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武侠:开局签到拔刀术》 第1695章 他伸出去的咸猪手瞬间停住,有些不爽,但那敲门声三短一长,是急报的意思。 林止陌只得暂时收拾心神,淡淡喝道:“进来。” 柴麟开门入院,垂眉敛目低着头来到林止陌面前,沉声说道:“陛下,山西布政使闵正平求见。” “???”林止陌眉头一挑。 布政使是一省首官,无诏不得入京,可是现在却忽然回来了,还特地求见自己? 但他只是疑惑了一瞬,随即直接问道:“他人在哪里?” “德胜门外五里,广化寺。”柴麟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禅寺,周遭也偏僻得紧。” 林止陌更是大奇,闵正平是他最早的心腹之一,能直接奏请入宫见面的,他却连城门都不进,选了个城外的破庙。 “走,去看看。” 事出反常,他果断准备前去一看究竟,白影一闪,戚白荟已经换上了她常年不变的那袭白裙,出现在了他身边。 马车早已备好,徐大春带着一队锦衣卫相随,由柴麟驾车,朝着城外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驾终于来到了广化寺,徐大春先行将人手散开包围住了那座破败的寺庙,一切布置完毕,林止陌抬脚往里走去。 才刚进庙门,就见闵正平一身常服已经恭候在那里,见他到来恭敬行礼。 “臣闵正平,参见陛下!” 林止陌摆手让他平身,左右看看,没有异常,正要开口,却见闵正平依然跪着不动。 他皱了皱眉问道:“怎么?” “臣斗胆,不入京述职求见,而选在此处,实有不得已之机密,请陛下恕罪!” 闵正平低头奏禀,接着轻喝一声,“陛下在此,还不速速现身?” 接着就在林止陌的震惊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的从庙内窜了出来,然后五体投地地趴伏在林止陌面前,带着哭腔颤声喊道:“罪臣宁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止陌只觉自己好像是出现幻觉了,他刚说自己是谁?宁白? 他捏了捏眉心,重新低头看去,地上趴着的是一个穿着件破烂布衫的瘦弱身影。 这是宁白? 林止陌压制住惊诧的心神,淡淡开口道:“抬起头来。” 宁白乖乖的抬头,咧嘴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见鬼了,真的是宁白?! 林止陌简直不敢相信,叛逃出大武整整一年的宁白居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主动现身。 这小子身上发生什么了?这得是多想不开啊? “你......”林止陌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宁白重新趴伏在地,放声大哭。 “罪臣万死,可罪臣知道错了,特来求见陛下。” 他又猛地抬头,脸上眼泪鼻涕横七竖八挂着,坚定而果决地说道,“陛下,臣要与宁嵩老贼划清界限,大义灭亲!还请陛下给罪臣一个机会,清除胡人和鞑子隐患,还我大武百年清净!” 林止陌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愕然片刻说道:“你......确定不是来戏耍朕的 第1696章 “不敢不敢,陛下,罪臣是千真万确服罪自首,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啊!我......呜呜呜哇......!” 宁白说着说着彻底绷不住了,直接痛哭出声,“罪臣自从去年被宁嵩老贼强行带着叛出国门,在镇海城足足待了一年,一年啊陛下,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嗯,我知道。 林止陌差点下意识的点点头。 很早之前天机营和红粉就成功打入了镇海城,宁嵩父子的所作所为他虽然不敢说了若指掌,但是大概情况都是知道的。 曾经的内阁首辅过的什么日子? 家中宫阙楼台,宴饮行乐,应时饮馔,所见所用都是当世最好最贵的,就算宁嵩一直以低调谦和的面目示人,可宁府的浮华奢靡也是寻常人家连想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可是自从叛逃之后,父子俩就只能整天龟缩在镇海城里。 那鬼地方,往东看是草原,一片绿,还好。 往西看是沙漠,一片黄,每天傍晚配着夕阳落入地平线的景象,宁白只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差不多是时候去死了。 可奔马角射,再不见彩山灯火。 宁嵩是什么心态林止陌不知道,但是宁白早就受不了了,他一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哪里甘心过这种苦日子?尤其是他还在临出京时受了重伤差点嘎了。 宁白继续哭得像个泪人,抬头眼巴巴看着林止陌,满脸诚恳:“罪臣这一年因伤重无法动弹,只能忍辱负重,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大武惦念陛下,如今我伤势恢复,自当回国自首,即便是陛下将罪臣枭首,罪臣也不愿继续龟缩于异国苟且偷生了!” 他将自己从战场上逃回来并且改名溜回大武的经过说了一遍。 林止陌面色愈发古怪,宁白想念大武就算了,还想念自己?当初没被自己虐够么? 但是想想他也能理解了,宁嵩那种不动声色但极其强大的掌控欲他很了解,小黛黛不就是在他的强行安排下落到现在的地步么? 要不是自己心地善良妥帖安置......她都不知道该惨成什么样。 再看宁白,原来他也算帅哥一枚,可现在,又黑又瘦,头发乱糟糟且脏,趴在那里像个蟑螂晒成干似的。 宁嵩老狗真是造孽。 宁白此时也正好顺着他的思路在继续往下说,一脸的义愤填膺。 “陛下你可不知道,宁嵩老贼素来管我管得严,完全不理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当初那所谓的小阁老也不是我自己想做的,是他非逼我进的文渊阁,最后被陛下赶出去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终于可以不用遭罪了,我那不是什么助理政务,那就是僭越,大大的僭越啊!” “还有他那次造反,我在之前是压根不知道,就连冲撞禁宫也是老贼的人押着我去的,我......” 宁白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的说着,将一切罪过都丢到了宁嵩头上,完全没有客气。 林止陌终于听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 宁白顿时住嘴,乖乖俯首不敢再说话,只是低下的脑袋稍稍偏了些角度,让自己的眼角余光能看得到林止陌的表情。 他刚才说的话里其实有大半都是真实的。 他真的不想继续在镇海城待下去了,不想继续被宁嵩控制着了,自己早就成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个年纪还要被自己老爹管束甚至摆布。 第1697章 所以他想逃,而且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他这次回来是经过千百次仔细思量后做出的决定,只是之前一直因为受伤坐在轮椅上,无法行动,而伤愈后又一直被宁嵩看着。 直到大月氏挥兵征剿可延部,在查干嘎图交战,而宁嵩又碰巧逼迫他前去参战,准备让他开始在可延部上层露脸,为将来接手他的权势做准备。 宁白彻底崩溃了。 他要反抗,他要逃离,就算曾经的大武第一少做不成了,他也不想做大武第一丧家犬。 妈的,家都回不去了,还整天想着造反。 宁白很想指着宁嵩的鼻子骂他:有病吧?你能打得过姬景文? 而偏偏在他心里最痛苦最崩溃的时候,诺尔台和一众将领还偏偏将他视作小丑般嘲讽。 于是宁白一下子想通了。 回大武,回京城,见姬景文,自首求饶! 不知是因为这一年的惨淡生活还是因为宁嵩日复一日的责骂,宁白反正一刻都不想在草原上逗留了。 跟着宁嵩继续造反早晚会死,可回去自首却不一定。 他可是知道的,当初太平道的圣母和两个圣女都被姬景文原谅了。 好吧,就算她们是因为长得好看,可还有个楚王姬景昌,他在湖广造反被平之后姬景文也没杀他,甚至让他去榷场管理,那可是个肥差啊! 连造反的手足兄弟他都能饶过,自己这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应该更无伤大雅了吧?毕竟我从头到尾没干过什么坏事啊,而且他不是一向看不起我吗? 所以他在听到查干嘎图出现大武的炮声后毫不迟疑的就跑了。 宁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惴惴不安的等着林止陌的发落。 这时闵正平从怀中掏出那份宁白的画递了过来:“陛下,此乃宁白投诚之机密,请过目。” 宁白心中激动起来,自己期待的立功时刻到了。 可是林止陌只是接过看了一眼就丢回到闵正平手里,淡淡说道:“这地方朕知道,不过鞑子的锻造手法太过简陋粗糙,不必在意。” 闵正平错愕了一下,将画收起,怜悯地看了眼宁白。 宁白也大大失望了一下,但是随即却激动了。 瞧瞧,我说什么了? 可延钢刀比如今大月氏的刀更坚硬更锋利却更轻薄,所以可延部的匠作监是连大月氏王庭的北府铁卫都一直在寻找的机密要地,但姬景文......啊不是,陛下却说不必在意。 就说打不过吧?挣扎个毛线啊! 但想是这么想,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赶紧开口:“陛下陛下,罪臣还有许多机密,可以全都交代,绝无错漏藏匿!” 第1698章 “哦?”林止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是想戴罪立功,让朕免了你的死罪?” 废话,要不然我回来干嘛? 宁白暗暗腹诽,但脸上却继续痛哭着趴地哀嚎:“陛下乃千古仁君,可罪臣造孽深重不敢奢求,此番回来也只是良心谴责难以维继,我......呜呜呜哇......” 没等他哭完,林止陌竟然转身就走。 哎?这是什么意思? 宁白愣住。 却听林止陌的声音悠悠传来:“从今日起,你便叫做李黑。” 砰噔! 宁白一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涕泪横流,激动无比。 “谢陛下隆恩!” 我赌对了,捡回狗命了! ...... 御书房中,林止陌看着眼前一份战报,脸色古怪无比。 这是关于查干嘎图大战的详细战报,恰巧在今天送到,而林止陌虽然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还是一眼看出了问题。 可延部是这一年里风头正盛的新兴部落,并且还有鞑靼皇室残部的背景,从出世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席卷了小半个草原。 林止陌原以为他们应该是打仗非常牛逼那种,可是这份战报让他傻眼了。 在乌索河上游堵截河流然后炸开泄洪,意图冲垮敌人。 这计策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乌索河南岸是吐火罗部,林止陌觉得就算弥兜再怎么没脑子,也不可能在驻扎之前不派人前去河流上游查看。 何况那是草原,别说暂时堵住那么半天,就算堵得溃堤也不会对弥兜大军造成什么伤害。 一马平川的地形,用洪水来冲,那得用多大的水流多大的泄洪量? 所以诺尔台搞这么一出就为了给南岸的吐火罗军湿湿脚? 他的雇佣军亲身参与了这场大战,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同时也领略到了可延部领军主帅的脑残之处。 骑兵精锐不走平原,不以速度取胜,却偏偏钻山谷,墨离在那里藏身原本只是想混混日子的,毕竟人家弥兜付了钱,不作为不好,作为了也不好。 没想到诺尔台的精锐居然就来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大战的结果是可延部毫无意外地大败,精锐尽殁,在山谷里死成了一堆碎肉,两翼包抄偷袭的大军被弥兜打了个反包围,死伤惨重。 诺尔台在众心腹护卫的簇拥下逃了,“监军”宁白公子不知去向,许是死在了乱军之中。 可延部此战损失两万人马,后方的辎重粮草也被拦截,归了弥兜。 吐火罗部全军激动高呼,军中齐声高呼弥兜王,因为在草原横行那么久的可延部竟然被他们阻截了,还打了个那么漂亮的仗。 第1699章 林止陌手指弹了弹战报,问道:“这个诺尔台,是有什么强大的背景么?” 这么一场几万对几万的大战,被他指挥出这么个结果,他也是实在想不到。 下方的宁白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乖巧地垂手站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诺尔台乃是鞑靼王族后裔,并非正统血脉,但家中颇有些底子,可延部的巫风大汗就是借助他家中的财力起事的,所以一直对他颇为倚仗。” 林止陌懂了,这是投资方。 宁白顿了顿又说道:“其实诺尔台此人还是有点能力的,只不过我父......宁嵩老贼前些日子送了他几本兵书,被他看进去了,好好的平原直面交战不打,非要弄出些花活,结果适得其反,真是......”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暗中观察林止陌的表情,说到这里发现陛下的情绪似乎不高,显然对诺尔台怎么打仗不感兴趣,忽然间福至心灵,强行转换话题,“对了陛下,诺尔台本家在草原深处白山之西,但他在大武和波斯还有龟兹都各有暗中的生意,臣大概知道些情况,或许能偷摸找到。” 林止陌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果然来了兴趣:“哦?在大武的是什么生意?” 宁白赶紧说道:“他私下在大武购买盐铁,还有专门的商队转运他在龟兹境内几座矿山,其中一座是银矿,还有座石墨矿......” 林止陌眼睛更亮了:“银矿和石墨?” 银子就不用说了,吴朝恩到现在还每个月会从逶国石见银山送银子回来,大大填补了大武银子不够用的漏洞。 石墨是锻钢所需的坩埚原料,如今他的锻钢厂需求暴增,产量也暴增,坩埚渐渐有点不够用了,就是因为大武国内至今没发现新的石墨矿。 没想到宁白回国居然带来这么个好消息,也算没白饶他一命。 看着他在那里认真画着,林止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从宁嵩叛国到现在,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宁白会乖乖回来自首,并且还这么主动交代那么多机密。 其实他饶过宁白是看在宁黛兮的面子上,小黛黛虽然一直都没说过,但林止陌知道,父亲和弟弟始终在她心里留了个死结。 宁白作恶不多,就是有点缺心眼和跋扈,所以他最终心软了软,决定放他一马,却没想到有了这个惊喜。 诺尔台购买盐铁一事,居然连天机营都没查到端倪,可见这生意在之前就已经存在,或许是购买的量不太大,可林止陌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继续发生的。 但龟兹国内诺尔台的矿,这是他没想到的,然后就见宁白要来一份大武舆图,在国境西边龟兹的疆域图上清楚地标出两个点。 “臣无能,陛下,大致就在这两个地方,但具体在哪里......” 宁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对于林止陌来说已经够了。 宁白一丝不苟的将诺尔台的矿山所在画了出来,林止陌让人将这幅画去交给姬若菀,让红粉去调查。 然后林止陌看着宁白,脸上挂着一种莫名的表情。 宁嵩明显还不知道他儿子没死,却居然独自跑回国投奔自己来了,这故事剧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本来他就没将宁嵩放在心上,在大武之时都没能折腾出什么来,更何况被赶了出去。 现在连他唯一的继承人都回来了...... “宁白。”林止陌忽然开口。 宁白赶紧应声:“臣在。” 林止陌起身:“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第1700章 去个地方? 宁白下意识地就想到是不是该带他去收监了,一个狭窄阴冷充满腐臭味的牢房,自己将在那里度过余生。 孤独寂寞恐惧即将陪伴自己到死,每天吃的都将是发霉发臭的饭食,脚边耗子臭虫肆无忌惮地横行...... 惨!太惨了! 但是一股悲凉之意刚升起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自己现在的身份敏感特殊,能保住狗头已经算是不错了,还奢求什么? 要是继续跟着父亲折腾下去,凭陛下的本事早晚能将草原收服,到时候恐怕死得更难看,就比如曾经的蔡佑姬景策,菜市口上被一刀刀割了足足三天的惨状他也偷偷看到过,他可不愿承受这样的结局。 好死不如赖活着,对! 于是他乖乖的跟着林止陌,坐上马车,径直出城。 宁白悄悄松了口气,居然暗暗有点庆幸。 不是在城里,那就是说不在大理寺或是刑部甚至是锦衣卫诏狱那种地方。 城外好,山清水秀的,呼吸都能畅快些。 正在胡思乱想中,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无人之地,宁白四下张望了一番,只知道这里是西郊,皇帝那个实验室就在附近。 他的马车停下了,但是林止陌的马车却在继续往前,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宁白愕然。 把自己带到这里是干嘛?四周荒郊野岭的什么都没有啊。 夏日午后的风懒洋洋的吹过,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诡异的鸟叫。 宁白忽然打了个哆嗦,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难道是姬景文觉得自己再拿不出什么机密了,所以要卸磨杀驴?准备在这儿把自己宰了? 但也不应该啊,我是啥东西,要杀就是一刀的事,没必要拉到这里来再杀吧? 难道!!! 听说实验室里有世人难以想象的可怕东西,据说要用活人开膛破肚剥皮抽筋做试验,难道把我带这里来就是要做这个? 别啊,就算我是头驴,就算不用再拉磨了,可我还能跑个腿当个苦力什么的,不至于这么弄我啊! “得得得......” 寂静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旁边的徐大春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在害怕什么?” 宁白想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可脸上却已是一副哭丧样。 “我没......没得得得......怕......” 徐大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撇了撇嘴懒得理会,就在车辕上坐了下来。 宁白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被绑在一张铁床上,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旁边有两个彪形大汉拿着剔骨小刀对自己狞笑。 他已经满脑门冷汗了,可是徐大春在旁边,他不敢跑,因为跑也跑不掉,甚至被抓回来后肯定会更惨。 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内心演了一出精彩的恐怖戏码,林止陌却已经来到了西郊庄园。 第1701章 小环领着他进去,先看看安灵熏,正在陪儿子睡觉,安安静静的。 林止陌没有吵醒他们,轻手轻脚来到宁黛兮的房间里,却见女儿姬如蔻正躺在床上挥舞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精力充沛,而宁黛兮坐在床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女儿身上,轻轻拍打着,似乎想要哄女儿睡觉,可眼神却呆呆地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 这是...... 林止陌的心中微微一沉,这种表情一点看不出开心的样子,甚至明显的在缅怀沉思什么。 宁黛兮的产后抑郁症在前些天自己尽量抽时间陪伴之后,看起来似乎是好了不少,可现在这么看,好像根本没好到哪里去。 或许之前她在自己面前做出的那种轻松愉悦的样子都只是假装的,只是不想让自己被感染上那种情绪。 林止陌莫名的有种愧疚感,产后抑郁症最大的诱因其实就是安抚和陪伴,可是自己做不到。 哪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自己是皇帝,每天空闲的时间就像小清依的沟,再怎么挤也都只有那么一点点。 他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宁黛兮的身形虽然还很圆润,但是脸色却差了很多,神情中的憔悴显而易见。 林止陌的心从愧疚渐渐变成心疼,还好自己尽量过来了,要不然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会有多糟糕。 宁黛兮忽然身子微微一颤,似乎终于发现了门口站着的林止陌,当回过头看来时,她的脸上已经迅速调整了过来,那种憔悴和伤感已经不见了,或者说是被她藏起来了。 她只是温柔一笑:“你来了?” 林止陌更难受了。 他本身就是个敏感的人,更何况宁黛兮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认识最久也是最了解的人之一,现在她绽放出的笑容根本不是温柔,而只是一个牵强的自卑的装饰用的表情。 小黛黛终究还是没能放过她自己,还是将一切苦痛都背在了自己身上,哪怕为自己生了个孩子,她也没能自我疗愈,自我解脱。 林止陌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还是那么软软的,很舒服。 女儿的咿呀叫声停住了,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他,带着想要亲近的想法,却又有些胆怯。 这不就是小黛黛如今的状态么? 林止陌默默叹了一声,伸手抱起女儿,在她粉妆玉琢般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回头对宁黛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 宁黛兮一怔,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有点不敢相信。 “出去......走走?” 自从父亲造反,她被送入这座宅院,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哪怕是到门外看一眼风景都不能。 不是宋婆小环不让她出去,是她自己不敢出去。 皇帝喜欢她,宠爱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藏在这里,自己应该识趣。 可是今天他主动提起要带自己出去。 林止陌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笑意:“外边知了叫得欢,咱们带蔻儿去看看。” 宁黛兮回过神来,再三确认刚才听到的是真的,终于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 来到门外,跟着上了马车,然后静静地坐在车里,表面上依然温柔如故,实则内心毫无波澜。 车声辚辚,似乎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 只听林止陌轻声说道:“到了。” 第1702章 在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宁白渐渐地没那么害怕了。 大武那么多死囚,就算要用活人做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轮到自己,陛下刚正儿八经让自己改名的,明显是还有活让自己去做,怎么可能随便就弄死自己呢? 这么一想他就安心了,乖乖的跟徐大春一起等着。 只是六月的天,晒死神仙,宁白热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忍不住赔着笑脸向徐大春要了个水囊,刚打开狠狠灌了一口,就见林止陌的马车从远处又回来了。 车停在近前,林止陌跳了下来,接着伸手搀扶着一个女子下车,怀中还抱着个小小婴儿。 宁白刚要赶紧将水咽下过去见礼,可是一眼瞥见那个女子的面容,顿时脑袋里轰的一下像是炸开了一道响雷。 噗...... 一口水被他直接喷了出来,接着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整个身体都仿佛失去了知觉,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在地一般。 而女子在下车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也呆住了,眼中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林止陌一个眼神过去,徐大春立刻很懂事地转身离开,四周再无旁人,宁黛兮终于颤声开口:“弟?” 宁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林止陌眼睁睁看着他眼睛嘴巴收起,缩成一个委屈的表情,然后猛然冲来,同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这一刻,宁黛兮和宁白姐弟俩在时隔一年多后终于再度相逢,以一个从未想过的神奇方式,在这样一个四野无人的环境下再见面了。 两人抱头痛哭,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积压地悲苦和愁思,共同用哭声发泄着。 林止陌抱着小蔻儿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小蔻儿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睁成溜圆,却少见地没有啼哭来打搅这场姐弟重逢。 宁白哭了很久,哭到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要破了,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从宁黛兮怀中猛地离开,惊诧地上下看了她一眼。 “姐你......” 宁黛兮也强行收起泪水,看着宁白诧异的样子,尴尬而又羞赧地正要颔首。 宁白却接着说道:“你胖了好多啊。” 宁黛兮脸上的尴尬一下子就没了,转而变成阴沉,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你说什么?” “啊?不是,我......”宁白这才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正要找个由头解释一下,转头看见林止陌怀中的小小女婴,忽然又呆了呆。 在他的理解中,父......呃,宁嵩老贼造反后,身在宫中的姐姐肯定不会有善果的,要知道当初跑得急,自己岳父家都被满门抄斩了,姐姐肯定是首当其冲被治罪的。 可是现在姐姐好端端站在了面前,还胖了这么多,明显没过什么苦日子。 想起陛下刚才搀着姐姐下车的样子,还有那个孩子,宁白再傻也有个限度,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不是,你们......我......他......这......” 宁白有点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止陌走到宁黛兮身边搂住她,轻声一笑:“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宁白原本就瞪大的眼睛更大了,眼神中不知道是震惊还是诧异还是喜悦还是懵逼。 破案了,终于破案了! 他这次冒死回大武,是做好被砍头的最坏打算的,可是最后却完全没事。 第1703章 陛下非但没有治自己的罪,还给自己换了个名字,这意思不就是打算既往不咎,让自己重新开始生活了? 难道这么好的待遇就是因为自己交代了宁嵩那些不轻不重的机密? 不,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陛下压根就不是原谅了我,也不是因为他心善。 追根究底其实就是因为我姐,曾经的太后,居然跟了陛下,做了他的女人! 宁黛兮本要发火追究宁白说她胖的事,却被林止陌当着弟弟的面搂住自己后一下没了火气,想要挣开又不敢,只能扭捏尴尬的看了眼宁白,却见宁白还沉浸在震惊中难以自拔。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你......你别怪姐,我也是......” 也是什么?逼不得已? 是,当初确实是逼......不得已,但后来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那种。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话说一半卡主了。 宁白回过神来,却不满地说道:“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这多好的事啊!陛下英明神武,乃古往今来都少见的明君,这是天底下多少女子都盼不来的好事,却被你捞着了。” 说着他已经腆着脸过来,畏畏缩缩又期待的想要抱抱小蔻儿。 宁黛兮哑然,怔怔地看着宁白。 在心中纠结了那么久的问题忽然间就被解开了。 她原以为当父亲和弟弟知道这事后会翻脸,甚至会和自己断绝关系,毕竟他们......和他从来都是敌人。 可是现在宁白这副狗腿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为了活命而刻意这么说的? 宁白当然是刻意这么说的,因为现在他的心情和来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来西郊之前他是朝廷重犯,是叛国者,皇帝不杀他也是因为他尚有一点牵强的利用价值。 来西郊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小舅子,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他忽然间就想通了,难怪陛下让他改名,根本就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要饶过自己了哇! 现在他已经不是单单只想活命,更是在想象今后的幸福生活了,曾经的呼风唤雨锦衣玉食......我失去的,都要重新拿回来! 太好了,有个姐姐真是太幸福了! 宁白很想哭,感动的哭。 至于宁黛兮担心的事在他身上就不可能发生。 断绝关系?开什么玩笑? 只要能继续有好日子过,当一把狗腿子又怎么了? 节操这玩意要了能有什么用? 宁黛兮还在纠结,林止陌已经将小蔻儿交给了宁白,看着怀中香香软软的小外甥女,宁白心花怒放,抬头对林止陌毅然道:“姐夫......啊不是,陛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林止陌却笑了笑:“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第1704章 宁白顿时大喜,忙道:“陛下只管吩咐,刀山火山,臣必将全力以赴!” 宁黛兮反倒有些紧张起来,她虽然刚才还在嫌弃宁白说她胖,可毕竟这是她唯一的亲弟弟,万一皇帝要宁白回镇海城去将父亲捉拿回京...... 想到这里她急忙问道:“你要小白去哪里?做什么?” “他现在叫小黑。”林止陌纠正了她一声,然后笑道,“别这么紧张,让他出个远门而已。” 宁白并不介意名字被改成了狗的名字,反而很兴奋。 他能保住狗命已经是万幸了,现在又无意中发现姐姐和陛下的奸......呃,深厚的情意,那自己从此就是正儿八经的国舅了,是陛下的心腹了。 出远门,那就是正大光明的替陛下办差,凭借姐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要自己小心点把事情办好,陛下是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 妈的,那不比躲在镇海城里瑟瑟发抖吃糠咽菜的好? 宁白的斗志一下子高昂了起来。 林止陌接着说道:“你爹现在掌控贪狼,早晚会找到你,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让你出去躲一阵,等到......” 他顿了顿没有明说,但是宁白懂了。 等到老爹最终彻底失败,被陛下抓获,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能彻底解脱。 虽然这个念头不太厚道,有悖人伦,可是宁白从心底就不赞同父亲的所作所为。 以前年纪小,被父亲压迫着,无力反抗,可是真到了咬一咬牙逃出生天之时,他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造反是大罪,无论潜逃多久也都是一个死罪,除非父亲能倚仗可延部从草原起事一路南下杀入大武,侵吞天下。 可先不说如今的可延部和大月氏能不能打得过大武,打得过陛下,就单单这个过程就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老爹还未必能活得到那个时候。 就算能活得到又能怎么样?能夺取大武江山又能怎么样? 你觉得我能继承江山当皇帝?开什么玩笑! 宁白自认不是聪明绝顶之辈,可是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他将小蔻儿交还给宁黛兮,然后正色肃立等着任务。 “如今交趾正在打得热闹,周边几国有些惶惶不安,你去跑一趟,替朕谈个生意吧。” 林止陌拿出一份清单,交给宁白。 宁白接过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只见清单上写着明细繁多的交流项目,且写得清清楚楚,条理清晰,价格分明。 比如暹罗,大武可出资出人帮扶助农助医助贫,开垦农田水利,以低于正常贸易价格的金额售卖大武的布匹丝绸瓷器茶叶等,且每年保证采购一定数量的暹罗宝石以及暹罗大米。 交趾周边诸国,暹罗也是个产粮大国,同时还盛产各种红蓝宝石,只是大武历任先帝对暹罗都不甚在意,之前暹罗采买的各种货物几乎都是从福建买到的走私货,产量和质量都无法保证。 现在林止陌以皇商的名义去和他们做生意,又能提供保障,又能给与优惠,暹罗皇室没道理不接受。 第1705章 同理,还有真腊、马来亚、淡马锡等几国,对大武都比较恭敬低调,林止陌的援助之手也就顺便伸一伸了。 清单上方是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大东海共荣圈! 宁白以前号称小阁老,并非浪得虚名的,虽然大事上处理得或许会有问题,可是这份清单一目了然,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林止陌要做什么了。 那么洋洋洒洒一大篇东西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关键词是最重要的。 粮食! 大武如今欣欣向荣,可是粮食始终是个短板。 原来如此。 一场短暂的姐弟重逢结束了,宁白被柴麟领着回去,准备过两天出发去东南亚诸国。 另外他还有一项秘密任务,就是替林止陌去一趟南磻,将段疏夷跟他订的火炮火器送去。 段王爷的中秋之约是赴不成了的,无论赏日还是赏月都没空,但是“交”情不成买卖还在,订单还是要完成的。 回西郊庄园的路上,宁黛兮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小蔻儿低头不语,但是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已经好得多了。 直到林止陌陪她回入卧室,宁黛兮主动让小环将已经睡着的小蔻儿抱走,又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其实不必为了我,给我弟弟这般厚待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脑袋是垂着的,似是有诸多愧疚一般。 林止陌坐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丰腴的腰肢,柔声道:“你都说了,那是你弟弟,不是旁人。” 宁黛兮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眼神中说不出的错愕与感动。 “在我看来,虽然现在还不能正大光明的给你名分,可你确确实实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林止陌深情款款的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甜死狗的语气说道,“既然是我的妻子,你我本就该是一体,你开心我就开心,我知道这一年多里你其实一直在担心你父亲和弟弟,你父亲就不说了,他现在是魔障了,就算我想放过他,他也未必愿意放过自己。” 宁黛兮沉默,再次歉然低头。 “不过这些在你我之间的情分面前都无所谓,终有一日我会帮你解决这些问题。” 林止陌的话留了几分余地,没有说的太明白。 他可以饶过宁白,甚至还委以重任,但是宁嵩不同,那是造反的主犯,而且直到现在还不肯死心,在可延部和大月氏之间做那根搅屎棍,仍然对大武,对自己屁股下的那张龙椅不死心。 可是将来真的将他捉拿回来后要怎么处置,他还真的没能想好,只能现在先敷衍一句,到时候再说了。 他接着又说道:“其实你不必小看宁白,他虽然之前纨绔嚣张,有各种不靠谱,可在某些事情上有他独到的本事,相信我。” 宁黛兮又抬头了,愕然看着他的眼睛,却见林止陌眼里清澈明净,毫无虚伪作假之意。 林止陌却又勾唇一笑:“当然,主要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你是我的小黛黛呢?” 第1706章 谁让你是我的小黛黛呢...... 宁黛兮的脸忽然红了,这是一个独属于她的称呼,只有林止陌会这么叫她。 以前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只觉得有种戏谑和侮辱的意思,可是随着自己委身于他,这就成了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的独特称呼了。 他的耳边忽然一阵热气烘烘,林止陌压低声音说道:“那既然我都这么出力了,你就没有什么能意思意思的?” 宁黛兮下意识地想要扭头躲避,却发现腰肢被那家伙揽着,根本躲避不了。 她只觉浑身开始莫名的燥热,身体里似乎有只小老鼠在窜上窜下的,弄得心间发痒,又无法抓挠。 “你......你要怎么意思?” 话刚出口,她忽然察觉身旁那人的目光有异,顺着目光看去,宁黛兮顿时又羞又囧。 正值盛夏,她身上只穿着件轻薄的小衫,可是她却自己都没发现,胸口处不知何时被晕湿了两滩痕迹。 那不是汗水,而是...... “啊!” 宁黛兮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掩住,一只大手已经很不客气也很不规矩地伸了过来。 “我们好久没亲热了。”声音在耳边低语,带着一种熟悉而又无法抵抗的诱惑。 胸前传来那家伙掌心炙热的温度,宁黛兮只觉自己的身子都在瞬间酥软了下来。 “别,都是汗......” 宁黛兮还要进行最后的挣扎,话未说完,林止陌已经将她的嘴堵住了,用的是他的嘴。 “唔......” 反抗无效,并且变成了配合。 宁黛兮眼睛闭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迎合着这个吻。 他还是那么霸道,那么不客气,占有着自己的唇舌,可是宁黛兮却偏偏很是喜欢他这般索取。 唇齿交战间,她迅速迷醉,迅速沉沦,一双玉臂也不知不觉缠上了林止陌的脖子。 宁黛兮很满足,很愉悦,林止陌同样陷入了惊喜之中。 小黛黛本来就资本雄厚,是他所有红颜之中最丰腴的一个,如今在哺乳期中更是明显大了个尺码。 掌心传来的手感让他舒爽无比,那种丰满绵软又难以掌控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语来表达。 渐渐地,屋内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起来,没过多久两人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 林止陌不耐烦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将衣服脱了个干净,包括他,还有小黛黛的。 小环是个聪明孩子,将小蔻儿抱走之后顺便去看望了一下安灵熏,见安灵熏已经午睡醒来,她就暗示了一句老爷来了,正在大夫人房里说话。 于是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打扰,而宁黛兮也迎来了久违的缠绵。 “别......别这样!” 宁黛兮轻喘着,强行在迷乱中提出抗议。 林止陌动作一顿:“嗯?” “我们试试......那样......” 宁黛兮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变得十分主动,开始了一场连林止陌都叹为观止的......咳咳......健康有氧运动。 ...... 镇海城。 那座城堡之中,宁嵩怔怔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昏黄的天空。 从查干嘎图大战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可是白儿依然不见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那场大战以可延部的崩溃败逃结束,弥兜在率大军追击两百余里之后停了下来,最终,诺尔台带着残存的两万多人马灰溜溜地逃了回去。 草原上遍地是干结后暗红的血迹,那两百余里的路上随处可见倒卧的尸体,几乎都是可延大军的。 大败,这在起事之后无往不利的可延部来说是一场奇耻大辱,可是在宁嵩心中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意外的是大战之后,宁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人在暗中无论如何寻找都没能找到。 现在的宁嵩脸色很难看,两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几根白头发,眼窝凹陷,眼圈青黑,似是连着好多天没休息好的样子。 怎么会,我明明一切都安排好的,白儿怎么会不见? 宁嵩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传来轻声呼唤:“老爷,那位来了。” 宁嵩没有回头,却总算从沉重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进来。” 他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干枯暗哑的,像是一只老鸦。 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坚定稳重,每一步都仿佛按照着稳定的节奏。 “相父,可还安好?”那人低声说道。 宁嵩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十二天了,想必你该都办妥了吧?” 那人道:“是,学生正是前来向相父禀告,一切顺利,正如我们之前预设那般。” 宁嵩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那人。 这是一个面色白净眼神清朗的年轻人,面相很是俊秀,却在斯文儒雅中带着几分英气,身形也很挺拔,整个人乍一看似是温和有礼,可近看之下却隐隐有着难以明说的攻击性。 “回相父,诺尔台已被撤职,用的是擅权专横之罪,他族中的大权被交给了他的叔父,已再不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宁嵩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点头道:“办妥便好,也不枉我当初费心思让他迷上军阵计策,在那平原地形上使那般昏招。” 他看着年轻人,缓缓道,“巫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诺尔台族中尚有不少人对你存着心思,该杀就杀,不然,吃亏的便是你自己。” 年轻人正是可延部如今的大汗巫风,也是宁嵩实际上真正收的学生。 他认真点头:“是,相父之意学生明白,已经在做了。” 宁嵩嗯了一声,再次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巫风迟疑了一下,问道:“宁白......还未找到?” 第1707章 提及宁白,宁嵩原本才舒缓些的眼角又垂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才吐出两字:“没有。” 没有,到现在他还是一点都没有宁白的消息。 宁嵩的心里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倾诉,只觉得憋闷烦躁不已。 如今的可延部不再是当初的小部落,而是吞并了诸多部落之后的大部落了,已有和大月氏分庭抗礼的实力。 但是这其中总有自己暂时无法完全掌控的势力,就比如并非吞并而是联盟而来的诺尔台家的部落。 诺尔台也是草原中出类拔萃的青年俊彦,名声上与巫风不相上下,手下更是有他族中的一大股力量。 不能彻底掌控的,就不算自己的。 于是宁嵩处心积虑和巫风演了一出戏,让诺尔台率领大军和弥兜对阵,然后迷惑他用出水淹平原的昏招,为的就是借机裁撤他,并早就悄悄买通了诺尔台的族叔。 现在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可是却出了点意外。 宁嵩的计划中是将宁白塞进军帐,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宁白在诺尔台准备截流的时候就会出阻止,到时候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将儿子推出来,用诺尔台的失败来映衬宁白的英明和智计。 可是偏偏宁白不见了,失踪了,生死不知。 巫风的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光芒,又瞬间消失不见。 “相父不必担心,宁白贤弟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或许只是那日大战之中走失,暂时栖身于什么地方而已。” 他很认真地安慰着宁嵩,语气诚恳,顿了顿又道,“学生也派出人手在查干嘎图左近仔细搜寻,必将寻他回来,相父且好好将养身子,千万莫要先将自己累垮了才是。” 宁嵩不知是呼气还是苦笑,发出一声轻呵:“有心了。”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很冷,宁嵩却忽然回头对他看了一眼,说道:“大事为重,不必为这点小事挂怀,你好好做自己的事,莫要负了这十数年的辛苦与委屈。” 巫风躬身一礼:“学生谨遵相父教诲,诺尔台既被撤,可延部便将彻底安稳,学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绝不负相父期望。” 宁嵩望着他,语气却变得有些发冷:“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让你做好自己的事,意思是不要做无谓的举动。” 巫风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神情不变道:“相父是指学生差人前去大武京城之事?学生已有万全准备,当保无虞。” “无虞?呵!” 宁嵩一声冷笑,眼神变得凌厉,“天下人都不知姬景文善于藏拙,全都被他骗了那么多年,我也用整个宁家证明了此事,你却还不信?” 想起去年他信心满满起事,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原本也以为“无虞”的所有布置全在姬景文手下被一一击溃,现在的巫风不正是与去年六月之前的自己一样么? 第1708章 “有信心是好事,但只怕是自负。”他又冷冷补充了一句。 巫风似是沉思着,片刻后点了点头直起身来:“学生知道了,一切听相父的。” 宁嵩这才面色稍缓,又回过头去看窗外,口中说道:“你先回去吧,留在镇海城终究容易被人发现,那就不好了。” “是,学生告辞。” 巫风再次行礼,倒退出门,然后才大步离去。 镇海城北数里外的一座土丘之后,一列车队正安静地等候在那里,居中的一辆马车中有张清秀的小脸正在不时透过车帘向外张望着,表情之中透着不安和紧张。 风中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车队的护卫们齐齐警戒,等看清来人后才瞬间松了下来。 马车上的女子已经跳下了车,提着裙摆小跑着迎上前去。 一声嘶鸣,飞奔中的马儿来到近前急停下来,马上骑士利落跳下,正是巫风。 他一把扶住跑到面前的女子,语气带着责备道:“你身子虚弱,让你在车里等我的,怎的出来了?” 女子羞赧低头:“人家那么久没见你,想你了。” 巫风无奈摇头,脸上却满是宠溺之色,拉住女子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我暂时不会离开了,趁着难得出来,我们去阿拉罕湖边住上一夜,可好?” “好啊。”女子顿时雀跃,一脸欢喜,拉着巫风就往车上走去,口中说道,“我们都好些年没去过了,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我,我们就在阿拉罕湖边......” 巫风带着微笑,任由女子拉着他回到车上,耳中听着她叽叽喳喳犹如小鸟鸣唱一般的回忆过往,完全就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朵琳,他的妻子,也是可延部唯一的公主。 是的,巫风原本只是可延部的驸马,在娶了朵琳之后渐渐在部落中有了话语权,并且在老首领病故后他力排众议,用诸多难以想象的手段吞并了附近好几个部落,使可延部在悄无声息中渐渐发展壮大,直到某一天,他登高一呼,率领着他精心打造的铁骑军强势南下。 可延部,这个从来没什么名气也没人注意过的小部落,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规模,一路奔袭一路杀戮,势不可挡,无人能阻。 他的铁骑军初始只有两千人,可是却能轻易胜过数倍于他的军队,没人知道他那些锋利的马刀是从哪里来的,身上难以斩破的盔甲是哪里来的,渐渐的,可延部崛起的消息传到大月氏王庭时,他们已经成为了草原上一支从未败过的骁骑。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巫风,他也凭借自己冷静有效的指挥和精准的大局观做到了如今的地步,并被所有人衷心地推举为可延部新一任首领,在随着部落规模越来越大时,自封为了巫风大汗。 就连可延部的族人自己也不明白这种神奇的成绩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只知道大汗有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先生,被大汗称之为相父的宁先生。 朵琳也认识相父,也是因为巫风的原因对他十分尊敬,只是恐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位相父布置安排的。 包括可延部的崛起,借用鞑靼余势,甚至......是她这位可延部小公主。 第1709章 巫风不会告诉她,或许会一直保密到老死,因为现在的势头很好,自己想要做的,和想得到的,都已经开始露出了希望。 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朵琳,这并不重要,甚至巫风连想都没有想过。 马车启动,朝着阿拉罕湖的方向而去,车帘被风吹动,露出巫风微笑的脸庞,和那双平静淡漠的眸子。 ...... 经过两天的准备和调整,宁白该出发了。 这两天是他觉得这辈子最开心最满足的,比如他在逍遥楼中甩开膀子啃着红烧猪蹄的时候,比如在歌舞剧院看新上演剧目的时候,更比如在满庭芳住了两个晚上。 当那个魅惑娇柔的花魁一双玉臂缠着他撒娇时,当他在床幔中挥汗如雨恣意痛快时,宁白简直快要痛快得吼出来了。 这才是我该过的日子,什么镇海城,什么未来的国君,什么千军万马。 全都去你妈的! 老子不要一个整天盯着自己的爹,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智计百出,在陛下面前不都被打成土狗了么? 所以,陛下直接当自己的姐夫不香吗? 想到那个平日里见一面都要花费许多银子还未必见得到的花魁美人乖乖奉承并听话的样子,宁白就无比满足,对于姐夫皇帝的指示也佩服无比。 姐夫为了不让老爹找到我,故意让我去南边诸国谈生意,这是奉旨花销,奉旨浪荡啊,想想就美得很! 正阳门外,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车上装载着林止陌给段疏夷准备的火炮,还有诸多随队带去的礼物。 虽然是炮......咳!好朋友,但说好的中秋之约无法亲自到了,心意总归要让人家段王爷满意的。 宁白从头到脚换上了一身新衣裳,从精气神上来看已经和刚回京城之时判若两人,就是眼圈稍稍有点发黑,别的没什么。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次和他同行的竟然也是一个老熟人,而且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老熟人。 曾经的庐州卫千户,也是宁嵩麾下狗腿子并和天下会洪羲勾结的柯景岳。 “你......我......柯景岳?怎么是你?” 宁白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柯景岳比起一年多前更瘦了,脸上也带着一种瘆人的阴沉,浑身像是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有种生人勿近的意思。 他微抬眼皮看了看宁白,淡淡说道:“李掌柜,都准备好了,咱们就该出发了。” 宁白现在化名李黑,这次被林止陌安排了一个大武集团主事的名头,所以在外就这么称呼了。 “不是,你现在......”宁白顿了顿,低声问道,“你在陛下身边干嘛呢?任何职务?陛下也饶过你了?” 柯景岳露出一个微笑,却差点没让宁白吓得倒退两步,在他口中只吐出三个字:“锈衣堂。” 宁白呆住,早在镇海城中时,他就听说过姐夫皇帝手底下有一支专门做些见不得光或者是以命换命之事的特殊队伍,名字就叫锈衣堂,当初的宋王楚王等几个谋逆造反以及西南土人作乱,锈衣堂就建过大功,一鸣惊人。 第1710章 只是这支特殊队伍太过神秘,就连宁嵩都从没查到过领军之人是谁,但现在宁白却看到居然是曾经也该被杀头的柯景岳。 不过只是短暂的惊讶之后,宁白反而放心了。 柯景岳以前做过的事也是该砍脑袋的,现在却被陛下委任了这么一个重要位置,看来自己更不用担心姐夫陛下以后会跟自己算账了。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可放开手脚好好干了,终归要给姐夫一个满意的交代才好! “好,柯大人,咱们......” 宁白正要发令,却见不远处的路边驶来一辆马车,车帘微掀,露出一双担忧的眸色。 “姐......” 宁白刚要出口的喊声被他自己咽了回去,心中却很是激动。 姐姐来了,她来给自己送行了! 那辆马车停在几十步外,宁黛兮没有下车,就透过车帘那一点缝隙看着宁白,似是在用眼神交流和提醒着什么。 宁白心中一股暖流涌过,果然还是姐姐疼我,要出个远门还特地来看我一眼,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比自己可尴尬多了。 曾经的太后,却委身给了陛下,这乱得...... 可是宁白却一点都不在乎,这种事在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何况在他吃了那么多苦归来之后,姐姐和自己能有如今的归宿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看似不经意的朝宁黛兮的方向小幅度挥了挥手,然后意气风发地喝道:“出发!” ...... 御书房。 林止陌处理完了小山一般的奏章公文,舒展了一下身子,呼出了一口气。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完后看着帕子上绣的一枝海棠花,不禁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帕子是宁黛兮绣的,就在那天他用一下午时间安抚过后。 花绣得好不好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止陌在那天之后发现宁黛兮的情绪变得稳定多了,在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也再没了以前的那种压抑和痛苦。 产后抑郁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在他那个年代都尚且发病概率很大,又何况是现在这个时代,且宁黛兮因为身份原因只能终日困在西郊别院。 可是当宁白回来,并且被自己饶恕之后,宁黛兮心中的那个结似乎就被解开了。 那天下午的天气很热,可是宁黛兮却一点都不在乎,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放纵,都要肆意,像是彻底发泄着心中埋藏许久的烦闷。 林止陌很满意,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小黛黛的状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青的轻唤:“陛下,锦衣卫来报,西洋船队回来了。” 林止陌猛地抬头,大喜道:“终于回来了?他们船到天津了么?” 第1711章 “回陛下,船队今日卯时刚到天津港,此时正在卸货清点,随船的西洋使臣已经前往四方馆入住,将由礼部安排觐见。” 王青的声音被御书房的门隔着,听着有些失真,但也能听得出话语中有些激动。 大武立国两百年,这还是第一次与西洋正式通商,至于大武之前的史书中,中原大陆与西洋更是完全没有任何交流。 陛下这又是一桩足以震惊天下载入史册的伟大壮举啊! 林止陌就淡定多了,想了想,说道:“那就让他们先准备着,等货物送入京城再来禀报。” “奴才遵旨。” 王青应了一声离去通传,林止陌一回头,却看见帮他处理公文的蒙珂和茜茜正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都忙完了?”被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吓到的林止陌没好气的说道。 现在的蒙珂和茜茜已经正式成为了他的秘书,两个妹子都很聪慧机灵,在经过不算太长的适应期后就已经开始可以很从容的帮着林止陌将公文奏章分类规整筛选,有些简单且有国律和条例参考的,她们甚至可以自行处理了。 这么一来林止陌的工作量大大提高,工作时的心情也大大变好了。 果然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而且两个妹子都那么能干,给他省下了不少时间可以去做些别的。 蒙珂好奇道:“先生,你就不好奇船队从西洋带了什么货物回来么?还有,这首次送去西洋的货物卖了多少银子。” 林止陌端起手边的茶盏灌了一气,无所谓道:“有什么好奇的,过几天不就看到了。” 他现在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概况,按发展阶段来说,如今的西洋......代指西班牙佛朗基鹰吉利等国,连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没开展。 作为一个美术生,林止陌对历史的了解已经尽力了,但是至少九年义务教育告诉他,鹰吉利还是君主独裁制,海洋上没被他们统治,劳工也没出现殖民地掠夺来的廉价劳动力,那就还没到那个阶段。 所以现阶段的西洋真的没什么东西能被他看的上眼的,玻璃、香水、火器、盐糖、布匹织物,这些东西现在大武比他们做得更好更高级,无人能比。 不过蒙珂的话也提醒了林止陌,虽然自己还不知道这次带回来了什么,但是自己不稀罕不代表别人不稀罕。 就算是从波斯龟兹几个邻国带来的东西都能在大武卖出高价,何况是这些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洋货呢? 早在他组织船队去西洋之时就已经有过货物回来后的处理办法,于是他让蒙珂将西洋宝货即将赴京的消息传出去,让各商号都做好准备,几日之后将在京城开办拍卖会,届时给他们开开眼,并且价高者得。 蒙珂和茜茜整理完御书房后就离去了,只是茜茜的眼珠却滴溜溜的转着,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在临出门时她回头说道:“陛下,到时候拍卖能带我......和阿珂一起去么?” 林止陌正在忙着,敷衍挥手:“行,知道了。” 茜茜顿时开心了,蹦蹦跳跳走了。 这次从西洋运回来的货物不少,从天津港卸货加上装车送到京城也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止陌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有时间就去陪陪老婆孩子,对这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反倒是这条消息传出后,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第1712章 街头巷尾的百姓又多了一个热火朝天的话题——陛下竟然真的打通了海上商贸之路,从西洋带了诸多宝货回来了。 远渡重洋是一件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在百姓看来就是渡海去一趟隔壁逶国都极难,更何况是去完全摸不到边的西洋。 “不知道过几日那什么拍卖会开在哪儿。” “别想了,拍卖会卖的是宝货,我等屁民连大门在哪都不知道。” “想还是可以想想的,据说西洋人也有玻璃香水,和咱们陛下造的不一样。” “废话,咱们陛下造的那是天物,岂是洋鬼子能比?” 京城百姓现在看林止陌就是个神仙,于是一通习以为常的吹捧,接着话题就歪了。 “听说佛朗基人都是红头发蓝眼睛,鼻梁高得能挂腊肉?” “啊哟,那岂不是跟恶鬼一般?” “那恶鬼造的物件咱们买了会不会招来妄端啊?” “......” 某座酒楼之中,诸多食客正在嘻嘻哈哈聊得开心,没人注意楼中某个包间雅座中有两人正在侧耳倾听,其中一个老者脸色阴沉,颇为不愉。 “哼!远渡重洋,耗费人力,不顾百姓生死,却只带回这等邪祟之物,陛下真是......才夸他圣明,却又犯下这等荒谬之举。” 旁边一个中年官员大惊失色,急忙阻止:“恩师慎,僭越了!” 老者冷冷瞥去:“老夫为天下安危计,便是僭越又如何?这才一两句话你就慌乱成这样,十几年的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中年人脸色一垮:“学生不敢,可是恩师,此事乃是陛下慧举,并无旁人挑拨唆使,就算稍有不妥也万万不可直面陛下痛陈利弊,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意思已经亮明了。 西洋海贸是陛下起的头,做的事,如今更是直接贸易成功将货物带回来了。 看看酒楼内的百姓都在讨论这股子劲,可见百姓虽然对西洋货物好还是不好有些游移不定,但都是很振奋很期待的,先生若是这时候去找陛下反对,那绝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老者却淡淡一笑:“放心,老夫对陛下的心思了如指掌,自然不会犯下那等愚鲁之举。” 中年人愈发惊慌,还待劝说,老者却已站起身来:“不必多,老夫先回去了,赵王殿下今日的功课该检阅了。” 望着老者一脸自负自满地表情,中年人懵了。 他在天津河道衙门任职,正好这次来京城办事,本来想着顺道看望一下恩师的,没想到闹出这么一个结果。 恩师正直清廉,可却有着一根死脑筋,看样子一定会在这事上给陛下找麻烦。 “好么,这揍性......我瞎掺和嘛呀?!” 中年人怔忪片刻后给了自己一嘴巴,赶紧结账离开,用最快的速度出城而去,跑了。 第1713章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百姓讨论得越来越热闹的时候,西洋宝货终于全都运到了京城,将要开始这场从所未见的拍卖会了。 江南商会、安徽商会、晋商联合会、湖广商会、西北商会...... 大大小小十几家商会,还有数十位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叫得上名字的富商士绅都在这天汇集京城,身边随从带着满满当当富足的银子,准备参与这次盛会。 今日早朝,林止陌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事,并且准备选择一个拍卖主理人。 从佛朗基带回来的货物他已经看过清单了,大概有了个了解,本来这事应该交给大武商会的,但是姬尚桓在福建主持,姬尚韬去了江西,都不在京城。 能妥善处理商务类事件的心腹都不在身边,他总不能让傅香彤抛头露面去主持吧? 于是他决定临时在朝堂上选个人,只是当这个决定才刚说出来,就有人第一时间出列了。 “启奏陛下,老臣愿主持本次拍卖会,全程处置这批西洋货物。” 林止陌一眼看下去,只觉有点稀奇。 下边站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居然是保和殿大学士刘云松,也就是赵王姬景逸的老师。 林止陌稀奇的点不是别的,主要是大武朝的这些所谓大学士几乎就没几个正常人,都自诩清流,以圣人门徒自居,平日里行事也是孤高冷傲之极,从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以前宁嵩也利用过刘云松的性子,让他给姬景逸当老师,想用来牵制自己,结果老头乖乖上当了,得亏自己事后没跟他算账。 老头也很识趣,从那以后就一直安安稳稳做他的大学士,教教姬景逸上课,在朝堂上从不胡乱插嘴。 可是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开口认领主持拍卖会这个活? 林止陌又确认了一下,发现刘云松眼神坚定,一脸正气,似乎非要争取这个任务不可。 他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户部两位侍郎,黄宗羲和方惜醉。 宁王不在,因为婶婶傅雪晴待产,快生了。 拍卖会最合适的主持人当然是户部,可是黄方两位这几天都忙得很,实在抽不出时间,两人无奈且歉疚地摇了摇头。 林止陌倒也无所谓,反正刘云松脾气臭,但是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 “可以,那就由刘学士主持,船队主事陈启正辅之。” 一锤定音,拍卖会也敲定下来在明日巳时开始。 第二日,御书房外。 茜茜一把扯住正要离去的林止陌:“先生,你不是说好带我去的吗?” 林止陌回头愕然:“我说过吗?” “你说过!你明明昨天答应了的!” 茜茜很生气,小嘴都快撅上天了。 林止陌挠挠头:“我也就是去看一眼,拍卖会不在城里,过去挺远的,而且人山人海的都是臭男人,你去不合适。” 茜茜更生气了,小拳头紧紧攥着,浑身气得发抖。 她不是想去看拍卖会,而是想看看家里有没有人跟着过来,虽然那个家似乎没人在意她,可她还是很想念自己的家人。 父亲,母亲,还有弟弟。 第1714章 就算自己被丢给先生当了人质,可茜茜不相信真的就再也没有人管她了,就算没有......可是自己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这么久了,对家乡的思念早就十分沉重。 她想去拍卖会,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家人,哪怕是被捎来的一封信,甚至是看一眼和她一样的佛朗基人。 但是先生为什么就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难道要我直说吗? 林止陌却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想法,还在试图安慰她:“乖啦,你看阿珂就不闹着要去,拍卖会而已,真的没什么好玩的。” 茜茜紧握着小拳头瞪着林止陌:“不带我就不带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发誓!” 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和撅起的小嘴,林止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行行行,走吧,带你去。” 咦?答应了? “好!”茜茜脸色瞬间变化,阴转晴,飞快关上御书房的门,拉着蒙珂一起跟上。 下次再发誓,这次不算。 这次的拍卖会选在了西直门外,一处大武商会的仓库中,那里占地广,空间大,足以存放那么多货物。 只是林止陌不知道怎么想的,才出了城门,就让徐大春将马车停下,然后带着蒙珂茜茜一起准备步行过去。 他已经看到前方远处密密麻麻的车马和随从,无比热闹,他只是去看看,不想到时候被挤在人堆里出不来,并且因为最近似乎胖了些,准备走几步消消食健健身。 但是茜茜有点不耐烦了,她不喜欢走路,尤其是城外的土路,很容易将她漂亮的裙子弄脏。 走了好一段还没到,茜茜愈发恼火。 茜茜咬牙发狠,干脆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怒道:“我不走了!” 林止陌笑道:“要去的是你,不想去的也是你,我告诉你,草丛里有蛇,你可想好了。” 茜茜使足了劲赌气般喊道:“说不走就不走,别说有蛇,就是有......” 话音未落,她忽觉屁股一疼,伸手摸去,滑腻腻冷飕飕的条状物。 “啊,蛇!”茜茜惨叫一声蹦起半丈高,扑进林止陌怀里。 蛇!蛇! 她想到听别人说过的关于被毒蛇咬了之后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阵绝望。 我的脸肯定会变得又黑又紫,然后浑身抽搐呼吸困难,最终毒发身亡。 她看见林止陌的表情从戏谑变成愕然再变成惊恐,接着一把扯去她的裙子...... 果决且快速地张嘴啃在她的屁股上。 茜茜在昏迷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蛇毒应该被吸出来了吧,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据说人死之前的最后时刻会产生幻听,茜茜现在就是,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 “她怎么还没醒?” “不知道呀,清依姐姐说了没事的。” “那怕是吓得狠了,再等等吧。” 茜茜猛的睁眼,就见眼前有几张漂亮的脸蛋凑在一起正看着自己。 第1715章 蒙珂、傅香彤、酥酥和冬青。 她们凑在茜茜脑袋上方,讨论得兴致勃勃。 茜茜摸了摸脸,茫然问道:“我......我没死?” 几女互望一眼,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酥酥最温柔和善,说:“那就是条乌梢蛇,无毒的。” 蒙珂抱着胳膊揶揄道:“这招套路不错啊,居然用蛇来摆苦肉计。” 傅香彤一脸仰慕道:“可是很有用啊,陛下那般骄傲的男子,都心甘情愿亲了她的屁股呢。” 冬青和茜茜不熟,不好意思讨论,但是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显然心里在想象着的画面也不是很素。 茜茜眼前一黑,她听懂了,蛇是无毒的,自己的屁股被白啃了,还丢人地吓晕了过去,现在还被人扎堆取笑。 她一把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很想再去死一死。 啊啊啊!无颜面对佛朗基父老了! 见她这般,四个美女嘻嘻哈哈地散开了,没再让她继续难堪下去,可是茜茜还是将自己蒙在被窝里,恨不得闷死算了。 好闷,真的快闷死了。 又闷又热之下,茜茜反倒脑中灵光一闪。 先生那么博学睿智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蛇是无毒的?而且没记错的话以前他说过用嘴是吸不出蛇毒的,所以...... 茜茜摸了摸屁股,伤口被顾清依妥帖地包上了,手触碰上去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猛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小银牙紧紧咬着。 “他!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坐车过去,非要走路。 可恶的先生,讨厌的先生,故意折腾我不给我坐车! 害得我被蛇啃完又被他啃! 既然知道蛇是无毒的,自己死不了了,茜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愤怒的冲出房间,问明林止陌现在的方位,直接杀了过去。 御书房门外的徐大春正在摸鱼,一眼瞥见茜茜风风火火冲了过来,满脸羞愤地推门闯了进去,随后砰的一声反手将门关上。 徐大春挠了挠头,看向身边的柴麟:“我怎么觉着茜茜姑娘和陛下像是要干起来的样子?” 柴麟瞥了他一眼。 嗯,这个“干”字用得很好。 徐大春茫然片刻,然后恍然大悟状,假装继续摸鱼,实则认真听着屋里的动静。 茜茜昏迷的这段时间看着很久,其实只是区区两个时辰不到,现在也才刚过午时没多久。 她冲进御书房的时候林止陌刚收拾完一部分奏章,准备到一旁的罗汉榻上睡个午觉休息一下。 “呃......茜茜你没事了?” 林止陌脸上挤出一抹自以为温和的笑容,其实心里却自然浮现出上午那香喷喷......啊不是,是惊险紧张的一幕。 不得不说老外的身体结构真和亚洲人不一样,屁股又饱满又翘,像个超大号的水蜜桃似的。 茜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小嘴撅起,一双大眼睛里泪汪汪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她是想来问责的,可是等真的见了面却发现想说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时间就这么在静止中一点点溜走,林止陌也终于忍不住尴尬了,因为他知道茜茜来找他想说什么。 他沉吟片刻后强笑一下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第1716章 门外的徐大春眼睛一亮。 占便宜?有故事嘿! 柴麟也听到了,但是跟他的反应不太一样,只是不动声色的开始移动脚步。 茜茜愤怒地瞪着林止陌。 不是故意的?你们男人是不是就只会说这句话? 她终于忍不住了,质问道:“你明明知道那条蛇是没有毒的,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故意......故意......” 在连续说了两个故意之后她强压着心中的羞愤说了出来,“故意吸我那里?!” 徐大春的天灵盖已经在冒热气了,眼睛瞪得大如牛眼,嘴角难以压制地勾起。 “吸?那里?那里是哪里?” 茜茜被蛇咬的那会他正好不在旁边,于是兵荒马乱的那一段他压根没看到,就只知道茜茜被蛇咬,陛下用了急救手法。 不是,陛下会急救他是知道的,可是手法什么时候变成嘴法了? 话一旦说开就不会尴尬,这不知道是那本书上说的道理,可是现在茜茜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她的脸更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时那种紧张慌乱的情况下我根本看不到是什么蛇,我......”林止陌也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污蔑了的神情努力辩解,可是看到茜茜眼圈开始泛红,他还是于心不忍了,最终讷讷说道,“那......要不我还你?” 茜茜眼中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抽抽噎噎的问:“怎么还?” 林止陌脱口而出:“......给你吸回来?” 徐大春目瞪口呆:“嘶......陛下这算盘珠都嘣我脸上了。” 他正想凑过去仔细听听,眼角余光发现柴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扭头寻找,发现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溜到了远处院门外。 卧槽! 徐大春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差点酿成大祸,王八蛋老柴都不知道提醒自己一下。 于是他再也没心思偷听下去,没发出一点动静地快速溜走,来到院门外站定,又狠狠瞪了柴麟一眼。 “没义气!” 茜茜被气得紧攥粉拳,浑身颤抖,要不是还理智地记得眼前这人是皇帝,她肯定上去捶死他。 林止陌也发现自己好像用词有误,干咳一声往罗汉榻上一躺,索性摆烂。 “朕有些乏了,先睡一会儿,你没事就也回去休息休息养伤吧。” 说罢他拉起薄被盖住脸,直接装死。 “......”茜茜死死盯着林止陌,她很生气,可是动手她不敢,就这么离开她又绝不甘心,于是就僵在了那里。 薄被下传来林止陌均匀的呼吸声,实则他快要憋死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茜茜这个死心眼了。 终于,在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他忍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就和站在罗汉榻边的茜茜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好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林止陌怂了。 茜茜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刚才被阿珂香香酥酥姐姐还有冬青围观的场景,心中的委屈瞬间爆发。 “哇!” 她放声哭了起来。 第1717章 林止陌最怕女人哭,于是慌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安慰:“乖了乖了,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了把我们家茜茜委屈成这样?” “都是你!” 茜茜哭着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尤其是将几个姐妹眼中嘲笑的意味详细解读了一番。 林止陌理解了。 好一个大型社死现场,换他他也尴尬,也想哭。 可是看着茜茜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忽然反而心生捉弄之意,而且自己都说了赔的,她自己什么都不要,就只是在这边哭,也很无奈不是? 他坐在罗汉榻边,一脸理解和同情的看着茜茜,身高的差异让他们俩的视线倒是几乎对齐了。 “就是,她们真坏,一点都不顾及姐妹情谊。” 林止陌先愤愤的打抱个不平,随后说道,“你要觉得尴尬的话要不最近派你出个差,暂时避开他们,我也顺便让你借出差的名义出去玩玩?” 茜茜听到出差倒是心动了,来了大武之后一直在京城呆着,别的地方都没去过,其实早就向往了。 “去哪啊?” 她抹了把眼泪问道。 林止陌摸着下巴,说道:“去山东吧,俗话说红豆生南国,胶东多男模,总有让你赏心悦目的男人,到时候你被啃得多了自然就会忘记今日这次......” 话没说完,茜茜已经勃然大怒,对着他垂在榻边的小腿狠狠一踹,然后转身就走。 砰! 一声闷响,茜茜转身时不小心撞在了榻边的矮几上,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不用看都知道膝盖肯定是青了。 林止陌也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样?” 茜茜强忍痛楚瓮声瓮气道:“不用你管!” 说罢已经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开门的时候忍不住扶了一下门框,随即倔强地昂首走出去。 徐大春正从院门口又走回来,刚收到个消息要禀报陛下,看着紧闭的房门还在纠结,现在发现茜茜居然出来了,顿时大喜。 只是...... 他望着茜茜不正常的走路方式,疑惑道:“茜茜姑娘,你怎么就走了?陛下......我能进去么?” “先生说累了,要睡会。”茜茜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脚下不停的走了。 “半柱香都没到,就累了要睡会?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虚了?不应该啊。” 徐大春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眼茜茜一瘸一拐的背影,看不懂了。 不是,这到底是太虚还是太强? 林止陌刚重新躺下,徐大春就来了,向他禀报了一个消息。 城外的拍卖会已经快结束了,西洋船队的主事陈启正请求觐见,汇报此次远航的详情,另外西洋那边还随船来了一支佛朗基使团,带队使臣是现任佛朗基皇帝陛下的第三位王子。 第1718章 林止陌有些意外:“拍卖这么快就结束了?” 本来上午他先去现场看热闹,结果茜茜被蛇咬的事件打乱了计划,回来后自然也没了再次过去的兴致,索性就作罢了。 不过他的西洋船队共二十艘船,回来的时候据说货物都是装满的,就算保守估计也要个两三天功夫才能拍卖完,可是才仅仅一天都清仓了? 徐大春道:“陛下,锦衣卫来报,那些商会商号一个个早就准备好了大把银票,还分拨商量好各自拍卖什么,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可见他们对陛下从西洋带回来的货物是志在必得,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卖得才快吧。” 林止陌想了想,徐大春这话说得也有点道理,正常人去菜场要是有了预先设定的菜单,那买起来就会更快,反之,如果连吃什么都没想好,逛菜场的时间自然就会多不少。 “嗯,既如此,传旨下去,明日增开早朝,正要当众赏赐西洋船队。” 大武禁海两百年,直到他手里才强势地破开这条规矩,又大规模扫清了走私。 陈启正的返航和这次拍卖会的顺利举行正是一次极好的契机,朝中对开海禁持强烈反对态度的腐儒学究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强势镇压与视而不见才避免了一些麻烦。 可海贸这种事不是自己每一次都强势举办能有延续性的,还是要如今这个时代的人思想观念转变过来才行。 明天开个临时早朝,让陈启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远航的细节慢慢道来,再把这次拍卖会获得的庞大盈利公之于众,结合大武集团在各地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公社项目,到时候那些腐儒就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就算是清流,就算是圣人唯心,在巨大的财富面前没人还能坚持住操守,何况他获得的这些巨额财富并非用于自己的骄奢淫逸,是真正切实落在百姓身上的。 既得利,又惠民,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让大家开始关注并且重视起开海禁通商贸的时候了。 第二日,林止陌早早起床洗漱,精神抖擞的来到太和殿上,于金台上落座,望向下方满满当当的百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山呼过后,林止陌摆了摆手,心情十分不错地问道,“刘爱卿,听说昨日拍卖会一切顺利,从西洋带回来的货物全都发卖一空了?” 保和殿大学士从队列中踏出,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不负陛下嘱托,一日之间全部清仓,期间顺利畅快,未曾有任何疏虞。” “嗯,不错。”林止陌点了点头,一脸温和道,“既如此,将昨日发卖清单与账册呈上来。” “是。”刘云松上前几步,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厚厚清单呈上,王青接过,奉与林止陌。 赚钱了赚钱了! 林止陌表面从容微笑,心中却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在这个四海尚属封禁的时代,自己率先派遣船队远渡重洋开始贸易,第一次航行的顺利将是开启辉煌未来最完美的开门红。 真好。 他在心里默默雀跃,嘴角也不知不觉勾了起来,直到他翻开清单,看到最末页的那个数字。 “二十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九两八钱。” 林止陌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是这本仅仅是清单的一小部分。 可是再看一眼,数字没错,刘云松双手空空,清单也没了。 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1719章 二十船货,远渡重洋从欧洲带回来的,来回历经一年的二十船货,全部卖光了,居然只有二十多万两。 林止陌很不想承认这个结果,但是清单上写得清清楚楚,甚至有整有零,他这才确定这个噩耗是真的。 所以自己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半途中还有船员水手不幸落海或是生病而折损人员,从欧洲带回来的那满满二十船稀罕物,最终只换来了这点银子。 一种出离愤怒的情绪快要撑爆他的天灵盖喷薄而出,但是林止陌还是强行忍住了,将冷意全都敛于眼底,淡淡开口:“昨日拍卖会举办得可否顺利,各商会与商户需求如何,刘云松,你来详细说说。” 刘云松和金台之间的距离不近,且老眼昏花的看不真切林止陌的表情,便认真地回道:“启禀陛下,我大武地大物博富有天下,西洋人的那些东西不过都是些破铜烂铁,故各家商户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感念远洋不易,总算是愿意为朝廷为陛下尽一份心意,故而最终将那些货物全都高价收去了。” 林止陌真是差点气笑了,看着刘云松强忍宰了他的冲动道:“高价?所以你的意思还是他们因为给朕面子特地多给了?” 刘云松居然真的一本正经且面带骄傲地答道:“回陛下,正是。” “......” 林止陌的手在颤抖,是被气的。 他翻开清单,看着其中一项问道:“西班牙产的葡萄酒一千桶,你定价二十两银子一桶?” 刘云松居然还很嫌弃:“西洋酒寡淡酸涩难以入口,二十两能有人要已是幸事。” 林止陌的拳头硬了,一百斤装的西班牙红酒,他原计划卖至少一千两,现在却只是二十两。 他点点头,继续另一项:“犀牛角八百枚,你定价十两?” 刘云松理所当然:“犀角无非药用,且西洋犀角与我大武之品类有所不同,尚不知能否通用,便是十两也已是臣虚报了些许价钱。” 很好,老子打算卖八百两银子一个的,你卖十两。 他又看向清单中最重要也是最值钱的一项。 “香料五千斤,你以十两银子一斤出完的?” 刘云松脸色不悦,正气凛然道:“回陛下,香料素来只合制香所用,或用以女子胭脂水粉,此等用于色相皮囊之物于民生并无半点好处,臣尚且要奉劝陛下,日后若是再要贸易,香料之属还请断绝,万不可再为此等物事耗费银钱参入贸易。” 林止陌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冷笑道:“那朕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刘大学士为国为民一丝不苟?” 刘云松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听出林止陌话中的怒意,还是听懂了却还是硬顶着跟他杠,居然不咸不淡地拱手道:“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此乃老臣分内之事,自然该当为陛下分忧。” 林止陌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不然他怕自己的血管会爆掉。 他对下方点了个名:“黄仲羲。” 户部左侍郎黄仲羲出列:“臣在。 第1720章 林止陌道:“你告诉刘大学士,从波斯运来的香料都是什么价钱。” 黄仲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管是官方榷场的货还是走私货,价钱都基本知道,于是应声,然后看向刘云松,用一种看鲨臂的眼神看着他道:“刘大学士,香料素来是富贵物,有一两香料一两金之说,但这只是寻常走私价,若是官方贸易则更贵,你卖十两银子,还是一斤......本官若非有官身,只怕是你刘大学士有多少我就收多少,发家致富甚至富可敌国都指日可待!” 刘云松看了他一眼,却竟然没有慌乱或是紧张。 黄仲羲继续说道:“大武不产犀角,故而从哪里购来的都一样,如小臂长那么大的一枚如今在大武都有市无价,但至少一千两银子都能被人疯抢。” 刘云松的嘴抿了起来,但是脸色依旧沉稳坚定。 “至于葡萄酒......”黄仲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见刘大学士清廉孤高,定然从不去青楼的,要不然必定会知道,这稀罕物只有在京城几家最顶尖的楼子里才有,小小一壶,约莫半斤,便要卖二十两银子。” 黄仲羲科普三连一出,下方顿时发出一片骚动。 有资格上早朝的官员都是有相应的一定官职,可是在场之人却也不是谁都知道这些东西真正价值的。 就比如那葡萄酒,那些官员有不少都是青楼常客,却不是谁都舍得花钱去喝的。 一开始林止陌问刘云松的时候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现在听黄仲羲这么一说,许多人就立刻恍然并且震惊。 小小一壶就卖二十两,可是那满满一桶被刘云松卖了同样价格,这......这不是在祸祸陛下的家当么? 刘云松要惨! 无数双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刘云松。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刘云松没有低头认罪,反而高高抬起头来看着林止陌,一脸正气凛然。 “启禀陛下,老臣已将各项货物定下该有的价格,香料美酒千金也好万金也罢,若真按那般售卖,商户买去已是极高,再转入百姓手中更不知该添多少虚利,长此以往必将使民间奢靡过重攀比成风,绝非善事。” 他顿了顿又说道,“且海船远渡重洋,劳民伤财,那一船船所谓宝货其实尽是民脂民膏,到头来又全都变成商户富足盈余的红利,老臣观之恻然,思之胆寒,实在于心不忍,故将此次货物全都压低价格出售,同时只望臣此举发瞽振聋,使陛下幡然醒悟。” 一番话说完,他撩袍跪倒,伏地不起。 林止陌只觉得一股气憋在心口,涨得难受。 所以刘云松这么做是故意的,就是要让自己这次亏一把大的,然后还规劝自己不要再搞什么海外贸易?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搭起的海上贸易之路,第一次试运行就被刘云松毁了。 老王八蛋,故意贱卖! 早知道真不该派他......不对,这不是刘云松一个人的问题。 林止陌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第1721章 时代的进步并不是只看工业与科技,最主要的其实是思想。 林止陌现在十分懊悔,昨天选刘云松去主理拍卖会也是他思虑过的结果,当时也并没有觉得有问题。 刘云松清廉正直,虽有个保和殿大学士的名头,还兼任赵王姬景逸的授业恩师,可却是两袖清风,家里穷得连顶像样的轿子都没有,每天上值全都靠走着去。 如此清名就连中和殿大学士武元这个头铁的老倔驴都对他佩服不已,朝中百官更是对他交口称赞。 林止陌相信他不会与商户勾结黑自己的钱,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确实没勾结,而是做得更过分。 清单上的货物原本预估能卖近千万两银子,但结果只收回来二十多万,差了几乎是五十倍,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林止陌没有发飙,甚至脸色也保持住了冷静。 他只是看着刘云松,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刘爱卿之意,是贸易不妥,该当断阻?” 刘云松更正:“非贸易不妥,乃是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远洋贸易不妥,实与大武振兴无益!” “哦,原来如此。”林止陌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看向下方,“刘爱卿此可有人附议?” 底下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下来的骚动又起了,百官面面相觑,有人心里没底,有人却看着刘云松,眼神微微闪烁。 武将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而文官更想要的其实并非全是官职,却是一个被世人称颂的清名。 于是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附议,海贸耗费颇巨,实属不妥。” 林止陌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人出列:“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队表态,有从容的,也有激动的,还有疯批一样直接开骂的。 “臣附议,求禁海贸!” “臣附议,此乃荒唐之举!” “臣亦附议,海贸无益!” “臣以为海贸便是祸害,陛下若是明君便请速速将之遏止,否则定将被天下百姓唾弃痛骂!” 林止陌还是没有表态,对所有指责照单全收。 最终,金台之下已经出列了十七名官员,其中有翰林院的学士,有六部官员,还有御史和给事中这种专职抬杠挑事的。 “呼......” 林止陌吐出一口气,忽然露出一抹微笑,缓缓说道,“我大武朝有诸卿这等清明正直的君子,中兴有望,百姓安居乐业也指日可待,朕心甚慰。” 下方的十七人齐声称颂,神色各有不同,有欣然的,有窃喜的,还有一副“果然如此”表情的。 只是,林止陌的微笑忽然一收,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觉得朕是昏君,是蠢材?” 呃...... 底下各种各样的表情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七张错愕惶恐的脸。 第1722章 林止陌亲自掌政以来,权威日重,有时候只是简单一句话便能震慑得百官悄然无声,何况是现在这一句分量极重的问责? “朕不知道海贸荒唐在何处,不妥在何处,朕只知道,这次千辛万苦从佛朗基带回来的二十船货物,若是拍卖得当能换取千万两白银,可是现在只有二十多万,那么你们告诉朕......” 他微眯眸子看着下方,一字一顿道,“其余的九百多万两银子,谁出?!” 十七个人愣住,有人已经开始额头冒冷汗。 太和殿上平安得久了,他们好像都忘了曾经在这里有人被陛下当众一刀宰了的。 刘云松却还是倔强地抬头辩驳:“陛下,此次或因一时之利收获颇丰,但却对民生......” 林止陌忽然提气怒喝:“闭嘴!” 刘云松身子一颤,不敢相信的看着林止陌。 林止陌站起身来,怒道:“口口声声民生百姓,你可知就是你白送给那些商户的银子,朕能修多少路筑多少堤养活多少百姓?可是现在那些银子再不能给百姓用上,却平白送给了那些商户,刘云松,你是蠢还是笨,又或者那些商户是你儿子?!” 这话就直接赤裸裸地侮辱了,刘云松被骂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抬手指着林止陌:“陛下你你你......” 林止陌继续骂道:“朕殚精竭虑搭建海贸,为的就是赚银子,赚来的银子不是为了朕骄奢淫逸,而是为了能让我大武百姓过得更好,可是现在全被你个老杂碎毁了!” 满朝寂静,百官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刘云松也属当世大儒,被皇帝如此辱骂太过失格,可是这一次竟然出奇的没有多少人觉得皇帝骂得不对。 没有什么大义,没有什么大节,就只是两个数字摆在明面上对比。 二十多万和一千万,换谁都要疯。 “还有你们!”林止陌矛头一转对准那另外十六个人,“你们不是自诩君子自诩清廉么?所以在你们看来我大武就不该赚钱,都他妈该跟你们一样讲圣人之道,圣人不赚钱么?圣人不养家么?朕给你一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你们敢说宁愿送于别人也不去赚钱么?一群眼高手低脸白心黑的东西!” 一通怒骂下来,十六人全都趴伏在地不敢作声,只有刘云松眼神呆滞的看着林止陌,满脸都是对刚才那番痛骂的茫然。 刘云松有点眩晕,脑子里乱作一团,他觉得皇帝骂得太过粗鲁,完全不讲为君之道,可是......他竟然从骂他的话里发现,似乎自己真是在有些地方想错了。 “徐大春!” 林止陌突然又是一声怒喝,指着下方道,“将他们十七人摘去乌纱,打入诏狱,让他们想出赚回那九百多万两银子的办法,若是赚不回,满门抄斩!” “陛下饶命!饶命啊!” 话音刚落,下边的十六人全都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求饶,唯独刘云松依旧呆呆坐着,神情惨然。 他不怕死,可是就只是刚才那短短时间里,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真的,是自己错了...... 徐大春应声,已经要招呼廷尉来拖人了,就在这时有人出列,急声道:“陛下稍待,宝货未失,俱都还在京城。” 林止陌霍的转头,只见竟是陈平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