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重劫》
1. 第一章
天山穹顶。
芽黄色的衣衫在凌冽的长风中纷飞,圣女双手结印加持昆仑山守阵却已无济于事。
战火席卷了本是孤僻灵养之地的昆仑天山,火光将极夜照得如似白昼。
上古有昆仑石蕴藏世间之灵蕴,温养于昆仑山。可提高人其气灵,亦或是成为镶嵌神器的宝物。因其数量稀少,成天地之端。
昆仑本已封山多年,但前些阵子受到天地感应下诏令解除封山阵,没想到这一开却为天山带来了祸端。
上千剑宗弟子踏着飞剑欲要前来登临天山穹顶。
昆仑圣女世代为守护昆仑天山隐居于此,不轻易示人。山顶常年极寒,苏渡棠裹紧斗篷走出护山大阵的阵眼。
北风带来了寒冬与灾祸,天地感应监视人间百态,昆仑圣女无法与之直接交流。不下封山诏令,她必要与天下万人奉陪到底。
“窃取天山灵石,进犯昆仑天山,乃天地重罪。”苏渡棠的灵识通信在天山范围内降下,示以最后警告。
昆仑圣女不入因果,身负朱雀真血共天地之感。天山万物哀鸣被风声包裹进入心间,护山大阵不断释放着震荡空间的能量却无法阻止贪欲的源点。
苏渡棠尚未参透调用朱雀真血之力,昆仑天山的力量在强横的攻势下也在逐渐失去效力。
一切如同以卵击石罢。
“圣女定要死于因果之中吗?”温润男声自近处传入心间。
苏渡棠猛得回头,不是灵识通信——那人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人间有七情六欲,只要摒弃此便可自由出入封山中的昆仑。眼前素衣白袍,身抱琉璃琴的男人便是如此。
“谢…谢鸣倾……”北风掩盖了苏渡棠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可以接近护山大阵站在这里。
苏渡棠道:“进犯昆仑天山,杀之。”
“走,渡棠……跟我走吧。”狂风卷起男人身后万缕青丝,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地掷入圣女的耳间,“我愿倾宗门之力护你周全。”
“为什么?你们难道不要昆仑灵石镶嵌法器,不要昆仑灵石加固灵根?”苏渡棠抬高声音,“琴宗和其他门派有什么区别吗?”
吸收万物之精的至纯灵力从苏渡棠周身爆开,将谢鸣倾振开几米远。
“别靠近我!”
谢鸣倾擦去嘴角呕出的血迹,费力起身。
“当年离开昆仑山的是我,当年违背诺言的人也是我……”男人踉跄地不断走近苏渡棠,“现在我来赎罪了,我要…带你走!”
——
天山穹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至纯天地之力扩散,近处来不及逃脱的剑宗弟子皆被这恐怖的爆发震碎。
天地门派长老见情况不妙,立刻下令撤退。
战火无声无息熄灭了,只剩下半山腰四处逃窜的门派弟子。
灵气逸散,上古植被失去生机。
——昆仑天山成为一座死山。
﹉﹉﹉﹉﹉﹉
须臾年后。
“师尊小师妹,有礼了。”
苏渡棠背着弟子琴从仙尊大殿走出来,琴宗弟子们皆向她拱手示意礼貌。
谢鸣倾还是身着那一身素衣走在她的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琴宗弟子皆逍遥洒脱认亲不认理,人人都知道昆仑圣女是自家仙尊的青梅竹马。当年集宗门全力救昆仑圣女,没人质疑尊者之为。
昆仑圣女受天地感应身属火命可操纵朱雀之力,被师尊拐来琴宗却乖乖学了五年水系灵数。
人人都道昆仑圣女单纯无暇,在昆仑隐居避世,是一朵娇俏的小白花。但因师尊格外庇护无人敢找苏渡棠不痛快,作为小师妹也在宗门之中广交好友真心托付。
苏渡棠比谢鸣倾小五岁有余,被带下昆仑山时也才桃李年华。大师兄们处处都让着她,受不得一点委屈。
世间门派常说琴宗为自己埋下了一个祸患。
庇护圣女的凡尘俗世之地必会引来天罚,毫无超生之法。
但琴宗对于这些谣传的诅咒往往是不理会的,颇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范儿。
典经堂,琴宗初来乍到的弟子们正在修习基础琴谱。谢鸣倾道苏渡棠今日功课结束,便为她找了个差事。
此次通过测试进入宗门的人数众多,经堂的管事已经有些顾不过来。见苏渡棠到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论年龄,她是这群人的小师妹,但论资历——她还长了一辈。
苏渡棠拿着戒尺,围着一张张书案踱来踱去。有些年龄尚小的小师弟还会抬头偷看这位温柔,目含笑意的师姐。
看管师弟的差事虽无压力,但认真做下来还是非常无聊的。经堂张管事搓着下巴的小胡子,手拿着浮尘,饶有介是地打坐在台阶垒起的高位上。
隔壁浮沉宗,仅存的几位长老全部成仙逍遥去了。张管事不愿丢弃妻儿,便拒了飞升之实,跳槽来琴宗做自己一生都在坚持不懈、不遗余力做的事,那便是教书育人。
黄昏将至,即将用晚膳。苏渡棠丢了戒尺,知会张管事一声便飞奔去膳堂了。
膳堂的饭香从老远就闻到了。琴宗的晚膳多是汤粥或打卤面,与中原的膳食习惯基本保持一致。
宗门依北方一隐秘灵山而建,外加千年结界护持,不到纳济弟子迎客之日,不到民生皆苦之时,不会随意放开外人自由出入的仙门。谢鸣倾七年前作为少年仙尊执掌琴宗权印,如今将宗门治理得井然有序。
仙尊还未结完今日课程,自然不会到膳房用膳。进入装潢简洁的膳堂,苏渡棠竟是第一位到来用膳的。膳房厨子的头叫张宗宗,今年刚满而立之年,见苏渡棠蹦蹦跳跳地进来,便热情地招呼着:“棠棠,今日可来的早,仙尊还未结课吗?”
苏渡棠摇摇头:“仙尊今日教习中等弟子班飞御之术,大概晚些回来罢。”
张宗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起来这一茬了,确实如此,早知今日我偷懒一些了。”膳房的张厨子逢人就爱开些玩笑,但说实在的,他的手艺实在是精湛。
喷香的卤肉夹在千层酥脆的金丝饼子里,外面包着牛皮纸一个个整齐码放在青瓷餐盘中。薏仁玉米糖粥清香浓稠,再配上腌制的酸萝卜。琴宗有些弟子出身务农之家,也爱在宗门的山后种些瓜果蔬菜,膳房的食材很多也都来自于此。
苏渡棠在膳堂外头的泉水里洗了手,便取了饭与姗姗来迟的师姐们坐在一起开始用膳。
谢鸣倾在山间一路捞了不少飞行技艺不精,差点从悬崖坠落的弟子,此时正生无可恋地与他们一同向着膳房那座山头爬去。
他虽然被天庭点化了仙名,但依旧是肉体凡胎。爬到一半,见进程还是十分缓慢,再晚一个时辰,张宗宗大概就不为他留饭了。于是便丢下这群中级班,一个人运气腾空飞去膳房山头了,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众弟子。
不同于其他宗门,会直接聘请德高望重的专业老师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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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琴宗自古持有经费极少,连年亏损。内部的基础内容老师多来自为爱发电的已消失宗门残部,或是下山捡到的满腹经纶的乞丐,而中级与高级教习皆来自师尊本人亲自授课,或是由弟子分组教习。
世人讲,琴宗能活到现在全是吊着一口仙气。
果然,等仙尊本人飞上去的时候,张宗宗与其他膳房弟子已经在收拾膳堂的桌面与地面的卫生了。
张宗宗对着谢鸣倾无奈一笑,继续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鸣倾吃了闭门羹,也就只能悻悻离开。这个师尊——当得实属窝囊。
饶是见掌门确要离开,张宗宗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追了上去,递给他一个卤肉夹饼。
“山下还有四十六个弟子等着用晚膳,”谢鸣倾沉默了几秒,随后开口道。他回身远望傍晚的夕阳即将隐匿于群山之中,随后也笑得灿烂:“麻烦再起一锅饭罢。”
张宗宗差点要打人,随后又担心自己饭碗不保便从后槽牙中挤出了一声“好”,算是对尊贵的掌门回应。
苏渡棠此时在住处的庭院石凳上闲坐着,琴谱随意地摆在一旁。既没翻看,也没抚琴,只是望着天发呆。
谢鸣倾刚净了手,指尖还带着残余的水滴。苏渡棠显然是察觉到了来人,转身就要飞扑上去。谢师尊退开几个身位道:“莫要胡来,手有余水未干透。”
苏渡棠不理他:“方是又把弟子们丢山下,自己一个人上来了。”
谢鸣倾也不掩饰:“是。”
早猜到如此,当年苏渡棠在中级弟子班时,恰逢带教大师哥抱恙,便由师尊亲自带领。回膳房的半路上,也是这样将人丢在了半路,自己赶回去用膳了。
谢鸣倾与苏渡棠青梅竹马,表面许着师尊与徒弟的关系,背后亦师亦友情同手足。苏渡棠一直将谢鸣倾当哥哥看待,进入宗门学习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无聊。琴宗的修炼运气方式深沉但不内敛,往往讲究自由发散洒脱之势,与昆仑天地自成一派的细水长流有着明显的运气差别。
虽不适应,但这么多年过去苏渡棠也便坚持了下来,这让谢鸣倾感到十分省心。
琴宗并不只以古琴为引气之器,琴宗第一任宗师曾道:“世间发声之物皆可为琴,受天地草木感召,方无懈可击。”
正当谢鸣倾注意力不集中之时,苏渡棠操起古琴回身拨弦,音波中蓄着劲满的灵力向着他的方向飞振而去,途径空中的落叶瞬间被击中粉碎。
谢鸣倾本要运气格挡,却见空中已经湮灭的树叶子才知目标不在他。不禁哑然失笑:“还以为今日渡棠有兴致与我比试一番呢。”
“和你比试,当真无聊。我的阵列出自于你,化解之法你也了然心中。”苏渡棠道,随后便将琴重新放回石桌上。
谢鸣倾了然道:“若让你调用昆仑之力,你不得翻了整个琴宗的天?”
“昆仑山现已灵气枯萎,何来翻天之力。”苏渡棠淡淡道。
谢鸣倾噤声,苏渡棠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后悔到琴宗来。”
“你也不必忧心我关于昆仑的情绪。”
只有谢鸣倾知道,当年将昆仑圣女带下山时,他果断打碎了昆仑施加在守护圣女身上的禁锢,所以才会引起当年那场死伤无数的昆仑雪爆。昆仑山自身出于自保,随后也进入了枯萎阶段。
但好消息是,各宗门间纠缠上百年的争端突然因这场雪爆停止了。
2. 第二章
琴宗女弟子的住处地势较高。不到戌时,底下的男弟子舍间不知为何传来了一阵噪杂。
谢鸣倾蹙眉,便飞身准备下去打探一番。苏渡棠闻言也要跟着一块儿下去,却被师尊拦住了。“你就不必去了,若是弟子之间的争端怕会波及到你。”
“况且,”谢鸣倾欲言又止,“你去男弟子住处不成体统……”
苏渡棠这么想也是,便由着他去了。
谢鸣倾前脚刚走,后脚苏渡棠就被一阵金光笼罩了眼目。她从捂住双眼的手指缝隙往出看,一把通体金色的古琴飘飞在空中,琴身挂着的玉佩流苏在空中晃荡,轨迹没有定数——好像迷路了。
苏渡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谢鸣倾带着一众高级班弟子御飞在山间悬崖追赶着慌不择路不知准备往哪逃跑的金色古琴。
见苏渡棠还愣着,谢鸣倾传音在她脑海,“跟上。”
任何牵引之术接近琴身都被无名的力道弹开。几次拉扯后,金琴本人给自己作用了一个传送阵法,直接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谢鸣倾传音让大家别追了,明日召开议事会,都回房休息罢。
“苏渡棠,你跟我过来。”
苏渡棠应了一声,便与一众师哥师姐们拱手拜别。
此金色古琴为琴宗防护结界镇守阵眼的上古神器,名为“十霄”。但看谢鸣倾的脸色,神器逃脱似乎并不算什么大事。
“‘十霄’乃上古灵琴神器,应是受上天感召寻找它的新主人了。”谢鸣倾徐徐解释道,“但仍须追赶到它的下落,若是落入十恶不赦之人的手,会使三界掀起无法掌控的波澜,毕竟……”
"那也是一方神器,"苏渡棠道,“师父,让我与你同去罢。说不定,我们还能将感应之人收入琴宗。”
谢鸣倾垂眼:“那年将你带来琴宗,你确乎还未下山感受人间中原之姿。”
“宗门新入弟子颇多,你师兄师姐们身上都有要务抽不开身,眼下还是你比较闲适。”谢鸣倾道。“明日我便开议事会,你且随一起吧。”
苏渡棠拱手:“弟子遵命。”
——
于是琴宗掌门果断做了甩手掌柜,开完议事会便叫琴宗里的小厮们收拾下山的行囊。
第三日便下山了。
苏渡棠从小便生在昆仑之巅,从未领略过凡人之地。小时对外界的认知皆来自于总是偷上昆仑山的琴宗弟子——谢鸣倾。但她出生就是昆仑圣女,无法离开昆仑,也无法离开母亲在天的灵识叮嘱。
谢鸣倾将包袱放在百宝锦囊,与苏渡棠游走在中原长安城的一处乡坊之中。
坊间两边,是正在吆喝叫卖着的小摊小贩。
灌汤包子冒着热气从蒸笼中被夹出,小巧的闷罐中是鸡蛋与肉饼熬炖的鲜香汤品。糖画老人在围观孩童的惊呼声中顷刻便绘制出一条惟妙惟肖的游龙,甚至还有游街的商人背着满满一麻袋从东海边收集来的贝壳。
苏渡棠在谢鸣倾的视线中来回游窜,对眼前种种际遇好奇得不得了。
师徒二人已经换上了寻常百姓所穿着的布麻丝衣,头戴斗笠,俨然一副刚从外地进城游玩的兄妹模样。
钟家客栈的店小二在门口吆喝着“客官里面请”,便殷勤地迎着他们二人进去了。
谢鸣倾从袖中掏出两枚金元宝,低声对店小二道:“两间上房。”
店小二看见金元宝眼睛都直了,立刻便揣进了袖中,“这边来,客官这边来。”
苏渡棠跟在谢鸣倾身后,在楼梯拐角处向下望去。一位额间带印,身穿红纱的女子迎上了她的视线,眉目间满含笑意。
那笑意并不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反而令人心有些恶寒。
苏渡棠很快便移开了眼睛,跟着店小二的脚步上楼了。
“客官如需热水,提前告知即可。”店小二搓着手,“钟家客栈包您满意。”
谢鸣倾回了一声好,便吩咐店小二退下了。
苏渡棠将行囊在房间放好,便去了谢鸣倾的房间,商讨关于寻找感应之人的事由。
在外游历的一些剑宗弟子已经向谢鸣倾传达了一些消息:目击“十霄”向着长安城内的方向飞去,应该是落入了一户人家之中。
长安城虽然大,但信息传递极快。只需简单打听便可了解事情的全貌。任由神器丢失,实有一半琴宗的责任,眼下应尽快寻到感应之人与“十霄”。
长安城内,有一美男子,名叫顾长卿,旁人称之“琴仙”。曾编纂数十本琴谱,曲调韵律节奏明快,勾人心弦。一时在长安城卖得脱销。名属教坊皆学以习之,本人甚至因此在朝中礼部做了一段时间的管事。
若是十霄落到顾长卿之手,倒也不错。
“今日在客栈修整一番,明日便出发前往拜访‘琴仙’,他与城中曲艺人关系广泛,定能得到有效的消息。”谢鸣倾道,“到时寻到人,我们便撺掇此人加入琴宗。”
苏渡棠问:“若他不同意呢?”
谢鸣倾垂眸思考了几秒:“我相信十霄选择的人定不是那十恶不赦之人。封了神器自身的灵识,留给感应之人即可。”
“明白。”
谢鸣倾侧身靠在窗边,双臂交叉在胸前。“神器下凡,定会引得多方势力竞相争夺,务必小心。”
“神器本身会持续输出一种特殊的灵力波动,可以覆盖到十里左右的范围。不仅各方势力争夺,估计还会引来各种山精小妖。”
苏渡棠担忧道:“若是吓到寻常百姓,那便出大乱子了。”
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许久未说话。须臾,便见他的脸上有一抹转瞬即逝的忧伤。
“你……”
谢鸣倾道:“无事。”
见他不想说,苏渡棠也不强求。
晌午之后,谢鸣倾便带着苏渡棠逛集市去了。
他俩身后也跟着两位头戴草帽的一男一女,许是顺路前往集市采买东西。
沿途一位身着道士服的老头拦住了二位,“贫道见你二位印堂发黑,恐有灾祸……今日有缘,我可帮你们化解。”
琴宗的基础课程中也包含了周易卜卦,面相手相等,宗内甚至有精晓奇门遁甲的弟子,对于这种江湖二流子也是嗤之以鼻的程度。
谢鸣倾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苏渡棠按住了手。“哥哥,这位道士说的有理。万一真的有什么灾祸呢?”
“好吧,那便看看罢。”谢鸣倾语中带着无奈。
算命老头的摊子就在路边,一张木桌子两张木凳子,上头挂着一张八卦旗子。
他饶有介是地说道:“这位男施主,命带煞星,可是爹娘死得早?”
此事苏渡棠是知晓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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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鸣倾的父母还在世,肯定不会让他去琴宗做修仙的苦差事。
谢鸣倾道:“是。”
“今日可是在何处高就?”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男人沉着道:“不瞒你说,如今在朝廷当官。”
眼前的老头瞪大了眼睛,拱手道:“男施主,若是明日飞黄腾达,可莫要遗忘我啊。”
谢鸣倾挑眉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来遗忘之说?可别上赶着攀关系啊。”
见谢鸣倾本人并不好说话,老头将视线转向苏渡棠,“这位女施主的命盘…我怎么有些看不清晰?”
苏渡棠摆手道:“若是看不清晰,那便别看了。”
“女施主怕本就不在因果之中,”老头猛得抬眸,“你将手伸过来,我且为你称骨摸相。”
谢鸣倾握住了苏渡棠欲要伸过去的手腕,“不必。”
老头的脸垮了下来,“你们当真不信任我。”
苏渡棠传了灵识通讯:“跟踪的人不见了。”
明明是一眼便能看出的诓人小伎俩。谢鸣倾刚刚不知苏渡棠为何要在此逗留算命,这时才反应过来,出门后身后一直跟着的一男一女此刻忽然消失了。
不知是何门派之人,随意试探便上钩,估计也并不将他二人当回事。
苏渡棠不禁在灵识内好奇地问:“话说,哥哥你在琴宗高就这么多年,平日不怎么与其他门派交往,他们认识你吗……”
谢鸣倾刚想回应,却被老头打了岔:“施主,我这里有一张符纸,可保你二人平安。”
苏渡棠接过仔细打量,朱砂红在黄色的符纸上龙飞凤舞画着常规的纹样与字符。“既然是保平安,为何送我们驱魔符?”
老头道:“不是送的——你得随缘给点。”
苏渡棠:“……”于是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大把与老头所持一模一样的驱魔符纸。“这些送给你。”
这些驱魔符纸都是她在基础班时学画符时的产物,虽然威力比较小,但是驱赶普通迷路的邪祟倒是够了。
老头愣了愣,“你们……你们竟也是学道之人,此来戏弄我罢。”
谢鸣倾道:“没有此意。你知道神器一事否?”
“当然知道,那可是仙门来的法器啊。降临在了‘琴仙’的府邸,真是便宜了那小子。”老头意味深长道,“难不成你们是来收服那神器的?”
“不,是来告诉你,此处已经不安全了。”苏渡棠吓唬他,“神器降临,必会吸引邪祟围成,这些邪祟们最爱的就是你这种算命二流子,有点仙悟但不多吃到嘴里嘎嘣脆。”
老头面上流露出慌张的神色,颤颤巍巍地道:“施主您说该怎么解?”
谢鸣倾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一把符纸还不够你驱赶邪祟吗?”
苏渡棠将老头自己的符纸交还了回去,“这驱魔符还是你自己留着保命罢。”
算命老头忽然就站起身,结结实实地给师徒二人拱手鞠了一躬。
谢鸣倾受得起。但苏渡棠哪里受得起,立刻也起身回礼节。
“贫道对施主恩情感恩戴德!”
激动之余,老头眼里竟挂了泪水。
谢鸣倾一点都不客气,只道:“你只须告知我们‘琴仙’府邸,便算是还了恩情。”
“就在那处……”算命老头指了个方向。
3. 第三章
“琴仙”似乎并不欢迎陌生客人的到来,第一次拜访两人就吃了闭门羹。许是在礼部当头儿当久了,确乎性子有些高傲,倒也合理了罢。
门口的小厮趾高气昂道:“如今圣上想要拜访琴仙大人都要提前几日沐浴更衣,你们是哪里来的?”
苏渡舟察觉对面似做阴阳之态,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却被谢鸣倾及时拽住了胳膊:“妹妹莫要无礼。”
根据已有的信息,顾长卿经常在子时之节,出入勾栏瓦市为一位女子弹小曲。苏渡棠就不信等不到这位大佛——
谢鸣倾更倾向于给府邸递帖子,求见顾长卿。但是刚刚跟踪又消失的一男一女实属可疑,应更快行动才是。
“罢了,”谢鸣倾低头在苏渡棠耳边耳语,“半夜守着罢,应该可以蹲来人。”便拉着她离开了。
顾长卿的府邸就在东市,与钟家客栈隔着一个坊,连成的路线又是去勾栏瓦市的必经之路。
顺着回客栈的方向原路返回,苏渡棠低头检查故意留下的痕迹是否有被破坏。说实话,他们此次出行虽不引人注目,但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晨间跟着的一男一女便是一个下马威。
“神器下凡,那群老不死的宗门长老都在盯着。”谢鸣倾道,“强闯或是与人理论,都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他虽为少年仙尊,但宗门之间的暗流涌动,明面上的斡旋还是要略把控着分寸。
苏渡棠与谢鸣倾走在长安城中一处宽敞的青石板道上,开始还有些小贩的叫卖声,越走越深入后——街上竟然空无一人。好像进入了一座死城般,甚至连蚊虫的声息都消失了。
白日鬼打墙。
谢鸣倾感受着周身的氛围低寒,眼前空无一人的奇异景象怕是进入了某种结界范围内。仿佛整个世界都会因他们二人的任何行动掀起万丈波澜。以致于直接便进入了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之姿。
苏渡棠沿途检查的痕迹并没有遭到破坏,反而极其完整,甚至没有被风或寻常人脚印侵蚀的痕迹。
衣襟垂落地面,谢鸣倾弯腰用指尖擦拭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反手察看,指腹竟然一尘不染。
目光所至,道路尽头,忽得传来一声唢呐的仰天长鸣。
不知从哪来的纸钱飘散在二人身边,有些甚至粘在了人的衣摆上。
身后却传来敲锣打鼓,未知的背后却是一番欢天喜地的光景。
“是剑宗的禁术,红白双煞。”谢鸣倾此时的语气极其冷静,“红白双煞对人不对事,对方刻意针对我们为之。”
但他又转而安慰道:“莫要担心,你本就不在因果之中,这煞困不住你。”不知何时祭出的神器佩琴“梵昭”已被稳稳抱在谢鸣倾的怀中。琴宗掌门很少使用佩琴,平日里往往只需一串普通的铃铛便可以一敌百,弟子练习琴都可以在他的手中发挥不同常人的威力。
红白双煞乃剑宗宗门秘术,百年前的仙门大战胜利后,三界长老开议事会将红白双煞归于禁术之列,禁止任何弟子修炼修习,相关书本也被永久封禁在山海阁。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是连魔门都看不上的诡法。
苏渡棠靠在谢鸣倾的身后,面对的是锣鼓振天的红事队伍。漫天的花瓣与白色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凌乱交错,吊诡的凄美。
许是认为禁术不会流传出去,连同之封禁的还有破解之法。但谢鸣倾少时拿着琴宗代印偷溜到山海阁也阅览了不少禁术之法,对当下的情况早已有应对的策略。
若是那位算命的老头波及进来,恐怕是在所难逃。但谢鸣倾是少年便得道获仙位的少年仙尊,而苏渡棠是不在因果的昆仑圣女。眼前一群披麻戴孝,身材精壮的男人抬着一口底部正渗着水的棺材。另一边红事队伍每个“人”身上都包着大红的绣球,抬着装潢繁重的轿子。
锣鼓声声震耳欲聋,唢呐朝天凄厉渗人,步步紧逼。
苏渡棠能够感受到谢鸣倾背部的温度,虽于此地,但感格外安心。
“我倒数三个数——我们同时攻击主体部分便可。”谢鸣倾徐徐道,声音并不因此情此景掀起任何波澜,似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或是平日课业上的一个小谜题,“若将红白双煞看做一个阵法,那棺材和轿子就是维系此阵的阵眼。”
玉翠灵笛持于手中,苏渡棠做了几个深呼吸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红白队伍双方随着行进的路线,步伐速度愈来愈快。
似乎是感受到苏渡棠绷紧着的神经,谢鸣倾在灵识内轻声道:“不要紧张,这阵我方才已经探到了底细,只是一道纸老虎罢。”
“三……”
“二……”
“……一!”
玉翠灵笛瞬间爆出强劲的翠色灵力,裹挟着长风正面袭向即将逼近眼前的轿子。花轿的顶盖瞬间被掀飞,轿身如同烂泥一般粉碎成灰。“梵昭”音色低沉,余音厚重,为一切发出的攻击增添了成熟的劲道。白事队伍顷刻连带着棺木都灰飞烟灭,只听见一声“咔嚓”的脆响,结界破碎露出了外面人头攒动的热闹光景。
谢鸣倾已迅速收回梵昭,玉翠灵笛不似神器那般张扬,持在手中也不会引人注意。
街道重新回到了热闹的景致,小摊贩依然在卖力叫卖,买客们依然在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
回神过来,手心竟已全是汗,苏渡棠将玉翠灵笛收回袖中,彻底是松了一口气。
谢鸣倾第一时间询问她是否有碍,苏渡棠摇摇头,视线忽然移至近处的房顶。
早晨跟踪他们的一男一女此刻察觉到苏渡棠发现了他们,飞身向着“琴仙”府邸的方向去了。
“追!”两人异口同声道。
二人运轻功两步就飞到了房顶上,周围的布衣百姓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连连惊叹。
“长安城中竟有如此艺高人胆大之人!”
“素衣在身,身姿飘逸——怕是,怕是何处谪仙!”
顾长卿的府邸本就靠近皇城,越至中心的建筑屋顶所使用的砖瓦造价愈高昂,多是红瓦或是琉璃瓦。这类砖瓦表面极其滑,几乎没有摩擦力,且在阳光下会反射出异彩的光斑。
那心怀不轨的二人行进速度愈来愈快,自是轻功不凡,怕是出身门派高层。
“前面快到琴仙的府邸了。”苏渡棠约莫着路程,提醒道。
二位不速之客也不负众望地在苏渡棠面前翻身跳进了府邸的高墙内,她侧身看师尊的意思,谢鸣倾点头应允,紧接着便一同跟着飞进了宅院之内。
庭院里的小厮正在打扫地面的落叶,听到重物落体的声音便立刻环顾四周察看。只见四个大活人就这么从高耸的府墙上跳了下来,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他。
小厮吓得丢了手里的扫帚,叫喊着奔逃去了。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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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那位女子披着一层红纱,眉间一抹紫色法印。依旧是眼含着无限笑意,苏渡棠立刻识认出她就是昨日透过楼梯拐角夹缝视线相对的女人。
男子则披着藏青色大氅,衣角绣着蛇蟒之象,一副朝廷官员模样。
“谢掌门长年不出关见人,今日倒是有机会一睹美男芳容。”女子语气轻佻,竟摊手主动介绍身边男子的身份,“此人是我毒宗护法,裴域。”
谢鸣倾回应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就是毒宗掌门之女,阮斋澜。”他自然地将苏渡棠护在了身后,“代我向阮掌门——问个好。”
电光火石间,阮斋澜手持一把三棱短剑飞身靠近谢鸣倾,谁知却被苏渡棠迅速凝起的防护阵挡住。
琴宗这边虽挡下了可能致命的一击,却仍旧处于被动。
“那短剑通体淬了毒,千万小心。”谢鸣倾冷声道,“毒宗擅用毒,宗门核心之人甚至可以将自身变作毒鼎传染他人。”
毒宗的攻势迅急而猛烈,连续地贴脸攻击,每次躲闪都在消耗琴宗二人的体力。
苏渡棠祭出白霁琴后,迅速退开两个身位。甲指套在指尖,拨出的琴声蓄着柔和的力量缠困住毒宗二人的身体。
迂回包绕之术,琴宗最擅得。
似是忽然落了下风,裴域从后槽牙里蹦出了两个字:“可恶。”
苏渡棠神色凝重,她在思索着对方的动机。此刻顾长卿的府邸正是人人劳作之时,宗门间交手本就是暴露秘法天机之事,为何要这样大张旗鼓。
她扫了眼已被琴音捆束迟滞的阮斋澜,心中有了数。
许是谢鸣倾也知晓了对方之意,下一瞬直接挥手便将毒宗二人弹飞在地,肢体语言大致就是不陪你们这些小弟子们玩了。
他们在等——在等顾长卿自己露面。
果不其然,四人身旁不远处的丛草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位眉长细柳,眼底透着清明的绿衣男子从中突兀地站起来。
他的头发上还带着杂草片片,似乎躲在这里许久了。
早有耳闻,这位“琴仙”其实贪生怕死,但奈何神器降临于手实在无法发挥它的真正效能。本要将“十霄”就此私藏了去,但那日,人人都知道了名动京城的琴仙得了把上古好琴,自己又满腹傲气,此想便只好作罢。
最近,他发现一位极其美艳动人的女子会披着一袭红衣独自一人坐在勾栏瓦市间等着他携着“十霄”前来演奏自编的琴曲。那女子在一群布衣之间是极其出挑的,柳腰细眉,眼底竟是勾人的笑意。
方才听奔逃的小厮说明情况,虽然顾长卿本人极怕,但仙门降下来了人,恐怕就是为了这把琴。只好硬着头皮躲在一旁,谁料想四人竟在他的府邸中打起来了。
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脖颈上隆起的喉结触碰到一抹冰凉之物。顾长卿身上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被阮斋澜劫住了。
余光扫向身后之人,顾长卿打了一个哆嗦。
“竟……竟是你。”
阮斋澜眼含的笑意此时并不能愉悦他的心,而是让他感到彻骨的寒,转而是一种森然的笑,如同全身浸在了冰窖一般。她把玩着短剑,用剑尖在白到可以透出底下血管的脖颈肌肤上比划着。
顾长卿的额间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那日日来勾栏听曲的红纱女子此刻正在他的身后,即将致他于死地。
4. 第四章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情势的变化当下立断,神器为何选择顾长卿,一定有它自己的想法。他若是死了,或许对各方都没有损失,琴宗方面肯定是拉不下面子的。
琴宗掌门虽然年轻,但修为仍然是深不可测。一换一符合毒宗的作风,也是目前应对形势的最好方法。
谢鸣倾一反往常,眉峰尽是冷然。胳膊自然垂下,似乎并不受制于对方的威胁。接老琴尊的烂摊子,做掌门本来就是磨炼心性的。这么多年过去,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他的思想苏渡棠已经无从得知。
顾长卿的眼底氤氲,从未遇到这种场面,此时已经快被吓晕过去了。他的腿发着软,又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此时所有的身体力量都挂在掳着他的阮斋澜胳膊上。琴仙府邸的下人们本就是发达之后一股脑进来的人,此时也难谈什么忠心,全部都奔逃了去。
短剑离顾长卿脖颈的距离不足一寸,世间已没有术法可以快过这个距离。一旦琴宗方有所动机,或是毒宗适时反水,那顾长卿必死无疑。
色字头上一把刀,在顾长卿的大脑里不断环绕着,他将希望已全部投在了对面两位看起来就仙风道骨的两位琴宗之人。但似乎,为首掌门样貌的人并不想救他。
“十霄在哪里?”谢鸣倾问。
顾长卿余光瞥了一眼阮斋澜,神情踌躇着。
“琴仙哥哥,”阮斋澜将刃背贴着顾长卿的脖子,“琴宗掌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啊?”
应是得到了应允,他支支吾吾道:“那神器就在我的仓库之中。”
话音刚落,谢鸣倾便说:“杀了罢,没用了。”
顾长卿听到此话,大脑瞬间闪过一道白光。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央求道:“不不不……别杀我!神器不在仓库——神器就在我的寝房!仙尊,仙尊!救我——”
苏渡棠许是心有不忍道:“师尊……”
谢鸣倾只是扫了苏渡棠一眼,“看来,是须要什么与你们进行交换罢。”
红纱女子轻笑道:“谢掌门猜的不假——不如把你那小徒弟与我做交换。琴仙和十霄归你,那小徒弟就归我。”
“不知您意下如何呢?”她便说着,边在观察谢鸣倾的神情。但遗憾的是,他的眸光依然深不见底,不为任何所动。
琴宗掌门闻言,召来捆仙索便将苏渡棠约束起来,捏着她的肩膀便是往前一推。
“君子一言——”
裴域眸色大变,他迅速回身看阮斋澜的意思。
毒宗宗女立刻收起惊愕的神情,示意裴域控制住苏渡棠:“——驷马难追。”
顾长卿解放了自由,慌不择路地跪在谢鸣倾面前,拽住他的衣角就开始磕头。几下哐哐响之后,额角也破了皮,流了血。
琴宗掌门立刻便一脚将顾长卿撂翻在地,红纱女子早已在地上画了瞬地千里阵,带着胜利的目光向着谢鸣倾用口型说着再见。
苏渡棠的身影消瘦,此时背对着他,她的情绪谢鸣倾看不真切。
被撂倒在地的顾长卿依然保持跪着的姿态搓着双腿移动到掌门身边,“仙尊…仙尊……”
谢鸣倾照着他又踹了一脚。
﹉﹉﹉﹉﹉
毒宗以擅用各种毒蛊,擅养五毒闻名于世间。
初入宗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被五条青色小蛇盘绕着的宗门结界锁。阮斋澜手指抚摸着其中一条小蛇的头部,下一秒便倏然睁开黄色的瞳孔,火红的信子向外吐着。
小蛇们认出了主人的气味,便四散地向四周爬去,结界锁也便解开了。
苏渡棠身上的捆仙索此时尚未解开,还不能自由活动,只能任由他们牵制着向前走去。
宗门内部的房屋四处爬满了青苔,整个毒宗范围内都阴冷万分。通体黢黑的蝎子随处可见,甚至还有老鼠在乡道中招摇过市地游荡,一片颓然的迹象,跟琴宗的氛围完全不同。
随着越来越接近宗门中心,毒物便越来越多。
忽然,阮斋澜停住了脚步,回身玩味地挑起了苏渡棠的下巴。无奈之下,她只能被动地仰起脸瞧着眼前面容貌明艳,眉目间尽显成熟的毒宗宗女。
“小师妹,怕不怕啊?”
苏渡棠撇过头,“谁跟你以师姐妹相称。”
阮斋澜略感无趣,转身手掌轻挥,便解开了苏渡棠身上的捆仙索。“你师尊将你换给了我,现在自然就是我宗门之人。”
虽然一路上,毒宗宗女并未刻意隐瞒宗门地理位置以及内部路线。但毒虫遍布,但身处擅用毒蛊之地,更何况毒宗的两位主力军都在此处,贸然奔逃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苏渡棠现下只能依着她的话说:"好。我心知我于琴宗神器相比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师尊将我与你交换我便也认下——"
“但不知,若我就这么进入了毒宗,你们对我又何来的信任?”
阮斋澜轻拍她的肩膀,“信任嘛,你放心。毒宗没有什么信任,只有……绝对的忠心。”
苏渡棠眉头微蹙:“……绝对的忠心?”
她心里斟酌着这句话蕴藏的别样含义。阮斋澜似乎并不急于将她带给宗主,反而主张着给她安排了一处住处。
房间内设施一应俱全,墙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青苔,应该是被人特地打扫过,但又好像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
“你便在此先住下罢,我爹最近闭关,具体事由等他出关再说。”阮斋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甚至为了避嫌专门将裴域勒令在外等候。
本以为毒宗会将她作为人质或是犯人关押,没想到看阮斋澜的态度好像真的将她当做一位毒宗弟子看待。
“你的餐食会有专人送到这里,不要乱跑哦。”阮斋澜的言下之意便是将她软禁了。
不知为何毒宗待她如此只好,忌惮琴宗之能亦或是忌着昆仑圣女之名,苏渡棠无从得知。
透过窗户,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两个结伴,身穿统一制式衣服的毒宗弟子从这边经过,嘴里叙说着什么欢声笑语的事情。
宗女与护法早已离开,寂寥的房间里独苏渡棠一人。
她试着在手中结印,发现在此处无法生效任何以琴宗为本源的术法。昆仑本源的力量因昆仑本身灵气凋落,已决心不再使用。
无法通过千里传音,联系不上谢鸣倾。之后的所有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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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看自己了。
谢鸣倾并非决然之人,当下的境遇完全是苏渡棠自己自告奋勇所致。毒宗的目的尚不明确,作为神器下凡却第一个冒头抢夺的宗门,实属有些可疑。若借此机会,可以深入打探到关于毒宗的一些信息,倒也可以。
只有须臾的时间容他做决定,利弊他无法都门门清,便只能放手让苏渡棠去了。
琴宗的追踪术也只能标记到毒宗外围,但也足够了。
顾长卿可能确是一位有用之人。凭他满京城售罄的琴谱足以表明他对乐与琴理解颇深,十霄在他的手里或许能够发挥它的最大威能。
院子的门朝着东边,太阳落山,约莫着已至日入时刻。
外面有人摇着院门上的铃铛,大声吆喝着:“用膳时间到哩。”
苏渡棠推开房门,跨过门槛,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近院门。可正当她刚触碰院门的环,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了去。
送晚膳的人嘿嘿一笑:“师妹,忘记告诉你这门上设了结界。还是我来开罢……”
说罢,大门便被门外之人轻松推开,他身形高大,身材肥胖。窄小的院门立刻被这庞大的身形全数挡住,这在某种程度上防止了苏渡棠逃跑。
扁担里的饭菜还是温热的,令苏渡棠震惊的是这胖子从其中掏出了一把银钗赠予了她:“这是阮师姐送给你,以验毒之用。”
“毒宗虽擅毒,但在此生活还是要分外小心。若是染上毒宗都难解的毒,那便是必死无疑了。”
胖子语气徐徐地解释道,随后便让苏渡棠亲自验毒以确认饭食。
银钗插入并无任何变黑的迹象,苏渡棠拱手感谢胖子的送饭之恩,随后便端着饭菜回了房间。
毒宗的饭菜带着点江南小调,多是精致的小炒。主食就是米饭为主,餐后汤品是张宗宗不太爱做的酒酿圆子汤。
不明白毒宗为何要这般如此好吃好喝的供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肯定会有些价值。即是差人送来饭食,肯定有人在暗处瞧着罢,还是乖乖吃下比较稳妥。
用膳完毕后,苏渡棠便将瓷盘放在院子里的圆桌上,等待着专人来收,自己则在一旁踱步消食。
果不其然,约莫一个时辰后,胖子依然是挑着担子过来。
苏渡棠帮着他将瓷盘放回扁担里,随后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一下你。”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怪怪的,一个被软禁的异宗之人,却想要认识为自己每日送餐食的异宗弟子,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胖子挠头道:“我叫娄召,你好啊。”
“我认识你,你便是琴宗从昆仑山带下来的昆仑圣女。”娄召道,“阮师姐道你被琴宗宗主作为条件换给了我宗,在这里住着你就安心把这里当家罢,莫要再想回去了。”
苏渡棠能感受到娄召对于毒宗的感情,但她终不是毒宗之人,也不敢真应了娄召的话。只能打个哈哈过去了。
院门关闭,娄召挑着扁担一摇一摆地走了。
夕阳完全落下,夜色渐浓。术法被限制,整间房子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苏渡棠无奈只能摸着黑上了床,闭目会周公。
5. 第五章
十霄被丝麻布匹包裹着,顾长卿哼哧哼哧地抱着它跟着谢鸣倾走了一路。全程没有任何休息,等到了琴宗地界之时,整个人几乎累瘫了。
“后悔吗?”谢鸣倾问道,“到真正的琴宗内部,还要爬两个时辰的山路。”
顾长卿刚想说话,谢鸣倾立刻便打了个岔:“后悔没用,你已是琴宗弟子,万事现须听我号令。”
他从袖中找出了一封山路地图,递给了顾长卿。
“待会儿我解开结界锁,你便按照这个路线图上山找罢。”谢鸣倾说罢,手掌便推开眼前看不见的屏障,飞身走了。
留下抱着十霄的顾长卿一人。十霄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了几下,以示无声的抗议。对于仙人来说一日之内翻山越岭十座山都不在话下,顾长卿此时只是一介凡人,这遥远的山路属实让人有些难绷。
顾长卿自知没理,也只能接受现实抬脚上山。
但从十霄进入琴宗地界开始,就变得不安分起来。一会儿振动一下,一会儿抖一抖。顾长卿无奈,只能感慨不愧为一方宗门灵器,同时不断安慰着它,“别慌,马上就到。”
琴宗掌门并没有回到宗门,而是寻了个泉水池塘。撸起袖子,整理衣襟下摆,清爽的泉水接在手上,谢鸣倾洗了一把脸算是清醒了。
直到现在,他仍旧是混乱的。
苏渡棠通过灵识传递过来的话还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时,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斥责苏渡棠胡闹。但是短剑离顾长卿的脖子只有几寸的距离,琴宗最迅急的法术都赶不上这个距离。虽然感情情同手足,谢鸣倾本人再年轻气盛,在外人面前还是要以师门的立场来行事。
各门派掌门的修为历来都是深不可测,不昭示外人。可能有的人已达到飞升之姿,可能有些人已位列仙班,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人间隐藏实力。若不是因此,谢鸣倾当真想将毒宗掀翻了去。
再怎么年轻气盛,都不可意气行事。
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正在放空思想的谢鸣倾思绪被打破,转过头后与草丛中那人四目相对。
——竟是顾长卿。
他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打扰了谢鸣倾的清净,事已至此只能无奈地打招呼。掌门脸上的水渍还未干透,鬓间还粘着几簇凌乱的头发,整个人展现出了一副凌乱之态。
顾长卿表面看着不怎么正经,但却是心思缜密之人。他索性把十霄放在了地上,直接就在谢鸣倾身边盘腿坐下了。
谢鸣倾:"……"他起身便将袖子放下,摆正大袖的下摆,抬腿就要走。
“哎——哎,别走啊。”顾长卿叫住了他,“对不起啊……”
谢鸣倾问他:“对不起什么?”
顾长卿犹犹豫豫道:“那是你师妹吗?”
“谁?”
“就是换走我的那个。”顾长卿此时的话里满是愧疚。
“是直系弟子。”谢鸣倾言简意赅,饶说琴宗掌门待人一直都和和气气的,宗门上下甚至有弟子觉得他和蔼可亲,只是在这位琴仙面前他不想装了。
"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实在没想到琴宗真的会牺牲人过来换我。"顾长卿琢磨着话里的分寸,徐徐道。
须臾。谢鸣倾一言不发,只是面朝着琴宗地界入口的方向。随后,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满脸愧疚之色的顾长卿,竟忽然笑了。
顾长卿不懂他的意思,起身抱起十霄,愤懑道:“不是说这是一把神器吗?我们现在就带着它杀上毒宗!把你那直系弟子抢回来——”
“何来的牺牲?”谢鸣倾道,“我那徒弟又没死呢。”
“过不了几日,她就会回来的。”琴宗掌门仰头远视河对岸的山体,“你现在虽为十霄选择的感应之人,但你根本不懂它,也发挥不了十霄本身真正的威力。”
“——你现在过去,就是拿着一把废琴送死。”
十霄似乎对谢鸣倾的评价十分不满,从地上倏得飞起来抖掉身上的琴布,直接便冲进了顾长卿的怀里。
顾长卿为迎接突如其来的正面冲击踉跄了几步差点向后栽倒过去。
琴宗掌门擅世间所有奏乐之器,自然可驭神器。他负手而立,怒斥十霄道:“我所言难道是错误的吗?若不是你不在琴宗乖乖镇守结界,我的直系徒弟怎么会被毒宗掳了去?”
十霄在顾长卿怀里发着抖,他道:“这神器看来还是小孩子心性,莫要斥责他了。”
有人替神器求情,自然要给个台阶下。谢鸣倾只道:“罢了。”
梵昭在他的手中浮现,散出七彩的流光。双鱼玉佩挂在琴头,摇曳生姿般灵动。不知何时戴上的琴甲包裹着骨节分明,纤细葱白的手指。
“十霄和梵昭都是琴宗内传的两把伏羲式古琴。还有另外五把神琴与十霄共同镇守琴宗结界,而梵昭则作为我的佩琴居于灵墟。”谢鸣倾道,“七把神器头上有一把真正的上古神琴作为琴宗之悟所有力量的本源‘王母瑶琴’。”
“相传王母瑶琴只有在三界危亡之际才会降临世间。沧海桑田,历史变迁。但王母瑶琴从未临世,琴宗的老琴尊曾言若能驭王母瑶琴,便能掌握世间规律之力。”
谢鸣倾指尖勾徵弦,松指的一瞬间血色的音波向着前方的水面划过,霎那间激起水面万丈浪花。池塘对面的小山体随后也在须臾后轰然倒塌,山头上麻雀鸣叫着四散奔逃。
一时间,世界都平静了。
顾长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额间起了一层薄汗,心里此时在盘算着离眼前这位不动声色的笑面虎越远越好罢。哪有人上来就展示佩琴,随便就把一座小山轰掉了啊。
谢鸣倾道:“无妨,那座小山上没有住人,明日我派人去修复便是。”
心思缜密如顾长卿,虽在震惊之余却嗅到了一丝反常。琴宗掌门嘴上说着“弟子会回来的”,却借由轰山展示了难以察觉的愤怒。莫不只是师徒情长这么简单罢。
谢鸣倾不知怎么竟猜中了他心中的小九九,他道:“此虽为直系弟子,资质平庸。但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算是情根深种罢。虽与琴宗可有可无,但对于我来说意义不凡。”
“交换,是徒儿心思,与我无关。若要感谢,便感谢能活着回来的她罢。”日头渐落,谢鸣倾不想再耽误更多的时间,便直接揪住了顾长卿的衣领,将他飞身带上了山。
﹉﹉﹉
第二日,苏渡棠醒来刚至卯时。
娄召与昨日一样,摇着院门上的铃铛,告知她要用早膳。
须臾之后,便仍然挑着扁担过来取瓷盘。
阮斋澜身着毒宗统一制式的弟子服饰,跟在娄召的身后。
见到苏渡棠的第一眼,阮斋澜便道:“小师妹,我爹今日便出关了。”
“一刻钟过后,我便会带着你去见他。”不似往日,苏渡棠在阮斋澜的脸上却察觉到了一抹无端的忧虑。
关于毒宗的很多问题依然萦绕在她的心间。为何毒宗要抢夺与宗门修炼方法完全不同的神器?什么又是“绝对的忠心”?
苏渡棠礼貌拱手道:“知晓了。”捆仙锁重新束缚住了她的手脚,也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一定的活动。
毒宗宗女步态沉稳,娄召跟在苏渡棠的身后,二人对她形成了一前一后的夹击。
在行至中心楼阁的路上,不断有刚结束早课,手里或多或少盘些毒物的弟子与阮斋澜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宗女的身份,阮斋澜虽身着统一制式,却仍然能与寻常弟子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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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来。那是一种来自于强者的沉稳,和谐的表面却能散发出无形的威压。
毒宗中心楼阁,挂着“议事堂”的牌匾。木质牌匾的边缘已被白蚁啃得破破烂烂,几条白蛇盘在上面,尾巴垂下来在议事堂门口形成了天然的门帘。
毒宗宗主青丝散落在肩头,发尾打着小卷。眉弓突出,剑眉入鬓,眼底中带着森冷的眸光,一副暴戾恣睢的模样。
阮斋澜将苏渡棠押到议事堂,之后自己便在宗主身旁落座。
宗主拍拍手,示意着一旁的弟子为苏渡棠松捆仙锁。“还不快快松绑,这可是我们毒宗的贵客。”
苏渡棠自知对于这种不动声色,态度晦暗不明的人最不应该掉以轻心。
宗主也是时务之人,长话短说立刻便进入了正题。“琴宗掌门将你换给了我们毒宗,是我毒宗的荣幸。”
“刚刚也听我的女儿道,你已承认现已拜入我毒宗门下。”
苏渡棠回道:“是。琴宗将我换来,自当也是放弃了我。拜入毒宗,或许是一个不二人选。”
宗主闷闷一笑:“既然你如此道,那便来证明你的忠心。”
“来人——二十八蛊虫拿上来。”
阮斋澜闻此脸色大变,立刻扯住毒宗宗主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爹!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宗主嗤笑道,“以往我们毒宗的弟子都是如此证忠心的,为何她与其他人要有所不同?”
从二人的言语中,苏渡棠虽不知这二十八蛊虫的具体效用,但能察觉出一定非凡毒物。若说不怕,那是假的。
自从进入议事堂始,毒宗宗主举止投足间便展现了不着声色的狠辣。她只能强装着镇定,表示自己所谓“绝对的忠心”。
一位弟子手中托着一木盘缓步至堂前,木盘上呈着一只青绿瓷瓶与一把短刃。
“小姑娘肯定对自己下不去手。”宗主声音沉沉道,“女儿,你去帮帮她。”
只见阮斋澜僵硬地站起身子,来到堂前,拿起托盘上的短剑。
苏渡棠看到阮斋澜指尖在细微得颤抖。
右胳膊的袖子被果断撩起来,短刃贴着小臂内侧的皮肤划开一道约两寸的口子。阮斋澜桎梏着苏渡棠的手腕,使她难以抽开手臂。
太疼了,血色在苏渡棠的脸上逐渐逝去,只剩下无端的苍白。
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阮斋澜接过瓷瓶便将其中的无色液体倒在了伤口上。
血珠迅速被冲掉,苏渡棠感到一股生铁锈烂的气息反涌上喉咙。随后灵气竟在体内开始横冲直撞,瞳孔收缩——似乎有一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心脏,疼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阮斋澜刚一松手,面前之人便如失了所有支点般正正栽倒下去。
毒宗宗主似乎很满意苏渡棠的反应,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女儿,过来吧。”
宗女此时并不听他的话。
苏渡棠本身就是修道之人,体内本有灵气流转。二十八蛊虫下去的同时,毒性几乎是立刻生效。
阮斋澜半跪着扶起苏渡棠的身体,捏着她的肩膀尽量保持着身体的稳定。
“琴宗运气讲顺转发散,而毒宗运气讲逆流收敛。”阮斋澜低声道,“试着将体内的真气逆流……”
苏渡棠的意识几乎涣散,根本无法抽开思绪去自由调运体内的气,几般尝试下反而使症状加重,停调之余甚至呕出一嘴的血。
“二十八蛊虫为穿透经脉之毒,你本为修道之人自然毒发极快。”毒宗宗主目色如钩,“二十八蛊虫字如其名,彻底毒发在二十八天之后,在毒宗象征着任务的发出——”
“既然你要表明对毒宗的忠心……那便回琴宗拿十霄过来,换取二十八蛊虫的解药。”
6. 第六章
苏渡棠蜷缩着身体,身体还未适应疼痛,被褥皆被汗水濡湿。
短短二十八天,一刻都不能耽误。
第二日清晨,阮斋澜就准备了马车将人送回了琴宗。由于毒宗之人无法进入琴宗结界,裴域发出一道攻击以示挑衅之后,便将苏渡棠放下了马车,扔在了琴宗结界外。
谢鸣倾这几日将结界阁的弟子们遣散休息,自己在阁内闭关。顾长卿被分给了直系大弟子钟世庭,由他负责进入宗门的一切事由。
结界受到不怀好意的攻击,谢鸣倾封阁出关,飞身赶去地界边缘。他对外只道苏渡棠贪玩于是多留中原几日,将那日交换人质一事尽数隐瞒。琴宗二掌门年老色衰,至此都未得道,因此长久闭关不见世人,可有可无。他们二人之间的事还是别让无关人员知晓,在顾长卿身上也放了封口令。
前几日,琴宗地界之外的地方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泥泞湿滑。琴宗掌门不顾地面的泥泞脏污,蹲下身子利落得打横抱起昏迷的苏渡棠。
在地上画了移地阵法,直接送去苏渡棠自己单独一个人的寝房。张宗宗的老婆聂翡与神医刘清观得令已在院中等待。
谢鸣倾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无形中却已浮出不怒自威的神情。聂翡扯住刘清观的袖子便进了屋子,将琴宗掌门阻拦在了门外。
不晓毒宗何意,二人往事旁人本就不知,更别说外宗之人。谢鸣倾寻思着阮冽大概在赌,赌昆仑圣女对于琴宗的重要性。
昆仑圣女对于琴宗当然是不重要的,但是他少算了掌门与圣女曾有的过往。此次送回,无非就是真将苏渡棠当做毒宗弟子交代了一些任务。
刘清观推门而出,向谢鸣倾拱手确认道:“是二十八蛊虫。”
果然——
“苏渡棠醒了吗?”他问道。
“尚未。”刘清观道,“若要解二十八蛊虫就需要毒宗饲养的蛊母,没有其他办法。”
谢鸣倾前些年在琴宗地界外抓到过几个来打探宗门内部消息的毒宗弟子,人人皆是亡命之徒。二十八天为限,琴宗对这种蛊虫毒物基本束手无策,只能处于道义或者人情将这些人放归回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随后跟上来的聂翡失望地摇头,“只能等她醒来,看毒宗放了什么任务。”
谢鸣倾负手而立,站得笔挺:“聂姨,近几日还需你多多照顾到她了。”
聂翡道:“若她苏醒,我会立刻告知。”
琴宗掌门点头:“我已向宗门内部告知,掌门闭关,让结界阁的护法弟子全部归来。”
“此刻闭关?”刘清观瞪大眼睛。
谢鸣倾摇头:“不闭,假消息罢。但张宗宗还是要做我的饭食,以及为苏渡棠另做。”
掌门的意思,大家都心里有数。他在苏渡棠的寝屋外下了三重结界,隔绝了与外界的交流。
刘清观索性拱手拜别。
张宗宗人在膳堂的后山悠闲地躺着,突然得令自今日起往后推二十八天要多开小灶做两份餐食,一份正常一份病号。气不打一处来,但见聂翡回来叉着腰,瞪眼便将他的火熄了一半。
张宗宗是宗门知晓交换人质一事的第五人。
聂翡生起掌心焰,点燃了灶台底下的木头。张宗宗将她已经舀好的一木桶水提到台上,猛火热灶,一桶水很快就烧热至沸腾。
他问:“苏渡棠如何了?”
“二十八蛊虫。”聂翡言简意赅。
张宗宗“哦”了一声,回头继续看着水桶。
张家两口子没有孩子,谢鸣倾第一次将苏渡棠从昆仑山上带回来时也才刚满十六岁。聂翡对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子喜欢得紧,老爱借着给宗门女弟子做点心的由头给苏渡棠开些小灶。
聂翡道:“你哦什么?”
张宗宗没敢接话。
两人突然进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行了,大男人家怎么回事?”聂翡打破了僵局,“苏渡棠是谢鸣倾带回来的,肯定会想法子救的。我们把后勤做好就行了……”
聂翡的话到最后越来越小声。
张宗宗道:“谢鸣倾很喜欢这女孩吗?没听他特地说起过啊。”
“你什么意思啊——”聂翡乘胜追击道,“你盼着人女孩就这么死了啊……”
说着,两行眼泪就这么从聂翡的眼眶里流了下来。张宗宗显然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手忙脚乱地用袖口为她抹着泪,“哎,我没这个意思啊……”
“谢鸣倾少年便得道获仙名,肯定心无旁骛无情困顿。我只是觉得他对这女孩应该没有那种感情……”
看谢鸣倾的样子,一看就是对这苏渡棠上心无比。闻此,聂翡决定不再理身旁这个无聊的男人。
须臾,张宗宗帮着她把木桶提去寝屋的结界之外。却见苏渡棠已经醒过来,此时正踉踉跄跄地来到院子里。
聂翡拨开结界,就跑了进去。张宗宗被结界阻碍,跟法墙撞了个满怀。
“叫掌门去!”她吩咐道,随后便扶住了身形一摇一摆颤颤巍巍的苏渡棠。
张宗宗小跑着去闭关阁的路上,迎面便见谢鸣倾上下穿戴都还未收拾整齐步履匆匆地赶过来。
聂翡将苏渡棠扶至院子里的石凳上,絮絮叨叨地道:“怎么跑出来了啊——这么不听话。”
“我要见师尊。”苏渡棠道,而后立刻补上一句,“现在就要见。”但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呛咳。
胳膊上短剑划开的伤疤在蛊水的作用下已全数痊愈,留下一道不同于皮肤色彩的白痕,不仔细看是无法察觉的。
她的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桃树,苏渡棠隔一段时间就会往树坑里滴一些自己的朱雀真血,此时桃树正在朱雀真血带来充足的养分中逆季节生长。
不顾聂翡阻拦,她手里生出一道冰棱,划开指尖为桃树的土壤中滴了一滴血液。
血珠自指尖坠下,只见本来肥沃的土壤开始发灰逐渐变得干瘪。桃树的叶子也迅速发黄萎缩,不一会儿便成了棵死树。
二十八蛊虫不仅会侵入人体的经脉竟还会污染血液。
谢鸣倾赶过来,便见到了那棵桃树枯萎的过程,不禁心头一凛。
见琴宗掌门过来,苏渡棠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他的怀中。
谢鸣倾紧紧拥住她,却发觉苏渡棠身上的体温异于常人,极度低寒,跟几年前抓到的毒宗弟子病症几乎没有差别。
“我都说了——”谢鸣倾迟疑了几秒,不再说话。
“哎喂——!”顾长卿不知何时抱着十霄也赶了过来,“结界,我进不来。”
聂翡一脸嫌弃地过去拨开结界让他进来,十霄脱手飞到了苏渡棠的身边,不停地蹭着她。
相关人员到齐,谢鸣倾给苏渡棠裹了个斗篷。几个人围坐在一块儿,商量事由。
“毒宗宗主以二十八天为限要求我盗取十霄来换取解药。”苏渡棠最先开口,随后垂眸道。
如谢鸣倾所料,毒宗此举不仅是在试探昆仑圣女对于琴宗的重要性以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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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与她的关系,同时也在试探琴宗掌门的实力。
若昆仑圣女对琴宗可有可无,出于对解药的寻求一定会盗取十霄回到毒宗承上,最后落得琴宗方面彻底驱逐,成为天下的罪人。若昆仑圣女于琴宗意义非凡,那便由谢鸣倾出面拿十霄换取解药,这个同时或许还会设下埋伏围剿琴宗掌门。
无论何种态度,毒宗方面都有利可图,真是让他们舒服了。
昆仑圣女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道,但世人都知苏渡棠无法与天道直接进行交流,基本只行守山之能。若打上天下罪人的烙印,割除昆仑圣女之说,便可借机占领天山。
谢鸣倾出面,毒宗说不定还会联合其他宗门借此发端曲解二人的关系。妙哉妙哉——
顾长卿也明白其中利弊,蹭得站起来捏住了谢鸣倾的肩膀。
“谢掌门!我们必须得杀过去啊,就让他们这样嚣张吗?”
谢鸣倾没说话,视线只是看着苏渡棠的方向。
“你不会……你不会打不过那毒宗吧。”顾长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谢鸣倾晦暗不明地笑道:“宗主们的实力都深不可测,我哪敢杀上毒宗?”
“我会昆仑沉睡些时日便可。”苏渡棠突然道,“无妨。”
谢鸣倾却拉住了她的腕子,“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去的。”
“这不是沉睡些时日那么简单……”
苏渡棠却浅笑道:“但我本就不在因果之中,死去也是躯体的死去,灵魂生生不灭。反正你已成仙,与天地同……”
“住口!”
谢鸣倾高声喝道,随后发觉自己失态便扭头双唇紧抿,须臾后强压着怒火道:“这不是沉睡些时日的事情,这是几百年几千年的问题——”
苏渡棠刚想道:“我……”
聂翡哐哐拍着桌子:“你们一个个的……毒宗的人哪里打得过千年底蕴的琴宗,每届天下宗门切磋大会毒宗都排倒数好吧。”
顾长卿道:“啊?”
聂翡站起身子,话语里尽是自信:“毒宗这么多年一直依附剑宗才得来现在天下的势头,平时竟会使些阴谋诡计哪来的真材实料啊。”
谢鸣倾抬头扫了她一眼:“聂姨,你有什么想法?”
“你聂姨我的方式可能有些粗暴哈。”
顾长卿显然是全心全意站在聂翡这边,这时接话道:“没事,尽管说来听听。”
“在第二十六天时,我们便向天下宣布以盗取神器为罪名彻底驱逐流放苏渡棠,假意与昆仑圣女割席。第二十七天时……”
第二十七天时,苏渡棠便带着十霄前往毒宗交换解药。琴宗掌门便带些同僚跟在苏渡棠的身后,若毒宗宗主真的反悔便昭告天下毒宗宗门内部真实的情况。若毒宗宗主没有反悔,便杀上毒宗抢夺十霄——
“夺回琴宗神器,天经地义,何来抢夺一说?”
聂翡无所谓地摊手道:“他们当惯了野蛮人,还不许琴宗也这个样子吗?上次昆仑枯萎,没降下天罚劈死他们,真是踩了狗屎运了。”
这个方案虽然野蛮粗暴,倒也合理。
谢鸣倾点头表示赞许,“渡棠,我一会儿便教你毒宗修习之法,你尽量顺着毒蛊运转体内灵力,避免进一步的发展。”
“平时便于其他弟子一同修炼罢,”琴宗掌门大手一挥道,“这次我们便合力给天下演一场戏。”
“聂姨,你与张叔平日也多注意些。琴宗内有毒宗细作……定要小心。”
7. 第七章
大师兄们个个凑到背琴来上课的苏渡棠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嚷着,“小师妹,外面好玩吗?”
苏渡棠尽管身体有恙,却仍然挤出一抹浅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开心些。“很热闹。”
钟世庭抱着脑袋,“我要是你我就在外头玩他个十天半个月,才不这么早回来呢。”
“上次跟师尊出门办事,师尊子夜刚过,丑时便叫我起床,出一趟门连睡觉的权利都没有了。”钟世庭搂住她的肩膀,“而且师尊他抠得要死,我们住一间房!他睡床我打地铺——”
钟师兄失望地摇摇头:“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想与他一同出去了。”
苏渡棠苦笑着安慰大师兄:“师尊这不是为你好嘛,闻鸡起舞必成大事啊。”
“嘁,师尊上天之后还不知道下一任掌门是谁呢?”钟世庭双臂抱在胸前,“那个什么琴仙,说不定就是下一任掌门。”
苏渡棠将琴布收拾起来,取出弟子琴。“当掌门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诶,苏渡棠!你怎么跟我在同课室学习?”这嘹亮开放的音色一听便是顾长卿,他抱着十霄大步向前地走进课室。
苏渡棠拽了拽钟世庭的袖子,“为何顾长卿在此,他此时不应在基础弟子班吗?”
“顾长卿他本就出身读书人家,基础的课程他信手拈来,虽然御体飞行尚不可,但那些都无关紧要。”钟世庭道,“师尊让我为他开小灶补上缺失的部分……”
“况且,”钟世庭面色凝重,话里话外都在斟酌,“十霄现在已不愿镇守宗门结界,更不愿与顾长卿一同待在基础课室。”
看钟世庭格外头疼的样子,苏渡棠了然。十霄选择顾长卿事出有因,他现在确是人界内琴曲造诣颇深第一人。虽然往日顾长卿表面不是很正经,但心境是格外好的。
谢鸣倾让她实在不舒服就回房休息,他会给当堂的教师叨扰。二十八蛊虫确实让她这副躯体略感嗜睡,无时无刻颅内都有一股力量撕扯着神经,但疼痛相比前几日来说少了几分,还是可以撑一撑。
那日院中会议,她说的话不无道理。昆仑天山虽已进入枯萎状态,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怎么样都是这世间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顾长卿上来就给苏渡棠一个热情的拥抱,钟世庭立刻上前分开了二人。
苏渡棠显然是被顾长卿的热情搞得有些懵,“师弟——”
“干什么呢!”钟世庭嚷嚷着,“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顾长卿拍着胸脯,“读书人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又没有什么除了朋友之间的感情。”
钟世庭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
最后是苏渡棠分开了二人。
昆仑天山,是人界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那里没有人情的温度,只有一片白雪茫茫。陆地若有人飞升仙境,需她来引渡雷劫降下天罚。不仅是守山圣女,更是连接人界与仙界的渡者。眼前二人叽叽喳喳地争吵,不知为何让苏渡棠想起在天山的日子。
守阵的日子是孤寂冰冷的的,但那少年却为她带来了无尽的温度。
她想,在毒宗之事解决完后——回天山看一看。
﹉﹉﹉﹉﹉
二掌门盘腿坐在蒲团上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不动声色的谢鸣倾。
“打扰我闭关,所谓何事啊。”二掌门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且有声调的哈欠。
谢鸣倾挑眉,嘴角微扬:“也不知道您老是闭关修炼还是闭关睡觉去了。”
“睡觉去了。”二掌门也直言不讳。
谢鸣倾呛道:“您倒是清闲。”
“老掌门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二掌门眯着眼睛,伸着脖子:“二十八蛊虫啊,我曾经告诉过你。”
“你在这里睡觉,是为了逃避琴宗内的毒宗细作吗?”谢鸣倾面色沉重,迅速步入正题,“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二掌门又打了个哈欠,嘴里混混沌沌道:“我当然知道是谁。”
“但为了大局,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告诉你的。”
谢鸣倾冷哼道:“千年老王八,你就一直在这闭关阁里缩着罢。”说着,起身便准备离开。
二掌门显然没料到谢鸣倾走得如此果断,马上便叫住他:“你把我就这么吵醒了,事情还没说呢!”他抬手就在门口下了结界,阻止谢鸣倾离开。
掌门只好回身折返过来,一字一顿道:“今日叫你醒来,是想让你二十六日后与我杀上毒宗。”
二掌门眉头紧蹙:“杀上毒宗?”
“万重开——”谢鸣倾面色风雨欲来,“你当年将我推上掌门之位时,可是说过要替老掌门报仇……”
万重开打断他:“老掌门临死之前,都没听见你叫他一声师父。”
“他做了什么,我们都清楚。”谢鸣倾话里带着刺。“二掌门您还是继续闭关吧,我们之间能说的,太少了。”
万重开与琴宗老掌门年轻时曾为剑宗同僚,当年的剑宗长老飞升仙班正处于漂泊无萍的状态。二人退出剑宗加入琴宗后,便任掌门承担起复兴宗门的任务。
谢鸣倾刚离开万重开的闭关阁,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边有一道粉色的闪电劈开了天空,留下白色的光斑,随后就是轰鸣的雷声。琴宗本就傍山而建,与平原相比雷电的轰鸣格外震耳欲聋。好似他飞升的前一夜,长风卷着雨水笼罩着整个琴宗。
弟子们提前放了课业,现在正罩着头四散奔跑着往舍间赶。
他的头上放了遮雨法术,此时负手在高处俯瞰着,发冠束起的长发随风飘荡着。在这群人里,谢鸣倾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钟世庭把随身带着的宽檐草帽给了苏渡棠,自己则淋着雨。而身边的顾长卿却直接将十霄顶在头上挡雨。
谢鸣倾有些无语,一方神器怎么可以做如此之用。
接近苏渡棠的寝房方向时,不知顾长卿与钟世庭耳语了什么后,苏渡棠便将草帽还给了钟世庭。然后十霄的底下变成了两个人避雨……
等待须臾,琴宗掌门见底下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便直接移地至苏渡棠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里设了结界,自然雨水无法侵扰。
顾长卿不知从哪来搞来了一盒附了法术的象棋,此时正与她研究这新奇玩意儿。
“师姐,你会下象棋吗?”顾长卿问道。
苏渡棠摇头,“只会下围棋,还是师尊教我的。”
顾长卿哦了一声便道:“那就是说师尊不会下象棋喽——”
“谁说我不会下?”谢鸣倾的移地大法实在精湛,两个大活人硬是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到来。“一方神器就是被你用来挡雨的?”
十霄见谢鸣倾提到了自己,立刻从琴包里蹦跶着跳到顾长卿身前,大有护着主人的气势。
琴宗掌门不可能奈何不了一个不听话的剑灵,见他只是伸手抚摸了十霄的琴头。下一刻,琴身便像失去了力量支撑一样倒下了。谢鸣倾顺手扶住了它,吩咐顾长卿将十霄收入琴包。
顾长卿瞪大眼睛,捧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十霄:“你对它做了什么?”
“让十霄中的琴灵沉睡了罢。”谢鸣倾道,视线转向苏渡棠,“今日检查功课日,忘了吗?”
苏渡棠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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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拱手道:“师尊,未曾遗忘。”
闻此谢鸣倾却摆手,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罢了,毒宗心法不同。今日顾长卿来展示学习成果吧。”
本来以为没有自己事情的顾长卿此时指着自己:“我吗?”
苏渡棠与谢鸣倾一同看着他,异口同声道:“对。”
琴仙看着旁边小师姐热忱的目光,站定身子,拱手鞠躬:“请掌门出题。”
谢鸣倾并没有无端为难别人的习惯,思考片刻后道:“将那象棋身上附的法术去掉罢。”
苏渡棠忽然来了兴趣,她问道:“那棋盘上附了法术吗?”
“对呀,”顾长卿打开檀木盒子,取出棋子。
檀木盒子本身可以完全摊平,作为棋盘之用。双“将”入盘内,其他的棋子便自动排布归位。
圆形棋子上隐隐立着身份魂灵。双方四“车”上,一位士兵勒着马匹的缰绳,马头朝天嘶鸣着,大有即将上阵沙场的风范 。
简单的附灵术。
“这是张宗宗的棋盘罢。”谢鸣倾问。
顾长卿道:“是。”
琴宗掌门了然,张宗宗虽然每日在厨房打杂,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附灵术比一般的琴宗弟子使用起来都要熟练万分。与瓜果蔬菜作伴,时间久了自然会无聊。于是张宗宗便会给还未处理的瓜果蔬菜身上附灵,陪他说说话什么的。
某一天,还因为附灵术闹了乌龙。
有位初出茅庐的基础班弟子晚上饿极,溜进膳房被一群附了灵的苹果拦住了。那群苹果个个尖叫着:“抓盗贼!抓盗贼!”当场就把这弟子吓晕了去。
“他很擅长附灵术。”谢鸣倾道。
顾长卿错愕不已:“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
谢鸣倾饶有所思地摇头,他好像确实对张宗宗夫妇不是很了解。自他来到琴宗之时,张宗宗和聂翡就在为这千年宗门做着后勤。他二人也从未说过自己从未何来,之后又有何打算。
无端的,他的脑海突然冒出了方才二掌门说的话——“但为了大局,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告诉你的。”
苏渡棠见谢鸣倾走神了,便出声提醒道:“师尊,顾师弟要展示卸灵术了。”
只见顾长卿嘴里念动着心法,手中拇指相钩调用身中灵气,扭转手掌结印。但显然,这灵力是极其微弱的,还未碰到棋盘就消失了。
苏渡棠推了推顾长卿的后背,提示他站近一点。
于是顾长卿再次铆足了劲,运气结印。这下他似乎得了诀窍,灵力有力地向着前方游动触碰到了棋盘。
可谁知,下一瞬棋盘竟反弹炸出一阵冲击。
谢鸣倾暗道不好,揪着衣领便将二人扯到自己的身后,出手格挡。
棋盘上蕴藏着的灵气竟然出奇的强劲,甚至接近一个小型结界的威力。冲击掀起长风,带起了衣襟。
琴宗掌门高大的身影虽然阻挡住了部分力量,但身后二人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苏渡棠本就二十八蛊虫在身,此时也不堪压力喉间反上血腥。
顾长卿见她脸色苍白,出声问:“小师姐你没事吧——”
似乎是听闻顾长卿的关切之声,谢鸣倾反击劲力直接将棋盘炸得粉碎。他回身确认道:“这个棋盘确是从张宗宗那里来的?”
顾长卿扶着垂眸无力的苏渡棠,显然也没想到这棋盘竟如此诡谲:“是。我见棋盘身上附了法术,新奇得很,张厨子就将棋盘借给我玩了。”
掌门眸光一凌,面上转而竟阴沉得可怕。捡起地上残存的木头碎片,收在袖中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8. 第八章
小鱼摇曳着流光溢彩的尾巴,在一小块儿方寸水中游动。
有人往其中撒了一大把鱼食。池塘瞬间沸腾了起来,水本来就是满溢的状态,几条小鱼借着力便上了岸。
谢鸣倾伸手欲要将小鱼推下水中,却被一位浓眉如剑,眼眸深邃的妙龄女子拦住。
“这群鱼便是那天下蠢蠢欲动之人,终其都是死路一条。”女子道,随后便为他斟茶。“此境地无须请我,你一个人打得过来。”
“宋长老——”
琴宗内部新任的四个长老们在人间四处游历。宗门长老本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宗门实力的存在,掌门呢只是一个形象代表,但他们四位只在掌门更迭交接法印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谢鸣倾本人对这群神出鬼没的老人们基本没什么印象。
老掌门之死,无疑对琴宗是莫大的重创。表面上好像是四位自信地拍着胸脯,告诉谢鸣倾道:“啊!我们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将琴宗重新带向辉煌!”实际上却是扔给他一个烂摊子。打着谜语的二掌门,不参与任何琴宗事务的四位长老,随地乱捡的老师,以及平平无奇不成器的大弟子钟世庭,眼睛瞎到处乱跑的神器。当任这么多年,连个坚实的主心骨都没得。
——真是一地鸡毛。
谢鸣倾隐约觉得大事将至,经过多方寻迹之后,勉强找到了两位的踪迹。
一位在江南,开着茶叶铺子,日常就是与茶友游山玩水喝茶品茗。一位在西北草原,包了块围猎场,成日便是用仙法的小伎俩与当朝将军比试纵马之技。
借着闭关之名,谢鸣倾将苏渡棠托给了顾长卿照顾。二十八蛊虫前期虽然会使人疼痛难耐,但不会致命。毒宗最近几年气焰嚣张得很,傍上了剑宗便真的以为得了天下威名。趁着苏渡棠毒发尚未完全开始,谢鸣倾确需将这两位已寻到踪迹的长老捞回来。
移地千里只需须臾之间,琴宗掌门盘算着三日之内便将二位老人拉回来。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他一人对付阮冽也绰绰有余。但谢鸣倾就是想找个由头,找个能打动二位老人的由头。
现在看来这个由头显然是不行的。
宋长老虽然看起来如一位年轻英俊女子,但如今已经八十有余。她的话徐徐中却藏着道理,顺道也给了谢鸣倾一个台阶下,“你若说实在应付不过来,我自当会去帮助。但你若只是这样的由头……我只能说没必要。”
谢鸣倾连忙拱手道:“小辈已应付不来。这几年天下宗门蠢蠢欲动,觊觎琴宗衰败,行吞并之计。”
“我一个人回去肯定立不起来主心骨之能,”宋之恩道,“你还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这个结果完全是让谢鸣倾喜出望外的,他连忙道:“我目前还寻到了温长老的踪迹,准备去游说他回来。”
谁知宋之恩闻此,竟然坦率一笑:“好吧。”她举起手中的茶杯,“你若是能喝到这杯茶,我便与你同去。”随后,茶杯便立刻被抛向空中。
梵昭凭空出现浮于手间,谢鸣倾迅速拨弦,琴音振鸣。耳边的声音忽得全部消失,只剩下停滞时间的琴鸣。
正当他欲要飞身拿取茶杯之时,宋之恩只是抬手就解除了梵昭附加在空间上的影响。谢鸣倾与茶杯错了个空,眼看即将坠落在地,宋之恩虚空拨响茶馆阁楼放着的一尊箜篌。琴音脆响,徐徐扩散开来——茶馆正交谈甚欢的客人们眼神呆滞,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即将倾倒出的茶水悬在空气之中。
以他们二人为原点方圆一里的空间全部进入了静止状态。
谢鸣倾勾手取走茶杯,茶水的后味苦涩异常。
宋之恩负手走近他,视线移至杯体。
清脆的破碎声,与之跟上的便是茶馆客人爽朗的交谈之声。谢鸣倾顺势便将瓷片粉碎为齑粉,已免之后的清扫之忧。
“宋长老——”
宋之恩嘴角微扬,拍了拍谢鸣倾的肩膀:“走吧,移地之法对你来说没有难度吧?”
——
方圆万丈的草原上。
身穿锁链战甲,骑汗血宝马,大拇指上扣着银色扳指,手持苍天大弓的中年男子便是琴宗长老之一的温凌云。
与法印交接那日仙风道骨,傲然的形象完全不同。此时,只有独属于为反抗天命肉体凡胎的粗犷与力量感。
温凌云揪扯马头的胳膊青筋暴突,调转马头朝着谢鸣倾冲去。
马嘴只差几寸距离就要碰到谢鸣倾时,温凌云悬崖勒马停下了动作,马头带来的风浪掀了掌门的鬓间发丝。温凌云爽朗一笑:“还以为你会躲开。”
“温长老,好久不见。”
一听这称呼,温凌云立刻脸色大变,只留下一句:“好家伙,竟然没认出来。”调转马头就准备向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可是下一瞬,便连人带马被一道透明的墙碰翻在地。
宋之恩扬了扬手里无形的丝线,结界墙便显露出原形。摔了个狗啃泥的温凌云狼狈地爬起来,无声地瞪着趾高气昂的宋之恩。
他从后槽牙里须臾才憋出一句话:“宋老太婆,你给我走着瞧。”
当朝皇帝李崇州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一起前来猎场游玩的亲王们。见进入猎场,只身着白衣素裳的谢鸣倾与宋之恩,与甩了个狗啃泥的温凌云,不禁集体发笑起来。
温凌云向皇帝略表歉意地拱手道:“皇上,我身边这位便是天下门派之一琴宗的掌门——谢鸣倾。”
谢鸣倾稳稳立在温凌云身边,左手负在身后微微颔首示意。
闻此,李崇州立刻下马欲要跪拜:“今见上仙实属意外,请受我一拜。”
历朝万代,皇帝除了解决各种要务批复奏折之外,往往还需拉拢天下江湖人士或是修仙宗门,以换取国泰民安,服人重心。琴宗掌门亲自出面,作为当朝权力执掌者自然要给琴宗掌门很大的面子。不仅是权势的拉拢还是对天的虔诚,以及对得道升仙长生不老的渴求。
这几日,中原都在下雨。草原猎场泥泞,谢鸣倾婉拒了他的跪拜转而将视线转向温凌云。
“温都督在天下游历已有二十又余年,琴宗方面特来寻他归位,处理宗门要务。”谢鸣倾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随后他又转向李崇州,“望当朝皇帝批准,允他归位。”
“偶日,我抬头夜观天象见如今天下暗流涌动,若要保持永久太平,只有此计。”
李崇州满脸赔着笑:“仙君下凡,自然要听仙君之言。只是这猎场,一直以来都由温都督管理,突然少了个人,便也是重大要务的缺失——”他而后又说:“但此时关乎天下,温都督,你便去吧。”
温凌云拱手,话里带着急措:“皇上,臣不想回去啊。”
谢鸣倾和宋之恩都未料到温凌云会言出此话,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温凌云的项上人头。
宋之恩接道:“未曾听说,温长老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长老……?”李崇州的目光里充满疑惑,“莫非温都督也是修仙中人?”
温凌云道:“皇上,长老只是一介名头。臣并不是修仙之人。”
皇帝身边的亲王此情此景之下,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修仙之人,掩盖名号来猎场看猎——这是何等的荒唐。
温凌云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已将谢鸣倾剜了无数遍。
但下一次视线相接,温凌云却敏锐发现琴宗掌门身上泛着幽暗的赤色光,似乎……似乎是某种禁术的痕迹。
他微愣。
早年间,温凌云在天下宗门叱咤风云之时,为人正直纯良乐善好学,曾被天下长老会赋予无允禁术的使用权。后来天下宗门四分五裂,使用权便被剥夺,之后入主琴宗。对于各派禁术的研究更是深入精湛。
此光怕不是昭示着谢鸣倾曾遭遇过禁术之袭,并对他体有了残余影响。但当今的天下宗门,对禁术的看护极其严格,谁敢公然使用禁术袭击一宗掌门?
谢鸣倾忽然道:“不知各位亲王在私语何事?不知小仙可以听否。”
听闻修仙得道之人突然点了自己,刚刚正在闲谝的亲王们都停下了动作。
温凌云知修仙之人最看不上的便是朝廷王权,谢鸣倾执掌宗门参悟修仙之道,又疲于人间喧嚣,在凡间自然受到无尽尊敬。此间亲王们确乎有些无礼,但应发不起什么争端。
温凌云连忙打断道:“皇上,臣有一想法。”
李崇州点点头:“何种想法?”
“刚刚臣想了想,还是回去罢。但是我需向上仙提一个条件。上仙只要能够达成,我便跟他回去。”
谢鸣倾差点蚌埠住了,晨间刚与宋之恩争夺茶杯被八旬老太摆了一道,这位长老又准备干什么。
温凌云扶住马背,翻身上马。
“至凌云台,若击中方圆一里外的木头靶心——我便与你回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
凌云台乃历代天子朝圣之地,多于夏季之时围猎之日后,登高朝圣。以打猎获得的牲畜作为祭品,祈愿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射兵,十三朝以来一直作为国之重器看待。若能与方圆一里外射中不到一方寸的靶心,那便是天纵奇才。皇子亲王们皆道仙风道骨,傲世孤高的上仙怎会弯弓搭箭。
谢鸣倾将本披在肩膀上的青丝连同鬓边挽起垂落脑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翡翠扳指。
那扳指通体翠绿,色泽与玉翠灵笛如出一辙。
宋之恩在一旁略显焦虑,便凑到谢鸣倾的耳边道:“掌门,你若不会射箭之艺。我们便直接将他掳回去罢。”
谢鸣倾神态自若地将翡翠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从弓架取下一把弓。那弓几乎与人等高,他掂量了一下,确实有几分重量。
“温长老,请说规则罢。”
温凌云负手望着远处湖心的一艘正在摆渡的小船。木头制成的靶标就在船尾随风摇曳着。“看到目标了罢。”
“我们每人共有十只箭矢,你只需要射中其中一只。我也会与你一同出箭,可否知晓。”
谢鸣倾道:“知晓。”
凌云台寻常人禁止登临,眼下只有帝王李崇州与宋之恩可在此观摩。温凌云的规则很简单,也没有限制法术的使用。
他的话音刚落,温凌云便抬弓迅速射出第一支箭。
循着箭尾的踪迹,箭矢自高处飞跃过树林,只见湖心摆渡的船上之人惊讶地跳了起来,原来箭矢利落刺入船上的舱盖,一瞬间的冲击打散了小船的重心。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
谢鸣倾沉着地目视前方,提起弓头虎口卡住箭尾,食指轻触弦,搭箭拉弓。
温凌云的第二支离弦箭发出。谢鸣倾深呼一口气,松手射出自己的第一支箭。
李崇州好奇地趴在凌云台栏杆边,目视远方的湖水——却不见任何箭矢抵达的踪影。宋之恩则双臂抱在胸前,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鸣倾嘴角扬起,弓头顺着惯性倾倒卸力。原来,他发出的那只箭紧随其后,从侧面直接阻截刺穿了温凌云的箭羽。两支箭以一换一的架势掉入下方的树林之中,惊起一片飞鸟。
温凌云目光中满是赞许,但转而眉头紧蹙再次射出下一支。
前期二人心照不宣般未使用任何法术伎俩,而是公平得进行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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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长老心说这位年轻掌门当真是深藏不露,竟然在射箭水平上与他难分高下。但琴宗内部不教射术,他疑惑谢鸣倾是从哪学来如此成熟的射术。
直到谢鸣倾以一换一的姿态处理掉温凌云目前发出的所有箭矢后,长老便故作深沉地问他:“从哪学来的射术?”
闻此,谢鸣倾竟微微一愣,随之道:“不便说。”
温凌云闻此冷哼一笑。此时他还剩最后一支箭,而谢鸣倾还剩下两根。
二人有来有回,除了温凌云的第一支碰到了船体,剩下的全部都在半路陨落了。
“当年的剑宗确是如此。”温凌云的声音传入谢鸣倾的脑海,但见他嘴皮未动,才反应过来是灵识传信。许是二人的博弈实在有些无聊,李崇州还靠在凌云台的栏杆上吹着悠闲长风,顺带俯瞰先帝打下来的江山。
“剑宗略先分裂了出去,随后的宗门得到了甜头便也紧跟其后,但都在中间因为各种原因陨落、解散、彻底消失。”温凌云射出自己的最后一只箭。
箭羽身后竟拖着流光溢彩的尾巴,显然是附了法术。箭矢直接刺穿了船头的舱体随后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温凌云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放下弓,取下扳指。李崇州目睹了一切,在一旁激动地鼓掌掌。
谢鸣倾即将再次弯弓搭箭,但温凌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留好你的底牌。”
掌门闻此话后,眸底一动。
箭矢包裹着灵力,拖着金色的尾划过空气,巨大的法力场压弯了半片森林。
虽然最后的劲力逐渐衰弱,但仍然激起了湖面的涟漪。只听“嚓”的一声,船上的小厮欢呼着摇起手边的斗笠。
谢鸣倾的最后一支箭还在箭筒之中,温凌云道:“你已达成条件,最后那只箭射出去已全然无了意义。”
“小辈,定不忘长老教诲。”谢鸣倾似乎恍然大悟。温凌云扬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须臾便被宋之恩捣毁了去。
她道:“莫要耽误时间了。”
﹉﹉﹉﹉﹉
归程的路上,谢鸣倾才知其他二位长老前些年得道成仙,此时已至天庭。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皆在法眼之中。
温凌云坐在马车上,问在前头纵马的谢鸣倾道:“你少年就得道获仙名,为何不直接脱了肉体凡胎,到天庭享神仙生活。”
宋之恩用手臂支着下巴靠在马车车厢窗子旁,“小孩子嘛,肯定多有自己不肯说的想法。”
温凌云思考片刻后又问:“你身上的禁术痕迹是怎么回事?”
谢鸣倾也不瞒他,只见事件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是毒宗的手笔。”温凌云立刻下了结论,“不过这红白双煞起得很拙劣,虽然后续对你和你那直系弟子的身体会有些影响。”
“禁术本就是逆轮回所为,施术人毫无人性可言,这只能是毒宗会做出……”
宋之恩在一旁打岔道:“温长老跟阮宗主可是同僚,现在背后嚼人舌根,就不怕遭报应,你当年可也是禁术大户啊。”
温凌云扫了宋之恩一眼,神情却转而严肃起来:“我当年是被应允的。有下咒之法,但解咒之法都失传了。才会找善良又纯良的我来做这第一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宋之恩捂嘴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宋长老,”温凌云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当年你明明有办法迟缓老掌门身上的二十八蛊虫,为什么关键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
宋之恩的笑直接僵在了脸上,谢鸣倾坐在前面纵马也清晰听闻了此话,此时的思绪也不禁飞荡开来。
老掌门临死之前,谢鸣倾都未叫他一声师父。但老掌门的死,最在意的人是他。那日剑宗方刚与其密谈,后脚便暴毙了。
二十八蛊虫病发便是二十八天。但当时二十八天前老掌门与毒宗并未任何交际,甚至在这之前基本没有联系。当时谢鸣倾怀疑剑宗指使,但都未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剑宗之为。
谢鸣倾淡淡道:“温长老的意思是,你们知道老掌门何时被下了二十八蛊虫。”
双臂抱在胸前,在座椅上往后一靠,宋之恩坦率道:“知道。但是当时老掌门不让我们对外说,因为他怀疑琴宗内部有毒宗细作。”
“害怕打草惊蛇。”
宋之恩垂头,目视小指上的尾戒:“理由都这么明显了,我当时道直接杀上毒宗便可。”
“但老掌门如同窝囊废,我就气得走了。”
“——后来他就死了。”
谢鸣倾承认,琴宗内部对老掌门这个人褒贬不一。有云道他生性多疑贪生怕死,担不起掌门之位。也有云道他乐观豁达亲切和蔼,身重教学望徒成龙。这个性格……竟然与那个人有些相像。
话题有些沉重,三人忽然都噤声了。
还是谢鸣倾打破了僵局。
宋之恩今年已至八旬,声音与面貌却都保持了年轻之时的状态。联想到昨日那附灵的棋盘,谢鸣倾问:“宋长老,小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宋之恩无奈摆手:“随便问,不要加那么多前缀请示我。”
“您维持面部与声色年轻的术法是迟滞之术还是普通的障眼法?”
“障眼法。”温凌云替她回答。
他接着道:“迟滞之术施展起来要同时作用于空间上,不是仙体哪来那么多精力去长时间维持?”
“还有什么其他法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易容术啊。你天天执掌宗门学大法术学傻了吧。”宋之恩话里带着戏谑眼里满是不屑。
9. 第九章
马腿上附了日行千里的法术,一路上开足马力不到半日便到了琴宗地界,此时已近日出时分。这是温凌云的法子,而他也因为嘴硬,一路颠簸下车便吐了出来。
宋之恩下车散漫地打落衣襟上的灰尘,而后径直走进结界了去。她道:“结界缺了一把神器镇守,确是弱了些。”
温凌云将马匹收入袖中,“那神器若能在那琴仙手里发挥作用,倒也罢了。”
“带路吧。”他道。
长老们一直在外游历,琴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须谢鸣倾带路。
山路周边的悬崖在夜色的笼罩下如同吃人的黑洞般,泛着雾气幽暗神秘。
谢鸣倾心说:“直接飞上去罢。”
但温凌云突然道:“咱们一会儿是不是要飞上去啊。”他顿了顿便道:“这悬崖让我有点恐高。”
宋之恩捂住眼睛,实在没眼看眼前这位大胡子拉喳,身形高大的肌肉长老。
谢鸣倾道:“琴宗内部不可通行车马,这走上去也得两个多时辰。”
“没事,”宋之恩干脆利落地揪住温凌云的后襟衣领,飞身离地。
谢鸣倾立刻便紧随其后。
午夜静谧,只余温长老嗷嗷叫的声音回荡在山野之间。
——
午课放了,顾长卿便拉着苏渡棠生死速度地奔去饭堂。
她一路不断提醒道:“跑慢点,小心撞着人。”
顾长卿回头,“绝对不会,相信我。”下一刻便于拐弯过来的温凌云撞在了一块儿。
“这是哪个班的弟子,如此无礼。”温凌云语气凌厉,刚想发作。却见眼前女子面上有些眼熟,一时间顿住了。
谢鸣倾一袭黑衣长靴便装,手负绑带跟在温长老的后面。闻前方动静,大步前进了解情况。
却见顾长卿不断给温凌云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老仙人我知错了。”
“休得无礼,那是琴宗温长老。”谢鸣倾从温凌云身后走过来,“不是什么老仙人,莫要叫错了名讳。”
苏渡棠与顾长卿立刻恭敬拱手道:“师尊好,温长老好。”
“你怎么在这儿?”谢鸣倾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在房内休息吗?”
顾长卿挡在苏渡棠身前:“是弟子恐她一人在房内寂寞,特拉她与我一起上课。”
“请师尊莫要怪罪她。”
谢鸣倾随意挥手:“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去膳堂用饭罢……”
“不对,张宗宗给苏渡棠单独起灶,为何要去膳房。”
顾长卿拉着苏渡棠的腕子便跑,留下一句:“弟子道单独起灶饭食清淡无味。”
谢鸣倾闻此怒道:“我还未说完话。”
“让他们去吧,二十八蛊虫毒发的时效与饭食没有关系。”温凌云单手负在身后,“我刚便猜到这是你那直系弟子,但看她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昆仑圣女,飞升引渡人。”谢鸣倾淡淡道。
昆仑一战发生在老掌门暴毙之后,争端突如其来,迅猛急促。同年,谢鸣倾刚刚拿到琴宗法印便冒着危险将昆仑圣女从天山上带了回来。
温凌云大脑嗡得一下,只道谢鸣倾艺高人胆大,竟不考虑可能会发生其他事端。
二十八天的时限将近,二位长老归位,谢鸣倾索性也便召开了长老会。商量宗门事宜,以及谋略之策。
二掌门万重开被宋之恩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捞起来,也出席了长老会。
温凌云道琴宗内部管理如同草台班子,嘴上嫌弃着却也乖乖来了。
长老会的地点则设置在了结界阁。
结界阁位于琴宗最高处,屋檐高挑,檐顶四角立四神兽。阁内中央画着复杂的结界符文,五把神器居于镇中镇守法阵。中央灵柱通至阁顶,浩瀚灵力笼罩整个琴宗。
可以说,琴宗唯一不草台班子的地方就是结界阁。
“琴宗的茶真是一言难尽,”宋之恩抿了一口谢鸣倾奉上来的茶水,嫌弃地摇摇头,“罢了,你们这些孩子不懂茶,作为长辈我就不计较了。”
万重开啧了一声道:“你就跟你的茶叶子过余生吧。”
饶宋之恩是大度之人,头偏过一边直接不理他。
长老会还没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温凌云喝道:“行了,现在你我都是同僚,有什么好呛的。”
“谢鸣倾,主持会议罢。”
谢鸣倾闻言只好清了清嗓子:“其余二位长老已飞升上庭,目前来说该到的人都齐了。趁此机会,便开长老会议商量日后对策。”
“并且现下,我已对毒宗细作的身份有了确认,适当的时候我会将他直接逐出师门。”
“你既然已经心里有数那我就不便多言。”万重开道,“只是逐出师门,这么简单吗——”
“那怎么?”宋之恩没好气道,“把他千刀万剐,然后扔到荒郊野外?历来琴宗都不是这样的作风。”
温凌云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就被宋之恩点了。“温长老,您说呢?”
温凌云手掌扶着额头,无奈道:“对于琴宗来说,逐出师门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琴宗从未设置过什么地下水牢,行刑室之类的东西。''人非尧舜,谁能尽善''啊。”
“毒宗宗主阮冽实力并非深不可测,我与他曾经交过手,基本都是流于表面的一些伎俩……”
结界阁上罩着避音结界,外界的声音之于内部人而言清晰异常。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温凌云止住话头警铃大作,于是站起了身子。
谢鸣倾手里一直拢着一块双鱼玉佩,看样子像是从梵昭身上取下来的。他沉沉道:“应该是哪位弟子来四周游玩了罢。”
二掌门只道:“这群小孩,烦得很。”
有人触碰了避音结界,内部得知异动。谢鸣倾放下玉佩,抬手道:“诸位不必前往,我去便可。”
只见张宗宗神色焦灼站在结界阁外不安道:“苏渡棠她突然……”
未等他说完,谢鸣倾便直接飞身离开。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画的符文阵法此时放出流光溢彩的灵力,张宗宗暗道不好正要抬脚离开。
下一瞬,捆仙索就直接绑住了他的手脚,失去重心倒了下来。
“额……”张宗宗吃痛,“你们——”
他抬眼就见六只靴子三种颜色立于身前,一只灰靴子甚至还准备过来踢一脚他。
张宗宗立刻扭动着坐起来,眼里满是被冤枉的疑惑。
“把他押到幽禁阁。”温凌云负手而立,整理好外袍后冷声道,“去阁里好好解释吧。”
局势发展得很快,宋之恩见张宗宗的脸色风雨变幻后归于平静。只听他道:“光明磊落,任凭你们处置。”
从遇见谢鸣倾开始,温凌云除了目见红白双煞的赤色光,还感受到来自另一种禁术的气息。山海阁记载的所有禁术,内里都人为修改添加了追迹法术。作为曾经的禁术授权人,对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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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留下的追迹之端一定比寻常人更敏感。
方才张宗宗靠近山海阁,他就凭着谢鸣倾身上的追迹与这位打扰长老会的不速之客联系在了一起。
谢鸣倾并未告知毒宗细作是谁,但当今天下宗门禁止使用任何禁术,便果断抓起来罢。
虽然琴宗掌门面上火急火燎,但真的跟苏渡棠碰上面还是要保持着神态自若。
“没事吧,”谢鸣倾却掩饰不住动作上的激动,一把握住了苏渡棠的腕子。
苏渡棠不着痕迹地推开道:“师尊,无事。”
“都说了引蛇出洞,为何你如此焦急?”她浅笑道,话里似乎在安慰谢鸣倾,“真的没有事。”
“只是,我疑惑的是为何张宗宗能够进入山海阁,察看禁术?”
谢鸣倾道:“毒宗之事结束后我便能告知与你。”
苏渡棠只道:“好。”
棋盘上具体设置的术法还需温凌云来定夺。当时,他并未意识到棋盘上附着的是禁术,只当是普通的附灵法术。若不是温凌云提醒,他当真反应不过来。
究于为何能够出入山海阁,谢鸣倾还需通过当下燃眉之事来确认。
此时正值放课之时,他们二人虽然身处高处,但还是被顾长卿与钟世庭瞧见了去。顾长卿虽成为了钟世庭的师弟,但二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钟世庭满脸欢喜地准备飞上高台寻师尊,却被顾长卿直接拽住起飞的脚腕。
若不是,谢鸣倾灵识传信呵斥二人。下一刻说不定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十霄现在还睡着,真要打起来顾长卿根本不是钟世庭的对手。
钟世庭出自京城名门。皇帝与国师微服私访,偶遇上街游逛的钟氏一家。国师道此孩童身有异数,若不送往仙门修习命不久矣。
钟母闻言神色大变,最后便将这人送进了琴宗修养身心。
钟世庭本人非常争气。资质聪慧,悟性极强,最后被刚刚拿到法印的谢鸣倾收入直系之脉。
大有琴宗下一任掌门的风范。
但琴宗内部持有的七大神器没一个愿意选择这位钟家少爷。也难怪,顾长卿一来,人人都道下一任掌门之选的名单要变喽。
人都是会不甘心的。
钟世庭曾经私下里也找过谢鸣倾,希望他可以出面与神器琴灵协调,赐下一把神器。这个要求不过分,甚至合乎常理。
因为梵昭就是这么来的,它是老掌门濒死前赐下来的。
谢鸣倾当面就拒绝了,并开玩笑道:“你觉得我现在是快要死了吗?”
见大弟子面露窘迫,他转而只能徐徐解释道:“梵昭之前,我曾持有另一把神器。亦此,得到新获得神器的认可,非常轻松。”
神器皆由四大天之灵锻造而成,吸收日月精灵。心性广容,会自由选择自己的主人。谢鸣倾就算出面了,也没有任何办法。
此事便再无交谈的余地。
顾长卿背着十霄,被谢鸣倾召来结界阁。
琴灵被宋之恩用法术粗暴地叫了起来,十霄害怕得躲到了苏渡棠身后。
温凌云冷哼道:“当年就是十霄心性最胆小,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苏渡棠抱起十霄,揉了揉它的琴头。
谢鸣倾询问温凌云道:“毒宗方面可是掌握沉灵之术?”
“不清楚,”温凌云摸了摸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应该不会吧。”
“哎,你别吓到十霄了。”苏渡棠出声提醒道。
10. 第十章
毒宗界内。
幽暗的乡道偶有毒蛇蝎子一类的生物大摇大摆地爬过,声音悉悉索索。一位身裹绯色斗篷的女子坐在砖瓦房顶上,抬头仰望星云。
她的眉目生得极其明艳,无须多余的一举一动,甚至无须施粉黛,都颇具妩媚之姿。眼尾上挑,尽显凌厉之姿。
裴域身穿重甲从天而降,脚尖轻点落在阮斋澜的身边。
“二十八蛊虫的解药拿到了罢。”阮斋澜并未看他,仍是抬头仰望远处的楼阁。
一盏雪青色瓷瓶递过来,在她伸手接来之际,裴域顺势将手臂向上一提。
她接了个空,但并不恼。反而笑道:“怎么?让你去偷解药,怕被发现砍头啊。”
阮斋澜笑起来如同一朵含苞欲滴的芍药忽得放开桎梏展现内在的花蕊。
裴域见她神情,一时间竟然怔了怔。而后他敛目道:“毒宗每年制作的二十八蛊虫解药都有一定数量,少一瓶便会少一人生机。”
“死的都是无名小卒罢了。”阮斋澜道,“为毒宗苟活,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今年,那位安插在琴宗的细作就要回来复命了。”裴域提醒道,“宗主肯定会发现数量有变。”
阮斋澜用手指卷着发尾,“那便发现罢。”
“作为护法,总不能连点障眼法都不会吧。”她转而盯住裴域,拍了拍身旁的房顶砖瓦,“站着干什么,坐下啊。”
二人自小在毒宗长大,阮斋澜见他如同照镜子一般。裴域的心思平时就写在脸上,自然于对方了如执掌。
阮斋澜知他在担心自己。
她并不是阮冽的亲女儿,而是他在中原某地路过捡到的小乞丐。不是他善心大发,只是无父无母,了无牵挂的人最适合为毒宗卖命。
裴域的父母都出身毒宗,阮冽见他心性稳定便也将他留于此地,一路升至护法之位。
一坐下,阮斋澜便偏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指尖有些薄茧,裴域宽大厚实的手掌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带着力引导着让她直接躺在了腿上。
满天辰星照得夜空透亮,月的辉光映照远方净土。“很美的天空,但不知道还能看多久。”阮斋澜闷闷道。
裴域蹙眉:“说什么呢。”
“宗里的无名小卒若是出了差错,宗主心情好说不定还会放一个生路。”阮斋澜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俩要是出点什么问题,说不定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裴域沉沉道,“不会——”
阮斋澜抬手揉了揉男人的耳垂,打趣着他:“这可是你说的……但是我让你偷解药,你却连掩盖我的障眼法都不用。”
“诓你的。”裴域深呼一口气,面上骤然生起的粉红自耳根漫到脸颊。不由分说地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够了。”
“为何,”阮斋澜撑起身子就要起来,却被裴域眼疾手快摁着肩膀又压了下去。
“不可以这样。”裴域羞愧地不敢瞧她,转而将视线也移至远处的楼阁之上。
毒宗地界大,屋檐在眼前层层叠叠。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的尽头。只有头顶永远不可触及到的,广阔的天空。
裴域小时一直在恨着父母,他们解开二十八蛊虫出宗门得自由后,便将年幼的他抛弃在了宗门。在这弱肉强食的毒宗内,他受尽了屈辱与折磨。
后来,人的心性是会变化的。他似乎也在这漫长的炼狱中磨平了棱角,到成为阮冽护法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享受将弱者践踏在脚下的快感。好像,对父母的抛弃也不那么恨了。人只要有了其他远处的追求,过往便会如同浮云一般消散。
他按住阮斋澜的手,在那涂了胭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
毒宗议事堂内,六名在天下颇负盛名的毒师齐聚一堂。
毒师张霄摸着下巴的小胡子,饶有兴趣地目视眼前宗主护法裴域。
明日,便是苏渡棠二十八蛊虫期限的最后一日。平时闭关不出的毒宗长老都挑了今日出山提前祝贺阮冽得天下神器。
他们的长老权杖上镶着昆仑山的灵石,萦绕在周身的至纯灵气已被自身毒宗特有的运灵之法染得浑浊不堪。
若是被温凌云瞧见,他一定会道之暴殄天物。
“我说,那护法对我无半分敬意。”张霄啧啧摇头,“阮宗主,你是不是在身边养了颗火药啊。”
裴域的胳膊上缠着几条小白蛇,与他强劲有力,肌筋贲张的身形格格不入。他在察觉到这老头的目光后,视线便一直怒目圆睁地剜着他。
阮冽冷笑道:“将他送去你那儿好好教育一番,如何。”
“裴护法对我忠心耿耿,自是对你这外人没得好意。”他转而道,旁人才知方才之话只是一方玩笑,为的就是压一压长老会一直以来的气焰。
毒宗之内高手如林,阮冽之位人人都尽想得到。不能说是岌岌可危,只是这微妙的平衡快要被打破了。但又不愿意撕破脸,弱一点的巴结一下,强一点的话里就带着点觊觎之意,混乱着也就过去了。
毒宗依附着现天下第一宗门剑宗,毒宗之人都没将逐渐没落的琴宗放在眼里。
议事堂一阵阵的哄堂大笑,傲慢至极。
裴域略感无语,便借着行隐卫之职离开了议事堂。
当今琴宗掌门与他年龄相仿,但那日交手却能感受到他的修为远在阮冽之上。只是因为平日里不轻易示人,无意中拉低了其他宗门对他的印象。
随心意动的挥手便可爆出难以招架的灵力压制,只凭此内里深不可测已到了无法探察的地步。如此一人,那日按常理根本不会受制于他们这些小卒之手。
他直觉毒宗应是被琴宗套住了。
只凭一个二十八蛊虫,毒宗方面实属卑劣之态。
毒宗之人多是亡命之徒,少部分可能因家中窘况铤而走险进入宗门谋求一个生路。但若是谢鸣倾想跟毒宗撕个头破血流,还是须谨慎的。
出了行日常的隐卫之职,他今日还须行布兵之能。因为明日就是神器十霄交接之日,哦不——不能说交接,应该是自愿赠予,裴域心想。
他行走在毒宗界内的小道上,周身忽泛无形的肃杀之气。裴域驻足抬头观望,却见阮斋澜仍然裹着昨夜的斗篷站在房檐尖尖上。
瞧见底下的裴域,她没有说话只是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裴域只好轻功跃至房顶,跟随在阮斋澜的身上。
“结界外有一位自称琴宗长老的女人。”阮斋澜在裴域的灵识中道。
“为何结界未有异动?”裴域虽然也依着她在灵识中传迅,但心里却满是疑惑。
阮斋澜继续道:“因为是隔着结界直接传入我灵识之中的。那个长老说,来这里送一件护法非常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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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是琴宗长老为何来此?贸然前去,我担心是陷阱。”裴域略带担忧。
“无事,我与她约好,在结界内收取。”
毒宗结界边缘少有弟子前来,一般只有可自由出入的人员会频繁于此。远远的,便瞧见一位身着素衣白裳,眉目英气的女人拉着一板木车站在结界外,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这位女子不曾与阮斋澜相见,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可以与之在灵识内交流。
板车上盖着一张厚实的白布,白布下不知罩着什么东西。
宋之恩取下玄色面罩,话里带着些许不耐烦,她指了指身后的板车。“你们护法认得这东西。”
阮斋澜掀开结界一角,宋之恩意念而动便将板车推了进去。
车轮悠悠慢慢地带着“东西”开进了结界内,裴域扶住板车的把手后向宋之恩行了个拱手礼。
三人之间再无任何交际。
交接的过程顺利而诡异。宋之恩见板车进入毒宗结界内,转身便放心离开了。
裴域拉着板车与阮斋澜寻了一处隐秘之地。
覆着的布料质地极其厚实,下方所覆之物无法辨别。不知对面的女人实力如何,二人都未使用任何探查之术。
只能找个地方手动揭开。
“既是给你的,那便你来揭开罢。”阮斋澜看着裴域深不见底的眸光,轻声道。
裴域道:“好。”
白布被一点点掀开,他的心中却无端产生了一股不愿面对之意。心脏似乎被什么攥紧了一般,须臾之后紧接着就是呼吸一窒。
——下面是两具完整的已经被风化了的森森骸骨。
阮斋澜瞳孔骤然放大,“为何?”
“不清楚,”裴域摇头,“我不知道为何说这两具骸骨是冲我而来。”
“你会什么溯回之术吗?”
阮斋澜道:“未曾学习过此类法术。”
“你看,”她忽然发现两具骷髅之间放着一张黄色纸条。打开折痕,上面竟密密麻麻写着关于溯回之术的心法。
“要不要试一试?”阮斋澜问他。
裴域手里攥着纸张,刚想摇头却见心法的最后还跟着一行小字。
上面写着:子时之后即自焚,且看且珍惜。
好像这位琴宗长老知他们此刻在想什么一般,一时间竟使二人不寒而栗。
但这两尊骸骨实属蹊跷,正放在与琴宗交接神器十霄之前。
“试试罢。”裴域越感心里空落落的,但手里已不由自主地开始结印,运行着黄纸上记载的心法。阮斋澜在四周立了隐匿结界,以防有人察觉到此。
溯回之术生效,黄纸唰得一声便自燃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来自这两具骸骨的过往云烟,如同水流般全数灌入裴域的脑海。
阮斋澜不知裴域看到了什么溯回过往,她只见眼前男人动作僵硬,视线无端地凝视着远处的一个点。
泪水没有任何预兆的从眼眶中滑落,落到胸前异常弓起的手臂上。
须臾之后,裴域用颤抖的手背抹掉眼里的泪水,徐徐转过头道:“宗主下召令解放出宗门的人都死了——”
这句话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似锥子重重地敲打在心脏上。
阮斋澜忽得揪住裴域的衣领,“你说什么!”
11. 第十一章
琴宗掌门跟在苏渡棠身后几乎寸步不离,即将接近毒宗结界边缘之时,宋之恩拽住了他的衣领,示意他不要再跟了。
温凌云哼笑道:“你可真够关心你这小徒儿。”
苏渡棠怀里抱着未裹琴布的十霄,穿回了那日在泥地滚爬、衣角肮脏的衣物,以模仿被逐出琴宗盗取十霄的模样。回头扫了一眼谢鸣倾,而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二掌门万重开负手而立于山峰之上,俯瞰着下方毒宗的种种动向。顺便向毒宗单方面传递了一封讯息:神器十霄被苏渡棠,琴宗方现将此人逐出师门,不得包庇。
十霄在颤抖,苏渡棠能感觉到。
她摸了摸琴头道:“你可是一方神器,别怕我在呢。”
灵识传递,立刻便得到了阮斋澜的回复。
须臾片刻后,裴域便来到结界边,带领她进入界内。
宋之恩循着她离开的身影,隐在丛林间。
毒宗的结界术是从剑宗借来的,温凌云曾经师从于剑宗结界宗师,这种伎俩的结界术很好攻破。
但他们就是要打得毒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也不可轻举妄动,恐生变数。
温凌云谓谢鸣倾道:“你看,这结界脆弱无比,却支起了一方宗门。”
“宗门能不能在天下排上位置,现如今已不仅只是实力作为保证,而是势力。”
谢鸣倾道:“在现在的世道琴宗确乎已无法独善其身,但我相信在各位琴宗长老的支持下一定能走到最后。”
他的话既否定了琴宗开辟攀附或是结盟的新路也肯定了温凌云的能力。
剑宗这几年大体与琴宗明面上从未有任何摩擦,但背地里其实矛盾不断。
负责出外采购货品的弟子曾经就在外受到过其剑宗弟子的挑衅,后来张宗宗赶到才得以解决。
温凌云直觉此事之后,天下宗门就不会再保持往日太平。但琴宗也不是忍气吞声之宗门,神器十霄内的琴灵受天地感应寻找感召之人,谢鸣倾只是嘴上说说,但也不能干扰十霄选择天命之人的过程。
只能说天道使如此。
——
今日的毒宗比苏渡棠那日来时,热闹得多。裴域带着她行走在巷道中,甚至还遇见了不知去何处背着扁担的娄召。
毒宗方面想必已经接到了苏渡棠被逐出琴宗的口信。娄召似乎非常惊讶于她的到来,一时间竟然怔在了原地。
裴域呵斥道:“愣着干什么?”
娄召闻言,低头弯腰灰溜溜地走了。
议事堂仍然是往日模样,只能上堂的主位都坐满了人。
裴域低头耳语道:“一会儿说话注意点,除了宗主以外,其他五位是三界颇负盛名的毒师,也是目前的宗门长老。”
“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苏渡棠沉沉道,随后抱着十霄缓步进入议事堂。
结界立刻在议事堂外立起,容不得任何人再次进入。
六位毒师齐聚于此。
不止十霄,苏渡棠也觉腿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但她又要装出被琴宗逐出师门,遂盗取神器恭送毒宗宗主以谋取生路,游刃有余的样子。
琴宗方面不知毒宗方面掌握了沉灵之术。沉灵之术便是之前谢鸣倾使用过使十霄睡过去的一种大法术,十霄中灵的恐惧便来自如此。
人之初,性本善。十霄本身的灵一定是向善而上,一旦沉灵之术生效,难保使用者会做出什么事情。若是犯下滔天大祸,可能天道会降罪下来直接销毁一方神器。
灵的心智会一直保持在孩童之时,销毁便是代表死。居于人界,人人都恐惧死亡,更何况孩童心智的灵。
“呦,”张霄声线轻佻,戏谑道:“这孩子看起来很好哇。”
阮冽靠着椅背道,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
张霄眯着眼睛瞧着苏渡棠,“这女孩我可当真不认识。”
身旁身着碧色大氅,头戴繁奢发冠的男人道:“她不就是五年前昆仑之战,琴宗掌门从昆仑带下来的圣女吗。”
他的视线扫过全场,“诸位都不认得了?”
张霄一拍脑袋,“哎呦,非忍毒师……你不提醒我实在认不出来。”
“如今天下都接到消息了罢,昆仑圣女已被琴宗逐出师门。”阮冽顿了顿,随后视线便转向了堂下的苏渡棠,“你既已拿到十霄,要不从此便归顺毒宗。”
苏渡棠闻言道:“我既已取到十霄献于毒宗,自然有此之意。被琴宗逐出,我已无处可去。”
“况且,十霄之威能如无琴宗之人点拨,便无法释放彻底。”
阮冽冷笑道:“不错,有勇有谋。还会摆出自己的优势……不过,十霄在毒宗还是不是琴灵由不得它决定。”
“阮宗主的意思是——”苏渡棠不解道。
张霄笑得放肆:“我们自然有法子重新熔炼神器。”
苏渡棠循着声音的来源,视线移至张霄的身上。忽然发现他所持有的长老权杖之上竟镶嵌着来自昆仑的灵石,只不过已被莫名的浊气污染,不再显现流光之色。
若是苏渡棠计算得没错,还有两个时辰,二十八蛊虫将会彻底开始毒发,要了她的命几乎是马上的事情。
阮冽摊手道:“既然十霄在熔炼之前是一方琴灵,那由圣女为我们弹奏一曲吧。”
苏渡棠脸色微变,但很快又转为平淡。她依言席地而坐,在议事堂负责杂事的小厮端来一张桌案。
她从未使用过十霄,甚至未与它磨合。
琴音启,轻拨琴弦。
不似弟子琴那般清亮,指尖起落间,尽现浑厚苍劲。几声顿挫的琴音,哄然起淡抹肃杀之气。随后是悠扬轻挑,显出漠然一世的态度。
琴曲接近中段,音调升高。肃杀之气喷涌现,如同万千士兵倾巢而出唱着高歌涌进纷乱血光的战场。
——此为名曲《广陵散》。
在场某些略懂音律的毒师听此一曲,显然是坐不住了。忽得站起身,食指不怀好意地直指苏渡棠的鼻尖。
苏渡棠奏《广陵散》是为挑衅,她没想到的是现场竟也有通晓琴律之人。
气急败坏的毒师神色大变,身边有护法弟子欲要结印施法。
“只是一首曲子罢了。我并未使用心法奏响灵律,也未使用任何法术。”苏渡棠抬头,不卑不亢,“一首普通的曲子为何使众人如此惶恐。”
似乎是害怕苏渡棠奏响十霄之力,阮冽向身边欲要结印凝咒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裴域未被允许进入议事堂行护法之职,这位宗主好像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捏苏渡棠。
阮冽摩挲着指腹,饶有兴趣道:“昆仑圣女,你说笑了。你加入毒宗,对于我们来说是荣幸之至。”
苏渡棠也不与他绕弯子,便进入正题。“十霄奉上,二十八蛊虫的解药是否……”
谁知阮冽竟哈哈大笑打断了她:“解药?”
“你……”苏渡棠其实已做好了阮冽拒绝提供解药的准备,但没想到毒宗宗主竟是如此不义之人,在品行顽劣上倒是果断至极。
“来人,”张霄抬手道,“把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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仑圣女直接丢出毒宗结界之外——自生自灭。”
几位身材精壮,上身赤裸但布满蟒蛇文身的男人不知从何处而出,七手八脚便控制住了她,随即便被拖出议事堂。
毒宗议事堂一阵哄笑,刺痛了她的耳膜。
离开结界范围内,阮斋澜竟在外隐秘之处守候着。见苏渡棠被拖出,她怒声:“你们就是这么对女孩子的?”
为首的男子道:“小姐息怒,这是张长老的意……”
“放下罢,交由我处置。”阮斋澜的话里不容拒绝。
“什……什么——”那人有些傻眼,“张长老说……”
阮斋澜眸底平静如水,但话里尽是冷然:“现在的毒宗难道是他张霄掌权?”
在场的男子听闻此话,马上放开苏渡棠,饱含愧意地向阮斋澜拱手,话里已经开始打着颤:“毒宗宗主唯阮宗主不变,望小姐莫要怪罪下来。”
松开桎梏的苏渡棠,此时身子已无力栽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已有呼吸困难之症。
阮斋澜探了探苏渡棠的经脉,蛊虫已发作开始蚕食生命之征。
她将苏渡棠背起来,移至离议事堂较远的地方,从袖中掏出昨日裴域取来的雪青瓷瓶。
苏渡棠气短,断断续续地问她:“为什么…救我……”
阮斋澜没有回答。只是拿短刃割开她的手掌心,将雪青瓷瓶中的药物浇在不断涌出血液的伤口上。随后撕扯掉衣角的一块布料,对手掌进行了包扎。
“你为何如此相信琴宗掌门,如果没解药……你就真的死了。”阮斋澜轻声道,“我方才在结界边缘,已查到琴宗方面的踪迹。希望一会儿你那掌门能为我留个全尸。”
药性很凉,顺着经脉进入心脏。一时竟无法适应,苏渡棠立刻反呕出一摊黑血来。
“二十八蛊虫留存在体内太久,对经脉会有无可逆转的污染。”阮斋澜扶着她的肩膀,向她递过来张布角绣着芍药花的手帕,“擦一下,我一会儿便将你送出去。”
“谢谢你。”苏渡棠接过手帕,淡声道。
“轰——”
震耳的爆炸声在毒宗每位弟子的耳畔响起。
远处的结界阁,屋顶不知被何种力量掀了起来,冒着骇然的火光。
当机立断,阮斋澜拉起苏渡棠的胳膊,勾住自己的脖颈。“结界阁炸了,我立刻送你出去。”
视线忽然暗了一度,阮斋澜抬起头来,竟是几位身着黑衣的影卫立于眼前。
“裴域……”阮斋澜见眼前之景直接便怔住了。
影卫长将已毒发半刻钟,不省人事的裴域随意扔在了地上。
本来身形高大、健硕有力的男人现在如同毒药之下的蝼蚁,毫无反抗之力。影卫们并未依照阮冽吩咐下来的话做事,反而重点关注了宗主之女。她与裴域的一举一动皆在光面之中,毫无任何信任可言。
阮斋澜忽感有些可笑,阮冽自称为她的父亲,但却没有半分真心。
毒宗之内,果然弱肉强食——心存怜悯的人不会在此地好过。
只见电光火石间,阮斋澜已手握短剑突至影卫长眼前,下一瞬就将剑尖果断送入他的胸膛。
其他影卫见局势瞬变,一齐扑了上来。
苏渡棠察宗门结界已破,正要结印凝力加入战局,却被阮斋澜反手振开几丈远。
“快走——快走啊。”
阮斋澜几乎是歇斯底里,声音已有嘶哑的底衬。
苏渡棠面对此情此景,嗓子突然哽住,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12. 第十二章
毒宗结界在阁内的阵眼被摧毁,护法弟子第一时间奔逃而出。管事的弟子第一时间赶去议事堂汇报此事,却见六位主事毒师已不见踪影。
宋之恩运移地大法从天而降护在阮斋澜身前,几乎没有出手,只凭借周身的灵力护体便将影卫推开几丈远。影卫长从胸口拔出短刃,那被贯穿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出皮肉逐渐愈合。
“那是化形蛊虫生出的皮肉,”阮斋澜告知道,“不久之后就会重新腐烂。”
毒宗暗卫皆是三界搜集而来、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化形蛊虫可以让使用者短暂生出皮肉愈合伤口,保持持久的作战。但长久之后就会变成蛊虫的宿主,最终变成蛊虫操控的活死人。
“你们毒宗的玩意还挺高科技的。”宋之恩起手的灵力再次将影卫掀翻在地,细看其中有些人的手臂腿脚当场断裂爆出扬天血雾,但很快就被化形蛊虫生出皮肉重新连接。
他们如同丧尸一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着三人靠近。
“大妹子啊,这几个人里没你熟的人吧。”宋之恩偏头问道。
阮斋澜:“啊?”
见她神情疑惑,宋之恩了然如心。
眼前爆出一道强光,阮斋澜转身立刻捂住身后苏渡棠的眼睛。沙砾被灵力卷起的狂风扬起,周围一片无论是建筑物还是花花草草都在强光中瞬间消弭殆尽。
睁眼时便已是空旷之地,似乎从未有事物在此存在过。
宋之恩扬了扬手掌上的灰尘,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没控制住灵力,给你们增添了重建的难度。”
阮斋澜闻此摇摇头:“无事,我马上也要随这些影卫去了。”
“不可能,不会的。”苏渡棠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叫裴域偷取解药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我——已经活不久了。”
宋之恩按住她的肩膀,“既然出了毒宗就活不了了,那便加入琴宗罢。”
“你……可是琴宗掌门——”
“我比他有话语权。”宋之恩笑道,“不要担心,你这孩子心性是好的。”
裴域嘴唇青紫,身上无明显外伤,不是蛊虫之类的东西,应是毒宗寻常的毒药之为。处理起来还不算困难,但是也要尽快出毒宗地界,赶回琴宗寻找草药。
苏渡棠画了长距离移地符文。宋之恩谓她道:“你也跟我回去,你这个身份在这里不能久待,你师尊能处理好这一切。”
见她欲言又止,“我已向他告知解毒一事,”宋之恩的话如同定心丸。
——
天空风起云涌,乌云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制盘旋在毒宗地界上方。
毒宗地下。一棵生长着无数透色虫卵的苍天大树自地底生出,树冠已经快要充满笼罩这座地下修建的密室。这是二十八蛊虫的根,也是毒宗内部所有恐惧的由来。
二十八蛊虫树以虫卵为蛊,解药便是日日清晨从叶片上搜集下来的露水。
长剑指颈,阮冽手持着一把已经断了的剑,咬着后槽牙陷入僵持。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在场毒师除了宗主之外只剩下张霄。
张霄此时伏在地上,情况并不是很好。他的喉中不断涌着鲜血,几次运功都难以抑制。看上去像是全身经脉被炸裂了。
谢鸣倾举着长剑,剑尖不断逼近阮冽的脖颈。他被逼得不断往后退去,即将就要掉入围在二十八蛊虫树边的护树河中。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用剑。”谢鸣倾声音极冷,不留半分情面,“听闻毒宗与剑宗交往甚密,但没想到毒宗宗主的剑术竟如此拙劣。”
阮冽面目不似往日暴戾,从嘴里挤出几句话:“平日不见琴宗掌门真容,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咄咄逼人。”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举起那把刃已经断裂的剑果断刺穿手掌心,血水淋在脸上。阮冽举起受伤的手掌就向谢鸣倾冲去。
他站定不动,剑尖利落刺过毒宗宗主的脖颈。血手掌就停留在离谢鸣倾面部不到一寸的地方。
侧身撤出几个身位,剑刃被重新拔出。不似平常人一般炸出鲜血,阮冽脖颈上那被穿透的地方迅速长出了皮肉,如同活死人一般的自愈能力。
谢鸣倾对毒宗的化形蛊虫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确乎是有些令人惊讶。像是杀不死的蟑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重生的腐肉让谢鸣倾只觉反胃。
声带被穿破,新生的器官使阮冽并不是非常适应。他的话嘶哑至极,“你害怕碰到我的血…也害怕出现伤口……”
“在这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谢鸣倾气闲神定,根本没有将阮冽的话放在心上。
突然,密室的天花板向下掉落砂砾,墙壁上隐有滚落破裂之样。
原以为本来坚不可摧的密室,现在正不断地走向坍塌之终。
阮冽察觉周身环境,几乎不可置信。此密室自百年前修建之初,便附有上古符文。任何灵力攻击都无法将其摧毁,为何此刻却有地动山摇之迹。
毒宗密室之上。
十霄摆在一案桌上,顾长卿身坐蒲团,奏响今日苏渡棠演奏的曲目《广陵散》。
琴音化作利剑斩碎周身的一切事物。激荡的音调掀起长空万波,头顶上方的雷云相撞响起的轰鸣为琴曲作伴。
一时间,万重雷扬起千重云浪。
不负琴仙之名,神器十霄在人间重现一方威能。
流光之色的灵力自十霄而出,直接引下天雷重击毒宗地底密室。上古符文被迫响应,开始攻击外来之力。
十霄立起屏障保护施法之人,一切来自防御密室的攻击在触及到屏障之时都尽数消弭。
此情此景,令顾长卿越感酣畅淋漓。自然奏得更加起劲,整个毒宗地界陷入了山崩地裂之况。
谢鸣倾察十霄发动,觉不能再浪费时间。发动灵力出掌,隔空便将阮冽颤颤巍巍的身形遁入护树河中。
“噗通”一声,这河似是极深,不知通于地下几里。
有毒宗宗主探护树河其中千机,本隐秘不入世人之眼的河流上空屏障显现。但因密室本身的符文即将失效,这屏障也变得岌岌可危。
谢鸣倾挥手便打碎了岌岌可危的屏障,飞身来到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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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蛊虫树下。
苏渡棠已得解药,此树便也不能再留。
张霄不知何时已攒足了气力,厉声喝道:“你把那树毁了,毒宗的所有弟子都活不了!”
“就算有这解药,他们也活得了吗?”谢鸣倾回头冷声道,“我看阮冽也并未与毒宗地界边缘的影卫通晓此事罢。”
毒宗的弟子们在得知结界阁爆炸之后,惊慌失措地欲要冲出结界,早在界外蛰伏已久的毒宗影卫持剑相向着这群手无寸铁的逃命之人。
“未经允许出毒宗地界者,杀无赦。”
谢鸣倾挥剑利落劈向粗壮的树干,二十八蛊虫的树根盘踞地下上千尺,斩草除根的难度有些大。但其根茎大有效用,一定程度上可以根据此物制成更多二十八蛊虫的解药。
用剑尖从湿润的泥土里剜出一段根茎,将此收入袖中。宋之恩将回溯之法早已教于他,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掌心发动一道结构微小的术法,阵法符文逐渐从手中脱离进入泥土之中。缥缈的时间指针逆时而动,本该肥沃湿润的土地瞬间变得贫瘠干枯。没有养分的土壤已无法再帮助毒宗立身之本的神树再次生长而卷土重来。
密室开始坍塌,大块的砖瓦在往下掉落。谢鸣倾扫了一眼张霄道:“念是你张宗宗的舅舅,我便不直接杀了你。”
“你便与那坠河的毒宗宗主自生自灭罢。”话音刚落,谢鸣倾抖擞衣袖便移地消失了去。
顾长卿背着十霄,站在已陷入地下几尺的密室天花板旁。谢鸣倾不知何时已落入到他的身边,回身之时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走,”谢鸣倾言简意赅,他搭上顾长卿的肩膀,便一同移出了毒宗地界之外。
地界边缘人群呈熙熙攘攘之势,谢鸣倾周身有强悍灵力护体,毒宗影卫一齐转变目标冲着他刀光相向。
显有明智的毒宗弟子挥着手道:“琴宗神仙,我愿拜入琴宗,忠心耿耿!”
似乎有了一个人出头,其他的人便得了无限勇气一般。
“我愿拜入琴宗——”
“定忠心耿耿……”
“我愿意……”
群体中的某些人在影卫的包围圈中甚至跪下叩拜,“求琴宗掌门就我们于水火之中!”
谢鸣倾当然受得起,但此情势实属有些棘手。琴宗向来不收此前为其他宗门之人,况且这群影卫的修为低等根本不值得他出手,便召顾长卿出面顺带检验一下近日的学习成果。
十霄浮于手心,顾长卿凝神拨弦。音波蓄着强劲灵力推至前方,直接拦腰斩断了影卫之身,甚至都没有为化形蛊虫留下任何余地。血雾迷了眼,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人群之中爆发出的喧闹,顾长卿竟从谢鸣倾的面上发觉出几分不耐烦之色。
“师…师尊……”顾长卿指尖有些颤抖,似是不相信眼前此景是自己所为。“我……”
谢鸣倾眼底不知何时结起了不化的寒冰,话里也没了任何情义,与往日几乎判若两人,他道:“你不杀敌人,难道让别人来杀你吗?”
“你要记住,从今日开始——天下宗门争端便要正式开始了。”
13. 第十三章
天域之界。
四大天之灵居于四方,中央为昆仑天山作为阵眼,共护天界、人界与魔界上古以来的平衡。
神族以朱雀之灵为首的陵光一族,以青龙之灵为首的孟章一族,以白虎之灵为首的监兵一族,和以玄武之灵为首的执明一族。(注)
由朱雀之灵为昆仑天山创造守山人之名,冠以朱雀真血护体,授调用天地力量之权,世世代代为护佑之职。
此为上庭。
下庭以仙为主,平日不与神族交涉。引渡人界之人至天界下庭,须执明一族造天雷交由昆仑圣女接引,检验人选之能。
自此,一切井然有序,三界循环共存。
——
琴宗最近重新操办了一届新生弟子大会,上下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
虽谢鸣倾本人强烈不愿,但架不住宋之恩一言九鼎,坚信“人之初,性本善”一说,只能打破以往门规开了个先路。原生的毒宗之人大部分离开出走四方,小部分都被琴宗接纳。
琴宗掌门忙得满头大汗。温长老翘着二郎腿,躺在观景阁上,一副闲然自得。
幸谢鸣倾继任掌门之时,收了十八个直系弟子。这些新入的便都匀给了直系之人,以分担教学压力。
午后,谢鸣倾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准备躺下修整一番,却被小厮汇报之声扰了去。
“师尊,门外钟世庭求见。”
平日里,琴宗掌门多在沧济阁办事,宿在极光阁。旁人一般不会去极光阁打搅,他嘴里嚷嚷着何人会来此,一听是直系大弟子钟世庭前来,便要直接避了去。
但见小厮神情为难,便整理衣裳拉开屏风准备出去见人了。
极光阁前的小院中,种着一些梅花树。因还未正式入秋,叶片茂盛如新叶。
谢鸣倾泡了茶,准备给钟世庭身前的茶杯里斟一些,却被他拒绝了。
琴宗掌门对自己做的事门门清,自然知道钟世庭此来的目的。直系弟子耍些小性子他可以留些余地,但今天他不能。
“师尊,从你收了我之后,我便对你忠心耿耿。”钟世庭的话里带着愤懑。
“忠心耿耿”这个词,前几日围剿毒宗之时他刚刚听过,耳朵都快被这个词磨得起茧子了。
谢鸣倾淡定自若道:“直接步入正题罢,别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为何……”钟世庭顿了顿,紧接着道:“为何其他直系弟子都有新入之徒,而我没有。”
掌门抿了一口茶,徐徐道:“苏渡棠也是我直系弟子,她也没有新入之徒啊。”
“师尊,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谢鸣倾打断他,“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潜心修炼。一个顾长卿就够你打点了,再多就不利了。”
“顾长卿持有神器十霄,作为我的下属弟子。旁人因此都在看我笑话……师尊,你的用意——我实在猜不透。”钟世庭的脸色非常难看,似乎下一刻就要愧疚地哭出来。
谢鸣倾现在还任着琴宗掌门,至少任期还有几十年。他当然知道在顾长卿没来之前,钟世庭可是人人钦定的下一任掌门。
他的声音近乎决绝:“我从未说过顾长卿会是下一任掌门,也从未说过你会是下一任掌门,何来看笑话一说。”
钟世庭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转瞬即逝。他起身双膝跪地,就要给谢鸣倾磕头。
当初觉得钟世庭此人确是可造之材,年过时久,他就越觉得此人争强好胜,还有股不符合琴宗的疯劲儿。
略感无奈的同时,谢鸣倾揉了揉太阳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一天天事情太多,实在是有些困乏。
“师尊…”
谢鸣倾道:“此事,新入弟子仪式结束后再议,为师困了。”
这一句话便将钟世庭哽住了。
不等他回应,琴宗掌门便起身准备进入寝室,钟世庭爬起来准备追赶。
谢鸣倾眼疾手快地下了一道结界,给极光阁守门的小厮留了一句话:“以后任何人不得在就寝的时间登临极光阁。”
小厮关了门,向钟世庭行了拱手礼后也离去了,只剩下钟世庭一个人在极光阁外怒不可遏。
顾长卿没有午睡,反而与苏渡棠一同在半山腰张罗着新弟子入宗之事。记载弟子信息的黄纸过了一张又一张,全部依次收入档案阁中以便日后查看。
午后的日头正旺,顾长卿得了空闲便向苏渡棠展示从钟世庭那儿学来的冰封术。一杯茶水在法术的作用下,凝结成冰,在松化成水。入口清新冰凉。
“钟师兄还是对你格外上心的。”苏渡棠道,“虽然嘴上说着剜人的话,但是人还挺不错的。”
顾长卿闻此无奈扶额道:“他也是迫于师尊的压力,所以才教我的。”
“最近得闲,能不能下山出宗啊。”他突然问道。
苏渡棠道:“若师尊同意,便是可以。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下山吗?”
顾长卿扶着她的肩膀,移至角落耳语。“是这样的……那天我突然就被毒宗之人掳走,然后便直接来了琴宗。这算了些时日已有一个多月了,我在京城的府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打点收尾,我想回去再安排安排。”
“哎,主要是我还有个便宜亲戚。他闲时老到府邸上小住几天,我不在真怕他把我的房子彻底占了去。”
“还有我的……”
苏渡棠突然捂住顾长卿的嘴,似乎是怕他喋喋不休的说下去,便认真道:“之后的你跟师尊说便是,他不是不察民情之人,肯定会同意的,你别担心。”
“——你们……”
忽传来一老者声线,但语气似乎误会了什么。
苏渡棠立刻反应过来退出几个身位与顾长卿分开,转身瞧竟是神医刘清观。
她拱手道:“刘神医,今日是来寻找师尊吗?”
刘清观点头道:“但现在好像是掌门午睡的时间,麻烦多有叨扰了。”
“可是师尊下令午睡时间……”顾长卿踌躇道。
苏渡棠伸手指向道:“刘神医跟我来吧。”同时她又偏头与顾长卿耳语道,“刘神医脾气很古怪,可不敢让他干等。”
“放心吧,我上去叫醒师尊,他不会怪罪下来的。”
刘清观便跟着苏渡棠上山去了,独留顾长卿一人在半山腰下整理弟子档案。
上山路途中,偶遇了正要往半山腰去的钟世庭。苏渡棠正要与他行礼问好,却见他一脸愤然,周身气压极低,倒也不敢与他有交涉了,免得扰人心静。
似乎是因为刘神医跟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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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钟世庭抬头越过苏渡棠,径直扫了一眼刘神医。
刘清观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眉头蹙起。
但对方的视线交流时间只是短短一瞬,而后便直接擦肩而过了。
等离人远了,刘清观道:“看方才之人,面上火气很大啊,得喝点药调理调理。”
“他可能只是一时火气大,”苏渡棠道,“您就先在沧济阁等候,我立刻去唤师尊。”
“麻烦了。”
刘清观本人虽无任何仙力,但凭着医者世家的家底,练就傍身的精湛医术。早年间,常常行走于各大宗门行医,积攒了各种疑难杂症的经验。因宗门间斗争纷乱不断,现在便住在山下,主要为琴宗服务了。
他本人脾气极其古怪,是否愿意行医全凭心情。整个琴宗,他也就愿意卖谢鸣倾一个面子。
须臾之后,谢鸣倾只身一人前来沧济阁。二人互相拱手行礼后便相对着坐了下来。
琴宗掌门从袖中掏出了那日自土壤中剜出的二十八蛊虫根茎交由刘清观。
刘清观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可行放大事物之态的一面透镜,便开始分析道:“此树的根系受天界感召,乃是千年灵树。”
“依我经验,二十八蛊虫的解药也须生长在天地的神草来制作。”
谢鸣倾一只手支在下巴上,“我原想留着此树,但毒宗长老余孽四散而逃,我担心他们卷土重来再次利用此树坑害他人,便…直接毁了去。”
“看来,还须我上天界一趟。”
刘清观徐徐道:“不知那些身有二十八蛊虫的毒宗弟子还有多少时日?”
“根据宗女阮斋澜道,毒宗内部按照一个月为周期给予解药,时间为月初一,算起来足有半个月的时日。”
刘清观点头,眼里竟尽是赞许:“也算是做一件好事罢。”
谢鸣倾却遗憾摇头:“但愿意来我宗门的毒宗弟子其实并不多……”
刘清观行医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他道:“把自己手边的事做好就行。这颗根茎,我便将它带回,研究出精准对应的仙草以免徒增你上天界的麻烦。”
“好。”谢鸣倾允了他的做法,踌躇片刻后,他道:“最近我有预感可能会发生些事情,琴宗还有一些空余房间,要不刘神医就在此住下罢。”
刘清观刚想回绝,却见谢鸣倾态度诚恳不似平日一番,甚至带着严肃之意。
“什么事会让琴宗掌门如此忧心?”
谢鸣倾道:“现在我还无法告知于你,但恳请你考虑一下这个方案。”
刘清观摩挲着下巴,视线透过窗户看着随风摇曳的枝叶。他住在山脚,如今已年过六十,上下攀山实属多有不便。且近日需要他的事情繁多,直接住于琴宗确是明智之选。
“我待会儿在你宗门随意走动一番,给我点时辰考虑罢。”刘清观笑呵呵地道,“你知道的,像我这种年纪大了的人,认床。”说罢,他便起身步履舒缓地走出阁门,想必是去后山指挥弟子种菜了。
其他繁杂的理由,谢鸣倾没有与他明说,怕不慎节外生枝。
目送着刘清观离去的身影。他也起身,站于窗边。
透过摇曳枝干的缝隙向下望去,却见宗门小道上,顾长卿拎着扁担不知准备去往哪里。
14. 第十四章
禁闭阁,张宗宗过得极其滋润。
琴宗膳房换了个新主厨,做饭偶有些失常。弟子间只觉天昏地暗,在膳堂遇见师尊都要把张宗宗带在嘴边。
谢鸣倾只道张厨子回家省亲,琴宗是来修行的,而不是享受生活。说罢,便倒掉了手边一碟炒干发黑的萝卜片。
聂翡将一木盘的饭食在禁闭阁门外放下,轻叩门环。
琴宗并没有施加什么惩罚,禁闭的日子反而让张宗宗得了空闲。说实在的,除了使用禁术,他也未干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
衣衫整洁,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你怕不是靠禁术进这禁闭阁享福来了?”聂翡揭穿他,随后便告知了毒宗的最新讯息,“张霄失踪了。”
张宗宗冷哼道:“就那便宜舅舅,有什么好说的。我在这里干厨子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混上个宗主接咱俩回去。”
“也对,人家估计也没念着你这个便宜外甥。”聂翡打趣道,“赶紧跟谢鸣倾坦白了,出来做饭。”
“那么多厨子,少我一个又怎么了……”张宗宗嚼着嘴里的饭食,突然啐了一下,“这大米饭怎么蒸成这个样子哇。”
聂翡不理他,转身就走。留下了一个果断背影以及一句话:“用院子里的水,把碗一洗。”
她后脚刚走,谢鸣倾就走了进来。
见正在院子里勤奋洗碗的张宗宗,他无奈地笑了一声,而后道:“后勤部的弟子会来取脏碗的,你无须洗。”
张宗宗本来骂骂咧咧,闻声转过头来,见来人忽然噤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谢鸣倾明知故问,“把碗放下进来吧。”
所谓禁闭阁那肯定是什么光亮的,内部设置法阵限制了被关进去之人的琴宗功法。但张宗宗本身的灵力来源本就不是琴宗,自然无法限制他。
张宗宗掌心里点起焰火,照亮了整间禁闭阁,谢鸣倾就这么看清楚了屋内的所有构造与陈设。
当初禁闭阁由老掌门亲自打造,谢鸣倾虽然曾经因为犯事被关进去过几次,但因为术法的限制,他都是摸着黑使用阁内陈设的物品。
床,书柜,甚至写字用的桌案都一应俱全,除了没有窗户与光亮,与寻常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
关禁闭乃反思错误,宁静心性。某种程度上并不是惩罚之用,相比往日的生活只是不自由罢了。
但是入得了琴宗的人,谁能忍受在不自由的暗室过活。
“为什么把带了保密禁术的附灵棋盘借给顾长卿。”谢鸣倾刚坐下来便开口了。
张宗宗正准备沉着思考一番,但见对面的谢鸣倾就这么将手臂抱在胸前,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姿态,也只好告诉他:“那日我随后勤的弟子出门采购,无意捡到了一本略有残缺的禁书册,于是便想试试操作一番。没想到顾长卿会在上面试用法术……”
“本以为不会被发现的。”
谢鸣倾挑眉:“哪日?”
“你们下山寻找十霄那一日。我靠着后勤弟子的移地大法,也一同到了长安城,只是并未与你们偶遇。”
果然是同一本书。
前几日,阮斋澜与裴域归顺琴宗之后。谢鸣倾问及红白双煞禁术一事,他们也承认了术法来自于剑宗递送过来的禁术册子,在法术成型幻境开始后,他们便将册子给烧掉了。
可能是因为禁术册子本身自带的保护性,导致普通的火焰并没能完全烧灼损毁,然后便被张宗宗捡了去。
谢鸣倾虽没有什么读心之术,但能察觉到张宗宗和聂翡一家子本性不坏,当然他舅舅张霄除外。
怎料张宗宗突然反问了一句:“掌门,既然琴宗上下任何人是不能学习与阅读禁书的,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棋盘上施加的是保密禁书?”
“你在棋盘上藏了什么秘密,需要用到这么复杂的禁术——我可不相信只是试试。”谢鸣倾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都是秘密了,此刻棋盘已毁,我更无可奉告了。”张宗宗并不入他的套。
谁知谢鸣倾笑了笑:“我知道是什么。我猜——”
“是二十八蛊虫解药对应的天界草药。”
张宗宗脸色大变,随后哑然失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谢鸣倾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想,没想到却歪打正着了。”
“你……”张宗宗如是告知,“是乘阳草。”
“我翻阅过禁术阁的书籍,自然知晓你用的何种禁术。”双鱼玉佩勾在尾指上,被谢鸣倾提起来向张宗宗展示,“就是靠它。”
张宗宗坐立不安地拿起茶杯,往嘴里送了一口水,“这竟然是掌门法印……”
谢鸣倾垂眸摩挲着双鱼玉佩的表面,脸色无异。“琴宗曾经也是天下第一宗门,无数人想要得到的掌门法印就在这里。”
本来就坐立不安的张宗宗此时更觉屁股底下的支踵烫屁股,“你今日向我展示掌门法印是何意……”
“那当然是靠这法印来发号施令。”谢鸣倾扫了一眼眼前已经惶恐不安的张宗宗,“今日,特发诏令告知天下。琴宗膳堂主厨张宗宗因修习禁术违反琴宗戒律,现由琴宗掌门谢鸣倾做出以下处理:‘永久逐出琴宗,此人今后一切行为都与琴宗无关,望天下周知。’”
诏令通过琴宗掌门法印发放到各宗门讯息处,作以告知声明与责任推脱。
张宗宗闻此直接怔住了。
与前几日向毒宗单方面发送的假诏令不同,此刻谢鸣倾通过掌门法印向天下发布的诏令代表宗门绝对的权威。
谢鸣倾将双鱼玉佩收入灵墟,定眼瞧着张宗宗。
只见张宗宗忽得起身冲着他怒吼道:‘谢鸣倾,我给琴宗做饭做了快半辈子,你就直接这么撕破脸了!’
“我看你就是借着禁术的由头,清算老掌门的亲信……”
谢鸣倾依然是那副神态自若的样子,甚至没有与他反驳。随后沉沉道:“诏令已下,走的时候记得把你的小徒弟带走。若被我发现,我便直接杀了他。”
诏令一发,琴宗上下都知晓了。
张宗宗在琴宗靠着做饭颇具亲和力,禁闭阁门口已经聚满了人。
谢鸣倾约莫着时间,此刻弟子们应该在修习课业,而不是在这里聚集。
在各位局外人眼里,掌门之为无异于杀鸡儆猴。
谢鸣倾起身将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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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的大门支开一道小缝,睨了一眼门外光景,实属头疼。
苏渡棠被推到众弟子前,似乎是要代表众议为张宗宗求情。但诏令一发,就代表没有任何退后的余地了。若真的求情成功了,他这个掌门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她对此事其实也一知半解,门内使用禁术一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谢鸣倾在苏渡棠的灵识中简单传信:“别掺和在这里。顾长卿到达长安城了吗?”
“顾长卿昨日便传信安全回到长安城。”苏渡棠回应道,“师尊,我打算最近几日回昆仑看看。”
“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苏渡棠在灵识中道。
对于苏渡棠的请求,谢鸣倾基本事事回应。拒绝基本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他知晓他根本关不住她。
应是张宗宗察觉到了谢鸣倾在于门外的苏渡棠灵识对话,便给他留了句话:“昆仑动,劫难现。”
这句话不是出自于张宗宗,而是老掌门死前编撰的一本预言书。但又因那时老掌门本人对于占星或是预测之类的知识还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因此这本三脚猫的预言之书只在琴宗内部小范围传阅,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谢鸣倾冷声道:“我已知晓。”
随后,张宗宗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禁闭阁。
围观的弟子们沉默而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宽阔可供人行走的道路,目送着张宗宗落寞离去的背影。
谢鸣倾隐在袖底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他道:“今日在此围观的所有人课业加倍。”
“苏渡棠跟我来沧济阁。”
被拉过来围观的苏渡棠不仅无端遭了两倍课业,还被掌门叫走了。
顾长卿几日前来沧济阁说明归长安城一事时,嫌窗外斑驳的枝干杂乱无章,顺手便将那树冠修秃了。
窗子并未关闭,还有些小风吹拂进室内。苏渡棠轻声道;“要入秋了。”
琴宗至昆仑路途遥远,昆仑作为人界之巅周设天之结界覆盖百里,无法使用任何移地之法直接进入。路途遥远,此去凶险。
谢鸣倾原想陪着她同去,但又因为天界草药一事抽不开身。
“我不仅是来告知师尊我的规划,也烦请师尊解开我身上的灵力禁制。”苏渡棠道。
昆仑圣女可调用昆仑天地之力,封掉灵力运作,不仅是为了宗门安全,也是避免圣女身陷囹圄一劳永逸的做法。
但谢鸣倾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一劳永逸地活着。况且,出入昆仑除了摒弃七情六欲以外的方法就是身内有同为同源的灵力。
但圣女来到人世间多有蹉跎,沾染七情六欲不可避免。
谢鸣倾定了定神道:“可以。你准备何时启程?”
苏渡棠似乎在踌躇,须臾后道:“后日。”
后日,对于谢鸣倾来说有些急促。但他冷静下来略思考了一番,只能答应下来。“那今晚我便到寝室院子。”
苏渡棠回绝了他:“不劳师尊跑一趟,今晚我到极光阁便可。”
谢鸣倾心说哪有女弟子到男师尊寝室的道理,但见苏渡棠目光坚定,咽下了心里所有的思绪。
他听见自己说:“好。”
15. 第十五章
极光阁在夜色中更显孤冷,苏渡棠刚刚沐浴完毕,头丝随意捆扎,内穿一件中衣裹着斗篷就来了。
谢鸣倾远远地就在极光阁外等候了,见她身着衣物单薄,便脱掉了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穿这么单薄,”谢鸣倾脸上略带担忧之色。掌门住处本就孤高清冷,入秋后的山间更加寒冷。
苏渡棠似乎并没有将此当一回事,但见他的脸色只能出声安抚。“无事,很快我就回去了。”
谢鸣倾嗯了一声,便走在前面带着她进去了。
极光阁内部由一扇屏风分割开寝卧与书房,书案旁放置了一盏色泽温润的夜明珠,更显清寒。
寝卧地面铺了大面积的狐狸绒地毯,光脚踩在上面软软呼呼的。
老掌门死后,极光阁经过谢鸣倾本人的想法重新修缮,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四角书案上,放置了一个檀木盒子,里头装着一套翠色麻将。
苏渡棠知道,谢鸣倾本人不喜饮酒,因此与直系亲传弟子娱乐,常常是以搓麻将收尾。她并不会搓麻将,因此也不常与其他直系弟子见面玩乐。
这么多年,交好的直系弟子只钟世庭一人。
钟世庭此人心思虽难猜,但一直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处处照应着她。他有没有二心不知道,但苏渡棠一定是没有的。
谢鸣倾似乎也是刚刚沐浴完毕,只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周身环绕着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应是使用了从长安城采购而来的香膏。
麻将盒子被掌门拿起,放在书柜上。
二人在书案边相对坐下,苏渡棠将大氅脱下来折叠整齐后还给了谢鸣倾。室内点了几盏烛火,还有些活人的温度。仙人就是不怕冷,她心想。
谢鸣倾不是不怕冷,而是在这里住惯了。所谓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就不会在乎一些杂碎的东西了。
苏渡棠察觉今日的掌门情绪闷闷的,如同一块棉花糖糊在心头,想多说一些话却在万分踌躇思考后止住了话头。
在她想打破这个僵局时,谢鸣倾作为前辈优先开口了。
“在这里还住得惯吧。”
这个问题很奇怪,苏渡棠在琴宗待了五年有余,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法谈论这个问题了。她只能依言回答:“一切都好。”
她看到谢鸣倾长呼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于是打趣道:“师尊是怕我去昆仑就不回来了吗?”
苏渡棠根本没想到她的随意打趣正中了谢鸣倾下怀。
谢鸣倾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升腾出这种情绪,设想出这种情况。
“你现在是琴宗弟子,不按门规律法,私自跑路是会受罚的。”谢鸣倾只能这么告诉她,与此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师尊,您多虑了。”苏渡棠一句话将谢鸣倾哽住了。
其实谢鸣倾觉得二人的相处方式愈发诡谲,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今却到来相看两不厌,恭敬尊重的长辈关系。
在昆仑山上时,小渡棠遇见什么小事都会将他当哥哥般叽叽喳喳地告诉他,可现在呢……他下的命令她会听,他要求做的事情她会做。不是站在某种感情方面,而是纯粹的上下辈方面。
“此行注意安全。”谢鸣倾沉沉道。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根带子,漫不经心地束起头发,耳间垂落两缕鬓发,使人更显从容干练。“把头发散下来吧。”
苏渡棠哦了一声,立刻把头上的带子取了下来,长发垂落于肩膀延绵至腰间。
“百会穴贯通天地灵气,封禁昆仑之力便是在百会穴上附加作用。”谢鸣倾边说边起身转向书柜,在低处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早已经过烈火消毒处理的针灸用针。
一宗掌门通晓一些道医方面的知识,不足为奇。
室内静谧异常,入秋后蛐蛐的夜鸣都少了很多。此刻只余谢鸣倾翻找细针,金属碰撞的声音。
苏渡棠其实是有些晕针的,这时也不免有些发怵。谢鸣倾捧着针盒绕到身后,顺势地她也闭上了眼睛。
手掌触碰头顶的时候,苏渡棠的身子不自在地抖了抖。
谢鸣倾沉声道:“别动。”
似乎是一把木质梳子插进了发间,循着发尾徐徐梳下,将头顶发旋的地方分出来。
冰冷的指尖无意地扫过脖颈,苏渡棠不敢动,谢鸣倾也不敢有大的动作。
似乎是察觉到她紧张的心情,谢鸣倾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别紧张,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闻此,苏渡棠垂眸间,思绪不由得飘出了门外。
……
直到细针在盒中相互碰撞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勾了回来,才发觉谢鸣倾已经按住了头顶百会穴的位置。他的呼吸匀称,手间的动作游刃有余,一种无端的信任感在苏渡棠的心里生出。
可是,这时谢鸣倾却停下了动作,应是停顿了须臾才道:“为何为此信任我?”
“百会穴虽然可用作封印灵气运作经脉之用,但同时也是人体的死穴之一。”
苏渡棠摇头:“我知师尊不会害我的。”
“你……”似乎是觉得算了罢。“最近太久不复习,手生了些,可能会有些疼痛,忍一忍罢。”谢鸣倾道,而后便止住了所有的话头。
针尖自百会穴斜插进入,苏渡棠手里随便紧抓握住了一块布料。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接踵而至,手上的劲儿也便松了些。
谢鸣倾道:“别拽我中衣。”
“放松。”
苏渡棠闻此,脸上迅速热了起来。如果有一面镜子,她一定可以看见自己耳根红了一片。
“疼吗?”
苏渡棠道:“不疼。”
掌门似乎对自己的技术十分得满意,便为针附了灵力直贯苏渡棠全身的经脉。
二十八蛊虫将内在经脉啃食残缺,但在谢鸣倾的灵力引导下,昆仑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不断修补着残损的地方,似要将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
重获来自昆仑之源的灵力,使苏渡棠一时无法适应,瞬间竟有些脱力。
谢鸣倾揽住了她的肩膀,尽量不让她倒下。
昆仑之源吸纳世间天地灵力,虽然本源已经渐有枯萎之象,但仍然在体内汹涌如瀚海。
苏渡棠意识有些涣散,眸底已经失了焦。但她知道谢鸣倾揽着自己,呼出的热气不断得喷在耳根,二人此时的行为与亲密无间一词没有什么差别。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将全身的力量靠在谢鸣倾的胳膊上。茉莉花香源源不断地进入鼻腔,眼皮越来越重。
须臾之后,谢鸣倾拔了针,检查后没有出血与红肿。
见她呼吸匀称,才知已经沉沉睡去了。
谢鸣倾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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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脱了鞋便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寝卧走去。
苏渡棠的睡相安详,偶有嘤咛。打横抱起来的身体似乎柔若无骨,谢鸣倾想她是不是平日里未好好用膳食。
他好希望世间的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卧榻也铺了绒毛单子,谢鸣倾将她轻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
便一步不留的出了极光阁。
入秋的冷声将他立刻吹得清醒,他飞身上了屋檐,却见温凌云也在房顶上。
谢鸣倾对于他的到来似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寻常人感受不到,我还能感受不到吗?”温凌云道,“这昆仑之源的灵力真是充沛。”
“你就这么放圣女回去了?”他话里开着玩笑,“她一直留在这里,做你的炉鼎也不……。”
谢鸣倾打断他:“不可能。”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琴宗之内也不允许做这些事情。”他的声音降至冰点,极度冷然,“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双修,炉鼎之类的事情。”
温凌云知自己触了掌门的逆鳞,见他不留余地,心里了然。“你就是喜欢苏渡棠。”
“没有这回事。”谢鸣倾却否认了,“当年我将她带下来,完全是承人之托。”
温凌云扬起下巴:“哟,承谁之托?不会是老掌门吧。”
谢鸣倾道:“是。”
温凌云立刻瞪大了瞳孔,凑近到谢鸣倾身旁道:“真的假的啊?”
“他俩有什么关系吗?”
温长老人虽然已经老了,但仍有八卦之心。此时谢鸣倾的一番话勾起了他的熊熊好奇。他对老掌门的为人知之甚少,两个人的交流仅限于在琴宗管理方面的会议。
但谢鸣倾并没有打算告诉他的意思。
温凌云只好无所谓地道:“你现在跟修了无情道一样无聊。”
“我还不如修无情道。”谢鸣倾紧接着道。
风席卷起了地上的黄叶,叶片在风中飘飘荡荡没有定所。温凌云用灵力引了一片质地较硬的叶片,持在手中。
叶片在嘴边一抿,竟吹起了悠扬的旋律,合着秋风带来无限凄寒。
琴宗宗训之一“万物有音”,在此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鸣倾似乎想到了什么,简单道:“你马上就要给弟子们上课了,以后说话注意点。”
温凌云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轮到谢鸣倾抓话茬,“怎么?去给那狗屁皇帝表演节目才开心对吗?”天下宗门与当朝的关系一直都不好,甚至有些宗门明令说明不收任何皇族血统的师生子弟,究其根本还是为了维护宗门本身的自由性与私有性。不管温凌云对李崇州的滤镜有多厚,都不能打破这个恒定的规则。
黎民百姓身于水深火热,而皇室却兴修供玩乐的射击高塔。自老掌门开始,谢鸣倾便耳濡目染对皇帝带着几分鄙夷之感。
“去年,南方水灾是剑宗和药宗派人去治理的。当时,你和那狗屁皇帝在哪里?”掌门顿了顿,“在大草原比打猎?在凌云台做着无用的祷告?”
“你我都清楚天子朝圣是最无用的行为。”他的话有些怒其不争,少年得道成仙,站在天界的角度看问题几乎是另一个维度。
温凌云闻此话,也径直沉默了。
谢鸣倾见他沉默,自己便飞身跳下屋檐。留下一句话:“我去陪她睡觉了,您老继续吹凉风吧。”
16. 第十六章
帷幔厚重,苏渡棠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塌天花板。上面雕刻着游龙的花纹,更显飘逸之气。起身挽起帷幕,绣着淡雅白梅的屏风,唤醒了她昨夜的记忆。
昨晚她竟然在掌门的寝卧睡着了。
今日正逢例休,谢鸣倾在书房坐着,翻阅着记录新入弟子的牛皮黄纸。手指将纸一片片捻起,看得极其认真。
掌门的榻床太软,苏渡棠睡得有些腰酸背疼。
谢鸣倾察觉到来人,抬起头来道:“你的正装我早晨去给你拿过来了放在了床头,换好再出门罢。”
苏渡棠点点头,但又反应过来谢鸣倾还在这里。
“去屏风后面换罢。我不瞧你。”掌门心细立刻就猜到了她的忧虑。
苏渡棠重新折返回寝卧处,床头就放着一套整齐的雪青色新衣。
谢鸣倾在外面道:“前几日得空去长安城,为你新制的一套衣服。可还喜欢?”
“师尊准备的我定然喜欢。”
新衣的料有些厚度,应是顾及到了入秋的天气。
苏渡棠换衣服的时候,谢鸣倾就开始絮絮叨叨了。
——“昆仑山上冷,多备些冬衣。”
——“身子冻坏了,我不在那儿没人照应你。一定要万分注意……”
——“……”
苏渡棠知他是忧人心切,也在默默听着。
雪青色冷淡素雅,但这套衣制却在衣带与袖头细节处绣缀了繁重的饰物。襦裙带子尾端系着小铃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荡出灵动的声响。
她在谢鸣倾面前转身展示,衣摆飘起,似乎开出了一朵雪青色的芍药花。
谢鸣倾见她,微微怔住,一时竟有些恍惚。
但这类衣服的制式并不适合平日练功,估计穿着的频次也不会太高。掌门日常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购入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师尊,我走了。”苏渡棠抱着换下的中衣与谢鸣倾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
悦耳细碎的铃铛声渐行渐远,而后归于无声,谢鸣倾突感一阵落寞之情涌上心头。
宋之恩抱着一沓牛皮纸踏进极光阁,纸上书写了部分基础术法的心法口诀,应是为新课业而准备的。
来时的路只有一条,宋之恩也凑巧与苏渡棠打了个照面。
“昨晚渡棠在你这里留宿了?”她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身为掌门……算了。”宋之恩忽然停住了话头,她知没有立场猜测二人关系。
谢鸣倾淡定自若地道:“没有那回事。”
“没有那种关系,就不要留女弟子在你的寝阁留宿。”宋之恩撑在他的书案上,“你不怕周围知晓的弟子道她闲话吗?”
谢鸣倾闻此,只好垂眸噤声。昨晚他确实鬼迷心窍了,没有顾及到旁人的说法,竟然就让苏渡棠留宿在了这里。
见他不说话,宋之恩放下纸张转身便离开了。
他有些心力交瘁,过往思绪突然回笼盘旋在意识之中。谢鸣倾揉了揉太阳穴,将去往天界的时间又提前了一日。
突然狂风大作,不知哪来的劲风直接将极光阁阁门哐得一声吹开了。
鬓发翻飞在空中,谢鸣倾拢起袖子遮蔽面部。
是谁在掌门寝卧,宗门重地装神弄鬼?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裹挟着一抹晦暗不明的灵力,但无处发端它的来源。
而后,门外的景物——无论是即将坠落在地的枯黄落叶,还是门外地面爬行着的昆虫蚂蚁全部静止在了一个瞬间。
极光阁不知为何进入到了一个静止结界之中。
一团黑雾在半空翻卷着,正面冲向谢鸣倾。
谢鸣倾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何种情况。
他抬手便打散了黑雾。
其间,黑雾打散后重新幻化成不可名状的物体掉到地面上,逐渐成为人形。
那人眉目凌冽,眉眼上挑,赤色瞳孔,眸中只有异常贪婪之色。似乎是从地狱来的恶魔,一堆骷髅头穿了线盘在了腰间,在那铮铮铁骨之上还有隐隐的血泪之痕。
“谢鸣倾,这么久没见,倒也不必下手这么重。”那人随意抹掉嘴角的血液。
谢鸣倾没说话也没动,那人便走上前自觉地与他相对而坐。
“厉寒行,你说你最敬佩能打伤你的人。”谢鸣倾给自己斟了一杯龙井茶,淡淡道:“当然要下手重一点。”
厉寒行用手背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他:“可是,你这次的劲力没之前对我的作用大哦。”
谢鸣倾身形一顿,面上流露出的不自然几乎是转瞬即逝。
“我心略有松动,你便立刻闻着味过来了。”掌门抿了一口水,“你怎么不去关注关注剑宗掌门?他那欲望比我强多了,到时候吞噬他,你的功力一定会大涨。”
厉寒行微微偏头,似乎不是很认可他的话。“他的欲望太美味了。你这种清高人的欲望才更美味。”
“说吧,我知道你喜欢你那小徒弟。”
“你误会了,我对她只是出于师尊对徒弟的关切。”谢鸣倾几乎是立刻接上了话。
厉寒行从腰间取下一颗骷髅头拿在手里随意把玩,漫不经心地道:“何必呢,谢鸣倾?你喜欢人家直接开口说呗。”
“三界有头有脸的那些人可都知道你与那昆仑圣女的关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的话愈发得戏谑,“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让自己滋生了心、魔。”
厉寒行便是那三界之一的魔界之首,魔尊。他以世间欲望为养料,应三界运行规律而生的智化之人。谢鸣倾的心理防线常人再难以攻破,都逃不了厉寒行的掌握。最懂世人心,非魔尊莫属。
谢鸣倾与他是多年的故友,他知魔尊的有些话对于他来说只可能是一句玩笑。但修道之人,若是进入一众困顿之地,就会滋生心魔,使自己难以自拔,最后被欲望尽数吞噬成为魔界的养料。
因此大部分宗门都会开设无情道相关课业,虽不修炼到极致但也要有些许涉猎。
“你怎么不说话了,”厉寒行伸手就要探他的经脉,感知他的心魔之况。却被谢鸣倾眼疾手快扫开了去。
“别碰我。”谢鸣倾话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单纯就是不想让厉寒行探到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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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知道自己近日灵墟动荡,若是着了魔尊的道,那他当真是丢了琴宗无情道课业老师的脸。
见他神色不悦,厉寒行也难得摆正了态度,正经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琴宗内部可存了不少的昆仑灵石……”
谢鸣倾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你肯定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厉寒行直视着他的眼睛,魔尊双眼有窥探世间之人秘密的能力。谢鸣倾未能来得及抵抗,便被他侵入了记忆。
——“为什么?你们难道不要昆仑灵石镶嵌法器,不要昆仑灵石加固灵根?”
——“琴宗和其他门派有什么区别吗?”
“琴宗与其他门派有什么区别吗?”厉寒行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萦绕在谢鸣倾的耳间。
他忽觉一阵烦躁,竟将手中茶水泼洒了去。
厉寒行被茶水浇了个彻底,这时正准备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被水淋湿的额角。
他并不恼,反而有了一种拆穿他人谎言,见他人气急败坏的快感。
谢鸣倾站起身来,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是被昆仑圣女发现了这件事,你又该如何解释呢?”厉寒行啧啧道,“你隐藏灵石气息的法术倒是挺高超的,哪学来的教教我啊。”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谢鸣倾转身负手而立,屏风上绣着的淡雅白梅枝干粗壮有力,整面图画栩栩如生,如沐冬景。
就是那样的冬季,谢鸣倾只身突破万千宗门弟子强行封关进入昆仑山,将昆仑圣女带了下来。
“你根本不敢看她的身体。”厉寒行说话的内容愈发露骨,“你专门为她设置了单独的寝卧,单独沐浴之处。”
“你处心积虑这一切,为了什么——”
他的话越露骨,谢鸣倾的身体也愈发僵硬。
他是知晓一切的人,也是老掌门最后信任托付的人。事情一旦被外人揭露开,便开始变得棘手至极。仿佛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来,纷乱的讯息不断扰动着他的感官,这几乎使他快要疯了。到头来,他才是最不敢提及过往的人。
厉寒行不愧是为魔尊,剜人心脏有一手。
谢鸣倾身内灵力游走愈来湍急,他竟然无端地开始恐惧,恐惧厉寒行揭开更多他不愿面对的往事。
“老掌门——是昆仑圣女的父亲。”
谢鸣倾回身就是一记重击,厉寒行本是漫不经心,但见这次来得迅猛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魔尊今日的任务便是过来激怒他,引出心魔并吞噬掉。眼前之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流,实力无法小觑。
灵力周身裹挟着的威能几乎将整间极光阁炸得稀碎,天花板透露出黑洞一般的玄色结界。
厉寒行心里只道幸好只是幻境结界,要不然真极光阁被打碎了,会在整个琴宗带来不小的动荡。
没有加以控制的灵力不断翻涌而出,没有疲力之间地不断攻击着厉寒行。
他游走躲避着几乎已经失去理智、心魔逐渐浮出身形的谢鸣倾,抬高声线说了一句极其残忍的话。
“你不愿面对的是,苏渡棠替你受了成仙审判的雷劫。”
17. 第十七章
山下的百姓在本该穷乡僻壤的地方开辟了偌大富有的村庄,这里的日息运作井井有条。
常年生活在中原山上,已经无法适应昆仑山的严寒。苏渡棠望着连绵不绝的山路,裹紧了斗篷。
身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老妇女叫住了苏渡棠,示意她不要继续前往上山。
“孩子,不要再继续向前了。”中年妇女道,“看你的样子是中原人吧,山上的严寒你是受不住的。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苏渡棠浅笑道:“我就是这里的人。”
刚刚入秋,但昆仑山下却显出春季之况。桃花开得热烈,衬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
中年妇女扫了她一眼,表示不相信。“昆仑深山,可在一时间呈现四季变换,风云诡谲。姑娘——听我一句劝,如果实在要去,就不要进入深山之界。”
“那里传说有鬼神出没,是人界的禁地。”
中年妇女的面色极尽担忧。
在她的眼里,苏渡棠看起来只是一位瘦弱的中原女子,与他们这些体脂极高,身材高大常年在严寒之带生活的人有着鲜明的区分。
苏渡棠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感谢中年妇女的提醒,而后拜别独自前行。
夜间,昆仑山下的居民会对出入口进行人为的封山。
她不得已只能在山下的乾坤客栈住下,若是可以就顺便采购一些干粮与油茶。
进山的路程对于身怀昆仑之力的昆仑圣女来说并不遥远。
客栈的店小二身着大袄,在柜台前映着火光搓着冻红的双手。闻门上铃铛动静,抬起头来便见苏渡棠风雪朴朴得走进客栈。
“欢迎光临乾坤客栈,你是要住店吗?”
苏渡棠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金元宝。
店小二哎呦喂地喊道:“客官,太多了点。”像是摸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了一般,立刻便将金元宝推了回去,“咱家的上房也只要十二个铜板。”
“啊……”
见眼前女子面露难色,似乎是没有再小的钱币了。
“客官,咱们这里自给自足。金元宝实在用不上哇,我们当家经营这个客栈也是闲着无聊。”店小二解释道,“这里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我们也怕收了钱招待不周了。”
苏渡棠将金元宝推了出去,“没事,我明日一早就离开了,无所谓招待是否周到。”
店小二见她执着,只好捧着宝贝一般将金元宝收下了。“客官,你还需要什么,乾坤客栈一定办到!”
闻此话,她突然来了兴趣,但只能试探地问:“进山只有晚上会封闭的这一条路吗?”
店小二凑近她,捂住了嘴低声道:“当然不是。”
“姑娘你是要进山吗?”
苏渡棠点点头。
店小二瞪大了眼睛,他迅速环顾四周随后道:“进山得有村头的那位老头带着,才能进去啊。”
“你一个人进去,不熟悉这里会迷路的。”他努努嘴,“因为迷路,我们这里可死了不少来探险的中原人。”
店小二遗憾地摇摇头,继续奉劝苏渡棠打消独自进山的念头。
苏渡棠见他态度坚决,只能面露忧伤地道了假话:“我有个生了病的相公,大夫说只有昆仑山的神药千风雪莲才可救治他的病情。所以……”
说着,便要掩面哭泣。
店小二最怕见女子哭泣,仔细打量了一番苏渡棠,见她身着衣服多来自中原布坊,料子上缀有精细绣花,一看便出身不凡。便很快开口将其他上山的路告知了她。
“沿着南边的路向前走,然后绕出这村子,就可以看到专门采药人走的路。”
苏渡棠心里了然,便点点头由着店小二带着她上楼去客房休息去了。
锁上房门,她站在窗边,用指尖抹开水汽,透过镂空的窗花俯瞰着整座村子如今盎然的景象。不禁回想起当年昆仑之战,血色染上了山上万年不化的雪层,空气中四处弥散了硝烟的气息。
于她来说,天下的争端她并不关心。
但现在,她心里的一块空缺却已被一人填补而上。琴宗教会了她洒脱,但没教会她情感,爱又是何物。
严寒地带,常年风雪。窗片的周围已被冻得结结实实,难以推开。屋里点着炉火,暖烘烘的,灼得人昏昏欲睡。
苏渡棠手中升起掌心焰,靠近窗框满满烤着边缘。不消一会儿,便可以将窗片轻松推开。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扰动了炉子里的火苗。
她抚摸探查了一番窗框,确认足够结实后,准备子时就从窗子翻出去,避开人目尽早上山。
一声清脆的叩门声打扰了她愈渐平静的思绪。开门后,店小二笑呵呵地送上来一碗油茶,热气腾腾的,冒着浓重的芝麻香。
苏渡棠谢过店小二,坐在窗边扶着滚烫的碗边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才得来片刻的暖身之气。
在昆仑深山生活的时候,谢鸣倾总是笑说她的手心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块,冰得人心疼,而后就会将她的手紧紧拢在手掌心,捂得热乎再放开。他总说男女授受不亲,却会在雪崩之时将她罩在身下。
那时,她意外经受了无名之人飞升的雷劫,朱雀真血虽然保她平安,但却在身上留下了狰狞的雷击之痕。之后的三年也再没有见过谢鸣倾,一直到战起。
他内里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不知从哪得来一件素衣白裳披在外面掩人耳目。他的话在空中沿着风雪飘得很远很远……他说我要带你走。
那时她小,不懂情为何物,现在好像更认不清了。
夜幕逐渐降临。
天边泛着梅色与锭蓝的光晕,如时间凝固在了无边天空广阔的之处。
苏渡棠放下行李,拉开窗片。翻身便从容地跳了下去。
然后稳稳落地。
这座村子夜间就鲜少有人,可能是昆仑山流传的传说使然,究其根本还是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与崇拜。
循着店小二的指示,绕过村子。柳暗花明间便瞧见了那处采药人专用的道路。
初入是羊肠小道,草色青绿。
抬头看去眺望眼前隐入山脊背后的路,逐渐被雪模糊殆尽。苏渡棠飞身踩着地上的碎石,在嶙峋之间自由穿行。
随着海拔愈来愈高,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昆仑山顶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顶端。
狂风席卷着飞雪,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与空间的分明。
斗篷被吹起来,寒风倒灌进身体。苏渡棠结印调用昆仑之力,气流如同受到感召一般让出一条肉眼难以分辨的风道供她前行。
似乎在恭迎昆仑天山真正的主人。
昆仑灵石就埋在路途千年冻层之下,对于凡人来说,开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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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困难。但对于齐天下之力的宗门来说,轻松异常。
大量的灵石埋在冻土之下,不断散发着强横的力量支撑着天之栋梁昆仑天山,划分三界。
世间罕见的神草千风雪莲在这里随处可见。摘取条件苛刻,只能拔到根基才能真正的拥有它。
苏渡棠弯腰低头用指尖截断了一朵千风雪莲,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的花瓣只是须臾之间就在她的手中随风消逝了。
昆仑之力加持,一路乘风跃起。只消半日便可行至半山腰,远方的天空是闪烁着赤色的闪电。但脚边近处之地却绿草丛生,如临春季,身后却是白雪皑皑的。
昆仑护山大阵就在山顶之端。作用一在于守护昆仑灵气防御心恶之人,作用二在于将昆仑圣女世代囚禁于此。
谢鸣倾那年带走她,便是炸掉了守山大阵,但纷至沓来的却是灵气枯萎,灵石灵力逸散。
苏渡棠不与天界直接交流,从小生活在这里,少见人烟。除了无法离开昆仑山之外,她对于守护这座兵家必争之地的天山其实并无太多使命感。似乎茫茫白雪已经封闭了内心,她对三界并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更多的时候是淡然的。
只有在面对那位少年仙尊时才会显现出内心的另一面。
炸掉护山大阵之后,谢鸣倾便用梵昭撑着身体,体力不支倒了下来。
直到血液侵染了外层用来掩人耳目的白色大氅,她掀开衣料才发现内里之衣已被血液尽数浸透。
许是那天天实在太冷了,她的脸已经被冻得僵住。竟未察觉,眼眶里本来蓄着的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眼前的人笑着,用沾满了血液的手指为她擦去了眼泪。那手掌没有散发茉莉的清香,而是充满了世间的血腥铁锈。
借着擦泪,他便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封住了她身内感召昆仑之力的经脉之引。
苏渡棠直觉此次无名的力量驱使她故地重游,一定是为了揭示一些事情。她隐有几分心悸,似乎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的来到。
须臾之间,已至昆仑山顶之端,人界千年欲要征服之地。
藏着护山大阵的建筑经此一炸后连天花板都被掀翻了,墙体在极寒之地失去灵力庇护定也撑不了几日。远眺而去,此刻只剩下雕刻着残缺符文的巨型石盘与周间残羹破败的瓦砾。
她徐徐走进着一片残羹之地,手指轻抚过面,红砖石瓦立刻便在她的手中化为齑粉,随风逝去,如同曾经的文明湮灭一般,不留痕迹。
正当她欲要查看石盘符文之时,周身却传来脚踩碎雪的声响,那声响在本该狂风呼啸之地极其明显与突兀。苏渡棠抬头环绕四周,不见任何踪迹。
无名生物的脚印忽然在身前的雪地上凭空出现,她心里被眼前的景象大惊,不禁退出了几个身位。
这时她才察觉周身偶有异己灵力异动,转眼之间竟然进入了一个广阔的结界之中。
脚印的主人逐渐显出身形。
苏渡棠拉紧斗篷的领口,抬头望着。
一只头上顶着一对透明内里发着雪青之色的角,通体流溢着彩光的鹿。
它抬蹄仰天,呦呦鹿鸣打碎了结界层。
似乎是鹿鸣之中带着的温柔灵力,这时,苏渡棠才觉身上突如其来的放松。
那感觉就像躺在母亲的怀抱,闭眼便可沉沉睡去一般。
18. 第十八章
神鹿像在守护这一片茫茫雪原。虚空结界破碎后,露出了本来的白色。它抬蹄靠近苏渡棠,低头用雪青色的角蹭了蹭她。
苏渡棠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都不曾见过这样漂亮富有神性的鹿。
不知哪里的力量驱使着她触碰了神鹿的脸颊,一时间周身的风雪忽得归于静谧。
神鹿没有开口,但苏渡棠的灵识之中却传来了温润女声。那声音如天外来客,空灵而婉转。她说:“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溜圆的鹿眼直视苏渡棠的眼睛,眸底是细碎的星河。
苏渡棠声音在颤抖,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娘……”
万籁俱寂。
四周本该白雪茫茫,此时逐渐化为一片青青绿草,生机盎然的景象。粗壮的树木拔地而起,瀑布从山崖落差奔流而下。苏渡棠知道,这一切都是最基础的障眼法。
神鹿在草地上徐徐跪下四只蹄子,苏渡棠也顺势随着她坐在了地上。
“我只是她的一缕神魂,”神鹿趴在地上,一切话语从灵识内传入。“我们相同,但也并不同。”
苏渡棠轻柔地抚摸着鹿头,感受着鹿身上松软的绒毛。她的眼眶里不知何时积蓄的泪水,已自眼角缓缓落下。鼻头泛着粉红,她摇摇头:“在我心目中你们并无区别。”
“你已沾染了凡尘的感情。”神鹿抬起头,“但我希望你不要被感情所困。”
雪青色的犄角间,凝结了虚空之色的法球,神鹿示意她将法球取下。
硝烟,战火,如同身临其境般显现在苏渡棠的脑海之中。血液染红了万丈河流,死尸在临终之前竭尽全力般将灵力殆尽的躯体伸出水面。天下宗门之战,波及到了百姓,甚至使大家流离失所,响彻着哀声连绵。
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在脑海断裂,甚至来不及思考画面之义,苏渡棠捂住头痛苦地埋下身子。
神鹿在她的怀里轻轻蹭着,似在安抚苏渡棠。
“你本就不该介入因果之中。”她道,“但是,在历史之中,却出现了拉你进入因果的人。”
“这是天道的旨意,你无须烦忧,也无需自责。”神鹿柔声道,“你不在因果之中,却有凡尘之情,身在人界这都是自然而然的。”
苏渡棠恍然地问:“若我不在因果之内,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变这个未来……”
神鹿面露难色,“是的,但我不希望你前去。”
“不在人界因果的人本就会成为天下的漩涡,最后无限受伤的只有你。”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的面前……”
神鹿站起身子,身边的绿地骤然消失,本来水流激荡的瀑布也戛然而止。
长风掀起风雪,在空中凝出一把神器的雏形。
鹿恭敬地跪下前蹄,低头垂眸极其虔诚。
那是一把灵机式古琴。通体玄色,在天光之下泛着血色的红。
因其对琴宗历史的饱览,苏渡棠一眼便知此为何方神器。
镇守琴宗保护结界阵眼的七把神器力量本源——王母瑶琴。
谢鸣倾曾言,若能驭王母瑶琴,便能掌握世间规律之力。
“得神器,参因果,入血海之地。”
“归昆仑,入天界,做一个逍遥散仙。抛弃凡尘,忘情。”
“一定要做选择吗……”苏渡棠的心砰砰直跳,注意力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有明白的使命在现在突然有了具象化。
神鹿抬蹄在她的身边环绕着,不急不缓地游走。“我今召你来便是要你来做个选择。”
浓雾四起,包绕着周身,前路也被模糊不清了。
苏渡棠知道若是今日不做出选择,她怕是走不出去这里了。昆仑神鹿降世,几乎是代表了天道的意见。身前是无拘无束的逍遥散仙生活,她会忘却所有,享受三界之乐。身后是危在旦夕、战火即起的人界争端,她会受伤,她的灵魂甚至会永久得消逝在因果之中。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卷起汹涌的记忆浪花拍击着她的思维。
——
火神祝融拦着嗷嗷啼哭的苏渡棠,目送着逐渐远去飞升天界的上一代昆仑圣女。
幼小的苏渡棠根本不知母亲为何要弃她离去,只能用哭声代替所有的语言。
天边泛着异常的碧色光点,如同即将降落地面的流星轨迹。
祝融摇摇头,他紧紧攥住苏渡棠的小手。“按人界的年龄,这孩子才刚刚七岁……”
水神平地起了高台楼阁,作为小昆仑圣女的新住处。“叫自然神下来,照顾一段时间吧。我们这俩大老爷们,照顾不好这小女孩。”
火神点点头,安顿好小昆仑圣女便与水神化作一缕神识形态离开了。
自然神下来,充当了一段时间的母亲角色。
自此,小昆仑圣女一直是孤独的。
昆仑之力强大,几乎是随心而动。她没有经过任何学习,便能轻松运起瀚海的力量。
引渡雷劫,对于她来说更是不在话下。孤独的最后,便会成长心性。自然神惊讶地发现,幼小的昆仑圣女竟然逐渐有了她的母亲曾经有过的魄力与成熟。
昆仑半山腰栖息生活着大量的麋鹿,它们与冷峰上的天敌竭力斗争,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自然推演,万物之衡。
幼小的昆仑圣女与自然之神一同在巡山之时,偶遇一苟延残喘的小鹿,那小鹿的身体几乎被雪狼咬得血肉模糊,内脏清晰可见。自然神亲昵地扶起它,询问她这小鹿生得可爱是否要给予一段时间的生命与活力。
苏渡棠摇摇头,用短刃结束了鹿的痛苦。
“您告诉过我,神不能干涉人界之运。这小鹿本就命数已尽,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直接结束它的生命。”
自然神慈悲地将小鹿埋葬在冻土之下。来年,这里说不定会成长出一朵新的雪莲植株。她为幼小的昆仑圣女冲洗掉手上的血腥之气,告诉她,“情感是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某日,又是巡山之时。
远远地,一个小雪峰上有一抹显眼的黑色。苏渡棠闻迅赶到,雪洼里竟然躺着一位身着黑色大氅的少年。
这座小雪峰接近主峰护山大阵,但并未设置任何结界护佑。在这里出现一位身负灵力的少年极其危险,甚至会侵扰到护山大阵的正常运作。
她与自然神将少年转移至苏渡棠常住的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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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心照料了两日。
两日之后,少年醒了。
他的眼睛极其地亮,如同附着法术一般,只是与他短暂对视便会陷入到那般温润的眸色之中。
少年并没有恶意,他只是琴宗的一名弟子。心高气傲,便想要用那微不足道的灵力翻越昆仑之巅。
自然神道之天界有事端,便上了天界办事去了。昆仑山巅只余她与少年二人。
少年与她一同去巡山,甚至还会与她做中原的菜肴。自然神平日里只食仙露,自然不会做人间的饭食,因此平时只是煮青菜淡肉居多。
忽遇雪崩,昆仑圣女来不及调用昆仑之力,就被少年护在了身下。碎雪冻得他浑身瑟瑟发抖,但少年却仍然挤出了一抹笑颜。
之后,少年教给她一些简单的琴宗法术。甚至比调用昆仑灵力更加顺手。
他在这里待了些许时日,告诉她琴宗掌门该忧心叫他回去了。
人间有七情六欲,只要摒弃此便可自由出入封山中的昆仑。昆仑圣女知他一直在人界生活,那日若不是她将他带回,他根本接近不了护山大阵护佑结界的范围之内,因此便为他留下了一个出口,方便少年的随时进入。
之后的几年,少年只要得空便会通过那个口子进入昆仑山巅与昆仑圣女会面。并且还送了一块双子玉佩作为铭刻的约定。
苏渡棠长久以来的孤独被打破,如平静的水面被惊扰荡开涟漪。
时间来去而往,四年匆匆过去。
正当她期待来年的春节之时,却受到了上天的旨意。人界有一位少年即将得道获仙名,须她引渡天雷,完成最后的劫数考验。
昆仑圣女在大阵附近接引天雷。
漫天的雷击却不听她的调用,径直劈了下来。
用于升仙的考验雷劫,几乎是集世间雷暴之力。雷暴劈中了她的身体,她甚至可以闻到□□被烧焦的气味。
山中的群兽向着天的方向哀嚎着,似乎在抱怨天界对昆仑守山人的不公。
它们狂奔着不断接近结界,却被阻拦在外。有些动物甚至不断用肉垫扒拉着眼前那不可见的障碍,最后将手掌扒拉得血肉模糊。
昆仑圣女倒下了,朱雀真血虽护佑了她人身不死,但却在身上留下了狰狞的雷击之痕。
自然神与水火双神轮流下界照看她。
从那以后,那位少年再也不来了。
她在昆仑山,听不到人界的风声,但自然神与水火却将世间一切传闻收入耳中。
琴宗此任掌门座下唯一的一名亲传弟子靠与收拢昆仑圣女跳渡劫难飞升上仙捡了个大便宜。
自然神平日不察世间之事,还是水火之神想起来此任掌门为何人。
琴宗这任掌门便是苏渡棠的父亲,那位获仙名的弟子就是四年前被自然神与昆仑圣女在雪洼中救下的少年——谢鸣倾。
天降旨意,一切照旧行进。
水火双神愤怒地与自然神理论商讨,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于昆仑圣女。
自然神摇摇头,将所有埋藏在事情之后的真相拢成了一抹意识,在天界交给了上一任昆仑圣女。
当历史新旧交接之时,便是昆仑圣女苏渡棠知晓一切之时。
19. 第十九章
过往记忆如泉涌般充盈了脑海,苏渡棠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来往事由。
她头痛欲裂,捂住双眼也止不住来自于过去的泪水。
王母瑶琴化作一缕赤色红光纳入苏渡棠的灵墟之中。选择已出,神鹿摇摇头退出几个身位,朝着她虔诚地跪下。
“孩子,不要被过去的眼泪纠缠。”神鹿垂眸道,“你的选择,你的未来从这时刻开始已经开始行进。”
“恭迎真正的昆仑圣女归位——”
狂风卷起飞雪,模糊了周身的景象。睁眼,面前是空荡荡的茫茫的雪原。
没有任何生物的灵气,神鹿似乎也不曾存在。
王母瑶琴身存瀚海般的灵力充斥了她的身体,来自于陵光一族的朱雀真血与此相呼应。
几乎是随心而动,以她为中心如雨后春笋一般生长出大量的千风雪莲雏花。虽然没有郁郁葱葱的颜色,却显得生机勃勃。
晶莹剔透的花骨朵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内里的淡色花蕊清晰可见。苏渡棠用双手拢起花骨朵儿,那柔软的质地擦着手指,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此般天地中创造了真实的生命。
苏渡棠用短刃划开食指指腹,朱雀真血顺着指尖流下滴落在花瓣上。只见血色延伸而下顺着根茎进入冰层,几乎是瞬间——周身的所有千风雪莲都变成了赤红渐变之色,并且隐隐有蓬勃生长之势。
千风雪莲在昆仑山中是不亚于灵石的珍草,被誉为天地的冰雪礼物。
昆仑山顶的雪又下大了,雪层将残破的护山大阵遮蔽完全。
苏渡棠才在雪地上,脚印一深一浅得靠近雕刻着护山大阵的石盘。她扫开松软的雪,符文虽然残破,但凭她的印象可以补出被岁月损坏的部分。
食指的伤口还未愈合,她顺着阶梯登至石盘之上,依着手上的血液描画着复杂的阵法符文。
寒风凛冽,飞雪迷眼。但她不觉得冷,甚至有一股无名的热气在身体中流窜。不消一会儿,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苏渡棠想要脱掉原本用来御寒的斗篷,但某人的叮嘱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去,抬头天空竟已陷入乌黑之色。
回身展望,石盘上的符文已经完成了大半。她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一鼓作气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符文。
星子铺了漫天,她躺在石盘上仰望着二十八星宿的位置,不禁想起了身在琴宗主掌大局的谢鸣倾。如同一漾春水被搅动了,掌门的剪影在她的脑海之中挥舞着琴宗至高武学,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
一副少年的虚影在她的身边蹲坐而下,伸出手轻柔抚摸了一下苏渡棠的脸颊。她伸手去回握那虚影却摸了个空,只剩下雪花残留的冰冷。
本来昏昏欲睡的神经忽然被点醒了。
苏渡棠爬起来,她打算尽快完成符文,启动阵法赶回琴宗见谢鸣倾。
夜间,只有零星的雪片洋洋散散地在空中游荡。血色干涸凝固为暗赤色,如是葡萄酒浸入石盘。
风声似乎在苏渡棠的耳间停滞,世间的一切与她好像都与她无关。
待最后一个字符完成,她累得瘫坐在石盘上。苏渡棠发现只要一停下手里的动作,脑海就会浮出那个人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想来,她忽得站起身子,沿着石盘的边缘检查着符文,看哪里有漏补的地方。
然后下了台阶。
王母瑶琴祭出。她捧着这把玄色的灵机式古琴,轻柔拨扫细弦感受灵力的流淌。
世间的所有声音此刻真正意义上停滞了,似乎在为这把天地神器让步。
清亮之声如流水潺潺穿过山涧,如飞鸟翱翔划过天空。似乎是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唯一的裁决者,世间规律在苏渡棠的眼前流转汇集,玄色琴体愈发明亮。
受到王母瑶琴弦音的召唤,石盘上所有的符文亮起开始联结成串。
符文成,灵气涌动。似是音波一般以石盘为中心向着四周强劲有力地扩散。
护山大阵乃远古符文,苏渡棠对阵法的习得全部来自谢鸣倾。
少时的他会拉着她的手,沿着石盘边沿散步行走,有时便会地说一些阵法的知识。苏渡棠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全部都记了下来。
阵法开始运作,因范围广大完全结成需要时间,但好歹稳定了。苏渡棠将王母瑶琴收入灵墟,拢紧了领口,准备下山。
昆仑山顶光秃秃的,除了刚刚生长而出的千风雪莲以及石盘,没有什么东西了。无端地她却生出了一副留恋之情,这毕竟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她回身将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心里默默地与此告了个别。
下山的路没有上山的路好走,但沿途却不断有通灵的动物,或是雪狼、或是黑熊护在她的周身。王母瑶琴不似十霄的孩子心性,祂的灵识更偏向于慈悲的神性,如同自然之律的母亲一般影响着苏渡棠周身原始的自然。
下到山底,已至新一日傍晚。
天地压力的变化,使苏渡棠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忽得回想,才发觉自己在昆仑山顶已经几日未饮食,几乎是滴水未尽。
她从身侧的枯树上撇下一根修长的树枝,用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虽然疲惫,但她的眼前却异常分明。
昆仑山底的村镇子里人来人往,视线在人群间扫了一遍,心里却开始心悸了起来。
饶是过于饥饿与劳累,她竟发觉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形向着她走过来。
苏渡棠只当是幻觉,揉了揉眼睛。
那高大的身形并没有从眼前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直到她听见一个人喊她:“渡棠!”
——
醒来,是陌生但又有几分熟悉的天花板。
耳边勺子碰撞碗边的声音叮叮当当。
苏渡棠试着撑起身子,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却立刻停了。
那人立刻踏着稳健的步伐至她的床前,将几个枕头垫在了她的腰后。身体就这么有了支撑点,苏渡棠靠在枕头上终于正眼看了来人。
谢鸣倾拉个把木凳坐在她的床边,用勺子舀起碗里的油茶放到嘴边吹了吹。
苏渡棠看他的样子似要喂她,只觉别扭便抬手去接。她这才发现她的手掌已经被包扎了起来,几乎无法动弹。
她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了——乾坤客栈,并且是她之前开的那间房。
相比于她,谢鸣倾也好不到哪去。他的眼白带着层层血丝,不知是多少日没有合眼。
身形明显比之前迟缓了一些,苏渡棠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但谢鸣倾伸过来的勺子却阻挡了她的所有话语,将一切哽在了心头。
虽然肚子饿得难受,但话不出口苏渡棠她吃不下这些。
但又怕扫谢鸣倾的好意,只能就着勺子吃下。
热油茶下肚,苏渡棠只觉寒冷的身体舒服了很多。屋里的炉子烧得火热,却暖不热她的身体。
“客官!热水须要给你端起来吗?”还是之前的店小二,那高昂丹田十足的声线打破了二人的平静。
“放外面便可。”谢鸣倾冲着房门的方向道,声音不似之前那般温润,反而有几分沙哑。这下更让苏渡棠确定,他受伤了。
她用那只没有受到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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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的左手趁谢鸣倾还未回过神来伸手便去探握着勺子的腕子。
谢鸣倾比她更快,将勺子扔回碗里就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长呼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任何的话,而是重新拿起了勺子准备重复刚刚的动作。
苏渡棠先开口道:“师尊…你受伤了。”
谢鸣倾哑着声音否认了,随后却立刻摆出了架子:“我让你关照好自己,话都当耳旁风了。”
是一个陈述句,苏渡棠也否认了他的话。她在身前拢住双手道:“都记在心里。”
“几日未进食了?”谢鸣倾问道。
苏渡棠不敢说话了。
谢鸣倾垂眸重新舀起油茶,评价道:“这里的油茶做的不好,不一会儿就泄了。回琴宗,尝尝新厨子的手艺罢。”
就这么一勺一勺地送着,一碗很快就见底了。
“你现在需要多餐少食,”谢鸣倾放下瓷碗,而后扫了一眼她的手,“手怎么回事,被什么东西割伤了吗?”
苏渡棠摇头:“是自己割的,蘸血补符文。”
谢鸣倾的眼神在闻此之后,眸色不达眼底,一时间竟带了几分冷峻。
他勾勾手指,一缕赤色灵力就从苏渡棠的灵墟中钻了出来。显化真身之后,便是一把灵机式玄色古琴。
“你终于得到祂了。”谢鸣倾抚摸着琴身,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可以允许我弹一下吗?”
世间人人渴望的至尊神器就在于此,何况琴宗掌门遇见本宗的至高神器更是欢喜。
苏渡棠发出一道灵力挥开了他的手掌,眸色满是忧心,“让我探经脉,我就让你弹。”
谢鸣倾哼笑,将瑶琴还回了苏渡棠的灵墟。
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苏渡棠只觉心脏砰砰直跳,没来由的愤怒充斥了她的情绪。
她费力得下床,身形不稳地主动凑近他。
谢鸣倾面上有些惊讶,很明显没想到苏渡棠竟如此偏执。他单手便锁住了她的双腕,顺势将她压回了床上。
二人凑得从未这么近过。
苏渡棠怔了半分,从嘴里挤出一句:“师尊…”
谢鸣倾的呼吸异常急促,他的声线比之前更加暗哑,他说:“在外面,别叫我师尊。”
“为什么不让我探,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苏渡棠的话里竟带着几分抖。
谢鸣倾软软神色,松开了她。走到窗边拉开窗片,让寒风灌进去吹着脸。
“瞒不过你。”他顿了顿,随后近乎决绝一般道,“我废了一半修为。”
似是一顶大钟在苏渡棠的脑海里“铛”得一声炸开,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鸣倾近二十年的努力几乎被没有了。
联想到了毒宗之事,以及近来琴宗内部的情况,苏渡棠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她重新起身,脚步轻飘地走近他的身前,抬起头盯着他的眼,“你是不是拿修为换仙草了。”
谢鸣倾避开了她的视线。
苏渡棠步步紧逼:“你还想诓我。”
“为什么要为那些无足轻重的人做到这个份上,”她出口便道,回首才发觉自己的残忍。
谢鸣倾关了窗片,竟然抬手揉了揉苏渡棠的发顶,几近温柔与克制。他道:“你忍心看着就你的人死吗?”
“嗯?阮斋澜,裴域…他们为了你冒着危险偷了二十八蛊虫的解药……”谢鸣倾垂眸盯着别处,“我毁了二十八蛊虫树,彻底没有解药。这是我欠他们的……”
苏渡棠揪住他的衣领,惯性使他与她的距离更近。
“你.疯.了。”她一字一顿道。
20. 第二十章
苏渡棠眼尾红了,几日未合眼的眼睛血丝密布,此时氤氲却模糊了眸光。
她松开了谢鸣倾,就开始解中衣的带子。
“那我为你受的雷劫又算什么?”苏渡棠的话里带着几分绝望,她怒不可遏,根本来不及思考手上的动作。
谢鸣倾明显慌了,他伸手将手掌插入苏渡棠的发间,就这么就着力道把她压入了房间无处逃脱的角落。
好在护着后脑勺,没让她撞到。
谢鸣倾的眸光一直在颤抖,空着的手帮苏渡棠整理领子,而后他道:“不要做傻事。”
“冷静一点。”
后脑勺的桎梏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径直地盯着谢鸣倾的眼睛。
那眸色深邃,似乎藏了不少心事。
“你都知道了…”谢鸣倾忽然笑了,但那笑却含着嘲弄自己的意味,“对不起,雷劫那日我没有用自己的力量冲出去。我送你的双子玉佩沾了我的气息,也是引下天雷的关键。”
谢鸣倾垂下头,苏渡棠看不清楚他的面色。
“如果…如果那天……”他的思绪在面对苏渡棠时几乎全乱了,说话支支吾吾没了任何逻辑。
“如果……”
“别说了。”苏渡棠打断他,手掌触碰他的脸颊,迫使他抬起了头。
谢鸣倾面上泪痕密布,苏渡棠没想到他竟然哭了。这个平日里气定神闲的男人竟然向她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
他扎着高马尾,发丝随意垂落在肩上。一副江湖行走少年的样子,少时的身影在苏渡棠的眼里模糊重叠。
纵使谢鸣倾维持着欲盖弥彰的态度,但她能感受到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压力,不管是物理的还是精神上的。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静谧空间中呼吸声都极其明显,苏渡棠这才发现谢鸣倾似乎在压抑着气息。
“……你”
几乎是话音刚落,谢鸣倾失控一般揽住了她的腰,接着唇瓣就落了下来。
那力道不加控制,吻得毫无技巧。
如海面掀起万丈浪花,如树林惊起群鸟。
他的手掌越收越紧,扯得苏渡棠吃痛。谢鸣倾像难以餍足的孩子般不断索取着她周围的氧气。
泪水通过唇部的接触混入口腔,落在舌尖苦得要命。
须臾之后,清醒过来的谢鸣倾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后,陷入深深的懊悔。苏渡棠有些脱力,只能顺势趴在他的颈间,汲取一丝热气。
谢鸣倾这才发觉这房间角落有多么冷,苏渡棠的后背几乎是冰冷的。
他托起苏渡棠,将她移至床上,为她掖了被子。回头给炉子加木头,使火焰烧得更旺。
门外,店小二备着的热水已经凉了,他下楼吩咐再烧一盆热水来。
苏渡棠用手掌盖着额头,望着天花板上用矿料描画的画面,是一副旭日东升、神女降临的场景。
太混乱了。
她试图遏制住脑海回想过去的行为,但都做了无用功。
那个吻像是狂风飞雪一般令她措手不及,不容拒绝的威压几乎席卷了她的意识,强势不容拒绝。恍惚间,那柔软似乎还在她的唇上冲撞。
谢鸣倾带着屋外的寒气,搬着一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进来。他将帕子浸在水里,捞起拧干。
那水极热,烫得他的手通红。
像是对待小猫一般,谢鸣倾用热帕子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苏渡棠的脸,洗净山上带下来的灰土。
“最近几日,先不回琴宗。”谢鸣倾嘱咐着最近的安排,不等苏渡棠反问,他便直荡了说:“琴宗爆发了瘟疫,我向外放出模拟刘清观的傀儡也被人杀了。”
苏渡棠心头一凛。
“想要将琴宗赶尽杀绝的人快要冒头了。”谢鸣倾徐徐道,“不久,他们估计就会找过来。”
苏渡棠终于得了空探到了谢鸣倾的经脉,鼻尖忽然有些发酸。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琴宗掌门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像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平日里不显山漏水,在这个时候反而卖了巧。古人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修为废了一半。”苏渡棠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
谢鸣倾垂眼,“知晓。但若对掌迎击,还是会被探到的。”
“我替你打。”苏渡棠目光坚定。
掌门嗤笑一声,他道:“好。”
——
须臾日后,谢鸣倾在屋内收拾行李。苏渡棠下楼去退房,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收下了金锭子,目光满是八卦的意味。他道:“你相公对你真好,拖着病体来这荒凉之地寻你。”
苏渡棠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莞尔一笑,将之前的谎话圆了起来:“是,这几日多有叨扰客栈,麻烦了。”
店小二余光见谢鸣倾踏着台阶下来,便跟苏渡棠说:“不麻烦,不麻烦。”
“祝客官一路顺风。”
谢鸣倾亲昵地捏着苏渡棠的腕子,与店小二告别。
店小二望着离去二人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真是一对貌美璧人。
“傀儡制造了琴宗御用神医假死的情景,应该很快会有宗门之人进攻琴宗。”谢鸣倾道,“傀儡是泛用之术,非琴宗独有。主谋应该会派些细枝末节的人出来替他试探一番。”
“并且,我不在琴宗的消息已经放出。应该很快会有人在路上阻截我们。”
苏渡棠问道:“琴宗细作你已抓到了吗?”
谢鸣倾在泥土上画着移地千里的符文,回答道:“嗯,临时让温凌云建了个水牢。让他传递完消息后,就押进去了。”
他自顾自的摇摇头,似乎略感遗憾。“琴宗细作是——钟世庭。”
苏渡棠对这个结果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结合之前钟师兄表现的种种异样,好像也合理了起来。他极度好强,与琴宗其他亲传弟子的画风也不太一样。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群洒脱随意的人之中,他其实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你要怎么处理他?”
谢鸣倾还没有打定主意,只能暂且关在水牢,“水牢就能磨掉他一层皮了,本来就师徒一场,凡事不想做绝。”
“顾长卿也回来了,等风波结束我打算将他收入我座下,作为下一任掌门预备役培养。”他顿了顿,随后赞许道,“他是个天才,是真正的琴仙。”
十霄选择他之初,谢鸣倾其实是看不好这位世家出来的风流公子哥的。
“师尊是打算日后卸任掌门了吗?”苏渡棠道。
师尊之称一出,她忽然被谢鸣倾在客栈里的话绊了一下,但又转念一想那时情况出口都可能是气话罢了。
谢鸣倾轻阖双眼,“嗯,若之后天下太平,我就卸任掌门隐居山中,再不涉江湖之事。”
“为什么不上天界,你明明……”苏渡棠知他身有仙名,但对他选择在人间生活的想法深感疑惑。上天界,那是天下宗门人人向往的地方。
“上天界是另一个维度,成为一个真正的仙所承担的责任也越多,在琴宗掌教的几年已经够累了。”
苏渡棠能感受到他的疲惫。谢鸣倾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在岁月的蹉跎中,不合适的人终究会被历史淹没。与其被淹没,不如主动撤出。
她对父亲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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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没什么印象,甚至没有见过他,母亲也从未向她提起过。或许提过,可能那时太小没有什么印象。
从谢鸣倾的只言片语中,可知老掌门是一个极度严厉、一丝不苟,架子很强的人。过往的记忆告诉她,谢鸣倾对老掌门的恨可能就来自于升仙那日,她替他承受了审判雷劫。
不同的立场上,她也不想揪着谢鸣倾过问过去的事情,勾起那痛苦的回忆。
须臾间,二人以靠着移地之术行至琴宗地界边缘。
“得了疫病的弟子只要在结界内都是绝对安全的,刘清观也在努力医治。他怕我只会添乱,于是便和顾长卿商讨把我赶出来了。”谢鸣倾苦笑道,“毕竟我也没在中原生活过,对疫病防治没有更多的了解。”
“我们今日就在这附近住下守着。”
苏渡棠点点头。谢鸣倾做事从不留把柄与破绽,有他主持的事情基本很难出差错,当然除了十霄逃跑寻主人一事。
远远地,一位步伐轻快的身影从结界内向外走来。
近了结界才看清楚,是顾长卿背着十霄来了。
“好久不见。”顾长卿抬手与苏渡棠招呼,但并未出结界。
谢鸣倾轻咳道:“刚刚他与我灵识交流,想见你一面。我便让他来了…不过顾长卿又怕身上的病气会染到你身上,所以你俩就隔着结界交流罢。”
顾长卿的面部罩着一层厚厚的面纱,但那双眼尾上挑,一瞧表示多情种的眼睛太令人难忘了。
十霄不愿意自己飞,顾长卿出门只能受劳背着它。
许是琴灵也许久未见苏渡棠,这时也从裹琴布里钻了出来,准备向她扑去。怎不料,却“嘭”得一声撞在了结界墙上。
顾长卿抚摸着琴头,似在安慰它。
“十霄怎么还是这样。”苏渡棠展颜笑道。
顾长卿用脚尖碰了碰它,“孩子心性,管不住一点。”
“难道琴灵真的不会长大,永远保持这个心性吗?”顾长卿求助的目光扫向谢鸣倾。
谢鸣倾淡淡道:“不知道。”
“宗内情况如何?”苏渡棠见顾长卿将厚重的面纱取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不禁问道。
“刘神医取了得疫病弟子的血液,基本可以确定是剑宗方所为。”顾长卿想都没想就大方道。
谢鸣倾剜了他一眼,无奈道:“一切还未到出结论之时,莫要人抓住把柄了。”
“已经确定以及肯定了。”顾长卿话里义愤填膺,“不信你问……”
“嘘,”谢鸣倾目光一凛。
“林中似乎有人来了。”
顾长卿藏在结界内的灌木之后,而谢鸣倾拉着苏渡棠飞身上了结界外的老树,傍扶在粗壮的树杈子上。
二人敛了身上的灵气,平了身内的气息。
果不其然,他们发现在不远处的树杈子上同样站着一位身着白衣长靴,手臂覆着护腕的男人。
敌在暗,他们在明,一切都处于下风。
苏渡棠戳了戳谢鸣倾,在他耳边低声告知:“昆仑之力也有探地形的术法,师尊帮我敛一下灵气。”
谢鸣倾果断在她身上放了灵气屏障。
苏渡棠阖上双眼。
四周方圆五里的地方皆化作异常直观的多色画面。她的思绪如林中精灵般以高视角顺着蜿蜒的路线穿行。
树枝上的小鸟嬉戏鸣蝉,蝴蝶振翅而飞。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内,这是来自昆仑与瑶琴对自然之理的初步阐释与洞察。
掀眼,苏渡棠与谢鸣倾一个目光交换。
他言简意赅道:“动手吧。”
21. 第二十一章
天罗地网铺天盖地,立即便将隐匿于树枝之间的异宗弟子擒获。
“呲溜”一声,带着异宗符文的求救烟花瞬间在空中绽出。
一时间草木皆兵,顾长卿急得要从结界出来,却被及时出现的温凌云拦下。他扯下厚重的面纱,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眼前被天罗地网擒获、狼狈挣扎的十几个异宗弟子。
温凌云扬声道:“要不再放一个烟火来,我看谁敢来。”
结界护卫弟子自隐匿处冒头,身侧灵力护体,手上抱着各种器乐之物,意在展示宗门实力。
“当年天下宗门共同签下的宗门法,”他顿了顿,似乎在脑子回忆了一遍,“第三条,异宗拜访他宗需提前送千里拜帖。”
“拜帖呢?”他向着网中一窝的人伸了伸手。
“自当是没有的。”谢鸣倾冷声道,他自承担结界护卫的众弟子中走了出来。他揉了揉手骨,睨了一眼网中人。
这网基本能把其内之人的实力探出个一二,综上来看并没有什么核心的人员。
“带走,押去禁闭阁。”温凌云道,“按照宗门法,要等你们宗派人来领。”
话音刚落,天边流光明灭。黑压压的人群自远处赶来,灵力威压浩浩荡荡笼罩琴宗结界上空。
琴宗掌门刚刚破心魔之境受了伤,又上天界用半数修为换了仙草。宋之恩出于担忧此时状态极度不佳询问他,是否先行撤退,以避人耳目,由长老与其对峙。
谢鸣倾冷眼扫过来,眼下之意是拒绝。
温凌云道:“此时避人,更容易暴露状态不佳的事实。你我也会陷入棘手之境,尽量保护好掌门,别再次受伤就行。”
宋之恩点头。
谢鸣倾仰头看着远处。风雨欲来。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在这个关头,温凌云与宋之恩都已将法器祭出。但梵昭迟迟未露头,全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来人是剑宗的几位长老以及一些核心弟子。相比于此,琴宗这边显得寥寥几个全无气势。
王母瑶琴万年没有尝过血腥气,此时在苏渡棠的灵墟内已隐隐有了几分伺机而动的趋势。
为首的长老卧东衡身着织暗金纹牙白长衫,外罩剑宗统一的钴蓝道袍。神兵横于腰间,气势汹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琴宗掌门与身边的昆仑圣女,风尘仆仆眸光尽显疲惫之色,怎么看都处于劣势。
“远客千里迢迢而来,”谢鸣倾主动放出橄榄枝,和声道,“因没有拜帖,此情此景,琴宗方尚未有合适的礼数招待,实在是抱歉。”
言下之意便是又回到了天下宗门律法上。
若是枉顾了此法,那便是一纸成空谈,明面上的撕破脸。
掌门将弟子们全数护在身后,不卑不亢地上前。
对面的几位长老见谢鸣倾声线和缓,甚至未召神器,不禁生了鄙夷之色。
他们到这里是来挑衅的,可对方完全不给台阶下。双方都是聪明人,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要先行妄动。
“今日不知,诸位剑宗长老是来领人还是来打架破坏和气的?”谢鸣倾抬眼,眼前皆是肃杀之气。
他回首,面上冷然之色示意温凌云与宋之恩收起法器,展示己方宗门的态度。
见状,剑宗方面也暗自收敛了肃杀之意。
“领.人。”卧东衡从后槽牙挤出两个字。
“掌门法印。”温凌云提醒道,“宗门法诸位不会不记得吧。”
卧东衡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宗门法印基本由各宗门宗主掌握,几乎没有代用的情况。让几个长老出示法印是不可能的,宗门法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本门的徒弟犯事就应该由宗主来领人。
谢鸣倾道:“来领人,张影洲都不出面。何来领人一说…你们怕是来挑衅的吧?”
他几句话就道出对方内心之意,剑宗有些弟子已经锋剑出鞘,顺势待发。
“谢掌门,”卧东衡身边扎着高马尾的年轻长老似乎在充当着什么和事佬,他声线缓和道,“天下宗门本是一体,为何要如此步步相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谢鸣倾步步不让:“哦?你的意思是罔顾宗门法,让我放人?”他孑然而立,大手一挥,“你的话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了…”
“那么,”琴宗掌门法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谢鸣倾的手中,“今日,特发召令,要求召开天下宗门长老会——商讨天下宗门律法还有没有效力。”
天下宗门律法是为维护天下数百个宗门互相间那微妙的平衡而制定。虽然现在琴宗腹背受敌,但对于某些本就岌岌可危的小宗门来说,宗门律法如今是否有效对他们格外重要。若是被恶意吞并,那便是一生心血喂了狗。因此,琴宗的支持者中没有大宗门,但一定会有零散的小宗门。
零零散散终究会汇成一汪河海。
卧东衡的灵识中似乎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只见他眸色大变,随即便向谢鸣倾拱手行礼,“二十八日后长老会见。”
闻此,谢鸣倾竟挑眉道:“千里迢迢来这里了,要不进来喝点茶?”
卧东衡话里恼怒中带着不可置信:“不了,我们这边就先行告退了。”
移地符文自地面升腾而起,转眼间一群人便消失在了空气中。本来热热闹闹的结界忽得重归静谧。
宋之恩拱手道:“宗内瘟疫目前已经解除,刘清观已取得疫病样本,随时可向剑宗方面发端。为何突然要开长老大会?”
谢鸣倾话里带着寒气:“当然是详细问问天下宗门律法还有没有效力,顺便见见张影洲。”
张影洲乃剑宗现任掌门,执掌剑宗几十年,年龄不详。江湖有人传闻此人已达成仙之姿,也有的人道他已堕入魔道。各种说法纷乱繁杂,平时也不轻易示人。
但张影洲与谢鸣倾有过一面之缘。
昆仑战起前,与老掌门的秘密会谈之后,少时的谢鸣倾去沧济阁为师父奉茶的时候与张影洲擦肩而过。那时的他,身着赤色大氅眉间尽显冷峻之色,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大概也就三十而立的样子。
只是匆匆一面,却无端地为谢鸣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他的余光感受到张影洲其实也睨了他一眼,但也只是片刻。
谢鸣倾的回溯之术那时并不足以回溯老掌门先前的过往,宋之恩也出走宗门,错过了发现真相的时间。
老掌门被暗杀,说明自五年前宗门律法就已经失效了。
琴宗结界内部刚刚下过雨,泥土湿润略显泥泞。刘清观不愧为神医之手,只在几天之内便力挽狂澜扭转了局势。温凌云下令琴宗整体进入长达一个月半的课休,此时沿途的课室也都静悄悄的。
谢鸣倾安排好部分事情之后,告知众人即日进入闭关,而后便封禁了极光阁。
苏渡棠与他隔着结界目光交换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二十八天,对于谢鸣倾此时的状态来说一刻都不能耽误。虽然不足以他恢复大部分修为,但足够缓过来精气神。
似乎被这压抑的氛围影响,顾长卿的话也少了很多。
宋之恩在一旁给她们打着定心剂:“别担心了,琴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其他宗门挑衅一回,这次开长老大会也是例行公事。没你们想的这么惨……”
苏渡棠的神情在踌躇,犹豫了片刻向温凌云问道:“温长老,我想见见二掌门——可以吗?”
温凌云眸色一抖,似乎觉得她的要求很奇怪:“为何要见那老不死的登子?”他知昆仑圣女自昆仑山回来,一定是知晓了一些事情,但二掌门与她和谢鸣倾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为何这俩人都想见那老登?
“他就在闭关阁,”温凌云指着山顶的一处楼阁,“喏,你只要触碰到外边的结界,他就会醒。”
“他想不想见你,他会告诉你的。”
苏渡棠点点头,便与顾长卿告了个别,飞身上山了。
宋之恩把玩着鬓间的头发,语气轻佻:“那老登话里没个实在的东西,小辈去找他不得被他唬住。”
温凌云道:“她是昆仑圣女,她的事情我们就不要随便过问了。”
——
由天花板延伸至地面,招魂幡将二掌门围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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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
苏渡棠不太理解这样的装潢设计,但二掌门本就性情古怪,允许她进来已是非常意外的事情。
一阵微风吹来,掀起了招魂幡露出了二掌门的真实面目。她与二掌门见面不多,温凌云与宋之恩平时以障眼法示人。说实话,她从未在宗内见过如此老态的人。
岁月迟暮,二掌门的声线徐徐:“昆仑圣女到此,所谓何事?”
似乎是猜中了她的想法,万重开忽得睁开眼睛,视线移至苏渡棠的身上。“为了父亲……嗯——我再猜猜,为了…王母瑶琴?”
心里的想法被眼前之人尽数揭穿,且那双如同鹰眼的眸光好像能把她的身体剜上一个洞,苏渡棠忽觉后背寒涔涔的。
不等苏渡棠问,万重开就自顾自的地开口了:“王母瑶琴可以突破自然之律使用,因此可以驱使世间所有的禁术。”
“但你知道的是,琴宗弟子是禁止使用任何禁术的。”万重开顿了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苏渡棠道:“特殊时期特殊办法。若天下宗门真的开战,对于禁术肯定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你无需向我提点这些事情。”
谁知,万重开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二十八蛊虫。”
万重开道:“不是,二十八蛊虫要不了他的命。”
苏渡棠眸色一紧。
“要知道,自老掌门死后,琴宗就成为了在天下宗门之中对禁术管理最严苛的宗门。”
“为何琴宗方面对禁术如此避讳,为何毒宗之人可以随意使用红白禁术。琴宗弟子接受的观念对禁术的理解好像与其他宗门对禁术的理解不一样……”万重开继续道,“为何要彻底毁了二十八蛊虫树?谢鸣倾擅长的所有术中,封禁之律他不是最拿手嘛?”
听了此话,苏渡棠心里大概有了数。
老掌门可能因为某种禁术而死,谢鸣倾在此之后封禁了琴宗持有的所有禁术典籍。以此说明,琴宗掌门掌握的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多。
苏渡棠不认为是谢鸣倾的有意隐瞒,身在高位必然有很多顾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看来,你是要全部告知与我了。”苏渡棠正襟危坐,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老态龙钟的万重开,“请说罢。”
老掌门嗤笑,只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七年前……”
七年前,谢鸣倾十九岁。
张影洲与老掌门传密信,定于某日秘密会谈。在此之前,剑宗以赠予名义向琴宗转让了三千颗昆仑灵石。
老掌门以为剑宗放出橄榄枝,视是真心结盟。却不料张影洲心怀鬼胎,作为曾经的同僚,他想要的是吞并琴宗,汇聚世间之力占领昆仑天山。
秘密会谈之地,设下重重结界,任何人都无从得知那日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老掌门年轻的时候,去昆仑山便偶遇了上一代昆仑圣女。”万重开唏嘘道,“他俩那时究竟有没有感情我不知道,但将谢鸣倾关起来,让你为他承受雷劫的时候一定是没有的——自己的亲女儿都不管不顾了。”
可能这段感情存在过,也可能自始自终只是一场无端的希冀,但那都是过去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次秘密会谈张影洲与老掌门撕破了脸。
那时,万重开就在附近守着。虽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但通过唇语却可以察看到其内的诸多动向。张影洲以二十八蛊虫为引,制作了更加残忍的禁术。赤色血光照应了整间沧济阁,那是二掌门平生见过最恐怖的画面。
张影洲用随身的手帕擦干净了桌面,甚至好心地将老掌门那脱框而出的眼球扶了回去。
“用二十八蛊虫控制一副已经死了的躯体,用极端禁术随意生杀掠夺。”万重开回忆那天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
苏渡棠隔了很久才沉沉道:“谢鸣倾知道吗?”
万重开无所谓道:“我不知道。”
“但那天,谢鸣倾去给老掌门奉过茶。那时,他已经获得仙名,登临天境。”他道,“你觉得他能看不出眼前之人的死相?”
22. 第二十二章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二掌门自顾自的摩挲着手指,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他的眸光自闭关转醒开始,一直都如鹰般剜着她,压迫感自他本身的阅历以及辈分而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渡棠缓了很久才道了这么一句。
二掌门垂眸,视线落至苏渡棠指尖带着的琴甲。“谢鸣倾座下有十几个亲传弟子,但是尤其你最为特殊。”
“除了本身就在权利漩涡中心的谢鸣倾,作为昆仑圣女的人无限接近了门派的争端之中。若是你今后有机会成为琴宗掌门,那么你就要知道这些。”
苏渡棠笃定道:“我不会成为琴宗掌门。”
二掌门莞尔一笑:“话不要说这么满,虽然有预言在,但是你要知道你本就在因果之外,本就是因果之内的一个变数。”
万重开手里从一开始就拢着什么东西,这时候终于揭开来向着她展示——竟然是琴宗掌门法印。
“明明——”苏渡棠哽住了。明明这印子几个时辰前还在谢鸣倾手里,为何现在出现在了万重开手里。
好像是看出了苏渡棠的惊讶,二掌门随手便将双鱼玉佩丢给了她。
双鱼玉佩如同烫手山芋般被苏渡棠接住,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假的。”万重开道,“但是模拟了正印的气息,出入禁术阁够了。”
虽然万重开在闭关,但宗内发生了什么事他几乎都知晓。他先前道王母瑶琴可以掌握天下禁术,此时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趁着谢鸣倾闭关时期,出入禁术阁查阅禁术。
她知道宗门之间微妙的平衡不久之后就会被打破了。这感觉好像已经兵临城下,让她竟有些揣揣不安。
禁术违规的律令是谢鸣倾设下的,她的脑海正在进行快速的天人交战。作为亲传弟子,她的所作所为随时都会被矢之众矢。
更何况宗内还有个禁术大师温凌云。
凡事都要有自己的思考与谋略——万重开的话她一时不敢苟同。
苏渡棠将假印收进袖中,可谁知下一刻,万重开身子一僵竟然当场呕出一摊黑血。
她咻得站起身,正准备要去扶二掌门。
万重开却冷喝道:“别碰我。”他盘腿而坐,佝偻着腰身,用袖口的衣料抹掉嘴角的黑血。
“那日我目睹禁术杀人,便被张影洲下了封口术。”万重开眸光不再犀利,瞳孔狰狞紧缩,骇人至极。
苏渡棠立刻明了。二掌门多年闭关不出,就是为了提升修为压制封口令,刚刚所作所为无非就是燃尽最后的修为与生命将所有真相大白。
若是此时她触碰到二掌门,那他的死就会与她脱不开关系。
平日会见他的只有一个谢鸣倾,而苏渡棠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面见了他。宋之恩的回溯之术再高超,都难挡悠悠众口。
“走吧,孩子。”万重开终于是解脱了一般,收敛了身上的所有锋芒,就像儿时家中老人一样缓声道。
似是泥牛入海,苏渡棠结印释出疗愈灵力,但那经脉仿佛彻底空了一般,触不到底。
“别让我的死牵连到你。”万重开挥手便扫开了她的灵力链接。
苏渡棠鼻尖突然酸了,虽然此人对自己全无情感,自己也对他全无所知,只是短短的一次见面,竟然以此收场。眼前之人的生命就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地流逝,她竟无能无力。
远天之外,忽得闪过一道雷电,将本来惨白的天空衬的更加瘆人。
随即,豆大的雨滴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苏渡棠在雨里没有撑伞,闭关阁的大门在她身后紧闭,这一刻世间只余雷雨轰鸣。
从闭关阁外围经过一位身材肥胖的人影,琴宗统一的服装在他的身上略显局促,苏渡棠一眼就认出了他。
娄召也认出了她,他打着油纸伞急吼吼地跑过来,将伞撑到了她的头顶。
“……”苏渡棠想说自己可以立避水决,但娄召一片好心她不想明着拒绝。
她并不惊讶于在这里遇见娄召。娄召是毒宗弟子中唯一没有被种下二十八蛊虫的人,他本来在毒宗就做着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来琴宗反而可以使他的修行之路不那么艰辛一些。
见她脸色不太好,娄召并没有过多的询问,两人沉默地在一把小伞下缓步行进着。
快要行进到苏渡棠的寝院时,她沉沉出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娄召闻此,与她拱手道:“谢谢你。”
苏渡棠听此,疑惑迭升。
“若不是你来毒宗,我们可能到死都摆脱不了毒宗的控制。”娄召神情很认真,“谢谢你,也谢谢琴宗。”
“这几日我都未见谢掌门,有些话也不能直当的说,只能由你代为转交。”
苏渡棠立刻拱手回礼,“师尊出关后,我一定如实转达。”
“不知师弟的身体好一些了吗?”苏渡棠想来是前段时间的瘟疫,不禁随口关心了一句。
娄召笑容坦率:“从毒宗来的弟子们都未中招,可能是自身本就耐毒,也算是因祸得福。但还是谢谢师姐的关心。”
说罢,二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便分开了。
娄召离开后,苏渡棠无端地想起了谢鸣倾。
谢鸣倾获仙名的时候离老掌门暴毙身死隔了三年之久,为何不直接上天界,是因为那时年龄小吗?
——难道是为了她吗?
天色渐暗,苏渡棠才发觉自己在闭关阁待了这么久。与万重开的对话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博弈,但结束之后身心却几近疲惫。
她不清楚二掌门燃尽修为究竟还能活多久。也不清楚平时都被谢鸣倾掌握在手里的掌门法印是怎么出了这么个复制品。
进了房间。
苏渡棠将王母瑶琴召出,平放在桌子上。
她虽身负朱雀真血,可调用天地昆仑之力,现在甚至拥有了掌握万物之律的神器。万重开的话竟一时让她陷入了迷津。禁术出于各种方式成为“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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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易损坏功体,或是损人害己,也亦或是威力极强被他人忌惮。
其他宗门明面在遵守着禁术阁的规定,实则模拟真印制作假印出入禁术阁的情况屡见不鲜。阮斋澜和张宗宗可以修习到禁术也是这个原因,温凌云曾经甚至可以随意使用禁术,琴宗对禁术的认知似乎与天下宗门的认知不太一样。
苏渡棠瞧着天色,与还在宗内的阮斋澜传了灵识通信,邀请她明日于后山凉亭见面。
她与阮斋澜已经很久没见。只要看到毒宗相关之人,谢鸣倾在昆仑山下的话也时时在脑海萦绕。
她知道谢鸣倾废了一半的修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若是不救毒宗他必将也会矢之众矢。一切好像都齐齐地被架在火上烤,让人难以逃脱。
毒宗弟子归琴宗一事,似乎天下的宗门都知道了谢鸣倾要上天庭讨仙草一事。一套接着一套,俨然进入圈套。
苏渡棠与其他几位亲传弟子不熟悉,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最无限接近门派纷争的弟子。谢鸣倾孑然一身,竟满身是迷,到头来什么都不曾透底。
第二日,阮斋澜如约而至。
凉亭建在泉水边,其内循环着舒适的微风。
“苏渡棠——我冒昧了,现在应该叫师姐了。”阮斋澜与她相对坐下,面带歉意的改口道。
苏渡棠只是一笑,“你叫我名字便可,我们二人年纪相仿,叫师姐反而生疏了。”
随手便在凉亭外立下了避音结界。
“今日寻我过来,何事?”立刻地,便切入了正题。阮斋澜心思缜密,这个时间点上,苏渡棠单独见自己一定有事所说。
“那我便不绕圈子了。”苏渡棠道,“我想知道关于禁术的一些事情。原来的毒宗是如何管理禁术的?”
阮斋澜闻言略感疑惑:“除了琴宗之外,其他宗门明面上禁止任何禁术,但其实每个弟子都会得到一枚可以出入禁术阁的模拟掌门法印。”
“不是说禁术对人的功体会有损害,有些人甚至会因此走火入魔,毒宗对此不会担忧吗?”
“是的,部分禁术对功体或是灵根会有损害。使用时需要甄别,但绝大数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是因为其残忍的发动条件。”阮斋澜语气缓缓,面上极其认真,“比如初见那日的红白双煞发动的条件便是收集游离在人间无法入轮回也无法入魔的怨灵。现成的怨灵哪来那么多,这时候我们便需要直接制作怨灵……”
苏渡棠眉头微蹙,话音未落便了然了。
“还有一部分禁术是以燃尽修为为代价,就是我们所说的‘反噬’,因其强大的威力被世人忌惮,所以明面上被禁止了。另外一部分就是具有强恶意性的禁术,”阮斋澜停顿须臾,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基本就是这样吧。”
“在毒宗禁术不被禁止的原因是因为宗主根本没有把毒宗的弟子当人。”阮斋澜沉声,“我反而觉得彻底禁止是件好事。”
“至少有一些人会选择拒绝滥杀无辜来成就禁术之端。”
23. 第二十三章
山海阁设立在中原群山之间,隐匿在山中峡谷。寻常人非修仙之人不凭靠地图或者卷轴,根本无法寻找到这里。
十六方神兽立于屋檐翘角,作为十六处阵眼共同护持山海阁。这里收藏着世间所有心法与法术,地面上的部分主要展示浅层之识,地面下的部分收录着世间至高武学心法以及各类禁术,需要各宗门掌门法印验证方可出入。
阁外一名书童模样的小孩正在清扫地面,见苏渡棠来便抬头与她例行问好。
苏渡棠曾经跟着谢鸣倾来过一次山海阁,但那次只是来取阁主赠予琴宗的心法书籍,并未进入地下层。
进入山海阁,纸张铜臭扑面而来。苏渡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径直便推开通往地下层的楼梯间,身上的假掌门法印自动验证没有任何阻拦地通过那肉眼不可见的保护屏障。
禁术阁墙壁四周点着微弱的烛火,空无一人,静谧异常。空气中泛着难抑的肃杀之气,压得人忘记呼吸。
如果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苏渡棠想自己一定会疯。
每屏书柜上都用咒法标识着类别,顺着宗门心法往后走,最后一排便是禁术书柜。
苏渡棠将手中的提灯放下,从边边角角搬来一把木质梯子搭到禁术书柜上,拿起提灯七手八脚就爬了上来。
一本极其厚实,但封面已经几近残缺的书被苏渡棠吃力地取了下来。
借着提灯的光亮,苏渡棠索性坐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翻阅这本书页纸脆的书本。
大部分禁术都被收录在这本书中,其中不乏害人之法,甚至有些邪术需要抽取七七四十九个刚出生七日的婴童之魂作为阵眼来启动整个回溯阵法。越翻苏渡棠只觉愈来愈烦躁不安,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今日为何来到此地,只是为了寻一个平天下的方法。琴宗平日并不与其他宗门有过多的交流,不清楚各方的底牌与实力,且琴宗掌门以修为换解药,若是真的开战,根本没有几分把握。剑宗平时行事高调,但来无影去无踪,掌门张影洲的实力更是难以参透。
二十八日后的天下宗门长老会,后果难以预料。谢鸣倾突然对宗门法展开质询,一定是发现了端倪。但若有宗门直接掀翻了谈判,那一场战争一定是不可避免的。
苏渡棠从袖中掏出了纸笔墨水,将一部分术抄阅了下来。其次,她需要研究破除所有禁术上附加的追迹法术。任何术法都必须经过反复尝试达到稳定施展的程度,温凌云与宋之恩两位长老在琴宗实在棘手至极。
正当她心里盘算着,忽然察觉禁术阁有第二个人进来了。
能够出入这里的人都非同一般,苏渡棠不敢赌是敌是友。禁术阁内出于保护设置有结界禁止了所有灵力的运起,她无法使用之术只好将木梯子归位,而后吹灭了提灯。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但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苏渡棠敛了灵力气息蹑手蹑脚地往楼梯的方向去。
那人身材高挑,高马尾半扎,一身黑衣长靴,胳膊上束着护手。
苏渡棠怔住了,这人也太像——
电光火石间,她撒腿就跑。禁术阁内无法使用灵力给她带来了充裕的逃跑机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好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小猫,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苏渡棠根本没有想到为何谢鸣倾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琴宗闭关吗……
局势已经来不及她琢磨这么多。谢鸣倾不出意外已经瞧见了她,只能先跑微妙,更多的理由等之后他抓到自己再不迟。
刚出禁术阁,阁外明亮的光线便刺入了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苏渡棠半捂着眼睛飞身便向着山海结界,但立刻被眼前看不见的屏障拦了下来。屏障身上所逸散的灵气极其熟悉,苏渡棠心脏彭彭直跳,腿脚甚至有些虚软。
她只好认命般回头,谢鸣倾孑然立在山海阁门口,身边跟着两个书童。
气氛一时僵持住了,苏渡棠落下来也不是,强破结界也不是。
谢鸣倾在底下只是勾勾手指,她袖中刚刚抄录的禁术心法就被引了出来。琴宗掌门看上去也没有怒不可遏的样子。苏渡棠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师尊大打出手,只能悻悻的落地,垂眸向着谢鸣倾走去。
谢鸣倾迎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海结界,画了个移地阵便离开了。眼前景象流转,睁眼竟已到沧济阁。
长距离的移地术必定耗费大量的灵力,苏渡棠不明白为何谢鸣倾如此不在意自己。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只是这时的谢鸣倾面色极度不悦,眉目间隐隐压抑着怒火。他一言不发,也不瞧苏渡棠,而是站在窗边抚摸着伸进来的柿子树枝。
无言的僵持更加可怕。
正当苏渡棠揣揣不安之时,谢鸣倾突然发话问她。
“假印是哪里来的?”他声线低迷,冷得如寒冬的冰块。
苏渡棠道:“我自己仿制的。”
“撒谎。”
“……”
谢鸣倾转身瞧着她的眼睛,“我还不够了解你吗?”他上前一步,指尖在苏渡棠额间一抬,一缕思绪灵识便从眉心钻了出来。灵识被谢鸣倾拢在手里,汇聚成一颗青色的小球。
——记忆抽离之术。
苏渡棠退出几个身位,与谢鸣倾拉开距离,反问道:“谢鸣倾,你不好好闭关,去禁术阁干什么?”
很明显的,苏渡棠瞧见他的身形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谢鸣倾沉声道:“禁术阁又不只是存放禁术,还有各宗门千年沉淀下来的特殊心法……”
苏渡棠闻此,知自己此时已全无底牌,眼下琴宗掌门会不会惩罚她都是待定。
“跟我走。”谢鸣倾出了沧济阁,头也不回道。
循着山路,掌门步伐轻快,苏渡棠须略微小跑才可跟得上他。
一座低矮的红砖楼孤零零地屹立在琴宗地势最低点。周边荒草寂寥,靠近才察觉墙体上竟有淡淡的水汽。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里便是琴宗新修的地下水牢。
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谢鸣倾解开结界锁,便走入黑暗之中。虽然苏渡棠心里有些发怵,腿脚却仍然不听使唤般跟了上去。
走下台阶,通向地底。
沿途只有墙壁上的白色蜡烛带来依稀光亮,红砖表面已被内部浓厚的水汽浸湿。天花板在不断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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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渗着水,“嘀嗒…嘀嗒……”像是有人在敲打着琉璃瓦。
除了这水声,苏渡棠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失了规则一般地跳动,身体在无意识间已被冷汗浸湿。
就这么跟在谢鸣倾身后,直到看到一处加了栅栏的水池。
在并不明亮的光亮下,水池如同黑洞般可以将一切吞噬。
谢鸣倾手指一挥,墙壁上的蜡台火烧得更旺,忽得将室内整个点亮了。
苏渡棠这才看清栅栏底下的水池子里泡着一个人。
那人的手指牢牢地扒在栅栏上,竭力将口鼻伸出水面以换取一息氧气。
一瞬间,苏渡棠一口气哽在喉间,有了想逃的念头。
谢鸣倾许是知晓了她的想法,竟然在四周立了屏障。他弯下身子掀起栅栏,默默地看着那人因为浮力慢慢地从水里起来。
面容因长时间的水泡已经开始发胀,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脱掉了一层皮,渗出血珠。长发凌乱地搭在水面,似是水中的水鬼。
“钟世庭,我的好徒儿……”谢鸣倾声线不带一点温度,,“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那样的声音冷得苏渡棠打了个颤。
钟世庭扬起脸,喉咙里模模糊糊地道了几个字。
谢鸣倾从袖中掏出苏渡棠抄录的禁术心法,硬是塞给了她。
“照着第一个心法,来。”
苏渡棠手里捏着纸张,直接愣在了原地。
谢鸣倾道:“抄了东西就要会用,现成的人就在这里。”他的眸光瞥向水里的钟世庭。
“不…不……”苏渡棠紧紧倚靠在肉眼不可见的屏障上,退无可退。“谢鸣倾,你疯了。”
琴宗掌门不置可否,抬手开始结印。
这是第一次,苏渡棠目睹谢鸣倾结印运作灵力。这灵力的路数便是她抄写的禁术心法,正当她意识到时,灵力已经施加在了水中的钟世庭身上。
尽管已经被水牢折磨得没有任何气力,却仍然爆发出惨烈的尖叫声,充斥了整间地牢。
谢鸣倾的背影在苏渡棠的眼里瞬间变得陌生,直到他转过身来欲要靠近自己时,更是如临大敌。
“啊——!啊……!”如同浪潮一般,一次又一次。钻心蚀骨的咒法在钟世庭的身上循环发作,水池里的脏水四散溅落。
今日的谢鸣倾极其异样,苏渡棠欲要祭出瑶琴。背后的结界轰得一声破碎,气浪席卷整间水牢。
墙壁上脆弱的蜡烛立刻碎为齑粉,她顺势遮挡口目,稳住身形。好在,结界的破碎并没有把天花板炸掉。
灰暗的房间中,一个身影转身自空气中隐出。他身着绀蓝色长袍,出手就是强劲的灵流,灵流擦过苏渡棠的脸庞直直击向身后的谢鸣倾。
水牢房间并不大,就这么容了两尊大佛。
谢鸣倾抬手干脆接下这一击,内力四溢,狂暴灵流瞬间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苏渡棠回头才发现谢鸣倾的面色极其难看,他的眼睛发着血色,周身散发的灵力场不似平常那般温润,而是大有肆意勃发之势。
厉寒行向着苏渡棠勾勾手指,话里带着戏谑之意:“小姑娘。过来,你师尊看是心魔又起了。”
24. 第二十四章
“过来,别相信他。”谢鸣倾似乎身体有恙,他难受地揉着太阳穴,随后抬头沉声道。
厉寒行双臂交叉,“我都闻到心魔的滋味了,废话怎么这么多。”
苏渡棠:“……你?”
魔尊轻咳一声,将手掌放在胸膛上,微微低头恭敬道:“魔尊——厉寒行,昆仑圣女久闻大名。今日一面,厉某定十分珍惜。”
客套的话来不及多说,谢鸣倾出手运作灵力便将苏渡棠扯了过来。
厉寒行忽然瞥见琴宗掌门身后某处瘫软如尸的钟世庭,随手将他勾了过来。“这人审完了吗?”
谢鸣倾道:“审完了,剑宗和毒宗联合派下来的细作。”
“呦,琴宗掌门什么时候这么心狠手辣了,连禁术都用上折磨人了?”厉寒行将钟世庭这副□□上最后的生气勾出,收纳在手中。“他可是你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啊。”
厉寒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渡棠:“圣女,你要不还是过来我这边罢,你师尊怕是已经被心魔折磨的有点疯疯癫癫了。”
“闭嘴。”谢鸣倾声线极哑,喉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根据厉寒行之言,苏渡棠只觉谢鸣倾此时也危险万分。但琴宗掌门什么都不说,她只能回身直当得问他。
“你的心魔…多久了?”
谢鸣倾噤声,看样子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厉寒行在一旁添油加醋:“我就知道他没有真心待你,看吧—问个问题都不肯回答你。”
苏渡棠抬手向厉寒行甩了道附着了朱雀真血部分心法的赤色灵流,被击中的魔尊结结实实被掼在后墙上,捂着胸膛难耐地咳出一口血。
谢鸣倾的眸光闪过几分诧异,但转瞬即逝。
“为什么不说?”苏渡棠问他。
“……几日罢了,不打紧。”琴宗掌门这时还在嘴硬。
厉寒行的喉头尽是铁锈之气,但他仍然挤出了一句话:“我给你师尊开个心魔幻境——”
苏渡棠大脑还未处理魔尊这一袭话时,就忽得被拉入了一片白茫茫的境地。
谢鸣倾、水牢水池和魔尊都不见了,只剩下浓雾。
苏渡棠内里没有任何情绪,眼下完全被厉寒行牵着鼻子走的状况并不是很好。
光怪陆离,眼前一瞬又进入到黑暗之地。
但视觉并未有太大的损失,苏渡棠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前。
那少年身着琴宗统一的制服,眉目间有些谢鸣倾的样子。
这个幻境是带她回到谢鸣倾少年时了吗?
少年谢鸣倾面上哭得乱七八糟,竟然朝着她冲了过来。
苏渡棠已经备好了一个怀抱,却见那少年身影穿过她的身躯扑向了身后紧锁的房门。
屋外雷电轰鸣,每一道闪电劈下来都震人心弦。
少年谢鸣倾情绪激动地敲打着坚如磐石的门窗,而后便是毫无章法的拳头攻击。
看样子,这里设置了结界无法运作灵力,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力量相搏。
少年的拳头在捶打中磨破了皮,渗出了血。
最后躯体倚靠在门上慢慢滑下,脱力倒了下来。
苏渡棠跨步半蹲在少年的身边,想用手掌去触碰他。她不属于这个幻境,结果只是穿透而过。
少年在昏迷的前夕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她凑过去听,努力辨认这含糊的话语。
苏渡棠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少年谢鸣倾嘴里呢喃地正是她的名字。
“渡棠…渡棠……等我,等我来…救你……”
屋外爆炸一般的雷电声此时远不及这声声呢喃铿锵有力。
苏渡棠如梦初醒,这一日——是谢鸣倾飞升之日,也是她代替谢鸣倾承受雷劫之日。
似乎有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苏渡棠忽觉难以呼吸之感。
面前的景象真真假假,她现在已经无法顾及了。
谢鸣倾对自己的感情难道就是他的心魔吗?
——眩晕之感登峰而至。
苏渡棠难耐地闭眼,睁眼却已在一席床榻之上,身上已经换成芽黄色的中衣。幻境变化之快,令她有些迷茫。
床顶雕刻着游龙之景,这里是极光阁、谢鸣倾的卧榻。
坐在床边的谢鸣倾已不是少年样貌,而是此时之状。他身着宽松的浴袍,举止投足间皆是乌龙茶香,冷淡清高。
瞧见她睁眼,谢鸣倾竟然将苏渡棠欲要试探实虚的手掌压下钳制,欺身便是唇齿相贴。
那触感太真实了,甚至于苏渡棠恍惚间只觉已不在幻境之中。
不同于昆仑山脚下那生涩的吻。
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入侵威压,好像要将她全身的精气都索取干净,灵力已显外流。
但苏渡棠有些溺在这温柔乡之中了,灵力被抽走的一瞬间她竟有些放弃一切责任的愉悦感,几乎从未有过的放松。
本心难违,她知道这样是错误的。
房间笼罩旖旎之色,谢鸣倾吻得忘情,正欲将身下之人的衣物剥离了去,手掌已经快要探了进去。
他的掌心是火热的,一下子将苏渡棠激得清醒了过来。
在幻境中,苏渡棠的灵力运转全然被压制。
一只手努力睁开桎梏,从床头木柜上取来一根发簪。
苏渡棠瞧着眼前的谢鸣倾,闭眼便干脆利落地刺入他的后背。
随着掌门一声吃痛的闷哼——幻境立刻便轰然崩塌。
水牢重现在苏渡棠的眼前,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个昏迷的人。
她只觉左手黏腻至极,腾出来才发现是满目血红。
这血是谢鸣倾的。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身后是一阵脚步声。
厉寒行拍着手,清脆的掌音刺得苏渡棠耳朵生疼。
“少儿不宜的画面我可避开了哦。”
“滚——”
厉寒行将手放在耳朵边,一副“我没有听见”的样子。
“滚——!”苏渡棠歇斯底里地重复了一遍,接踵而至的是爆涌的灵流拢着疾风袭向厉寒行。
那力量瞬发速度极快,纵使如魔尊这般修为的人都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下。“真是…五脏六腑都差点被震碎了。”
厉寒行擦着嘴角的血,却仍然勾起了一抹弧度:“你日后会有求我的时候。”
说罢,便化作一缕乌色灵力离开了这一方是非之地。
——
走出极光阁的苏渡棠,立刻便被宋之恩拦了下来。
温凌云落在屋檐上无声地目睹着一切。
水牢里设置了谢鸣倾自己的结界,特地阻断宋之恩的回溯之术。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她、谢鸣倾、厉寒行,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宋之恩直说道:“万重开死了。”
苏渡棠眸色未变,面上也无任何异样,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二掌门身亡,你又刺伤了大掌门。”宋之恩顿了顿,似乎在琢磨接下来的话。“你是第一嫌疑人,按照琴宗律法……”
“我知道,”苏渡棠行了个对长辈的拱手礼,“随你们处置。”
为何不将一切告知,为何要依顺长老……短短一刻,苏渡棠也有在思考自己的选择。将二掌门生前说的话若是告知于他们,牵扯出的事情只会愈来愈多。告知自己刺伤谢鸣倾的缘由,若是瞻前顾后只会暴露自己出入禁术阁之事。
宋之恩的面色有半分犹豫,她抬头遥望屋顶上的温凌云,进行了短暂的目光交换之后…了然。
“押入禁闭室,等待掌门苏醒后发落。”
温凌云勾勾手指,苏渡棠的脚下便生成了移地阵。
正当他胸有成竹之时,符文忽闪忽闪却熄灭了。温凌云忽得从屋檐上站起来,再次掐了个移地法。
宋之恩抬头望着他,一脸鄙夷。嘴里口型似乎在说“这么简单的法术你怎么都能失败啊,我闭着眼都能掐出来”。
这个情势一定是极为尴尬的,温凌云飞身下来,却被某种灵流直当地振开。
谢鸣倾自极光阁身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外袍随意披在肩上,包裹着伤口的纱布若隐若现。
在场的人无不诧异,这位刚刚陷入深度昏迷的人怎么醒了。
苏渡棠回首道:“师尊,你身上还有伤,快回去躺着。”
“谢鸣倾,事到如今你还在包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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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凌云被灵流振开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凛声,“二掌门死了——!”
“一切缘由我已知晓。现在是我与她的事情,与琴宗与你们都无干系。”谢鸣倾衣襟翻飞,“传我令,将二掌门尸身下葬一切不必再查。”
苏渡棠垂眸,看样子谢鸣倾已将灵识球捏碎了。
温凌云咬着后槽牙滚了滚嗓子还想说些什么,宋之恩却掐了个移地大法带着他离开了。
眼下只剩下了苏渡棠与谢鸣倾二人相对而立。
谢鸣倾回身走入极光阁。
苏渡棠本在踌躇是否要跟上去,但脚步却被某种灵力驱使只能跟了上去。
穿过屏风,谢鸣倾闷哼一声便难耐地倚在桌椅上。
苏渡棠扶着他的手臂将他移至床上,后背的纱布又被血液浸湿了。
刺伤人的簪子是谢鸣倾送给她的,三棱状——在头上不易滑落,用作防身也很趁手。
棱状结构的器物一旦剜入人身,拔出必会带着血肉,其内也久难愈合。
刘清观将药粉罐就放在床头的木桌上,苏渡棠顺手就端了起来,拆了塞子。
谢鸣倾趴着身子,两人互相看不见对方的神色。
药粉撒上去,虽然谢鸣倾没说,但苏渡棠能感受到他的肌肉有半刻因疼痛而紧绷。
刘清观手里备着的效果极佳的药物,用在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好受,长时间温养显然不是现在该做的。
处理完,包扎好。苏渡棠吩咐极光阁的小厮打来一盆凉水来,她手上的血腥还未洗净,又逢掌门伤口二次出血,当真是埋在了铁锈气中。
洗净罢,苏渡棠重入寝卧,便见谢鸣倾已撑起了身子靠在了床头。发丝凌乱,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怠。
“谈谈吧。”苏渡棠在他的床边坐下,抬眼瞅他。
“谢鸣倾,你是不是喜欢我?”
谢鸣倾明显没有想到苏渡棠会这么直当地问,他的嘴型张了张,愣是没道出一个字。这无疑是将他最隐秘的心事扒出袒露,大局当前,他甚至不敢承诺任何一句话。
他喜欢苏渡棠吗?他当然喜欢,他喜欢得要疯了。
“那我换句话问,你现在在顾忌什么?”苏渡棠喉间划过几不可闻的叹息。
“天下?琴宗?还是遥远的未来——”
她当真想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魔幻境却使她心如刀绞。“当时,你炸掉阵法将我从昆仑山带下来的时候有想过这么多吗?”
“没有想过。”谢鸣倾垂着眼睛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沉声回答了她。“你我从一开始就未行什么拜师之礼,但是听着你一口一个的师尊,我恍惚了。”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生疏了。”
他将那极度别扭的情绪展示了出来,承认了自己的不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后悔自己的决定,昆仑原本就是你的家,但我却自私地想给你另一个‘家’。”
苏渡棠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眼,声线冷得结起冰碴,有点戳人:“若此番只是为了赎罪雷劫的话,那后面的话都别说了。”
谢鸣倾扯住她的手腕,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苏渡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罢,不知何时搭上后脑勺的手掌果断将她的头压了下来,一瞬间天旋地转。
那温润的唇落了下来,细细密密的。
苏渡棠的腰被长臂托着,难有逃脱之为,心脏跳得极快。
她能感觉到这个真实的吻带着情与欲,尽管生涩,但也拢着最原始的悸动。
越吻越深,苏渡棠想到谢鸣倾背上的伤不得强迫自己从此间抽离。只能捏着他的后颈,低头避去,打断他的所有动作。
苏渡棠的唇红得垂涎,分开之后只余淡淡的喘息。似乎被来自谢鸣倾身上的热气烘软,她面上一片粉色,更显柔和。
“别扯到你背后的伤……”出声才觉声线几近沙哑,此间直接勾得谢鸣倾情绪更甚。
收拢手臂,苏渡棠顺势与他紧密相贴。
谢鸣倾将她拢在怀里,力道大得好像要将其揉碎占有。
他的下巴枕在苏渡棠的颈间,喃喃道:“以后不准——叫师尊。”
25. 第二十五章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晴空。
山间草木的叶子已经泛起黄边,唯有枫树长得愈发殷红。
绣花鞋踩在枯叶上,咯吱咯吱的。
苏渡棠换了青绿长衫,下罩缟素细绒薄裙。走在谢鸣倾的前头,与他拉了一段距离。
没有什么心思闭关,干脆也就不闭了。
两个人难得下山悠闲地玩闹一番,也算是调剂心情。
万重开的尸身下葬悄无声息,只有部分亲传弟子得知消息前往后山墓林吊唁。虽然他的半生都在闭关避人中渡过,但宗内也有人受过他的师恩。
两人此般下山,都默契地不谈此间之外的事。
在心魔幻境中,苏渡棠身上部分的灵力被无意识的谢鸣倾抽走了一部分。本来欲道之归还,但被她全数拒绝了。
所谓的魔尊看起来与谢鸣倾关系匪浅,甚至比本体心魔更了解他。苏渡棠想去思考这其中的联系,但几次三番都被各种事情打断了,于是便想着天下长老会后直当地问罢。
谢鸣倾背上的伤口大概是因为仙体加持,这几天连药粉都不用上了,好得奇快。
山底下有一处山上泉眼流淌下汇聚起来的水池子。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各色的小石子,小红鱼在悠闲得游动。
苏渡棠脱了鞋袜,拎起裙边便下了水。
谢鸣倾召出梵昭在水边席地而坐。
她虽然知道琴宗掌门文武皆俱,但实实在在的琴艺展示当真是少见。
在宗门的大部分时间,谢鸣倾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示人。特别是苏渡棠唤她师尊时,那脸色看起来能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
初来琴宗的时候,她问过他,平日里为何不笑一笑。他只道若是成日笑,和蔼可亲的形象就管理不住琴宗了。
那时苏渡棠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当一句玩笑话就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意味深长。
“难得出来玩的时间,顾长卿不来吗?”苏渡棠回身问道,裙摆翻飞溅起几滴水珠。
谢鸣倾面上肉眼可见得拉了下来:“他来干什么?我给他安排了一些事情,他现在心里估计在骂我呢。”
苏渡棠忽然莞尔一笑。
掌门显然没有理解苏渡棠笑里的意思,移到她身上的视线带着片刻疑惑。
“没有,我没别的意思。”苏渡棠不告诉他自己其实想说“你是不是吃醋了”之类的话,回避谢鸣倾的目光自顾自的地往水中央去。
“不然往太深的地方去。”谢鸣倾提醒道,“小石子容易把脚划破,小心一些。”
苏渡棠拎着裙摆在水中转了个圈,捧起一滩水就往谢鸣倾的方向抛去。
梵昭毕竟是护主的,自发地在谢鸣倾周身立起了人眼难以辨别的避水屏障。水滴在脸前缓缓流淌下,他挥挥手散去了屏障之力,顺势拍了拍梵昭的琴头。“出来玩的,不要那么紧绷。”
掌门法印挂在琴头摇曳而晃,表面双鱼纹样靠近水源便焕发起明光。
琴宗屹立天下不知多少年的历史,所有心法以水元素为基础,甚至连掌门法印都跟水源有关系。宗门内的人,心境皆柔情似水,如江海般随意洒脱。
苏渡棠不禁想起了那没见过面的父亲。
眸光一瞬间的暗淡,却被正弹奏曲目的谢鸣倾捕捉了去。
“有什么心事吗?”谢鸣倾垂眼弹奏着下一个音符,“虽然是出来玩,但若真有心事还是说出来罢,不然堵在心里还影响心情。”
“我父亲…老掌门是怎样的人?”苏渡棠淌着水慢慢往岸边靠近,“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的样子,甚至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谢鸣倾收敛了手上的曲律,将梵昭收入灵墟。苏渡棠到他的身边与他一齐盘腿坐在因梵昭曲律散发的灵气催生出的细草上。
似乎是在回忆某些前尘往事,谢鸣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须臾之后便娓娓道来:“老掌门……”
老掌门姓温,具体名字不详。甚至是谢鸣倾,作为唯一的亲传弟子都不知晓他的名字。
老掌门是一个严厉、一丝不苟的人,眼里容不得任何差错与纰漏,对于谢鸣倾的要求堪称得上严苛。
谢鸣倾曾经出身名门望族,父母亲为国战死沙场。本该过着金枝玉叶生活的小公子,到头来老掌门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掌门对谢鸣倾,是真的将他作为亲生儿子般在养,关照他的起居,关照他的生活。
谢鸣倾刚满十二岁时,老掌门为他派下了任务,对于那时的他无异于是极其艰难的——那就是登临昆仑山顶。昆仑山的严寒,本就不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但老掌门却摸了摸他的头,告诉谢鸣倾:“可以的,你可以做到。”
“可以的,你可以做到。”就是这么一句话支撑着他的意识来到了接近昆仑阵眼的地方,也就是这样与深居昆仑山的苏渡棠相遇了。
但一切礼物在冥冥中都标好了价格。谢鸣倾以为自己收获了一个朋友,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已预谋。
后来,老掌门告诉他,现如今的昆仑圣女正是他的女儿,但感情极淡。正好可利用身份的便利,助力谢鸣倾的飞升之路。
谢鸣倾虽然年纪小,但一些是是非非他还是明白的。他当即提出了异议,随之而来的就是长达半个月的禁闭。
禁闭阁颠倒了白日与黑夜,模糊了时间的界限。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周身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点声音。
老掌门很会用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伎俩。自少年谢鸣倾从禁闭室出来,便对他嘘寒问暖,然后重新将他送往昆仑山与昆仑圣女见面。
与昆仑圣女一起玩耍,抛弃课业的日子总是开心的。谢鸣倾的情绪不浮于表面,老掌门的计划一出,他在与圣女共处中便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或许是心虚愧疚罢。
常年的修行,少年如同那天之骄子般很快便突破了人与仙的界限,只差最后一步就可完成。老掌门将谢鸣倾本身的灵力气息引入他的傍身之物上,以转嫁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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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结果就是,老掌门的计划得逞了。
引入了谢鸣倾灵力气息的玉佩送到了昆仑圣女的手上。
而谢鸣倾却被关在可以隐匿灵力气息的禁闭室里直面着可怖的最后的真相。
——天道下旨,圣女得令引天雷。
老掌门对于琴宗心法、至高武学的理解无与伦比,但……
……
谢鸣倾轻拍苏渡棠的后背,“有些事情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是我告诉你太晚了。”
苏渡棠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态度晦暗不明。
“爹娘的关系从一开始会不会就是利用……”她慢吞吞道,声线有些模糊。
谢鸣倾遗憾地摇摇头:“只言片语中,我觉得他们曾经还是有过真实感情的。但在这人世间很多时候都是利益至上的。”
“不否认老掌门自私的为人,我也不否认他人过往之情。”手掌轻柔地触着她的头顶,他轻呼一口气,“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掌门已死,你母亲已回上天界。追溯过去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嗯,”苏渡棠抬起了头,与谢鸣倾直当地对视。
谢鸣倾垂眼,低头便印下了唇。只是浅尝辄止,很快便分开了。
阳光笼罩下,湿了水的东西很快就干了。苏渡棠利索地穿上鞋袜,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忽得站了起来。
“走吧……今天玩够了。”苏渡棠道,“天下长老会将至,闭关不能再拖了。”
谢鸣倾起身拍拍衣摆的泥沙,嘴角勾起弧度:“好,不拖了。”
拖与不拖,已没有什么区别。他暗暗地想…天下宗门的各位宗主与长老将至,大家能做到这个位置那定不是吃素的。他人内力的异样一探便知,更何况一个钟世庭死了还会有更多的“钟世庭”纷至沓来,充当细作向外传递着消息。
他已没有精力探查与处理细作之事,眼下便只想问剑宗为琴宗得了疫病的弟子一个交代罢。
“从钟师兄那都审出来什么了吗?”苏渡棠突然想起这一茬。
谢鸣倾摇头:“他似乎被人下了封口咒令,嘴里的话都是颠倒的,可能需要外借咒术师来破译。”
连琴宗掌门都搞不定的咒令,那看来身处暗面的一方做了十足的把握。
“咒术师?”
他点头:“咒宗自天下宗门分离后边举家迁到了中原域外,彻底无影无踪。如今在中原公开行事的咒术师也就当今帝王李崇州身边的那位。”
“但据我所知,剑宗与皇室关系匪浅。那日召回温凌云,也对他的态度试探了一二。再加上整个中原的统治本就不稳定,剑宗作为目前的第一大宗,皇室自然会慕强顺从。”
“以琴宗名义借那位国师十分艰难。”
“如果……”苏渡棠话头忽有踌躇。
但谢鸣倾示意她继续说。
“如果以昆仑圣女为名头呢?”她道,“皇室之所以会有国师坐镇,不就说明了他们向天而动。昆仑本就是人世间的根基,何不以我名义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