青种花的工夫确实厉害着。
虽她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却实打实栽了十五年花,打六七岁上就开始摆弄花草了。
小的时候,爹娘对她不怎的上心,小姑姑也不能时时都陪着她,她便老往隔壁跑。
隔壁住着一个老妪,姓余,听说曾在宫里打理御花园。
那老妪独居,魏如青喊她余婆婆,看婆婆种花,她也就帮着弄,不知不觉掌握了许多技巧。
再后来,余婆婆过世,留下一本自己写的花草经。她研读吃透,在种花一事上,自然比旁人经验老道。
如今想来,拥有这一番机缘,上天到底还是怜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在国公府渐渐过顺了,今日该她轮休,魏如青给那几盆“烈火骄阳”浇罢了水,便挎着篮子出了府去。
这是她第二次轮休,也是时候去看看小姑姑了。
因怕被蔡三娘守株待兔,第一次轮休的时候,她便忍住没去。今次出门,怕不巧被撞见,她还特地戴上了帷帽。
其实,说起来,变卖周诺的家产所得的那三百两,并不该她一人独吞。她有心分账,可蔡三娘和周母都是重利薄情的人,必定想要她都吐出来,给她三瓜两枣便觉得是十分对得起她了。
先拖着,等时机成熟,她自会去找蔡三娘说个清楚。
她并不怕对方报官。房契在谁手上,房子就算谁的,况且是周母自个儿离家投奔前儿媳,哪怕将她告上公堂,这也是笔糊涂账。
近几个月来,宁王的案子占了官府许多精力,像这种糊涂官司,官府一定会延后处置。
魏如青审时度势,利害关系想得很清楚,落子无悔。
眼下,她先去纸马铺买了香烛,方才往出城方向去。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没有那么毒辣,她心情颇好,走在路上闻到烤饼香味,肚子馋了,便买了两个。
一个边走边吃,一个给小姑姑带去,惬意非常。
酥香的饼刚吃了没两口,忽听得空空的马蹄声传来。她扭头瞧去,随即眼神微变,忙将半撩的帷帽戴好。
是齐靖。
他骑马过街,打城门口方向而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知谁又得罪了他。
魏如青看他两眼,匆匆收回眼神。
枣红骏马打她旁边经过,慢悠悠地往齐府方向去了。
又一次看到齐靖,心里头已经没有什么别样的感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魏如青继续吃着她的烤饼,出城去了。
原来,加了肉馅儿的饼是这个味儿,好香呢。
……
齐靖回府,径直去了书房。
他性情冷,平日里下人们便小心伺候着,今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无他,大人今儿这脸色,阴沉得跟墨汁子似的。
没一会儿,屋里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这已经是近段时日的第三回了。
齐大人那脾气虽算不得好,可甚少这般暴怒,院儿里伺候的人一个个都在茫然中汗流浃背。
“你这发的是什么脾气,在外头不顺,倒回来发疯!”
万幸,老爷子闻讯过来,开口就是一顿训。
“啧啧啧……找个镜子看看,眼睛都气红了。”
这世上敢训首尊大人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齐老爷子了。
齐靖手上的那一方砚台,到底是没砸下去。
“父亲怎么来了?”他敛了怒气,懒懒坐下,平日里挺拔的肩背此刻松垮着,余有几分颓然。
“哼,我再不来,偌大个家业都要被你砸完了!”
齐老爷子嘴里骂着,负手走进屋内,没好气问,“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吧!我晓得你最近正派人寻她。”
齐靖没吭声,脸上的冷意如腊月寒冬。
他发火,自然有原因——
听闻魏如青时常去她小姑姑坟前祭拜,今儿他便亲自去看了眼。到了地方,却见那坟上荒草丛生,已许久未有人来过。
若她还活着,岂会不去她小姑姑坟前诉苦。她那小姑姑只大她八岁,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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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似的,与她感情甚深。
一直以来,他是知道的。
她……或许,当真寻求解脱去了。
绿水河下游打捞起来的一具女尸,略有几分像她,只是面容已经泡毁,并不能完全确定。
他明知她是个脆弱的女人,压了太多的委屈在身上。
他只是想……
齐老爷子见不得儿子这颓丧样子,吹胡子瞪眼地训斥起来:“不就是个女人,再找就是!”
说着,招呼下人将茶水端进来,转又笑道,“来,我刚得的好茶,咱爷俩一道品品。”
齐靖揉着眉心,语气疲惫:“没心情,下次吧。”
齐老爷子面露不满:“啧,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就要赶你老子走,就要断我齐家香火?”
不屑地呵笑了声,脸上是洞穿一切的表情,“当年你和她是冲动之下和离的,现在回想起来,就不该和离……该纳几房小妾,生了子女给她养着就是。魏氏那性子,是个好拿捏的,也省得麻烦。”
齐靖后槽牙略略发紧,没吭声。
齐老爷子从来没所谓儿子爱不爱听,只顾自己往下道:“她到底是你唯一心动过的,我不信你没这么打算过——把她接回来,说通她纳妾室——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终究是天意嘛……当年你在殿试上为陛下献策,被当场留用星罗司,隔几天就被外派出京,等你再回来,她已经嫁了别人。”
齐靖哑了声音:“别说了。”
齐老爷子慢饮了口茶,全然没把他的不悦放在眼里:“你恨她无情,可又放不下她。靖儿,我对你最不满之处便在这里——男人顶天立地,岂可囿于儿女私情!”
齐靖:我知道。父亲说完了吗,说完可以走了,我还有事要做。”
可齐老爷子稳坐不动,非就杠上了,一定要往下说个痛快:“如今你也安稳下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往外头跑。我已请了媒人替你相看。”
无奈地叹息,“唉……你娘没抱上孙子就去了,我呢,年纪也大了,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齐靖眉头忽紧,冷道:“不必相看,我没那心情。”
他一再不听劝,齐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响了桌子:“这是父命!”
屋中安静了片刻,齐靖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
一声碎响突然爆发——茶盏被扫落老远,齐老爷子刚得的好茶溅了一地。
齐靖欺身盯着自己的父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说了,没心情!”
齐老爷子抵着椅背半晌没做出反应,他瞠目结舌,吓得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齐靖这个小儿子是最令他满意的,聪敏好学,吃苦耐劳,什么事儿都一点就通。
如今官居高位,不论在外头多威风,回了家还是他的好儿子。
可、可就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
齐靖掐着椅子的手青筋冒起,他的眼睛透着一抹红,声音哑得可怕:“她死了……”
齐老爷子瞪着眼睛,接不上话。
“你、我,都是推手!”
齐老爷子怒从心起:“你!你!你……”竟对儿子心生惧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齐靖拨开老爷子指过来的手,冷笑着:“父亲,您屡试不中,半生以来一穷二白,靠着我这个儿子,如今也是锦衣玉食,自在舒坦。您是怎么逼我的,我不想旧事重提,但我告诉您,父亲——从今日起,你若让我不舒坦,我就会叫你不舒坦。”
齐老爷子气得语无伦次:“逆子!你就为了一个女人……她……”
齐靖松开手,站直身:“来人,老爷子身体不适,还不赶快送回去休息。”
稍有一顿,冷冷吩咐,“书房重地,以后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6. 第 6 章
魏如青徒步许久,终于到了小姑姑坟前。
好久没来了,前阵子先是彦儿生病,后是周诺出事,她足有两月不得空。这坟头久未有人打理,长满了草,荒荒凉凉的。
小姑姑的坟和另外一个坟连在一起。那座坟里埋的是个陌生男人,他们说这是小姑姑的阴间丈夫。
魏如青不认。
她只拔小姑姑坟上的草。
拔了没几下,眼神倏尔一滞——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忙探头细细地看。
脚印?
新鲜的,在浅草地上留下了别处带来的湿软黑泥。
魏如青的心霎有一滞,心道坏了,难不成真有人来小姑姑坟前堵她?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原本有好多话想和小姑姑说,这下子却不能好好聊了。
魏如青三下五除二拔干净草,点上香烛,摆上贡品。
“小姑姑,我过得很好,你在地下不必担心。我想通了,如今换了个活法,竟是自在得很……你且再等等,我一定帮你迁坟。”
她说着话,轻轻抚摸着手上的银镯子,心头随之涌起一阵伤感。
这银镯子虽戴在她的手上,却是小姑姑与良人的定情之物。小姑姑临终前将它给了自己,请她将来将她物归原主,愿良人放下旧爱,另觅佳偶。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都没有消息,恐怕早已黄沙埋骨。
魏如青心头怆然:“战事未了,定是通信不便,他才一直没有消息。小姑姑,我会一直替你等着他的。至于那些对不起你的人,”
她用力地抿了抿唇,“我一定会让他们跪在你的坟前,给你磕头认错。”
可惜不能好好聊会儿天,魏如青只挑了重要的说,很快就原路返回了。
进了城后,她顺路买了些汁水丰满的果子,带回去给同僚们尝尝鲜。
回到闵国公府,刚带着果子走进花园,还不等她招呼,花奴们一见到她就直瞪眼睛。
“你怎么才回来啊!”
魏如青笑着说:“挑果子去了,喏,大家快尝尝的,都是最新鲜的。”
花奴们看着她,却没一个来接果子。其中一个叹气道:“李管事正找你,窝着大火呢!”
魏如青迷茫:“找我?”
“你不是负责那四盆‘烈火骄阳’么,今儿过了午,李管事去查看,发现有一株居然已经半死不活了!”
听得这话,魏如青狠狠一皱眉。
不可能!
那几株花虽然名贵,可也不是特别难养,否则李管事不可能把它们放心地交给自己。
魏如青自认有能力照顾好它们,今儿出门的时候,花儿还好好的呢。
一定是有人动手脚了!
她为了留下来,最近实在是太冒尖儿,平日里大家说笑之中,偶尔便能听出来淡淡的酸味儿。
她向来敏锐,早就感觉到了。可这次她不想退让,反而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别人不高兴,就像以前那样委屈自己。
让是不可能让的,但为了打好关系,她这不就掏腰包送果子吃么。
万万没想到,不过是比别人做得好了点儿,人家就可以对她下这种黑手。
实属是她大意了。
魏如青连忙放下果子,小跑着回花房去。
花园里的花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收拾了工具。反正今儿也忙活得差不多了,走,看热闹去!
魏如青刚到花房,就看到李管事站在里头,黑沉着脸朝她瞪过来。他面前放着一盆红色的花,正是那半死不活的“烈火骄阳”。
此花名贵,之所以得此名,是因其花瓣形似火焰,热情艳丽。前些日,这几株都结出了花苞,透过薄薄的绿皮,已经能看到里头红艳。
可眼下,那花骨朵耷拉下去,已成枯萎之貌。
“还不快来看看你干的好活!”李管事指着那花,看她的眼神像夹着刀子。
魏如青上去仔仔细细地把这花看个清楚——叶子枯黄,尖儿上甚至已是半干,花苞颜色暗淡甚至发黑。
半晌,她心头凉凉,确定了一件事——
“救不活了。”
李管事:“我看也是。”满脸失望,“你自己想想怎么交代吧。”
这个品种的花一共四盆,进苗的时候就确定是要送到女眷院儿里的,老夫人、夫人以及两位姑娘一个院儿一盆。如今少了一盆,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必然是要送的,余下的一盆,要说不送给哪位姑娘吧……
这二位之间本就尴尬,如此岂不挑事。
且不说如何罚魏如青照看不力,单说余下这花怎么分配,就让李管是头大。
平白生了这样的事,他很难不想把气撒在魏如青身上。
花奴们陆续凑到花房外头看热闹,一边啃着魏如青买回来的果子,一边小声地议论着。
那么多双眼睛,盯得魏如青心里发怵。她尚不习惯成为视线的中心,一直以来,她都安静地站在后面。
她暗暗地握了握拳头,压下心头的慌乱。
世人相争,不过是为了赚口饭吃,可这争得也太难看了。她想要留下来,除了干好自己该干的,竟还得过防小人。
以后,可要千万小心了。
魏如青仔仔细细地将那盆花看个清楚,眸光微微地一颤,发现盆里的土湿润得不合理。
此花喜阳,不惧暴晒,她走之前特地把花搬到阳光充足的地方,都这会儿了,泥土绝不可能还这么湿润。
她赶紧看了看另外三盆,果然见泥土都比这盆干燥。
“李管事,这花可是又浇过水?”
李管事白她一眼:“呵,你看管的花,你倒来问我了。”
魏如青:“这水不是我浇的!”
李管事:“啧啧啧……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它浇死了?笑话,就算是水过多了,这才半天工夫,还不至于死成这样。”
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有人不经她的同意,碰了她负责的花儿么。
不过,李管事说得也有道理,浇水是不可能浇死的。
挤在窗外的花奴们窃窃私语着。
有说魏如青马虎的,有说魏如青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的,当然,也有好奇到底是谁浇水的。
魏如青顾不得他们说什么,她拨开土,眯着眼睛观察,却并未在土里发现任何异样。
根焉了,但还没有烂。
“嘶……”指尖感觉有些痛。
她皱了皱眉,倏地想到什么,捻起一点湿土便往嘴里送。
太咸了!
魏如青眸光忽闪:“这土里有大量的盐,有人用盐水浇它!”
今日给小姑姑坟头除草,她为了赶速度,不小心弄破了手指尖儿。方才手上的伤口触碰到高盐的泥土,被刺得很痛。
找到原因了,她霎时松了半口气。这花并不是因她倏忽而死,是被盐水浇了。
冥冥之中,是小姑姑在保佑她吧。若非手指痛这么一下,她紧张之中,根本想不到盐这个东西。
李管事立即也听明白,霎时严肃了脸:“谁干的!自个儿给我站出来!”
窗外刚还在看热闹的花奴们霎时噤了声,一个个的低下头。
这个说,一直在花园忙。
那个说,自己不曾来过花房。
还有的说,自己就是个挑水的,一早上没碰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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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像都有人证证明自己的清白。
闵国公府很大,李管事也不可能时时盯着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可往大了说,出了这样的事,也算是他管理不善。
他略略斟酌,对魏如青道:“他们都不承认,你既然能发现线索,可有能耐把那找死的揪出来?你若是没法子,也只能按你照料不善处置了。”
魏如青皱了眉头。她委实没想到,一个管事,竟能把调查的事儿甩给她,自己落个轻松。
“可是……”
李管事打断她:“我这儿可不是星罗司,祖上十八代都能给你查清楚。”
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我忙得很,给你三天时间自己查,查不出来,你走人。”
荒唐!
魏如青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又把那盆花翻来覆去地看。
李管事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不必三天!”
魏如青突然朗声喊道,众人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
“我现在就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她直起腰,笃定道。
李管事顿住脚步,眼底浮现几分好奇:“哟呵,说来听听。”
魏如青指着花苞:“看这里!盐水不可能让花苞死得这么快,而有一个东西可以——”
她略有一顿,“蛋清!定是有人往花叶上抹蛋清,然后在被发现之前,把花苞擦干净!”
李管事皱了眉:“鸡蛋清?”
魏如青:“对!如果只糊鸡蛋清,根系则死不了,如果只浇盐水,则没那么快让这花儿显露枯败之象。倘若花要等到送出去之后才萎,那就达不到嫁祸的目的了。所以,嫁祸我的人,同时用了盐水和蛋清。”
李管事扯扯嘴角,颇感意外:“这点儿细枝末节,竟也没逃过你的眼睛。”
那是自然,魏如青自认有几分观察的本事,毕竟从前很是需要这桩本事来讨好身边的人。
这花叶上,分明还残留了一点不易觉察的蛋清,干透之后反着光。蛋清糊在娇嫩的花苞上半天时间,足以将之闷坏。
她继续说道:“蛋壳可以肥土,所以厨房的蛋壳都会往咱们这儿送。而蛋壳磨碎之前,必须先清洗蛋清……李管事可知,这几日是谁清洗的蛋壳?”
李管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谁处理的蛋壳,谁就可能收集蛋清,往这花上抹。”
魏如青抬眼,扫了眼还没离开的同僚们。有人听得认真,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则埋下了头。
“怎么不可能呢!这四盆花,我是一样照看的,为何独独死了这一盆儿。我猜,动手的人要么是怕事情闹大,要么是想让李管事你为难,要你去得罪二位姑娘中的一个,目的倒不是为了陷害我。”
这话说得李管事脸黑下去。
魏如青知道,这事儿若只着眼在自己身上,李管事未必上心查。方才已经看出来了,他就是个不想麻烦的人。
可若此事牵扯到他自个儿身上,他就一定会把背后这个混账揪出来。
李管事脸颊抽动:“好!好!好!”
他突然地扭过头,厉声喝问,“近三日都由谁负责清洗蛋壳,统统给我站出来!”
这声喝问之下,有三个花奴战战兢兢地挪出人群。
魏如青终于能松口气了。
李管事指着他们:“都老老实实给我站好,等会儿我一个一个审问,是谁干的绝不轻饶!”
话毕,再次看向魏如青,“至于你,既然是有人加害,便不罚了。只是,这花儿毕竟是交给你负责的,我不管你今儿是否轮休,今儿出了事你就得担着。待过几日这花儿开了,你去送,没送到的那位,你自个儿去请罪。”
7. 第 7 章
魏如青好不容易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李管事!”
这不是要她去得罪人吗,主子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她赶出府去可怎么办。
花房这边但凡养成了名贵的花,都是管事的亲自送去主子院儿里的,不过确实没规定一定要管事的送。
少吃咸鱼少口干,李管事要魏如青去面对这疾风暴雨,实在是过于滑头。
魏如青心里郁闷得慌。
事儿基本查清了,可到头来居然还要她这个被陷害的来背黑锅。
两位姑娘脾气如何,她是半点也不清楚。不管送给哪个,都会惹得另一个不痛快吧。
天大的难题,就这么兜在她头上。
魏如青心头不忿:“李管事,我初来乍到……”
对方却摆摆手,哪里还搭理她,转身就去审那三个花奴。
魏如青追着说:“您看要不这样,等揪出了是谁使的坏,叫他同我一起去!”
李管事白她一眼:“你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主子,我管理不善?呵,你自个儿的疏忽,倒要我来替你背。平日里别太张扬,少得罪人,谁稀得针对你啊。”
说来说去,居然还成她的错了。
李管事这脸变得可真快,前几日还告诫大家伙多向她学呢,如今又怪她张扬。
魏如青还想说点儿什么,嘴还没张开,忽听得窗户边传来一道女声,桃花蜜似的甜。
“我那里就不送啦。”
花房里霎时安静,众人循声瞧去,见一颗圆圆的脑袋趴在窗台上,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带着笑,盯着这边看。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李管事眼睛一瞪,额头瞬间冒了汗:“哟,大姑娘!您怎的跑这儿来了?”
少女没搭理他,小跑着就进了花房,那桃粉色的大袖子,飘在身后宛如俏皮的蝶翼。
她欢快地跑来,驻足在魏如青面前。
“姐姐,你好聪明呀!”
对方眼神真挚,魏如青倏尔脸热了。她长这么大,一向恭顺少言,有时候便显得呆呆的。
从未有人夸她聪明,连小姑姑也不曾,连余婆婆也不曾。
“大姑娘谬赞了。这花……”
少女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小白牙:“没有就没有吧,名贵不名贵的,我也欣赏不来。姐姐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啊,不如到我院儿里来,帮我种些我喜欢的花草。”
魏如青心头大安:“好啊,大姑娘喜欢什么花?”
少女掰起手指头,歪着脑袋数:“鸢尾花,碧桃啊,栀子啊,芍药啊……我最喜欢迎春花了,可惜这时节没有。”
她说的都是些普通花卉,还都比较好养活,可半点都凸显不了身份。
魏如青:“行,那我挑个时候抱几盆去大姑娘那儿。”
“别别别!”少女飞快摆手,“别用盆儿,我就喜欢直接栽在泥巴地里。”
魏如青:“好,那我带上工具和花苗去。”
少女开心得脚尖一垫一垫的,笑嘻嘻地搓起了手:“明儿就来!”
魏如青看了眼李管事。
李管事早换了副低眉顺眼的样儿,笑着说:“大姑娘叫你去,你就去呗。”
魏如青点点头。
少女冲她笑着,小脸儿上两个浅浅梨涡乖巧极了。
正感慨着,外头传来两个婆子的喊声:“大姑娘!大姑娘你跑哪儿去了!”
“哎哟,可摔死我了。”
“我这老腿儿追不上呀。”
少女吐了吐舌头,抱着魏如青的手臂摇了摇:“姐姐记得,明儿千万来找我。”
说完话就一阵风似的跑不见了。
众人目送那粉嫩的小蝴蝶跑远,半晌都没收不回眼神。
良久,李管事瞄了魏如青一眼,半酸不酸地道:“魏娘子这运道可是年初一抢到了头香,这眨眼就攀上大姑娘的高枝了呢。”
有大姑娘掺合一脚,李管事哪里敢拖沓,当天晚上就硬把事情查了个清楚。
原来是有两个本事平平的小花奴,怕被魏如青抢了饭碗,便合起伙来使了这么个害人的法子。
两人互相作证不曾碰过那“烈火骄阳”,故而一开始并没有被揪出来。
为了给大姑娘交代,李管事可谓是雷厉风行,当天就上报了总管,将这两人赶出府去了。
……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不过编了几个草蜻蜓,就到了就寝的时候了。
维桢院。
“姑娘,再不睡天都要亮了!”莲儿打着哈欠,催了第三遍。
床上抱着枕头打滚的少女,却哪里有半点睡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兴奋。
“我今儿见到一个姐姐,好聪明呀。我要是像她一样聪明,就再也不怕先生了。”
莲儿:“知道啦,您都说好多遍了。”
不耐烦起来,“您也真是的,一趟跑到花房去,追得两个妈妈丢了半条命。”
少女撅起嘴:“我闷得慌嘛,每天不是学这个就是学那个,学又学不好,还要挨先生骂。”
莲儿:“您也知道做不好要挨批评,这时候了还不睡,明儿上课打瞌睡,肯定又没好果子吃。”
少女:“嘿,明儿先生有事来不了,早上没课呢。”
莲儿:“可先生留了功课,做不完也是要挨罚的。”
这话听着就不开心,小姑娘悻悻躺回去,又感叹一遍:“我要是跟花房姐姐一样聪明就好了。”
滚到床里边儿,眉眼沮丧下去,嘀咕着,“新来的就得受欺负么。”
她也是新来的,觉得每天都好委屈呢。
……
齐府。
杨啸小心翼翼地敲响书房。不知大人这会儿可气过了,听说今儿晚饭都不曾用。
“进来。”里头传出的声音淡淡的,隐约透露着疲惫。
杨啸推开门,见首尊大人坐在椅子上,不曾挪动过的样子。
“大人,找到了!”
齐靖蓦地掀起眼皮:“找到了?”
杨啸:“那个……您找了十几年的那个人。”
齐靖眼中的光先是一滞,随后一抹凶光闪过。他坐直了身子,问:“躲在何处了?”
杨啸:“闵国公府。”
齐靖按住扶手,站起身。这个消息,足以让他已全然地恢复精神:“找个机会,本尊亲自去闵国公府看看。”
杨啸:“再过十几天,就是闵国公府老夫人七十大寿,请了许多人去,咱们不如趁这个时候去探探。”
齐靖:“大寿?我倒不曾收到请帖。”
杨啸笑:“什么人敢随便给您送请帖啊,陛下疑心大着,他们不要命了才敢巴结您。不过,但凡是您想去的地方,谁也不敢拦不是。”
齐靖喝口冷茶,提笔批文:“那就安排下去,备好厚礼,届时本尊亲自登门贺寿。”
杨啸领命,这就要出去。
“慢着。”
杨啸:“大人还有何吩咐。”
齐靖看了眼窗外,一时倒未开口。外头月色正浓,清清冽冽的光撒了一地。
杨啸:“?”
“院子里光秃秃的,你去找几个花匠来,多种些花。”
杨啸愣了一愣:“大人不是不喜欢花吗?”
首尊大人埋头批文,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杨啸:“……”
话不说二遍,办就对了。
……
次日是个好天气,适宜栽花种草。
魏如青带上种花的工具,如约去了大姑娘的院子,大姑娘指哪儿,她就把花儿种哪儿。
这大姑娘是个有趣的,她来的这一小会儿,不是嚷着想吃外头的糕点,就是闹着要吃冰碗……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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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把身边的人全给支开了。
——然后提起裙子,在魏如青身边蹲下。
倒把魏如青吓了一跳:“大姑娘,这可使不得!”
大姑娘才不管,拿着个铲子一个劲儿松着土:“我就爱干这个!”
魏如青看她动作麻利,一乐:“哦?”
“姐姐你不懂,我在乡下干习惯了,跟这些花这些草一样,离了泥巴活不了!”
这位大姑娘,原是个农家丫头,从小到大田野上小河里跑的,骤然被拘在这一方天地,虽是珍馐美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却难免不得滋味。
魏如青了然:“原来大姑娘喊我来种花,图的是这个。”
少女摇摇手里的小花铲:“不全是。我看姐姐你也是新来的……嗯……咱们这叫什么来着,同……同……”
魏如青:“同病相怜。”
“对!”大姑娘杏脸微红,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没念过书,现在也念不好书,就想说这个来着。”
魏如青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酸楚来。
都是初来乍到,奚落和排挤是必然要面对的。于是,在遇上一个相似境遇的人时,难免会生出一丝亲切感吧。
她安慰道:“慢慢会好起来的。”
少女撅了撅嘴,眸光依然黯淡:“可我只想回去……”
魏如青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道:“那我经常过来,陪姑娘种花。”
“好啊!”
小丫头很好安慰,没一会儿就开了话匣子。许是憋了太久的缘故,叽叽喳喳的,嘴巴就没歇过。
“我以前叫‘阿兰’。他们说,‘阿兰’听着像个小丫鬟,就给我改了名,叫‘淑华’。”
“没人的时候,姐姐叫我‘阿兰’好不好。”
“反正我待不惯。这府里真是怪,好好的茶不喝,要用来漱口,真是糟蹋了。”
“……还有啊,洗个澡盆里竟要洒满花,更是糟蹋了。”
两人蹲在花坛里聊上了。
魏如青倾耳听着,觉着眼前这个勤俭节约的农家小姑娘,跟这侯府还真是格格不入。
她的肤色算不上白,双手略粗糙,身量也略显矮小,说起话来一惊一乍,跳脱得很。
阿兰说着说着,突然“哇”了声:“地龙!好大一只!”
边说着,边把一只软趴趴黏糊糊的地龙从泥巴里拉出来,那好不容易养得白净的手指,被糊得全是泥巴。
魏如青失笑:“一只地龙也能把你逗这么高兴。”
阿兰激动地说:“我前些天抓到一只独角仙,那才好玩儿呢!”
嘟嘟嘴,“可惜母亲突然喊我过去,我只好把它放了。”
魏如青笑道:“花房那边一到晚上就好多萤火虫,姑娘若喜欢,可去瞧瞧。”
阿兰眼睛亮了:“真的吗!我今天晚上就去!”
话音刚落,打院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晚上宫里的张嬷嬷特地过来教授姐姐礼仪,姐姐忘了不成。”
突然穿插进来的声音裹着冷意,将两人吓了一跳。阿兰下意识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把沾满泥巴的手背在后头。
魏如青循声瞧去,见院门口站着位姑娘。
那姑娘一袭鹅黄纱裙,肤白貌美,与大姑娘一般的年纪。她缓缓地走进院子,步子平稳,头上的珠翠不曾有半点摇动,那细长的脖颈也不曾有丝毫弯曲。
端庄而高傲。
只是那眉头紧紧锁着,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挂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闵国公府那位错抱来的二姑娘,原本该是农家女的那位。
魏如青跟着起身,正要屈膝见礼,便又听她道:“好好的裙子沾得全是泥。姐姐院儿里的人呢,怎不劝着。”
她的口吻颇有几分不悦,眼神扫落在魏如青身上,冰凉得很。
8. 第 8 章
二姑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阿兰忙一个跨步跳出花坛,紧张地回答:“我、我把她们支开了,你别怪她们。”
孙君华听得这话,眉头更皱得深,她走入院子,叹气道:“不是我这做妹妹的非要说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祖母的生辰宴眼看着要办了,你若还是没个规矩样儿,届时不光丢了你自己的脸,也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呀。”
阿兰慌慌张张地抖裙子,可裙子上的泥巴沾得紧紧的,早已干巴。她抖了半天,不仅于事无补,还在裙子上糊了两个脏手印。
孙君华看得直皱眉:“好了好了,去把衣裳换了就行,以后这种脏活可别再碰了。”
主动转了话题,脸上带起一丝笑,“我在姐妹那里得了些好吃的糖糕,特地给姐姐送一些尝尝。”
阿兰见丫鬟把食盒拎进屋去,很是不好意思:“妹妹有心啦。”
待丫鬟放下食盒,那二姑娘又说了几句也就转身离去,倒未再有指责。
阿兰目送妹妹离开,直到看不见二姑娘的身影,她才拍拍胸口,大松口气。
“吓死我!”转瞬,她又冲魏如青笑起来,“有糖糕吃嘞,姐姐快来尝尝!”
撒着欢就去找食盒。
魏如青:“……”
好生单纯的性情,招人喜欢,可也令人担心。
魏如青种完了花儿,尝了块糖糕,那些被大姑娘支出去的丫鬟婆子也陆续回来了,叨叨着给大姑娘换干净衣裳。
她收拾了工具,离开了这方小院儿,离开的时候,还听到大姑娘扯着嗓子喊——
“魏姐姐!过些日子我再找你玩儿!”
出院子后,魏如青径直往花房去,刚过了□□,一只手臂伸出来,冷不丁将她拦住。
她连忙停住脚步。
对面站着个小丫鬟,她方才见过的,乃是二姑娘身边拎食盒的那个。
那丫鬟冲她笑了下,皮动肉却不动:“二姑娘有话同你说。”
冲凉亭的方向努努嘴,“还不快过去。”
不远处的凉亭,那清丽的姑娘一袭鹅黄纱裙倚坐围栏,纤纤玉手捏着一柄绢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她身后的葱绿的竹林摇曳着,为美人儿更添了几分颜色。
瞧不出,这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气质实在是出众。
魏如青提着篮子走过去,在亭外行了个礼:“二姑娘有何吩咐?”
孙君华浅浅抬起眼皮,眼底一抹厌恶飞速闪过。开口,直接而冷淡:“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么。”
魏如青:“奴婢不知。”
美人儿起了身,款步姗姗:“我最讨厌溜须拍马,巴结奉承的人。”
这话什么意思,魏如青怎会听不出来:“二姑娘是觉得,奴婢巴结讨好了大姑娘,才有机会去那院子里头做事?”
孙君华:“难道不是?”
魏如青:“二姑娘误会了。昨日花房上下闹了些矛盾,大姑娘碰巧撞见,看奴婢可怜,便出面给奴婢解了围。奴婢无以为报,既然大姑娘说,她那院子里需要一些花草,奴婢自是要紧着大姑娘这边,不敢拖延,隔日就来了。”
孙君华:“哦?”
淡笑了声,“可你若无巴结之意,便该劝着她,莫要贪那一时愉悦,忘了礼仪规矩。他日,若在宾客面前丢了脸,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魏如青低着头,维持着恭敬:“奴婢初来乍到,平日里又远在花房,并不清楚这府中规矩。多谢二姑娘敲打,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孙君华:“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真无辜呢。”
蹙起眉头,口吻冷下三分,“我姐姐心好,那盆‘烈火骄阳’说让就让,实在是单纯无争。我既受姐姐照拂,怎能不尽我所能替她挡灾消难。”
魏如青听出几分不妙。
二姑娘在这府里长大,根基扎得稳固,昨日花房的事儿稍微一查,也就都知道了。自己惹了她不快,只怕以后会没有好日子过的。
果然,二姑娘下一句话便是——
“以后离大姑娘远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
魏如青:“奴婢记住了。”
她应得干脆,可对方似乎还不满意。
“你这种人,不吃点儿苦是不会长记性的。”
二姑娘伸出扇子,漫不经心地指向那烈阳照耀之处,“去,就在那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
魏如青顺着扇子扭头瞧去……临近晌午了,真真是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可除了听从,她又能怎么办,在这国公府里,她谁也得罪不起。
魏如青一言不发地站到那太阳底下,烈阳将她从头晒到了脚。
孙君华眯了眯眼,还算满意她的表现,让丫鬟去点了支香来。不过,一主一仆在那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许是觉得看罚无趣,很快也就走了。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悬在下巴,又滴在地上。五月底的天儿已热了起来,魏如青心头却有些凉飕飕的。
这位二姑娘,究竟是真如她话里所说,一切是为了大姑娘着想,还是……
还是绝不允许有人站到大姑娘身边,对她来了一手杀鸡儆猴。
魏如青站在烈阳下头,很难不引人注意。府里的丫鬟下人三三两两地从附近路过,好奇地看她,议论她。
自己不过是刚得了大姑娘的眼,当天就被罚站在这里,这府中上下看在眼里,还会有什么人敢亲近大姑娘呢。
这深宅后院的尔虞我诈,她委实是掺和不起,还是避开为好。
魏如青在原地一站半个时辰,晒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渐渐的连汗也不怎么发得出来。
临近晌午,阳光越来越烈。她想喝水,嗓子干得快冒烟儿了。
心头正叫着难受,一竹筒水突然地撞入眼帘。她迷茫地抬起头,顺着端水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张男子的脸。
“佟护卫长?”
面前的男人三十出头模样,略黑,方脸,蓄着短须,护卫打扮。
魏如青见过他,他是府里的护卫长,姓佟。前些日,他到花房突查,见太平缸里缺了水,一怒之下把李管事训得跟条狗似的。
许是对花房的防火相当不满,他心里不爽,走的时候大步流星的,竟一脚踩上魏如青刚栽的花苗。
魏如青当场暴怒,骂出句“你没长眼睛啊”!
那护卫长到底理亏,又不好和个女人动怒,皱了皱眉也就走了。
眼下,佟向荣把水筒朝她面前又送几分,笑了下:“愣着干什么,这就当是赔你的花苗。”
魏如青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对方竟然记住了自己。
她那时之所以脱口就骂,是因为刚和别人争执过配土的问题,心里也正不痛快。
事后她才知道,这位佟护卫长功夫很是了得,乃是闵国公亲自请来护卫宅院的。
虽他是个爱笑的,可右眉处一块陈年刀疤总显出几分凶悍,使他看起来不好亲近。府里上下都敬着他,哪怕心高气傲如二姑娘,也不敢对他耍脾气。
于是,眼下要说什么人敢给魏如青送水,也就他佟向荣敢了。
这缘分也忒奇怪了。
佟向荣:“二姑娘向来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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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罚下人是常有的事儿。近日她又心情不好,你恰触了她的霉头,被罚也不奇怪。”
魏如青感激不尽,接过他的水,咕噜饮了个底朝天:“多谢佟护卫长。”
说话的嗓子已是干哑。
佟向荣:“举手之劳。”笑笑,“你若晒晕在这儿,回头又是我们护卫的事,还得把你扛回去。”
魏如青:“……我一定坚持住,不倒下。”
“那最好。”他接回竹筒,“咱们两清了,回头不许再说我踩了你的花苗。”
魏如青抿唇笑笑:“嗯。”
对方还赶着巡逻,没再与她多说什么。魏如青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林木小道上。
香燃了好久才尽,等魏如青提着那沉甸甸的工具走回花房,人已疲惫得不像样。
第二天,她就病倒了。风邪入侵,一连烧了两日。
她被二姑娘罚站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自然也传到花房来,就为这两日休息,李管事冲她翻了几回白眼。
好在大姑娘来看过她,李管事那白眼没好翻得太明显。
大姑娘来的时候,魏如青正昏睡着,于是阿兰就这么等在旁边。
她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张紧张的脸。
“呀,姐姐终于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皱紧眉头。
少女抓着她的手,满眼担忧:“听说姐姐病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魏如青茫茫然坐起来:“大姑娘跑我这里来,不怕回头又被责怪?”
阿兰:“嗐,责怪就责怪吧,姐姐身子要紧。喏,我请大夫做了药丸子,对你的症。”
魏如青见她眼圈红红,分明是哭过的模样,可到底忍住不曾多言。
“多谢姑娘关心了。”
阿兰鼻尖酸涩,不高兴地道:“君华也真是的,你不就是陪我玩了一下嘛,她就罚你站。姐姐不必言谢,原就是我连累了你,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是,大家对你寄予了厚望,是为你好,才严格了些。”
阿兰撇着嘴巴,好生委屈。
其实,这根本不是玩了一下的问题,这背后的形势大姑娘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魏如青并不想介入,自然不会点破,揉揉胀痛的额角,淡淡道:“姑娘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阿兰却捏着她的手不肯放:“这个药你一定要好好吃,很有效果的!我上次生病就是吃的这个。”
“嗯,我会好好养病的。”
“还有啊,我跟管事儿的说了,让你多休息几天。”
大姑娘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催促:“姑娘,咱们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可就让先生等了。”
阿兰嘟囔着站起身,痛苦地嘀咕:“又要练琴,我就是手笨练不好嘛……”
魏如青目送她走。
“唉……”屋里响起一声叹,隔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叹出的声儿。
她卧病床榻,这么多同僚,无一人嘘寒问暖。昨日起床找水喝,倒是听到同僚背地笑话——
“还以为她巴结上大姑娘了呢,呵,反倒是得罪了二姑娘,这不闹笑话么。”
“嗐,咱们可不能学她,老老实实刨土吧。”
“以后可得离她远点儿,仔细倒了霉。”
同僚落井下石,倒是大姑娘,明明乱跑要被责备,还专程看她。
魏如青看了眼放在床头的药丸子,再次暗叹了声。人心都是肉长的,很难不有所触动。
魏如青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愿她冬至阳生春又来,以后都是好日子。
9. 第 9 章
虽说大姑娘打过招呼了,但李管事也不过是多给魏如青半天的休息。当然,她自己也并不想多休息,刚退了烧便又带着斗笠在太阳底下打理花草。
打出了罚站那事儿,她的处境更不妙了。
往常时不时与她聊上几句的同僚,接下来几日是半句也不曾与她搭话。
都道她攀上了大姑娘。
可也都知道,她得罪了二姑娘。
“惹上大姑娘无妨,可要惹上二姑娘,那可就完蛋了。”
“就是。”
“二姑娘眼里可从来揉不得沙子。”
——花奴之间都这么说。
当初那盆“烈火骄阳”若当真要二选一送,多半也是送到二姑娘那里。谁叫二姑娘在这府里根基稳固,想要捏死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们都怕二姑娘捏魏如青的时候,顺带把自己捏死。
魏如青只想好好种花,不想掺和两位姑娘的暗斗,可想不想掺和却不是她说了算,日子竟越发不好过了。
这天夜里,魏如青收好刚领的月银,坐在窗边发起了呆。
夜空挂着一弯峨眉月,月光惨惨,连白色的石子路也照不亮。
她不知不觉地皱了眉。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原以为好好干就会有奔头,可不过是被纠纷波及,竟再没了安生日子。
罢,惹不起,躲得起,既然在这儿过得不舒服,只管走就是了,京城这么大,凭她的本事自会有去处的。
纷纷扰扰与她何干,魏如青很果断地做了这个决定。
她不是奴籍,来去自如,说一声也就潇洒走了。
次日一早,天像破了窟窿似的,下起了大雨。
魏如青本想找李管事请辞,转瞬却又想起花园里几株刚栽的花经不得暴雨,索性拿着油布先遮花去。
到了地方一看,花苗果然已经被雨砸得偏三倒四,她连忙铺开油布。
好了,苗护住了,现在可以一身轻松地去请辞了。
轻盈的脚步走过泥泞的小路,魏如青蓦地脚步一顿——若有若无的哭声伴着雨声飘进她的耳朵里。
谁在哭?
哭得凄凄惨惨,委屈极了似的,惹得人心头跟着一阵儿酸。魏如青打着伞寻了一圈,在爬满藤草的旧亭子里找见一抹桃粉的身影。
“大姑娘?”
阿兰蜷缩在亭子一角,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听到声音她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像只落水的猫儿。
魏如青略吃一惊:“这么大的雨,大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阿兰吸吸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字也记不住,写也写不对……绣的兰花像韭菜……调的熏香呛死人……我也想要大家满意,可是……”
听起来,许是受了什么苛责。
魏如青被她哭得跟着心酸。
大姑娘过得如何,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既然要走了,有些话也就不怕说出口。
她收了伞,在阿兰对面蹲下:“是他们欠你,又不是你欠他们,便是任性一点又有何妨。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何必管他们满不满意。”
阿兰沉在自己的伤心,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我要是像姐姐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听见他们私底下说,我笨得猪一样。”
魏如青掏出手绢,帮她擦去脸上的水和泪:“别听他们胡说。只是时间太赶,你顾不过来罢了,每天学那么多东西,换个聪明人来也一样吃不消。”
阿兰撇撇嘴,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替自己擦去眼泪。
这样的安慰,就像风吹动麦浪,像大树下的阴凉,像夜里阿娘轻摇的蒲扇。
久违了。
她盯着魏如青,眼珠子一动不动。突然,她伸出手,一把将对方的手腕牢牢握住。
“魏姐姐,你别种花了,你到我院子里来好不好?”
魏如青怔愣住。
阿兰紧紧抓着她,眼里充满期许:“在我的院子里,在我的眼皮底下,肯定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的。你就当来陪我好不好……姐姐!”
亭子外雨声不住,哗啦啦下着,淡墨色的天边滚着不安的雷。
魏如青看着她,这个十五六岁,委屈无助的小丫头。
恍惚间,她想起同样十五六岁的自己——
“你妹妹的药煎了吗,就在那儿弄花。一天到晚的,尽让人不省心。”
“叫你帮我抄书,你抄的什么玩意儿,夫子看到铁定又要骂我。”
“洗个碗怎么又把碗摔坏了,真是指望不上你!”
“今儿谁犯错了,谁不许吃晚饭。”
她时常饿着肚子入睡,可她也永远都是做得最多的那个。也许,她并没有做得那么不好,可这样的数落却如影随形,让她以为,自己就是那么的差。
她能理解阿兰的处境,并且感同身受。
也许,这个小丫头并没有做得那么不好,却承受了太多的批评。
蓦地,魏如青感觉胸腔里似有一根针扎下去,缓慢地疼了起来。
可是,这与她何干。
与彦儿三年的母子之情,她尚且能够能快刀斩断,如今,又怎么能因为感同身受,而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惹一身麻烦。
她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摸摸阿兰的脑袋:“不着急,慢慢来,总会学好的。有人不想要你好,你就偏偏要过得好,这样才对呀。”
阿兰迷茫地摇头:“谁啊?谁不想要我好呀?姐姐我听不懂,我只想要你来陪我。”
魏如青扯了下嘴角,终究没有挑明。
阿兰还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又着急地求一遍:“姐姐,你那么聪明,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你要是喜欢种花,还是可以种的呀。我让母亲给你发两份儿工钱,我……我的好东西都跟你分享……对了,那日闲聊,姐姐不是说以后想自己开个花圃吗,等我有了能力,我帮你!”
魏如青看着那张哭得可怜巴巴的脸,那清澈的眼睛里,海一般满的祈求。
她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博一个捷径,还是为了阿兰身上那个曾经的自己——
而点了下头。
阿兰兴奋地抱着她跳起来,她才恍然回神,自己竟然……答应了。
昨晚明明打定主意要走的,连离开之后去哪里谋生都已有了计较。
阿兰在笑,她在皱眉。
深宅大院水深,一脚踩进来,或可一飞冲天,又或许,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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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知道。
魏如青不喜欢冒险。
“姐姐,我太高兴了!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可见阿兰高兴得两眼直放光,她又说不出反悔的话。
雨,渐渐小了。
魏如青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带来难以言说的感觉。忐忑、兴奋,又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刺激,仿佛就要披甲一战了般。
落子无悔。
当然,去大姑娘的院子,还得蒋夫人点头才行。
大姑娘一点儿不想耽搁,立刻就去找她母亲说这事儿。这天下午,蒋夫人就将魏如青喊去问话。
可打魏如青进了屋,足足半盏茶时,无人搭理。
蒋夫人微垂眼眸,闭目养神,保养得当的玉手慢悠悠地盘着珠子,半晌都未开口。
屋外还下着小雨,屋檐一声声地滴着水,静默间,那滴水声听得格外清晰。
这位蒋夫人,估计不大喜欢她。
想来,前几日二姑娘罚她站的事,已经入了蒋夫人的耳朵,蒋夫人对她的印象自然不会好。
只要对方不同意,魏如青便可以离开闵国公府,另寻自在,倒也不必愧疚失信于大姑娘了。
“母亲……”阿兰站在旁边,实在是按捺不住,摇起了蒋夫人的胳膊。
蒋氏这才掀起眼皮,轻拍女儿的手:“急什么,为娘总得先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个沉不住气的,定然留不得。”
阿兰可等不下去了:“魏姐姐当然是极好的,女儿喜欢她!母亲不是说,我喜欢什么就给我什么吗,我就要魏姐姐!”
蒋氏笑着:“好好好,难得你开口提要求,娘自然当这是第一要紧事。只不过啊,身边伺候的人可不能随便,若留下了只会溜须拍马的……”
扭头看向魏如青,嘴角的笑压下去。又将她打量一遍,方对她道,“别的先不说,单凭你丈夫涉及宁王谋反一案,这府里原本就不该容你。”
看来,短短两个时辰,蒋夫人就已将她查了一遍。不过,时间不充裕,定然只查到周诺,没查到齐靖,不然,蒋夫人必定不会这么坐得住。
魏如青淡淡应道:“若夫人觉得奴婢不该留,奴婢离开便是了。”
“魏姐姐!”阿兰急得想上来捂她的嘴。
魏如青:“只是,奴婢走之前还想多说两句——夫人,大姑娘耽误了启蒙,学东西自然要慢许多。她执意要奴婢陪下留她,不过是因为奴婢懂她,愿意与她聊一些她喜欢听的东西,她和奴婢处着开心罢了……若夫人能给予大姑娘更多的包容,她又何必吵着非要奴婢去陪她呢。”
话落,听得一声响,蒋夫人将那佛珠拍在桌上,震得“哐当”一声:“放肆!一个下人,还敢教主子做事!”
魏如青面不改色:“夫人何必动怒,左右奴婢也是要走的人。奴婢在这里呆得不舒服,尚且可以一走了之,大姑娘呆不舒服,却是无处可逃。夫人若执意不做改变,以过高的要求去逼迫大姑娘,恐到头来伤了母女情分。”
这话说得比前一段更重,阿兰急得一个劲儿扯蒋夫人的袖子。
蒋夫人被扯得肩膀直晃,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魏如青,紧绷着的嘴角,几乎下一刻就要骂出一个“滚”字。
10. 第 10 章
完了,娘要发大火!阿兰心凉半截儿,急得想哭。
“好啊,很好!”
蒋夫人没骂出“滚”字,反倒嘴角倏尔放松,转瞬之间,脸上挂起了笑。
“咱们二姑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看,魏娘子并不像是个爱巴结攀附的人。”
她说着,拍拍阿兰的手,恢复了惯来的慈眉善目,“淑华莫急,为娘不过是想试试她。你既那么喜欢,那就留她下来吧。”
阿兰惊喜地张大嘴,看看母亲又看看魏姐姐,蓦地傻笑起来。
蒋夫人的目光又落到魏如青身上,“宁王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既未涉案,府里也不是不能留你。魏娘子,你非奴籍,是个洒脱的,种花颇有本事,想是到了哪里都能混得好。如今是我儿求着要你,你可愿留下?”
魏如青皱了皱眉,闭嘴没有答话。
“魏姐姐,答应啊!”阿兰急得喊。
蒋夫人:“就依咱们大姑娘说的,给你发两份儿月银,你若喜欢种花,还可以接着种。”
魏如青这才勾起一丝笑:“承蒙大姑娘厚爱,那奴婢且先留下吧。等大姑娘腻了,奴婢再走。”
阿兰开心坏了,当场跳过来抱她的胳膊:“怎么会腻呢,我要姐姐一直陪着我的!”
魏如青笑笑。
打一进门,她就看出来了——蒋夫人在试她。
若她表现得想要留下,那今儿就必然留不下。落子无悔,既然方才答应了大姑娘,那她就不会趁机离府。
所以,她以退为进。
从今以后,她就呆在阿兰身边,陪着这个小姑娘一起成长。保护她,改变她,要一直看着她亮如繁星,美如朝阳。
至于她自己——疾风知劲草,搏一搏,也许会有别样前途。
蒋夫人了了这桩事,见女儿前所未有的开心,便也跟着开心,只是临走之前,她停步在魏如青面前。
“有一句话,我得提醒在先。”
魏如青:“夫人请说。”
“少惹事,别冒尖儿,否则,单凭你是逆犯家属,就足够有心人做文章。”
不必提醒,魏如青也是知道的。
当天,她就搬到大姑娘那边去了。
她的东西不多,总不过两个包袱,跑一趟也就搬完。
花房上下,无不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什么时候这种好事儿才能落到自己头上啊。
维桢院的侧间很快就被收拾出来,给魏如青一个人住。从今以后,不光大姑娘的衣食住行需她上心,那院儿里的花草也该她负责。
毕竟拿了两份儿工钱,这活也不轻松呢。
这维桢院儿里,原本有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伺候,她来之后便调走了一个婆子。
剩下的一个丫鬟叫莲儿,一个婆子唤作方妈妈,都是从蒋夫人院儿里出来的,老实本分,夫人对大姑娘有怎样的期许,她们就对大姑娘有怎样的期许。
魏如青刚来小半天,就听她们挑了大姑娘七八处不对。
怪不得今早上阿兰哭得那么伤心,这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忙碌一天,总算收拾妥当。晚上,魏如青和阿兰说了许久话,哄她入了睡,方才回了自己的屋。
亥时末了。
天上又落起了雨,四下归于平静,只闻风声雨声。
她四下看看,确认除了莲儿守夜,院儿里没有别人,轻轻地关好门窗,打开了包袱。包袱里放着一个布包,解开,里头放着一块灵牌。
她将灵牌摆上桌,点了三支香。
魏如青眼眸微垂,眉头微蹙着,周身的气息是低沉的。
今儿是周诺的七七。
“七日一忌,一忌散一魄,四十九日而七魄散。周诺,你在地下不要怪我。”
魏如青站在灵牌前,看着那香上燃烧的小红点忽明忽暗。
她欺骗了周诺,心里头有一丝愧疚,但不后悔。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点香了。夫君,我愿你将来投个好胎,来世尽享荣华富贵。”
点罢这三支香,与周诺的今生之缘就算彻底了断。
魏如青在灵牌前站了好久,双眼微微的泛着红,直到香燃尽了,她才动弹了下。
接着,她又点了一支香。
祭完了周诺,现在该理一理她的事了。
魏如青撩起衣袖,毫不犹豫地将那燃烧着的香除在手臂上,灼烧的痛苦瞬间令她满头大汗。
她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今日选择留下,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心软。
前程,何处不能博呢。
她发过誓,要足够清醒。可今日的选择,却有七分的感情用事。
落子无悔,但没有守好底线,便应该受一点惩罚。日后再有心软,当如今夜这般,长长教训。
次日一早,外头是个好天气,一大早鸟儿便在枝头唱。
阿兰正是长身子的年纪,睡不够,眼睛都睁不开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赶着去给长辈请安。
一个头发梳了一盏茶时,一套衣裳穿了一盏茶时,搽脂抹粉又抹了一盏茶时,力求精致妥当,要十足的像个贵女。
“啊啊啊——不要捏我的脸了,方妈妈!”
方妈妈忙得一脑袋汗:“我的姑娘嘞,这是帮你清醒清醒。天儿热,早些去也好少晒太阳,您看看这脸蛋儿,好不容易才养白的。”
阿兰可怜巴巴地嘟着嘴,不敢反驳。
这边打扮好,另一边,莲儿已经摆完早饭了。
“姑娘,今儿是莲子清粥配藕糕,小菜一碟,水晶小包子两个。姑娘吃的时候,切记小口,免得又流了汁水,滴在衣服上。”
阿兰打着哈欠坐下,眼皮依然还在打架:“哦。”
莲儿:“要小口小口地吃,不可以鼓腮帮的……姑娘!还不赶紧吃,可就又要饿肚子了。”
阿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听话地小口吃起早饭。可水晶包子刚吃了一个,方妈妈便催着她快去请安,说一会儿还要上课,让先生等着会很失礼的。
魏如青刚来,正在学着伺候,便只跟在一旁看。
看完阿兰这一早上遭的罪,她更能明白小姑娘的崩溃了。每天睁开眼就是规矩,连口饭都吃不舒服,委实是憋屈。
陪着去请安的是丫鬟莲儿,方妈妈留下打扫,魏如青见院子里还空着泥巴地,则提上篮子去花房那边选些花苗。
大暑刚过,一大早的便热得很。她本想着快去快回,谁知出了院子还没走几步——
“哟,那不是魏娘子么。”
她循声回头,见一主一仆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不是别人,正是二姑娘和她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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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走来的方向,两人应是刚请安回来。不得不说,这二姑娘的规矩可真是好,那么早就去请安了,肯定怪惹长辈喜欢的。
喊住她的是二姑娘的丫鬟,名唤春香。她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人瞧着水灵灵的,可此刻那双大眼睛里,却透着满满的鄙夷。
魏如青屈膝行礼:“见过二姑娘。”
孙君华轻移莲步,手里慢悠悠地摇着绢扇。
“到底还是叫你巴结上来了。好一招以退为进,竟连我母亲都骗过去了。”
魏如青:“奴婢不知二姑娘什么意思。”
孙君华红|唇微勾,隔她三步之遥处立定了脚步:“我能有什么意思,人往高处走,谁还没有一点野心。我只是想告诫你,莫看我姐姐单纯就打她的主意。”
魏如青笑了笑:“大姑娘确实单纯,连二姑娘这么明显的贬低和打压,都看不出来呢。”
孙君华脸色微变。
春香则当场发了火:“你什么意思!”
魏如青:“听其言,观其行。二姑娘口口声声为大姑娘好,可您若真是为大姑娘着想,当初惩罚我的时候,便该护着大姑娘的颜面,在那院儿里罚我就是,而不是在半路将我截住,让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受罚。”
她的口吻不卑不亢,头埋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卑微,也不显得无礼。
“您不过是要所有人都看到,谁敢亲近大姑娘,谁就这个下场。”
孙君华暗沉了脸色:“好个血口喷人,竟扯得出这番歪理来!”
呵,这点顶撞算什么,若非蒋夫人警告过她少惹事少冒尖儿,她还能点出更多难听的事儿来。
魏如青也不想这么张牙舞爪的,上来就与二姑娘交恶。可如今她和大姑娘阿兰是一条船上的,阿兰立不起来,若她再摆着一脸好欺负的样子,只会叫对方越发猖狂。
她受了这么多年欺负,越发明白一个道理——不反击,那些欺负你的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魏如青淡淡一笑:“是不是歪理,二姑娘心头清楚。若二姑娘觉得奴婢说得不对,大可到夫人面前再告奴婢一回。奴婢巴不得夫人喊奴婢过去问话,如此也好当面论一论对错。”
孙君华那摇得妙曼的绢扇一时摇不动了,她银牙微咬。
“你放肆!”
魏如青:“二姑娘是又想罚奴婢了么,不知这次您想怎么罚。奴婢确实放肆了些,这次也一定乖乖认罚。”
孙君华死死地瞪着她,一时语塞。
这个魏娘子,面相柔和,眸中含水,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温婉味道,竟瞧不出来,脾气这么的硬!
半晌,她生生压下火气:“魏娘子可是大姑娘院儿里的人,哪里轮得到我来罚。”
冷冷一笑,“罢了,我也是糊涂,没得与你一个做丫鬟的掰扯什么。”
话落,抬起她高傲的下巴,提步往前去了。
春香则冲魏如青翻了个白眼:“一大早就撞见你,简直晦气,哼!”
小跑着跟上主子,肩膀在她身上不客气地撞过去。
“嘶——”
昨晚自己烫的伤被撞了个精准,瞬间疼得她心抽抽。
魏如青也觉得晦气极了。今日算是彻底的惹了二姑娘,日后会面临什么狂风暴雨还不好说。
总之,她做好准备了。
11. 第 11 章
一直等主仆二人走远,魏如青才顺着同一条路去花房。
花房那帮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到底该讨好着,还是踩几脚……索性一个个的避她不及。
这倒方便了魏如青,想拿什么花苗就拿什么花苗,做好登记就是了。
等取了花苗回来,大姑娘也请安回来了,正跟着先生背诗习字。
魏如青就在院子那里头,把带回来的花苗一一种下。做完这些,那头课也讲完了,方妈妈前脚送先生出去,阿兰后脚就冲到院子里来,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闷死我了!”她叉腰抱怨着,“咦,姐姐种的什么苗呀?”
魏如青洗着手:“芍药呀,姑娘先前不是说喜欢芍药么。”
阿兰撇撇嘴,却不见高兴,反倒唉叹了声:“今儿先生教了一首芍药的诗,我背了好多遍才背下来。先生不满意,还让我抄写十遍……”
瞬间就不喜欢芍药了,两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对了,姐姐会写字么?”
魏如青:“会啊。”
瞬间,手就被阿兰握住了。对面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姐姐救我!”
魏如青:“……”
魏如青也没念过书,不过出阁前跟着哥哥学了一些。当然,哥哥也不是真的想教她,纯粹指望她帮自己完成课业。
她学得快,替她那贪玩的兄长省了不少事儿呢。
后来,她嫁了齐靖,齐靖闲暇时会教她一些字句。她则会帮着做些摘抄,于是字越练越好,书也越读越通,竟像是正儿八经念过几天书的。
阿兰一听她会写字,忙不迭拉着她回屋。
屋里,莲儿正收拾笔墨。
“莲儿姐姐快别收拾了!魏姐姐要教我写字,以后啊,先生讲课的时候,就换成魏姐姐陪我吧。”
莲儿手一抖,掉下一支笔:“啊?可是……”
阿兰:“魏姐姐识字,还是魏姐姐合适。”说着,就把笔塞进魏如青手里。
魏如青看着那桌上放着的诗,没忍住皱了下眉。
这府里上下对大姑娘的要求未免太高,这么复杂的诗,这么复杂的字,她能完成得好就怪了。
如此频繁地打击大姑娘,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是二姑娘的手笔,总不能是闵国公夫妇干的。
可难归难,学还是要学的,否则岂不叫人笑话拈轻怕重。实在不行魏如青就手把手地教,教到她会为止。
莲儿咬咬嘴皮子,出了屋去。
方妈妈正喂着笼子里的鸟,瞟她一眼,便眉头一皱:“哟,谁惹你了,那嘴撅得都能犁地了。”
莲儿不高不兴:“没什么。”
方妈妈一把岁数了,自是一眼看穿:“没得姑娘的宠,心里不舒服了吧。”
莲儿垮着脸走到方妈妈旁边,不痛快道:“方妈妈,你说,咱们过来伺候大姑娘到底有没有盼头啊。若姑娘倚重咱们,这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差事,可都这么久了,姑娘还是不亲咱们……如今又突然来了个魏娘子,你瞧,姑娘就彻底不要我了呢。”
方妈妈轻拍她的肩膀,笑道:“你呀,把你该干的干好,姑娘自会看在眼里的。”
莲儿:“同我玩得好的姐妹,一个去大郎君院儿里做了贴身丫鬟,一个哄得太夫人喜欢,挤到太夫人院儿里去了,就我混得不好……好不容易挤进了夫人院儿里伺候,却又被送到这里来。”
方妈妈:“也是,你还年轻,前程要紧,不像我个老太婆,过一天算一天的。不过我可提醒你,她是姑娘求了夫人要进来的人,你可别犯浑,非要跟她不对付。”
莲儿回头看了眼,目光穿过窗户,看见魏娘子正手把手教姑娘写字,大姑娘傻乐得合不拢嘴。
她不高不兴地“哦”了声。
屋里。
“你看这个勾,手腕这么一提,笔锋出来就很漂亮。”
“真的耶!姐姐好厉害!”阿兰一下子来了信心,“我试试!”
阿兰也并非真正愚笨的人,多练几遍还真就把这几个字写好看了。
“这也没那么难啊,可为什么我先前就是学不会。”
魏如青:“相信自己能做好,就一定能做好。”
阿兰似懂非懂地点头:“嗯!”
阿兰喜欢听夸奖,而魏如青从不吝啬她的夸奖,从此以后,不管上什么课,诗词、礼仪、插花、茶艺、女红、琴艺……阿兰都要她陪着。
魏如青学得快,课后还能再帮阿兰温习,以至于每天都要听很多遍“姐姐你好聪明”。
老夫人的七十大寿一天天临近,阿兰赶在大寿的前一天,才终于将寿桃帕子绣完。
成品不算精美,但是诚心之作,大有进步的。
大姑娘不光进步很大,人也比之前看着大方了,少了许多小家子气。蒋夫人很满意,连带着对魏如青也有了些许改观。
寿宴的前一天晚上,魏如青早早睡下。明儿是个大日子,她肯定有得忙,得养足精神才行。
可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被子。
她陡然惊醒,抬起一脚就使劲儿踹了过去。
听得“哎哟”一声。
阿兰的声音?
魏如青连忙吹燃了火折子:“姑娘?”
地上坐着个小姑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小脸儿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
阿兰没吭声,只管手脚并用地往她床上爬。
魏如青眼睁睁看着她爬上来,惊魂未定:“你做什么?”
阿兰:“我怕!”
声音里夹着一丝焦虑。
“明天就要见人了,我紧张得睡不着……”
魏如青由得她爬上|床,硬挤在她旁边蜷缩着躺了下去。
她轻轻地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头:“你在自己家见客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阿兰:“我就是紧张嘛!”
盖上火折子,屋里又恢复了黑暗,魏如青噗嗤笑了声:“明儿谁要是埋汰你,你就跑到他床边上装鬼,吓他!”
“姐姐!”阿兰懊恼得使劲儿拱她,“你怎么还取笑我呢。”
“我的天,你可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有那么像鬼吗?”
“太像了。”
阿兰:“……”
魏如青笑了声:“好啦,睡觉!明儿我陪着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阿兰抱紧她的胳膊,乖乖躺好:“嗯,我今晚就在这儿睡。明天姐姐可要帮我。”
魏如青:“放心吧。”
不过是简单的两句话,就安抚住了阿兰。小丫头似乎格外的信任她,靠着她很快就睡着了。
可魏如青忽然没了瞌睡。
明儿是个重要的日子,宾客上门不止贺寿,还会留意着大姑娘。而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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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不得大姑娘好,又怎会让她明天顺顺利利。
咬人的狗不叫,这半个月来,二姑娘未免太安静了。
……
“啊!这衣裳怎么脏成这样了呀!”
一大早的,果然出了状况。
莲儿扒拉着衣裳,眼睛都急成了斗鸡眼儿:“坏了,难道是被耗子爬过……这、这还怎么穿嘛!”
昨晚上裙子还好好的,放在衣桁上备用。今儿早上一看,那裙子上竟多了好几处脏印子。衣裳是浅浅的粉色,可一点儿脏都藏不住,根本就不能穿了。
阿兰本就紧张,这下快急哭了:“怎么办啊!”
这套衣裳,蒋夫人提前了两个月叫人裁制,前后修改了两次,特地绣的是并蒂莲,有特殊的寓意。
二姑娘那套是一样的。两姐妹今日的装扮,差别只在于首饰和鞋子。若大姑娘换了别的衣裳穿,甭管怎么解释,都会使人觉得大姑娘没规矩,心眼儿多。
洗已经来不及了,偏长辈院儿里已派人来催,说老夫人那边老姐妹来得早,已经聊上了,让姑娘快些收拾好去见长辈。
阿兰一紧张,把喝下去的粥水都全吐出来了。
“姐姐,我肚子好难受啊。”小姑娘全没了主意,捂着肚子缩在椅子上。
魏如青提起衣裙,看着那上头难以洗净的污垢,眉头皱紧。她早就猜到有人可能在今日给大姑娘使绊子,但委实没想到,对方手下得这么快。
这脏污不像是耗子爬出来的,但现在并不是较真的时候。
她短暂地思考片刻,胸口一提,突然开口:“你信我吗?”
阿兰茫然地点头:“信啊,我最信姐姐了!”
魏如青:“那就先把衣裳穿上。”
阿兰:“可是它这么脏。”
魏如青:“莲儿,你去院子里点上三炷香。”
莲儿:“啊?”
方妈妈推着莲儿出门:“哎呀,叫你点香就点香,愣着干什么。”依魏如青的话,赶紧帮阿兰穿衣裳。
临到要出门,老夫人那边又来人催了一次,说二姑娘都已经到了,大姑娘再不去可就太失礼了。
前头的热闹声已隐约传到了后院儿,今日来了好多人呢。
阿兰紧张地捏着魏如青的手,一起走出院儿门,许是忐忑的缘故,先前学得好好的金莲步,竟又走得怪怪的。
魏如青拍拍她的手:“出了院门,我就不能随便开口了,万事都得靠你自己。我方才教的话,姑娘可都记住了?”
阿兰紧张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魏如青:“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想要日后不被欺负,今儿就给他们看看好。”
阿兰紧张得打嗝。
魏如青:“你若表现不好,夫人恼了,说不准可就赶我走了。”
阿兰被戳到要害,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嗯!”
憋了两口气,很快不打嗝了。
两人走到老夫人院儿门口,还没进门,里头的谈笑声已飘入耳朵。
阿兰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主动放开魏如青的手,抬首挺胸走进去。
进了屋子,举手投足间无任何错漏。只是,那屋里十几双眼睛看着她,先是一愣,接着交头接耳起来。
倒是奇了,出来见宾客,裙子竟脏得不像样,这成何体统。
乡野间长大的丫头,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
12. 第 12 章
屋里十几双眼睛,在大姑娘和二姑娘中间来回转。
这对比未免惨烈了些。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就来了,一个却是仪态万端,举止娴雅。
大姑娘像是没看到大伙异样的眼神,进屋之后,便跪下磕头:“孙女给祖母请安,祝愿祖母松柏之茂,岁岁长青。”
老夫人与蒋氏皆微变了脸色。
蒋氏冲她招手,柔声问:“淑华呀,你可是不仔细摔了一跤?可要千万小心,昨儿下过雨,连我都险些滑一跤呢。”
阿兰摇摇头:“多谢母亲关心。女儿没有摔跤。”
蒋夫人愣了一愣。
这都帮她找好了台阶,这傻孩子,怎的不知顺着下来。
阿兰:“今儿是祖母七十大寿,按乡下的习俗,是要拜天地神的。女儿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点了香,上拜天下叩地,求天地神佛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老夫人笑呵呵地抬抬手:“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快起来,我的乖孙女儿。”
阿兰方起了身,理理裙摆,面露几分尴尬:“为示诚心,拜天地的时候不能用垫子,裙子就被我……”
这番解释的话出口,众人了然,原来并非不够看重祖母寿宴,而是过于看重,才会把裙子弄成这样。
老夫人展了笑颜,正要开口再夸两声,却听得有道声音说道:“大姑娘既已归家,便该随了这边的习俗。在这京城里,请愿都是到寺里去,拜三清也好,拜佛主也好,都得是正儿八经的。”
众人一时又都噤了声。
说话的这位乃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平素便爱把高低贵贱、规矩礼数挂在嘴边,这个时候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煞风景的话,倒也不奇怪。
不过,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便不该还记着乡下陋习,委实是有些不入流了。
蒋氏刚好的脸色又沉几分。她不好驳,只好把目光投向老夫人。
老夫人脸上也有几分不爽,正待替孙女分辩几句,却又听孙女开了腔。
阿兰微微含笑,不矜不伐道:“先生教我‘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若我来了京城,认了父母便一概否认自己的过去,那便不只是忘本,更是虚荣了。”
屋中安安静静的,众人相继露出了认可的眼神。
那位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端起茶慢饮,茶盏遮住了她的脸,那脸上似有不爽。可今儿是别人的生辰,到底不好再闹不愉快,索性不再开口。
大姑娘的话不光对得漂亮,还引经据典,何尝不是打破了众人对她“乡野丫头”的印象。她回来也没多久,在学问上能有如此进益,可见是个聪慧人儿。
虽然是来迟了,衣裳也脏了,可也说得上勉强过关了。
不过,话说到这里,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二姑娘的态度。
这二姑娘并非闵国公夫妇亲生,却仍然留在了府里,知道的是养出了感情,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虚荣。
老夫人哈哈大笑:“好!咱们大姑娘看得通透,光这一点就强过许多人。来来来,到这边来,与你妹妹一起坐。你妹妹可等了你好久。”
二姑娘忙起了身,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温温柔柔的。
“姐姐来坐。”
“妹妹今儿好漂亮。”阿兰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姐姐也是。”
两姐妹牵手坐下,端的是亲密无间、笙磬同音。看来这真千金、假千金,于闵国公府而言都是千金,多了一个女儿,反倒是喜事一桩。
之后,便是献礼。
阿兰献了自己的贺寿礼,中规中矩的一方绣帕罢了,比不上二姑娘巧手绣成的抹额精美。可她既然不介意提自己的过往,那这帕子虽逊色稍许,却也没有意义再去挑剔了。
魏如青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说笑声,心头高悬的石头终于放下。看来,大姑娘这一场露面,给大家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
女眷们在老夫人这里说说笑笑,眨眼一个上午就快过去。
众人正聊得开心,忽见一个婆子打外头匆匆忙忙地进来。她凑上来,在蒋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蒋夫人便微变了脸色。
老夫人看在眼里:“怎么了?”
蒋氏将身子微倾,小声回道:“前厅来消息,说是星罗司首尊齐靖来了。”
老夫人当即面色一垮:“他来作甚!”
那星罗司可是专为陛下办事的,不受朝廷管束,说什么话办什么事往往代表的就是陛下。
不论是朝廷官员还是世族大家都唯恐惹了这位首尊,盖因其不光为陛下办事,还是陛下的耳目。自己若有哪里得罪了他,只怕回头怎么掉脑袋的都不知道。
关于齐靖,魏如青站在门外,什么都没听到,只听到老夫人突然朗声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去前头,开席吧。”
宴席设在前院,今日宾客众多,女眷和男宾间隔着几道屏风。
大姑娘与二姑娘同坐一桌,魏如青就站在大姑娘身后伺候着。
阿兰虽应付下来了,可依然紧张得很,手心一直捏着汗,直到魏如青站到她旁边,她才感觉心头的紧绷稍缓了些。
席间热闹,贺寿的话说出了百种花样。
“姐姐吃这个。”
阿兰偷偷地往她手里塞了块糖糕。
魏如青没接:“这不合规矩,姑娘顾好自己就是。”
阿兰:“可姐姐饿着呢。”
魏如青:“我待会儿回去吃。”
阿兰:“吃嘛吃嘛。”
两人正为一块糖糕推拉着,便听得二姑娘孙君华在旁边开了口:“姐姐,咱们该去给祖母敬酒了。”
阿兰这才作罢。
两个姑娘一齐起身,一齐行礼,一齐敬酒……相比之下,阿兰的礼仪举止也并不逊色二姑娘多少。
阿兰表现不错,看得出,蒋氏松了很大一口气。
“这酒真好喝呀,冰冰爽爽的呢。”阿兰刚回来坐下,就急不可耐地对魏如青说道。
她已经放松下去了。
因为蒋夫人说,等宴席结束,便让她回去接着学女红,许是怕她说多做多,不小心出错吧。
公平起见,二姑娘下午也不必出来。
想着一会儿就可以走了,阿兰心头暗爽。
魏如青帮她夹了菜放在碗里,提醒:“莫要贪杯,醉了可就不好了。”
努努嘴,小声道,“你瞧,二姑娘敬了酒回来,可没添杯。”
阿兰饮了一杯,又接一杯:“姐姐闻闻,只有一点儿酒味,不醉人的。再说了,我酒量好着呢,米酒能喝两大碗。”
魏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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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鼻子凑近闻了一下,确实只闻到浓郁的果香,并无冲鼻的酒味。
早上阿兰紧张吐了,这会儿应该是渴得厉害,忍不住多喝几杯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桌上就一瓶酒,她喝了这么多,似乎不太好。
二姑娘一眼洞察,笑道:“我这两日身子不爽,不宜饮酒,姐姐若喜欢就都归你了吧。”
阿兰:“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妹妹尝尝这个菜,酸酸甜甜,好生可口。”
给孙君华夹了一筷子。
魏如青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心头莫名的不踏实,便又劝了一遍。
奈何阿兰实在是渴,拦不住也只能作罢,终究看着她一杯接一杯,把酒水喝得剩个底儿。
席间,传话的婆子又在蒋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蒋氏与老夫人对视一眼,眼中依旧布满茫然。
闵国公已在前头和齐靖搭上话了。齐靖这次登门,似乎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来拜寿的。不过,他又说,听闻府中园林景色秀美,想要一观。
府里为了这次大寿,确实着意修整过院子。今日天儿热,宾客自可到园中纳凉,齐靖说想去逛逛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蒋氏只得吩咐下去,命府中下人决不可怠慢齐大人,亦不可胡言乱语。
她正交代着,忽听席间传来一声大笑。
大姑娘豪迈地拍着桌子:“这才到哪儿,再来两瓶——”
魏如青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阿兰:“唔——唔——”
席间几十双眼睛,一时间齐刷刷盯向大姑娘。
蒋夫人本就不太妙的脸色,霎时暗沉到了底。
魏如青捂着阿兰的嘴不放,朗声道:“大姑娘身体不适,吃的汤药许是和酒犯了冲,奴婢这就带姑娘下去休息。”
蒋氏顺势指了个婆子,赶紧把已显醉态的阿兰扶下去。
尽管处理迅速,可方才阿兰失礼的样子已然落入众人眼中,开宴前树立起来的好印象,竟在这眨眼间全然崩坏。
不是说两大碗米酒下肚都不会醉么,喝了点酒味儿都没的果酒,怎么就醉成这副样子。
阿兰醉得偏三倒四,走到半路腿便软了,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着酒令。
魏如青生怕她这醉态被更多人看到,硬把她背了回去。
回到维桢院,方妈妈乍见大姑娘竟这般模样,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让莲儿去弄醒酒汤。
“天哪,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喝醉了。给姑娘们准备的不都是果酒么,二姑娘呢?”
“二姑娘只喝了一杯。”
方妈妈:“坏了坏了,这……”
魏如青早就觉得不对劲,却始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二姑娘只喝了一杯,不一定是真的身体不爽不宜饮酒,也有可能是……
她知道酒有问题,不可多饮。
魏如青咬了咬牙,果断道:“方妈妈,烦请你照看着姑娘,我得出去一趟。”
那酒壶里还剩一点酒,她得赶紧去把那酒拿回来,好好地查一查。若是去晚了,可就被人毁了证据。
魏如青小跑着出去,穿过后院的拱门,一路往前院去。眼看着就快到了,她匆忙的脚步却突然停顿。
前方拐出来一个男子,白衣黑靴,摇着折扇,一点点朝她逼近。
齐靖?!
13. 第 13 章
魏如青心抽抽了下。
齐靖这个人,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了。可她如今是这府里伺候的下人,而他是今日的宾客,若他仗着身份的差别有心为难,必定会让她极其难堪。
这个男人有多恶劣,她已然见识过了。
眼下他漫步在园林之中,眉宇间却不见放松。如此的神态,魏如青见得多了,这种时候谁要是惹了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魏如青往后一步躲到树后,目睹齐靖在岔路口选择了往右。
还好,没有跟她撞上。
她松口气,继续往前去,可走了没几步,赫然见明明已经走了另一条路的齐靖又折返回来。
他将扇子抬至眉间,扇子的阴影将他的眼睛全然的遮盖住,令人窥见不得那眼底的神色。
看来是被光晃了眼,换了条路走。魏如青狠狠皱眉,赶紧又找地方躲。
可情况不大妙,这条弯曲小道并无一条岔路,她只好转了身,往来时方向去。
于是,她与齐靖竟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道上,相隔两丈远而已。
夏天的蝉鸣此起彼伏,叫得人实在心烦,魏如青郁闷坏了。
有些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仿佛踩在她头皮上。
齐靖走路带风,步子向来又稳又快,再这么走下去,很快就要走到她旁边来了。
他是个极善于观察的人,只消随便瞥她那么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魏如青正有些不知所措,一只手突然从拐弯处伸出来,将她用力地一拉——她被拽进了灌木丛里,与此同时,口鼻被人捂住。
她吓得魂飞魄散,可在看清对方的下一刻,又猛松了口气。
是佟护卫长。
对方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开了她的口鼻。
她低下头,就这么和佟向荣窝在灌木丛后面。齐靖的脚步越逼越近,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似乎连风也察觉到她的紧张,逐渐停下吹拂。
那脚步在灌木丛旁停顿下来。
就在魏如青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的时候,黑靴又迈开步子,很快渐行渐远。
直到齐靖消失,佟向荣才笑了下,问:“你在躲他?”
魏如青心有余悸:“多谢你了,佟护卫长。”
佟向荣:“别总‘护卫长护卫长’地叫,他们都叫我‘大哥’。”
魏如青:“嗯,佟大哥。”
这人已经帮她两次了。
佟向荣站起身,瞥了眼齐靖消失的方向:“你怕他?有过恩怨?”
魏如青跟着站起来:“没,我看他那表情凶神恶煞的,下意识就想躲。”
佟向荣了然:“这人是星罗司首尊,莫说是你,就是咱们国公爷见了他,心里都怵。”
魏如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佟大哥,我前头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提起裙摆就往前头宴席跑。
她已经去得很快了,可惜,有人既要害你,又怎会轻易地让你抓住把柄。等魏如青赶到的时候,宴席已经收尾,那壶酒也早已被收走了。
她扑了个空,只看到二姑娘和自己的丫鬟有说有笑地离开。
酒足饭饱的贵夫人们,陆续移步后院,三三两两私聊着——
“你说这闵国公府的大姑娘如何?”
“马马虎虎吧,打眼瞧着还行,就是那酒品……到底是穷山僻壤里出来的,身上毛病哪里轻易改得掉。”
“我看还是二姑娘更好些,虽不是亲生的血脉,到底教得好。娶回家做儿媳妇是极好的。”
“哟,你想为你儿子提亲呐?”
“嗐,我就随口一说,我那败家儿子如何配得上啊。”
魏如青听她们这般聊着,心头颇不是滋味。
努力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原本是最委屈的一个,到了别人口中却成了最糟糕的那个。
魏如青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听着旁人不明真相的评价,心头被一股气堵得闷痛。
一句“凭什么”,在心里头久久徘徊。
这滋味她太清楚了,也早就受够了。
阿兰这丫头,每天都在她耳边夸她聪明,夸得她真的以为自己还算聪明。可若这样的问题她都解决不了,她算哪门子聪明。
魏如青拿定主意,果断回后院去了。得找人帮忙,她人单力薄,想要挖掘真相,靠自己是不够的。
“佟大哥!”
找了许久,才在凉亭找到佟向荣。他刚忙完,在此歇脚,浇了满头的水去热。
“找我?”
“嗯,我有事,想请佟大哥帮忙。”
对方擦了把脸,呵呵一笑:“你这一株花苗可够贵的。”
魏如青:“……”
正想套个近乎,佟向荣嘴角一扬:“逗你玩的。你刚才急着走,就是为这事儿?”
魏如青到嘴的马屁硬咽回去,松口气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件事。”
她能找到的帮手,就只有佟护卫长了,其他人不仅不熟,更没有能力查。
当初二姑娘罚她站,佟向荣还敢给她送水,摆明了就没当二姑娘是回事儿,也不太可能转身就去二姑娘面前把她卖了。
他答应帮忙。
魏如青心里还记挂着大姑娘,与佟向荣道了谢,便一路小跑回去。
阿兰这边。
她喝了醒酒汤,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一直到黄昏时分人才醒来,仔细一回想,想起自个儿在席间失态,趴在床边哭得好生伤心的。
蒋夫人抽身来看女儿,见阿兰眼睛哭得通红,也跟着红了眼睛。
母女俩抱着一起掉眼泪。
方妈妈和莲儿站在旁边,也都满脸沮丧。
“我的儿啊!你的命怎就这般不好。不过是几杯果酒,何以醉成这样了。”
阿兰委屈极了,不住抽泣着:“娘!就算不是果酒,我也不会醉成那样的,这太奇怪了……”
蒋夫人不曾见过阿兰的酒量,只当她在找补,见女儿难受,哪里舍得责怪。
可气总得有地方撒,见魏如青这个时候才回来,怒火自是往她身上倾倒:“你也是的,也不劝着!”
不等魏如青开腔,阿兰忙扯母亲袖子:“魏姐姐劝了我两次,是我非要喝的,母亲不要怪她。”
蒋氏:“我不怪她?你都醉在床上了,她跑去哪儿了!”
事情还没查清楚,魏如青不便多说,低着头任蒋夫人数落着。
好在阿兰是个实诚的,一个劲儿为她说话,蒋夫人到底没有罚她。
“姐姐!呜……”蒋夫人一走,阿兰就哭起来了,眼睛又红又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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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魏如青坐在床沿,轻拍她的背:“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只要心里那股劲儿不垮,人就不会垮掉,咱们一定都会越来越好的。”
阿兰:“可是我……”
“咕噜……”魏如青饿了一下午的肚子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阿兰掉了一半的眼泪,被硬逼了回去。她吸吸鼻子:“莲儿,你快叫方妈妈帮魏姐姐煮碗面来!”
爬下床去,抽泣着帮她找点心垫肚子。
魏如青无奈地笑了笑。
莲儿不高不兴地撇了撇嘴,去小厨房找方妈妈。
方妈妈正烧热水,忙洗洗手和面:“哟,你什么表情,又哪儿看不顺眼了?”
莲儿踢了脚柴火撒气:“还给她弄吃的,出了这样的事,她还吃的下去?”
方妈妈:“啧,你少说两句。”
莲儿:“要是我在,绝对不会由着姑娘喝那么多的。”
方妈妈:“姑娘非要喝,你也拦不住。听话,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
……
齐府。
“大人?大人?”
齐靖回神。
杨啸和文洲已在对面站了许久,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齐靖揉揉酸痛的额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已经冷透,原来,他已坐这儿发了许久的呆。
杨啸忍不住问:“大人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在闵国公府发现什么了?”
文洲一肘子给他打过去——不问会死?!
果然齐靖没吭声,喝了半碗冷茶,摆摆手,示意二人出去。
杨、文两个对视一眼,放下公文,悻悻退出去。
关好书房的门——
杨啸:“赌一个?”
文洲:“赌啥?”
杨啸:“就赌大人今儿还摔不摔东西。我觉得吧,肯定要摔。”
文洲:“那赌不起来,我也觉得要摔。”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杨啸拍拍文洲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啊。走,跟管家说一声儿,该补的赶紧补上,不然下回没得摔了。”
屋里,茶碗又在地上碎成了渣。
齐靖随手拣起一份公文,打开,看了不过几眼,又丢回桌上。
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味道,原来有如此威力。
他于闵国公府的风中,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蔷薇花香,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茉莉清香……这是魏如青爱用的头油香味,她自己制的。
只是风停之后,香味再难寻踪迹,仿若一场突如其来又溘然破碎的梦。
老爷子说得没错,一个女人而已,就让他心不在焉直到现在,可笑、可怜、可悲。
齐靖到底无心办公,那每一个字落在他的眼睛,都是不认识的样子,遂起了身,推开门。
夜风徐来,送来淡淡花香。
花坛里,挪栽过来的花草已长了一段时日,栀子花开得正香。
手指轻抚过洁白的花瓣,轻轻地撕扯下一片,又于手中无情地碾碎。
清凉的月色下,他站在那里,眉心如山峰峦起。
魏如青,你最好是真死了,否则——
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14. 第 14 章
隔了一天,魏如青去花房的路上,遇到了佟向荣。
不愧是闵国公亲自请来的护卫长,这么点时间,他就将事情查了个大概——
“加入大量的糖和果汁后,能掩盖一部分酒味。如果再将酒冰过,则更能突出甜味,掩藏酒味。”
佟向荣说道。
那被掩盖了酒味的酒水,还很有可能是几种酒混合过的,比寻常酒水更醉人。
“二姑娘身边的春香曾在当天早上去过膳房,不过,当时没人注意到她干了什么。至于前头负责摆放酒水的丫鬟,是二姑娘院儿里廖妈妈的女儿。”
这么说来,二姑娘具备调换酒水的条件,这事儿就十有八|九是她干的。可当时膳房的人只看见春香进出,并没人目击到她干了什么,也并不敢追问。
魏如青有些惋惜:“可惜,没有直接证据。佟大哥,还能再挖深一些么?”
佟向荣:“就算有直接证据,我劝你也不要追究。”
魏如青:“为为何?”
佟向荣:“二姑娘在这府里经营了多少年,大姑娘又经营了多少年,戳穿一场算计而已,还不至于扳倒她。更何况,事情是她的丫鬟干的,只要她否认是自己授意,你又能耐她如何。”
他说的也对,若不能一击击倒,反倒适得其反。届时非但不能如意,只怕还会迎来对方的反扑。
魏如青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终究只能叹了口气,“多谢你了,佟大哥。”
佟向荣伸出两只手指。
魏如青:“?”
佟向荣笑道:“你欠我两次人情了。”
魏如青:“嗯!我记着呢,回头请佟大哥喝酒。”
回去这一路,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可老实人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底,确实是形势比人强。
魏如青掂量再三……罢了,这笔账先记着吧。
大姑娘既已正式露了面,有的是机会再表现自己,若能自个儿长了本事,口碑自会逆转。
“真的吗!他就是首尊大人啊!”
她若有所思地路过湖边亭,几个丫鬟兴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魏如青扭头瞧去……啧,那不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春香么。
几个丫鬟聊着天儿,说得好生兴奋。
“首尊大人板着脸的样子怪吓人的,可真没想到啊,他是那么长情的人。我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死了也值得。”
着说的什么玩意儿?
魏如青眉心一皱,没忍住问了句:“你们说什么?”
春香扭头一瞧,见是她来,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聊星罗司的齐首尊呢。前儿啊,他来园子里头逛了一圈,好多人都看见他了呢!你说他年轻有为也就罢了,还长得那么好看,老天爷可真是偏爱他。”
脸颊微微发红,轻轻咬了咬嘴皮子,“哎呀,可惜你没见到,你家大姑娘喝醉了酒,可有得你忙活。”
魏如青被逗笑了,提步过来:“不都说星罗司怪可怕的么,十个沾上八个没命,你们倒夸起这位阎罗王来了。”
当中一个丫头道:“你懂什么,人家齐首尊私下里可是个好男人,长情着呢。听说他头婚的夫人死了,足足六年,无儿无女的,他也没续弦呢。”
魏如青听得嘴角猛抽了下:“死了?”
你才死了呢!
“据说他自己从不提那位夫人,府里上下也都不许提呢。这不是死了,还能是怎么了……肯定是不敢提及,一想到就伤心呗。”
魏如青听着这些稀奇话,嘴角实在有些压不住:“你们胡乱说些什么……”
春香:“你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难道是听得心里酸了么。”
阴阳怪气地捂嘴笑。
旁边丫鬟顺着她道:“就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好男人。在外头八面威风,谁也不敢惹,可到了家里,温柔只给那一个人。”
魏如青是死了丈夫后才入府自谋生的,旁人便只道她是命不好,听不得这些。
魏如青只觉得好笑。
这世道真是怪了,假千金逼害真千金,王八蛋赚得人人夸。
她笑笑:“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总把男人想得好。等自个儿成了亲才会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是血泪的教训得出的经验。
春香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少摆出个过来人的样子,这道理难道我们不知,要不也不会感慨齐首尊那份真情可贵。我将来嫁的人呀,要是也能这么疼我,我就是早死了也是幸福的。”
“就是,你男人对你不好,那全天下的男人就都不好么,总会有跟齐首尊一样的好男人。”
魏如青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又觉不过是浪费口水。有权有势的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罢了,跟这群小姑娘较什么劲儿,万一人家以后真就嫁了如意郎君呢。
她点点头:“嗯,你们说得也有道理,那我祝你们以后都能嫁得齐首尊这样的人,一辈子有丈夫‘疼爱’吧。”
春香却听皱了眉头:“你这语气什么意思,我听着不像是祝福人的呢!”
魏如青眨巴眨眼:“是么,这不是祝福,难不成还是咒你们早死。”
“你!”
魏如青挎着篮子,转身就走。
春香气急败坏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就是羡慕!嫉妒!”
啧……魏如青加快脚步。
大早上的被人咒死了,赶紧回去烧根儿香去去晦气。
……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过得顺。
阿兰的课业依然填得满满,每天从睁眼学到天黑。
魏如青每天陪着她,说说笑笑,这日子也就硬熬了下来。
眨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到了暑气未退的六月底。
“抓着没有,抓着没有!”
“喏。”魏如青伸出手,手里捏着一只黑得发亮的蝉。
阿兰那两只大眼睛,霎时晶亮起来:“我就说嘛,用竹竿裹上厚厚的蛛丝,弄点儿水润润就会变得特别黏糊。嘿,这吵死人的小东西,可算被沾下来了。”
魏如青把蝉丢进竹笼里:“上着课还满脑子都是蝉,回头完不成课业,我可不帮你。”
阿兰托着腮,眨眼卖乖道:“帮我帮我嘛!”
魏如青:“不帮,下午我还忙着分苗呢。”
阿兰抱着她的胳膊一个劲儿摇:“那怎么办,不帮我就哭给你看!”
魏如青:“你哭得还少么,老大半夜的爬我床。我都不敢栓门,怕有人进不来,守在门口哭鼻子。”
阿兰:“哼!我进步可大的呢,母亲说要奖我玩儿两天。”
这半个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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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魏如青陪读,阿兰学什么都顺利,人也逐渐开朗起来。蒋夫人看在眼里,自是舍不得女儿一直这么辛苦,便开口准了她两日的假,好好的放松放松。
阿兰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又并不想去哪儿玩,只想在院子里绑个秋千开心开心。
打那秋千架起来,院儿里就笑声不断。
一个秋千而已,阿兰能疯玩出许多花样,拉着魏如青荡完又拉着莲儿荡,吓得莲儿尖叫连连。
阿兰乐此不疲,还非要拉着一把年纪的方妈妈一起荡,荡得方妈妈脸都白了。
笑声飞出院墙,飘出老远。
春香打那院门口过,听着这笑声,深觉不舒服。
“姑娘!”她实在憋不住,回去在二姑娘面前一顿抱怨。
维桢院的笑声早就传到了穆清院,不必春香说,孙君华也早听到了。
此刻,她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清凉解暑的汤药,微微地皱着眉头。
她皱眉不是听着那笑声烦,是这两日一冷一热风邪入侵,嗓子疼得很,连说话的声音都哑着。
“我这个姐姐其实不笨,学会那些是早晚的事儿。母亲准她放肆一回,咱们难道还能不让。”
“奴婢不是介意那笑声。”
春香烦躁道,“她若越来越像个千金闺秀,以后,这府里可就不是您的天下了。”
“叮当!”勺子落下,碰在碗边磕出一声脆响。
孙君华掀起眼皮,眸中一道冷意闪过:“你这说的什么话,这府里何时是我的天下了。”
春香撇嘴:“是奴婢失言……奴婢只是觉得姑娘实在太委屈了。”
当了十几年的嫡长女,说不是就不是了,换谁受得了。这段时日以来,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指指点点,说二姑娘鸠占鹊巢,贪慕虚荣。
他们只以为姑娘留在国公府,是舍不得荣华富贵,却又哪里知,这十几年来真心相待的亲人,才是姑娘真正舍不下的。
孙君华搅弄着汤水,迟迟未往嘴里送:“我这点儿委屈算什么,人家正儿八经的千金流落乡下十几载,吃了无数的苦,那才叫委屈呢。”
擦擦嘴,“我做那些,不过是想要她起来得慢一些。我和她……毕竟都到了议婚的年纪,等以后出嫁了,在这府里又能撞得了几回面,何苦非要争那高低。”
这些话,春香先前就听二姑娘说过,遂点点头,不再多嘴。
其实,她孙君华之所以想要把大姑娘比下去,不是因为傲慢与颜面,而是为了婚事。
两人都快十六了,正是议亲的年纪。想要娶闵国公府姑娘的人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她这非亲生却实在好教养的孙君华,要么是那亲生的却教养差的孙淑华。
教养,是她唯一能把真千金比下去的地方,若是拉不出差距,那顶好的亲事便落不到她头上。她往后的人生,便将永远面对“不配”二字,所有人都会记得,她是个西贝货,本就不值得好的。
人都是要为自己想的,有时候手段脏一点,也是逼不得已。
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抬过来一块巨石,叫大姑娘翻不过去,更成不了她的阻碍。
可现在,凭空冒出来个梯子,大姑娘踩着那个魏如青,眼看着就要翻过阻碍,奋起直追了。
孙君华推开汤碗,冷了脸色:“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我那苦命的姐姐,是那个魏娘子。”
15. 第 15 章
说起对付魏娘子,春香来劲儿了:“对了,姑娘不是吩咐查她呢,今儿早上已收到消息了。”
“哦?”孙君华掀起眼皮,眸光晶亮。
春香凑近自家姑娘,小声说道:“这个魏娘子啊,他丈夫是宁王谋逆案的逆犯,已经被砍头了。她呢,没受牵连,与婆家闹掰了还是怎的,卖了婆家的房子躲到咱们府里来。现如今,婆母与前儿媳正满城找她要钱呢。”
怪不得那魏娘子听不得说齐首尊好呢,原来是齐首尊办的案子,砍了她丈夫的头。
说到这里,春香不屑地笑了下,“据说,这已是她二嫁。她先前就曾嫁过人的,至于嫁的谁一时还没查到,总之,可见她根本不是个安分的。姑娘,咱们对付她其实也不难——甭管是把她那逆犯家属的身份捅出去,还是让她和她婆母对簿公堂,都能收拾了她。”
孙君华略一思索,却摇了摇头:“对簿公堂?那又怎样,她善于狡辩,把银子还回去这事儿不就了了。”
春香点点头:“说得也是。”
孙君华:“至于,什么逆犯家属……母亲既然同意她留在大姑娘身边,必然已查过她的来历,母亲都不在乎,我把这事儿捅出去,又能起什么效果。”
秀媚微蹙,“再者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没的给咱们国公府抹了一层黑,岂非得不偿失。”
春香丧了脸:“那咱们怎么办。难不成,就留着她这个祸害。”
孙君华抬手轻揉额角,眉心不见舒展。
“这个魏娘子,短短个把月,就跟佟护卫长都混熟了呢,此人不除,必成祸害。”
春香:“就是!可那要怎么办……要不,咱们再往深了挖。看看她如何与头婚的男人闹掰,若是能抓住她什么小辫子,证实她品行有缺,那夫人肯定不会留她下来的。”
孙君华不置可否。
“对了,我特地买了毓秀坊的胭脂想送去维桢院的。不想这一病就给耽搁了,你挑个时候替我送过去吧。”
……
阿兰舒坦了两日,过后又老老实实地跟着先生读书写字。
这姑娘实际是个聪慧的,如今已能跟上先生的讲解,不太需要魏如青随堂听课。
魏如青见花肥用光了,索性提上篮子,去花房取用一些,谁知刚出了院门儿,还没走上几步,撞见个不乐见的人。
春香。
“喂!”对方下巴一抬,喊住她。
魏如青慢悠悠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叫我?”
春香左瞅瞅右瞅瞅:“这儿还有别人吗?”
魏如青:“我寻思我姓‘魏’不姓‘喂’。”
春香:“就是喊你啊!”
魏如青冲她挑了个眉,转身继续往前去。
春香忙追赶上来,手臂一拦,挡在她前面:“好好好,魏娘子,请你留步。”
魏如青顿住脚步:“春香姑娘有何贵干?”
春香把手里的盒子捧到她眼前。
魏如青:“这是?”
春香:“这是毓秀坊出的胭脂,可贵可难买了。我家姑娘前些天特地去买的,本想给大姑娘送去,却不巧竟生了病。我家姑娘怕过了病气给大姑娘,就一直没去送。”
说着,还叹了口气,“可胭脂一直放我们那儿,不就耽搁用了么,这不,姑娘就叫我送去。”
魏如青:“那你送去呗。”
春香为难道:“我们二姑娘病了嘛,我还赶着去熬药呢。既碰见你了,索性直接给了你吧,回头你给大姑娘说清楚就是。”
边说着,边把盒子往魏如青篮子里塞,也没管她应没应下。
魏如青接得触不及防:“……你们这么送东西也太不讲究了。”
春香笑呵呵道:“两位姑娘感情好着呢,何需在乎那些虚礼。我们二姑娘说啊,等她病好了,想过来荡荡秋千呢。”
说完了话,一溜烟跑了回去。
魏如青:“……”
目光落到篮子里,她不由地皱起眉头。光看这雕了花的木盒子,便知这胭脂可不便宜。
罢了,让她转交她就转交吧。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终于迎来了夏日里难得的一个凉爽天。
蒋夫人连日忙碌,今儿看完账本儿便已倍感疲惫,索性端了鱼食坐在池边喂鱼。
凉风徐来,吹散周身的疲倦,吹得她困意又起,鱼喂得漫不经心。
正是惬意时分,丫鬟一声突然惊呼,却将这份惬意骤然打破——“不好啦,出事儿了!”
蒋夫人被吓了一激灵,打翻了手中的鱼食盒子,鱼食撒了满池,池中锦鲤拥挤翻滚,顿时激起千层涟漪。
出了件叫人揪心的事儿。
维桢院那边传来消失,说大姑娘脸上起了大片红疹,方妈妈怀疑胭脂有问题,给自己脸上也抹了点儿,竟也起了红疹。
胭脂是昨儿二姑娘送的,出了这事二姑娘自是被惊动了,赶紧请了大夫过来瞧。
大夫细细检查过后,觉得那胭脂味道奇怪,对比之下发现——那根本不是毓秀坊出来的东西。
可二姑娘说,这胭脂是她亲自去买的,如假包换的好东西。
那么也就说明,东西很可能被人调换了。
大姑娘满脸红疹,只晓得躲起来哭,眼下,那维桢院便全由二姑娘镇着。二姑娘果然下令搜查,很快在某个房间里搜出了真正的毓秀坊胭脂。
这个房间,就是魏如青住的那间。
这里头便有话可说了——
那毓秀坊的胭脂是出了名的好,可它只卖高门世家,商贾人家就是捧着金子都买不到,故而这几年竟催生出了黑市。
胆大些的世家下人,会偷偷调换主子的胭脂拿去卖,小小一盒就能换一两黄金呢。
高门女子不会只有一盒胭脂,她们通常会囤几盒喜欢的,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香味。等想起来用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她们也大多只当是放坏了。
那盒胭脂是经魏如青的手转交大姑娘的,如今却在她房间搜出了真货,足见那烂脸的胭脂就是她调换的。
可她自己恐怕没有想到,那用来调换的假胭脂实在是劣等,竟毁了大姑娘的脸,叫她一下子就暴露了。
罪魁祸首查出,此刻的维桢院里,丫鬟婆子挤了一屋子,一个个死盯着魏如青。
“魏姐姐,你解释啊,明明不是你干的!”阿兰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哪里还顾得上脸,硬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指指点点中,魏如青闭口不言,只是捏了捏她的手。
孙君华倒是雷厉风行:“来人,还不快收拾了她的东西,将她赶出府去!”
阿兰急了:“不可以!”
“姐姐!”孙君华恨铁不成钢,把阿兰拉到她身边,“你就是太信任她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钱能把前夫家的房子卖了,躲进咱们府里。为了一盒胭脂,就把你的脸弄成那样,以后还不知要如何祸害你。我早说过了,她这样的人留不得!”
阿兰错愕地看着魏如青,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不相信。
“姐姐你解释啊,之前被诬陷的时候,不是有条有理地反驳自救了吗。”
魏如青在她心里,是顶顶聪明的人,这是她在花房亲眼见过的。这下却不解释了,怎叫阿兰不慌张。
二姑娘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过来拉魏如青,立即就要将她扭送出府。
阿兰急得挣脱二姑娘,张开手臂,硬挡在魏如青前面。两个婆子拽不到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呵——”
只听得魏如青一声轻笑,“出了这么大的事,二姑娘为何只将奴婢赶出府去。不是该扭送官府么,难道是说,怕官府查出什么来。”
孙君华凤眼微眯:“我不送你去官府,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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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知道。我闵国公府当初就不该收你,惹一身腥实在不值得当。”
是说她逆犯家属的身份么。看来,这位二姑娘好好地查过了她。
双方正掰扯着,听得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蒋夫人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来,疲惫的脸上满是焦躁。第一眼,她就看到了女儿那张红肿的脸,霎时心火腾起。
“淑华啊,快让为娘看看!”
阿兰见蒋夫人来了,委屈地又落了眼泪:“娘,又痒又痛的,我好难受啊。万一好不了,我……”
蒋夫人爱女心切,狠狠地瞪了魏如青一眼,当场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魏如青屈膝行了个礼,不疾不徐道:“夫人不必担心,这红肿两天就能消下去,奴婢早已在自己耳后试过了。”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愣住了,唯有孙君华脸色微变。
蒋氏:“你什么意思!你还要我们谢你下手不重不成!”
孙君华忙上了前:“母亲,不要听她瞎扯。这个人极善诡辩,当初在花房自己养死了花,倒怪到别人头上。李管事可以作证,她根本就是个唯利是图,心机深沉的人!这次她偷盗胭脂,人证物证俱在,万万不能再留她下来。”
说着,看了眼莲儿,接着道,“而且,莲儿方才也说,亲耳听到这个魏娘子问姐姐要钱。姐姐心思单纯,还真给了。”
莲儿点点头:“是、是的,奴婢亲耳听到魏娘子跟姑娘说手头缺钱。而且,不止一次看到魏娘子挎着篮子出府去,篮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里头藏的什么东西。”
言下之意,便是指证魏如青盗卖财物。
面对莲儿的指证,魏如青面不改色,反倒嘴角似含着一抹笑。
她就知道,以二姑娘的本事,还能拿捏不了李管事么。人家这个坑挖得深,将她推进去,就想要她彻底爬不起来。
不光拉拢了李管事,还把莲儿也拉拢了,众口铄金,她没错也有错。
那日宴席上,魏如青没有劝住阿兰喝酒,蒋氏就已经恼了她,听得一向聪慧的二女儿这般说,终于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魏如青自是要为自己辩解的。
方才不开口,不是她口拙,而是因为——在设局者面前,如何分辨都是徒劳。
她一直在等蒋夫人来。
“夫人,”
她开口道,“奴婢说手上缺钱,是因为姑娘想要外头的好吃的好玩的,自己又不能出府去,便要奴婢帮她买。钱买光了,奴婢自然还要问姑娘要。至于买的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什么时候买的,奴婢自己做了本账,夫人若想查阅,奴婢这就去拿出来。”
莲儿急瞪了眼:“你瞎说,我从来没见过你买回来什么东西。”
魏如青:“你自然没见过,因为都放我房间里了。姑娘夜里总来我这儿分我的床,吃开心了,玩儿开心了,自然睡得好,长得好,学得好。”
阿兰飞快地点头,看着母亲心虚地吐吐舌头。
玩物丧志,府里一直是不许的,所以才……
蒋夫人一时语塞:“淑华你……”
冷眼看向魏如青,牙齿微咬,一副要撕了她的表情。
魏如青:“夫人,奴婢早便说过,莫要逼大姑娘太甚,可这些课业还是半点儿都没减下去,姑娘也半点都不开心。奴婢一心为大姑娘好,只好用自己的方法,来帮大姑娘舒解郁结。”
阿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是啊!娘,你不要怪魏姐姐,她拗不过我才偷偷陪我玩的。”
面对着女儿那张红肿的脸,可怜兮兮的眼神,蒋氏心头虽已有十分愤怒,可到底压下了火气。
魏如青:“奴婢问大姑娘要钱这事,莲儿听话只听到一半,不算莲儿诬陷。但那盒胭脂,”
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孙君华,“才是当真是有人想要诬陷我。”
16. 第 16 章
从一开始,魏如青就看出来了。
二姑娘在针对她设局。那么贵重的东西,要她来转交,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她可以躲,可躲一时却不能躲一世,索性便接了招。
“从穆清院到维桢院不过几步路,那日春香却推说太忙,非让奴婢转交胭脂……那时,奴婢就知道,有人想要想要设局,将奴婢撵出府去。”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
“奴婢拿到胭脂之后,就在自己耳后涂抹试妆。当天耳后便红肿痛痒,好在两天之后红肿就消了下去,并未遗留下任何痕迹。奴婢大致猜到了对方意图,这才敢把胭脂拿出来,给大姑娘用。”
蒋氏皱眉:“你好狠的心,既知这胭脂有问题,还敢给主子用!”
怒喝一声,“跪下!”
魏如青依言跪下,腰杆笔直,却无半分没有认错的样子:“夫人,奴婢若不这么做,是钓不出幕后黑手的。”
她抬起头,眼睛看向了孙君华。
对方扭开了头。
魏如青:“春香给奴婢的,本就是假货。使些手段,把真货放到奴婢的房间,再把它从奴婢房间里搜查出来,这局就成了。”
春香被许多双眼睛盯得发怵:“真是笑话,你单独住一个房间,进出锁门,刚才搜屋还问你要了钥匙呢,谁有那本事往你房间藏东西。”
魏如青:“谁说要进过我的房间,才能藏东西。”她扭过头,看向莲儿的方向,“你说是吧——”
“方妈妈。”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莲儿旁边的方妈妈,被魏如青突然点了名,肩膀便是一抖。
“魏娘子喊我,什么意思?”
魏如青转过身,这才对蒋夫人道:“请夫人屏退左右,奴婢接下来说的话不好听。”
事关内宅体面,蒋夫人也不欲闹大,当即摆了摆手。挤在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便都下去了,只留下母女三人和方妈妈。
魏如青:“莲儿对我,讨厌归讨厌,可也没心陷害。她胆儿小,也就敢图个嘴上痛快,连个秋千都不敢荡,可你不一样……方妈妈,你儿子做生意,缺门路,眼看着就要赔个精光……这个时候,谁能帮你找门路,你自然帮谁办事。”
方妈妈眸光颤抖,眼底暴露出一丝惊慌:“你、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又请佟向荣帮了个忙,欠下了第三份儿人情。
魏如青:“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略顿了顿,“我喜欢种花,最近种了一盆玉簪花。玉簪喜阴,我便偶尔把它抱出房间晒太阳,等太阳大了就挪回去。那盒搜出来的,所谓被我调换的毓秀坊胭脂,是用油纸包裹藏在花盆中的。很显然,有人趁我晒花的时候,挖开泥巴将胭脂埋了进去。等我把花搬回屋去,这盒胭脂自然到了我的房间……可惜啊,我对我的花最上心了,那花盆里哪怕一块小石子乱了位置,我也看得出来,更别提连泥巴都被翻过。”
方妈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就算是这么回事儿,你凭什么说是我栽赃了你!”
魏如青朝她走过来,然后一把抓起她的手:“那,方妈妈能否解释一下,你平日里不过是做些端茶送水的细活,指甲却为何会钳了泥么?”
方妈妈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嘴角僵硬:“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魏如青笑了下:“我来帮你解释吧——你动手的机会不多,所以不方便准备花铲,只能徒手刨土。方妈妈是聪明人,指甲里嵌了泥巴,自然知道要洗干净。可是,我种玉簪花用的是腐叶土,这可不好洗。”
阿兰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溜圆:“方妈妈?!你怎么能……”
蒋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透着一股强烈的失望:“她说的可是真的!”
方妈妈是从蒋夫人院儿里出来的,夫人的脾气她是最懂的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平素里仁善大度,可要是谁触了她的逆鳞,下场比死差不了多少。
方妈妈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去:“夫人!是二姑娘逼老奴的,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
孙君华脸色煞白:“方妈妈,你怎能血口喷人!”
方妈妈:“二姑娘,夫人什么手段您还能不知道么。现在嘴硬,到时候查出来了,后果只会更严重的。”
她慌了神儿,说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奴也是没办法,但凡儿子争口气,老奴也不可能答应二姑娘做这种事。老奴实在觉得愧对大姑娘啊……”
蒋夫人望向孙君华,那眼中的失望与震惊,好生的令人窒息。
“君华,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姐姐……”
那是她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啊,虽不是亲生,可感情却比亲生还深。
孙君华慌张低头,不敢对视:“母亲,我……我……”
她备好了人证,李管事指证魏如青善于诡辩,方妈妈指证亲眼看见魏如青鬼鬼祟祟藏东西。事情进展顺利,她甚至还意外从莲儿那里得到了有力证词。
众口铄金,人证物证俱在,加上母亲的信任,这个局足够把魏如青钉死。
可事实却是——方妈妈还没指证魏如青,先被对方给揪出了来。
不过是指甲盖里一点洗不干净的泥巴,她竟然就能发现端倪,推断出这个局是如何设的。
孙君华语塞了。这气氛委实令人窒息,天塌了的阴云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笼罩在她的头顶。
天意弄人呵,她先是失去了母亲,现在,要连母亲的疼爱与信任也要一并失去么。
静默间,魏如青开了腔:“夫人,请听奴婢说两句。”
蒋夫人没有点头,也没有阻拦,她便继续往下道,“二姑娘设这个局,并非要对大姑娘下手,否则这有问题的胭脂,就不只是让脸红肿两天了,必会加一些毁人容貌的东西。”
蒋夫人听得这话,那紧绷的眼神霎时稍有松弛。
魏如青,“奴婢猜想——二姑娘只是误会了奴婢,觉得奴婢会害了大姑娘,这才想方设法把奴婢赶走。可是,大姑娘非要奴婢陪伴,硬来只恐伤了姐妹情分,二姑娘这才出此下策。”
孙君华看着魏如青,脸上有深深的错愕,那双美丽的凤眼越发涨红了血丝。
蒋夫人缓缓吸了两口气,才扭头问:“是这样的吗,君华?”
孙君华钝钝地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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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母亲……我一时糊涂……我不是要害姐姐。”
这话叫蒋夫人松了一大口气,很好,只要没踩踏底线,就还是她的好女儿。
可这话却叫阿兰跳了脚,指着孙君华大了嗓门儿。
“你怎么能……你!魏姐姐哪儿不好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她,我就是想要有个人陪罢了。”
她边说边哭,上前把魏如青从地上拉起来,气得本就红肿的脸更加红肿了。
蒋夫人哪里见得她委屈:“哎哟,哪里就要赶走了,都是误会而已。不赶不赶,只要我儿喜欢,想留她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
阿兰吸吸鼻子:“母亲说的,不赶走!”
蒋夫人:“对,娘说的,不赶走!快别哭了,这眼泪水儿流在脸上,刺得多疼啊。”
用手帕轻轻地给女儿拭去眼泪,心疼坏了。
事情这下次终于是明了了,接下来,便得说如何处置了。
此时此刻,孙君华好似一朵开败的花,奄奄一息地杵在原地,唯恐一场雷霆暴雨下来,就砸得她什么也不剩。
非亲生的,终究是要靠边站。
便在这时,魏如青再次开了口:“夫人,事情闹这么大,终究得有个说法。只怕这会儿,全府都在传,是奴婢调换了胭脂。若夫人要留奴婢下来,便得澄清此事,只是……届时二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总不能把二姑娘设局的事儿澄清出去,那她往后在这府里还如何抬得起头。
孙君华心虚地看看蒋夫人,又看看阿兰。
蒋夫人微皱眉头。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今日是二女儿动了大女儿的人,若不给大女儿一个交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恐伤了来之不易的母女感情。
可若当真要给交代,罚了二女儿,又坏了君华名声,那本就生了裂痕的母女之情,只怕也彻底没有修复的可能。
倘若淑华不那么在意这个奴婢,这事很好解决,可淑华偏偏极在意她。况且,这个魏娘子在的这段时间,淑华确实好起来很多,眼睛里都有光了呢。
这就实在很不好办。
正为难之时,魏如青冲蒋夫人行了个礼,道:“若夫人为难,不如这样——对外便称这只是个误会。是奴婢错拿了胭脂而已,其余不过是乱七八糟的猜测,夫人对奴婢略施小惩此事也就过去了。”
蒋夫人还未表态,阿兰先气鼓鼓地站了出来:“不好!姐姐受了这么大委屈,凭什么反而受罚。”
魏如青笑笑:“姑娘,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奴婢有事想求夫人。不委屈的。”
蒋夫人微蹙眉头:“哦?”
魏如青郑重地再一次跪了下去:“奴婢有冤屈,想借夫人之力化解,还望夫人成全。”
蒋夫人看着她,眼眸之中一道冷光飞闪而过。
“呵,”她笑了一声,“你果然好算计,咱们二姑娘说得对,你真不是个简单的。”
魏如青:“奴婢若是个蠢笨的,又如何伺候得好大姑娘。”
蒋夫人深看了她两眼。
“好,”到底正了脸色,“你且说来听听。”
17. 第 17 章
一盏茶后,魏如青被罚站在维桢院外的空地上。
一站一个时辰。
因为她拿错了胭脂,害大姑娘双颊红肿。大姑娘为她求情,夫人这才未严惩。
至于方妈妈,她被调回了蒋夫人院子里,等风头过去再行处置。因缺了人,原先因为魏如青的到来而被调回去的□□,又回来接着伺候大姑娘。
莲儿虽小肚鸡肠,到底没干出什么出格事,出来作证也只是因为一知半解,被人利用罢了。
蒋夫人不欲闹大,索性没有追究。
当然,想要安抚住大姑娘,二姑娘本人也是不可不罚的,只是不能罚在明面上。
扣了三个月的月钱,也就是了。
明面上的错,魏如青都担了。她被罚站一个时辰,这罚站的原因很快就传遍了全府。
二姑娘的名声是保住了,但她的名声……就不好说了。
魏如青不甚在意,罚完站后,径直去了穆清院。支开下人,有些话,得同二姑娘好好说说。
“你在威胁我!”孙君华气得咬紧了牙。
她刚哭了一场,眼睛里头的血丝还未消下去,这副打了败仗的样子被魏如青看了去,本就令她很不痛快。
魏如青:“姑娘该庆幸,你这次的目标当真只是我。老夫人寿宴那日,衣裳是谁弄脏的,酒水是谁调换的,您比我更清楚。方妈妈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成了你的人吧。”
孙君华浑身紧绷,说不出话。
“有些事,单靠奴婢自己,的确查不明白,但若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是水落石出的结果。”
她轻轻一笑,“奴婢今天不光给二姑娘留足了颜面,更没有旧事重提。这怎么能说,是威胁你呢。”
孙君华偏开头:“你来说这些,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魏如青:“只是希望二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大姑娘,也放过奴婢。奴婢一介蝼蚁,来贵府不过是想讨口饭吃,若是有谁想把饭碗给奴婢摔了,我奴婢光脚的,倒也不怕穿鞋的。”
孙君华默了两息,却是惨惨一笑:“呵,这些事不必你去我母亲面前提,只怕方妈妈自个儿会抖落个干净。你在这里威胁我,又有什么用。”
母亲厌恶她是早晚的事,今日全的不过是她的体面罢了,等母亲知道了全部的实情,一定会对她更失望吧。
她回来便哭了一场,便是为这个伤心。
魏如青却是一笑:“是么,奴婢不这么认为。”
孙君华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诧异,又带着一丝来不及藏匿的无助。很快她又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搓着帕子,搅得帕子皱得跟腌菜似的。
魏如青:“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夫人不会往深了查的,人心这个东西没有人经得起查。她若不想捅自己心窝子,就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方妈妈,夫人不问,她便没有理由把自己交代得那么清楚。姑娘放心,衣裳、酒水,都不会有人捡起来查的,除非……我硬要捅破。”
短暂停顿,露出一笑,“但我不想。”
孙君华打了个寒噤,她抬起头,眼睛对上魏如青的眸子。对方冲她笑着,没有嘲讽的味道,那只是个礼貌的笑。
于是她紧绷的心突然地松了些许。
“你怎会如此确定?”
“因为,我也曾是个母亲,有两个孩子。”
孙君华突然地觉得,先前厌恶的这个人,看起来竟不那么讨厌了。
“如你所愿。”
她撇开脸,僵硬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对维桢院下手。”
魏如青满意了:“姑娘既有如此承诺,奴婢就不在这儿碍姑娘的眼了。”
屈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哦,对了。”走到门口,她又驻足回头:“夫人重情,姑娘若也如她一般重情,才更像一对母女吧。”
说罢,真的走了。
孙君华目送她消失在院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嘴巴一撇,泪水又决了堤。
春香紧跟着进门:“哎呀,姑娘怎么又哭啦!”
孙君华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眼泪把袖子湿了个透。
原来她一点儿都不厉害,她根本就蠢死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魏如青离开之后,径直回维桢院去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与二姑娘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何必做太绝。
了了这一事,魏如青心里的石头终于浅浅放下。看得出,那位二姑娘并不是个坏透了的人,许是十几年来养尊处优,并没有看过这世道真正的丑恶的缘故,她设的局根本不算毒辣。
更何况,她才十几岁,一个没经过事儿的小丫头罢了。
身世的变故,对这个可怜的姑娘而言是迎头棒击,为此干出点什么荒唐事,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魏如青理解,但她的理解也仅限于此了。倘若这位还有下次,如她所说,她一个光脚的,比对方更豁得出去。
这次能全身而退,还需要感谢一个人,若没有他,揪不出方妈妈为二姑娘办事的理由。
过两日得空,得好好地感过佟大哥。
次日,难得连着两日凉爽,天上落起了小雨。
大姑娘脸还未消肿便没有上早课,先生没有来,倒是二姑娘来了。
还端来了好多点心呢。
“都是我亲手做的,姐姐尝尝可对胃口。”打开食盒,绿的粉的白的黄的,好多种类。
阿兰挑了一块粉的尝,眼珠子晶亮:“唔……好好吃!君华,你手艺真好!”
孙君华笑起来:“姐姐要是喜欢吃,以后我常做了送来。”
阿兰:“好啊!”吃得眉梢飞扬,招招手,“魏姐姐,你也尝尝,可好吃了!”
魏如青放下手里的花剪子,从她手里叼了一块进嘴:“唔,甜而不腻,甚是可口,好像……还带有一丝荷花的清香。”
孙君华:“魏娘子好厉害的舌头,我只放了一点点荷花,就被你尝出来。”
魏如青笑道:“与花有关的,自是瞒不过奴婢。”
两姐妹按下不快,有说有笑地吃着糕点。外头小雨淅淅沥沥,鸟儿鸣唱,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境。
二姑娘亲自做了点心送来,便是来示好的,想要讲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魏如青也很乐意给她面子,今儿漂亮话可说了不少。
大家和解。
只是,春香似乎还是看她不大顺眼。
“我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偷了你银子,怎么就没个好脸?”
屋檐下,魏如青想借过,偏春香杵着不让道:“你欺负我们家姑娘,我干嘛要给你好脸。”
魏如青失笑:“我怎么欺负她了。”
春香:“我哪知道,那天你们说话,又没许我听。反正我家姑娘一直哭,哭到晚上还在哭。”
魏如青:“哟,你可真是个忠仆呢。”
春香倒自豪起来:“哼,我跟我们家姑娘十来年的感情了,我打小就伺候她。”
魏如青:“是嘛,看不出呀,相处这么多年,怎的半点聪明劲儿也没沾上。”
春香:“你!”
魏如青:“连齐靖这种人你都说好,你能聪明到哪儿去。”
说罢用力一挤,硬挤了过去。
春香气急败坏,跺脚:“你这人也太口无遮拦了,齐首尊是你随便能说的么,小心给府里惹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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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说得也是,齐靖心眼儿那么小,万一计较起来,可没她的好处。
魏如青顿住脚步,点了个头:“嗯,你说得很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提齐大人,也望你别在我面前提他,听得烦。”
春香:“嘁,你想听我还不乐意提呢。”
什么人呀,眼瞎。
雨小了,魏如青赶着出府,去买些谢礼,明儿专程去谢过佟大哥。
……
次日,国公府花园。
“首尊大人,要不还是把他喊过来,省得您亲自走一趟。”
大少爷孙书明如是道。
齐靖摇着扇子,却只管往前去:“左右也是闲,走走无妨。”
孙书明一路奉陪,这心里头砰砰砰地敲着鼓。
今儿这位星罗司首尊亲自造访,父亲恰有事外出,只得他来接待,紧张得他满头汗,生怕那里出了错。
齐首尊来府里并非查案,只是因为听说他闵国公府的护卫长功夫了得,特地找过来切磋切磋。
齐首尊不单足智,身手也是不俗的,只是出手的次数不多,不知到底深浅如何。
今儿也不知刮的什么风,他突然说要和佟向荣切磋,若是赢了还好,若是佟向荣脑子不够活,敢赢齐靖一招两式……
齐靖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靠猜,若是觉得折了面子,于闵国公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个时候,佟向荣应该在班房休息。
孙书明指了路,两人一直进了后院,往护卫值守的班房去。
隔着老远便瞧见一群护卫围在班房院子里说笑,佟向荣站在中间,一脸笑眯眯的。
他对面则站着一个女子,手里拎着酒坛子和一个纸包。
魏如青今儿特地来给佟向荣致谢,带了上好的酒水和茶叶,本想避着人的,不巧撞上一群护卫换班,一窝蜂涌到班房来。
“哟,魏娘子这酒可好着呢,舍得拿来送我们佟哥?看来,咱哥可是帮了你大忙哟。”
魏如青大大方方:“佟大哥心肠好,帮了我好几次。这点酒不过是聊表心意,各位大哥也辛苦了,若喜欢这酒,改明儿我再买两坛给大家尝尝。”
护卫们乐起来。
“好啊,魏娘子大气,咱们跟着佟哥沾光咯。”
“哈哈哈……”
佟向荣:“一边儿去,都把嘴放老实点儿。”
这一群护卫可不管他,反倒更起哄起来:“魏娘子,咱们佟哥这么好的男人,三十好几了还单着。你看,你也单着……
佟向荣:“再胡说老子削你哈!”
护卫们哈哈大笑,有这热闹看,哪管得住嘴啊。
“魏娘子,咱佟哥可不随便帮人的,你说他帮了你好几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魏如青被起哄得尴尬。
佟向荣伸出胳膊,把她护到一边儿去,皱眉:“别管他们,没事儿老发癫。”
魏如青:“呃……我那个,大姑娘那边还等着我回去伺候。”
佟向荣笑笑:“我知道,你回去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似眼波的流转,轻柔地摇晃着。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大郎君孙书明也看笑了,有感而发:“老佟来府里快十年了,三十好几也没说娶妻。这回看来是对上眼儿了,怕不是有喜酒……”
话没说完,身边那位齐首尊忽然转身便走。
孙书明:“欸,齐大人!齐大人?”
齐靖已大步流星,走出老远。孙书明望着那道极速远去的背影,心里头突然被灌了冰块似的凉。
完了,哪儿惹了这位。
好重的戾气!
18. 第 18 章
杨啸今日闲来无事,就在花房外头帮着花匠除草施肥。
大人让栽的花儿已长了有些时日,有花匠精心照看着,每一株都长得分外好看。
“欸,大人这么早就回来啦!”抬头,就见齐靖大步流星走过来。
齐靖的脚步在花坛边立定,他侧过脸来,那一张俊脸上无甚表情,浑身上下则带着一股说阴冷的味道。
杨啸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鉴于大人惯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他这些年已然看习惯,自是没太当回事。
“嘿,大人快瞧,这花漂亮不!”
齐靖晲了眼那花,伴随着眉梢微微的上扬,浑身的阴冷在这瞬间褪去。他那冷光泛滥的眸子里忽如照进了一束光,亮起不同以往的,带着些许暖色的光亮。
他伸出扇子,黑色的扇柄托起娇嫩白净的栀子。
笑意,竟难得的直达他的眼底。
已经好久没见过大人笑了,杨啸兴奋了,邀功的话脱口而出:“属下一有空就帮着打理这些花,您瞧,长得多好!”
“很好。”
扇柄收回,齐靖眼底的笑蓦地退了潮,“铲了。”
杨啸:“啊?!”
那方才还跳动着暖光的眼眸,顷刻间已被冰霜冰封:“一片叶子也不许留下。”
啥?大人说啥?杨啸呆立原地,目送齐靖豪不留恋地进了书房。
多漂亮的花儿啊,小漂亮们哪惹他了,刚刚不是还挺喜欢。
完了完了,他竟越发悟不到大人的想法。杨啸他定在原地,焦虑了!
杨啸正懵着,忽见文洲兴奋地小跑着进了院子。
杨啸:“喂!”
文洲却直往书房去,眼睛都没瞅他一下
杨啸:“……”这一个个的,今儿怎么都怪怪的。
片刻之后,兴高采烈进去的文洲又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头顶上好似笼着一片阴云。
杨啸赶紧凑上去:“咋了,大人今儿又中邪啦?”
文洲生无可恋地叹口气:“嗐,我查到魏娘子没死,现正在闵国公府伺候国公府的大姑娘呢。”
杨啸:“好事儿啊!”
文洲:“我是半点没耽搁,火急火燎就来报大人来,可你猜大人怎么说。”
杨啸:“咋说?”
文洲:“大人说,我咋不等他死了烧纸告诉他。”
杨啸:“……”
文洲拉着杨啸远离了书房,好生无奈:“谁想得到啊,她居然能混进闵国公府!再说了,他们种花的怕太阳晒,成天戴着个斗笠,脸遮得不清不楚,哪对得上画像嘛。”
听这意思,大人已早一步知道了魏娘子的近况。文洲要不是紧跟着也发现了,估计就不是挨顿骂这么简单了。
难怪,大人今儿又中了邪似的古怪。啧啧啧……这魏娘子怕不是大人前世修来的冤家。
文洲把手一摊,一脸同情:“祝魏娘子好运吧。”
杨啸回头,看了眼那些即将被铲除的花,摇头:“只怕是好运不了咯。”
宁王的案子已告一段落,大人最近比较闲,有的是时间处理私人恩怨。
……
刘家庄。
“魏娘子,这事儿你可做不了主。你得把你娘家主事的男人找来,我们得和他谈啊。”
今儿是动土迁坟的好日子,魏如青特地来找刘家,准备把小姑姑这桩冥婚了结了。
当初收的聘礼她如数返还,且愿多给刘家十两银子,以谢理解。可尽管已是如此干脆,刘家却怕生出麻烦,非要她娘家主事的男丁点头,才肯收钱放人。
如今她父母皆已过世,娘家是哥哥说了算。钱不需他出,想必要他点头并不难,可魏如青并不想再与娘家有牵扯。
眼下,她坐在刘家堂屋里,微笑着饮了一口茶。
来前她打听过了,刘家这些年也不宽裕,手上缺钱,十两银子想来足够打动他们。
“新的坟址我已经选定,眼下正挖着。你只管收钱,本可以简简单单就把事儿办了,何须去喊我娘家人过来。我那哥哥要是不同意,这十两银子,可就到不了你手上了么。”
刘大郎面露无奈:“谁会和钱过不去,可是吧……惊扰亡者终归不好,你要是不想通过你娘家办这事儿,也行……得加到这个数!”
伸出三根手指。
“回头就算与你娘家闹了不愉快,我们也不亏嘛。”
魏如青失笑:“刘家大哥当我是个妇道人家,诓我呢,三十两?三十两都够我雇几个不怕事儿的,趁夜把坟挖了。之所以多给这十两,是为了咱们两家的体面,可不是让你趁机敲我竹杠的。”
话到此处,一直站在魏如青身后的男人默默扭了扭脖子。
“咔——咔——”
他身形魁梧,板着张脸,眉上的刀疤显出几分凶狠,只消一个眼神撇过来,就让刘家大郎咽了口口水。
这就是魏如青用担下过错,来请蒋夫人帮忙摆平的冤屈。
——她要给小姑姑迁坟。
迁坟本身不难,无非花点钱,可她一个出嫁女,怎么也管不到娘家头上。但若有闵国公府在背后撑腰,事情就简单多了。
眼下,佟向荣随她到刘家给她撑场面,另有四五个小哥在挖新坟,挖好了便来这儿抬棺材。
不过,为免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抬出闵国公府。自到了刘家,她便都说的是道理话,办的是体面事,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桌上。
“就十两,就今天。”
“那、那个……”
刘大郎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银子,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他犹豫了,毕竟他真的缺钱。
刘大郎手指动了动,正要伸出去摸银子——
“好啊!我当你卷钱跑了路,谁想你个赔钱货还敢在京城晃!”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抬眼瞧,打那院门口冲进来个肥硕的男人,一边走一边撩袖子。
“今儿可算叫我逮着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嘴里骂得难听的不是别人,正是魏泽方,魏如青的哥哥。
刘大郎脸上生出为难,不好意思道:“我当你闹着玩儿的,刚才就偷偷让人去请他来……没承想来得倒挺快。”
魏如青暗叹口气。
心情突然很不好,实在是看到这个哥哥便犯恶心。
魏泽方大步走进堂屋,冲到魏如青面前,扬起巴掌就甩下来——
可耳光的脆响却并未响起。
魏泽方瞪大了眼。他的手竟被旁边一个魁梧的男人一把拽住了,动弹不得。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稍稍一推,他便连退数步,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魏泽方打小在家什么活都不干,好吃懒做,身子虚胖着呢,哪里经得起这么推。
“今儿有我在,都放尊重点儿。”佟向荣浓眉一挑,面上露出三分冷意。
刘大郎:“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咱别动手!”
魏泽方艰难站稳,哪里搭理刘大郎。
他气急败坏地瞪着佟向荣,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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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眼魏如青,忽然之间领悟到了什么。
“好啊!”他甩甩被掐得生疼的手腕子,恶狠狠地骂道,“刚没了男人,你就又勾搭一个!”
魏如青:“……”
愣了下,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当即深深地皱了眉头。
她这个哥哥向来便对她不客气,从不顾及她的脸面,什么污遭话都能往她身上砸。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佟向荣。
对方倒不见气恼,呵呵一笑:“你哥这脖子上,长的是颗猪脑子?”
魏如青:“大概是吧。”
奸夫□□!魏泽方气得牙痒痒,可见那高大的男人护在魏如青旁边,却又半步也没敢再上前。
“别的我就不说了,”
他愤怒地指着魏如青,“你把人周家的房子卖了作甚!人家找到我这里来,大闹十来天,硬要我赔了五十两才罢休。”
魏如青原本还愤恨着,一听这话,噗嗤笑出了声:“才五十两?”
“你!”魏泽方气得脸抽抽。
这还是头一次,二妹胆敢出言顶撞。她向来是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人,怎么会……
定是这个奸夫给她壮的胆!魏泽方狠狠骂道:“不知羞耻!”
魏如青深觉好笑:“我不知羞耻?”
魏泽方的嘴里,从来没有她什么好话,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她确实胆儿肥了,可再受不得这窝囊气。
魏泽方没敢再靠过来,那就她走过去,果断地扬起手掌——
“啪!”在对方脸上留下清晰的手指印。
魏泽方捂着脸懵了,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
魏如青直直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你对我没有一句好话。我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你从未将我当做妹妹,你只将我当做一个贱婢。”
“啪!”又是一巴掌,响亮地打在他的脸上。
手心打得很疼,可她心里头无比的痛快。
“刚才那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这一巴掌,是替小姑姑打的。你踩着她的尸骨爬到刑部任职,这么些年,你心里可有半分愧疚!”
魏泽方两边脸颊各挨了一巴掌,心头实在是愤恨,可哪里又敢还手,只缩起脖子往角落里躲。
魏如青被他这窝囊样逗笑,“呵,你别躲了,我不打你了。今儿,我只是来迁坟的,别的事我不想提,你也别抬出来惹我。”
魏泽方退到角落,方敢开腔:“迁坟?做梦吧!我们老魏家都是要脸的,没你这样嫁了两回不够,还要再找男人的!”
不屑地哈哈笑,“小姑姑生前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死了配个冥婚为家中男丁谋个出路也算功德一件。她既嫁到刘家,就是他刘家的鬼,永远都是!”
刘大郎在旁边干着急。
不是,我们也没说非要她这只鬼啊,十两银子呢!
魏如青叹了声,失望地摇摇头:“真是无可救药!”
魏泽方哪在二妹面前吃过这样的亏,气得心窝子都疼。可看看旁边那个一拳能锤死自己的高大男子,又实在横不起来。
“你们这对奸夫□□,定是你们合起伙来谋取周家财产。有种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报官!”
刘大郎一个健步冲上来拉住魏泽方:“……”
不是,咱们先聊聊迁坟吧!大哥我真的缺钱!
魏泽方非要走:“亲家你放手,我今儿非告死他们!”
魏如青看着两人拉扯了半天,没忍住噗嗤笑起来:“行,你既不要体面,那我今儿就不必给你体面了。”
19. 第 19 章
“哟,不给我体面?这话吓唬谁呢!”
魏泽方收了脚。
他理了理被刘大郎扯歪的衣裳,指着魏如青,“魏二傻我告诉你,那蔡三娘讹了老子五十两,算上利息,你当还我八十两。你要拿不出来,我转身就告官去!”
“魏二傻”?这蔑称真是久违了。魏如青笑笑:“呵,好高的利息。”
魏泽方得意起来,自当是已拿捏了她:“嫌高?嫌高这坟你们也别迁了。这事儿你拍不了板,只要我不点头,你看刘家好意思同意不!”
刘大郎为难地看着魏如青,眼睛鼻子嘴都愁得挤一起了。
没办法,自古以来女人说了不算,这桩冥婚到底能不能作废,还是得魏泽方点头。不然要是闹大了,这十里八乡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除非赔他三十两!
魏如青看出来了——魏泽方哪里真想报官,不过是知道她手里有钱,想从她身上敲一笔罢了。
她太清楚自己哥哥那点本事了,也就够养家糊口,窝里横……连个蔡三娘都摆不平。人家管他要五十两,想必他是连棺材本儿都赔出去了,没了钱回头又跟嫂子耍脾气。
“五十两我还给你,至于利息,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出。”
魏如青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说个清楚,“这钱给了你,咱们兄妹之情就此断绝,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来往。”
魏泽方却是哈哈大笑,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呸,你想得美!你姓‘魏’,你活着一天就要替娘家想一天。这辈子,都别想桥归桥路归路!”
朝她伸出手,“快点儿!快点儿!给钱!”
魏如青叹了口气,最后一点耐心也磨没了:“罢了。”
她看向佟向荣,“佟大哥,抱歉叫你看笑话了。我已好话说尽,难听话就拜托你了。”
佟向荣了然,这就向前两步,冷硬道:“魏大郎,听说你在刑部任职。”
魏泽方一看到他的脸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是!我在刑部,上头可有人脉的哈,劝你小子收敛拳脚。”
佟向荣冷笑:“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在陈懋手下做事,陈懋是正六品主事,所属清吏司归一位姓孙的郎中管辖,这位郎中呢,乃是闵国公府的二公子。”
魏泽方不料对方竟了解得这么清楚,心头一怵:“你到底想说什么?”
佟向荣抱臂,挑眉:“巧了,我在闵国公府当值,”
看眼魏如青,“你这个妹妹混得也不错,很得府里贵人重用。”
魏泽方神色一僵,人呆住不动了。
佟向荣:“今儿魏娘子要办事,我特地过来替她撑个腰。”
短暂停顿,嘴角的揶揄压不住,“魏大郎,你打听打听,我佟某,闵国公府的护卫长,何时管过这等闲事。”
魏泽方腰杆子一塌,整个心肝脾肺肾像被丢下了油锅。
造孽了啊!
半晌,他嘴角挂起僵硬的笑:“二妹,你这……你早说啊,咱兄妹俩何必闹这些不愉快。”
瞧这脸,变得多快。
魏如青:“‘二妹’?刚才不是叫‘二傻’的么。”
魏泽方一脸谄媚的笑:“嗐,那都小时候不懂事,瞎叫的。你可莫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不放心地确认一遍,“他说的可是真的?”
魏如青托腮看着他,一身淡然:“你看我像是国公府的人么?”
直到现在,魏泽方才细细地将这个二妹观察一遍——
瘦削的脸颊圆润了,气色也好多了,尤其是那双眸子,竟是前所未有的灵动,比小时候还要漂亮。
再看她身上那件湖蓝色的裙子,料子一看就是好东西,那领口还绣着花呢。这样的衣裳,寻常人家可穿不起。
再看头发,梳得是一丝不苟,乌黑的发间插着一支崭新的银簪子,双耳缀着一对翡翠耳珰,衬得她整个人灿然一新,全然没有了从前的小家子气。
魏泽方也算有几分见识,越看心头越跳得慌。那簪缨世家的丫鬟也不都能这么打扮,只有大丫鬟才有这样的待遇。
他瞬间就信了。
魏泽方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都不知该怎么摆了。
“二妹,你看……”
不等他说完,魏如青先抬手打住:“你别同我套近乎。我就要你一句话,迁坟的事,你点不点头?”
魏泽方:“点头!当然点头!”
“你点头了就好。”她说罢,拿出钱袋子,数了五十两放在桌上,“你垫的钱,还你。”
魏泽方使劲儿摆手:“不不不,这钱就当是哥帮你给了,咱们一家人嘛,分这么清是要闹哪样。”
魏如青:“亲兄弟明算账。”
魏泽方脸上堆满了笑:“二妹呀,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方才是哥哥我太激动了,没弄清原委……谁白脱手五十两想得通啊,你说是吧。”
这嘴脸,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魏如青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反胃。
她懒得搭理,把早已放在桌上的银子推到刘大郎面前:“返还的二十两聘礼,加上十两赔偿,一共三十两。既然我娘家做主的男丁点了头,这下可以迁坟了吧?”
刘大郎捧着那来之不易的三十两:“迁,现在就迁!”
说来也巧,这边儿刚敲定了事儿,那边新坟便挖完了,小哥们一起过来抬棺材。
烧了纸点了香,起棺迁坟,一路顺顺利利。
小姑姑说,想要葬在城外的山上,能看到大军归来的地方。魏如青为她选了个风水不错的位置,用上好的石料重刻了墓碑。
这里青山绿水,视野开阔,不管是否能盼到良人经过,到底是圆了遗愿。从此,小姑姑可安息了。
魏如青站在山顶,眺望着无边美景,想着,将来自己死了,也要葬在这里,陪小姑姑看风景。
忙活一日,小姑姑终于干干净净入土为安,魏如青在坟前跪了许久,一直等到香烛燃尽,才扶着膝盖起身。
清风徐徐穿林,撩动耳边的发丝,好似小姑姑温柔的手,为她拨开耳发。
“小姑姑,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若高兴,记得托梦给我。”
她轻抚墓碑,眼眶微红却未流泪。迁坟是喜事,怎么能哭呢。
倒是魏泽方趴在墓碑上,硬哭了一场,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呢,忏悔的话也不知是说给小姑姑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他戏还没演完,忽见魏如青这就要走,忙不迭爬起来追,硬将她拦下。
“二妹!这就要走了?要不回家吃个饭!你看,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怎么说也该给爹娘牌位上个香了。”
魏泽方拦住她,已然不在乎什么脸皮。
魏如青本想拒绝来着,可看着魏泽方这张“真诚”的脸,忽然觉得,直接拒绝太没意思。
她笑了笑:“我的嘴可养叼了,寻常饭菜吃不下。”
魏泽方豪爽劲儿十足:“你想吃什么,我让你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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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做。”
“荔枝腰子、五珍脍、虾鱼汤齑、鹤子羹,就这几样,也不必太麻烦嫂子。”
魏泽方:“啊?”这都什么菜,听都没听说过。
魏如青面露失望:“做不出来么?”
魏泽方:“做得出来,做得出来!就是……”
看眼天色,“就是时候不早了,也来不及做。要不这样,咱们煮一锅鲜,来半斤羊肉,再放点儿菜,你以前不是最爱吃里边儿的白菜么,尽挑白菜吃。”
魏如青皮笑肉不笑:“是么。我也想挑肉,可不敢夹呀。”
魏泽方又是一愣,把胸脯一拍:“这样,今儿你吃羊肉,哥吃白菜!”
魏如青:“别了,我不吃羊肉也不吃白菜,我就爱荔枝腰子、五珍脍……嫂子什么时候做得出来,我什么时候回去吃。”
说罢了,再不搭理魏泽方,扭头朝佟向荣几人走了去。
她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小红封,一一发给各位抬棺的大哥。
“诸位辛苦了,晚饭咱们去饕餮楼,今儿我请客,好酒好菜犒劳各位大哥。”
魏泽方没人再搭理,眼睁睁看着魏如青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下山去,再没回头瞅他一眼。
“啪!”他扬起手,一巴掌甩自己脸上。
造了孽了呀!
那可是闵国公府,若能攀上关系,他这辈子可就有盼头了!
怎么想都不甘心……那什么荔枝腰子,五珍脍,一定要让媳妇儿学会做。就不信了,他魏如青连娘家都不要了!
在饕餮楼坐下时,已是黄昏。
魏如青喊了一桌好菜好酒,绕桌满上数杯酒,敬今日出力帮忙的各位大哥。
“嗐,佟哥一发话,我们当然上了。要说感谢,魏娘子谢我们佟哥就行了,是吧,哈哈哈……”
小哥们喝了酒哈哈乐,你一言我一句,撮合的心别提有多明显。
佟向荣饮罢一杯,摆摆手对她笑道:“我也是听夫人的安排办事。你别搭理这帮爷们儿,嘴里没个正形。”
魏如青大大方方,笑盈盈道:“他们说得对,当然要特别谢过佟大哥了。今儿若没你啊,我可不敢甩他巴掌。”
两人碰了一杯,双双饮尽酒水,旁边儿起哄的就更起劲儿了。
魏如青只当看不懂他们在乐什么,说说笑笑,半点不曾扭扭捏捏。如此,这几个小哥反倒渐渐觉得没意思,起哄不起来了。
佟向荣是什么样的人,魏如青不了解,她也没打算了解。她二十出头还算年轻,模样长得周正,若找个不在乎子嗣的男人,还是不难的。
可她跟过两个男人,那日子还不如自个儿凑活过呢,便对再嫁这事儿没有半点兴趣。
“对了。”饭吃一半,佟向荣想起来个事儿,“我帮你这么多次,有件小事需要你帮个忙,你可别推脱。”
魏如青放下筷子,认真脸:“你说,我必定办好。”
“这事儿吧,不便让人知道。”佟向荣冲她招招手。
魏如青将耳朵凑过去,听他小声地说……
一顿感谢的饭吃了大半个时辰,酒足饭饱,众人也该回府了。
出了酒楼,还没走两步——
“魏娘子!”
好像有人喊她。魏如青停下脚步,见店小二径直跑到面前来。
“?”
“有人找你。”他指指二楼,“在上面的红叶轩。”
魏如青看了眼外头的夜色。都这个时候了,谁会找她?
20. 第 20 章
二楼红叶轩有人找?
魏如青想不出来会是谁。莫非……
今儿在刘家庄迁坟,因魏泽方的谩骂闹出了点儿小热闹,引了许多人围在刘家外头看。
难道是蔡三娘听到消息,追到这儿来了?
早晚是要面对的,魏如青就此与佟向荣一行别过,又折返回饕餮楼,提裙上了二楼。
可走到红叶轩门口,看到那红木雕就的门牌,她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有些不对劲。
二楼都是雅间,若是蔡三娘找她,怎会约在花销如此不菲的地方。
里面是谁?她猜不出来。
手放在雅间的门上迟迟未动,魏如青忽然没来由的感觉胸腔里头震动得厉害。她害怕、心慌,就好像门的那边,关着一只吃人的怪物。
她放下手,退后两步,又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紧促的呼吸。
进去吧,别自己吓自己了。
魏如青再次伸出手,这次径直推开了门。
时已天黑,雅间里头点着几盏灯,看得不是很清楚。一股茉莉茶香扑鼻而来,提神醒脑,须臾冲淡了她的紧张。
她提步走进屋内,抬眸张望,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坐在窗边。
是个男人。
男人侧过脸来,昏暗的烛光照不分明他深邃的眸子。
魏如青猛的一怔,倏尔明白为何自己感觉心慌。
这门后面确实有一只怪物。
齐靖!
被那茶香安抚下去的心又骤然高悬。什么也没说,片刻也不想留,她转身就走!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一柄扇子飞甩而出,自她头顶掠过,“砰”的一声击在门上,将那门扇推了回去,关得严丝合缝。
魏如青尚来不及惊呼,便觉手腕被掐住,整个人被拽得朝侧边倒去,接着,背部传来撞击的疼痛。
她被堵在了墙边上。
“好久不见,周夫人,”讨厌的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齐靖扣着她的手,微微低着头,神色与口吻都带着一丝不悦,“怎么一见面就要走?”
魏如青用力挣扎,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动了几次,却发现不过是徒劳。齐靖身手极好,将她整个人举起来都不费吹灰之力,她又如何挣脱得了。
不可理喻!
魏如青按下乱跳的心,抬起头,直视那对玩味十足的双眼:“齐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齐靖松开她的手,人站在门边上,浑身的漫不经心:“碰巧路过,打个招呼。”
这个站位,魏如青知道自己今儿是轻易走不掉了。齐靖办事,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约她在这里见面之前,估计早已将她查了个清楚吧。
她失笑:“齐大人说笑了。我一介小民,哪里值得大人特地打个招呼。”
齐靖躬身捡起地上的扇子,吹了吹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信步走回窗边,又坐了回去:“茶不错,周夫人品品?”
魏如青原地不动,不想赏脸:“晚上不喝茶,睡不着。”
齐靖自顾自地满上两个茶盏:“你以前喝的。”
魏如青:“难为大人记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齐靖:“那就坐下,尝块儿点心。”
魏如青:“刚吃饱饭,一颗瓜子儿都塞不下。”
齐靖看着她,嘴角仅有的一分笑意淡了下去:“周夫人,呵,你这脾气是见长了啊。”
魏如青:“托大人的福,不长不行,会活不下去的。”
短暂一顿,“齐大人找我若只是为了品茶吃点心,那就请恕我无礼,我家姑娘还等着我回去伺候,我得走了。”
齐靖“啧”了声:“周夫人如此讨厌我,是还在记恨我没有救你丈夫?”
魏如青:“齐大人秉公处置,我无话可说。”
很好,对答如流。
齐靖盯着她,眸光隐在昏暗中:“周夫人对夫君……可真是一往情深。”
她没吭声。
齐靖:“可夫君刚死不久,就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周夫人还真是个多情之人啊。”
魏如青眉心忽皱,脸色沉了下去:“请齐大人慎言!”
定是方才她在下头与佟向荣说话,其他几位大哥起哄,碰巧被齐靖在二楼尽收眼底,竟叫他生出了这般龌龊的揣测。
齐靖眉梢微挑,笑:“我说得不对?”
魏如青心头恼火,可终究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我总算知道齐大人喊我过来做什么了。原来,是为特地羞辱我的。如今,难听话我也听了,可以走了么?”
齐靖慢饮了一盏茶水,不慌不忙放下茶盏:“急什么。”
魏如青:“莫非齐大人还有更难听的话?”
她索性走到窗边,就在这个男人对面坐下,面不改色,“那您请说,我就在这儿洗耳恭听。等您说痛快了,我再走。”
齐靖捏着茶盏,不经意地皱了眉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性子和以前截然不同。
不再像一只温柔的猫儿,她露出了她的爪子,炸起了她的毛,知道保护自己了。
于是他短暂地错愕了。
这个女人,离开他已整整三年,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他沉下眼帘,嘴角轻勾:“周夫人,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如今你做着伺候人的事儿,齐某很难不介意。”
魏如青:“齐大人觉得我丢了您的脸?”
齐靖:“不然呢。”
魏如青失笑:“齐大人不是叫我‘周夫人’么,只要您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你我还有那样的曾经。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
摇摇头,“您贵为星罗司首尊,哪有什么人敢随便议论。”
齐靖:“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眸光意味深长,“不过,你若当真那么喜欢伺候人,来我府上也是一样的。”
魏如青愣了下,更是气笑了:“我就说嘛,齐大人今儿是特地来羞辱我的。”
齐靖:“至少,在我的府里,不会有那些委屈给你受。”
是么,傻子才信。
魏如青摇摇头:“恕我直言,齐大人的脸面是脸面,我的脸面也是脸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去了。倘若齐大人觉得我实在丢了您的脸——”
她略有一顿,微微一笑,“不如将我杀了算了,一了百了……反正你们星罗司最擅长此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干干净净。”
她说着如此冷血的话,脸上却带着笑意,便如抛出了一根冰做的刺,狠狠地扎过来。
齐靖阴沉下脸,牙关微紧:“周夫人!”
魏如青:“难道不是么。周诺受刑之前,挨了你一顿打,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不过是为了泄私愤,齐大人就能在刑部大牢动手,若是到了星罗司的私牢,只怕我收不到他一具全尸。”
齐靖闷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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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倏尔笑出声:“周夫人如此愤恨,看来夜里做梦也想拿刀子捅我吧。”
魏如青直视着对面那一双冷笑的眼睛,不躲不避:“周诺是个好人,他待我好,而我愧对他。若我还能给你笑脸,便实在对不起他。”
她站起身,“我言尽于此。齐大人说完了吗,时候不早了,府门要关了。”
齐靖默不作声地又满一盏茶,安静的屋子里只闻涓涓水声。茶香萦绕鼻尖,是茉莉花茶,她从前爱喝的。
打进了门,她却一口未尝。
这个女人恨她,再明显不过了。
“以后有什么事,可来齐府找我,免得——”
“不会的。”
——“免得齐某落得个冷酷无情的名声”。
话未说完,她却急着回绝了。
魏如青快步往门边去,这回齐靖没有拦,他坐在哪里没动,也没有扔他的扇子。
“最后一句,”他突然朗声道,“离佟向荣远一点!”
魏如青不予理睬,径直出门。
于是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竟追了上来,再一次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拉得转了身。
齐靖的脸近在咫尺,魏如青被迫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头泛着一丝血红。
“你记住,离他远一点!”
魏如青昂起头,回以冷漠:“我离谁远一点,离谁近一点,都与齐大人无关。我还是那句话,倘若齐大人觉得我碍眼,大可杀了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
魏如青盯着他那张阴沉的脸,嘴角一丝冷笑划过:“对!齐靖,你是我这辈子,最讨厌,最痛恨,最不想再看见的人!”
手腕被他捏得好疼。
男人看着她的眸光好似刀锋,可刀锋却又黯淡无光,于是混合成一种她读不大懂的情绪。
她并不想读懂。
她跪下,痛哭着,乞求过他,可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她可以和孙二姑娘虚与委蛇,可以和娘家哥哥你来我往,可是,她知道,与这个男人周旋,不会有任何作用,到头来只会恶心了自己。
禁锢住她的那只手出现了松动,魏如青果断地挣脱,转身、开门,走得毅然决然,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今晚的风刮得猛,半点不拖泥带水,她一口气下了楼,冲到外头的街道上。
她大口地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发觉腿其实有些软。
“魏娘子!”身后,响起佟向荣的声音。
她转回头,抬手捂住胸口,努力地平复下糟糕的心情。
“佟大哥?你怎么还在?”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
佟向荣朝她走过来:“我看天黑了,风又这么大,说不准得下雨,就回去拿了两把伞来接你。”
正说着,天空滴下来两点雨,不偏不倚落在她的眉心,一片冰凉。
魏如青笑起来,一时淡去了紧张:“还真下雨了。佟大哥有心了,不然我得湿着回去。”
佟向荣把伞递给她,笑道:“这顿饭你招待周到,我也是吃多了,走走正好消食。”
两人各打一把伞,肩并肩地走在街道上,很快便消失在去闵国公府的方向。
二楼的窗户开着,一双眼睛望着那对男女消失的街角。
“铛——”静默间,骤然爆发一声脆响。
良久,男人抬起手,手上鲜血横流。茶盏在他手中碎裂,瓷片深深地扎进肉里。
啪嗒,鲜红的血顺着掌纹滴落,陷入玄色的衣摆,眨眼隐没不见。
21. 第 21 章
魏如青回去的时候,已是亥时末了。
大姑娘还没睡,盘着腿坐在床上等她,困得脑袋不住地点。
莲儿想必劝了许多遍也没把阿兰劝躺下,乍见魏如青还晓得回来,当场翻她一个白眼。
“姑娘怎的还没睡?”
“姐姐!你怎么才回呀!”一见她回来,阿兰就嘟哝着跳下床,鞋也顾不得穿,“外面好大的雨,我也不晓得你带伞没有,担心死了!”
“没淋雨,鞋湿了而已。”
阿兰看她衣裳干的,皱起的眉头总算松开。转瞬,她笑嘻嘻地拉魏如青到桌边坐下:“我今天吃到了特别好吃的甜糕,特地给姐姐留了,姐姐快尝尝!”
魏如青:“……”大晚上吃什么甜糕啊。
可阿兰好生热情,献宝似的端起盘子凑到她面前,眼巴巴地等着她吃完,然后评价几句。
那白瓷盘里还留有一块糕点,粉粉糯糯煞是可爱。
魏如青看着那糕点,倏尔觉得心窝子冲刷过一股暖流。
真是怪了……
她是孤家寡人,早已不奢望有人熬着瞌睡等她回家。
她也……根本没有家。
她主动割断软肋,这么久以来没有想过彦儿邦儿哪怕一次,却在阿兰挽住她的这一刻,心间又牵起了一丝温柔的线。
眼尾渐弯,魏如青眯眼一笑,捏起来甜糕咬了口:“唔,好吃!”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阿兰骄傲地扬起下巴,笑得开心又得意。
这甜糕里放了好几种花,又加入了蜂蜜,融合起来竟也清甜不腻,确实是她喜欢的。
“姐姐……”看她吃得满意,阿兰张张嘴,又欲言又止。
魏如青:“想说就说。”
“我看姐姐进门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天的事办得不顺利啊?”
阿兰小心翼翼地问。
魏如青笑笑:“还好,都妥了。你别瞎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进门之时心情确有些低沉,是见到了齐靖的缘故。
其实,这一路走回来,她还是没有想明白,齐靖今天找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当真是为了羞辱她,当众羞辱岂不更好,又何必把她喊进雅间单独说话。
阿兰哪里晓得她心里在郁闷些什么,自顾自道:“我不知道姐姐从前过得那么不如意,一直以来老是依赖姐姐,给姐姐添麻烦。”
魏如青摸了摸她沮丧的脑袋:“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阿兰:“我时常自苦,老是觉得这日子不如意。可是和姐姐比起来,我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姐姐今天不在,我午觉根本没有睡着……我就躺在床上想啊想……姐姐能够趟过泥泞,越过越好,我也可以的!”
魏如青被这番话说得心情大好:“哟!我们阿兰长大了呀,都会给自己攒劲儿了!”
阿兰认真地点头:“嗯!我会像姐姐一样勇敢,快快成长起来的!以后只要有我在,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姐姐。”
她说得跟发誓似的,眼神无比的坚定。
魏如青被逗乐了,抱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床边推:“你呀,还是先把觉睡好,长长身量要紧。一个小丫头片子,谁怕你呀。”
阿兰一屁股坐在床沿,吐吐舌头:“那我睡了啊。姐姐也早点休息,我今天就不去挤你的床了。”
这天晚上,阿兰没有来打扰,可魏如青许久都睡不着。
屋外风雨大作,闷雷声声。她只要合上眼,就会看见齐靖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这世上,伤她最深的就是齐靖。
她曾经那么的爱他,即便再嫁了三年,心里头依然对他存有某种期许。
可齐靖的无情,使她的期许显得像个巨大的笑话。
今儿她为小姑姑迁了坟,她以为自己的生活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却在当天晚上,就被蛮横地打破憧憬。
齐靖用他的出现,无情地告诉她——不,你的生活还没有翻篇。
她今儿对齐靖丝毫不客气,一番口角下来,大约是惹恼了他。这个傲慢的男人,想必会记仇的吧。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轻松了。
魏如青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脑袋,闷在被窝里叹了一声。
可她还是宁愿站着死,也不想要跪着生啊。
次日,雨过天晴。
过午之后,佟向荣来把东西交给她。
——昨儿佟大哥拜托她帮个忙,她自然是应得爽快,今天就去办。
“昨天陪你去了趟刘家庄,府里的事耽搁了,今儿就不给你带路了。”
佟向荣抱歉道。
“嗯。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找过去。”
魏如青等到阿兰午睡,便就出府去了。
佟向荣说,他有个老乡妹子独居,近日生病了,他隔三差五便会去看看。可那妹子病在体表,需要敷药,他一个大男人有心帮忙,却多有不便。
只好把药交给魏如青,请她为给他妹子上药。
那妹子住得偏,魏如青午后便出了门,从城北走到城南,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地方。
那是个偏僻的院落,从外头看,院墙破败,连门都坏了半扇,周围清清冷冷没什么人走动。
要不是帮这个忙,她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走到这种地方。
魏如青敲了敲门,许久没有听到回应,又敲一遍,方听到了屋里传来咳嗽声。
那妹子许是病得严重,不便出来吧。
门虚掩着,她索性径直推门进去——
“嫣儿妹子?”
院子里飘满落叶灰尘,许久未打扫的样子,屋檐下摆放的簸箕上也积满了灰。
魏如青推开咳嗽声传来的房门。
“妹子?”
屋里没开窗,也没点灯,黑漆漆的。
魏如青还没来得及喊出第二声,一只手突然从门后伸出来,用一张帕子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连忙丢开篮子用力去推,可不过几个呼吸,她便觉头晕腿软,力气和神智一起被抽离了身体。
糟了,遇上歹人了!她心头大惊,想逃,可很快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去多久,魏如青昏昏转醒,睁开眼,所见一片漆黑。
她心房一颤,知道大事不好了。
脸颊蹭到了粗糙的东西,从触感和气味判断,是麻袋。
她这是被人迷晕,塞进了麻袋里吧。袋子里闷热得头晕眼花,她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唔!”嘴里也被塞了什么东西。
身下在慢悠悠地摇晃,她逐渐被摇清醒了脑子。
这是在马车上。轮子咕噜噜转动着,马蹄空空,还有扬鞭驱马的声音传进耳朵。
魏如青试着动弹了下,发现无济于事。她被五花大绑着,四肢绵软得很,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悠悠的马车停了下来,她听见外头传来卫兵检查路引的声音。
这是到了城门口?
“唔!”
她赶紧喊叫求救,可咽喉气息虚浮,挤出的声音猫叫似的小,再被麻袋那么一隔,哪里传得出去。
没一会儿,车轮又转动起来,卫兵根本没有检查车内,马车竟然就这么出了城去。
四周逐渐没了什么声音,似乎已经天黑了,魏如青竖起耳朵,只听见夜枭的鸣叫。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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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谁绑了自己,要绑去哪儿?
她得尽快想办法脱身。
许是周围没了人的缘故,前头驾车的人聊了起来。
两种声音,绑她的至少是两个人。
“总算是搞定了。”
“这个好,模样周正,种花还挺有一手,带她回去,咱大夫人的花就不必总死了栽栽了死了。再有这两箱珠宝一齐带回山庄,老大肯定很满意。”
这声音稍显尖细,和她进屋前听到的咳嗽声有几分相似。
“二当家的这些年在京城也干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年估计就回山庄享福了。咱俩跟着他,估计也跑不了几趟了。奶奶的,这些年给老子累够呛!”
这声音粗犷,听起来便是跑江湖的。
两人似乎心情很好,乐乐呵呵地聊着。
“对了,这女的……闵国公府的大姑娘还挺在意的,咱们就这么掳走了,真的没关系?”
“嗐,失踪个人而已。做主子的想要什么人伺候没有,过段时间就忘了。二当家选她下手也是考虑过的——这女的无依无靠,跟娘家还闹掰了,她要失踪了,压根儿不会有人费心找她。再说了,那孙二姑娘不是看她不顺眼吗,把脏水往那二姑娘身上一泼,不就是了。”
魏如青听得心惊胆战,手心里头不觉捏了一大把汗。
他们嘴里的二当家,难道是……佟向荣?
就是他引自己去那个偏僻地方的。
魏如青感觉后背淋了冰水似的寒,怪不得啊……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佟向荣太好说话了,隐隐约约透着股奇怪。
可是旁人起哄,把佟向荣的热情扯到男女关系上,她也就放松了警惕。
世道艰险,怎的身边尽是魑魅魍魉!
魏如青想逃,尝试了几次却都挣脱不开,拇指粗的麻绳在她身上绑得结结实实。
挣扎间马车又停下来。
那尖细的男声问:“你停车干嘛?”
粗犷的男声道:“这儿没人,爽快爽快。”
尖细男声:“你疯了!虏回去的女人都要老大先过目,看不上的才能赏下来。”
“嗐,这个小娘子嫁过的,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她如今守了寡,说不准早就想男人了。”
说着,提着盏灯钻进车里。
魏如青听到脚步声靠近,没一会儿,麻袋被解开,一张黝黑的大脸出现在眼前。
“哟,小娘子醒啦,正好,跟哥快活快活。”
黑脸男人笑嘻嘻地给她松绑,拿掉了她嘴里的帕子。反正她身中迷|药,跑不掉的,就喜欢看女人奋力挣扎,却又挣扎不脱的样子。
“你乖一点,路上哥照顾着你。”那男人解了她的绳子,又开始解自己裤腰带。
魏如青头皮发麻,恶心得想吐。她将牙一咬,用力抬起手臂,拔下簪子就朝那根粗肥的脖子扎下去。
“臭娘们儿!”
簪子还没靠近就被一巴掌拍飞,她也被顺势扇得倒了地,头重重磕在车板上。
没力气……半点也反抗不了……
魏如青本就犯晕,脑袋被这么一撞,便又陷入半昏半醒间。
迷迷糊糊的,她听到外头传来什么声音,马蹄的响动,惊恐的求饶……车里安静下去,不知为何,刚才猴急的男人匆匆忙忙地丢下她出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眩晕的感觉才渐渐褪|去。她用力地想要撑起来,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咚”,有脚步踩上了车。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又悬起来。魏如青伸手去摸自己掉落的簪子,可摸来摸去,四处都没摸着。
惊慌间,一把扇子撩开车帘,一张阴晴难辨的脸探了进来。
22. 第 22 章
男人走入车内,眉间紧锁。昏暗的灯光照不分明他的眼神,他停顿了下,似乎在打量她。
然后,那紧皱的眉头稍松了些。
是齐靖!
他躬身钻了进来。
“我说过,离姓佟的远一点。”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带着几分责怪。
魏如青用尽力气撑坐起来,倔强地背过身去。这张脸,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衣领被扯开,衣衫不整的。她忙用手拢了拢领子,可奈何手指用不上巧劲儿,试了几次都系不好衣带,只好马马虎虎地遮盖住。
还好,没有太糟糕。
齐靖在她旁边蹲下,等了会儿,没等到她吭声。
“周夫人脱了险,就不对我说声谢?”
那女人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齐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口吻冰冷又僵硬,透着明显的抗拒与厌恶。
齐靖眉心微蹙,忽而失笑:“周夫人莫非以为,齐某是专程来救你的?”
那不然呢,大晚上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齐靖:“你该庆幸,我碰巧在办案。”
魏如青听笑了:“办案?什么时候星罗司管起劫掠贩人这等小案子了。”
一口气说完这话,她便觉得气虚无力。那迷药实在害人不浅,直到现在她还缓不过来。
“这就不劳周夫人操心了。”齐靖说着,撩开车帘看了眼外头。
那两个贼子已被手下活捉,正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
“事儿办完了,”
他漫不经心道,“齐某也该撤了。周夫人呢,想一道走,还是就留在这儿?”
魏如青皱眉,略微侧头回来:“齐大人竟会这么问,您办案不带走证人么?”
齐靖:“证人有的是,不差你一个。”
剑眉微挑,“周夫人既然如此讨厌齐某,齐某自当少在你面前碍眼。”
他话音刚落,山猫渗人的叫声就在那空寂的山林中回荡起来,叫人心头一紧,生出无限的恐惧。
魏如青头皮发麻,终于转回身来:“齐大人这是在刁难我!”
车中闷热,他扇着扇子,清爽的风撩动彼此的发丝。
可气氛,却实在说不上清爽。
齐靖:“谈不上刁难。倘若周夫人希望我带你离开,也不是不行——”
嘴角向上一勾,“求我。”
魏如青瞪着她,突然扭回头去:“那你走吧,我死在这儿也不关你的事。”
宁愿在这荒郊野外惊吓一晚上,宁愿面对危险的走兽、歹人也不肯求他?
这份儿讨厌,可真是刻进了骨子里。挺好的,看来在她心中,他占据着最独特的位置。
车厢里沉静下去,只闻扇子轻微的摇动,倏地,他呵笑了声。
“你家姑娘不是还等着你么,这一次,周夫人不急着回去伺候了?”
折扇一收,将她的下巴轻轻一抬,昏暗的灯光将她脸上的倔强照得分明。
魏如青皱着眉头,如他料想的那样,目光中带着一丝厌恶和一点挣扎。
大姑娘能够动摇她,但还不足以改变她的决定,她就是宁愿在这儿自生自灭,也不可能开口求他。
伴着一声冷哼,魏如青又一次撇开头。
车厢闷热,齐靖再次甩开扇子摇了两下风,扇得她耳发糊在汗湿的脸颊。
“罢,看在闵国公府的面子上,齐某也不是不能带你走。”
他突然伸出手,稍稍用力就将她拉进怀里。
魏如青被拉得猝不及防:“你干什么!”
齐靖的手指已捏住了她的衣带。
“你放开我!”
齐靖:“周夫人是打算就这么衣衫不整的,被我送回去?”
稍有一顿,“……嘶,人言可畏啊。”
魏如青:“……”听得牙关发紧,额角发胀,眼前发黑。
他一步步帮她系上衣带,将她的衣领整理妥当。修长的手指,似故意似无意地划过锁骨……
魏如青咬着牙,她无言以对,又难以动弹。
头顶的男声笑着:“周夫人浑身绷得僵硬,怎么,紧张?”
温热的气息扑进她的耳朵里,“不就是穿衣裳,以前又不是没帮你穿过?”
“齐靖,你闭嘴!”
男人却哪里肯饶:“不愿?那,我再帮你脱掉?”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双手卯足了劲儿将他推开。
齐靖不防,竟被推得向后仰倒,撞在坐凳上。
女人气急败坏地挤开他,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她头也不回,撑着一股劲儿从车板滚落下车,半是爬半是走,狼狈地往进城方向去。
齐靖撩开车帘,眉心微紧,看着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他越来越远。
她竟宁可爬回去,也不肯承他的情,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这个女人,几时变成了个犟种?太不乖巧,太不听话了。
魏如青身上的药性还未过去,四肢疲软得很,手脚并用了好半天才走出去两三丈。
她就是爬也要自己爬回去!对齐靖低头不会有好下场的,只会换来更过分的羞辱。
可还没有爬出下一个两三丈,腰间突然一紧,紧接着她便双脚离地。
竟被拦腰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齐靖不由分说,将她扔上马背,随后翻身上了马,将她整个人牢牢箍在双臂中间。
“周夫人不是觉得齐某可恶么,”他低头,贴到她耳边如是说道,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越跟我较劲,我越喜欢戏弄你。坐好!别乱动,我带周夫人回去。”
马肚子一夹,策马狂奔而去。
“放我下来!”
魏如青哪里骑过马,夜色里本就模糊的林木在飞速后退,好似张牙舞爪的精怪。
她浑身绷紧,一动不敢动,压在喉咙里的尖叫几度险些压不住。
齐靖哪里会听,带着她就这么狂奔进了城,一路往闵国公府去。
到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府门未关。齐靖在府门前勒马停住,将她抱下马来,打横抱着大步跨过门槛。
门房听得动静,出来一瞧,两眼霎时瞪得老圆,愣是没敢拦。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到了这会儿,药性又褪下去些许,魏如青挣扎着要下地。
齐靖却紧箍着她,哪里容她挣脱:“送佛送到西,不把你送到你家大姑娘手上,我不放心啊。”
彼时,闵国公已洗了脚上了床,舒舒服服做了推拿,沉重的眼皮子马上就要合起来了……
“国公爷!”
门口突然跑进来个传话了,一嗓子将那瞌睡虫全惊飞了。
“什么!星罗司首尊?闯内院?!”闵国公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
蒋夫人一听“内院”二字,脸上顿时像被劈了道雷。
“他疯了不成!”连忙塞上鞋也跟了上去。
都道这星罗司嚣张跋扈,可大晚上的硬闯住了女眷的内院,也未免太嚣张了些!
护院那边自是反应迅速。
佟向荣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个护卫提刀拦截,硬将齐靖拦截在内院门口。
时已亥时,府内突然是人声喧哗,火把高举,烧得人心惶惶。
齐靖停下脚步,面对着横挡在前方的人墙,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很好。”
他没有再往前,拐到一旁去,将魏如青放到石凳上坐下。
闵国公便在这时匆忙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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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嗓门儿大开质问,赫然见齐靖腰间的软剑出了鞘,直指佟向荣。
“!”
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霎时如把钳子扼住了他的喉咙,惊得他吱不出一声儿来。
“佟向荣?”齐靖挑眉,眉峰似刀,“不,或许该喊你一声——风云刀,段衍!”
佟向荣脸色微变。
齐靖冷哼一声:“今日,我替师父清理门户!”
一柄软剑扑刺上前。
“哗哗——”软剑破空声直击人心,好生的惊心动魄!
佟向荣素来难逢对手,可那软剑刺来之时,他并未接招,竟转身便往假山处跑。
齐靖提步直追,两人眨眼间隐没进了夜色里,只传回刀剑相击的铮铮脆响,震得人胸腔跟着颤。
这……什么情况!
护卫们一时群龙无首,面面相觑。
蒋夫人随后赶到,被这场面吓得倒抽口气。可她到底也是经过风浪的,当下吩咐道:“快!把所有人喊来此处,大家聚在一起,免得横生枝节。”
蒋夫人一声令下,没一会儿满内院的人就全聚到这一处来,一个个的脸上都写着紧张和茫然。
蒋夫人顾着内宅,闵国公则阴沉着脸,吩咐两队护卫追过去看看,这大晚上的,打出事儿可不好收场。
阿兰估计已经沐浴了,这会儿散着个头发,身上披着件大氅。
“魏姐姐!发生什么事儿了啊,你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她一来便瞅见坐在石凳上的魏如青,人没什么精神地靠着石桌子,脸色煞白,额头还冒着一层虚汗。
一看就知她不大好。
阿兰这一提,闵国公才想起来,回头便冲她一声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整个内院的少爷姑娘丫鬟婆子,全看了过来,几十双探究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
魏如青身上还虚着,她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
阿兰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
“奴婢被歹人绑了……”
她停顿下来缓口气,咬了咬牙,“是齐大人出手相救。”
闵国公:“齐首尊救你?”
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那现在怎么回事,他说清理门户什么意思?!”
魏如青摇摇头:“奴婢不清楚。”
其实她知道一点点。
齐靖早年有个师父,教他拳脚功夫,对他有过大恩,他对他师父则有过什么承诺。
不过,齐靖这人极少表露内心,从不与人分享心事,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长的,她是真不清楚了。
蒋夫人两眉挤着不见松,颇没好气:“又是你!你怎就这么多事儿!”
打魏如青进了国公府,不是她惹事儿就是事儿惹她,怎么看她都不像个安分的。
蒋夫人心里头不痛快,可瞄了眼满脸担忧的女儿,到底忍住没再责怪什么。
一边的角落里,春香不高不兴地嘀咕:“她也配讨厌齐大人,呵,这回要没齐大人啊,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笑死人了。”
孙君华皱眉:“你少说两句。”
春香不高兴地撅嘴:“本来就是嘛。姑娘不是想把她逼走么,奴婢看现在正好,齐大人要是知道这个魏娘子总说他坏话,肯定不高兴。齐大人不高兴,咱夫人就得做出个样子让他高兴,说不准就把这个魏娘子赶走了呢!”
孙君华的脸又冷几分:“我叫你闭嘴!”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春香:“……姑娘,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了!我看夫人分明也不喜欢她嘛。”
孙君华瞧了眼魏如青,抿了抿唇,迟迟才道:“既承诺了偃旗息鼓,怎可食言。”
春香:“姑娘您守信,她可未必守信,我看她鸡贼得很!”
反正,待会儿瞅准时机,她一定要告这个魏娘子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