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她在阎王殿当卷王》
1. 阎王殿
登基大典将近,皇宫内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人察觉,先帝膝下那位最不受宠的公主,已经消失了三日。
闻玥要死了,恶疾缠身,医无可医。
少年时,闻玥为保住新帝的那条小命,曾专门从皇宫跑到城外的普渡寺,最终求来了一枚转生丹。
寺内有位吃肉喝酒,圆滚滚,笑容喜庆的扫地僧。
她早已记不清扫地僧的模样,却记得扫地僧最后所谓的“善言”:“小娃娃,若有朝一日,你命数已尽,无家可归,便来此处吧。”
闻玥想着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当即从榻上一跃而起,悄悄避开太后派来监守她的侍卫,孤身一人溜出皇宫。
那日,盛京城暮色苍茫,阴云密布,雷奔云谲,阴风四起,雪比往年要大得多。
普渡寺外,扫地僧背手而立,瞧见是闻玥,朝她友善一笑。
下一瞬,扫地僧足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右掌挥出,犀利的掌风瞬间袭向闻玥,连带着数棵雪松拔根而起。
闻玥避无可避,整个人倒飞出去,猛地砸向地面。
转瞬之间,数道诡异的银光从地底喷涌而出,将那股可怕的掌风抵挡在外,穿透半空的雪松,直直射向扫地僧眉心。
闻玥脑海霍然传来一阵剧痛。
“皇家公主?”
闻玥脑中忽地传来一道极其恶劣的轻笑,音色轻佻,好似京城不食肉糜的纨绔公子。
闻玥回过神,挣扎着想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她拼命想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白茫茫一片。
那人隐在白雾之中,面容模糊,身形混沌。整个人恍若幻影,唯有声音如有实质。
似有手指抚上闻玥的脖颈,下一刻,闻玥的身躯快速崩塌,消散,直到彻底化为灰烬。
又闻一声浅笑:“好歹是公主,却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可怜。本尊就勉为其难救你一命吧。”
话虽如此,可语气当真丝毫半点怜悯。
闻玥全然失去了意识。
————
不知日月交替,今为何时。
闻玥幽幽转醒,她站直身子,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眶。
四周漆黑一片,夜色落入闻玥眼中,却如身临白昼般清晰可见。
闻玥大脑仍处于懵圈状态,一只蝙蝠似发疯似的,突然从寺外朝闻玥飞奔而来。
?
闻玥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闻玥翻身而起。
可蝙蝠却近在咫尺,避无可避。闻玥眼睁睁看着蝙蝠穿膛而过,撞向地面。
闻玥:“……”
她对蝙蝠可没什么好感,她瞧向死蝙蝠,心里却惦记着昏睡前见到的那位神秘男子。
她叫道:“有人在么?”
无人应声。
她又道:“兄台可否现身一见。”
无人应声。
她又道:“你是死透啦?”
仍旧无人应声。
闻玥呆了呆:“看来真死透了。”
等等。
闻玥想起什么,伸出手戳了戳地上的死蝙蝠。
手指穿过蝙蝠的尸体后,接连穿过了撞死蝙蝠的地面。
她成了虚影,或者说,是鬼魂。
闻玥怔愣,嘴角一抽,后知后觉嘟囔:“……呃,我好像也死透了哎。”
好家伙,困扰她半生的恶疾没熬死她,皇权之争没斗死她,倒死在一个假和尚的那张臭嘴上了。
闻玥羞愧难当。太丢人了!完全不符合自己高贵的气质。
都说人死如灯灭,当投胎转世,再世为人。她应该……要去阎王殿?
似乎是应她所想,地面传来一阵震动,眼前瞬间出现一条青色的石板小路,依稀能见无数青色鬼火悠悠升起,绵绵不绝,不见尽头。
一道幽弱的素色光丝缓缓勾住闻玥手腕,往前拽,似牵引着闻玥前行。
闻玥:“……”
乖乖,这个年头,阎王殿的人工作都这么敷衍了事的?
人都死透了,都不来只鬼接应什么的。
闻玥顺着光丝走过了鬼门关,最终停留在了一座头顶墨冠,青面獠牙的人头宫殿殿前。
闻玥望着宫殿上挂着地几个大大咧咧,龙飞凤舞,超有个性的几个大字陷入了沉思。
阎王殿。
魔族圣地,每个投胎转世的鬼魂,皆要经过阎王殿的考验。通过者上奈何桥,未过者入十八层地狱。
手腕上的光丝静悄悄地消散,脚上那条青色板石小路隐入地底。
很迅速啊!闻玥回神,转身踏进了阎王殿。
阎王殿内热闹非凡,如同凡界灯火通明的闹市,人群熙攘。
一张占据大半个阎王殿的圆桌放在中央,桌内密密麻麻坐着一群不知男女的鬼差。统一身着黑衣,头戴墨冠,额上一抹未开的墨莲,婆有几分京中赶考书生的味道。
鬼差个个俯首垂眼,多柄玉笔自行挥毫,不计其数凡人的人生便从他们手中定格。
桌外的鬼分为两批,大多是双目呆滞,神态迷茫的普通鬼。鬼挤着鬼,不约而同地围在圆桌前,静待鬼差们的审问。
而另一批鬼就厉害了,堪称鹤立鸡群。几乎每一位周身都环绕着多位面戴青色獠牙面具的鬼行卫。
这部分鬼的形态也与多数鬼不同。
有双目突出,口吐长舌的吊死鬼。
有眼冒绿光,皮肤黏滑的淹死鬼。
有个头矮小,神情癫狂的小儿鬼。
这类鬼,通常被称之为“恶鬼”,在接受阎王殿最终考验前,他们大多曾为祸人间,残害一方生灵。
后为魔界之人所逮捕,被鬼差押送至阎王殿。
审问恶鬼的鬼差与普通鬼不同,要接受更严苛的审讯。若罪行成立,怕是连鬼都没得当,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闻玥眨眨眼,自然不可能往恶鬼们那头凑,相当心安理得地随众鬼排队去了。
据说,阎王殿鬼差手中都有一本阎王谱,上面记录着凡人的前世今生,生平事迹。因此说是审讯,但事实上完全是走个过场。鬼的自述只作为参考,阎王谱上所记录的一切才是定罪的依据。
一炷香后,闻玥排到了一位容貌清秀的粉面书生。
书生面庞稚嫩,死时年龄必然不大,在魔界当差时间也不长。旁的鬼差都使着小法术控制狼毫,忙里偷闲解放双手。唯有他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亲自记录着来人的名讳,生平。
他头也未抬:“文惠帝膝下十三公主闻玥,余寿……呃……”书生声音戛然而止,猛然抬眸,直愣愣瞪向闻玥,眼眸中透露着某种清澈的愚蠢。
闻玥眼皮一跳,忽地有种不祥之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书生颤抖着声音叫道:“赵,赵哥!”
“搞啥子!”一道尖锐的叫喊迅速应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书生叫道:“这位公主殿下的命格好生奇怪!”
从大圆桌另一头飞快走来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声音与体格严重不符。这只鬼的衣衫都有些许褶皱,裤脚上还补了三四个补丁,估计在阎王殿混得很有些年头。
天啊,鬼没俸禄的吗?
怎么都不换件新衣服!
竟比她这个废物公主混得都差!看不起!
大汉一手拽书生手头的阎王谱一边骂:“有什么命格我们没见过,就区区一位公主把你吓成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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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公主的皇帝老子见着我们阎王殿都要……”
赵哥话头一顿。
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认真地把闻玥从头到尾瞧了一通。
书生小心翼翼启唇:“赵哥……您也没见过么?”
“……”
赵哥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长辈架子端地极好,他拍了拍书生右肩,语重心长道:“见过,小王啊,你是新人嘛,没见过很正常。”
书生松了口气,不愧是赵哥,见多识广。
赵哥也松了口气,算是蒙混过去了。只是见没见过,自然除他之外无人知晓。
眼见面前二人皆满意地闭了嘴,闻玥认为自己不能沉默了,她问出了声:“那个啊,请问我这命格……”
赵哥闻言,整只鬼都是一抖。立马把阎王谱一合,高声大呼:“鬼行卫何在!鬼行卫何在!”
几位面带獠牙面具的黑衣男子火速落到闻玥身侧。
赵哥叫道:“把这位公主殿下好生送到首领那里,速度!”
言毕,他双手掐诀,连人带书不翼而飞,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书生。
这位仁兄的嗓门又尖又大,语速急切,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仿佛下一刻天界便要来占领阎王殿。
他走后,整座宫殿都静了片刻,一时间,伏案奋笔疾书的鬼差也好,目光呆滞凡事漠不关心的新鬼也罢,纷纷将目光投向闻玥。
“……”闻玥欲哭无泪。
这算什么事。
鬼行卫见此,正打算把闻玥打晕抗走,偏偏赵哥那句“好生”又分外刺耳。
几位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位道:“各位打算如何?”
“打晕不太好吧?”
“那直接把她捆着?”
“我看可以。”
眼看几位大哥已经协商结束,其中一位已经抬掌,闻玥飞快开口道:“小哥掌下留情,我可以自己走!”
几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面上都有明显不信,显然他们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肯乖乖自己走的恶鬼。
虽然这位恶鬼长得也不太像恶鬼。
闻玥诚恳道:“我神智清明,理智尚存,断不会对你们拳交相向。”
眼见几人仍有犹豫,闻玥又道:“方才那人的话,你们要当耳边风么?”
“……”
几位鬼行卫又经历了好一番“商讨”,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闻玥的提议。
——
在几位鬼行卫的万般防备下,闻玥顶着众多吊死鬼,饿死鬼,夜啼鬼阴森的目光,缓缓抵达众恶鬼的最前方。
在闻玥自己都稀里糊涂的状况下,她俨然成为了众鬼眼中的“恶鬼”之首。
道路的尽头,众鬼簇拥着一位面容俊美,手持羊玉骨扇,身着宽袖青衣长袍的年轻公子。
公子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手中正翻动着方才那本阎王命谱。
闻玥——盛朝文惠帝第十三女。
诞辰:无
亡日:无
没有出生年月,没有生平记事,阎王殿通晓凡界天下事。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在阎王谱上都会留下痕迹。可……阎王谱竟没有任何关于此女的记录。
无字命谱,自阎王殿降世万万年以来,统共只发现过不到三次。
还有此女的命格……
赵哥弯下身子,指着闻玥对那俊秀公子恭敬道:“青邪大人,便是她。”
闻玥抬头,霍然撞进青邪墨绿色的眸子,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十三公主?”青邪一笑,嘴角两旁露出两轮浅浅的酒窝,他笑道:“失敬失敬,我在一个月前,刚送走了你的父皇,还真是有缘。”
2. 忘川河
闻玥沉吟许久,实在想不出有何言语能表达她波澜不惊的心境。
她顿了顿,实在受不住赵哥等人期待的眼神,象征性吐出一句:“哦。”
赵哥一言难尽地望向闻玥。
青邪哈哈大笑,清亮的音色染上几分愉悦,他道:“好吧,看来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他趴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你对什么感兴趣?嗯……闻玥姑娘。”
闻玥答:“我刚死,很难过,自然什么都不感兴趣。你不审我么?”
青邪合上阎王谱,笑道:“哎呀,像您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阎王谱上都记得满满当当,哪里还需要审问,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
赵哥不可思议地望向笑吟吟的青邪,对自家老大面不改色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
阎王谱上啥也没有啊!
闻玥笑道:“你还是审审吧,不然我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青邪道:“闻玥姑娘真是聪慧,我瞧姑娘面色红润,印堂发黑,一看便有大富大贵之相。不简单啊,若是就此投胎了实在可惜,不如随在下一同执笔阎王谱,共同创造再无冤家错案的太平盛世!”
赵哥:“……”
赵哥疯狂咳嗽,差点没让口水噎死。
闻玥:“……”
若不是此魔地位实在超然,闻玥都要怀疑这位是傻子了。
闻玥叹息,颇有怜悯地启唇:“我瞧公子印堂发黑,不日恐有血光之灾。”
“您听听,有没有顺耳许多?”
青邪闻言,点头嘟囔:“……好像有点。”
赵哥在一旁连忙找补,象征性问了几个问题:“闻玥姑娘,请问您为何身亡,身亡前在做何事?”
闻玥顿时想起她身亡前,自己脑海中神秘男子的低语,还有假和尚的欺骗,不由脸上一黑:“还能为何,我让人诓骗,受人蛊惑。那人一巴掌往我脸上一拍,硬是把还有半个月的命给折腾没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说完,她还恨恨地补充:“用修为压人也就罢了!竟然欺骗凡人,简直其心可诛!”
“……”
赵哥投去同情的目光。
真惨啊,幸好他是被大虫咬死的,别的好处都没有,就是死得干脆,两眼一闭,都来不及感受痛苦,直接人魂分离,多爽。
青邪表示理解:“可怜。”
他话头一转:“但我们还得公事公办,姑娘,如今摆在你面前都有两条路。一,你去奈何桥,转世投胎,遗忘一切。二,你天赋异禀,可以来阎王殿任职,待遇优厚。”
青邪笑道:“我对美人一向宽容,任卿挑选,在下绝无异议。”
闻玥毫不犹豫:“投胎转世。”
果断得很是无情,不大对得起俊俏小生方才的苦口婆心,连忙接道:“当然,不是因为你们的缘故啊,我实在当不了差。”
青邪没开口,反而是赵哥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瞧上去似乎要憋坏了。
青邪颔首:“行。”
闻玥也不含蓄,当即应下:“那我走了,有人领路么?”
青邪站起身,拍了拍赵哥的肩,道:“当然。”
“小赵。”
“在。”
“把送她去奈何桥。”
“遵命。”
————
魔界终年阴暗,不见光芒。暮色如同黑布始终遮挡着苍穹。
鬼门关过后,便是黄泉路。黄泉路路面崎岖,以青石板铺成。
路旁,一朵朵红艳似火的彼岸花怒放,如血所编织的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隔三步,便站着一位面带青面獠牙面具的鬼行卫。四周满是人们的哀嚎,青石板路上摩肩接踵。
赵哥满脸受不了,抖掉满身鸡皮疙瘩:“闻玥姑娘,在下先行告退了,哎呀,真是的!这么多年了这个鬼地方还是这样,得亏当年我跑了,挨不住,真挨不住!”
闻玥问:“你以前在这里当差?”
赵哥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漏嘴,悄咪咪凑上来,像在惧怕着谁,尖锐的嗓音此时压得极低:“嗯,我在这当了几天差,心差点碎成两半。人家都快哭岔气了,这群鬼行卫偏偏还纹丝不动。话说,在这当差的鬼行卫多少都有点铁石心肠,鬼行卫的首领则是铁石心肠中的铁石心肠!”
赵哥说完,又指了指那群面具鬼,道:“青邪大人同他们的首领亦邪大人关系最差啦!阎王殿里头的那坨抓您的鬼行卫还是青邪大人放下身段,低声下气求来的,唉……同是魔界人,相煎何太急啊!”
闻玥:“……”
其实闻玥对魔界两大势力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多年听墙角的恶习实在难改:“那你们魔界的魔尊不管么?”
“……呃。”赵哥那熟悉地,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挂到脸上,他沉思许久,道:“这我可就不能讲了,反正你要喝孟婆汤,知道这么多作甚?”
闻玥掩面而笑,正欲言,离他们二人最近的那名鬼行卫憋不住了。
“老赵。”他骂道:“你的嘴怎么还是那么碎。”
“……”
赵哥哼唧半天,相当有气势地扬起下巴:“实话实说罢了,你能奈我何?”
鬼行卫站在一旁,凉凉道:“你且站好,勿跑。待我去禀告亦邪大人,再来收拾你。”
那人话音才落,身形一闪,整只鬼便仅留残影。
闻玥:“……”
闻玥诚恳发问:“赵哥,您要不要回阎王殿?”
赵哥面上半点不露,声音却在打颤:“谁怕他,我就等着!”
闻玥了然,善解人意地劝解:“新帝登基,阎王殿正是业务繁忙之际,你的青邪大人恐怕的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是快些赶去忙吧。”
“此言有理!”赵哥忙道,身影消失,声音却仍在空中荡漾:“此次先放你们一马,我先行一步。”
其他鬼行卫:“……”
闻玥甚至透过那些夸张的鬼面瞧见了他们铁青的脸。
她笑着摇头,跟随着人群往前行。
奈何桥上人声鼎沸,孟婆正为亡人分发着孟婆汤。她弯着背,佝偻着腰,穿着凡界随处可见的灰白色粗布衫,瞧着与凡人无异。
可无论是冷心冷情的鬼行卫,还是哭天喊地的亡人,都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路上,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拽着妇人的袖口:“娘,我不想去,我不想去!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
妇人朝着鬼行卫不断磕头:“鬼差大人,求求你们了,让我们母子见最后一面吧!”
闻玥目不斜视,与那对母子擦肩而过。
鬼行卫拦住一位白衣少妇:“你阳寿未尽,不可上奈何桥,还请速速离去。”
白衣少妇跪下,一双美目早已哭瞎,凄凉道:“大人,我的一双儿女都死了,我孤家寡人也没念想,让我随他们去吧!”
鬼行卫冷冷开口,半点没有退让的余地:“阳寿未尽之人,不能投胎。夫人,莫逼我们动粗。”
白衣少妇不能视物,匍匐着去抓鬼行卫,却意外拉到闻玥的裙摆。
少妇崩溃喊道:“大人,求求你们了,让我投胎。我们一家从不为恶,为人和善,大师说我们功德圆满。兴许……兴许来生还能做家人。让我去啊,大人,我都快追不到他们,追不到我的孩子了啊!!!”
闻玥:“……”
闻玥低头扯了扯裙子,没扯开。
她道:“夫人,您抓错人了。”
少妇微怔,近乎绝望地松开手。
闻玥道:“若是羁绊够深,我想,无论多久,你的孩子再次都会与你相遇的。”
言罢,她不再去看面前地上这位可怜的妇人,侧身而去。
临近奈何桥,一位面容清秀的粉衣少女拼命地挣开鬼行卫的束缚,飞奔上奈何桥,猛然将一位正在排队等孟婆汤的贵妇推下。
贵妇懵了几秒,瞧见是她,怒道:“滚啊,你这个讨债的贱蹄子!鬼差呢?来抓人啊!”
接连来了三四位鬼行卫,绑住粉衣少女的手臂,合力将少女遣下桥。
少女没有躲,她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只是冷冷地,怨恨地死死盯着贵妇。
少女骂:“她生而不养,养而不育!买卖孩童,虐待亲女。此等世间败类也配转世为人么?我不服!她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桥前乱作一团。
桥上的孟婆丝毫不受影响,仍在一杯,一杯递着孟婆汤。
众位鬼魂皆沉浸在正自身悲伤之中,对他人的绝望充耳不闻。
鬼行卫维持着混乱的秩序,性子急的鬼行卫正欲掐住少女的脖子。
下一瞬,天边猛然一坨粘稠的黑液,紧接着数个黑影从中而出,从天而降。
又是一群鬼行卫!
为首之人也带着獠牙鬼面,与其他鬼行卫不同的是,他的鬼面如血般鲜红。
毫无疑问,便是赵哥口中的鬼行卫,亦邪大人。
不知是否是闻玥的幻觉,此人似乎朝闻玥看了一眼。
他制止住鬼行卫掐脖的动作,一把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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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方才作乱的少女,点上哑穴,冷冷吩咐:“押下去,按罪论处。”
鬼行卫们忙低头称是。
粉衣少女不甘地紧咬下唇。
贵妇闻言,大笑:“真是恶有恶报啊,不知感恩的贱蹄子,赔钱货,该死的贱人!你是我生的,竟敢这般对我,不知死活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颗佛珠霍然打向贵妇左脸,堵住贵妇剩余的恶语。
闻玥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手指又是一弹,另一颗佛珠脱手,“啪”一声响,正中贵妇右脸颊。
与左脸恰好对称。
闻玥懒懒道:“赔钱货,骂谁呢?”
贵妇又是一声嚎叫,一只手捂着一边脸跌坐地。
几道黑影一闪,鬼行卫闪现至闻玥身侧,伸手便要去擒闻玥。
闻玥侧身,速度不快,只能勉强躲掉几人的攻击。她稳住身形,淡淡道:“早就听闻魔界的阎王殿最为公正,通过考验者才能前往奈何桥。罪大恶极,泯灭人性之徒要下十八层地狱,此番一看,倒也并非如此。”
亦邪示意属下停手,朝闻玥冷声道:“阎王殿,绝对公正,不容置疑。有罪之人,杀戮之辈,自会贬入畜生道,不得超生。”
言下之意,贵妇能通过阎王殿的考核,必然未曾杀人,未惹命案。
闻玥笑了笑:“直接的问题没有,那间接呢?不知您可否解我一惑,若有人雇佣杀手屠人全族。这罪名,是归杀手?还是归雇佣杀人者?”
亦邪道:“阎王殿会进行查验,若真犯如此大罪,哪怕是雇佣者,也当下十八层地狱。”
闻玥又道:“同理,买卖孩童,毁掉的不止是孩子。民间多得是求子不能的夫妻,因子女走失而羞愧而亡的母亲也不在少数。此番举动,又何尝不算另类的杀人。”
闻玥道:“若真如小姑娘所言,那么这位夫人,又怎么不算是有罪?”
粉衣少女怔怔地瞧向闻玥。
她想要去擦眼泪,可手脚都被禁锢,又无人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她只能任凭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泪珠奔涌而出。
亦邪问:“按你所言,当如何?”
闻玥道:“把她们送回阎王殿,重新查。”
男子阴沉的目光落到闻玥身上,仅有一瞬,一阵足以毁天灭地的压力便朝闻玥奔涌而来。
闻玥脸色白了几分。
半响后,他收回目光,随意地摆摆手道:“把她们二人都押下去。”
有鬼行卫道:“大人,这……这样不好吧?阎王殿那边会不会以为……”
另一位鬼行卫连忙打断他:“阎王殿那边怎么关我们何事?亦邪大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你多废什么话。”
鬼行卫果断闭嘴。
亦邪抬眼:“如何?”
闻玥笑道:“大人英明。”
亦邪转身,抬手,古怪的黑水源源不断自他掌中涌出,直到将亦邪全身包裹,在下一瞬息,黑水珠落下,带着亦邪潜入地底。
闻玥:“……”
有法术的鬼就是不一样啊,退场都退得如此丝滑。
闻玥朝死死盯着自己的几位鬼行卫和善一笑,跟着踏上奈何桥。
大抵等了半刻钟,孟婆微笑着递出一碗乌黑的汤药。
与方才亦邪所使出的如出一辙。
好像污水,看上去脏脏的。
闻玥有些反胃。
孟婆催道:“姑娘,喝啊。”
闻玥右手捏住鼻尖,左手端起孟婆汤,扬起下巴,正欲一饮而尽。
几乎同时,一向昏暗的魔界上空霍然撕开一条裂缝,闪电划过寂静无声的夜空,久违的圣光降临在这片少有日光的领域。
惊雷作响,一时间,无数天雷从天而落,不知落向何处。
“是……天劫么?”
“不,不对!那是……”
鬼行卫下意识跪倒在地。
死灵们痛苦地抱住头,躲在暗处瑟瑟发抖。
闻玥回过神,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口里灌。
惊雷闪现,闻玥手中的孟婆汤瞬间被击落,落在桥面化为灰烬,随风飘扬,消散于暗夜。
除孟婆与闻玥以外,再无人察觉这道在众雷之中,最为弱小,又最为灵活的惊雷。
魔界震动,四界不安,皆不知天雷从何而来。
唯有极少数知情者或激动,或无措,或愤怒,或绝望。
孟婆浑浊的眸子盯着闻玥,布满皱褶的面庞隐在暗影之中,晦暗不明。
半响后,她一叹:“是他回来了。”
3. 孟婆汤
孟婆弯下佝偻的身子重新端出一碗孟婆汤,递给她,眸光难得带上几分清明:“姑娘,饮下这碗汤吧。”
闻玥垂眸,肉眼望去,孟婆汤与方才那碗一般无二,可闻玥知晓一切都不同了。
天雷滚滚不见弱势,鬼行卫,亡灵恐惧万分,自顾不暇。奈何桥上除二人外,再无他人。
闻玥苦笑道:“我可还能转世?”
孟婆叹道:“你身上有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闻玥道:“同……那个古怪的男人有关么?我唤过他,他未应,我便以为他死了。”
孟婆道:“于老身而言,与他有关。可玄邪却不知他的存在。你的命格与忘川相通,所以,尽管你饮了那杯孟婆汤,也是无法步入下一个轮回的。更别说,你与他,异体共生。如今,他的魂魄依附在你的体内。”
闻玥不言。
“忘川命格,是极为少见的孤星命格。最适合执判官笔,行阴间事。是不可多得的魔界鬼使。”孟婆又道:“方才天雷之事,你知我知,望姑娘保密。不然,恐为姑娘惹来杀身之祸。”
“……”闻玥抬起头,慢悠悠开口:“好吧,您的意思就是,那人于魔界很重要,所以我得保护好自己,免得连累他一起死,对吧。”
孟婆:“……”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闻玥认真发问:“您真的确定他能复活吗?如今,他落魄至此。附在我一个半点修为没有的凡人小姑娘身上,根本就是走投无路啊。已经山穷水尽到了的地步,结局又哪是我一个小姑娘能改变的。”
“而且……”闻玥还在说:“我方才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刺了那人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估计又晕了。怎么说来着,身体真差啊。”
孟婆难得沉默,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娃娃,还超没良心。少尊废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她嘛!
闻玥叹道:“虽然我也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为你们魔界做事,我得有好处吧?”
你就是!
孟婆无奈,只想快些把这尊大佛送走:“去找玄邪,玄邪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闻玥道:“好吧,那你得告诉我,他是谁吧,否则我帮都没法帮。”
孟婆左思右想,还是怕某位事后算账,便道:“得等那人亲自告诉你。”
闻玥对孟婆的不合作表示不满:“这有什么好藏的,魔界少尊嘛。真是的,彼此之间就不能有些信任吗?”
孟婆都没听到后半句话,才听了前半句,心尖就是一颤:“你从何知晓?”
闻玥相当谦虚道:“猜的,乍你的,瞧瞧,乍出来了吧?婆婆,要时刻保持警惕啊。”
孟婆:“……”
她是一句话也不会再说了。
闻玥低头,沉吟许久,这碗孟婆汤都快让闻玥瞧出花来了。
天雷渐渐弱了下去,那位本已离去的鬼行卫首领再度来临,他跃上奈何桥,冷漠至极的声线竟染上几分急切:“孟婆前辈,殿下他……是否在此?”
孟婆很是郁闷,语气自然好不了:“在不在,你不是能感知到么?”
亦邪道:“我察觉不到他。”
孟婆道:“老身不知,老身只负责递孟婆汤,守奈何桥。魔尊是谁,少尊是谁,与老身毫无干系。”
亦邪见此,眼神渐狠,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孟婆还在喊道:“还有,你们鬼行卫做事利落些,少往桥上跑,奈何桥,可不是给你们踏的!”
亦邪当然不会理她。
惊雷彻底消散,一时间,却没鬼敢动身。
又过了半刻钟,几个胆大的鬼行卫站起身,叫道:“报告伤亡!”
“一队全员平安。”
“二队全员平安。”
“……”
“没有伤亡?”鬼行卫们风中凌乱,他们原本以为是那位殿下回来了,还行礼来着。
结果呢,一堆雷直往他们头顶上轰,他们又以为天界抽风,要与魔界决一死战来着。
然后……
啥也没有。
这是搞啥子?
鬼行卫们不懂。
而奈何桥上,闻玥紧闭双眼,将那杯“特制”孟婆汤一饮而尽。
孟婆对身边的魔侍道:“黑白无常何在?”
魔侍一怔,答道:“仍在人间。”
孟婆指了指闻玥,吩咐魔侍道:“人界新帝及位不久。这些时日必定动荡不安,想必缺人手,把她送去打下手吧。”
“啊?”魔侍欲言又止,轮回转世乃凡人特权,干预凡人投胎,这不合规矩吧……
但魔侍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听话。
应声:“遵命。”
————
既来之则安之,闻玥得把魔界某些不成文的规矩搞清楚,不然连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闻玥一直认为赵哥的嘴够漏风的,没成想孟婆身边的小魔侍比赵哥还不设防。
闻玥才引诱了几句,小魔侍就差把家底掏出来了。
他指着远处那座浮在半空,黑雾弥漫,啥也瞧不见的宫殿,骄傲道:“那是我们少殿的寝宫,那可是我们魔界最大,最奢华,最令我们小魔心生向往的魔殿!”
闻玥盯着那团黑雾瞧了许久,既看不出大,也看不出奢华,更无法心生向往。她颔首,违心夸赞:“真美。”
魔侍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们的少尊拥有着魔界最尊贵的血脉,身负玄音心法,得历任魔尊庇护,少年成名,位列四界公子榜首。无论是多大,多奢华的宫殿,少尊都是应得的!”
魔侍潇潇洒洒夸了一堆,闻玥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才从凡界上来,很多都不懂。可我听说……魔界少尊不是百年便已陨落了么?”
魔侍古怪地看了闻玥一眼:“陨落,怎么可能。”
闻玥道:“凡界国师所言。”
“哼。”魔侍十分不屑:“那个绣花枕头,在天界混不在去了,就跑凡界去招摇撞骗,也就是昏君文惠帝当个宝。他竟敢编排我们少尊,呵,我们少尊随便一抬手,就能让他死无全尸!”
闻玥道:“可少尊确实不在。”
“我们少殿下必然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闻玥笑着问:“所以你认为他一定会回来么?”
“自然。”魔侍斩钉截铁道:“我们魔界人都这么认为,少尊气运滔天,早晚都会毫发无损地回到魔宫,继续引领我们统领四界!”
“咳!”闻玥猛然一咳,察觉到魔侍不善的视线,连忙找补:“抱歉,我自幼体弱,咳嗽惯了,还请见谅。”
统领四界什么的,合着魔界还有这么大野心啊。
但……
闻玥疑惑道:“先不说是否能胜,额……我听说啊,上任天帝与魔尊不是定下了什么万年之约么?”
“哈!”魔侍嚣张地摆手:“早过期了,现在我们两界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而已。”
“再说了,我们是魔界人啊。”
“我们一向不守信用,无情无义,蝇营狗苟,诡计多端。我们坏得很,我们让凡界惧怕,让妖界避让,让天界厌恶。既然如此,我们做什么也不奇怪啊!不要太高风亮节,多痛苦啊,活就要活的痛快啊,姐姐。”
“……”
好清晰的一番话语。
闻玥都难以反驳。
这位魔侍对那位臭名昭著的魔界少尊佩服地五体投地。
都不知道夸了几篇万字长论了,当然,如果有用,她也不建议听上一听。
可他偏偏就是纯夸。
什么风度翩翩,英明神武,天降之才,大义炳然,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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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平易近人……
这有何用。
闻玥能从这一串不知是啥的词中知道一点点魔界少尊的消息么?
不能啊。
闻玥好劝歹劝,才将这位可怕的魔侍送了回去,独自一人进入阎王殿。
殿内依旧热闹,赵哥已经守到了门口,瞧见是她,竟是丝毫也不觉意外,赶忙迎了上来。
“闻玥姑娘。”
赵哥点头哈腰,连连把闻玥往宫殿二楼领。
依旧是最里头的房间,在赵哥推门的那一刹那,玄邪的声音随即传来。
“亦邪!”玄邪声音没了平时的吊儿郎当:“百年已过,你清醒些吧。”
亦邪站在一众恶鬼之中,可魔气却比恶鬼更甚,恶鬼们皆浑身紧绷,个个贴着墙壁,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他冷冷站着,不语。
玄邪却已瞧见了门外的闻玥,当即一笑:“唉,哎呀,我当是谁呢?闻玥姑娘,您怎么又回来啦?”
闻玥身上有一个特性,就是特会随遇而安。眼见转世投胎成了泡影,就飞快进入角色道:“是啊,孟婆对我讲了几句话,我觉得特有道理,这不就被劝来了嘛。”
玄邪笑:“是么?”
闻玥答:“是啊。”
亦邪回过神,淡然地瞥向闻玥,片刻后,夺门而去。
似是气极。
闻玥刚想去瞧他哪来的火气,只听玄邪见机开口:“对了,你既来了,自然就不能吃白食,我手头有一个案子,觉得特适合你,要不要听听?”
闻玥吃惊道:“你们不带休沐的?”
玄邪笑了笑:“这不是事态紧急嘛,您就多担待担待。”
闻玥道:“我有什么好处?”
玄邪道:“升官,哎呦,别这副眼神嘛。升官很有用的,还可以精进修为哦。”
闻玥眼神一亮,道:“细谈。”
玄邪道:“你们不是凡界升上来的嘛,几乎都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像你这种正值少年,又四肢健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可即使是你,也早已错过最佳的修炼时机。寻常的修炼方法,于你而言根本无用。”
“真有修炼方法,放心,不杀人不放火。你也知道嘛,你们凡人中修仙问道之人,大多向往得道成仙。少有选择魔界之人,而其中多为走火入魔,习旁门左道之徒。他们大多心术不正,心性不坚,实为朽木。”
“此类人,我们自然不敢用。还有一类,便是同你,老赵,亦邪这类的鬼。你们略有天赋,身体健全,为了增进你们的修为,我们会将你们派去缉拿恶鬼。”
玄邪潇潇洒洒解释了一堆,总结道:“修为的起伏会根据恶鬼的为害程度而变,恶鬼越恶,修为涨得越多。首次任务,我们还会派一位鬼行卫相助。如何,划算吧。”
闻玥颔首:“嗯,听上去不错。”
见闻玥有兴趣,玄邪咧嘴一笑,话锋一转:“不过你不同。”
“我们不会派鬼行卫助你。”
闻玥:“……”
顶着闻玥凉飕飕的目光,玄邪硬着头皮开口:“别生气,别生气。有多大牺牲,就有多大回报嘛。”
闻玥冷笑:“那我也得有命吧。你要我一个凡人去跟恶鬼斗?还是那种会杀人,会发疯的恶鬼,您在给我开玩笑么?”
玄邪道:“纠正一下,你也是鬼。”
见闻玥不为所动,脸上铁青,玄邪只好低声劝解:“亦邪,亦邪知道不?就是刚才站在这里,全身冒寒气的那位。他的首次任务就是他独自完成的。没道理你做不到啊,对不对?”
“而且那只恶鬼,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能被称之为恶鬼。我刚才查了查,它与你还有某种情分啊,说不准它一看到你,就投降了呢?”
闻玥面无表情。
4. 爱恨1
闻玥断不会将青邪此番避重就轻的话语放心上,她沉吟片刻,笑道:“倒也不是不行。”
她没有再尝试推脱。
闻玥自幼活得艰难,远比寻常百姓家更知世态炎凉。
摸爬滚打多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对方态度坚决的情形之下,在自己还没有话语权之前,一切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
但是……总要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吧?
闻玥道:“但我入人界,不可用鬼身。我需要凝成肉身,否则免谈。”
青邪闻言,暗中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与闻玥还有得折腾,见这位凡间公主如此识时务,不免心生几分好感,当即道:“这个简单,你凡间的躯体现在何处?还魂便可。”
闻玥垂眸:“恐怕不行,我的身体已经化成灰了。”
青邪倒是头回见:“为何?”
闻玥淡然道:“为人所害,尸骨无存。”
青邪略有为难地皱起眉,半响后,他低声问赵哥:“灵泉一脉可有魔在?”
赵哥回道:“墨染殿下还在。”
青邪又道:“去请她来。”
赵哥正欲动身,青邪又叫住他:“且慢,她为人莽撞,别唤她来。你找她买一个未启用过的傀儡,记住,万不可同她讨价还价。”
赵哥嘴角一抽:“那超贵的。”
青邪面上亦有几分无奈:“那也没法,谁叫咱们有求于人。”
赵哥便退了下去。
见此,闻玥道:“鬼控傀儡?倒也合适。”
青邪笑了笑:“鬼与魔不同,她可不是鬼,是正儿八经的魔。嗯……不过魔界的灵泉一脉最擅傀儡术,所制出的傀儡在触感上,甚至与人无异,或可解你之忧。”
闻玥更关心旁的:“可否完全为我所用?”
青邪诡异地瞧她,似是没意料到她竟能考虑到这个地步。不过他为人也算坦荡,并未藏着掖着:“傀儡绝对忠于自己的主人,自然不可完全为他人所控。你只要不对上傀儡的主人,傀儡也不会失控。而且,那人一向喜欢赖在自己寝宫,今日已是例外。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完全为你所控?”
闻玥又问:“那我在日后,可否能凝成自己的躯体?”
而这次,青邪没有正面回答,似笑非笑地望着闻玥:“那……我就不知道了。”
闻玥同样回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头猛然一松,没再追问。
青邪既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便是不可说,但……绝对有办法。
赵哥办事利索,不消片刻,整只鬼狂奔而至,背后还背着一个不过后背大小的布袋。
“来啦来啦!”赵哥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把布袋放上桌面。开口便是抱怨:“墨染殿下真是狮子大开口,就一个傀儡她居然要……”
声音截然而止,青邪向前几步,点了点桌面,道:“算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确定没用过吧?”
“墨染殿下刚做好不久,连脸都没来得及固定,身上也没有任何刮伤。”
青邪颔首,伸手解开布袋,把里面那坨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尽数倾倒。率先映入眼帘的一个头,披头散发,面部混沌,额点墨莲。
接下来那傀儡的身体也暴露在外面,身着黑衣,雌雄莫辨。四肢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胡乱纠缠着,右手攥左腿,右腿叠上小腹,左手的几个手指各种飞舞……
闻玥:“……”
青邪有些看不下去,轻喝:“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啊?”赵哥定睛一看,也觉辣眼睛:“这……这是墨染殿下收拾的,说……背起来不容易散架。”
青邪无语:“她的话你也信?你……”
“好啦好啦。”闻玥打断,她算是此地上最先冷静的人,飞快接受了这个傀儡躯体:“它可以化成我的脸吗?”
“这简单。”青邪不忍直视,眼神快速从傀儡身上移开,落在地面:“我会施以还魂术,它的容貌,肤色,以及身材皆与你生前一般无二。”
闻玥了然:“好。”
眼罢,她上前,手还未落上傀儡身体,赵哥便大叫:“您这是作甚!”
闻玥道:“把它摆正。”
赵哥:“……”
青邪:“……”
见赵哥沉默,闻玥以为他没懂,耐心解释:“我若以这种姿势附上去的话,会很难受的。”
赵哥觉得自己脑子被羞辱了,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闻玥自认为解释得够细致了,便也不再搭理,抬手把傀儡的四肢摆到原处。
起码不能手挨着足吧……
闻玥将傀儡脸上的鬓发整理到两侧,又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领口。
青邪的话不假,傀儡肌肤的触感,同人族毫无二致,绝对足以以假乱真。就怕……
闻玥没再深思,目光落在傀儡那张无眼无鼻的面孔。
青邪以为她害怕,不由道:“放心,它再像人,也终究只是一个傀儡。”
闻玥淡然一笑:“自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纵使鬼能把人模仿得再像,但鬼终究只是鬼,无法拥有滚烫的血,跳动的心。两者,只能靠近,却注定无法同行。”
青邪没接话,递给她一本阎王谱:“你准备得如何?待我将你吸进傀儡体内后,便直接将你送往人界,如何?”
闻玥接过,“嗯”了声:“有劳。”
青邪即刻立在原地,双掌合一,嘴里振振有词。漫天青光自手心溢出,缓缓流向闻玥,将闻玥紧紧缠绕。
转瞬之间,傀儡霍然睁开眼。
闻玥又是熟悉地两眼一黑,神秘男子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哦,又跑了?”
音色清亮而狂妄,一如最初。
在失去意识后的最后一瞬,闻玥绝望地想……这他妈是谁啊?!
————
人界。
普渡寺。
冬雪已化,河水重新流淌,久违的日光落上普渡寺,往日供奉的香火逐渐消散,源源不断的香客渐渐与积水融为一体,寺中的和尚们在某一瞬,忽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激战过的痕迹仍在,被连根拔起的雪松横七竖八趟在普渡寺门外。
而普渡寺的幻境,在日上三竿时,彻底失效,终于露出普渡寺原本的面目——破败不堪,蛛网密布,灰尘满天飞舞。
至少十年不曾有人进过寺庙。
闻玥忽然想起新帝当时的疑问:“阿姊,你说还魂丹是你在普渡寺所求,可……”
彼时,新帝初涉党争,心智尚纯。他欲言又止,似乎很用心地斟酌字句:“可,我派人查过。普渡寺,在六年前,便因没有香火而废弃了。”
还有一句话,新帝没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普渡寺怎会如闻玥所言,香火鼎沸呢?
想必,当时的新帝便不信她说辞。
但他在闻玥的敷衍回应后,却还是没有发作,选择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
如果扫地僧可以被称为秘密的话。
闻玥有些无奈地想:当年的自己,还真是愚蠢至极,竟对那位神通广大的扫地僧毫不怀疑,掏心掏肺。
蠢啊!!!
闻玥缓缓睁眼,久违的日光愈发刺目。令她下意识地阖目。
下一瞬,一只小手遮上她的眼:“你与寻常的鬼不同,怕什么?”
?!
闻玥一把拍掉那只诡异的手,挣扎着起身。头还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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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霍然抬眸,便与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四目相对。
“……”
离她不足半寸的位置,站着一位瘦弱的少年。
他瞧上去不过五六岁,身着黑灰色绸衣,面庞俊丽如仙人,肤色白得过分,嘴唇削薄,不动而笑。唯有眼睫始终下垂,显得对一切都是那么漫不经心。
闻玥突然冒出某种离谱的想法:“魔界少尊?”
怎么是小孩子?
莫不是修炼反老还童术走火入魔了?
似乎是猜到闻玥诡异的想法,少尊面无表情开口:“修行一时出了茬子罢了,没走火入魔。”
那挺好。
闻玥不甚在意地颔首:“哦。”
少尊话不多,对闻玥更是无视地彻底,直接弯躯坐地,闭目养神。
哪里桀骜不驯,嚣张跋扈了?分明是一座冰山嘛。
“……”
闻玥想滚,可她与魔界少尊异体共生,眼见魔界少尊都虚弱成孩童了。她实在是怕这位死在半路。
“喂!蠢女人!”
脑海中,突然传出清亮的少年声:“蠢女人,给你一个为我主人肝脑涂地的机会,告诉本大爷,我现在状态如何?”
?
这他妈是谁?
闻玥嘴角一抽,呛道:“你主人是谁?没听说过。”
少年对闻玥此等“不识抬举”的行为表示唾弃:“大胆,无知的蠢女人!竟然连大名鼎鼎,英明神武的主人都不知晓!该死!该死!我要赐你死刑!”
闻玥倍感佩服。
还真厉害。
原本闻玥还真不确定是谁,可大名鼎鼎,英明神武二词一出,让她瞬间梦回忘川河旁那位魔侍。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字根,也可能是一样的魔……
魔界少尊,墨玄。
闻玥看向面前打坐的孩童,心想:若是那些他的追随者见到他这副模样,怕是会崩溃吧?
闻玥叹道:“好了,你赐我死刑,那你英明神武的主人怎么办?”
少年叫道:“你死,关我主人什么……”
他一怔,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半响后,他闷闷不乐地哼了又哼,似乎终于了解了事情的首尾。
因此语气格外差:“我主人居然招了天雷,草!那可是我主人百年来好不容易攒的法力,居然为你用了!你居然还同我主人同生同死,天啊!天啊!”
“没有天理!”
闻玥应和:“对啊,所以你快些把这什么……该死的异体共生给解了。”
少年气急:“这是我想解就能解的?小心我杀了你!”
闻玥很是潇洒:“完全没得问题,请动手吧,不必顾念我。”
少年要气晕了,一时都讲不出话。
闻玥见此,倍感畅快。小碎步移到墨玄身前,笑着开口:“你是不是有一个器灵?”
墨玄抬眸,比他高得多的女人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日光刺目,女人的面庞都变得模糊不清。
莫名的,墨玄没有将她视为空气。
他思索片刻:“杀生?”
闻玥抿唇,此时,竟有几分感谢她那沉迷于修行的母妃。
母妃书上记录,天魔妖人四界四分,天地至宝应运而生,得天底滋养,少数至宝可生出器灵。
主生,器灵生。主亡,器灵亡。而至宝重新封印,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唤醒。
闻玥试探性开口:“杀生?”
“叫我作甚!”少年不耐烦至极,又是一顿输
杀生脾气稳定下来后,后知后觉:“唉,等等,你如何知晓我的名讳?我主人是不是在你身边?!我为何没听见他说话,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5. 爱恨2
闻玥笑道:“我猜的……好吧,不骗你,你主人确实在我身边,不过看起来状况不大好。”
少年哼了哼,道:“我主人现在很虚弱,你对他好一点。”
闻玥颔首,朝墨玄一笑:“你的器灵说,你现在很虚弱,需要我的关怀。”
杀生:“……”
墨玄眼睫猛然一震。他扯了扯嘴角,颇为无语地开口:“杀生很吵。”
闻玥万分认同:“对啊,吵死了。不过话说回来,杀生是你的器灵,为何你与杀生的联系断了,为何我却能感知到你的器灵?”
杀生仍在识海中嘀嘀咕咕:“我主人居然会说我吵,他以前从来不会说我的……我跟你讲,你要是说我坏话,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闻玥没理会他满是怨气的抱怨。
墨玄原本始终面无表情,闻言,顿时古怪道:“你察觉不到吗?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在皇宫之中,极少有人会唤她殿下。就算是唤,多半也带着嘲讽。
墨玄的这句公主殿下,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尊重的意味,平淡得过分。
但就是这份平淡,这声正常到平平无奇的“公主殿下”,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过。
闻玥一时怔住:“察觉到什么?”
墨玄道:“我的三魂七魄,与你的三魂七魄已经接连,相生共死。”
闻玥皱眉:“这也可以?”
墨玄轻轻笑出了声:“公主殿下,为何不可以?”
很冷静,很理所当然。
闻玥不说话了,理所当然到让闻玥生厌。
她半蹲下,手指戳了戳地面,雪带来冰凉的触感。
看上去,她似乎与人无异了。
正值午时,普渡寺寺门迎着日光,落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黑影。
而闻玥身下全是积水,日光透过她,照耀到那只死蝙蝠身上。
而她没有影子。
鬼就是鬼,即便是能活在日光下,也依旧与人不同。
闻玥先叹息一声,索性啥也不管,直接面对着墨玄坐倒在地,翻开青邪丢给自己的那本阎王谱。
阎王谱远看像一团青火,近看却是一本书,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黑色的行书字体中,一个红色的名字格外闪烁。
刑部尚书之女,王梓卉。
王梓卉……好熟的名字。
闻玥皱眉想了想,有印象,但不多。绝对不是青邪所说的,看到闻玥就投降的交情。
闻玥一叹,果然上司的话信不得。
恶鬼索命……
“喂!”杀生又叫了起来:“你在想些啥呢?”
闻玥合上阎王谱,阎王谱似乎有所感应,整本书霍然燃烧起来,掉落到右手掌心,化为一道青色莲花,映到掌心正中央。
闻玥随口答道:“想怎么缉拿恶鬼。”
杀生道:“那简单,冲上去,打下来便可。”
闻玥问:“你问世多久了?”
杀生摸不到头脑,不理解话中的意思,但还是回答:“四千五百年了。”
闻玥冷笑:“活了这么久,竟不明白道理都搞不明白。”
杀生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憋不住问:“……什么?”
闻玥冷笑道:“何不食肉糜。”
“……”杀生活得虽久,但着实没读过什么书,大字都不识一个。
他不懂话中之意,但完全理解话中的恶意:“你什么意思啊?我同主人横扫四界多年,我为何要懂?再难搞的恶鬼于我而言,也就是一刀的事。你怎能畏畏缩缩,丢人现眼!”
闻玥淡然处之,含讽带刺道:“不错,也许你与你主人的确纵横天下。但……怎么如今连肉身都保不住,不幸地附在我这个畏畏缩缩的人身上。”
“……”
不识字,没读书的杀生反驳不了。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不理解,为何主人会落到如此田地。
烦人的杀生总算闭了嘴,闻玥耳根得了清净。她站起来,对墨玄道:“走吧。”
得去一趟盛京城。
她离开地匆忙,同某些人还没来得及告别。
墨玄身子缩在一块,闻言,不解地看向她。
闻玥怕这位祖宗不肯跟着走,只得解释:“去办事情,办完了就可以回魔界了。到时候,我们再想法子恢复你。”
墨玄“哦”了声,答应得痛快,就是毫无作为。
闻玥等了会,结果发现这人不动如山,动也不动。
闻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她道:“您老还走吗?”
她赶时间!!!
墨玄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浅灰色的眸子此时却一片暗色,没人能透过这双眸子察觉到他的内心。片刻后,他道:“你赶到盛京,又能如何?”
这一次,闻玥察觉终于嗅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去?”
墨玄道:“并无此意。”
闻玥又道:“既如此,我们是早去还是晚去,又有何区别?夜长易梦多,恶鬼初次作恶在两个月以前,两个月,足以让恶鬼彻底丧失神智。恶鬼失智,必将生灵涂炭。我们一日都不该耽搁。”
墨玄:“……”
脚底的痛感愈发刺骨,无数根银针刺破肌肤,传来密密麻麻,源源不断的疼痛。
杀生若还在,此时估计早就疼疯了,必大喊着叫他砍腿。
渍。
墨玄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淡淡道:“那你引路。”
闻玥求之不得。
————
客栈内,生意兴隆,两三位看客聚在一起讨论。
闻玥虽不喜听书,但儿时被新帝也拽着听过不少。
如今也算半个老书虫,她实在是对才子佳人,公子花魁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
便凑上去找墨玄讲话:“你觉着这只恶鬼应当如何。”
墨玄嘴唇微微发白,但他肤色白皙,自也不甚明显。他冷冷道:“若有罪,杀之。若有过,惩之,若有冤,赎之。”
闻玥奇了:“你竟会有此番想法。”
她本以为,他是一位空有天才之名,桀骜不驯,本性乖张的殿下。
可事实上,他待人很冷淡,不,不是冷淡,而是不在意。对自己这位异体共生的凡人不在意,对与他同生共死的器灵也不在意,甚至,对自己也不在意。
闻玥看人极准。
墨玄相当矛盾,比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矛盾。他分明不甚在意自己的性命,却偏偏又不择手段地活着。
走投无路之际,明知闻玥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共生术是弊远大于利。
为了重获肉身,也要孤注一掷地赌宝,即使代价是粉身碎骨,他也义无反顾。
现在,闻玥是真心很好奇了,他那嚣张跋扈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说书先生刚好讲完最后一折,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便匆匆离去。
周围的看官们却仍回味无穷,互相讨论。
有人发言:“我听闻王尚书被贬职了,这是为何?”
一位年岁稍长,看上去颇有见地的书生闻言,勾唇一笑:“还能为何?他当年可是先太子党的元老,对新帝哪哪都看不惯,多次弹劾。如今陛下登基,自然容不下他。”
书生又道:“不过,王大人现在也顾不上贬不贬职了。据说,尚书府这几日死了不少人了。好像是什么恶鬼作祟,现在府内人人自危,都教唆着跑路。”
那人戴着一顶寻常人家的毡帽,五官毫无特点,相貌亦是平平无奇,不俊不丑,可闻玥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闻玥倒不算过目不忘,但无论是谁,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她只要见过一眼,便此生难忘。
她是见过这人的,不在皇宫,而在……
有人道:“那该找国师啊,大人向来慈悲,断不会不管不顾。”
书生瞧着很懂,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巧了,无论王大人求见多少次,国师大人都只回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
“不见。”
周围的人们轰一下炸开了锅。
“国师大人这也忒不近人情了吧。”
“可不是。”
有人压低声线,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陛下下令……”
“怎会!国师大人高风亮节,为人正直。要我说,王大人口中的恶鬼作祟说不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先太子倒了,王大人没了盼头……夜怪不得王大人要自请外派呢。”
国师声名远扬,民间威望甚高。虽身处高位,却与人为善。无论是贩夫走卒,或是风尘中人。但凡有事相求,只要托信送往国师府,国师都绝不会置之不理,必会处理妥善。
因此,凡间的舆论,多半是针对那位向来剥削民脂民膏的户部尚书。
闻玥直觉事情并不简单,眼瞧着那位引发争议的书生趁着客栈的混乱偷溜而出。闻玥连忙紧随其后,临走前还连拖带拽地拉走正发着呆的墨玄。
书生压了压头顶的毡帽,捂嘴轻咳,飞快走进暗巷之中,待书生的身影彻底隐入暗处,赶忙叫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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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书生愕然回头,满目诧异。
“公子暂且留步。”闻玥“气喘吁吁”地跑到书生面前,把墨玄往身旁一推,语速急切:“请问尚书府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完,没等书生表示出任何不耐烦,立马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染上几分哭腔:“抱歉,我并非故意冒昧,我……我来自江州,原本还算是世家小姐,奈何家道中落,父母要将我送给一位六十岁的豪商做填房……王六小姐尚在江州,未入京前与我乃闺中好友。两个月前得知我的处境,便让我前来投奔她。可……可我才入京,便听闻……”
她说不下去了,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落下,一双多情的狐狸眼早已哭得通红。简直是见之生怜,闻之生悲。
墨玄:“……”
他无神的浅灰色眸子落在闻玥通红的脸上,眸光换上探究之色,渐渐有了神采。
书生在听见“王六小姐”四字后,脸色瞬间惨白,眼底藏不住的恨意几乎要夺眶而出。
面前的女子容貌虽艳,却毫无生气。灯笼虚弱的灯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亦是难以掩盖的苍白。看上去就像……明明身子不好,却仍然长途跋涉来到盛京城。
书生忽地一叹,明显是信了她的话。
“姑娘。”闻玥听见那人,话中饱含痛意:“你来迟了,小姐她,已经遇害一月有余了。”
“遇害!”闻玥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她两个月前分明……公子是不是搞错了。”
书生眼眶霍然红了:“若是我搞错的话,该有多好!”
“那可是恶鬼索命?”闻玥不着痕迹地,哭着问道:“若是恶鬼……早年间,我认识一位道士,他法力高强,对各路妖魔鬼怪手到擒来,必然可以为……为她报仇雪恨!”
“不是。”书生痛苦地闭上眼,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
半响后,他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恨不得将心头之恨全部一吐为快:“你可曾听闻过落花洞女的故事。”
“落花洞女?略有耳闻。”
在盛京的东南方,流传着一则美丽的爱情故事。
传闻,有一位世家小姐娇媚无双,婀娜多姿。自幼备受宠爱,琴棋书画精通,求亲之人足以踏破府内的门槛。
偏偏那位小姐谁也瞧不上,不愿出嫁。亲事便一直没有眉目,一直拖到二十三岁。
那一年,小姐随母亲去了月老庙,庙中,小姐忽地失了神,背着母亲向附近的一个山洞中走去。
归来后,小姐变得失魂落魄,唯有眸子闪着某种兴奋的光。美目含情,粉面透红。
那一年的小姐,同样推掉了所有的亲事。日日夜夜望着月老庙发呆,犹如一块望夫石,一动不动。
又过一年,小姐不顾父母的劝阻,孤身一人前往那个山洞,在洞内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然后又跑回家,同样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只顾着把自己的闺房收拾成新房,为自己化上最美的妆容,呆坐在婚床上,似在等待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直到身死。
据说,小姐在月老庙早已同山神私定了终身,立下誓言,此生只嫁于山神为妻。
她的家人怜她情深,便用花轿将她的尸骨扛到山洞之中,葬礼变婚礼。
再过几年,小姐的娘家得到了山神的庇护,仕途无阻,连升三级。
说书先生讲到此处时,堪称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
而作为说书人的忠实看官闻玥,听得那叫一个面无表情,满脸一言难尽。
当时的新帝刚满十岁,人生中首次偷溜出宫,只觉坊间哪哪都稀奇,看啥都看不腻。
新帝被说书人的情绪感染,泪水直在眼眶内打转,欲哭不哭。
“阿姊。”新帝语气带着哭腔:“好感人!”
闻玥用力点头,给足情绪价值:“的确感人,我都憋不住要哭了。”
新帝“哇”一声哭了出来。
“……”
闻玥回过神,看向书生满是怨恨的脸,恐怕那位王六小姐与“落花洞女”怕是有相同的境遇。心下一叹,只道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书生读懂了闻玥的眼神,苦笑道:“若小姐能幸福,尽管代价是死去,那我也认了。”
“可问题的真相是,小姐她,从未见过所谓的山神。她是被她的父母,关在洞中,家里给活活饿死的。”
“她是那位道貌岸然的父亲大人,送给山神的祭品。王尚书希望借山神之力,庇护户部尚书府能逃过此次的“恶鬼索命”之劫。”
6. 爱恨3
闻玥心下一惊,顺着书生的话哭道:“抱歉,我真的不知她……她已经……太不应该了,她那么好,明明自己都自身难保,却还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我……”
书生也哭,瞧着两人的架势,若非闻玥是女子,早就互相抱着哭了。
墨玄瞧了片刻,兴趣散去。移开目光,双目放空,继续发呆。
闻玥抹了抹眼泪,道:“我……我好像听她说起过你……你们关系很好吧?”
其实闻玥与王六小姐素不相识,准确来讲,是王六小姐单方面不认识闻玥。
死去的王六小姐一向深居简出,而闻玥活在深宫,二人更不可能成为所谓的“好友”。
王六小姐的嫡亲姐姐是先帝亲封的继后,先帝滥情,犹爱姐妹花,而继后又想念妹妹,那该怎么办呢?
闻玥蛰伏皇宫的那些年,她曾无数次见过装扮成丫鬟的王六小姐。为那位继后带去坊间的话本,玲珑街的桃花酥。
而每一次,这位王六小姐的身边必然跟随着一位白衣书生。
书生愕然,眸子闪过某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你听说过我?”
闻玥道:“嗯,但我记性不太好,是孙公子吧?”
书生答道:“弊姓孙,名川,字浩章。”
闻玥又道:“方才听公子所言,尚书府的恶鬼作祟是在六小姐身亡前开始的吧。”
“对,一个半月前。”
那就奇怪了,若说恶鬼是王六小姐,那时间明显不对。可若不是……王梓卉,王家这一代算上那些堂姐妹,足足有四十余位小姐。
这……她总不能去翻王家族谱去吧?
闻玥低声问道:“我旧时听六小姐提起过,王尚书向来不信鬼神,为何此番却非要祈求山神庇护呢?”
孙川已经完全相信这位王六小姐的好友,对闻玥知无不言:“原是不信,可近些时日,怪事太密,他不得不信。而且……”
孙川恨恨道:“他新纳的那位小妾,据说是什么捉鬼师传人。她说小姐近日的异样,是邪祟入体。只有小姐身陨,王家才会恢复往日的辉煌。”
“……”其实很难。
王尚书能爬到这一步,几乎全仰仗于先帝的不作为与先太子的容忍。
而王尚书本人,文不成武不就不说,还心术不正,为官不仁,甚至屡次迫害于新帝。
闻玥想到新帝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睚眦必报的个性,不收拾王尚书就该感恩戴德,升官发财纯粹是做梦。
闻玥叹息道:“公子,我与她好歹朋友一场,您可否带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孙川道:“自然可以,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小姐的坟,我偷偷立在了城外。路痴遥远,明日再行如何?”
闻玥就等这句话,当即道:“可我……实在是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了。”
孙川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为难,想来手头拮据。
那就好。
闻玥乘胜追击:“我想去她家里去看看她,而且,我随道士曾经学过些许道法,说不准能去瞧上一瞧。”
孙川还在犹豫。
闻玥又道:“毕竟,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好友了。”
孙川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行,我带你去一趟。”
闻玥松下一口气,弯腰道谢:“万分感谢。”
孙川摇摇头:“不必谢我,这也算是全了小姐的遗愿。”
他指了指正双目呆滞的墨玄,问道:“姑娘,这是……”
闻玥面不改色扯谎:“我亲弟弟,我走后,怕他受欺负,就一同带走了。”
墨玄抬头看她,不可置否。
孙川佩服:“姑娘之胆识,真令孙某此等无所作为的男子感到汗颜啊!请吧,我带您去。”
闻玥:“……”有点内疚。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杀生忍无可忍:“你好歹是堂堂公主!”
闻玥跟着孙川的步子,右手拽墨玄的左胳膊,抽空回话:“那又怎样?”
墨玄脸色铁青,奋力挣脱。往外跳了好几步,一下拉开了自己与闻玥的距离。
闻玥:“……”
有点……其实还好,她没啥感觉。
杀生叫道:“谎话连篇,简直是坏皇帝的名声!”
闻玥笑道:“若是因我就坏了名声的话,那只能证明皇帝的名声原本就不如何。”
杀生本就志不在皇帝,纯粹想呛闻玥,话题秒换:“他真好骗,怕不是个傻的吧?你说什么信什么,都不怀疑的吗?”
“当然会。”
“那他怎么……”
“因为他太想有人同他一般,真心为那位惨死的王六小姐难过。所以潜意识忽略了我的不对劲。”
杀生恨铁不成钢:“真笨。”
“而且,他是读书人。”
“文盲”杀生显然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闻玥盯着孙川不离手的《礼记》,尾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以及早已洗得脱色的长袍。
不由一叹:“出身奴籍,却心性至坚,肯苦下功夫,不甘平庸。若能熬过最难熬的那一关,他必将成人上人的。”
杀生比较理智:“万一是个书呆子呢?读一辈子都没出息怎么办?”
闻玥道:“那就没法子了。不过,他还蛮有骨气的。”
杀生无语:“你这又从哪里看出来的?”
闻玥道:“很简单啊,那位王六小姐很信任他,她再怎么不受宠,也还是尚书府嫡女。随手赏赐一些小玩意,就够孙川活半辈子了。可你看看孙川的……额,怎么看怎么穷吧?”
杀生冷笑:“得了吧,万一就是这位公子单相思呢?说不准王六小姐可想摆脱他了,怎么可能给他赏赐。”
对于杀生这种明显犯贱的话,闻玥是断然不会理会的。
————
深夜,尚书府万籁俱寂,整个府内连一盏多余的灯都未点。与周边的府邸相比,户部尚书府黑得可怕。
孙川轻车熟路地绕过主院,除了主院附近有几队黑衣侍从巡逻以外,剩余宅院毫无生气,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没有护卫吗?”
闻玥小声提问。
这也太奇怪了吧?
“没有。”孙川低声解释:“如今的户部尚书府,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护卫什么的,自然也惜命得很。如今各位夫人公子都聚集在主院,其他的地方,王大人已经管不着了。”
孙川在一处下人房外停住,道:“这原是小姐贴身丫鬟阿澄的寝居,但小姐死后,她便偷偷溜走了,这间院子便空了出来。姑娘今晚就在此将就将就。”
“……”闻玥盯着这间黑漆漆的院子,她是鬼,在黑暗中亦能视物,这间院子虽是下人房。但内里的装饰,着实与那些夫人小姐的差别不大。
反正比闻玥还活着时滋润得多。
不太像……
闻玥颔首道谢:“多谢公子。”
孙川为闻玥点上红烛,便拎着灯笼退了下去。
闻玥等到孙川彻底没了踪影,往前探了几步,立马把那红烛撤掉。
光什么的……越来越恶心了。
闻玥飞快地行至床榻,弯下腰敲了敲,面容浮上某种了然的神色。
她半点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拿起床边的烛台,往狠狠床上一砸。
床榻猛然震动,半响后,床榻又重新回归平静。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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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暗骂一声,眼见着又要往床榻上砸。
杀生连忙道:“冷静冷静。”
闻玥闻言,道:“你有办法?”
杀生道:“我?我就一器灵,没刀身的我与废物又有何差别?”
闻玥面无表情:“好有自知之明。”
闻玥卷起袖口,干脆搬出凳子,高高扬起,正打算继续砸。
旁边的男孩突然幽幽道:“阎王谱。”
闻玥吓一大跳:“你怎么离我怎么近,吓死人了啊!”
杀生听到了,他叫道:“对,我主人说得对啊!你不是有一本阎王谱吗?你翻出来,里面有一些功法的,还有主人当年存下的小许魔力,你都可以拿出来用。”
闻玥垂眸,目光一瞬不离床榻,无语道:“若用了,里头的东西就都毁了。”
“里头有什么东西?”
闻玥道:“我要是晓得,还砸开干嘛?”
杀生道:“那这个……”
闻玥凳子砸也不砸,放也不放,僵持不下,很是好笑。
墨玄终于意识到闻玥没理解他的意思,只得再度开口:“阎王谱,可焚一切死物。”
杀生疑惑:“……主人什么意思啊?”
闻玥这回懂了,她松开凳子,拍了拍脑袋,瞬间祭出阎王谱。
右掌上摊,阎王谱缓缓浮现于掌心。青焰飞滚,如火般耀眼,又如冰般寒冷。
闻玥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阎王谱走向床榻,青焰触及之处,床褥皆被焚烧殆尽。
阎王谱,可灼烧世间一切死物。
闻玥尽量避免着阎王谱直接烧透床板,破坏里面的布置。
半炷香时间,上头的被褥,床板彻底成了灰烬,露出床榻下的暗阁。
与其说是暗格,倒不如说是宝库。床榻之下,是身为丫鬟的主人穷尽毕生也挣不到的金银珠宝。
金钗钿合,琥珀翡翠整齐地摆放在床下……简直应有尽有。
闻玥低声道:“这个院子的主人没有逃走。”
“为何?”
“这里的东西摆放齐整,不见有人动过。可阿澄爱财如命,断不会弃财而逃。”
杀生“哦”了声,也不知道懂没懂,只是道:“这关你什么事?你现在最紧要的,不应该是缉拿恶鬼,然后快快滚回魔界,想办法把主人从你三魂上隔离出来吗?”
闻玥没理,自言自语道:“她遇害了。”
杀生倒爱接话:“遇什么害?说不准她……”
杀生猛然截住话头。
闻玥掀开暗格上层琳琅满目的首饰,一具身材矮小,体型纤细的骷髅。
闻玥叹道:“你看一眼,生前是不是一位女子。”
杀生大惊:“女子个鬼啊,这谁能看出来?好吧,我能看出来,这骷髅生前确实是女人,但这……”
闻玥道:“若是王六小姐的贴身丫鬟阿澄的话,那太奇怪了对吗?明明阿澄是在王六小姐死后消失,满打满算也就五日。可这具骷髅却绝不是五日就能形成的。”
杀生道:“对啊对啊,这明显不是她嘛!你别管她的事了好不好?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好想我主人啊,我不想见你,我只想见他。”
闻玥完全忽略杀生的话语,淡淡道:“换一个方面来讲,万一这具骷髅就是她呢?那这些时日……留在户部尚书府的阿澄是谁?”
杀生心底忽然冒出不易察觉的凉意,不轻不重,却冷得刺骨。
阿澄是谁?
闻玥轻轻启唇:“所有亡人的生辰祭日,在阎王谱上皆有记录。要查到阿澄死没死,何时死,其实并不难,对吗?”
“难点在于,现在的那位阿澄……如今在哪?”
7. 国师1
阎王谱上跳跃的字根如火,几个大字不断闪烁。
张天依,后名阿澄。
生辰:天宁3年10月7日。
逝世:潜成1年11月9日。
死于一个半月前,远早于王六小姐。
杀生服了:“还真是她,你打算怎么办?”
闻玥摸了摸下颚不存在的胡须,语重心长道:“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我可以魂魄离体吗?”
“离体!?”
“对啊,我寻思着,我既然能进来,那自然也能出去。这具身子好是好,没病没灾的,就是不大适合听墙角。”
杀生满心无语,还是勉强解释:“主人曾告诉过我,傀儡只会听命于自己的主人。你身为它的主人,自然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可怜的主人,也不晓得我们何时能再聚……”
这位三句不离墨玄,闻玥嘴角一抽,无言以对。她根本不指望杀生能有多大用途,但也不能半点用都没有吧?
闻玥看见阿澄的这堆首饰就头疼,这位王六小姐未免也过于疏忽了,这些玩意可不便宜。
杀生一问三不知,难得羞愧,相当不情愿开口:“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是青邪把你打进来的吧?他对魔界遣灵术的造诣不高,你偷偷溜出去,在日出前归体便可。”
闻玥眼神一亮:“哦?”
杀生:“心平气和,调魂凝魄,你什么也不用想,手脚不要动,凭感觉自己走出来。”
闻玥瘫坐在地,双目紧锁,神识格外清明。她潜入神识之中,伸展四肢,缓缓向前渡步。
开始的几步,的确步步难行。但闻玥明显能意识到身体对自己的束缚在渐渐减弱。
杀生叫道:“好了。”
闻玥抬眸,只见她立在空中,双足悬空,只差披头散发,便活脱脱女鬼一位。
而那傀儡在失去闻玥灵魂滋养后,皮肤的血色快速消散,五官逐渐淡化,直到逐渐消失……
闻玥感慨万千:“若我未死之时,瞧见这种模样的鬼,大概率会直接吓死。”
杀生道:“你好歹还算死得人模狗样,起码有个全尸。”
墨玄难得对闻玥的事有所表示,他指了指那具毫无生机的傀儡,问道:“墨染的?”
闻玥道:“不是很清楚,青邪给的。”
墨玄颔首,淡淡点评:“做工不错,仿真不行,也算精品。”
讲得也算这么回事,但闻玥也听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晓得墨玄是真懂还是装懂。
但她也不是很在乎,她回过头,瞧了眼目前安详静坐的身体,又瞧向同样安详的墨玄。
她笑道:“你要没事干,帮我看着?”
墨玄不言。
他不想干活,尤其不想替别人干活。每当他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的时候,都绷着脸,一言不发。
一般此时,再没有眼力见的魔都会点头哈腰,有多远滚多远。
闻玥确实有些想滚。
识海中,杀生叫道:“主人回你话没?”
闻玥道:“没有,你自己听不到吗?”
杀生道:“那就好,他明面上没拒绝你,你就可以放心了。他不回你,就是他不想管,但你要是走了,他绝对会管。”
闻玥感慨:“你好像很懂他。”
杀生道:“谦虚,看惯了,唯眼熟尔。怎么样,有文化吧?”
闻玥颔首,不留余地夸奖:“简直文化人。”
言毕,闻玥果真不管了,徒留下面露诧异之色的墨玄,足尖一点,扬长而去。
墨玄不可思议地抬了抬眼:“……”
开什么玩笑?
————
杀生很舍不得自家主人,但没办法,他没自家主人能耐,做不到魂身两分,只得跟着闻玥。
闻玥修为近乎没有,双足无法离地太远。她干脆也不在天上飞了,大摇大摆地飘到主院,当着侍卫的面飘进去。
侍卫们巡逻也有些心不在焉,近日的动荡引起的骚乱可谓不小。
他们内心也是经历了老一番挣扎,为了家中开销,才选择留在主院巡逻。
闻玥耳尖,隔老远就听到他们嘴里在叽叽咕咕。沉思片刻,在找路与听墙角之中,相当“艰难”地选择了听墙角。
她疾行数步,飞快融入侍从之中。
“听说大人今日又宿在莲夫人房里。”
“天啊,莲夫人也真是厉害,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她还能勾得大人日日夜夜翻云覆雨。”
“她好像是什么捉鬼师。”
“假的吧?谁家捉鬼师这般放荡。”
侍卫所知不多,闻玥听了半天,也没听出莲夫人怎么个“厉害”法。
闻玥问杀生:“你听说过捉鬼师吗?”
杀生不屑一顾:“听过,怎的?”
闻玥:“实力如何?”
杀生冷哼:“我主人说过,那些凡间的捉鬼师,全是骗子。哼,分明是我们的功劳,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人族才会据为己用。”
闻玥明白了,当即也不再多作停留,飘去寻那位“莲夫人”了。
主院中有灯的地方只有那么几处,闻玥避开两处正打算跑路的小妾住所,最终在一处点着红烛的房中见到了王大人。
王大人从身后环拥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神情迷恋,目光呆滞。
大半年不见,王大人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瞧上去倒比七月份的孕妇更圆。
其实王大人不老,如今也才过不惑之年。许是这些年不太忌口,所以这体型如同脱缰的野马,扯都扯不回来。
莲夫人倒生得花容月貌,眉眼自带风情,天生微笑唇,很是美艳。
她秀眉微蹙,轻声细语:“老爷,妾身听闻张姐姐好像……也没了吧?”
王大人正嗅着莲夫人雪白的脖颈,闻言,不大在意道:“她啊,性子坏。估计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吧。”
王大人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不要怕,这些时日……那位不是没杀人了吗?梓愿已经祭天,我估计她是不敢了。”
莲夫人笑道:“那可未必,皇上不放我们走,谁知道那位还会不会回来。”
王大人脸上的混沌之色尽消,脸上染上几分焦急:“那该如何是好?好莲儿,我可是什么都听了你的,你可得替我想办法。”
莲夫人微微一笑,低声宽慰:“老爷这是什么话?莲儿何时弃过老爷。”
“不过……”莲夫人的叹息都带着哀怨:“我确还有一个办法。”
王大人神色一凝:“你说!”
莲夫人笑道:“莲儿方才……的确察觉到了那东西的气息,她变弱了。看来,山神开恩,于她有用。所以……”
莲夫人乐呵呵接话:“我还需要一位献祭者。”
王大人闻言,却有些苦恼:“可……家中除了老六梓愿,都已经全部嫁人了。我哪来未嫁的女儿。”
莲夫人笑了笑:“那东西复仇之时,可曾在乎过姑娘小姐们是否出嫁?我想……山神大人也不会在意的。”
王大人闻言,眉头一皱,经过好一番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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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无奈道:“明白了,我明日想想办法。”
闻玥嘴角一抽。
办法?想什么办法?把亲女儿活活饿死,死后还要扣上一顶同山神“私奔”的帽子的办法?
分明莲夫人说得很笼统,可王大人信了。
其实吧,以闻玥对王大人的了解,王大人花心归花心,好色归好色。
但他绝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个性。
此番一看,的确也证明闻玥所见不假,就是这莲夫人为何定要……
王大人是被下了降头吧?说什么信什么?
杀生也听着墙角:“所以,他们又要找下一位落花洞女了?”
“嗯。”
“谁?”
“王七小姐。”闻玥启唇:“王七小姐的丈夫早死,自己又不受婆家待见。再加上这些日子都住在户部尚书府,很好下手……我估摸着就是她。”
虎毒尚不食子,杀生只觉通身一冷:“所以这莲儿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闻玥叹道:“自然不可。恶鬼因怨念与恨意滋而生的,杀人越多,怨念越盛,则实力越强。但是,恶鬼扰民,怎么还挑上人来……”
闻玥问道:“杀生,你说我有没有办法知晓,这位莲夫人是为何物?”
杀生叫道:“那简单。”
闻玥道:“速说。”
杀生道:“你叫我主人来,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我主人只要瞧上一眼,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抖出来。”
闻玥:“……”
好生离谱的方法。
闻玥觉得,凭她对墨玄那一丁点的了解,墨玄他多半不会管的。
除非……
对啊,她与墨玄异体共生……她不痛快,那墨玄肯定痛快不了啊!
闻玥眼瞧着王大人与莲夫人又要腻歪在一起去了,顿时冷汗直流,匆匆合上窗户,慌忙离去。
可她却没能走几步。
“啊!!!”
不知何处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是侍卫们的急呼,一瞬间,无数烛光亮起,侍卫们举着火把,整齐划一地往一处偏僻的院子冲:“快去报告老爷!”
“七小姐,七小姐遇害啦!”
“恶鬼索命,恶鬼又来索命!”
“警戒,全员警戒!”
“保护老爷,保护老爷!”
保护自己主子可以理解,但你们家主子就在这里,你们往外跑作甚?
闻玥也能理解凡人对鬼神的敬怕。
还真不是因为她成了鬼,所以不怕鬼神。而是因为她实在是过于随遇而安。
鬼什么的……哪有人心可怕。为了吃饱饭,她都敢参与夺嫡之争了,哪会在乎区区恶鬼。
没办法,人要生活,人为斗米折腰嘛。
杀生问道:“你要去看吗?”
闻玥很想去,但好歹理智占了上峰:“不可,先回去一趟。出了人命,孙川必然会去阿澄住所,那里只有墨玄,我们别漏了馅。”
————
阿澄院落
一黑一白两道剑光刀影迅速分离,果断往两处相反方向驶去。
墨玄隐在如墨的夜色中,勉强压下嘴角的腥甜,如画般俊秀的面庞上,沾染上了点滴血迹。
双腿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万针刺骨,传来如坠冰锥般寒冷。与先前的痛感相比,如今倒是更胜几分。
国师么?
还真是出息了。
他嘴角扯出一抹莫名的笑,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脸颊的血渍,转身回屋。
8. 国师2
闻玥一路狂奔,急停至门口。
入目即见墨玄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后背靠在桌腿上闭目养神,听见门外的动静,缓缓掀眼,慢悠悠地瞧向气喘吁吁的闻玥。
“……”
好闲。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闻玥无奈地想,目光倒是没在墨玄身上停留太久,自顾自飘进屋,缓缓重新进入傀儡身体。
傀儡容貌迅速变化,渐渐化出眼眸,鼻子……最终重新化为闻玥的模样。
墨玄始终在一旁守着,既不关心,亦不离去。
闻玥只觉天灵盖都舒坦了,她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笑道:“你在这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随我去找一找恶鬼?”
墨玄没回话,闻玥一笑:“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少尊殿下,我可一直是都很敬仰您的。毕竟您无所不能,无所畏忌。若您因区区恶鬼而伤了身子,那我得多内疚啊。您大可不去,您放心,我对您的敬仰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墨玄:“……”
“够了!”墨玄眉心跳了跳:“本尊会去,你安生些。”
闻玥很自觉,绝不讨嫌:“遵命。”
果然,没人能忍受阴阳怪气。
墨玄面上面无表情,事实上,就算他有表情,闻玥也看不出来。
杀生在闻玥识海中幽幽提醒:“你完了,他我主人肯定在心里骂你呢。”
闻玥感慨:“何至于此?”
杀生道:“他生平最恨旁人威胁他,你若是好声好气的……好吧,虽然他肯定不会搭理你。但好歹不会记恨你啊,你还连嘲带讽的……”
闻玥道:“没法子嘛,谁叫他捆我身上了。这不得死命压榨?”
杀生:“……”
他实在为自家主人不值,如此邪恶残忍的女人!主人就不该救!
闻玥不想同杀生一般见识,余光一扫,走向桌边,桌脚处放着桃花花案的食盒。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食盒。
里头静静躺着三块桃花酥,一个月已过,桃花酥早已变质,正在发黑,发臭。
闻玥伸手拿起一块桃花酥,思绪飘散,似是想起了谁。
杀生好奇:“你在作甚,怎么突然不说话啦?”
闻玥道:“看桃花酥,我记得先皇后喜欢吃。”
杀生:“先皇后是谁?哦,你嫡母啊,你们关系好?”
闻玥摇头:“还好吧,我与她并不相熟。年龄相仿,有几面之缘罢了。只不过突然就睹物思人了,对了,她也是王家的姑娘。可惜身体不好,竟死在了我前头。”
杀生道:“死人你管个鬼啊,快忙正事,我主人还等着你呢。”
墨玄不知自家器灵已经把自己分析个透彻,小脸一扬,谁也不爱:“去何处?”
闻玥劝道:“不着急,等人……”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孙川急切的叫喊:“姑娘,姑娘!”
闻玥连忙应声,随手把桃花酥放进袖口:“在了,在了。”
孙川急匆匆冲进来,还没踏进门又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又退了出去,在门外喊道:“姑娘,你快随我走吧,方才……方才户部尚书府又死人了,是七小姐……那东西又开始害人了,唉,总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边走边说。您快点收拾行李,我们趁着夜色走。”
闻玥心想:我来的时候哪带了行李?哦,带了个几千岁的小男孩。
那也算吗?
闻玥回过头,一不留神就瞧见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床榻。
哦,榻已经被自己掀了,现在只有满床的金银珠宝,和一具白骨。
也得亏孙川没直接冲进来,简直难以解释。
闻玥瞧了瞧被翻烂的床榻,良心不安,低声问道:“你有银子吗?”
墨玄回答飞快:“没有。”
闻玥古怪地瞧他:“我又没说问你借,你干嘛拒绝得那么快?”
墨玄不动如山:“是快是慢,不重要。没有就是没有。”
在杀生心中,自家无所不能的主人是不可能没钱的。连忙替主人找补:“姐姐,相信我。我主人只有冥币,想必你也不会要。”
好家伙,连姐姐都叫出口了,闻玥敢不信吗?!
虽说翻烂人家东西这事不太道德,闻玥也很想补偿。奈何自己生前死后都穷得清新脱俗,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双手合一,朝那具白骨鞠躬一笑:“阿澄姑娘,改日给你躲烧些纸钱,还望见谅。若你实在是想要银子,便去一趟皇宫。新帝欠我不少银两,你去找他,报我名字,他会给的。”
言毕,她低头瞧向尚不及腰的墨玄,笑道:“少尊殿下,您先请吧?”
墨玄闻言,懒懒散散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公主殿下之命,莫敢不从。”
妈的。
还挺会现学现用。
闻玥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她觉得同墨玄交流都得折寿。
孙川的声音适时传来:“姑娘?”
闻玥回神,走向前开门,只开了一个极小的缝,紧接着整个人都挤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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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墨玄嘴角抽了抽,他断做不出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想了想,费力地垫起脚尖,脚尖瞪地,直接跳出窗。
闻玥见他出了门,也不在意方式,飞快把门一合,揉了揉朦胧的眼睛,迷糊道:“公子?有什么事么?”
孙川惊呼:“您方才没听见?”
合着他讲了老半天,全他妈对牛弹琴了?
闻玥面不改色地乱扯:“方才睡着了。”
孙川无奈,只好道:“姑娘,实话实说吧,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快些离开。”
闻玥摇头,肯定道:“不行。”
见孙川愕然,闻玥忙道:“并非我任性我……我方才见到她了,在梦里。”
她是谁,不言而喻。
孙川一怔:“什么?”
闻玥轻声道:“她对我说……我得去瞧一瞧王七小姐,她在那里,有话对我说。”
孙川沉默了,略微发酸。
倒不是他心胸狭隘,小姐同这位姑娘关系得好到何种程度,才会托梦给这位姑娘……
他从来都没梦到过小姐。
闻玥是真不晓得这位仁兄心灵如此脆弱,她知道这个谎言太过于荒唐与粗糙,只得硬着头皮道:“虽说我知道这样太麻烦你了,而且也不好。可是……我不去总是良心难安,公子,若是你,你也会去吧?”
孙川心碎成渣,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艰难地颔首:“好的,姑娘,请随我来。”
孙川举起灯笼,走在前方领路:“姑娘若有什么想知晓的,我必知无不言。”
墨玄正半蹲在一棵榕树下,望着蚂蚁上树,思维放空。
闻玥干咳一声,头往右歪,示意望右走。
墨玄不大情愿地站直身体,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
闻玥见墨玄还算合作,放了心,冲墨玄友善地笑了笑,随后立马去接孙川的话:“这只恶鬼作恶多久?所伤多少人?可有道士前来降服过它?”
孙川也不含糊其辞,答道:“两月有余,所伤,所害二十人有余,有过道士来降服,但……皆是无功而返。”
闻玥又问:“所伤何人?丫鬟婆子伤得多吗?”
孙川缓缓摇头:“没有,它只对夫人,小姐,还有老爷的客卿下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丫鬟陨命。”
那就奇了怪,既如此,丫鬟阿澄是谁害的?
她的尸身化为白骨,在正常情况下,也要数年有余。可阿澄才死了多久,尸首再怎么折磨,也不可能只剩一个骨架吧?
9. 国师3
王七小姐院落
院中灯火阑珊,侍从们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从内向外围着一处枯井。枯井内,一具白骨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双手乱挥,无力倒地。
而侍从们却是见惯不惊,拔出刺刀,眼中却不含多少惧怕。
孙川熄掉手中的灯笼,带着闻玥躲进一处枯树下,离侍从们不远,恰好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一夜白骨,血肉皆无。果真又是如常恶毒的死法!”
“天啊,老爷到底惹了什么人啊,连国师大人都不管……”
“国师大人哪有不管!他不是给了咱们一人一个护身符吗?”
“可老爷,小姐,公子他们都没有啊!”
“那也是他们的事,国师都不管他们,哪里轮得到咱们这群小人物?”
“你少讲两句!老爷要来了……”
“要来早来了,对了,老爷怎么还没来?”
闻玥定晴去看,发现这间刚死人的院子却开始聚起了人,个个表情惊慌失措,不知为何,却不约而同聚在事发地。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寻常人家的想法,不应该是跑得越远越好么?
许是猜到了闻玥的疑惑,孙川立马解惑:“是国师大人的命令,三个月前,户部尚书府的一位嬷嬷求去了国师府。”
闻玥问:“他见了?”
孙川道:“见了,还告诉我们,若是恶鬼再作祟,我们那日晚上就必须前往事发地,才可保自己无忧。”
所以,虽说事发突然,但因着国师的暗中嘱咐。包括户部尚书在内的所有人,在命案发生后,都会集中在事发地。
好特定独行的国师,宁愿见一位不知名的嬷嬷,也不愿见有财有势的户部尚书。
闻玥生前,二人算是云泥之别,一位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国师。另一位却是摸爬滚打,苟且偷生的无宠公主。
闻玥自是没见过这位国师大人的。
闻玥眉头一皱,问:“我好像没见到王大人与莲夫人,他们不来吗?”
孙川道:“自是会来的,他们还没来吗?”
闻玥突然有种不祥之兆,她急忙道:“公子,麻烦您帮我瞧一瞧,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旁人不在吗?”
孙川虽不知闻玥为何反应如此大,还是努力去四下打量,片刻后,他肯定道:“除了老爷与莲夫人,都来了。”
闻玥嘴角一扯。
不会吧?
此时,一直在一旁装死的墨玄突然开口:“阵法。”
孙川隔得有些远,没听清,可闻玥却听得一清二楚:“什么阵法?”
“避鬼阵,要启动了。”墨玄懒懒扫向依旧安然自若的闻玥,淡淡道:“以神骨为引,画地为牢,避世间邪祟。阴间或游历的鬼魂,最惧此阵。”
“友情提示,还有三个呼吸的时间。”
“启动就启动,关我……”闻玥猛然一惊,当即扯过仪态端方的墨玄,抱紧入怀,也管不了什么孙川之流,足尖下点,拼命往阵外冲:“草!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的个娘啊,她就是鬼啊!!
墨玄霍然被她拥入怀,神情一僵,一时都不知作何反应。动都没动,毫无挣扎,直接被抱了起来。
几乎在两人踏出院落的那一刹那,一道银白光炬拔地而起,聚在院落上空,光芒四散。随即笼罩整个院落。
孙川:“……”
那位姑娘……会飞?
等等……
孙川并不是傻子,与之相反,他尚算聪慧。
方才的动作,并不像是凡间道士的御剑飞行,倒像是……
鬼?
对,她是飘过去的。
————
闻玥识海中,杀生毫不例外的嘲讽传来。
“哈哈,没用,真没用。区区一个避鬼阵而已,怕成这样,胆小鬼!”
闻玥完全不觉得自己没用,也不觉得自家胆小。她道:“对,避鬼阵而已,哪比得上你家主人那几道雷。”
杀生赞许道:“不错,同我主人自是没办法比的,还算你有几分眼力见。”
闻玥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在说好话?”
杀生:“……”
闻玥淡定道:“说好话就说好话吧,反正你不懂。”
杀生激动:“不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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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告诉我。”
闻玥道:“没什么好说的,其实这个避鬼阵,同你主人那几道雷有异曲同工之妙。”
杀生:“?”
闻玥道:“都是为了逼出我,也可以说——是我们。”
这句话,她没有单与杀生交流,而是说出了声。
闻玥察觉到怀中的墨玄似乎动了动。
闻玥低头。
墨玄两颊通红,连耳垂都泛着粉红色。但神情依旧淡淡的,毫无变化。
好好的,红什么脸?
闻玥也不晓得他抽什么疯,可能是因为他是魔,体质不同?
闻玥管不了,她干脆不管:“如何,你怎么看?”
墨玄道:“可以了。”
闻玥莫名其妙:“可以什么?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么?”
墨玄原本就白,闻玥眼见着墨玄的脸越来越红,但他就是不说话。
又过了会,他忍无可忍:“可以不用跑了,你,迅速,把我,放下来!”
也不晓得是不是幻听,闻玥竟觉得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语气都有了起伏。
但闻玥的确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翻身下落,落在离莲夫人院子不远的一处小榭内。
双足还未落地,墨玄却好似得了赦免,果断挣脱怀抱,跳落在地,然后静静地看着闻玥,不言。
闻玥总觉得他眼含控诉,斟酌着关心道:“……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墨玄冷笑:“被你憋的。”
草!
闻玥不开心了,她超级会带孩子的好吧!自己娇弱倒还怪上我了。
闻玥不想同他一般见识,她比较在意正事:“言归正传,你觉得这避鬼阵如何?”
墨玄道:“不如何,相当潦草。”
还真是不合作!
闻玥气极:“谁在意潦不潦草,我是问你,尊敬的少尊阁下,你可否告知小人,这避鬼阵,是否能避开恶鬼?”
墨玄道:“自然不可以。”
果真是冲她来的,或者说,是冲鬼界派出的鬼使来的。
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光霍然划破虚空,隔着亭台楼阁,直直冲向闻玥。
10. 幻境1
墨玄猛然回眸,小手一挥,生生劈出一道残影,与那道剑影相撞。
片刻后,手中残影不敌,消散于此。那剑影重新劈下,却硬生生拐了个弯。最终劈向一旁的榕树。
榕树瞬间倾倒,从中被劈成两半,顺势滑落。
闻玥甚至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只得飞快躲避倒塌的榕树。
跑路跑到一半,闻玥突然意识到弄丢了小孩版墨玄,连忙回头去寻。
这一回头,差点没给闻玥气死。
她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关心他的死活。墨玄倒好,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水榭亭阁小小的身子恰好挤进两棵相连榕树中间,不仔细看,谁能想到里头藏了个孩子?
又是数道剑影落下,此番,闻玥有了防备,利落翻身,堪堪避过几击。
闻玥抱着头在剑光中乱蹿,抽空开口:“你……”
墨玄老神在在,超不含糊地打断:“别问,打不过。”
闻玥崩溃,极为羡慕墨玄的清净。但她又不算孩子,实在挤不进这么小的缝:“你都打不过,要我去打?!这不是要我命么?”
墨玄盯着那几道剑光,嘴里猛然涌出一股腥甜,他轻咳一声,许些血渍喷出,落在面前那棵榕树上。
他擦了擦嘴角,这剑光凌厉却不含杀气,分明没想要他们性命。
呵。
墨玄姿态优雅,面色无波无澜:“谁要你打,你去怪谁。”
言下之意,莫扰我。
闻玥给气笑了。
杀生虽不喜闻玥,但还真怕她死,赶忙顺毛,感觉到闻玥的情绪波动,赶忙道:“姐,姐冷静。我主人对自己老子都是如此。千万别气,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闻玥已经不想说话了。
下一瞬,剑光突然停住,闻玥瘫软在地,都快给鬼累出白眼来了。
杀生嘀咕道:“不应该啊,这恶鬼实力竟强悍如斯,按理来说,不该派你。”
闻玥道:“剑术精湛,绝非恶鬼。”
杀生吃惊:“莫不是主人的仇敌。”
闻玥没理他,偏偏一向安静等死的墨玄还戳人心窝。
他端坐在树下,传音道:“谁让你来的。”
闻玥没好气道:“那家伙好像叫青邪。”
“哦。”墨玄颔首,淡淡点评:“那你无需自责,你叫他来,他也打不过此人。”
闻玥无语:“你晓得这个用剑的是谁?”
墨玄道:“打过两架。”
闻玥:“谁强?”
墨玄:“各有胜负。”
那就是极强了,四界之中,能同墨玄打成平手的高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闻玥简直都要两眼一抹黑了,还没等她气昏,远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闻玥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剑客立于水榭,黑靴着地,一人一剑,飘然似仙,淡雅出尘。
闻玥:“……”
合着劈自己就是这位仁兄啊。
这位仁兄容貌尚可,气场强大,颇有些高手风范。
墨玄适时开口:“他不是作祟的恶鬼。”
闻玥道:“知道,我不是傻子。”
墨玄又道:“以你的本事,难胜。”
闻玥道:“别分你我,我打不过他,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墨玄“呵”了一声,选择沉默。
闻玥扬起笑脸,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你好啊。”
白衣剑客轻轻颔首,算是回礼。收回剑,道:“这位鬼使大人,户部尚书府之事,还是莫管为好。”
闻玥垂眸,答非所问,试探道:“恶鬼杀人越多,实力越强,便越难控制自己。毁人血肉,独留白骨。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白衣剑客道:“既是仇恨,报了便可。你说是吗?公主殿下。”
“?”
闻玥愕然。
我滴个亲娘哎。
墨玄幽幽传音:“忘了告诉你,他是你们的国师。”
闻玥:“……”
是她孤陋寡闻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认识旁人,旁人认不出她。
这还是头一次旁人认出了她,结果她没把人家认出来。
实是罪过。
不过若是国师……闻玥松了一口气,起码不担心自己小命。
国师道:“您身负天子血脉,在下无法对你出手。方才那几剑,并不为您。为谁,您应知晓。”
历任国师上任之际,都会前往再生台,以自身修为与心头之血为引,立下血誓。不得参与党争,不得伤害天子血亲,不得违背天子之令。
若有违者,将引发浩天雷劫,挫骨扬灰,身死魂消。
闻玥是先帝亲女,就是再不受宠,就是早已身亡,也血浓于水。按道理,国师当然不能伤害闻玥。
但……算了。
国师见闻玥仍没反应,眉头轻蹙:“不论方才的那人是谁,身在何处。二位,还请先行离去吧。”
方才?
闻玥醍醐灌顶,连忙传音给墨玄,质问道:“他不会在找你吧?你方才……做了什么?”
墨玄承认得爽快:“同他打了一架。”
闻玥道:“没打赢?”
墨玄道:“差点死透。”
搞了半天,墨玄同国师还有这段渊源。
闻玥道:“你为何方才不同我说?!”
墨玄道:“你未问。”
闻玥:“……”
无语至极。
国师等了片刻,平静道:“二位商量得如何?”
闻玥:“……”
国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闻玥方才必然在与另一人传音,他虽听不到传音内容,但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闻玥索性也不装了,正大光明传着音:“如果我不管,直接回阎王殿,会怎样?”
墨玄道:“首次任务失利,代表能力不足。当杀。但新任牛头马面仁慈,关戒律涯百年便可。”
闻玥:“……”
闻玥微微一笑:“国师大人,恶鬼作祟于凡间。我身为魔界鬼使,缉拿恶鬼是我的使命。我不该离开,你也不该阻拦。”
国师颔首,表示理解,并未多言。下一瞬,仙剑“断霜”出鞘,狂风大作,阴云密布。
数道剑光劈出,却不劈向闻玥,而尽数落向地面。
国师双手掐诀,银光聚散。剑光迅速闭合,聚为银丝,化为囚笼,将闻玥罩了个彻底。
国师道:“公主殿下,多加冒犯,还请见谅。”
闻玥很感动:“多谢国师大人手下留情。”
闻玥在识海中唤道:“杀生。”
杀生应话:“做甚?”
闻玥冷静吩咐:“去看看阎王谱。”
“看谁?”
“王大人。”
杀生关键时刻并不含糊,飞快扫了一遍:“哎呦呦,闪得我眼睛都要瞎啦。”
“还活着,但情况很不好。名字一直在黑,红两色之间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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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字意味着生,红字意外着死。
这种情况,属于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
闻玥双手背后,指尖一掐,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五官变换,魂魄出窍。
国师脸上一变,断霜剑挥出,劈向虚空。
无果。
闻玥身形微闪,一边赶去莲夫人院落,一边摊开阎王谱,“王梓卉”三字变得更加鲜红。
恶鬼作祟,也分强弱。
低端恶鬼,实力不济,若杀生前亲朋,大多会自食恶果,遭受反噬。因此,大多恶鬼出世之初,只杀老弱妇孺。
待实力强劲些,便专杀普通人。
最后邪功练成,强大到足以无视反噬后……便杀亲生父母,恩师挚友。直到完全失去理智,成为名副其实的祸患。
“王梓卉”的最终目的。
是弑父!
此罪一旦铸成……不论何种理由,都将被贬下畜生道,永生永世不得再世为人。
王大人突然发出一声嚎叫,紧接着,王大人狼狈的身子慌忙爬出。
竟已没了下半身!
在他之后,一位披头散发,身形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走路摇摇晃晃的白衣恶鬼紧随其后。指尖朝地,鲜血淋漓。
他爬一步,恶鬼行一步。
好似猫捉耗子,不急不忙。
闻玥脸色苍白,连忙双掌合一,阎王谱化为青火,直直冲向那只恶鬼。
恶鬼一时不查,被青火打了个正着,猛然被击飞,摔落在地。
王大人老泪纵横,拼命往前爬,一刻也不敢停,太过紧张,都未察觉到恶鬼不在身后。嘴里不住哀求道:“卉儿,为父错了,为父错了。为父不该杀你,不该杀你们姐妹……”
恶鬼哀嚎一声,翻身而起,仰头长嚎。
王大人不住磕头,可下一瞬,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瞧见狼狈的恶鬼。
他他看不见闻玥,但也能意识到有人助他,立刻大喜:“苍天有眼啊,此等弑父之徒,就该下地狱!山神助我,山神助我啊,哈哈哈……”
闻玥怒骂:“蠢货,少讲两句吧!”
恶鬼却是能瞧见闻玥的,恶鬼缓缓转过头,脸色惨白,眼眸充血。
闻玥把恶鬼也看了个清清楚楚,下一刻,恶鬼这张脸,却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
王梓卉……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
她的第二任嫡母,仁德皇后王氏,王六小姐的嫡亲姐姐的闺名,是叫王梓卉吗?
恶鬼,竟是先皇后!
闻玥心中的惊涛骇浪简直无以复加。
可是怎么会呢?她不是病死了吗?
她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怨念。
先皇后双目呆滞,五官聚焦在一处,狰狞无比,闻玥几乎已经认不出了。
恶鬼作祟越久,恶鬼本身意识清醒的时间便越少。如今的先皇后,大概率已经疯魔了。
先皇后摇摇晃晃往前走,转瞬之间,先皇后指尖化刀,直接向闻玥扑来。
闻玥召回阎王谱,掌心青光一闪,鬼火喷出,扑向于先皇后。
先皇后却不闪不避,任凭火焰灼烧全身,指尖前挥,在地面留下极深的划痕。
闻玥只能先行避让,飞身上榕树。
先皇后再次飞扑,指尖劈向榕树树干,“咔嚓”一声,榕树从中裂开,顷刻倒塌。
闻玥:“……”
指甲成精了吧?这么能扒拉?
11. 幻境2
忽地,一具躯体丢向闻玥,正是那具傀儡。
小小的身形一闪,墨玄闪至先皇后身侧,用力一踹,先皇后重新倒飞而出。
墨玄有些意外。
这么弱?
倒不像是在人间纵横两个月的恶鬼。
墨玄觉得若只有这种程度,虽说人界的菜鸟公主肯定指望不上,但自己还是能解决的。
然而,下一刻,墨玄感知到一股熟悉的灵力。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只得抛下先皇后,飞至厢房。
临走之前,手心一翻,一枚金龙玉佩便飞向闻玥。
闻玥连忙穿进傀儡身体,接住金龙玉佩。
片刻后,国师踏剑而至。
一阵清风徐来,吹起额前尚未束起的碎发,仪态依旧端庄,好生雅致。
闻玥见到国师就脑壳疼,随手把金龙玉佩塞进衣袖,手举阎王谱,戒备地盯着国师与先皇后。
王大人在瞧见国师后,更如获新生,急忙指着先皇后,叫道:“大人,救命啊,她死了都不安生,要弑父啊!!”
国师未搭理王大人的呼唤,他略有困惑地看向闻玥,疑惑道:“公主殿下,这不是你的身体吗?”
闻玥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直愣愣盯着先皇后。
方才,先皇后一直是狂躁的状态,可在国师出现的那一刹那。
出奇的,她变得很安静。狰狞的表情归于平静,不再疯魔。
安静地从地上爬起,静静地站在国师身后,神态宁静,温和如水,一如初见。
闻玥突然很难过,不明就里,可却难过至极。
她一字一顿道:“你在纵容她。你明知她已误入歧途,可你还在纵容她。”
国师闻言,神色平静,道:“我知道,我愿承担责任。”
闻玥道:“弑亲之罪,不论身份,不论经历。一律贬入畜生道,再无来生。你难道不知?”
国师道:“再生之时,容貌不再,回忆不再,爱恨不再。说是转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人。既如此,入不入轮回,又有什么要紧的。”
闻玥:“……”
歪理邪说!
她可想转世啦!
闻玥企图讲道理:“那啥……好,就算她不转世,但贬入畜生道,可是生不如死啊。她受不住的。”
国师道:“既做了,便不怕承担任何后果。”
闻玥:“……”
她算是看清楚了,她同国师这种理智到可怕的人,是讲不通的。
她根本没办法洗脑好不好。
人家都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了,闻玥还能说啥,还敢说啥?
识海中,杀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当如何?”
闻玥道:“想死。”
杀生宽慰:“别放弃啊。”
闻玥都快疯了,要是她同先皇后打一架……先皇后指甲随便扒拉两下,闻玥直接落地成盒。
本以为魔界少尊能帮点忙,结果墨玄又跟猫见耗子似的,对国师避如蛇蝎。
就她这点道行,国师只需甩一剑,闻玥直接头七,升天那种。
国师偏头,平静地看向先皇后,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润尔雅:“你去吧,我来垫后。”
先皇后不知听没听清,一言不发,随后左摇右摆地走向王大人。
王大人愣了愣,继而暴怒:“国师,你这是何意!”
国师道:“袖手旁观。”
王大人急道:“你可是国师!再生台上,你立过誓言,会庇护盛朝!保黎民安宁!你怎可如此!”
国师道:“是,那又如何?”
王大人绝望道:“你不配为国师。”
继而将头转向闻玥,苦苦哀求:“姑娘,求你了,救救老头子吧,家门不幸啊。”
闻玥:“……”
您老可算是看见我了。
说真的,闻玥挺不想救这个老采花贼的。
没皮没脸的。
同她父皇简直臭味相投一脉相承。
闻玥别过头,犹在挣扎:“新帝不会让他嚣张太久,又何苦如此。”
国师缓缓摇头:“殿下,不一样的。”
闻玥:“……”
都是死,哪不同了?
“金龙玉佩。”
虚空之中,墨玄慢悠悠道。
闻玥一怔:“什么?”
墨玄道:“摔碎它。”
摔碎作甚?
闻玥沉吟片刻,拿出金龙玉佩,狠狠摔在地上。
管他的,先摔再说。
闻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身体猛然传来一阵失重感,眼前又是一黑,整个人便摔了下去。
————
闻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入目便是一片血海,她坐在一叶孤舟之中,满目血渍。
血雾弥漫着整个河面,不见尽头。
几只海鸥偶尔落下觅食,从河里叼出的却不是鱼,而是人的手臂,耳朵,腿……
识海之中,突然传来杀生的惊呼:“血魔河!?你做了什么?!”
闻玥眼中没有焦距,她呆呆瞧着河面,眼角含泪,一言不发。
远方似传来轻柔带笑的呼唤,河中有某种魔力,她竟有跳下去的冲动。
杀生叫道:“这是幻觉,是幻境。你不要发疯,跳下去就……”
闻玥道:“我知道。”
她的眼眸依旧呆滞,可内心却渐渐归于平静。
她道:“跳下去,就彻底死了。”
她自言自语,声音极轻,却很坚定:“没有人,可以要我去死。”
下一刻,血雾消散,海鸥消失,眸光重新恢复清明。
又是一段变换,闻玥落在一片云彩之上。
闻玥猛然回神,她站起身,天色大亮,“南天门“三个字各外耀眼,每隔几个呼吸,便会有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而至,神色肃然。却不知为何,竟跟瞧不见她似的。
她眼露迷茫:“方才,发生了什么?”
杀生比她还茫然,急道:“你刚才去血魔海了!可是不应该啊。只是金龙玉佩而已,怎么会把你传送到那处……不对,你根本就不该进幻境,主人从一开始就没对你施法啊。”
闻玥勉强捋清思绪:“你是说,我是被金龙玉佩吸进来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杀生语气不屑:“金龙玉佩只是一个载体而已,真正强悍的,是背后的那个东西。以幻境杀人于无形的东西,最为下作。除了主人,整个魔界可没人敢用它。”
闻玥看着脚下的云彩,随口接道:“他为何敢用?”
杀生道;“废话,因为有我啊。我可比那个专戳人痛处的东西强多了,天天就晓得耍阴招的东西。”
在杀生心里,大抵除了自己,全都是垃圾。于是闻玥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问道:“说实话,这是哪里啊?他们都瞎了吗,怎么都看不见我。”
杀生嫌弃道:“九重天阙,你们凡人口中的天堂。这是你们亲亲国师的幻境,你是外入者,他们当然看不到你。也不晓得那东西发什么疯,把你搞进来……可怜我主人在外面累坏了吧?”
国师?
眼前场景又一变化,眨眼间,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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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双脚落地。
台阶往上,大殿最高位。
一位容貌俊逸,衣容华贵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上,神色自若,不怒自威。
右侧,坐着几位妇人,身着华冠丽服,皆有堪比西施之貌。
其中一人身穿白衣黑靴,双目紧阖,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左侧,七位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男子各自归位,正数第三个座位无人安坐。
七人中,有人面露担忧,略显苦色。有人无所事事,神游天外。有人神色严肃,面含谴责。
大厅最中间,一片空荡。一人端跪在地,白衣染雪,绾髻凌乱不堪,右臂以一种格外别扭的姿势半垂在侧,背影是说不出的萧条。
几人之下,至少有上千人挤在下面,看上去心情奇差,个个气愤填膺,民愤激扬。
闻玥飘过去瞧那人,一张熟悉的,坏她好事的脸就这么出现了。
国师。
闻玥:“……”
她是幻觉了吗?
这……这……好像是天界的议事堂吧?
高位之上,中年男子冷冷道:“玉焕,你还有何话要辩?”
此言一出,无人接话,倒是识海里的杀生炸了:“天帝老贼?!靠,老子要宰了他!”
闻玥:“……”
玉焕,好像是……
天界三殿下,就叫玉焕。
别问她怎么晓得的,天界诸事,她母亲都很懂行。
天族实力强劲,自诩一族之力可抵魔,人,妖三界。也因此,天界之人大多性子高傲,目中无人。
在他们眼中,魔族是手下败将,人族是枯木朽株,妖族是阿猫阿狗,全都不值一提。
给人界当国师,毕生守护人族,还是尊贵的天界三皇子,搞笑的吧?
国师答:“无话可说。”
天帝还未言语,反而是下方的人先怒了,民情鼎沸。
“三殿下可正理直气壮啊,要是我,我不得羞愧死。”
“这可不是,你说,三殿下输也就算了,偏偏输给魔界之人。输给魔界的人也就算了,偏偏还输给了墨玄小儿,四界无人不知,那墨玄小儿还是个稚子啊。”
“我们天界力压魔界十万年之久,妖,人两界为我们马首是瞻。此番大败,叫我们天族人出去怎么见人!又怎么敢出去见人!”
“若我输给一个修为不及我,年龄比我小这么多的小儿,我必将引颈受戮,也不会像三殿下这般苟活于世!”
“断剑之耻啊,连剑都让人家折了。修剑之人没了剑,那还有什么!真是耻辱!”
国师紧阖双眼,再无人能透过那双眸子,窥探他的几分情绪。
天帝无言,可闻玥能感受到,天帝应是失望透顶了。
他看向国师的眼神,真的像极了新帝看先帝的眼神。
下面的天界众神仍愤慨不已。
“帝君,请严惩三殿下。”
“此番,三殿下必要给我们,也要给天界一个说法。”
“其子犯错,其母当以同罪论处。云妃娘娘教子不严,也当受罚。”
“说到底,到底是教子不严,还是天赋就是如此。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是不知晓。可云妃娘娘乃凡人飞升成神,血脉不纯,没能让三殿下有胜于墨玄小儿的天资。说到底,也是过错!”
“飞升上来的,就是靠不住!”
国师猛然睁眼,手腕一翻,身旁的断剑霍然出鞘。
他一步未动,仍旧跪地,背对着众神。可那柄断剑,就是准确无误地劈向出声之人。
12. 幻境3
那人被劈了个正着,狼狈倒地。
剑光波及之处,众神皆丢盔抛甲,仓皇逃窜。大殿一下乱了。
天帝怒喝:“玉焕!”
一柄大刀横在国师脖颈。
第一个座位上的男人一手举刀,冷道:“老三,你越距了。”
国师透过大刀,看向天帝:“父帝,您不管吗?”
不管什么?
没头没尾的。
在座的各位皆面露不解,其中,第四位站起了身,伸手去压男人的大刀,劝解道:“大哥,三哥是一时气愤,你先把刀放下吧。”
天界大殿下沉吟片刻,收回大刀。
天界四殿下笑吟吟开口:“父帝,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一回赢回来便可。”
天帝怒道:“老四,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玉焕,你说,你该当何罪?”
被劈到的那位神仙也爬了起来,脸色那不是不好了,那是黑得彻底。
他一甩白花花的胡须,气道:“三殿下,你简直荒唐至极,目无王法!”
玉焕笑了,明明身负重伤,手腕脱臼,身挨数刀,后背仍鲜血淋漓。可他仍然在笑,笑得张扬。自他出世开始,他从未如此痛快地笑过。
他偏头看向那位神仙,如墨的眼眸一片暗沉,他笑道:“我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倒是头回听到各位前辈说我目无王法,真是长见识了。”
神仙叫道:“若非你太过丢人,谁乐意说你。”
国师道:“所以,是我不配。”
那神仙恶声恶气地刺他:“本就是你不配,杂种的废物。”
国师颔首,缓缓站起身:“紫夜皇叔的教诲,侄子受教了。可我的过错,同我母妃又有何干?”
天界大殿下见他此举,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眼瞧着大刀又要举起。
天界四殿下连忙去拦他,眼中也是藏也藏不住的愕然。
天帝淡淡道:“你目无尊长,于议事堂肆意妄为。本帝不愿管你,可玉焕,你这一输,置天界的颜面于何地?”
国师道:“我愿承担责任。”
天帝又问:“怎么担?”
国师重新跪地,这一次,他双手向前,朝天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玉焕,自知罪孽深重,仅凭己身难以赎罪。愿自请下界,自剃仙骨,自堕凡尘。从此,玉焕是死是活,是贫穷,或是残废。再与天界毫不相干。”
他的声音很轻,并未特意抬高,但整个大殿,却莫名安静下来。
天界四殿下向前一步,愕然道:“三哥,你……”
天帝拍案而起:“荒唐!”
一时,各位殿下也好,众神也罢。立马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请父帝息怒。”
“请帝君息怒。”
国师跪直身体,抬眼直视天帝,一言不发。
天帝冷冷骂道:“废物。”
无人应声。
天帝怒斥:“你不要脸,本君也要脸。此事,你想都不用想!”
国师扯了扯嘴角,语气不卑不亢:“父帝,神仙自请下界,是神仙的自由,您法力无边,盛誉满天下。可您,管不了此事。”
“啪!”
一道耳光不偏不倚落在国师右颊。
天帝收回手:“冥顽不灵的东西。”
国师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微笑道:“多谢父帝成全。”
天帝重坐回宝座,不言。
紫夜皇叔却仍不死心:“三殿下,你输给墨玄小儿输得如此难看,只剃仙骨,未免也太轻些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皆倒吸一口凉气。
紫夜在说些啥?那可是仙骨啊。
不仅是天族有仙骨,就连没有法力的凡人,妖怪皆有仙骨。
仙骨一剃,几万年漫长的岁月,再无成仙,入魔的可能。每逢十五,皆要忍受钻心刺骨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哪里轻了,还不如去死呢。
天界八殿下眉头紧锁,实是忍无可忍:“紫夜皇叔,您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三哥当如何,父帝自会决断,何须你越俎代庖。”
紫夜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国师缓缓起身,他道:“我的确输了,此事,我无话可说。我输了,可在座的诸位,也未必能赢。”
无人接话,国师又道:“他与我一战,他是胜了不假。墨玄临走前,曾留过一句话。”
“今日为始,五百年为期。每五百年的今日,他都会挑战天界的一位皇子。直到,天界的皇子全部成为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高台之上,天帝冷笑:“无知小儿。”
国师也笑,笑容不含多少感情:“那的确是。”
说完,他又是一笑:“此番一去,再无归来之日。还望父帝珍重,也望各位兄弟早达出神入化之境。罪人玉焕,就此别过。”
言毕,国师拿起地上的断剑,转身离去。
诸神面面相觑,天帝未曾发令,上千仙人,竟无一人敢拦。
闻玥目送他,这日之后,天界又有了一个不可提及的逆鳞。
画面再转,闻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此番,却到了人界的再生台。
这一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粉纱褶裙的小姑娘。
她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根树枝,正百无聊赖地掏着蚂蚁窝。
一位头戴凤冠,眉眼如画的女子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眼眸柔和似水,含笑着望向她。
闻玥只觉那个女人眼熟,她问:“这是先皇后的梦境吗?”
杀生哼了哼:“一共就进来的三个人。既然方才是玉焕的,那现在,自然是先皇后。否则还能是谁的?”
若闻玥没有记错,这是儿时的先皇后与……
先帝发妻,昭华皇后。
先帝的妃子虽多,却大多短命。昭华皇后便是其中的典型。她陪伴先帝渡过了惨烈的夺嫡之争,最终荣登凤位。
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差到怀不上孩子,差到秘药求子,却一尸两命。
先皇后玩了会,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她丢掉手上的桃枝,提起裙摆,扑在昭华皇后身上,晃了晃昭华皇后的拇指,撒娇:“小姨~”
昭华皇后抱住她,伸手去揉先皇后的头顶,笑道:“叫小姨也没有用,小姑娘不可以去再生台哦。”
先皇后苦着脸,满脸不情愿:“我就去瞧一眼,就看看。”
昭华皇后只是笑着摇头。
先皇后“哇”一声就哭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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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厉害,眼泪源源不断,上气不接下气。
昭华皇后哄了会,偏偏先皇后越哭越厉害。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昭华皇后只好道:“好啦,我只能偷偷带你去看看,你要记得哦,不可以让他人知晓,爹爹也不可以。”
先皇后一下就不哭了,她瘪嘴,似是不满:“我才不会告诉爹爹呢,他是坏爹爹。”
昭华皇后忙去捂她的嘴,轻斥:“小祖宗,你可少说两句吧。”
先皇后道:“为何要少说两句,小姨,我只同您讲,爹爹坏透啦。娘亲真是瞎了眼,才看得上他。”
昭华皇后皱眉,叹道:“你若想同小姨去再生台,便闭上你的嘴。否则,小姨说什么都不会带你去的。”
先皇后立马双手捂唇,用力点头。
梦境再变。
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一步一阵法,金银珠宝遍地。寸土寸金,人间百万宝物,皆汇聚于此。
白衣男子跪坐于阵法中心,脊背笔直,齐腰的黑发随风飘扬,隐去他的身躯。
昭华皇后轻声唤道:“玉焕大人。”
国师回头,眉眼如月,眸光并未波澜。
昭华皇后笑了笑,她把躲在身后的先皇后推向前,笑道:“玉焕大人,她是我侄女梓卉,她想见你。”
国师点点头,转过身子,却未起身,依旧是跪坐的姿势。他道:“何事。”
先皇后古怪地瞧了瞧两人,又一瘪嘴:“小姨,咱们的国师大人,怎么是个小白脸啊。”
昭华皇后:“……”
国师失笑。
昭华皇后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
先皇后哼唧几声,算是揭开了这个话题。她对国师道:“你法术厉不厉害?”
国师道:“尚可。”
先皇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她道:“你还算谦虚,我就勉为其难地信你一回吧。”
国师一笑,其实他没搞懂,一句“尚可”怎么就算谦虚了。
先皇后问:“我想飞升,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昭华皇后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自家侄女这番大胆,不由开口:“梓卉,你说些……”
国师缓缓摇头:“自是有法子,但小姑娘,你为何要飞升呢?”
先皇后肯定道:“永生,我想活着,一直活着。”
昭华皇后已经无言以对了。
国师也是一怔,下一刻,他启唇:“若是永生,那姑娘你找错人了。世间万物,皆不可永生。”
“神仙也不可以吗?”
国师摇头。
先皇后不信:“谁说的,他们神仙都可以活几千岁,几万岁。”
国师道:“这倒不假,不过,寿命再长,也总有耗尽的一日。纵是天帝魔尊,也有衰弱的时候。”
先皇后道:“好吧,几千岁也行。你告诉我,共有几种法子。”
国师笑道:“三种方法。”
先皇后:“洗耳恭听。”
国师答道:“飞升,入魔,或成鬼。”
先皇后闻言,小眉头紧蹙,不满道:“还是要飞升嘛,你后面是些什么法子啊。入魔会生心魔,一点都不好。成鬼……不就是要死嘛!还会变得好丑好丑,会什么也记不到,我死也不要!”
13. 幻境4
国师温声道:“成神,也未必就很好。”
先皇后哼道:“那也比入魔成鬼好吧,最起码光鲜亮丽啊。”
昭华皇后已经非常尴尬了,她忙去捂先皇后的嘴,对国师歉然道:“抱歉啊,她被我们惯坏了,小孩子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国师闻言,眼底的笑意渐渐化开:“非也,她年岁虽小,倒有自己的主见。”
昭华皇后叹息一声:“您不懂,她这张嘴可太能惹事了。”
国师笑道:“只要持心为正,性子便是再娇纵些又有何妨?”
昭华皇后一脸无奈地松开手,略为头痛地盯着她,生怕这位祖宗又逆天发言。
先皇后黑眼珠在眼眶里只打转,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事。
她冲着国师一笑:“国师大人,您给我测测看嘛,看我有没有成神的天资。”
国师道:“人人皆有仙骨,所以,人人皆有天资,自然皆有飞升的可能。若你要飞要飞升成神,大可一试。”
先皇后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好奇。
昭华皇后低声劝道:“梓卉,你莫要任性。飞升哪有这么简单,你也未必能吃苦。”
先皇后叫道:“我可以的。”
昭华皇后真不知这小姑娘满脑子飞升:“古往今来,能飞升的有又几人。飞升之后,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人?凡事皆有好坏两面,你得到一些东西,必会失去些旁的。”
先皇后道:“那总要试试嘛!”
国师笑着,也不知想起了谁,音色温柔极了:“皇后娘娘所说不假,飞升之人大多泯灭于世。不过有极少数人,是可以打破种族隔阂的。”
先皇后好奇:“谁啊?”
国师眉眼带笑:“在下对飞升之事也所知不多。不过……倒是知晓一位相当厉害的飞升之人。剑仙云月,飞升之日一剑破天。天变异色,万神共惊。”
先皇后兴奋极了:“好厉害!你是不是亲眼所见啊?”
国师叹道:“在下没有福气,她飞升之际,在下尚未诞生,自是未能目睹。”
先皇后激动,冲着昭华皇后撒娇:“那也没关系,我飞升给你看啊,小姨,我要学,你让我学嘛!”
昭华皇后叹息不已。
先皇后还想问国师飞升门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杂乱无章,绝非是一人可形成的架势。
先皇后一下就止了话头,忙去扯昭华皇后的手指,叫道:“小姨,有人来了,小姨快跑。”
昭华皇后:“……”
拜托,她清白得很,干嘛要跑。
国师指尖点地,忽地,从二人脚底涌上数轮紫色涟漪,先皇后刚想伸手去碰,紫光大亮,将二人彻底笼罩。
二人即刻消失。
下一瞬,先帝踏门而入。
————
画面又转,此番,又是坤宁殿,入目便是白花花一片。
闻玥一怔。
她的记忆中某一幕,与眼前的情景重叠了。
昭华皇后难产而亡,她也曾披麻戴孝,为昭华皇后守灵。
先皇后似乎大了几岁,眉眼长开,算是一个小美人胚子。
在她的身侧,跪着一位明显年幼几分的小姑娘。五官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眉心是化不开的苦色。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是儿时的王六小姐啊。
闻玥脑海中,莫名涌出四个字——久病难医。
两位女孩身着麻衣,头披白布,两眼通红,明显哭了极久。
一名太监跑了过去:“王大小姐,您在这里作甚?恐不合规矩?”
王六小姐身躯猛然一抖,连忙向先皇后身边靠去。
先皇后红着眼,呛他:“我小姨死了,我怎么就不能披麻戴孝了?规矩算什么东西,本小姐就跪这了,就算我死,我也不会退让半步。”
太监苦口婆心又劝了会,可先皇后却充耳不闻,铁了心一跪到底。
太监没办法,正要指挥下人将先皇后二人拖走,一人却道:“罢了,让她们在这里。”
闻玥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熟悉的嗓音。
是闻玥儿时朝思暮想,为之仰慕的声音,是她母亲心心念念,为之痴狂的声音。
来自她的父亲。
先帝来到先皇后姐妹身边,半是惋惜,半是怜悯地瞧着先皇后:“皇后生前很喜欢她们,就让她们送皇后最后一程吧。”
太监应声退下。
先帝半蹲下身子,将先皇后的脸瞧了个真切。柔声道:“是梓卉吗?”
先皇后不明就里,答道:“禀告皇上,是梓卉。”
先帝就笑了:“几年不见,竟长得这般大了。梓卉,你还记得吗?你儿时我抱着你,你胆子大,唤我姨夫。”
先皇后目光空洞,喃喃道:“陛下,那时臣女尚小,不知尊卑有序,还望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先帝笑了,没接她的话。又道:“再过几年,梓卉就要嫁人了吧?”
闻玥突然有些难受,明明以前可以把先帝当成空气,此时恶心得不行。
先皇后沉默了。
在先帝看不到的地方,她死死地抓着妹妹的手臂,依稀可见手背的青筋。
王六小姐身子颤抖着,可她半点也顾不上,连与先帝对视都不敢,只能无言而哭。
————
画面又变,此时,到了户部尚书府。
先皇后坐在床榻旁,正为榻上之人一勺又一勺地喂着药。
这一年,先皇后眉眼渐渐长开,吾家有女初长成。
先皇后未入宫时,是当年最富盛名的世家小姐。
榻上的王六小姐拉住先皇后的手,泪如雨下,小声哀求:“姐姐,你不要入宫……”
先皇后朝她温柔一笑,再不见儿时的张狂模样,愈发像深宫之中,闻玥初识的那位继后。
她道:“梓愿,圣旨已到,没法子了。”
王六小姐激动不已:“那你跑啊,姐姐,你不是很会骑马吗?你跑啊,跑得越远越好。”
先皇后没有说话。
王六小姐哭了好久,直到彻底哭没了力气,才道:“你管我干什么?你不要为了我留下来啊。我不想……不想姐姐你走小姨的老路。”
先皇后放下汤碗,回拥住她,低声道:“我们是骨肉至亲,这个世上,我们只剩下彼此。”
“梓愿,姐姐不会走,姐姐永远都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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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内。
先皇后躺在贵妇榻上,盯着面前那杯漆黑发红的汤药发呆。
她温柔一笑:“李大人,本宫无病无灾,你这是何意。”
太医院正朝先皇后行了一礼,叹道:“娘娘,我同您实话实说吧。陛下已时日无多,怕是撑不到年后了。”
先皇后安静地听他后话:“所以呢?”
所以,他死,关我什么事。
院正低声道:“娘娘,盛朝,向来有殉葬的传统。”
先皇后笑了:“怎么,陛下明日就要死了吗?怎么这般迫不及待?”
院正跪下:“请娘娘慎言。”
先皇后猛然闭了闭眼,片刻后,她笑道:“都要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本宫有些不甘罢了。梓愿再过几日,便要带桃花酥入宫见本宫了啊。”
她摆了摆手:“罢了,也不为难你。端过来吧。”
院正连忙将药递了过去。
可先皇后没有立马饮尽,反而问道:“除了本宫,宫内可还有哪位有本宫这么好的福气。”
院正:“……”
他恭敬道:“还有皇贵妃娘娘。”
先皇后温声道:“她啊,太子殿下生母。也是够可怜的。”
院正不言。
他实在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先皇后端起碗,正欲一口饮尽。
四周忽地狂风大作,院正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国师站在门外,身如劲松,神色如常。
先皇后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原是国师大人,许久不见了。”
国师语气平淡:“娘娘,随臣离开吧。”
先皇后奇怪极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你要带我私奔吗?我们敬爱的国师大人,不是一向以皇帝马首是瞻,毕恭毕敬吗?怎么还做出违逆他的事了?”
国师:“……”
国师忽略她的话,淡淡道:“昭华皇后临终前,最放心不下你。她求在下,护你性命。”
先皇后笑道:“真是令人感动的情意,本宫记得,很多年前,我跪在再生台下,求你救救她。她本不该死,可你呢?”
国师阖目:“抱歉。”
先皇后道:“你无需道歉。你立过誓言,皇帝的话,你不能违逆,我又能怪你什么?”
先皇后移开眼:“你走吧,我不走。”
国师怔怔地看向她,眸子涌上不解之色:“你会死。”
先皇后闻言,温柔地反问:“那又如何?我跑了,梓愿怎么办?我跑了,坤宁宫百来号人又怎么办?你能救走这么多人吗?”
国师无言,垂下眼。
先皇后重新躺了下去,语气没什么起伏:“你走吧,本宫自分寸。”
国师没理,他问:“我还有哪里可以帮忙的。”
先皇后笑了笑:“有啊,怎么没有。闻初与闻玥姐弟两个,现如今不是在准备造反吗?你看在我的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国师怔忡,一时无话。
先皇后道:“继续给他当下去便是血流成河,既在其位,必承其责。国师大人,以您的眼光来看,他算一个合适的皇帝吗?”
14. 幻境5
国师握紧手中的剑,低声道:“他是与否,都不影响他是皇帝。”
先皇后耸了耸肩,似是没什么所谓:“既如此,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国师艰难地闭眼,接着道:“不过,我常年守在再生台,皇家的夺嫡之争,皇位交替,我从不参与。”
言下之意,他不会揭发闻初闻玥的行径。
先皇后微笑,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那多谢了。”
国师转身而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闻玥竟觉他的背影有几分萧条。
先皇后平静地盯向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
片刻后,先皇后倒了下去,凤冠撞向桌沿,应声而裂。
————
天色已晚,先帝与那位户部尚书却走进一间地下室,墙面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箓,笔触走向诡异,不像是国师所画。
王大人向前走了几步,拿出斧头便往棺材上打钉子。
先帝怀中抱一个精致的火炉,冷眼看着王大人亲手封死棺材。
王大人斧头甩得起劲,完全不在意棺材内除了陪葬的珠宝首饰,还封着他的亲生女儿。
闻玥眼皮抽了又抽。妈的,老娘说先皇后死的那几日你俩怎么没影了,搞了半天憋了个大的。
真是欠收拾。
一炷香后,王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殷勤凑向先帝:“陛下,可以了。”
先帝皱眉,不大放心:“你确定她进去时,人还活着?别同昭华一样,封了个死人进去。”
王大人连连肯定:“必须的,殿下,莲儿同太医院正都查看过了,绝对活着。”
先帝仍觉心慌,又问:“皇贵妃那里如何了?”
王大人道:“莲儿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先帝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烦躁道:“罢了,估计这几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浪。”
王大人应声,自然又是一番恭维。
先帝不愿听他的那坨废话,摆了摆手,王大人连忙扶住先帝,飞快离开了。
闻玥:“……”
杀生奇道:“你貌似很愤怒。”
闻玥淡淡道:“还好,只是有点懊恼罢了。”
杀生好奇:“懊恼啥?”
闻玥冷笑:“没在还活着的时候亲手宰了王富这个畜生。”
成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哪有做人的时候痛快。
杀生呃了声:“满嘴打打杀杀的,哪里像女孩子。”
闻玥呛它:“麻烦你搞搞清楚,我也不是女孩子啊,我是女鬼。”
杀生道:“你火气可真重,新帝马上就要造反,先帝已经没几日好活了。梦境结束后,估摸着新帝抄家的圣旨就会下来,王大人也差不多要死了。你换个角度想想看,心情有没有好受很多?”
闻玥面无表情:“完全没有。”
话音刚落,国师踏剑而至。
闻玥被吓一大跳。
兄台,你怎么整日不走寻常路?不要在天上飞来飞去,会吓死人的啊。
国师抬眼,盯着满墙的符箓看了会,眸光微寒。片刻后,剑光一扫,满墙的符箓从中腰斩,碎成数片。
他走向棺材,手掌附上。
片刻后,他收走手掌,眼底涌入某些哀伤的神色。
那柄闻名于天界的断霜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变化的心境,微微闪光。
国师放下断霜剑,似是疲惫不堪,靠着棺材便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闻玥估摸着时间。此时的闻初,估计已经把先帝削了。
而国师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棺材里头传来动静,国师才缓缓回头。
棺材开始剧烈震动,国师叹息一声,向外退了几步。
在国师退后的那一瞬间,棺材从内被狠狠劈开,裂成两块。
棺材盖飞出,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中爬出。指尖还在滴血。
棺材之中,未死之人会下意识不停地扣棺材盖,企图逃脱,或者多一丝空气,直至死去。
女鬼手脚僵硬,还不太熟悉这副身体,过了许久,才将头转向国师。
恶鬼问世。
“苍天在上。”国师笑了笑,眼底却不含半丝喜悦:“但愿你得偿所愿。”
言毕,他正欲离去,不知又想到什么,他道:“太子闻初逼宫,皇帝自刎。你不必去找皇帝了。”
先皇后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符:“……窝眉,眉美呢?”
国师道:“她找过你几次,皇帝将她堵了回去,目前,她还在户部尚书府。”
先皇后露出一抹笑来,因为血肉已经坏死,她扯出的微笑简直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国师沉默无言。
闻玥已经可以预料到先皇后的疯魔了。
恶鬼问世,大多是阳寿未尽,怨念极深之人才会跳过阎王殿这个步骤,直接化为厉鬼。
成为恶鬼的理由千奇百怪,包括但不限于走路摔死,喝水呛死,搞怪笑死,被钱砸死,睡觉睡死……
反正各式各样的,大多数厉鬼在还未成型之时便被鬼差带了回去,一脚踹进轮回道转世重生。
但很显然,先皇后在尚未完全成型的时候,没有得到这种高级待遇。
所以后期,直接大杀四方啊!
闻玥无奈了。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先皇后与国师二人逐渐化为黑点,消失不见。
闻玥的视野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梦境结束。
闻玥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先皇后了,道:“那些梦境是真的吧?”
杀生道:“自然,那东西最擅长窃取记忆,制造幻境。这些梦境都是他们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
闻玥道:“我原本以为,我死得够惨了。结果与她相比,我死得还是太轻松了。”
杀生嗤之以鼻:“比你惨得何止是她,我主人也比她惨得多了。”
闻玥凉凉道:“是吗?”
杀生肯定道:“是啊。”
闻玥:“哦。无人在意。”
杀生:“……”
妈的。
闻玥想也不用想,杀生肯定又在心底骂了自己八百遍。
光线自黑暗中溢出,不消片刻,如临白昼。
墨玄冷淡的,不含情绪的声音适时响起:“睡够了吗?”
闻玥霍然睁眼,晨曦渐起,照亮户部尚书府内的狼藉,驱散此地的罪恶与肮脏。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急切地问:“先皇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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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墨玄肉嘟嘟的小手往池边一指。
闻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先皇后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趴着地面,周身散发着粘稠的黑气,直勾勾盯着闻玥。
闻玥突然有种不祥之兆。
“公主,快逃!”
国师一手执剑,一手拽着那枚破碎的金龙玉佩,朝着闻玥喊道。
闻玥拔腿就飞,可先皇后却快她一步,尖锐的指甲猛地划向闻玥右眼,堪堪躲过,侧颊上留下一条既长又深的划痕。
闻玥真的服气。
姐姐,怎么做个梦还把自己做破防了。
先皇后再次冲上。
不过此次,她却未能如愿。
墨玄警惕地盯着国师的方向,不知从何拔出一把破剑,看也未看,却准确的刺向先皇后腹部。
先皇后被刺得一顿。
闻玥灰头土脸地飞上了半空。
“你动她?”墨玄手中涌出黑雾,并不浓烈,顺着破剑缓缓爬向先皇后。
先皇后周身的黑气触之即散,指甲也缓缓变短,变钝。
墨玄转过头,朝先皇后一笑,笑容凉凉:“可有经过我的同意?”
先皇后捂住肚子,缓缓后退几步,跌坐倒地。
国师见先皇后受伤,神色一变,丢下手中的金龙玉佩,正欲去扶。听到墨玄的声音时,却猛然一顿。
这嗓音……
可怎么会……
闻玥将国师的表情尽收眼底,叫道:“铁牛!你自己不会说话吗?成日用别人的声音吓人!丢不丢脸!”
墨玄不甚在意:“我乐意,少尊都没说什么,也是给你说上了。”
闻玥:“……”
真是一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国师眉头微微皱起,直觉不对,可先皇后的状态实在有些不好,一时都忘了去纠结旁的。忙将地上的女人扶起,让她靠坐在怀中:“你还好吗?”
先皇后此时,却连国师也认不出了。
她像是嗅到什么,一把抓住国师的手臂,低下头,猛然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又尖又长的牙齿猛地刺入,国师下意识就握紧手中的剑,可瞧见先皇后痛苦的表情,最终松掉剑柄,任凭手臂鲜血如注。
墨玄自然不可能给国师看到自己的脸,国师一来,他就跑。刚躲到榕树后,便将这一幕看了个全程。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凉气。
渍。
乖乖啊,真是没救了。
闻玥飘到墨玄所在的那棵榕树枝头,传音感慨道:“国师挺能忍痛啊,咦,看着就疼。”
墨玄对国师之流不感兴趣,问道:“你怎么进入梦境的?”
闻玥倍感莫名其妙:“你在问我?开什么玩笑,不是你法术失灵,误把我吸进去的吗?”
墨玄冷笑:“绝无此种可能。”
闻玥对他的不负责很是不满:“那不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那我怎么进去啊,总不能是金龙玉佩自己把我吸进去的吧!”
话音一落,二人都顿住了。
不是吧?
闻玥艰难地问:“它会主动吸人吗?”
墨玄沉默良久,方道:“或许,真是我学艺不精,法术失灵。”
15. 幻境3
“今日为始,五百年为期。每五百年的今日,他都会挑战天界的一位皇子。直到,天界的皇子全部成为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高台之上,天帝冷笑:“无知小儿。”
国师也笑,笑容不含多少情绪:“那的确是。”
说完,他又是一笑:“此番一去,再无归来之日。还望父帝珍重,也望各位兄弟早达出神入化之境。罪人玉焕,就此别过。”
言毕,国师手握断剑,转身离去。
诸神面面相觑,天帝未曾发令,上千仙人,亦无一人敢拦。
闻玥目送他,这日之后,天界又有了一个不可提及的逆鳞。
画面再转,闻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此番,却到了人界的坤宁宫。
这一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粉纱褶裙的小姑娘。年龄很小,看上去不过六七岁。
她蹲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根树枝,正百无聊赖地掏着蚂蚁窝。
一位头戴凤冠,眉眼如画的女子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眼眸柔和似水,含笑着望向她。
闻玥只觉那个女人眼熟,她问:“这是先皇后的梦境吗?”
杀生哼了哼:“一共就进来的三个人。既然方才是玉焕的,那现在,自然是先皇后。否则还能是谁的?”
“……”
可问题是……
女孩是先皇后不假,这位女子却是先帝发妻,昭华皇后。
先帝的妃子虽多,奈何大多短命。昭华皇后便是其中的典型。她陪伴先帝渡过了惨烈的夺嫡之争,最终荣登凤位。
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差到怀不上孩子,差到秘药求子,却一尸两命。
先皇后玩了会,便觉得没什么意思。她丢掉手上的桃枝,提起裙摆,扑在昭华皇后身上,晃了晃昭华皇后的拇指,撒娇:“小姨~”
昭华皇后抱住她,伸手去揉先皇后的头顶,笑道:“叫小姨也没有用,小姑娘不可以去再生台哦。”
先皇后苦着脸,满脸不情愿:“我就去瞧一眼,就一眼,求求小姨啦!”
昭华皇后只是笑着摇头。
先皇后“哇”一声就哭了,哭得厉害,眼泪源源不断,上气不接下气。
昭华皇后哄了会,偏偏先皇后越哭越厉害。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昭华皇后只好道:“好啦,我只能偷偷带你去看看,你要记得哦,不可以让他人知晓,娘亲不可以爹爹也不可以。”
先皇后一下就止住了哭声,看上去乖巧不已:“娘亲身子不好,我不会烦她啦。”
说完,她一瘪嘴,似是不满:“我才不会告诉爹爹呢,他是坏爹爹。”
昭华皇后忙去捂她的嘴,轻斥:“小祖宗,你可少说两句吧。”
先皇后道:“为何要少说两句,小姨,我只同您讲,爹爹坏透啦。娘亲真是瞎了眼,才看得上他。”
昭华皇后皱眉,叹道:“你若想同小姨去再生台,便闭上你的嘴。否则,小姨说什么都不会带你去的。”
先皇后立马双手捂唇,不停点头。
梦境再变。
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一步一阵法,三步一暗格,金银珠宝遍地。寸土寸金,人间百万宝物,皆汇聚于此。
白衣男子跪坐于阵法中心,脊背笔直,如寒冬腊月的劲松,孤僻而坚韧。
昭华皇后轻声唤道:“玉焕大人。”
国师回头,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千年前他是如此,千年后他依旧如此,永远年轻,永世孤独。
昭华皇后笑了笑,她把躲在身后的先皇后推向前,笑道:“玉焕大人,她是我侄女梓卉,她想见你。”
国师点点头,转过身子,依旧是跪坐的姿势。他笑着问先皇后:“何事?”
先皇后古怪地瞧了瞧两人,又一瘪嘴,失望不已:“小姨,咱们的国师大人,怎么是个小白脸啊。”
昭华皇后:“……”
国师失笑。
昭华皇后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
先皇后哼唧几声,算是揭开了这个话题。她对国师道:“你法术厉不厉害?”
国师道:“尚可。”
先皇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她道:“你还算谦虚,那估计就不是神棍咯。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地信你一回吧。”
国师一笑,其实他没搞懂,一句“尚可”怎么就算谦虚了。
先皇后双手捧脸,期待地看向国师,语出惊人:“我想飞升,你知不知道怎么飞升啊?”
昭华皇后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自家侄女这番大胆,连忙开口:“梓卉,你说些……”
国师也愣了愣,继而笑道:“自是有法子,但小姑娘,你为何要飞升呢?”
先皇后垂眸,手指在发带上打转转小声而坚定道:“永生,我想活着,一直活着。”
昭华皇后:“……
她已经无言以对了。
国师:“若是永生,那姑娘你找错人了。世间万物,皆不可永生。”
“神仙也不可以吗?”
国师轻笑着摇头。
先皇后不信,怀疑道:“谁说的,他们神仙都可以活几千岁,几万岁。你莫不是欺负我还小,诓骗我吧。”
国师眼中的笑意如繁星点点,扩散开来:“这倒不假,不过,寿命再长,也总有耗尽的一日。纵是天帝魔尊,也有衰弱之时。”
先皇后苦恼不已:“好吧,几千岁也行。不行,我还是放不下心。你既然是国师,那必然知晓凡人增加寿元的方法,你说啊,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是神棍!”
国师哑然失笑:“好吧,为了在下的国师之位,那就知无不言了,共三种方法。”
先皇后问道:“洗耳恭听。”
国师答道:“飞升,入魔,或成鬼。”
先皇后闻言,小眉头紧蹙,不满道:“还是要飞升嘛,你后面是些什么法子啊。入魔会生心魔,一点都不好。成鬼……不就是要死嘛!还会变得好丑好丑,会什么也记不到。不行!我死也不要!”
国师温声道:“成神,也未必就很好。”
先皇后哼道:“那也比入魔成鬼好吧,最起码光鲜亮丽啊。”
昭华皇后已经非常尴尬了,她忙去捂先皇后的嘴,对国师歉然道:“抱歉啊,她被我们惯坏了,小孩子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
国师倒没觉得被冒犯:“非也,她年岁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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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很有自己的主见。”
昭华皇后叹息一声:“您不懂,她这张嘴可太能惹事了。”
国师笑道:“只要持心为正,性子便是再娇纵些又有何妨?”
昭华皇后一脸无奈地松开手,略为头痛地盯着她,生怕这位祖宗又逆天发言。
先皇后黑眼珠在眼眶里只打转,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事。
她冲着国师一笑,伸出自己的小手:“国师大人,您给我测测看嘛,看我有没有成神的天资。”
国师笑了笑,没有去测她的“成神天资”:“人人皆有仙骨,所以,人人皆有天资,自然皆有飞升的可能。若你要飞升成神,大可一试。”
先皇后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好奇。
昭华皇后低声劝道:“梓卉,你莫要任性。飞升哪有这么简单,你也未必能吃苦。”
先皇后叫道:“我可以的。”
昭华皇后真不知这小姑娘满脑子飞升,不由劝道:“梓卉,你还来真的啊……古往今来,能飞升的有又几人。飞升之后,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人?凡事皆有好坏两面,你得到一些东西,必会失去些旁的。”
先皇后不听,小脑袋一扬,谁也不爱:“我就想试试嘛!”
国师也不知想起了谁,声音染上些许温柔:“皇后娘娘所言,不无道理。事实上,飞升之人大多泯灭于世。不过有极少数人,是可以打破种族隔阂的。”
先皇后好奇:“谁啊?”
国师眉眼带笑:“在下对飞升之事也所知不多。不过……倒是知晓一位相当厉害的飞升之人。天界的剑仙云月,飞升之日一剑破天。天变异色,万神共惊。”
先皇后兴奋极了:“好厉害!你是不是亲眼所见啊?”
国师摇头,道:“在下没有福气,她飞升之际,在下尚未诞生,自是未能目睹。”
先皇后激动,冲着昭华皇后撒娇:“那也没关系,我飞升给你看啊,小姨,我要学,你让我学嘛!”
昭华皇后不停叹息。
先皇后还想问国师飞升门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杂乱无章,似是浩浩荡荡来了一堆人。
先皇后一下就止了话头,连忙去摇昭华皇后的手指,叫道:“小姨,有人来了,小姨快跑。”
昭华皇后:“……”
拜托,她清白得很,干嘛要跑。
国师失笑。
他指尖点了点地面,忽地,从二人脚底涌上数轮紫色涟漪,先皇后刚想伸手去碰,紫光大亮,将二人彻底笼罩。
二人即刻消失。
下一瞬,先帝领着莲夫人踏门而入。
————
画面又转,此番,又是坤宁殿。
入目便是两位身穿孝服,手牵着手跪下的小姑娘。
闻玥一怔。
她的记忆中某一幕,与眼前的情景重叠了。
昭华皇后难产而亡,她也曾披麻戴孝,为昭华皇后守灵。
先皇后似乎大了几岁,眉眼长开,算是一个小美人胚子。
在她的身侧,跪着一位明显年幼几分的小姑娘。五官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眉心是化不开的苦色。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16. 幻境4
是儿时的王六小姐啊。
闻玥脑海中,莫名涌出四个字——药石难医。
两位女孩身着孝衣头披白布,两眼通红,明显哭了极久。
先皇后松开二人紧握的手,偏过身子对向王六小姐,太守为她拭去眼角的眼泪。
一名太监跑了过去:“王大小姐,您在这里作甚?恐不合规矩?”
王六小姐身躯猛然一抖,对陌生的异类有着莫名的惧怕,连忙向先皇后身边靠去。
先皇后红着眼,呛他:“我小姨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死了,我怎么就不能披麻戴孝了?规矩算什么东西,本小姐就跪这了,就算我死,我也不会退让半步!”
太监苦口婆心又劝了会,可先皇后却充耳不闻,铁了心一跪到底。
太监没办法,正要指挥下人将先皇后二人拖走,一人却道:“罢了,让她们在这里。”
闻玥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闻玥儿时朝思暮想,为之仰慕的声音,是她母亲心心念念,为之痴狂的声音。
来自她的父亲。
她与新帝闻初悲剧的源头。
先帝来到先皇后姐妹身边,半是惋惜,半是怜悯地瞧着先皇后:“皇后生前很喜欢她们,就让她们送皇后最后一程吧。”
太监应声退下。
先帝半蹲下身子,脸上挂着闻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微笑,看似慈祥,实则可怕。
他先是将先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露满意之色,柔声问道:“是梓卉吗?”
先皇后不明就里,答道:“禀告皇上,是梓卉。”
先帝就笑了:“几年不见,竟长得这般大了。梓卉,你还记得吗?你儿时非要朕抱着你,你胆子大,唤朕姨夫。还说……日后要进宫陪昭华。”
说完,他抬起手,极小幅度的在先皇后肩上揉了一把。
先皇后全身一震,神经瞬间紧绷,右手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挥出,却在触及王六小姐的那瞬生生停住了。王六小姐反握住她的手,两只手十指相扣。
她阖目,喃喃道:“陛下,那时臣女尚小,不知尊卑有序,对您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至于后面那句话,臣女真的不记得了。”
先帝笑了,道:“小女孩嘛,没关系。朕记得便可。再过几年,梓卉就要嫁人了吧?”
闻玥:“……妈的。”
明明以前可以把先帝当成空气,此时恶心得不行。
先皇后沉默了。
在先帝看不到的地方,她死死地抓着妹妹的手,依稀可见手背的青筋。
王六小姐身子颤抖着,可她半点也顾不上,连与先帝对视都不敢,只能靠着先皇后,无言而哭。
————
画面又变,此时,到了户部尚书府。
先皇后坐在床榻旁,正为榻上之人一勺又一勺地喂着药。
吾家有女初长成,先皇后眉眼渐渐长开,是当年最富盛名的美人胚子。
闻玥与她年岁相仿,因此,闻玥对这位大她不到三岁的嫡母印象深刻。
此时,才是闻玥所熟知的先皇后。
不同于幻境中桀骜叛逆的她,亦不同于幻境外疯狂弑杀的她。
榻上的王六小姐拉住先皇后的手,泪如雨下,小声哀求:“姐姐,你不要入宫……”
先皇后朝她温柔一笑,再不见儿时的张狂模样,愈发像深宫之中,闻玥初识的那位继后。
她替王六小姐将碎发别到耳边,轻声细语:“梓愿,圣旨已到,没办法了。”
王六小姐激动不已,强撑着无力的身体想要起身:“姐姐,你不是很会骑马吗?那你跑啊,跑得越远越好。”
先皇后没有说话。
王六小姐不停哭泣,直到彻底哭没了力气,仍厉声骂道:“你管我干什么?你不要为了我留下来啊。我不想……不想姐姐你走小姨的老路。”
王六小姐将头靠在先皇后身上,凄然道:“娘亲死得早,我们姐妹若无小姨的庇护根本不能活到今日,可……小姨也死了。姐姐,你、娘亲、小姨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姐姐,我只剩你了,你不可以……”
先皇后放下汤碗,回拥住她,低声道:“我们是骨肉至亲,这个世上,我们只剩下彼此。”
“正因如此,梓愿,姐姐才不要走,你要相信,无论我身处何处,姐姐永远都会陪着你。”
先皇后姐妹皆遗传了她母亲,自幼体弱,王六小姐大抵这辈子都没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哭岔了气,贴着先皇后的肩膀沉沉睡了下去。
先皇后将她放平在榻上,仔细替她盖好被褥。
她坐在榻边,轻轻握住王六小姐透着病态白的手,神情温柔至极,眼泪却无言落下。
她极轻,极浅地笑了笑:“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妹妹。
————
坤宁宫内。
先皇后躺在贵妇榻上,目光随意地落到面前那杯漆黑的汤药上。
她温柔一笑,相当平易近人:“李大人,本宫无病无灾,你这是何意。”
太医院正朝先皇后行了一礼,面露羞愧,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先皇后重新躺回榻上,并不为难,只是含笑地望着他。
闻玥飘向先皇后,目光落到那碗汤药上,神色一顿。
她明白了,先皇后死亡的真相。
闻玥眉头紧蹙,抬眸,看向太医院正的眼神相当不善。
“罢了。”太医院正挣扎几番,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叹道:“娘娘,我同您实话实说吧。陛下已时日无多,怕是撑不到年后了。”
先皇后安静地听他后话:“所以呢?”
所以,他死,关我什么事。
院正低声道:“娘娘,盛朝,向来有殉葬的传统。”
先皇后笑了:“怎么,陛下明日就要死了吗?怎么这般迫不及待地要弄死本宫?”
院正瞬间跪下,被吓得不轻:“请娘娘慎言。”
先皇后温和地反问:“为何要惧?有何要惧?李大人,你说他要死了。可你真觉得他时日无多了吗?”
先皇后说着说着竟笑出了声,她也不指望他回答,自言自语道:“未必吧。怕是要死是假,想要本宫死才是真。您也执掌太医院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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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了,难道真不知……我的小姨因何而死吗?”
院正跪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想回答先皇后的问题。
先皇后轻声道:“咱们这位陛下啊,多年前不知为何,非要要了我小姨的性命。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伪造了她的死因。如今,不知为何,本宫倒要步小姨后尘了。”
院正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闻玥摆了摆手:“梓愿再过几日,便要带桃花酥入宫了,本宫是见不到了,也不为难你。把那什么的端过来吧。”
院正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将药递了过去。
先皇后端着药酒,仔细端详许久,方才问道:“除了本宫,宫内可还有哪位有本宫这么好的福气。”
院正:“……”
他恭敬道:“还有皇贵妃娘娘。”
先皇后温声道:“她啊,太子殿下生母,怎么也落得我们这种田地,也是可怜。”
院正低头装死。
他实在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先皇后端起碗,似笑非笑地摆弄着汤勺。
下一瞬,四周忽地狂风大作,一块石子猛然砸上他的后脑勺,院正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国师静静站在门外,向来一丝不苟的白衣略微凌乱,断霜剑随意地挂在腰间,身如劲松,神色冷然。
先皇后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原是国师大人,许久不见,您可安好?”
国师眼神直直落上先皇后的眼,并不看昏倒在地的院正,温和道:“娘娘,随臣离开吧。”
先皇后奇怪极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你要带我私奔吗?我们敬爱的国师大人,不是一向以皇帝马首是瞻,毕恭毕敬么?怎么还做出违逆他的事了?”
国师:“……”
国师选择忽略她的话,如月般无瑕的目光移到那碗盛着毒药的酒上:“昭华皇后临终前,最放心不下你。她求在下,危急关头,护你性命。”
先皇后笑道:“真是令人感动的守诺。本宫记得,很多年前,本宫跪在再生台下,求你救救她。她本不该死,可你呢?”
国师阖目:“抱歉。”
先皇后轻轻摇头,温润一笑:“你无需道歉。就像你多年前救不了她,你又怎知如今能救下我?你立过誓言,皇帝的话,你不能违逆,我又能怪你什么?”
先皇后轻声道:“国师大人啊,您走吧,这些事情,您本不该参与的。”
国师怔怔地看向她,眸子涌上不解之色:“你会死。”
“皇帝之所以非要娶你为后,是为了杀妻祭阵,是因为你是昭华皇后那一脉,除昭华皇后以外,唯一能祭阵召神的人。”
先皇后闻言,笑了笑:“祭阵召神?本宫可真有能耐,他可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为何非要本宫那一脉去偿命。”
国师无言,默默垂下眼。
先皇后语气很凉:“你不说本宫也知道,我们这位陛下,当皇帝还没当够。结果太子闻初势力越来越大,老子搞不赢儿子,他怕了,就想借助神仙,难道不搞笑吗?”
国师顿了许久,才道:“你既知晓,为何不走?”
17. 幻境5
先皇后笑了笑,道:“国师大人,有时候,本宫真的怀疑你,你活了几千年,怎么还能单纯至此。”
国师道:“何出此言。”
先皇后似乎真的疲惫了,甚至没自称为本宫。她道:“我若走了,坤宁宫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待如何?我那远在户部尚书府的妹妹又怎么办?你能救我一人,可……你也只能救我一人。”
国师怔忡,一时无话。
晨曦穿过窗棂洒下,万物初生,却照不亮满室的阴影,先皇后道:“尽管您最终救不下我,我还是很感谢您……说真的,若来日,你我有再见之时,你未完成的承诺,便再续上吧。”
国师猛然皱起眉,眸中满是愕然。似是意识到什么,断霜剑握了又松。
但最终,惊涛骇浪的眸归于沉寂,他平静道:“若那真是你所愿,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帮你。”
此时,轮到先皇后惊讶了,她讶然道:“我以为你知道我……我记得……你们天界的神仙最是厌恶邪魔外道的。”
“天界的神仙。”国师自嘲地笑道:“就算是神仙,也分善恶。哪怕是邪魔外道,也未必罪不可赦。所以,我不拦你。”
此言一落,先皇后眼中似闪着晶莹,莫名其妙地,先皇后突然叫了一声:“玉焕。”
她一愣,连忙解释:“小姨告诉我,天帝第三子,就叫玉焕。”
国师浅浅笑了,语气仍然温润尔雅:“不错,我是玉焕。”
“但这个名字,我许久未用了。”
先皇后道:“那你恨吗?”
国师问:“恨什么?”
先皇后答:“魔界少尊墨玄,若无他,你根本不必自毁神籍,沦为四界笑柄。”
国师微笑道:“胜负之事,谁又说得准。他赢得堂堂正正,我输得一塌糊涂,事实就是如此。若就因他是魔界少尊,便要恨他如骨,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更何况,对我咄咄相逼的是天界诸神,自请下界的是我自己。他只是打了一架而已,哪来的诸多过错。”
先皇后似嘲非嘲:“你倒活得通透。”
国师道:“活得久了,自然懂得多了些。”
先皇后一笑:“所以,你不拦我。”
国师道:“不拦,但我希望,你能守住初心。”
晨光渐起,照亮了先皇后隐藏于黑暗中脸颊。她轻声:“多谢。”
断霜剑鞘上,铃铛随风而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国师惊醒,只向下瞧了一眼,那铃铛瞬间停止摇曳,归于平静。
他什么也没有说,沉沉地瞧了她一眼,一人来,一人去。
他一向孤僻,几千年的岁月,皇朝更替,帝位变换,而他始终孑然一身。无人知晓他何时来,何时去。
自史书有记载以来,他便孤独地守着宫中的再生台,直至如今。
先皇后平静地收回目光,将昏倒的院正拖靠在墙边,举起手中的汤碗,一饮而尽。
先皇后倒了下去,凤冠撞向桌沿,应声而裂。
这位人界最尊贵的女人,为人之时,温良恭俭,兰质蕙心,一生为善。
可惜,却没得到她应有的结局。
————
“……怎么还没完?”
识海中,杀生郁闷至极,道:“这他妈又是哪位的?”
皇宫巍峨,灯火辉煌,再生台下,一名红衣女子半靠着围墙,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扶着围墙,弯着腰,不知做何。
她立于阴影之中,石柱隐去了她的容颜。
可闻玥还是认出了她。
先皇后已死,幻境的主人,自然属于国师。
她在这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里,看到了她自己。
“闻玥?”
杀生唤她。
闻玥回过神,她快步向前,狂奔至女子身旁。
女子也在那时抬起眼,黑暗中,身为鬼的他们也能清晰地看清她的脸。
杀生诡异地沉默了。
那是一张与闻玥毫无二致的容颜,惊艳绝伦,脸色苍白至极,毫无血色。如同黑夜中即将熄灭的灯火,黯淡无光。
杀生一时怔住:“你这是……”
闻玥没有答话。
远方,忽然传来一道轻快明亮的声音。
“阿姊?!”
幻境中的闻玥回过神,第一时间放下捂住小腹的手,贴着宫墙移了几步,整个人便完全隐在黑暗之中。
男子身着藏青色直襟长袍,腰束同色腾龙祥云腰带,玉冠束发,疾步如飞,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尚且稚嫩,却依旧盖不住举手投足间矜荣华贵的气质。
那种感觉,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阿姊!”他又唤了一声:“你怎么在此?”
闻玥的音色极冷,完全掩盖了其中的无力。她反问:“闻初,你怎么在再生台?”
闻初一愣,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什么,眉头霍然紧蹙,低喝道:“我不是要你呆在云岚阁不要出门吗?你受不得凉,出门作甚!”
闻玥别过头,轻声道:“皇后死了。”
闻初“啊”了一声,显然刚知晓这个消息,下意识撇清:“她的死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可没害过她。”
像是怕她不信,闻初不得不软了语气:“她们那一脉,她,昭华皇后,她母亲与她妹妹皆体弱多病,寿命短暂。这……真与我无关。”
“……”
梦境中的闻玥很是无奈:“我没说同你有关,我方才看到王富了,他还带了七八个道士。”
王富,正是户部尚书,先皇后之父。
闻初脸上阴晴变幻,片刻后,他声音冷了下来:“他来寻父皇?”
王富的皇后女儿刚死,但闻初一点都不觉得,王富会心疼他这位被送进宫的女儿。
闻玥皱起眉:“我怕,他们暗中还有什么后手。”
闻初不住冷笑,道:“父皇都要死了,还不肯收手,怎么?他真以为他还能找到什么灵丹妙药,救他老命?”
闻玥不言。
闻初也是一顿,继而恨道:“人界的事,就该人界的人解决。我最恨的,就是这群神仙、魔怪自以为是、越俎代庖。”
闻玥总觉不对,若真是天、魔两界插手。皇帝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昭告天下,告诉天下百姓,他才是天命所归的人间帝王。
可是没有,皇帝什么动作都没有。
她问:“你去了再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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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见到国师?”
闻初闻言,缓缓摇头:“我到了许久,他始终不在。阿姊,你怀疑……先不说他根本不是神,就算他是,父皇也不可能找他。”
闻玥阖下眼,用仅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喃喃低语:“看来天要绝我……”
没等闻初听清,她继续道:“当然不可能是他,他在再生台上,在天帝的见证立下血誓,不得参与人界王朝交替,夺嫡之争。若是他插手,逆天而行,增添了父皇的阳寿。他会死得很惨。”
闻初眸光沉沉,语气却轻快起来:“阿姊,你只是见到了王富而已,说不准是你想多了。”
闻玥忍不住弯了弯腰,因她背着光,闻初瞧不真切,只是听见她道:“也许是吧。”
幻境就此中断,视野化为一片漆黑,身患重病的闻玥,尚为太子的闻初都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于无形。
闻玥闭了闭眼,掩住她所有的情绪。
杀生虽住在闻玥识海,但并不是闻玥的器灵,着实与闻玥没有丁点关系,自然察觉不到闻玥的情感。
它还感慨着:“新帝看上去还挺像个人的。”
闻玥简直不晓得杀生在说什么屁话:“他本来就是人,什么叫像。”
“切。”杀生自诩见多识广,深晓人心:“四界众生皆知,你们人界的帝王,最为无情。我记得你扶持了他很多年吧?说不准啊,你就是被他暗地里搞死的。”
闻玥无奈:“……你说够了没?”
杀生此时敏感地要命:“不会吧?恼羞成怒,你还真是被他搞死的!?”
闻玥一丁点儿都不想理它。
杀生直接当闻玥默认了,愤愤不平:“太过分了!真畜生不如!”
“那谁,你放心。等你与我主人解了绑,等我恢复,等狗皇帝死了。我在魔界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闻玥叹息不已:“……不需要,也不是他。”
杀生严肃:“你怕什么!老子最讨厌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了!我帮你揍他!”
闻玥终于发现了,现在的杀生只能听见自己想要听的。
她的回答,完全不重要。
“呵。”
黑暗之中,传出男人浅笑的声音,话不多,一字而已。
闻玥不知是谁,偏偏杀生如同被踩了尾的猫,勃然大怒:“呵什么呵,你死都死了几万年了,能不能不要出来恶心人!”
“本殿许久不曾入世,倒是才知,堂堂杀生刀竟生出了器灵。你可真幸运,留到了现在。”
话虽如此,可无论是闻玥,还是杀生,都听出了此人的言下之意。
你能幸运一时,却幸运不了一世,早晚要没。
果不其然,杀生更炸了:“器灵怎么了?器灵惹你了?十几万年了,你可怜巴巴地附在自己魔器上,连一位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出来。”
那人语气如猫捉耗子般悠闲:“宁缺毋滥。你换了这么多任主人,不也还是让天界压了十万年。”
杀生果真无话可说了:“……”
没办法,事实过于犀利,别说杀生,就连闻玥都无从反驳。
“不过,杀生刀的这一任主人,倒是一位很有出息的小伙子,也算是大功一件。”
18. 不该1
杀生:“……我主人有没有出息,关你何事?”
男人幽幽道:“有关,毕竟你前面几任主人,本殿一个都看不上。”
杀生语气凉凉:“……再怎么差劲关你屁事,滚回你家破伞里面待着吧。”
男人又是一笑。
眼见杀生又要炸了,闻玥忙道:“杀生,出去再说。”
杀生气急,怒道:“这畜生在这里,我们怎么出去!”
男人悠然自得地笑了笑:“哎呦,这也怪本殿头上了。又不是本殿摔碎的金龙玉佩。”
“……用了你一点点魔力而已,老骨头,你至于这么小气?”
“如此庞大的幻境,你用一点灵力造一个试试?”
杀生气得冷笑:“你就会织你的破梦,还给你嘚瑟上了。”
闻玥打断:“别吵了,把金龙玉佩摔碎的人是我,要骂冲我来!”
再给杀生吵下去,她的头都要炸了。
两位非神、非魔、非妖、非人的祖宗安静下来。
下一刻,清风拂面,如墨的黑暗渐渐散去,闻玥落到另一片黑暗中。
几道微弱的烛光,抬眼不见尽头的阶梯,一个挂着金银珠宝的棺材。以及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符箓,笔触走向诡异,不像是正道人士所绘。
棺材之中……不会是先皇后吧?
闻玥见过这个地方,闻初宫变后,先帝便逃到了此处。
这间地下室也在先帝死后,被闻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许久以后,杀生没憋住话:“那畜生跑了,把咱们留这了。”
闻玥垂眸,倒是为那位素不相识的男人说了几句话:“这幻境同他无关,是国师的。而且,快结束了。”
再过几日,便是闻初逼宫。
天色已晚,先帝与户部尚书王富一前一后进了地下室。
王大人向前走了几步,越过先帝,拿出斧头便往棺材上打钉子。
先帝脸上泛着乌青色,怀中抱一个精致的火炉,时不时对手呵气,若是忽略他冷到刺骨的眼神,倒像极了慈祥却时日无多的老人。
王大人斧头甩得起劲,完全不在意棺材内除了陪葬的珠宝首饰,还封着他的亲生女儿。
闻玥眼皮抽了又抽。妈的,老娘说先皇后死的那几日你俩怎么没影了,搞了半天憋了个大的。
一炷香后,王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殷勤地!凑向先帝:“陛下,可以了。”
先帝皱眉,不大放心:“你确定她进去时,人还活着?别同昭华一样,封了个死人进去。”
王大人连连肯定:“必须的,殿下,莲儿同太医院正都查看过了,只下了迷药,绝对活着。”
先帝仍觉心慌,又问:“皇贵妃那里如何了?”
王大人道:“莲夫人亲自出手,您还不放心吗?”
先帝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烦躁道:“朕不是质疑莲儿,只是闻初这只小兔崽子越发猖狂。在阵法没启动前,怕他察觉,同朕鱼死网破。”
王大人劝道:“太子殿下翅膀再硬又如何?您才是国家的主人,他再厉害有什么用。等您吸收了皇后娘娘的阳寿,再废了太子也不迟。”
先帝喃喃,也不知在说服谁:“倒的确如此。”
王大连忙应声,自然又是一番恭维。
先帝不愿听他的那坨废话,摆了摆手,王大人连忙扶住先帝,飞快离开了。
闻玥复杂地盯着正中央的楠木棺材:“……”
杀生奇道:“你貌似很愤怒。”
闻玥淡淡道:“还好,只是有点懊恼罢了。”
杀生好奇:“懊恼啥?”
闻玥道:“没在还活着的时候,亲手宰了王富这只畜生。”
成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得在先皇后爪下想尽办法保王富不死。
半点没有做人的时候痛快。
杀生呃了声:“满嘴打打杀杀的,哪里像女孩子。”
闻玥呛它:“麻烦你搞搞清楚,我也不是女孩子啊,我是女鬼。”
杀生道:“你火气可真重,梦境结束后,估摸着新帝抄家的圣旨就会下来,王大人也差不多要死了。你换个角度想想看,心情有没有好受很多?”
闻玥面无表情:“完全没有。”
话音刚落,国师踏剑而至,直接穿过闻玥落到地面。
闻玥被吓一大跳。
兄台,你怎么整日不走寻常路?不要在天上飞来飞去,会吓死人的啊。
国师抬眼,盯着满墙的符箓看了会,眸光微寒。片刻后,剑光一扫,满墙的符箓从中腰斩,碎成数片。
他走向棺材,手心附上。
片刻后,他收走手掌,眼底涌入某些哀伤的神色。
那柄闻名于天界的断霜剑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变化的心境,微微闪光。
国师放下断霜剑,似是疲惫不堪,靠着棺材便坐了下来。
时光荏苒,闻玥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反正应该挺久的。
而国师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棺材里头传来动静,国师才缓缓回头。
棺材开始剧烈震动,国师叹息一声,向外退了几步。
在国师退后的那一瞬间,棺材从内被狠狠劈开,裂成两块。
棺材盖飞出,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中爬出。指尖滴血,拖着长长的血迹。
棺材之中,未死之人会下意识不停地扣棺材盖,企图逃脱,直至死去。
女鬼手脚僵硬,还不太熟悉这副身体,过了许久,才将头转向国师。
恶鬼问世,若无鬼使收服,必将为祸人间。
“苍天在上。”国师笑了笑,眼底却不含半丝喜悦:“但愿你得偿所愿。”
他守了许久,可等真正相见的那一天,却无多少话可说。
言毕,他正欲离去,不知又想到什么,他道:“太子闻初逼宫,皇帝自刎。你不必去找皇帝了。”
先皇后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符:“……窝眉,眉美呢?”
国师一怔思索片刻,方道:“她找过你几次,皇帝将她堵了回去,目前,她还在户部尚书府。”
先皇后露出一抹笑来,因为血肉已经坏死,她扯出的微笑简直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她道:“踏……掰坨……你了。”
国师沉默,缓缓道:“好。”
闻玥已经可以预料到先皇后的疯魔了。
恶鬼问世,大多是阳寿未尽,怨念极深之人才会跳过阎王殿这个步骤,直接化为厉鬼。
成为恶鬼的理由千奇百怪,包括但不限于走路摔死,喝水呛死,搞怪笑死,被钱砸死,睡觉睡死……
反正各式各样的,大多数厉鬼在还未成型之时便被鬼差带了回去,一脚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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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道转世重生。
但很显然,先皇后在尚未完全成型的时候,没有得到这种高级待遇。
所以后期,直接大杀四方啊!
闻玥无奈了。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先皇后与国师二人逐渐化为黑点,消失不见。
闻玥的视野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幻境结束。
闻玥霍然睁眼,晨曦渐起,照亮户部尚书府内的狼藉,似能驱散此地的罪恶与肮脏。
国师跪倒在地,脸色微白,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闻玥见此:“……这……”
杀生解释:“这就是那家伙的可怕之处,那东西最擅长窃取记忆,制造幻境。这些梦境都是他们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释怀不了,便会遭受反噬。”
闻玥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先皇后了,道:“若那些幻境是真的,那她……未免太无辜了。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跑?
先帝心思狭隘,为人刻薄,手段毒辣。若先皇后擅自逃跑,坤宁宫数百名宫人,王六小姐一个也别想活。
她不能跑。
闻玥叹道:“我原本以为,我死得够惨了。结果与她相比,我死得还是太轻松了。起码,我不是为他人而死。”
杀生嗤之以鼻:“比你惨得何止是她,我主人比她惨得多。”
闻玥凉凉道:“是吗?”
杀生肯定道:“是啊。”
闻玥:“哦。无人在意。”
杀生:“……”
妈的。
闻玥想也不用想,杀生肯定又在心底骂了自己八百遍。
不知何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闻玥身旁,双手背后,活脱脱小大人一个。
墨玄冷淡的,不含情绪的声音适时响起:“睡够了吗?”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略带不安地问:“先皇后呢?”
墨玄肉嘟嘟的小手往池边一指。
闻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先皇后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趴着地面,周身散发着粘稠的黑气,直勾勾盯着闻玥。
闻玥突然有种不祥之兆。
忽地,“公主,快逃!”
国师一手执剑,一手拽着那枚破碎的金龙玉佩,朝着闻玥喊道。
闻玥拔腿就飞,可先皇后却快她一步,尖锐的指甲猛地划向闻玥右眼,堪堪躲过,侧颊上留下一条既长又深的划痕。
闻玥真的服气。
姐姐,你别搞我。
先皇后再次冲上。
不过此次,她却未能如愿。
墨玄警惕地盯着国师的方向,不知从何拔出一把破剑,看也未看,却准确的刺向先皇后腹部。
先皇后被刺得一顿。
闻玥灰头土脸地飞上了半空。
“你要动她?”墨玄手中涌出黑雾,并不浓烈,顺着破剑缓缓爬向先皇后。
先皇后周身的黑气触之即散,指甲也缓缓变短,变钝。
墨玄转过头,笑容凉凉:“可有经过我的同意?”
先皇后捂住肚子,缓缓后退几步,跌坐倒地。
国师见先皇后受伤,神色一变,连忙收起这枚古怪的玉佩,正欲去扶。听到墨玄声音时,却猛然一怔。
这嗓音……
可怎么会……
19. 不该2
国师眉头微微皱起,直觉不对,可先皇后的状态实在有些不好,一时都忘了去纠结旁的。忙将地上的女人扶起,让她靠坐在怀中:“你还好吗?”
先皇后此时,却连国师也认不出了。
她像是嗅到什么,一把抓住国师的手臂,低下头,猛然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又尖又长的牙齿猛地刺入,国师下意识就握紧手中的剑,可瞧见先皇后痛苦的表情,最终松掉剑柄,任凭手臂鲜血如注。
墨玄自然不可能给国师看到自己的脸,国师一来,他就跑。刚躲到榕树后,便将这一幕看了个全程。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凉气。
渍。
乖乖啊,真是没救了。
闻玥飘到墨玄所在的那棵榕树枝头,传音感慨道:“国师挺能忍痛啊,咦,看着就疼。”
墨玄对国师之流不感兴趣,问道:“你怎么进入梦境的?”
闻玥倍感莫名其妙:“你在问我?开什么玩笑,不是你法术失灵,误把我吸进去的吗?”
墨玄冷笑:“绝无此种可能。”
闻玥对他的不负责很是不满:“那不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那我怎么进去啊,总不能是金龙玉佩自己把我吸进去的吧!”
话音一落,二人都顿住了。
不是吧?
闻玥艰难地问:“它会主动吸人吗?”
墨玄沉默良久,方道:“或许,真是我学艺不精,法术失灵。”
闻玥飞快否认他:“不,你没有学艺不精,绝对是那枚破玉佩!”
墨玄面无表情,音色凉凉:“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话头顿住:“算了,你知道什么。”
闻玥:“……”
墨玄靠着榕树坐在地面,打了老大一个哈欠:“我累了,不管了,你自求多福。”
闻玥:“……”
她哼了哼:“算了,我也不与你说。户部尚书呢,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墨玄闭眼,不欲多言:“忘了。”
闻玥:“……”
真是草了。
墨玄不管,闻玥可不敢不管,她扬声高喊:“国师大人,事已至此,你不如就此放下手。让我把她带回阎王殿,毕竟一直逗留在人间也不是个事吧。”
国师摇头,道:“王大人未死,她不会甘心的。”
闻玥道:“她理智全失,甘不甘心,也没辙了。”
国师唤她,答非所问:“公主殿下。”
“控梦之术害人害己,还是少用为妙。”
闻玥顿了顿,看来这是把金龙玉佩的事算我头上了。闻玥自然不会把墨玄供出来,她一笑:“这有什么,世间万物皆有正反两面。”
先皇后不断啃咬着国师的血肉,鲜血淋漓。国师闭了闭眼,叹道:“殿下,那个东西,魔界众魔都鲜少有人敢碰,可见它的凶狠。您若为它所控,他日,你未必不会比皇后娘娘更加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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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玥见不得这番血腥的场面,不由地别开眼。
她暗自反驳:这话要说也不该同我说,金龙玉佩又不是我用的,控制也控不到我身上。
闻玥道:“别提那东西了,你瞧,你们昏睡的那段时间,我们也没对你做什么啊。看在我们手下留情的情分上,国师大人,作罢吧。”
国师浅浅笑道:“公主殿下,恩情是恩情,仇恨是仇恨,不能混为一谈。况且,若无你们,我与皇后娘娘,自也不会为梦魔所囚。因此,也算不上恩情。”
先皇后似乎吸血吸累了,半倚在国师肩膀上,指甲狠狠刺进肉里。国师吃痛,音调都变了几分:“再者,若说手下留情,公主又怎知,在下未对你们手下留情呢?”
闻玥右眼直跳。
杀生在一旁啧啧称奇:“瞧一瞧看一看,这是真爱啊。要是有人敢咬我,敢喝我血,敢吃我肉。我保管要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杀生肯出来看热闹,闻玥自是不会让它白看热闹,疑惑地问道:“杀生,梦魇竟会让先皇后发狂,为何同为梦境所害的国师却没事?”
杀生话虽贱,却有一个优良的优点,有问必答,从不说谎:“他厉害呗,玉焕心性之坚,倒也称得上是生平罕见。金龙玉佩只是魔力的一个载体,能触动他算有鬼。”
是吗?
闻玥扯出一抹笑,冲国师笑道:“国师啊,你这样也不行。我看呐,你血流完她都不一定会醒。”
20. 不该5
国师无言,身形未动,却平添几分凄凉。
“莲夫人为王大人编撰了一段谎言,让王大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唯一没有出嫁的女儿。所以,王六小姐被活活饿死。不仅如此,莲夫人喜鲜血,这些时日户部尚书府的死者,其实都乃莲夫人所害。她陷害给了先皇后。”
“王六小姐死了,她身上有你的灵力,你自然有所感知,不得不提前出关。你想拦住先皇后,却发觉自己找不到她。户部尚书府死人越来越多,你赶来,就遇见了我们。”
“……”
国师苦涩一笑:“完全正确,看来……”
国师没有言语。
闻玥起了兴趣:“看来什么?”
国师苦笑:“皇后娘娘曾说,若无公主殿下您,皇帝不可能成为皇帝。”
闻玥汗颜:“……这也太高看我了吧?”
国师不住叹息,声音似乎都颤抖着:“她……一开始只想报复王大人一人而已。如今,王富已经被你们救了。”
闻玥道:“他若死了,先皇后就彻底完了。”
国师叹道:“……我不是不知,可有些东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榕树后,传来一阵极轻的笑声,似嘲非嘲。
闻玥离得近,国师耳尖,自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闻玥:“……”
墨玄,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国师面无血色,纵容着先皇后的伤害,他抬眼瞧向那颗榕树,眼神阴晴不定,嘴张了又闭,但最终未言一语。
算了,是不是那人,都不重要。
他曾答应过一人,又何必食言。
闻玥笑了笑,正欲继续说服,墨玄突然启唇:“鬼入魔界,仙登天庭。天理如此,再怎么阻拦,也难改变最终的结局。”
国师眸光霍然冷了下来:“你何必,在下本打算装聋作哑。你却非要惹事。”
这是首次,闻玥见到发怒的国师。
闻玥擦汗,她能看出墨玄在帮忙,自然不会在此时去拆墨玄的台。
就这方法太暴躁了吧?
他也真不怕把国师气到失去理智。
国师就算再有撑船的气量,也不代表他能容忍所有。
墨玄轻轻笑了起来:“惹事?真正惹事的是你啊,玉焕,你没有替他人做决定的权利。”
国师一怔。
墨玄止了话头。
许久后,闻玥无奈地接过话:“国师大人,或许先皇后未死之前,对王大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这两个月,发生了许多事。你怎知她还是当初的想法。”
“杀王大人是她的执念,却不是她权衡再三而做出的决定。国师大人,还请三思。”
闻玥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圆了起来。
至于墨玄是不是这个意思,那就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国师陷入沉思,闻玥接着道:“她最大的过错尚未铸成,一切还来得及。”
国师偏头,直直盯着先皇后狰狞的面庞。
“我是对不住她们的,我没能护住她,也没护住她的妹妹。”
断霜入鞘,他秃然闭目:“你……请动手吧。”
闻玥松了一口气,避免夜长梦多,连忙祭出阎王谱,翻到属于先皇后的那一面,按照杀生的提示默念咒语。
变故突生。
先皇后忽然躁动,身形一闪,竟直接朝闻玥扑了上来。
闻玥大惊,阎王谱快速翻动,数道法术接连不断打向先皇后。
先皇后任凭法术烧身,不管不顾地
闻玥挥手去挡,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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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架?”
“我赢过许多场,怎么可能场场都记得住。”
“本尊为何要在意?”
“他的不幸,与本尊何干?”
“本尊绝不会自剃仙骨,断了自己最后的后路。”
“败了一次而已,谁没败过。”
“世人”
“我已知晓。”
“若天界来人,我自会如实上报。”
若不来,
天界的确为四界之首,天界最鼎盛时期,十大圣器天界包揽六件。可你猜猜,为何天界那时不统一四界,反而任由老冤家魔界发展壮大?
杀生刀与血魔伞,以及人间皇宫的天问剑,
更别说魔界如今掌权的两位……墨玄与闻玥,当真是难搞极了。
魔界实力不如天界,这不假。
可天界若要攻破魔界,那闻玥只会觉得天界是疯了。
我的三魂七魄,与你的三魂七魄已经接连,相生共死。
墨玄道:“我说不用。”
“玄儿,此时正是去除刀灵最好的机会,你为何……”
“不为何。”墨玄淡然道:“有没有它,都无法影响我分毫。”
“话虽如此,可……”
可你性子一向孤僻,我想,你应当是极为厌恶如此喧嚣的器灵的。
血幽:“其实我并不懂,为何你们人界,甚至是天界,一直觉得女子最好的归属,便是寻得良人?”
你以为天界很容易吗?所有光鲜亮丽的
神明若愿渡众生,又何须众生自渡。
“初见之时,我同你讲过,许多年前,剑仙云月曾一剑破天,得道飞升成仙。她曾以为,人非善即恶,天界即善,魔界即恶。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她在天界所遭受的恶意,骇人听闻。”
21. 不该
“谁啊?”墨玄甩掉蓝衣男子的手,挤进闻玥与蓝衣男子的中间,相当不虞地直直盯着蓝衣男子,闻玥只要说了句“不认识”,墨玄立马就能把蓝衣男子大卸八块。
蓝衣男子瞧着墨玄的眼神也相当不待见,颇有一副……一副……
闻玥无语,一把将墨玄扯到身后,道:“他是我兄长。”
墨玄飞快反应过来:“皇帝?”
言毕,他还冷冷点评:“不像,为了人界的百年太平,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勉强,你还是劝你兄长退位让贤吧。”
闻玥:“……”
闻珉:“……”
闻珉冷笑一声:“方才只觉公子脾性暴躁,为人粗鄙。如今看来,倒是闻某识人不清,公子真是除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真是哪哪都令人厌烦。”
闻玥扶额,刚打算让二人闭嘴,墨玄已经在身后懒懒接话,语气骄傲:“对啊,但没办法,谁叫我有……让女子欢喜的本钱呢?”
“……”
闻玥两眼一黑,真想钻地缝了。
闻珉显然被墨玄的无耻震惊到了,第一时间都没深吸一口气,想了又想,恶狠狠地
闻玥狠狠瞪了墨玄一眼,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墨玄眨了眨眼,心中权衡了一会利弊,乖乖闭了嘴。
闻玥指着闻珉,面露无奈:“墨玄,他真是我兄长,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前任太子闻珉。并非燕成帝闻炤。”
又指着墨玄,苦笑道:“兄长,他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救命恩人墨玄。若无他,恐怕妹妹我早就投胎转世了。”
墨玄
闻珉闻言,面色诧异,随后一言难尽地看向墨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他……妹妹,你同我讲的墨玄,简直同他毫无相干啊。”
闻玥惭愧地低下头。
闻珉苦口婆心:“玥儿,虽说恩情重如山,可可可……哪怕是救命之恩,你也不应该拿自己的余生去还恩,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闻玥刚想解释什么,心头猛然一痛,她几乎立马去扯墨玄的衣袖,闻珉也顾不上了,不由分说地把墨玄往后拉。
墨玄极小幅度地挣了挣,小到闻玥都没察觉到,便立刻不动了。
墨玄问:“为何对他说谎?”
闻玥:“这事说来话长,你先听我……”
墨玄打断:“我就如此让你难以启齿么?”
闻玥道:“并非如此……”
墨玄又打断:“你与你兄长交谈,都不愿”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往闻玥头上砸。闻玥起了脾气
“闻玥,我性子恶劣,生性如此。仅仅对你收了性子,但我的骨子里,仍旧恶劣。哪怕是你的兄长,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
“听不懂吗?那我说清楚一点。我的意思是。闻玥,你是我唯一愿意迁就的例外,是我唯一会温柔相待的人。”
“所以恕我无法,对你兄长温柔。”
“……”
在她父皇,也就是先帝还未去世前,她可比她父皇还操心后宫那群女人。
比如父皇的亲亲皇后表妹之所以终身不孕,是因为皇后成日把避子汤当茶水喝,生怕某日插枪走火,怀上了皇帝的孩子。
比如淑妃娘娘每日在内给皇帝下慢毒,衷心祝愿皇帝早亡。在外对对前任太子耳提面命,严苛到近乎疯魔的地步。
再比如,
还比如……如今的新帝,乃皇贵妃与丞相之子,并非皇室血脉。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们。毕竟选进宫中的女子个个玉貌花容,能歌善舞,才华横溢。
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好吧好吧,闻玥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了,她就是不信任新帝嘛!
都说伴君如伴虎,闻玥本就树敌万千,若是新帝哪天脑壳一抽,在皇宫内把
与其在皇宫
我在阎王殿的打工日常。
闻玥不甚在意地放下汤碗,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残渣:“少殿下还真是勇猛果干,身份说暴露就暴露,想必魔界定为少殿下马首是瞻。必不会有趁您□□消散,偷袭于您的情况发生。”
墨玄笑道:“人心难测,自然会有。”
“那你还敢大张旗鼓?”
墨玄道:“那当如何?躲躲藏藏?躲得了一时,能躲过一世吗?”
闻玥皱眉:“蛰伏也是一种本事。在没有万全把握的前提下,保全自身,伺机而动一击必杀又有何不可。”
天空一阵巨响,猛雷闪亮登场。
闻玥阴沉道:“你滚吧。”
男人一笑:“哦,为何?”
闻玥道:“黄泉路你也同我走,你这只附鬼身的鬼真是好不讲道理。”
男人道:“本尊可不是鬼,魔界少殿墨玄,听说过吗?尊贵的……公主殿下。”
这句话就带着些嘲讽了。尊贵,公主,放在闻玥这位隐形公主身上,怎么听也不是好话。
闻玥微笑:“略有耳闻,您百年前与昭华仙尊大战,败北,被击杀于昆仑镜,死得比我早一点。”
男人毫不羞愧,语气懒散至极:“肉身被毁而已,胜负乃兵家常事,无需介怀。”
百年已过,魔卫,魔侍们魔怔就罢了,你也魔怔了?殿下身陨那日,你,我难道不是亲眼目睹吗?”
亦邪站在一众恶鬼之中,可血气却比恶鬼更甚,以至于恶鬼们皆浑身紧绷,个个贴着墙壁,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亦邪冷淡道:“未必没有存活的可能。”
玄邪道:“可他先被君澈所伤,当时身负重伤,怕是都不是我的对手。后又为……那人的实力你也清楚。是,你被誉为天才不假,可亦邪,千年来,你可曾胜过他?”
“她的确殉了葬,但却不知道因何缘故,她未曾去往鬼界,反而就地而生,为恶人间。”
“她可不是普通的鬼,亦方才那几招的威力来看,她估计早进化成怨灵了。”
“怨灵以恶,怨为生,自身的”
她半生孤苦,有幸得坤宁宫一位宫婢照料,得以长大。可恨
却偏偏身患恶疾,
洞外的枝头上挂着一层厚厚的雪,
闻玥还记着,多年前,新帝闻初为歹人所害,命不久矣。身为一国之主的父亲,因着对闻初的宠爱,早早为闻初打了一副纯金棺材。
所有人都认为闻初死透了,闻初的母妃几度哭到晕厥。唯有她偏不信邪,孤身一人踏遍盛京城,固执地跑到城外早已衰败,荒无人烟的普渡寺外,一遍又一遍敲着
新帝横跨过大半个皇宫,避过太后所有的耳目,悄悄落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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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边,他唤她:“阿姊。”
新帝说了很多话,可她实在不想听。
闻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要!死!了!哎!
按常理而言,
往事如烟,如今想来倒真是年少轻狂。
闻玥掐着时间,在子时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她举起药罐,将鹤顶红一饮而尽。
她孤孤单单地诞生,孑然一身地归天。无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也不在意他人死活。
闻玥对人间没什么可留恋的。
死前唯一的念想,大抵是希望来生投个好胎?莫要生在无情之家,穷尽此生,也只学会了算计,猜疑。
究竟是不是,闻玥也记不太清了。
“我以为……她会有一个好结局的。明明再过一年,等殿试过了……她”
“你以为是为她好,其实你错了。”
“你要她等,等她的心上人金榜题名,可是不该是这样的,王梓卉,你妹妹的未来,从一开始就不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尽管那个男人很好,非常好,好到让你放心。你也该让你妹妹有足以自保,不依靠男人而活的能力。”
“十三,你说起来简单。可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她要是走这条路,会吃很多苦头的。我吃了许多苦,结局却不好,我舍不得她吃苦啊。”
“也好,只愿她的来生,能顺遂些。”
“国师,他若要见你,你见他吗?”
“他?他如何能入阎王殿,如何下十八层地狱?”
“他曾经是神仙,几千年前的某日,他自请下界,自剃仙骨,自堕凡尘。”
“虽然不老不死,却修为大跌,不可飞升成仙,更不可私自入魔。一生为人,虚度余生。但他若是要见你,是有法子的。”
“不了。”
“不了?”
“此生不见,便已极好。世间不如意事常□□,又何必介怀。”
“而且,我相信,他不会来见我的。”
“十三,百年后,再见了。”
“娘亲说,妹妹身子骨差,娘胎带病。您与娘亲也常生病,”
“你当如何?”
“公主殿下,昭华皇后临终前,嘱咐在下照料好她。奈何皇家无情,我没有”
“昭华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毒,被她的夫君毒死的。”
“阿姊?”
新帝闻初一愣,
他想:四界之中,大抵没有比自己更失败的神仙了。
多年前,墨玄一战成名,却逼得他不得不自断仙骨,陨落人间。
二十年前,昭华皇后临终所托,护先皇后无恙。
闻玥死了。
闻玥又活了。
总归来说,闻玥是死也没完全死,活也没完全活。
别问,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什么玩笑!?
新帝及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是她闻玥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日子。
新帝那厮,虽说对男欢女爱之事厌恶至极,但好歹还记得他的十三姐
闻玥想起她为新帝鞠躬尽瘁,劳心劳力的那些艰难岁月。
自己都差点被感动哭了,不由感慨,这都是本公主应得的!
眼看着自己马上美人入怀,左拥右抱,走向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