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攻略》 第1章 洪武二十七年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声在古朴的城墙内响起,一座盘卧在长江南岸的巨大城池也慢慢在江面水雾消散后展现。 当黄棕壤夯实的高墙出现在长江岸边,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看不到边的黄棕色城墙。 它如一道长城般,就这样出现在了长江过往渔船上的水手眼前。 这城墙本体以丘陵、垒土为主,仅有在城门等地段才能看到青石城砖,看上去简陋至极,与影视剧中用青砖垒砌的雄伟城墙无法比拟。 可如果能从空中俯瞰,那这面简陋的城墙,或许能被誉为这个时代的世界奇迹之一。 当太阳从东边升起,将水雾彻底驱散,城楼之上迎风招展的一面面“朙”字旌旗终究展现在了这个时代的面前,与初升的太阳一般,笼罩着整块大地。 在这个时代,能营造出这样规模,并且存在于长江南岸的城池仅有一座……那便是应天府南京城。 明南京城,这是大明朝京师应天府治的所在地,亦是此时大明朝首都。 作为中原王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都城,其规模之大,史上诸城均难望其项背。 同时,它也是此时全世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 “铛……” 当晨钟声音结束,在城中居住的人们已经起床开始工作,亦或者前往自家田地耕种。 不过比较他们的才出发,此时南京城南部的大教场内却是已经站满了一名名身穿甲胄的士卒。 他们矗立在大教场上,以百人为一队,每人头戴铁盔,内搭红胖袄一件,外部披戴明晃晃的扎甲一套,腰间系有腰刀一柄,长弓一张,副配弓囊,囊内还有弓弦二条,箭三十枝。 此外,众人身背团牌一面,手执丈三长枪一杆,全身甲胄军械,所负重不下六十斤,而这样的人足有两万余名,他们好似一座钢铁长城,就这样矗立在这大教场之上。 众人在此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只为服务坐在校台之上的那一位…… 诸军之中,一名身着重甲,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抬起了头,仰视着坐在校台上的那一位。 那位年逾六旬,圆脸长白须,眉目慈善,看得出年轻时长得十分雄伟。 他身材五尺五六寸,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着黄色盘领窄袖袍,腰间束带间用金、玉、琥珀、透犀所制,无比华贵。 在他左侧,侍有一名身着红色盘领窄袖袍,浓眉大眼颜清秀的正气青年。 在他右侧,侍有一名年纪三旬,身长六尺逾,面容英俊,气概潇洒,身着重甲,外披袍服的壮年武将。 左右往后,是诸多内着重甲,外披袍服的武官,之后才是一些身着官员常服的文官。 再往外,则是身着重甲却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西番士卒。 坐在正中的那位六旬老人,便是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而眼下,正是他定下考校在京内外武官子弟武艺的日子。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十五…… 为了这一天,有的人练了几個月的好本领,激动的等待自己大放光彩,也有的人这几个月来终日花天酒地,眼下紧张地汗流浃背。 少年人很好,他不属于这两者的其中一员,而是属于天赋异禀。 “殿下,您怕不怕?” “我怕个球头!” 一人小声询问,打量朱元璋的少年人下意识嚷嚷了回去,等他意识不对的时候,抬头一看,果然上位的朱元璋已经看向了他们这边。 不仅仅是朱元璋,便是在其左右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大教场里,少年人成为了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显眼包。 “完犊子……”看着台上都看着自己的众人,少年人此刻比吃了苦胆还苦。 “那是老四家的二小子对吧?果然本性难改……” 台上,朱元璋面露不喜,而旁边的壮年将领则是作揖为朱高煦开解道: “陛下,此小子参军以来老实本分了不少,今日想来是见了陛下,有些高兴导致行迹放荡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紧接着看了看朱高煦所在的方阵,不免皱了皱眉。 在他眼中,这个充斥着诸多武官子弟的千人方阵破绽百出,如果换做他年轻时,只需要一支百人长枪队就能击溃这群武官子弟。 “魏国公,开始吧……”朱元璋示意壮年将领开始,而壮年将领见状也连忙回礼应下:“臣领命!” 在应下之后,他转身走到了校台前,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四卫指挥使,随后四卫指挥使纷纷举起手中一面面红旗,挥手间以旗语号召诸军散开。 很快,大教场内最为精锐的两万余名重甲精锐依队,一队队散去,并退到大教场的边缘,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场地,以及那千人规模的武官子弟。 随后,千人武官子弟又分作十队散开,每队百人,各自站在本队训练时定好的位置上。 不过这途中许多人分不清自己所处哪一队,以至于队序凌乱,看得高台上朱元璋直皱眉头。 四卫精锐花费几分钟散开的事情,到了武官子弟这里,却足足花了两倍的时间。 等众人终于稳住阵脚,高台上的百余名健壮力士才异口同声的喊起了这次考核的内容。 台下,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四周东倒西歪的武官子弟,心里的窃喜几乎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今日就是我朱高煦改头换面的第一天!” 瞧着四周人,朱高煦激动的抓紧了手里的枪杆,连带着身上四十余斤的甲胄都不显重了。 自三个月前他适应了这具身体后,他便知道自己来到了大明朝的洪武二十七年,并且自己的身份还是一个未来的郡王。 这身份让朱高煦高兴的合不拢嘴,但当他在前身的记忆里得知自家老爹就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朱棣后,他的心情直接跌落到了谷底。 以他前世的记忆,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一年之后被爷爷朱元璋册封为高阳郡王,然后被留在南京继续读书。 过几年,爷爷朱元璋驾崩,自家那个“大兄”朱允炆就会在自家爷爷驾崩几个月后开始削藩。 周王朱橚、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 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还活着的十九个叔叔一下被干掉四分之一,而自家老爹被逼的装疯卖傻,最后硬生生被逼着奉天靖难。 而自己,虽然侥幸跑路回到了北平,但结果却被自家老爹带着走上了造反之路,在这片大地上演一场被称为“靖难之役”的世界级表演。 后来争储不利,自己部下被杀,自己还在老爹和好大哥死后被自家的大侄子囚禁了起来。 事后,自己一脚绊倒大侄子,然后被大侄子做成了宣德年间三大特色的“宣德烧烤”。 “直娘贼……”想到自己的命运,朱高煦暗骂不止。 他抬头看向了高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本分人”朱允炆,恨不得这会儿就把朱允炆之后干的事情告诉朱元璋。 不过以前身留下的记忆来看,如果他敢这么诋毁皇太孙,估计被圈禁凤阳高墙就是他的结局。 想到这里,朱高煦深呼吸了几下,脑中回想起了自己过去三个月的所作所为。 他先是吵闹着从诸王读书的地方搬了出来,然后死皮赖脸的缠着自家舅舅徐辉祖进了军营,苦练了三个月好本领。 直到今日,他以藩王之子的身份和一群武官子弟混迹到了一起,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向自家爷爷表现出自己已经改头换面,并且想要卫国戍边的想法,以此让其提前把自己放回北方。 朱高煦回想过历史上前身的一生,除了靖难老将的丘福和北方蒙古归化的鞑官,似乎就没有几个文人选择支持自己,以至于自家老爹根本不可能选自己。 如果自己和历史上一样在南京蜗居,那自己只能在五年后单枪匹马的参加靖难,即便如历史上的前身一样表现优秀,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先锋官罢了。 但如果自己能获得出镇地方的机会,那自己就可以以原始股的身份和自家父亲一起靖难。 两者看似没有区别,但其中区别就是汉王朱高煦和秦王李世民的区别。 没有自己的班底,留给自己的结局就是成为宣德年间的三大特色。 有自己的班底,即便最后不能坐上那把椅子,自己也能退居地方,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脑中想法落到实处,朱高煦攥紧了手中的丈三长枪,下定决心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散开的空地上…… 第2章 大教场 “咚咚咚……” 卯时六刻,当雾气尽数散去,大教场上也响起了沉闷的擂鼓声,而一件件用于考校武官子弟本领的器具也被搬了上来。 木架、箭靶、弓架、长弓、长刀大枪……这些东西一件件的被搬了上来,而最后登场的则是从御马监领来的百余匹河曲马。 “陛下,这次考校的科目是弓马骑射和大枪,先步弓、后御马、再骑射,最后练习大枪兵击。” 校台之上,身为魏国公兼中军都督府都督的徐辉祖向朱元璋作揖,同时将此次考核的科目如实相告。 朱元璋微微颌首,没有多说什么,而徐辉祖见状也转过身去,让诸卫指挥使传令。 诸卫指挥使心领神会,随即让手下人前往十个百人方阵传令。 一刻钟后,伴随着擂鼓停下,号角声响起,每个百人队的第一排前十人走出,共一百人走到了距离第一排箭靶五十步的距离。 眼看这一幕,朱高煦并不紧张,而是心态放松,游刃有余。 早在考校开始前,他便已经做足了功课,对于每项考核内容和标准都烂熟于心。 在明初,朱元璋对武官兵卒的考校要求都十分严格,不同于在外卫所的五千六百人。 在京都司卫所,是每个卫所五千人,其中定期会抽选一千人来进行考校。 朱元璋要求,骑兵必须擅长骑马、擅长射箭、擅长使用枪、擅长使用刀。 步兵必须擅长使用长枪,弓弩、火铳。 如果考校后合格,参与考校的兵卒及其上级武官都会受到赏赐。 赏赐的东西主要是宝钞,一项合格赏钞五锭,连续多项合格者,则赏赐钞六锭。 如果有大量士兵不合格,其上级武官就会受惩治,主要是停薪或者降职或者罢官,而不会处罚兵卒。 即使某些兵卒验试不合格,朱元璋也会赐给不及格的兵卒六百文钱。 不过,朱元璋的宽容并不囊括全部,他对兵卒的纪律要求是极高的,诸如唱曲踢球这种事情一旦在军中发生,那将有残酷的军法来惩治犯事兵卒。 朱元璋对兵卒要求如此高,对武官的要求更不用多说,而作为未来将世袭父辈官职的武官子弟,他的心底却充满了焦虑。 诸如眼下,当百名武官子弟走到石灰线前,他们大多紧张的汗流浃背,只有少部分人沉稳自若。 在他们面前,六百個箭靶错开摆放,分别以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一百二十步和一百五十步、一百六十步分别摆放。 这样的场景,无疑给了武官子弟们极大的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来源于朱元璋给明军定下的标准。 在朱元璋标准中,明军每人持箭十二支,其中六箭要达到相对应的标准。 这其中,武官和兵卒的标准是不一样的。 武官的标准,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六十步远,必须在五十步的距离射中箭靶,但不一定要射中靶心。 兵卒的标准,则是持弓人须最大射到一百二十步远,在五十步距离射中靶心。 想要达到这样的标准,首先从持弓人弓箭就有了要求。 明军将弓箭手的拉力分为四级,由上至下分别是虎力、上力、中力、下力。 其中虎力要拉一百二十斤以上的强弓,约后世的158磅以上。 由于太过困难,因此即便是拥兵百万的大明王朝也难以凑齐百人。 除虎力弓外,其次的上力需要使用一百二十斤强弓,中力则是七十四至九十六斤之间,下力则是四十斤到七十五斤。 持这些弓参加考校的,不仅仅要能拉开,十二箭中有六箭都必须要满弓中靶。 这么形容或许不太能直观感受,但以朱高煦前世在箭馆的射箭经验来说,后世射箭馆供新手体验的馆弓一般是16-24磅,超过30磅的很少。 明代长弓磅数与现代磅数的兑换比是1;1.3,因此算下来,明军兵卒开弓的最低标准是后世的52磅左右,最高则是158磅以上不封顶。 如此换算,也能看出明初兵卒和武官所使用的弓箭拉力有多么夸张。 对于常年训练的武将来说,除非是天赋异禀的,不然大多也就停留在中力的程度,而下力则是兵卒和基层武官、精锐兵卒的常用弓力。 在下力弓中,朱元璋对于武官子弟考校的标准又定在六十斤,即后世78磅。 面对这样的标准,如果一个人疏于练习,那便很难通过考校。 如眼下,当大教场上的一百名武官子弟上前取弓搭箭,立马便有许多武官子弟无法将这六十斤的下力弓拉满。 有丢脸者,甚至连将六十斤弓的五分都无法拉出五分,更别提射箭十二支了。 这一幕让校台上的朱元璋脸黑,而左右武官和文臣也十分唏嘘。 洪武年间并非承平,而是一直在对西南、北方用兵,善战的武官数量并不少。 可问题在于,从眼下看来,这第一批武官子弟的表现,似乎很难托起十几年后的大明。 “下力弓都开不了了……” “现在的小子大多只知道玩乐,开不了倒也不奇怪。” “既然不行,那就该修文,而不是来这大教场上丢他们父辈的脸。” “下力弓都开不了,日后北虏和西南蛮入侵又该如何收拾……” “唉……” “……”听着耳边武官和文臣的话,朱元璋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旁边的朱允炆和徐辉祖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不满。 “合格二十有四!” 在朱允炆和徐辉祖还在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下面的武官将第一批子弟的成绩报了上来。 一百人中,合格者只有二十四人,这出奇低的人数再度让四周武官文臣唏嘘。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眼神示意徐辉祖继续。 见状,徐辉祖也只能硬着头皮让武官子弟一排排的上前。 “合格一十有八!” “二十有九!” “三十有七” “四十有一!” “二十有……” 一排排的武官子弟上去,一排排的人被刷下来,九排子弟上去,不过选出了二百七十四人,其中大多只能开下力弓,中力弓不足十分之一,而上力弓仅有寥寥数人。 这样的成绩,如果不是考校刚刚开场,恐怕朱元璋会拂袖而去。 “再看看,不行就先考校大枪,然后我再走……” 朱元璋瞥了一眼最后上场的一排武官子弟,心里暗叹着。 “子弟上前!” 与此同时,作为最后一排的排头,朱高煦也走到了石灰线前。 此时的朱高煦虚十五岁,在武官子弟中算是年纪最小的一批。 他长相身材都不错,得益于老爹朱棣和娘亲徐氏的优良基因,他在十五岁便有了五尺五寸(176cm)的身高。 唯一让他惆怅的,就是由于前身行迹放浪,脸上有几道划痕,故而不得爷爷喜爱。 相比较之下,他那长相白净圆润,言行举止彬彬有礼的大哥才是最得爷爷朱元璋喜欢的几个孙子之一。 “殿下,您是用配弓还是……” 走到石灰线前,负责监考的考官上前询问了一下朱高煦。 他出身徐府,因此知道自家这位殿下自小力气大,特此询问一声,但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军中制式步弓都是下力,对于经常训练的壮年兵卒来说都十分足够了,何况自家这位殿下才不过十五岁,不换也正……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第3章 燕府虎儿 “给我换把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好……嗯?” 听到朱高煦的话,考官下意识答应,反应过来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朱高煦。 “请问殿下,确定要用一百三十斤的强弓?” 考官询问着,同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一百三十斤的弓,如果被拉开,那朱高煦将会在十五岁的年纪获得虎力的称号。 可问题在于,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强弓,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即便是张定边、常遇春、傅友德、花云这等单骑冲阵的猛将,也不过在壮年时开弓一百五十斤罢了。 如果朱高煦真的能开一百三十斤的硬弓,那待其及冠,恐怕能开不下一百五十斤力弓,战场常用百斤强弓,待到壮年…… 考官有些不敢想,而朱高煦见他不动,当即甩了脸色:“你这厮,是否是瞧我近来好说话了,今日故意耽误我?” “不敢!不敢!末将这就去办!”听到朱高煦不满的声音,考官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爷那曾经可是南京小霸王,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他连忙告罪,随后让人从后方弓架取来了一百三十斤的硬弓,并召来两个兵卒,合力将硬弓上弦。 临阵换弓,这在考校场上并不稀奇,毕竟谁都想表现自己,不过眼下的武官子弟,大多也不过是换中力弓罢了。 那些能换上力弓的武官子弟,大多都已经接近三旬,正是人体巅峰的时候。 因此,朱元璋格外重视换弓的武官子弟,而当他见到一名士卒将最上层的强弓摘下,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多少斤的强弓吧?”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斤。” “这么说岂不是虎力弓?” “确实是,不知道是谁能用这样的虎力弓。” 见到有人换虎力弓,文武官员不由得讨论了起来,而徐辉祖瞧着这一幕也十分疑惑。 他心里对手下这千余名武官子弟十分熟悉,据他所知,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的长子李英便是此次武官子弟中的优秀者,但他几日前也不过才能开一百斤的上力弓罢了,而且还不能很好使用,难不成他一直藏拙? 徐辉祖心中忐忑,而朱元璋也难得露出笑意:“魏国公,看来这武官子弟中,还是有个别颇具勇力的小子。” 说着说着,朱元璋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容没出现两秒就僵住了,紧跟着变得十分难看。 “陛下谬……”徐辉祖刚刚回身作揖,一见朱元璋这表情,心中顿感不妙,于是连忙转过头去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瞬间气血上涌,恨不得从校台上跳下去。 在他眼中,只见考校官将四尺有余的虎力弓递给了自己近来比较满意的外甥朱高煦,而朱高煦那小子也“恬不知耻”的接过强弓,推拉起了弓把和弓弦。 “这浑……” 徐辉祖刚准备在心中骂出来,却不想下一秒朱高煦一口气将那强弓拉了个八分满。 这一幕出现的瞬间,校台上的文武官员,包括朱允炆、徐辉祖二人都不敢置信,朱元璋更是将目光都放到了朱高煦手头上。 “还是有点吃力,不过拉七分满应该能射十二支箭了,到了战场上还是得换张软些的弓。” 台下,朱高煦没注意自己左右那被震惊的武官子弟目光,而是在判断自己能力的同时吸了一口气,从弓囊中掏出适合远射的箭矢便搭弓抛射。 这具身体自小就弓马娴熟,力气大于常人,加上朱高煦穿越而来后无形间涨了些力气,因此眼下他的力气便大的出奇。 当着众人的面,朱高煦一口气不停歇的连射三箭。 不等箭矢落下,他便又冲着远处一百二十步的箭靶慢悠悠的射了九箭。 不过由于年纪小,身体尚未成熟,因此九箭仅有八箭中一百二十步的箭靶。 最后一箭由于有些力竭,因此朱高煦将它射在了八十步的箭靶上。 “最远二百九十六步!八箭中一百二十步靶,一箭脱靶,一箭中八十靶!” 当考官大声喊出成绩,所有武官子弟都纷纷看向朱高煦,眼中满是震惊。 不止是他们,就连高台上的文武官员都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情。 徐辉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去。 倒是朱允炆,他略微惊讶后便将目光放到了朱元璋身上,而朱元璋则是在考官报出朱高煦成绩的时候波澜不惊,过了几個呼吸才点点头道: “小子不错,虽不如开平王,东丘郡侯,颍国公,但在这个年纪,也算得上万里挑一,燕王有福了。” 朱元璋毫不吝啬的夸赞,徐辉祖见状当即作揖回礼:“陛下谬赞,不过是小子有些勇力罢了。” “在外戍边,要的就是这份勇力,只是这小子不爱读书,好在还有他哥哥陪伴他。”朱元璋没有吝啬夸奖,同时还提了一嘴朱高炽。 这样的夸赞,让旁边陪笑的朱允炆笑容一滞,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允炆,你日后也可以和你这弟弟走动走动,日后有他和燕王在北平,你也能少操些心。” 朱允炆的表情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的目光,他虽然没有看朱允炆,但他的目光却已经扫视过了他的表现,因此不免提点了起来。 朱允炆见状,当即也没有掩饰,而是很朴实的笑道:“皇爷爷说得对,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但中途始终没看朱允炆一眼,而是一直看着大教场上的朱高煦。 说来也奇怪,昨日他还觉得朱高煦狡黠、狠愎,因此不甚喜欢,但眼下一看,这小子长得还是挺乖张,以前不过有些调皮罢了。 朱元璋心中所想,不为朱高煦所知,他在射完箭后便抖落着酸胀的右臂,随着大部队回到了己方方阵,而场上的考官也将武官子弟的成绩递交了上去。 毫无疑问,在步弓这一块,朱高煦独占鳌头,甩开了使用百斤步弓的第二名李英甚远。 瞧着朱高煦书写在文册上的成绩,朱元璋看着欢心,当即也示意徐辉祖开启骑射。 徐辉祖虽然吃惊于外甥的进步,但一看皇帝对外甥变得有些喜爱,因此也不免期待了起来。 他转过身去,示意四卫指挥使开始下一项的骑射。 很快,擂鼓声也重新在大教场上响起。 不过这次,众人都很期待朱高煦是否还能再创佳绩…… 第4章 魁首 “呜呜呜——” 巳时,随着日上三竿,大教场上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百余匹肩高四尺有余的河曲马被牵到了武官子弟面前。 在它们的背后,一个刚刚布置好的骑射校场出现,而武官子弟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马骑射,并在马上使用刀枪砍倒草人。 这些要求,对于一个入伍一年以上的骑兵来说并不是很难的考校标准,毕竟骑射只要求使用四十斤的下力弓,在二十步的距离中靶就足够,而使用刀枪劈刺草人则是更为轻松。 不过就算是如此宽松的标准,却还是让校台上的朱元璋心情沉到了谷底。 只因在他的视线中,许多武官子弟连独自的熟练翻身上马都做不到,更有甚者上了马鞍就被脾气暴躁的军马颠飞,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这样的场景,让朱元璋无法想象这群武官子弟在父辈去世后袭任官职的表现。 要知道,如今大明不过开国二十七年。 才二十七年,武官子弟的表现就如此不堪,那更下一代呢? “若是鞑子再杀回来,凭着他们,怎么能守住……” 朱元璋在心底喃喃自语,对于武官子弟的表现十分失望。 不过,当他看到熟练上马,并且已经策马奔驰,左右开弓,持长短兵左突右刺的朱高煦时,他充满失望的情绪不免敞亮了几分。 “好在还有这小子为我挽回三分颜面。” 朱元璋抚了抚须,尽管他脸上没有笑意,但旁边的朱允炆还是能感觉到自家皇爷爷的高兴。 因此,他也不由得看向了朱高煦,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煦那小子,用的是几斤骑弓?” 待朱高煦考校完毕,朱元璋在文册上交的第一时间便询问起了徐辉祖。 徐辉祖见状也看向了一旁负责记录都督佥事,对方感受到目光后上前作揖: “回陛下,燕嫡次子煦所用骑弓为中力八十斤弓,十二箭皆中五十步靶。” “嗯……”朱元璋反应很平淡,但他透露着精光的目光却还是出卖了他。 “好小子……”徐辉祖瞧见皇帝那满意的模样,打心底的为朱高煦的“改头换面”而高兴。 一个时辰后,记载武官子弟骑射成绩的文册摆在了朱元璋面前。 一千名武官子弟,能骑马奔驰的仅有一百七十六名,而能在马背开弓射箭,并且命中箭靶的仅有七十五名。 其中,近九成武官子弟只能使用最小的四十斤骑弓,能使用五十斤以上的武官子弟则是只有十五人,能使用七十斤以上的只有李英和朱高煦两人。 这里面,李英所用的是七十斤下力弓,而朱高煦是八十斤中力弓,但值得一提的是,李英已经十九岁,而朱高煦不过十五。 如果同等年纪,朱高煦或许能开百斤骑弓,但具体的还是得看射速。 武官骑射不比步射,既要追求精准,还要追求射速。 许多武官子弟不是不能开更强的骑弓,只是超过了自己的所承受范围,射速一旦低下来,那便与废物无用了。 不过朱元璋瞧着朱高煦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想来即便是如此,那八十斤的骑弓仍不是他的极限。 但朱高煦個人厉害是他个人,整体来说,明军武官子弟的质量下降的十分厉害。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在心底叹了口气,幸亏这次朱高煦再次占了鳌头,不然朱元璋恐怕已经看不下去了。 “继续下一轮吧。” 朱元璋开口说话,这让徐辉祖和朱允炆等人有些惊讶。 在他们的印象里,往年要是地方兵马表现如此,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今日居然能继续下去,这让二人下意识看向了校场上的朱高煦。 “呜呜呜……” 很快,在徐辉祖的示意下,马匹和骑射用具伴随着号角声全部撤离,紧接着上场的则是一百名身披重甲的豹韬卫精锐。 他们手执一丈三的长棍,持枪站立在千余武官子弟面前。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接受武官子弟的挑战,并将他们一个个击败。 瞧着这一幕,素来喜爱长枪的朱元璋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不免对左右的徐辉祖、朱允炆说道: “国朝能驱逐鞑虏,首要注重的就是步卒,而步卒之中,又以长枪为重。” “枪为诸器之王,是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当年扩廓派李二侵吾徐州,那李二兵驻陵子村,吾便派颍国公率步卒两千赴之。” “那李二麾下骑兵众多,颍国公丝毫不怕,只是安抚兵卒,让兵卒卧枪以待,以长枪迎敌。” “待李二骑兵冲锋,颍国公也率部奋起冲其前锋,正面攻击北虏骑兵。” “北虏的骑兵被我军兵卒持长枪冲垮,这才使我军获马五百余。” “国朝之淮北劲旅,虽燕、赵精骑不及也……” 朱元璋骄傲的说着明军长枪兵的过往战绩,并认为以长枪为主的明军步卒比燕赵之地的精骑还要厉害。 他的这番话,在不知兵的朱允炆看来颇为新奇,因此不免追问道:“皇爷爷是说,国朝兵卒以长枪步卒为最?” 朱允炆的话让朱元璋心中不喜,他清楚朱允炆不了解兵备,但没想到朱允炆连明军对元军致胜的兵制是什么都不懂。 他刚想开口回应,但旁边徐辉祖瞧出了朱元璋的不喜,连忙作揖替朱元璋解释道: “太孙有所不知,北土平旷,利于骑战,而国初北伐时,我军马匹不足两万,因此只得以精骑开道,大军随后推进的办法,要求北伐大军骑步配合。” “北虏若见我马军身后随着步卒,好歹退一退,佯装走一走,等马军离了步军时,它便会寻着前来围剿我方马军。” 徐辉祖的回应解释了朱允炆的问题,讲解了明初蒙元将领并不惧怕明军的骑兵。 在战场之上,如果明军骑兵脱离了步兵,那蒙元铁骑就会寻机歼灭,因此真正让蒙元惧怕的却是大明的步卒。 他的话,让朱元璋略微满意,但他却并不骄傲,而是自谦道:“淮北劲旅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许多兵卒根本不敢持枪而卧,正面冲击北虏兵卒。” 朱元璋摇摇头,同时瞥了一眼大教场上,似乎那里正在验证他的话。 在场上,豹韬卫的兵卒使用丈三长棍,毫不留情的将武官子弟一个接一个的打翻在地。 不多时,地上便躺了一大片武官子弟,大教场上被他们的哀嚎声充斥。 在这样的局面下,即便偶尔有几人能打翻豹韬卫的兵卒,但自己也受的不轻。 若不是有甲胄,这些子弟身上恐怕早就青一块紫一块了。 这样的情况让朱元璋心情大起大落,要知道,他本人极为喜爱长枪,仅下令御制的长枪就不下十杆,其中长的丈六,短的丈二,即便年老体衰,他也时常操练。 如今他瞧着武官子弟连普通的豹韬卫兵卒都打不过,心里那种感觉简直无法讲述。 若不是他还准备瞧自家老四的二小子上场,恐怕早就大骂徐辉祖等人了。 因此,朱元璋在脸色阴沉的同时,也不免把目光放到了准备上场的朱高煦身上,指望着这小子给自己挽尊。 只是被他那么一瞧,人群之中的朱高煦瞬间一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向校台。 尽管无法看清朱元璋的表情,但朱高煦还是能感受到自家便宜爷爷正在瞧着自己。 第5章 洪武暮色 “搞得我压力还挺大……” 大教场上,顶着朱元璋的目光,朱高煦紧张的深吸了两口气。 同时,他也扫视着四周的武官子弟,一边看一边在心底摇头。 据他所了解,眼下洪武朝的在京武官是两千七百多人,在外的武官数量是一万三千七百多人。 由于洪武朝实行军户制,加上世袭武官制度,因此基本武官都是父子世袭。 哪怕是军户立功升官,但原有的职位却还是原来的父子世袭,立功的军户只能被调走前往其它地方任职。 也就是说,大明的武官数量是一万六千四百多人,而世袭的武官子弟也是相应的数量。 不过,相比从元末至正年间杀出来的老武官们,眼下二三代的质量确实堪忧。 一千人里,弓马骑射长短兵样样熟练的恐怕连五十个人都凑不出来,更别谈行军布阵了。 “要是日后军队都由这群家伙指挥,那……” 朱高煦嘴角抽了抽,对于十几年后的明军基层指挥能力已经不抱期待。 就眼下这一千武官子弟的表现,朱高煦也算明白为什么卫所制到永乐后期基本只能防守了。 将领不行,兵卒再能打也没用。 “朱高煦!” “到!” 大教场上,考校官对朱高煦喊了一声,朱高煦也下意识回应,并走到了前排。 由于身披重甲十分消耗体力,因此豹韬卫的兵卒一直在更换休息。 朱高煦运气不好,刚好换到了一个满体力的兵卒上场。 不过对于他来说,兵卒体力满还是不满都无所谓。 他拿起一根丈三长棍,双脚略微分开,身子尽量侧着,以棍头对准兵卒。 在他对面,豹韬卫的兵卒也是如此应对。 这一幕吸引着校台上文武官员的注视,其中不少武官也开口下了定论。 “那兵卒身长不过五尺三四寸,虽本领扎实,但殿下身高臂长,加之前番能开百三十斤虎力强弓,恐怕兵卒不是对手。” “也不对,还是得看看二殿下棍棒本领练得如何,棍棒不比长弓。” 几名武官讨论着,而大教场上的朱高煦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干脆的持枪上前,向着兵卒胸前刺去。 兵卒棍头一偏,试图将朱高煦棍头错开,却不想朱高煦力气极大,这一下没能错开便失了先机。 这样的情况,朱高煦都差点以为自己赢了,但经验老道的豹韬卫兵卒在棍头错开不及的瞬间就棍尾跟上,扭腰用棍尾将朱高煦棍头磕开,顺势后退一步。 “高煦这孩子棍棒练的算是比较不错的,但比起练了十几年长枪棍棒的兵卒来说,还是差了几分技巧。” 善使棍棒的朱元璋开口评价,而左右之人也从他对朱高煦的称呼中听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显然,朱高煦今天的表现,确实在一步步改变他在朱元璋心底的印象。 朱允炆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反而上前作揖道: “高煦毕竟年纪小,加上入军营不过三个来月,技巧不行也是正常的,日后多加训练,定能如军中老卒般熟练。” “嗯……”朱元璋见朱允炆帮朱高煦说话,心里也有些满意,脸上不免挂起了几分笑意。 朱允炆见状,也当即后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光注视着校场上的朱高煦和豹韬卫老卒。 也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时候,朱高煦步步紧逼,双手持棍,以力劈华山的招式向老卒打去。 老卒本能举起长棍挡住,似乎想要顺势倾斜长棍,并撒开一只手,让朱高煦长棍滑落卸力,而后用己方棍尾横扫朱高煦。 这一套连招,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百试不爽。 只是他的算盘打落了,因为当朱高煦手中长棍砸到他手中棍子上的一瞬间,他便迷糊了刹那。 等他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虎口胀痛。 “承让……” 他抬头看去,只见朱高煦持棍抱拳谦让,而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显然被一棍打翻在地了。 以他的视角,或许有些迷糊,但在外人看来,刚才的老卒都来不及卸力就被朱高煦一棍打趴,手中棍子都脱手飞出。 如果不是最后朱高煦收棍,恐怕眼下老卒肩膀已经挨了一棍了。 “这小子,下手没個轻重。” 朱元璋嘴上说着朱高煦的不是,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收不住。 瞧他这模样,徐辉祖及四卫指挥使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高兴,那即便今日武官子弟表现不佳,五军都督府也应该不会受罚太重。 果然,也如他们预料一般,半响过后考校结束,文册送到朱元璋面前被他翻阅后,他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微微颌首。 过了片刻,等台下的武官子弟重新站回队伍,朱元璋才缓缓开口道: “一千武官子弟,弓马骑射,长枪短兵皆合格的居然只有三十二人,剩余九百多人居然都不合格。” “臣等惭愧……”见皇帝这么说,徐辉祖等人纷纷单膝下跪作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面对徐辉祖等人的告罪,朱元璋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具体翻阅过后才告谕徐辉祖及五军都督府的武官: “早些年吾便常令武官子弟演习武艺,今天下久安,年少者惟安享父兄俸禄,纵酒嗜音乐歌舞为游戏。” “一旦袭职,这群子弟下不能骑马射箭,上不能节制兵卒,安能为国效力?” “吾这次之所以诏令考校武官子弟本领,原因便是近来扬州卫指挥单寿一事。” 朱元璋说出了诏令武官子弟的原因,而原因一出,五军都督府武官的头颅便低的更深了。 今年扬州卫的武官子弟单寿袭父职任指挥使,并率兵前往泰州捕寇。 这种捕寇的任务对于明初大部分都着甲的明军士兵来说十分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福利。 然而,这件事情的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 单寿与扬州卫兵卒在抓捕的路上与贼寇突然相遇,战事发生的瞬间,扬州卫兵卒严阵以待,并力迎战贼寇。 结果这时身为指挥使的单寿居然因为害怕而逃跑,并且还叫着兵卒保护他一起撤退挥,最终导致兵败。 着甲的百余名卫所战兵,居然打不过几百无甲贼寇…… 这件事情发生后,很快就引起了朱元璋的关注,因此才有了这次诏令武官子弟入京考校的事情。 “单寿之事,都是由于平日素不练习武艺韬略之故。” “朕今日下旨,自今以后,武官子弟闲暇时必须练习弓马骑射。” “想要承袭的武官子弟,都要入京在这大教场由五军都督府武官阅试其骑射方许。” “否则,即便授职,也只能给半俸。” “若考校失败,着其回家练习本领,三年后方可复试。” “若三年后还不能骑射,那便贬谪为军。” 朱元璋对着五军都督府的武官宣布了新的政策,而武官们也只能躬身作揖,高声唱礼:“万岁” 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将朱元璋御前所说言语记载,准备等回宫后稍加润色便将政令派发。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武艺合格的武官子弟就派回驻地,不合格的放任他们回家或留在大教场研习武艺皆可。” 朱元璋站了起来,四周群臣纷纷躬下身子,而他也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那一队。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眼见他离开,朱允炆快步跟上。 台上的百官及河州卫、豹韬卫兵卒见状,也拱卫其离开了大教场。 这一幕对于武官子弟们来说很是庆幸,对于大教场兵卒来说也十分正常,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却不好了。 他整个人看着离去的銮驾,看得瞪大了眼睛。 “搞什么?我呢?我成绩那么好,怎么什么安排都没有?” 第6章 阴晴圆缺 “唏律律……” 午后、大教场外,伴随着朱元璋坐上辇车,六匹杂色马匹便拉拽着辇车向着远方的紫禁城走去。 随从的百官也有各自的车架,但大多都以骡子与驴来拉拽。 相比较文官的窘迫,一旁武官倒是能乘骑马匹,但大多也只是乘骑驽马,而作为精锐骑兵的河州卫和豹韬卫兵卒则是徒步护送车队。 朱元璋坐在辇车内,瞧着这一幕不免皱眉。 大明自立国以来便缺乏马匹,即便朱元璋已经推行多年马政,但国中马匹数量还是异常稀少。 “从朝鲜和琉球买马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元璋忽的开口,坐在一旁帮忙处理奏疏的朱允炆闻声作揖: “礼部的官员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这次能买到四百二十六匹马,不过以下等居多。”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西番土赋征马的事情如何?” “不是太顺利……据松州卫指挥佥事耿忠的奏疏,目前仅有松潘就近土司缴纳,朵甘及乌斯藏等地土司均以道路崎岖来搪塞朝廷。” 朱允炆面色难看,而听着他的如实相告,朱元璋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自从乌斯藏归顺以来,朱元璋就没有过多管过西番的事宜,直到洪武十六年他才下旨给西番土民定下了“三千户则三户共出马一匹,四千户则四户共出马一匹”的土赋。 不过定下归定下,大明对于西番能直接干涉的地方也仅有西宁及松潘、昌都等地,因此西番土司多年来搪塞土赋也十分正常。 西番是大明获取马匹的重要来源地,而“输马作赋”的政策也运行的还算可以,每年可以为大明获得数百匹马。 只是这点马匹数量相较于西番的人口和明军数量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朱元璋知道西番土司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的事情,但他眼下无力征讨西番。 况且比起武力征讨,他有更好的办法…… “告诉礼部和茶课司,削减拒绝贡马的西番茶引,我要让这群西番人自己把马匹老实交出来!” 朱元璋眼睛一眯,选择采用茶叶作为经济打击,以此来对西番土司不听话的回应。 对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番人来说,明代的气候环境可不比唐代,一旦没有了茶叶,西番人很容易生病,并进而患上绝症。 朱元璋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即便不出兵,也能让土司们老老实实的上交马匹。 朱允炆闻言,心底对自家皇爷爷十分佩服,同时也示意旁边的司礼监太监记录政令。 不过朱元璋看到后眉头一皱:“不用记下,只口头传谕便可,若是西番土司寻到西宁、松潘和丽江,也叫那茶课司的官员说今岁茶叶产量不行。” “他们既然搪塞我,那我也搪塞过去,叫他有苦说不出。” “是……”朱允炆应下,但对于自家爷爷这种办法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符合君子之道。 不过他虽然面上没有说出来,但表情却出卖了他自己。 见到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苦口婆心的教导道:“允炆啊……天子承天道而驭万方,那些儒生的经史典籍可以看,但不能照做,作为帝王得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孙儿谨听皇爷爷教诲。”朱允炆见自己的心思暴露,连忙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瞧他那模样,朱元璋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免怀念起了已经薨逝的朱标。 朱标虽然也有些儒生气,但好歹能分清自家人和外臣的区别,但自家这个孙儿…… 朱元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处置着案前奏疏。 【庚戌,云南摩紫洞蛮寇建昌打冲河西守堡,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凯以成都等卫兵击败之】 【癸丑,广西思陵州土蛮抗命,土官韦寿以土兵平】 【戊辰,道州猺蛮盘大等五百余人作乱,湖广都指挥使司遣兵讨捕获其党,周子昌等二十九人诛之余皆溃散】 “这些蛮子,倒是片刻不停歇。” 瞧着一份份云南、广西、湖广等地的少民叛乱奏疏,朱元璋不禁回想起了刚才的武官子弟表现,不由的有些忧心。 好在一想到自家那孙子朱高煦,朱元璋心里还是不免的有了几分值得庆幸处。 “高煦本事不错,你着五军都督府属官去考校一下他的韬略,考校完后再回来告诉我。” 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吩咐起了朱允炆,朱允炆见状也作揖应下。 不久,辇车及百官兵卒都渐渐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往着北面的紫禁城而去。 “该走走,该留留啊……” 在辇车离去的时候,大教场内的朱高煦也迎来了一场离别。 他倚在营房门口,瞧着里面收拾行装的一些武官子弟,不免有些唏嘘。 大教场内营房足有两千六百余处,每处占地四分,可容纳一小旗十人。 不过,自从北伐胜利后,朱元璋就命工匠在京皇城、内城、外城等地城门建造屋舍来供驻扎南京的军卒居住。 曾经用于屯兵练兵的大教场,最后也只剩下了御前豹韬卫精骑及河州卫西番精骑常驻此处。 瞧着屋内一个个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武官子弟,朱高煦倍感唏嘘。 “殿下,我们走了。” 收拾好了行李,与朱高煦认识三個多月的一名青年对朱高煦作揖,而他身后还跟着八名子弟。 这名青年便是此前武官们夸赞的李英,而他的父亲则是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 李英和其家族都是归化大明的吐蕃人,因此为人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大,但也颇有勇力,年龄比朱高煦大了三岁。 在朱高煦没有入住这营房的时候,李英是毫无疑问的营房小霸王,但自从朱高煦入住营房,并且当着众人的面,两拳把李英撂倒后,李英就成为了朱高煦手下的头号打手。 原本朱高煦以为李英能跟他回北平,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 “你们都走?” 瞧着李英他们几人的模样,朱高煦不免有些不舍。 “我们都是陕西出来的,这次考校通过,自然都回去了。” 李英笑着解释,但他也连忙补充道:“不过请殿下放心,我们是万万不会忘记殿下对我们的教导,日后殿下若是有机会去西北领兵,我们一定跟着殿下征战!” 李英的话一经说出,他身后的八名子弟也纷纷作揖躬身。 只是他们的这一举动,着实让朱高煦看着无奈。 “你们日后别来打我就行……”朱高煦在心底哭笑不得,心里想到了历史上的靖难之役。 他如果记的没错,甘凉边骑好像配合御前精骑把燕军精骑正面凿穿了,而自己的这几个兄弟…… 朱高煦目光在李英几人脸上打量了一下,瞧着众人的笑脸,他只能期望日后几人不会在战场碰面。 “走吧走吧,回去之后别让我听说你们对驻地的军民不好,不然等我有了时间,迟早得去收拾你们。” 朱高煦侧开身子,让出了半边门,同时不忘提醒众人。 他可是记得清楚,李英等人对普通兵卒和百姓的态度十分桀骜,直到自己狠揍了众人一次,他们才老实了起来。 眼下分别,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欺负老百姓。 “殿下您就放心吧……”李英一听朱高煦这话,不免觉得身上有些肉痛,无奈道: “您那句话我们都记得,强者向更强者出刀,弱者向更弱者出刀。” “我们的刀,保证留给西北的鞑子,绝不面向兵卒百姓。” “行,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走。 “那我们走了。”李英和其余八人瞧着朱高煦,恋恋不舍的上前与朱高煦一一拥抱,随后才提着行李走出了营房。 不过即便如此,九人也是三步一回头,心里对朱高煦这个人十分不舍。 直到朱高煦关上了营房的门,李英他们才叹气离开了大教场…… 第7章 便宜舅舅 “为什么不召见我?” “难不成,是我没表现好,老朱的要求这么高吗……” 李英等人走后,朱高煦躺在大通铺上,翘着二郎腿在纠结朱元璋没有召见自己的事情。 望着屋顶的砖瓦,朱高煦有些牙疼的揣测着老朱的心思,但怎么也想不通朱元璋没安排自己的事情。 最后,他只能把朱元璋对自己的“冷漠”怪罪到了前身身上。 “你说你以前怎么不做个乖孩子,讨你爷爷欢心欢心呢!” 朱高煦张口骂完,侧过身去就想翻身起来。 “笃笃……” “殿下,饭菜送来了!” 恰好,此时他的屋门被敲响,两道熟悉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 “门没关,都进来吧!”听到这声音,朱高煦起身坐好,而营门也在下一刻被推开。 当阳光洒进来,出现在门口的是两个身高五尺五六寸的青年。 “你们俩没走?” 瞧着这二人,朱高煦起身舒展了一下背部,而这两名青年也先后走进来,把三份饭菜放在了桌上。 这俩青年,一人阔脸大目,皮肤黢黑,看上去十分老实,名为王瑄,父亲是云南宜良千户所千户王兆。 另一人长脸消瘦,皮肤略白,看上去有几分机灵,名为杨展,父亲是崇明沙所百户官杨俅。 这二人是隔壁营房的两个武官子弟,由于身手不行,加上父亲官职在营房内较低,所以大多被其它子弟欺负。 直到朱高煦警告了营房子弟后,这两人才少受了一些欺负。 二人闲暇时也总是跟着朱高煦,在他练习武艺时牵马递刀。 “你们俩没通过吧?” 朱高煦瞧着二人脸上尴尬,并且对自己的问题不作答,当即就想到了二人的情况。 “殿下不愧是殿下……”杨展舔着脸拍马屁,旁边的王瑄也是连连点头。 瞧着他们的样子,朱高煦倒是不奇怪。 在朱高煦对二人的了解中,二人此前都是不习武艺的武官子弟,因此才容易被人欺负。 二人真正练武,也就是跟着自己这几個月。 就这几个月时间所练出的本领,想要通过考校是很困难的。 不过,眼下朱元璋诏令子弟回家备考三年,而他们又还没走,那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你们俩这意思,是准备在大教场赖着我?” 朱高煦坐到了四方桌前,拿起筷子的同时猜出二人小心思,同时瞥了一眼饭菜。 掺了点油的水炒白菜,还有几颗猪油渣和小炒鸡肉,以及旁边的一碗白米饭,这就是朱高煦的饭菜了,而对面的王瑄和杨展的饭菜则是与他截然不同。 他们只有两碗糙米饭和两盘炒韭菜,以及一碗不见油沫的清水汤。 瞧见他们的饭食,朱高煦在询问期间将那一盘半个巴掌大的鸡肉分别分了一部分给他们。 他这举动熟练,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作揖回礼,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到这恩惠了。 “殿下,我们寻思回了卫所,一个人练武没甚意思,不如跟着殿下,殿下还能教导我们。” 杨展有些机灵,而王瑄最笨,因此都是杨展开口,王瑄只顾着点头。 瞧他们那样,朱高煦寻思自己也确实暂时回不去北平,身边需要两个打下手的人,因此便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加练,三年后伱们俩要是过不了考校,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 “那肯定不会丢了殿下的脸!”杨展拍着胸口保证,随后才舒展一口气,和王瑄坐下。 在朱高煦动筷后,他们二人才分别开始动筷。 “院里还剩多少子弟留下的?”朱高煦边吃边问,杨展也及时回答: “就我们三人,其他人都回去了。” “我来之前问了一下王佥事,他说殿下若是留下,那就搬到东边的院里,那个院就给我们使了。” “日后吃饭,还可去大庖厨吃,也可自己在院内烧火做饭。” “只是这菜钱,都督府是一分不出的。” 杨展在生活上打探消息做的不错,他来找朱高煦前就找军中将领问了许多事情,因此省去了朱高煦许多麻烦。 “总算不用睡大通铺了,你们俩稍微把那院收拾一下,我们今晚便住进去。” “得嘞!” 朱高煦一开口,杨展便应了下来。 三人片刻后把饭吃干净,杨展便带着王瑄去收拾大教场东边的院子了。 直到黄昏,二人才收拾归来,带着朱高煦,提着他的被褥衣服向那院子走去。 大教场东西长四里,南北进深五里,其中有许多武将的院子空落着。 朱高煦他们得到的这院子便是此前一名武将居住的院子,占地半亩,院内有主屋一处,耳房四处,柴房厨房旱厕各一处,面积还算大,莫说他们三人,便是住下六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身份最高,因此住在主屋,那东厢房他用来休息,西厢房则是书房,正厅则是留着平常待客和吃饭。 至于杨展和王瑄,他们则是各自入住了距离主屋最近的左右耳房。 三人刚到,便由于白天的考校而累的各自睡下。 直到第二日晨钟再次作响,朱高煦才起身在院内水井打了一桶水洗漱。 王瑄和杨展两人早早出门了,他没寻着两人,便自顾自在院内用石凳来练习举重,直到辰时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石凳将房门打开。 他本以为来人是杨展和王瑄,却不想等来的人居然是自家舅舅。 “小子连礼都不行了?” 瞧着站在院内的朱高煦,身材高大的徐辉祖笑骂一声,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作揖:“舅舅。” 徐辉祖穿着一身红色的盘领袍,颔首表示应礼后才渡步走入院中看了看。 “这院子还不错,稍许我让人给你送来几石大米和平日所用的一些东西,连带着再送些兵书,你记得看。” “兵书?”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愣了愣,而徐辉祖也转身低头看着他: “昨日陛下召皇长孙派人准备考校你韬略,我知道你小子没时间看兵书,因此将日子往后推了些。” “陛下应该是想让你回北边,但你眼下年纪浅,怕你难以服众。” “考校你的韬略,也算是心里有个底。” “那还不简单?!”听到考校完韬略就能回北方朱高煦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一扫昨日阴霾。 “简单?”徐辉祖哭笑不得的扫视朱高煦,忽的问了一句: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第8章 徐氏治戎 “你且说说,军粮醋布盐晶该如何制作?” “嗯?” 院内、徐辉祖的一番话把朱高煦问懵了。 他一个练习不到三个月的新卒,问他骑马射箭怎么练习还好说,但问他什么军粮盐醋,他哪里知道? “军粮不就是糙米和大米?”朱高煦小心翼翼的看着徐辉祖脸色回答,却不想徐辉祖脸色一黑: “我就知道我给你的书你是一点没看!” 徐辉祖在朱高煦入军营前,给了他一本抄录当年徐达手札的副本。 只是朱高煦当时刚穿越过来没几天,整个人的精力都用在准备考校上,哪里有心思看兵书。 眼下他开口一问,朱高煦颇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 “舅舅别担心,我稍后一定认真研读!” 前世职场上的经验告诉朱高煦,这种时候不能和对自己不错的领导对着干,不能回怼和解释,最好是直接认错,然后再解释。 果然,徐辉祖见朱高煦认错如此迅速,当即也愣了一下。 以他对自家侄子的了解,朱高煦这人软硬不吃,思绪固执,自己认为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按照以往,朱高煦此时肯定已经大声和自己唱反调了,但眼下…… “果然军营是個磨炼性子的好地方啊……”徐辉祖在心底唏嘘,随后才继续话题,对朱高煦交代道: “四月十五考核,也就只剩一个月,你这些日子老实学习,别浊了燕府的脸面。” “小子知道,劳烦舅舅提醒了。”朱高煦眼看糊弄过去,脸色立马恢复,嬉皮笑脸道: “舅舅,我这生活在南京,离了王府也没点收入,您看……” “你大哥昨日知道了你的事,让王府的人送来了二十锭钞和十贯钱,让伱别苦到自己。” 朱高煦话还没说完,徐辉祖就摇头说出朱高炽让人送钱给他的事情,而门口的兵卒也把十贯钱和二十锭钞放到了前院的石桌上。 瞧着那些钱钞,朱高煦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他知道自家那个好大哥的未来儿子是弄死自己的凶手,因此即便朱高炽对自己再怎么好,他也觉得十分奇怪。 如果靖难能成功,摆放在朱高煦面前的就是和朱高炽争夺太子位,或者老实就藩地方,拥兵自重来保命。 因此自穿越以来,他一直是避着朱高炽的。 只是他不曾想,自己都到军营了,朱高炽居然还挂念自己。 “之前你们闹矛盾,几日便可和好,这次我不知道你们又如何了,让你如此避着他。” 徐辉祖瞧着朱高煦的不自然,不免叹了一口气。 他倒是没有教训朱高煦,因为害怕适得其反,毕竟朱高煦转性子也就这几个月,万一又给他逼回去就不好了。 “我只是想出来锻炼锻炼。” 朱高煦皮笑肉不笑的作揖回应,瞧他那模样的徐辉祖也没有多说,而是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和柴房: “稍许,我且叫人驼些柴火,派个庖厨过来。” 见徐辉祖这么说,朱高煦连忙作揖道:“柴火很好,但庖厨就不必了,小子有几分手艺在。” “那便随你吧。”徐辉祖摇了摇头,又摆手道:“这一个月你且好好习读兵书,在军营之中多多走动。” “中军都督府还有些事情,我先去操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徐辉祖起身便要离开,而朱高煦则是起身将他送出门。 徐辉祖走出院门,熟练的翻身上马,随后与他寒暄了一些话后,这才带着二十几名兵卒离去。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拿着钱钞返回了屋内,将它们放在桌上的同时,自己也从行李之中深藏的那本兵书翻了出来。 《徐氏治戎》 朱高煦瞧着这本没有传到后世的兵法,心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外公,中山王徐达。 在朱高煦脑中残留不多的前身记忆里,朱高煦似乎没有和徐达见过几次面,对自家外公的记忆也仅限十分高大,并且不苟言笑的模样。 “军粮、醋布、盐晶……” 朱高煦絮叨着翻开这本兵书,但只是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有些头疼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朱高煦看不懂,而是这本兵书太杂乱了。 事实证明了,会打仗的人不一定会写兵书,反正徐达的这本兵书有些乱。 朱高煦硬着头皮看了下去,直到一刻钟后才稍微看进去了一些。 总的来说,徐达的这本兵书倒是和《水浒传》的行文有些像,字里行间十分直白,即便朱高煦这种文言文浅薄的人也能看出个大概。 “抽空还得学学官文啊……” 朱高煦感叹着,同时也了解到了徐辉祖所说的三样东西。 一般来说、兵卒在城中驻守,吃软和的大米、小米是不出奇的。 但要是长途奔袭,或者说深入敌境,在旷野交战的话,粮食的体量要少,密度要高,还要方便携带,能吃饱才是最佳粮品。 说白了,军粮就是便携式的口粮,例如近现代的压缩饼干就是。 在徐达的兵书里,明军的军粮通常是在出征之前取米一石、去壳洗干净,煮熟之后暴晒烘烤,晾干之后取出杂质,再蒸一道。 如此反复十次之后,便能获得两斗硬米。 这两斗米需要士兵背负行军,每次埋锅造饭,每人取硬米三钱,抛于沸水中,煮沸后便能得到一碗硬米。 这样的两斗军粮加上二两盐晶、一尺醋布,足够一个兵卒吃十五天。 至于盐晶便是军盐,正常制作流程需要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大概就会有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重量二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便可。 醋布则是将粗布一尺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除了这些行军必备的物资外,如果朝廷财政富裕,那明军还会取桑葚、野果、或者其他蔬果类食物,经过暴晒后泡水而食。 在书中,徐达还特别交代了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样,便会让士卒难以坚持。 “从科学角度来看,也就是补充盐份和维生素……”朱高煦呢喃着,但又不忘夸赞道: “这些东西制作成的军粮,就算放在近代的十九世纪,也算是不错的军粮了。” 朱高煦来了兴致,不免继续沉浸到了兵书内容之中。 就这样,等他下次回过神来时,已经听到了后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殿下!我们回来了!” “好……”听到杨展的声音,朱高煦收起兵书,恋恋不舍的将兵书放到了书箱里。 等他起身走到后院,映入眼帘的是驾着驴车入院的王瑄和杨展,而驴车之上还有一摞摞干燥的柴火和一筐筐蔬菜果子和一些坛坛罐罐。 第9章 营中小院 “你们买这些花了多少银钱?” 瞧见这些东西,朱高煦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两人去干嘛了。 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价钱,毕竟他现在手里还有好大哥送来的三十贯钱钞。 “花了四百来文,肉疼死我了。” 杨展没有藏着掖着,毕竟已经和朱高煦相熟三个多月,对他什么性格很是了解。 如果他们不说,朱高煦恐怕会不高兴。 “那确实挺贵的……”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洪武年间百废待兴,工廉物贵。 据他这三个月走访所知,即便是大明首都的南京城,一个普通出力的力夫,一日也不过二十文钱罢了,若是请一個老妪在院里帮工,一个月更是只需要三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小车东西,足够雇两个成年男性为他们干十天活了。 “把东西都收拾进去吧。” 朱高煦走到了柴房门口,将门打开后示意他们把柴火搬进去。 一摞用藤条捆绑的柴火足足百来斤,不过对于十八九岁的王瑄和杨展来说,也就是喘几口大气的事情罢了。 倒是朱高煦,他左右手各自提着一摞柴火,走起路来如闲庭散步,瞧的二人有些胳膊疼。 “殿下您这力气涨的有些快了吧……” 王瑄瓮声瓮气的开口,却听得朱高煦笑道:“你二人在我这个年纪时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忙于声色犬马,错过罢了。” 说话间,朱高煦已经把两摞百斤柴火放好,并看着王瑄和杨展放下柴火,并将柴火堆好后才点了点头: “这四百斤柴火,差不多够烧一个月了。” 朱高煦说话间,杨展和王瑄出门搬着两个菜篮前往前院的厨房,而朱高煦见状也从解开柴火摞,抽出十几根木柴,抱着向前院走去。 等他走进厨房的时候,杨展和王瑄已经摆放好了细盐和酱油、老陈醋,此刻正在往清洗干净的米缸里倒入大米。 不过,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化肥,因此生产出的大米与后世的大米是没有可比性的。 但即便如此,朱高煦却还是听得杨展絮叨道: “眼下太平,家家户户都有田地,两宋和前元的占城稻都没人吃了,都改吃白粮了。” “白粮?”朱高煦顿了顿,而杨展见朱高煦疑惑,也顺着解释道: “两宋时人比地多,因此只能种占城稻吃,但占城稻难吃,只能果腹,因此是穷苦人吃的。” “直到陛下开创大明,分发荒地,地才比人多。” “这地多了,人们就对吃的有了要求,自然不愿意吃占城稻,而是吃这一季的大禾白米。” “只是这大禾白米仅我们江南、湖广种,因此流出甚广。” 听着杨展的话,朱高煦倒是没想到,大明朝的百姓还能吃白米这种精粮。 不过仔细想来也很正常,明初耕地三亿余亩,种出的粮食总得有人消费,况且由于元末战乱,土地抛荒严重,因此大量耕地尚未能开垦。 在朱高煦的记忆里,他上历史课的时候也学到过。 明代二百余年中,除了边疆省份,其它大部分地方基本都是承平已久,没有太大的战事和战乱,一直到万历二十年以前,大部分地方都是能吃饱饭的。 不仅是明代,自唐代开始,白粮就已经走入平民家中了,只是安史之乱打乱了这一进程罢了。 回过神来,朱高煦看向了一旁二人买回的蔬果。 竹篮中,白菜、茄子、鸡蛋、菠菜、江鱼等物不少,还有一块鲜活的肉和几斤青枣。 “这是什么肉?” 朱高煦把那肉拎起来询问,杨展和王瑄也倒好了米,回头应答道:“牛肉!” “牛肉?我不是记得不能吃牛肉?”朱高煦一脸疑惑,但杨展却疑惑看向他: “我们大明不禁吃牛肉啊,我们是禁止私自宰牛……” 杨展解释后,又告诉了朱高煦关于牲畜的一些律令。 如《大明律》中规定,民间的马、牛这类牲畜,一般不许私自宰杀,只有老病不堪用了才准杀,而且必须提前报告官府。 另外牛筋、牛角还必须上交官府,因为是用于制作弓箭、甲冑等军用物资的材料。 民间百姓若不提前告官者,则以私宰论罪。 按照大明律,私宰牛马的罪刑虽然重,但也不至于斩首和流放,而是杖则,比前几朝较为宽松。 “那肉行之中售卖的牛肉不在少数,价格又便宜,我等自然买牛肉回来吃,若是猪肉和羊肉,那是万万吃不起的。” 解释之余,杨展又献媚道:“不过那是我们这两个浑厮,若是殿下想吃,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照你话里意思说,猪肉比牛肉还贵?”朱高煦对杨展的话十分感兴趣。 眼下的南京城还没有明代后期那种百万人之巨,因此身处外城的大教场四周都是农田,距离最近的集镇都有十余里。 他虽然来了大明三个多月,但出了王府就来到大教场,还没好好出去逛过。 “贵啊!”杨展激动道:“今日那大树营肉铺的猪肉十八文,羊肉二十二文,大鹅一百八十文,除海鱼、河鱼、水鸡外,就数牛肉最贱,只拿十五文便有一斤。” “我们这块牛肉有三斤重,够我们吃两顿了。”王瑄坐到了灶台前,在台前烧火的同时不忘乐呵呵的笑着。 “哪天我也去逛逛那大树营。”朱高煦听二人说的有趣,也倒想去看看洪武年间的集镇民生。 “好!”瞧朱高煦这么说,杨展也打米放入锅中,准备淘米做饭。 见二人动手,朱高煦自己也看了看食材,动手将蔬菜牛肉洗净,然后把牛肉放到旁边的灶台焯水。 三人昨日便已经说好了,朱高煦做饭,二人打下手。 虽然二人觉得有些违背礼法,但毕竟朱高煦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能拒绝。 因此在今日,他们便一大早出门买了瓜果蔬菜,这会儿也是尽可能帮忙。 好在厨房内的灶台有三个灶口,朱高煦才得以对牛肉焯水,旁边烧水,自己把江鱼料理。 不过在他翻找蔬菜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第10章 轻钞重钱 “杨展?这辣椒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朱高煦在菜篮里瞧见了一样熟悉的食物,那就是本该明代后期才传入的辣椒。 不过,此刻的它很小,只有一两厘米,并且是晒干的。 作为一个喜欢吃辣的人,此刻瞧见辣椒的他,比看到了老乡还觉得亲切。 “辣椒?” 正在埋头烧火的杨展疑惑抬头,瞧见朱高煦手中红彤彤的辣椒后,这才骂道: “这是王瑄那浑厮从家乡带来的,我都说江南和北平人不吃野椒,这厮偏好这口,稍许让他自己做饭去,别难为了殿下。” 朱高煦听闻杨展称呼辣椒为野椒,不由觉得疑惑,侧头向王瑄看去。 那王瑄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挠了挠头,瓮声回答道: “殿下,咱是山里出来的,那地方起雾的时候潮湿,得吃些辣的。” “您要是不喜欢,咱日后自己吃,反正也快吃完了……”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无辣不欢的朱高煦咬牙切齿道: “我就好这一口,这玩意你从云南那里找到的,让你家人再寄些,不……等会把它种子撒后院院墙的荒地里!” “啊?”听到朱高煦爱吃野椒,杨展吃了惊,随后就觉得有些难受。 他出生江南,对于辣味调料可没那么喜爱。 只是他前脚犯难,后脚便见朱高煦拿着野椒咬了一口,看得他目瞪口呆。 “这辣度……还行。” 品尝着口中野椒的辣度,朱高煦满足的点了点头,感觉也就和花椒的辣度差不多。 王瑄见他这样,也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爹和西平侯去南边打仗时在路边见到的野椒,但是没人吃,我爹吃了一口感觉还不错,就带回了家里。” “只是这东西养不了,恐怕殿下您要失望了。” 王瑄叹了一口气,而朱高煦也心痛的看着手中为数不多的几颗野椒:“不管,你先试试。” 朱高煦事前并不知道在中南半岛及云贵高原有这种野生的小辣椒,虽然它不是那么辣,还很小,但为了满足自己口腹之欲,他还是想让王瑄试试看。 想着,朱高煦把籽交给了旁边高兴的王瑄,自己开始切菜备菜。 等牛肉焯的差不多,他将牛肉拿出放凉,让杨展洗了锅,拿出油壶倒了一两油,瞧着杨展肉疼。 要知道油在此时依旧昂贵,平常人吃油也基本只是在锅上滚一圈后倒回,到了朱高煦这里则是跟不要钱一样。 朱高煦起锅烧油,花费一刻钟时间备了三个菜,而杨展那边则是在看米饭。 等朱高煦把最后的一个白菜汤弄完,三菜一汤便已经摆在了前院的石桌上,而米饭也已经成熟。 杨展把一锅饭端了出来,王瑄则是乐滋滋干完活回来,洗了把手就拿出碗筷。 等朱高煦坐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则是清炒白菜,野椒炒牛肉和干煎江鱼、豆腐白菜汤。 “动筷吧。” 朱高煦忙着吃完饭去看兵书,因此动作很快,二人见状也跟着动筷。 只是吃到一半后,朱高煦才忙着问道:“今日我们这伙食,平民能吃上吗?” “家中有田有地,人还在南京打工做事的应该能吃上这鱼和菜,那牛肉是万万吃不到的,不过殿下您做的还挺好吃,比松江府的大厨做的还好吃。” 杨展一边吃,一边解释,还不忘拍马屁。 朱高煦听后却也没有高兴,而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江南一带百姓的生活。 倒是王瑄闻言摇头道:“那是江南,若是北方和西南,吃的自然不可能这么丰盛。” “我在云南时,迁移过去的汉民尚且能吃個白菜,当地的土蛮则是一份糙米饭配着点野菜和水便吃了。” “那确实过的不太行……”听着王瑄的话,朱高煦不免庆幸自己穿越到了老朱家。 如果自己穿越到西南的少民身上,那恐怕真要过上王瑄口中的生活了。 “明日起你们二人照之前一样学习武艺,练完再出门买菜。” 朱高煦交代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回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里,他瞧见了桌上的钱钞,然后又拿着钱钞走出来丢给杨展:“今后就你来管钱了。” “这么多?!”杨展接过价值三十贯的钱钞,脸上乐呵呵的。 不过他高兴之后还是拿着宝钞提醒道:“殿下,这钞有可能花不出去啊。” “花不出去?”朱高煦皱了一下眉,杨展也解释道: “这宝钞在其它地方还好,但在南直隶和江西、闽浙等地怕是有些难花。” 杨展先回答了朱高煦,紧接着又具体解释了起来。 大明宝钞自从发行以来,尽管朱元璋规定一贯钞可折算成白银一两、或铜钱一千,但不幸的是从洪武八年大明中央银行卯足了劲发行宝钞开始,宝钞就陷入了不断贬值的死循环。 尽管朱元璋自己也在中途出行过一些回收破损宝钞的政策,但宝钞回收的数量远远比不上发行的数量,这就导致了这玩意没有太多信用。 到了眼下,一贯宝钞硬要花,那也能花出去,但眼下一贯钱可以买四石米,而用宝钞购买,却要四贯。 也就是说,这二十贯宝钞,换算成钱,顶多只能算五六贯。 “懂了……”朱高煦无奈的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头疼。 实际上,伴随着大量金银被古代贵族埋入土地,加上洪武年间的铜还要用于制作火器,因此明初一开始就陷入了钱荒的问题。 朱高煦记得不错的话,如果明朝运营好这个缺点,那完全可以进入纸币时代。 但问题在于,这种经济问题就是放到后世也很难解决,因为这种纸币的真正价值在于它背后必须有按照一定比率现实存在的稀有金属货币或存粮作为纸币的价值担保,也就是它的准备金。 可问题是明代没有那么多准备金,所以想要运行宝钞这个制度是很困难的。 朱元璋这边疯狂印钞,那边却只换不收,涌入市场的宝钞变多了,而生产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么点,那这套制度自然要崩溃。 朱高煦不能以后世的经济标准来要求朱元璋,况且朱高煦也觉得朱元璋应该知道宝钞滥发的结果。 可问题在于,大明没有足够的金属来做准备金,所以这套制度,本身就是收割民间大量中产阶级的制度。 “帝王啊……”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书房里开始研读徐达留下来的兵书。 尽管徐达的兵书有些粗糙,期间还有徐达对自己指挥过战事的一些吹垒,但对于朱高煦来说,它确实算是一个不错的读物。 朱高煦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兵书的内容之中,他很清楚只有学懂带兵打仗,他才能在今后更好的保全自己。 在他学习的同时,紫禁城中的那一位也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第11章 亲亲相争 “近来两浙之民,重钱轻钞,多行折使,以至有以钱一百六十文折钞一贯的。” “福建、两广、江西诸处,一如两浙,是以物价涌贵,而钞法益坏……” 紫禁城、武英殿内,当一名身着锦鸡补服的正二品官员向三首开口禀告民间事宜时,坐在上首的朱元璋手中拿着官员所呈奏疏,眉头未曾松开。 “这件事情,朕之后会让人查的,你暂且回去吧。” “臣领谕……”官员作揖退下,而朱元璋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旁的朱允炆瞧见,当即也作揖道:“皇爷爷,这事情下面人已经禀告过了,确实如郁尚书所言。” 朱允炆想表现自己,但朱元璋听后却微微颌首:“我知道。” 说着,朱元璋瞥了一眼奏疏,对左右太监吩咐:“把奏疏都给我送到乾清宫去,我晚些再处理。” “奴婢领命……” 左右司礼监太监纷纷应下,而朱元璋也起身向武英殿外走去。 朱允炆瞧见,也连忙放下奏疏,起身跟随走了出去。 殿内太监及御前兵卒尽数跟着护送,但朱元璋却闭口不说任何事情。 他只是从武英殿走出,往乾清宫走去。 朱允炆担心他身体,小声示意:“皇爷爷,是否传唤辇车?” “不必,我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就行。”朱元璋打断了他,随后缓缓向着乾清宫走去。 这一路上,朱元璋只字未提,但朱允炆心里清楚,自家皇爷爷正在想如何对付抗拒钞法的百姓。 事实如他所料一般,朱元璋此刻在心中不断做着斗争。 朱元璋自建立大明以来,出于聚拢天下财富的目的,以及重建货币政策的目的,便即令发行大明宝钞。 在王朝建立初期,大明的法定货币开始是铜钱,然后是钱钞,而白银是因为数量稀少而在禁止行列的。 在一开始,朱元璋的态度是让百姓单一使用铜钱,但随着市面铜钱不足,而军用铜数量不断增加,因此只能钱钞并用。 这个政策一开始明明实行的很好,但朱元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政策居然渐渐遭到了民间的抵触。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抵抗我的新政……” 朱元璋眉头紧锁,他想不清楚宝钞为什么崩坏的那么快。 在他看来,既然铜钱可以流通于市面,那宝钞应该也可以流通才对。 可为什么,宝钞会沦落到被抵触的局面…… 想不通的朱元璋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转而想起了一些轻松的事情来。 他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朱允炆询问道:“高煦那小子的考校如何了?” “正要向皇爷爷禀告。”朱允炆听到朱元璋又询问起朱高煦,心里一紧的同时,也表面沉稳的回答道: “孙儿派人前往大教场,但魏国公说煦弟正在研读兵书之中,本领尚不熟练,请皇爷爷给煦弟一个月的时间。” “嗯……”朱元璋得到消息,倒也没有觉得徐辉祖在搪塞自己。 他很清楚,带兵打仗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而朱高煦入军营不过三個月。 哪怕此前他曾在北平学习过兵法,但毕竟年纪还小,多要一个月也正常。 “也好,就按照魏国公说的办吧,另外告诉魏国公,如果那小子再犯以前的错误,就让人把他送回在京燕王府好好修身养性。” “是!” 朱元璋一开口,朱允炆便当即应下。 “对了皇爷爷……”朱允炆借机说起了政事:“此前山东宁阳县民沈进上诉,言宁阳县汶河决南口,滋阳西至汶上水高出河面丈余,滨河居民多漂流,而田禾皆浸没,惟高阜居民获存。” “下面的人查了案子,言沈进所言属实,当地受灾者一千七百余户,地方田禾被淹没。” “孙儿的意思是,令户部蠲其田租赋,皇爷爷您说……” 朱允炆试探性看了一眼朱元璋,但朱元璋却侧过身去,向乾清宫继续走着:“你看着办便是。” “是……”朱允炆松了一口气,随后紧接着跟上了朱元璋。 二人一前一后,在兵卒及太监的拱卫下到了乾清宫门。 到此处后,御前兵卒纷纷停下脚步,而宫门前的净军则是五拜三叩,随即打开宫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走过长长的宫道,当二人走进乾清宫后,朱允炆瞧了一眼左右,左右司礼监太监心领神会纷纷退下。 这时,朱允炆才扶着朱元璋坐下,随后在倒茶时小心翼翼说道: “近来,晋王府内官员曾言王叔并不安分,并与颖国公常有书信往来,孙儿听后觉得王叔与颖国公为姻亲,书信往来也正常,因此斥责了王府官员。” 朱允炆的一席话,让朱元璋情不自禁的心里一紧。 自朱标死后,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勋贵们和藩王的关系。 早年间朱标尚在时,他以藩王为屏,利用藩王和勋贵姻亲而让国内安泰。 但伴随着朱标薨逝,这原本为朱标铺垫的一切,眼下却成为了致命的毒药。 一个蓝玉案,他亲手将蓝玉、黄辂、杨泉、马俊等勋贵武将处决,尽管这其中有朱元璋多年积怨所致的结果,但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让朱允炆能镇得住场子。 毕竟哪怕蓝玉等人被诛,但大明朝依旧有朱棣、朱棡、傅友德、冯胜、宋晟、瞿能、耿炳文、杨文、吴高、平安等善战的亲王将领存在,仍然能压着北边的鞑子。 只是,这样的局面从周王朱橚私见冯胜,晋王朱棡私信傅友德开始被打破。 朱棡与傅友德是姻亲,而朱橚则是冯胜女婿。 这样的关系,加上双方私下的举动,朱元璋只能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就将冯胜、傅友德二人的兵权卸下,要求二人分别返回南京、凤阳。 他犹豫了许久,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二人。 以二人的年纪来说,他们即便想要协助周、晋谋逆也很困难,但是如果不处置他们,那…… 朱元璋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刚刚倒好茶的朱允炆。 他心里清楚,朱允炆不会无故放矢,他刚才的话,说到底还是对朱棡和傅友德不放心。 他的担心,朱元璋能理解,毕竟在朱标生前,朱元璋的布置是将勋贵二代重点放在西南和西北,而将北方交给朱棣、朱棡。 早年,冯胜节制陕西、河南,傅友德则是于山西、北平备边。 恰好,周王朱橚封地在河南,朱棡封地在山西。 如果四人联合作乱,那大明秦岭淮河以北恐怕…… “你四叔尚在,你不必担忧。” 面对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将他眼下心中最满意的儿子朱棣搬了出来。 晋燕失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朱棡和朱棣虽然是亲兄弟,但二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朱棡看不得朱棣在军功压过自己,朱棣瞧不得朱棡为非作歹,自贱身份。 在朱元璋心中,有朱棣在北平,那朱棡是万万不敢反的。 至于老五朱橚,朱元璋十分清楚,他那儿子外强中干,有些小聪明却派不上大用,不必在意。 “孙儿知道,请皇爷爷放心,孙儿日后必然倚重四叔……” 朱允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旧笑着作揖回应。 朱元璋微微颌首,却也不忘提醒道: “对了,记得我与你说的话,找些机会和高炽、高煦亲近些。” “是……”朱允炆躬身作揖,看上去十分听话。 只是他心里怎么想,那就无从得知了…… 第12章 天下糜烂 “咴…咴……” 清晨,当雾气褪去,一辆驴车自大教场内驶出,而车上坐着的便是换了身黑色短褐的朱高煦和杨展。 杨展在前驾车,朱高煦坐在驴车上,看着不断倒退的大教场,心里对十几里外的镇子多了些好奇。 嘴笨的王瑄被留在了院里,因为今天魏国公府要送来东西,得有人看家。 坐在摇晃的驴车上,朱高煦看了一眼那头瘦驴,不免问道: “民间牛肉价既然那么贱,那牛价便宜否?” “这得看牛。”杨展一边熟练驾车,一边回答道: “昨日我和王瑄没去看,但之前在松江府时,我记得一头黄牛也就七两,犁牛贵些,须十两才能购得。” “那马呢?”朱高煦有些好奇,但杨展却犯难道: “这我不知,得殿下您等会自己看,况且也不一定有,如今天下缺马,价格难定。” “缺马?咱们缺马吗?”朱高煦疑惑反问,但杨展却跟见了鬼一样的回头道: “缺啊,我在松江府时就没见过有几个人能骑马,到了南京也是骑驴偏多,只有入了大教场,才见了如此多的马匹。” “我记得洪武二十一年楚王殿下征云南阿鲁秃建功,陛下特赐了秦马三十匹,结果诸藩王都羡慕的紧。” 杨展的话让朱高煦对大明的马匹情况有了个了解,但他却疑惑问道: “楚王要那么多马作甚,他封地在武昌,应该也没有什么外敌吧?” “武昌附近自然没有,但长江以南,湘江以西便都是诸蛮和山寇。”杨展解释着,同时也提出他记得的几场藩王剿匪事迹: “我记得前年,楚、湘等殿下均领兵平湖广西南的山寇诸蛮,杀了不少蛮子。” “不过倒也正常,眼下长江以南、湘江以西,广州西去皆以土蛮居多,朝廷虽然迁移了不少人,但听闻当地十蛮二汉,穷苦的紧。” 杨展给朱高煦讲述了大明在西南的局势情况,总的来说自汉以后,汉人在西南的聚集地就少的可怜。 到了晚唐,西南汉人又经历大规模的战乱。 到了宋代,尽管汉人在当地的数量稍微变多了些,但此后蒙元入关,大量汉人又死于战乱。 等朱元璋收复天下及云南等地时,西南汉人数量少的可怜,这才有了迁移大量百姓前往西南之举。 但即便如此,如后世湖南、贵州、云南、广西,及四川成都以南,广东广州以西均以少民居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元璋才会在武昌、荆州、昆明、成都等地设置藩王驻守。 在洪武年间,除了周王朱橚外,其余藩王都有着需要防备的对象,哪怕是山东的齐王、鲁王也需要防备倭寇,保护勾连南北的运河。 在杨展口中,大明朝除了福建、浙江、江西、南直隶及山东、山西、河南、北平外,其余诸省基本都是胡汉杂居,并且胡人数量不少的动乱省份。 陕西北部有内迁的蒙古人,西边有吐蕃人和羌人,河西走廊还基本都是色目人和绿化蒙古人。 四川成都以南基本都是彝人,云南和湖广、广西、广东情况则是更为复杂。 至于辽东,那除了军户便没有汉人,均是高丽人、蒙古人和女真人。 能被大明视为基本盘的,也就南京、北平及闽浙、江西、山东、山西这一京六省了,甚至河南内部的归化蒙古人也十分不安分。 这么看来,朱元璋要治理这样的一个帝国,确实需要很大的精力和魄力。 坐在车上的朱高煦不免佩服起了老朱,但同时他又想到了朱允炆。 就自己那個好大兄的削藩手段,如果没有一个强人站出来,那大明的未来还真是很难说。 这么想着,朱高煦心里不免增加了几分紧迫感,对于研读兵书,学习兵法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殿下您休息会,还有七八里地,估计还要半个时辰。” 杨展交代着,同时也熟练驾驭驴车在土路上躲避那些坑洼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朱高煦也渡过了无聊的半个时辰。 直到辰时,二人才瞧见了田野之中冒出一点建筑,随后建筑不断放大,一个集镇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镇子叫大树营,是外城南部方圆二十余里唯二的集镇。 朱高煦和杨展到了镇口,向守在这里的军户出示了军牌,随后就牵着驴车进了镇里。 明代的江南集镇,大多都依附着一条条河流,而大树营也毫无疑问。 其实朱高煦对大树营这个镇子的名字很感兴趣,因为他后世去过云南旅游,但这三个字在当地却是一个值得寻味的地名。 不曾想来到了明代南京城,他居然能见到一个把这三个字当做镇名的地方。 他在镇内走动,镇内土地基本都是夯实的土路,土路两侧则是一排排木瓦房及搭上茅草铺摆摊的脚商。 明初朝廷规定百姓只能穿杂色盘领衣,不许用黄色,而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也不可用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只许用绸、绢、素纱、布。 到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又下令,庶民不许穿靴,只能穿鞋。 不过对于百姓婚嫁,朱元璋倒是比较宽容,规定庶人婚嫁时,可以穿九品的冠服。 另外,百姓平时不能用冠,只可戴政府规定的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 至于商贾,朱元璋视商贾为下等,这在服饰制度中也有体现。 如农民之家尚且允许穿绸、纱、绢、布,但商贾之人却只许穿绢、布,而不许穿用绸、纱。 除此之外,他还明确规定,如果农民之家有—人为商贾,就不许家人穿绸、纱两种材质的衣服。 这些知识,对于生活在互联网时代的朱高煦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他也觉得朱元璋管的太多太杂。 不过当他来到这个时代他才发现,朱元璋的那些规定,对于真正的普通百姓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存在约束的地方。 如眼下的大树营内,来往贩卖物资的百姓大多头戴皂布巾,身穿青布棉袄、布裤、白布袜、青布鞋。 诸如锦绮、纻丝、绫罗等材料的服饰及长靴,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东西。 甚至如朱元璋规定可以穿的绸、纱、绢,四方平定巾、巾帼或网巾等东西,也不是这个时代百姓能穿戴得上的存在。 “果然耳听不如眼见……” 朱高煦感叹着,但同时又唏嘘道:“恐怕也就我能瞧见这一幕了。” 第13章 大树营内 “新鲜的白菜、茄子!” “小鸡仔,一文带走一只,养三个月就能卖二十几文咧!” “看家护院的小黑狗,二十文带走!” “家禽售出,健康肉肥美咧……” 大树营内,朱高煦和杨展牵着驴车闲逛,同时也买了不少东西。 对于杨展来说,这一切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算是进一步了解了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 夯实的土地两侧是草席上摆放好的瓜果,不远处的朝廷肉铺内则是挂着一条条鲜红的肉条。 来往行人虽然穿着布衣布鞋,但穿着十分得体,头发也经过漱洗后用布巾束缚。 偶尔有人牵着牛驴家犬贩卖,朱高煦也会上去问价。 如杨展所说的一样,一头黄牛的价格在七两左右,而所谓犁牛则是水牛,价格略高,在八两六钱左右。 尽管结账时,百姓大多都使用铜钱,但从他们用“两”作为单位来看,白银已经逐渐作为货币在民间流通了。 百姓们之所以不使用,无非是碍于朝廷禁令罢了。 期间,朱高煦也能听到一些脚商讨论说没有白银做货币,使得生活不方便。 对此,朱高煦没有办法站在百姓的角度去苛责朱元璋,因为他来自后世,可以站在上帝视角来了解朱元璋面对的局面。 尽管后世的国家在世界白银储量很高,但那是因为后世有内蒙、新疆及东北地区。 刨除这些地方,眼下的大明拥有易开采银矿的省份不算多。 白银在历朝历代都有,却没有成为货币流通,最重要原因就是数量太少,难以形成流通的货币。 在朱高煦的认知中,这一情况的改变也是因为明代钞法败坏所致。 从成化年间开始,由于钞法败坏到了极致,因此朝廷开始重视银矿开采。 加上此时云南因为历代皇帝近百年的不断移民,因此当地得到了极大的开发,而云南也开始成为白银的主要产地,每年可向明朝上交银课十余万两。 按照明代银课抽三成的比例,云南一省每年的白银产量就可以达到四十余万两及以上。 加上江西、南直隶、广东等地的银矿不断开采,明朝每年开采出的白银数量不下百万两,极大加快了白银货币化的进程。 当然,更为重要的白银来源还是明中叶解除禁海后,美洲和日本的白银大量流入。 在东西方贸易航线高峰时,美洲白银每年可流入大明一二百万两。 期间,日本由于发现了此时世界上最大的石见银矿,因此每年可流入大明二百多万两。 大量白银的涌入保证了明朝货币的稳定发行和流通,同时让白银彻底完成货币化。 朱元璋不可能知道大明日后会流入大量白银,也不可能知道,眼下最容易开采的银矿就在大海对面的日本鸟取。 他不知道,但朱高煦知道。 “如果我能开发石见银矿,恐怕能提前推动白银货币化,而且还能用白银回收宝钞来稳定宝钞,恢复朝廷信誉,不致继续通货膨胀……” 朱高煦看着使用沉重铜钱交易的百姓,脑中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石见银矿加上佐渡岛上的金银矿,只要利用得当,每年能为大明提供数百万两白银和上万两黄金。 大明都不需要前往美洲,就能解决眼下的钱荒和经济问题。 只可惜,朱高煦虽然知道这些,但眼下的他却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他并不相信自己的那位爷爷会相信自己的话,毕竟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太轻了。 哪怕是自家老爹朱棣开口,估计朱元璋也不会理会。 自家那位爷爷,眼下的重心全放在了如何防止藩王和勋贵作乱,维护大明正统传承上。 朱高煦沉思片刻,直到杨展将他们所需的所有物资尽数买完,他们才坐上了驴车打道回府。 “幸好没下雨,不然今日身上恐怕满是泥土了。” 坐在车头,杨展自顾自的打趣,而朱高煦闻言也想到了那夯土地被雨水浸透后的场景。 想到那样的场景,朱高煦摇了摇头:“这里终归是十四世纪,不是后世……” 朱高煦明白,自己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摆正不了,那不管是世子位还是太子位,亦或者以后的皇帝位,都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权力是实现自己理想的工具,我若是没有绝对的权力,那即便想法再怎么对,也还是得看旁人脸色……”朱高煦暗自作想。 旁边的杨展瞧着他脸色不对,还以为这集镇与朱高煦想象的相差甚远,因此一时间不敢开口,浑然不知朱高煦的想法已经到了他不敢想的地方上。 二人沉默不语,只有车轱辘在土路上滚动,及驴倔强喘气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身后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杨展不敢怠慢,将驴车驾到路旁,而朱高煦也抬头看向了道路尽头。 远处尘土飞扬,只见身着胸甲的轻装骑兵从道路尽头掠来,数量一眼看不到边。 骑兵策马而去,途中有人认出了朱高煦,当即勒马停下,在马背上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这是刚从集镇上回来?”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朱高煦点了点头,顺势看了一眼还没有全部掠过的轻骑。 “道州土蛮叛乱,我等被召集回营,等待都督府军令。” 兵卒作揖回禀,朱高煦闻言也担心询问:“可要出征?” “按照常年例子来看,应当是不用出征的,但需要集结,以待陛下召唤。”兵卒摇了摇头,顺带解释了一下。 见状,朱高煦也作揖回礼,示意兵卒可以离开了。 兵卒见朱高煦对他回礼,不免有些吃惊,慌忙回礼后便策马离去了。 过了十余个呼吸,这队骑兵才彻底掠过朱高煦二人,向着远处的大教场赶去。 “应当是殿前豹韬卫沐休的兵卒,河州卫的番兵没有那么高大。” 杨展瞧着兵卒们策马扬鞭的背影,眼中满是羡慕。 对于他这种父辈不过是百户的武官子弟来说,除非大明马政能让天下马匹泛滥,不然他想要得到一匹朝廷赐予的军马是很困难的。 哪怕是朱高煦,在未被封郡王前,正常来说也不能私自占有军马。 以往在北平,他们也只是借用军马,而不能占有。 不过,规矩是规矩,如果朱高煦真的要占有,那司牧局和御马监的官员也不敢说些什么。 但如果朱高煦真的那样做了,那他就等于亲手毁了自己这三個月来经营的名声。 这样因小失大的事情,他不会做。 “走吧,估计国公府也把东西送来了。” 朱高煦转身坐上了驴车,杨展也连忙翻身上车,驾着驴车向大教场返回…… 第14章 常鳞凡介 “王瑄,我和殿下回来了!” 午后,顶着太阳的朱高煦与杨展驾驴车返回了大教场内小院。 后院的门是敞开的,因此杨展直接驾着驴车入内,朱高煦则是提前下车步行进入院内。 前院的王瑄听到声响,当即走到了后院,并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国公府派人送了一千斤柴和十石米,还有一箱子兵书,都已经被我收起来了,书也放在了您的书房。” “好……”听到王瑄的话,朱高煦看了看停下驴车的杨展: “你们把东西收拾,把菜洗净了,稍许我做午饭。” “遵命!”杨展笑着作揖,朱高煦见状也返回了前院书房。 在书房里,他果然看到了摆放在书架上的十余本兵书。 这些兵书从先秦时期的《孙子兵法》、《六韬》开始,再到汉唐时期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及宋代《武经总要》等。 这其中的兵书主要分为战略类、战史类、军事训练类、武器制作类、军事地理类、军制类、后勤类、及军事人物类。 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兵书之中大部分都不太适合现阶段的他,反倒是宋代文官的必读读物《武经总要》及李靖、诸葛亮的《李卫公问对》、《将苑》、《便宜十六策》等书比较适合他。 在戚继光著写《纪效新书》、《练兵实录》之前,宋代的《武经总要》堪称历朝历代最详细的国防书目了。 朱高煦只是翻阅书目,便能看到这本书的重要所在。 它对于军事组织、军事制度、用兵选将、步骑训练、行军宿营、古今阵法、战略战术、武器装备的制造和使用,以及军事地理、历代用兵实例、阴阳星占等各个方面都有所论述。 除此之外,还详尽记述和介绍了北宋时期军队使用的各种冷兵器、火器、战船等器械,并附有兵器和营阵方面的大量手绘图。 这其中,朱高煦特别看了第十至十三卷的攻战篇,对于其中的《攻城法》、《水攻》、《水战》、《守城》等篇,虽然没有看个具体,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这是一本不错的基层军官读物。 熟读《武经总要》,差不多就能让一个不知兵的人成为一個入门的将领,恰好适合现在的朱高煦。 正因为如此,他简单看了一下目录后,便坐下安静阅读起了其中的内容。 不过由于这本兵书是宋代抄本,其中官体字较多,因此他需要静下来,根据内容来分析具体实施的情况。 就练兵来说,朱高煦前世虽然在大二的时候入伍当了两年兵,但实际上最高也就是干过一段时间的代理班副罢了。 他当兵是因为家里人的压力,因此在部队里也没有展现出太浓厚的兴趣,所掌握的军事知识并不算多。 尤其是当战场从热兵器变成冷兵器后,他所掌握的那一点现代军事知识,恐怕也只有自己作为新兵一路走过去的体验了。 至于造步枪,造火炮,造蒸汽机……这些东西他一个文科生怎么知道。 “早知道当年就做一个理工男了……” 长叹一口气,朱高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他刚想揉揉眉,便下意识觉得有人正在看自己。 顺着感觉看过去,他果然顺着窗户看到了院里杵着两个“望眼欲穿”的懒汉。 “倒是忘记时间了……”朱高煦瞧着二人表情,一下子笑了出来,起身便走出了书房。 “东西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米饭也熟了。” 见朱高煦走出询问,杨展和王瑄迫不及待的点头。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了。 仔细算来,除了早上吃了一碗肉粥外,他们三人还什么都没吃呢。 朱高煦摸了摸肚子,回过神来后果然感觉饥饿不堪。 他往厨房走去,只见里面米饭已经煮好放在灶台上,而蔬菜、肉条也被切好,只能翻炒。 杨展和王瑄二人备菜还行,若是让他们做饭,那朱高煦恐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走进厨房,他熟练的拿起锅铲,杨展和王瑄也跑进来为灶台添上柴火。 等火势稍大,朱高煦和昨日一样不心疼的放油,紧接着将秦椒放入锅中炸出味道。 他是考虑到杨展不能吃辣,因此不准备放太多辣椒,有些辣味就行。 不多时他放菜翻炒,简单的一道芹菜炒牛肉便香气出炉。 之后他又将买来的烤水鸡斩开翻炒加热,顺势炒了秦椒茄子及素炒白菜,最后倒水放入豆腐和白菜。 用炒菜油和水、白菜、豆腐的汤自然不一定好吃,但这个时代的那点过底油可不能浪费。 朱高煦今日去了集镇,了解了油价。 八十文一斤的油,可不是眼下的他能随意浪费的。 他没有俸禄来源,只能靠着自家大哥送来的那价值十五贯的钱钞。 十五贯虽多,但以他们三人这种每日吃几十文的吃法,顶多也就用个一年罢了。 若是要买些衣物,纸张,那开支则是更大。 想到这里,朱高煦走出厨房,而王瑄和杨展已经把菜端上桌,旁边还有一锅米饭。 仅那一锅米饭份量,恐怕就不下四五斤。 寻常人家,还真养不起三人这样的吃法。 朱高煦走到石墩前坐下,拿起碗筷率先吃了起来,杨展二人见状也开始动筷。 “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明日开始你们二人上午习武,下午去书房拿《武经总要》,学学怎么带兵打仗。” “我可不希望,你们二人日后因为不会打仗,只会匹夫之勇而被倭寇、都掌蛮割去了首级。” 朱高煦不忘提醒,二人也连忙点头表示会好好学习。 不过在点头之后,王瑄却想起了一件事,因此提醒道: “殿下,白日里国公府送来东西的时候,大教场的一位百户也派人送来了消息。” “八月有不少武官子弟要入京考校武艺,这次的数量是两千人,恐怕要住在我们附近。” “不管他,管好我们自己便是。”朱高煦认真吃饭,脑中却都是刚才看过的兵书内容。 自穿越以来,他不仅身体成长速度比以前快了些,就连记忆都好了许多。 虽然眼下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想要回忆兵书内容也十分简单。 感受着自己的记忆力,饶是朱高煦也不由在心底高兴:“也算是穿越来的金手指吧……” 第15章 武英殿中 “诏令楚王桢为主帅、湘王柏为副帅,着二人率王府护卫及湖广都司兵马讨伐道州蛮……” 清晨,经过一夜的考虑,朱元璋在朱允炆抵达武英殿后便诏令自己在湖广的两个儿子平叛。 对此,朱允炆也是作揖应下,随后安排。 只是在安排完后,坐在武英殿内御座上朱元璋还是不免对朱允炆抱怨道: “去岁我便与你说过,湖广南边缺了一位藩王,眼下看来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这南边一直不太平。” “不如安排几位叔叔出镇长沙?”朱允炆假意开口询问朱元璋意思,但朱元璋却摇了摇头: “比起湖广,西南与北边才不太平。” “眼下你那几个在宫中的叔叔都有了去处,日后你若是有了孩子,湖广还未平定,你到时候再将他封在长沙,让其为你守土。” “孙子知道了,谢皇爷爷提醒”朱允炆作揖回应,而朱元璋也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处理政务。 在他退出武英殿后不久,脚步声再度从殿外传入。 不多时,身着赐服的徐辉祖便走到了殿门,唱声万岁的同时,也不忘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而后才起身。 “允恭,近来倭寇袭扰沿海不断,我传你来是想问伱怎么看。” 朱元璋面对徐辉祖没有用“朕”作为自称,而是用了较为亲切的“我”。 这让徐辉祖了解了他的意图,因此徐辉祖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作揖回答道: “陛下,臣侄愿意前往浙江监训军士。” “嗯……”朱元璋得了想要的答案,略微满意点头,不紧不慢继续开口道: “让安陆侯吴杰,还有都督杨文、刘德陪同你前往吧,重点巡查宁波一带。” “臣侄领命!”徐辉祖身材高大,因此不卑不亢的回答声往往能在武英殿内回荡。 那样的声音与气魄,让朱元璋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万里长城”,中山王徐达。 只是这样的追忆仅仅只有瞬间,瞬间过后朱元璋便回过神来,对着徐辉祖询问起了一件事: “近来北虏有些不老实,辽东那边的朝鲜也不甚安稳,我准备让韩王和沈王巡边,视察诸王,你以为如何?” “臣侄认为陛下安排的甚好。”徐辉祖心里清楚,皇帝早就有了打算,问他不过是试探态度罢了。 巡边,那就说明自己的姐夫燕王朱棣也在被监察的名列中。 “……”徐辉祖心中有些忐忑,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连眼下国之柱石的燕王都不放心。 只是片刻,徐辉祖就反应了过来。 “恐怕这次巡边,意在秦晋,而非燕辽……” 晋王和傅友德的事情,徐辉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至于冯胜和周王的事情他却并不担心。 周王无大才,反倒是晋王野心勃勃。 “既然如此,那就诏令沈王和韩王,让他们依次探视秦、晋、燕、周、齐五位兄长吧。” “让二人同日启程,着韩王先探望周王,其次秦、晋二王,最后是燕、齐二王。” “着沈王先探望齐王,然后是燕、晋二王,最后是秦、周二王。” 朱元璋侧头看向旁边记事的司礼监太监,见对方写下自己的话后,他才将目光收回,继续投向徐辉祖: “高煦那个孩子,你以为眼下如何?” “回陛下……”徐辉祖作揖回答道: “兴许是年纪增长了些,那小子在大教场中安心习读兵书,时不时前往大教场就近集镇看些百姓生活。” “此前他刚到大教场不久时,西宁卫指挥使李南哥之子李英还曾为难军中武官子弟,但被那小子教训。” “临近他营房的其余几房子弟也被他先后教训过,那小子口口声声说着以民为贵,看样子是真的改性子了。” 徐辉祖毫不吝啬的夸奖着这几個月来朱高煦的变化,听得朱元璋自己也心花怒放。 尽管他此前讨厌朱高煦,但朱高煦在武官子弟考校之中的表现确实为他挣了不少脸面。 加上现在徐辉祖口中的朱高煦变化,朱元璋对于朱家子孙能出这样的一个子弟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笑着侧过头去,对着司礼监的太监笑谈:“听听魏国公的话,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只当是那些佛陀儒生说来糊弄愚民的。” “眼下来看,高煦的表现确实足以称道。” 谈话间,朱元璋也不吝赏赐道:“让人送钞二百锭给那小子,告诉他若是韬略考校过关,我另有赏赐。” “臣侄替高煦那小子谢过陛下!”徐辉祖作揖表示感谢,朱元璋也倒没有说什么自己是朱高煦爷爷的话,而是打量着徐辉祖,片刻后另说道: “你这次去浙江训练军士,恐怕三五个月难以回来。” “高煦若是韬略合格,我再给他寻一个良师教导,给老四添一员大将。” 朱元璋抚须,心中十分满意自己的做法,不过在他说完过后,不等下一个话题开启,殿外便传入了脚步声。 稍许,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走了进来。 当他看见徐辉祖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一丝错愕,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走入殿内,将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皇爷爷,山西都司请拨布匹棉花,以备寒冬。” “嗯……”接过奏疏,朱元璋稍微阅览,随后点头道: “眼下备布匹棉花倒也正常,你差户部和都督府点齐册名人数,按人头把布匹棉花发下去便是。” 说罢,朱元璋又追加道: “另外,让老三把河套东胜设卫筑城的事宜详细给我写来,我看看还需不需要改动。”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随后徐徐退出了殿内。 瞧着朱允炆走了,徐辉祖也作揖准备唱礼离去,但朱元璋却又开口打断他。 “这些年西边的番人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我差人将茶贸数额削了些。” “你出宫后,亲自去找曹国公谈谈,莫要让陕、川、云南等地的茶场及官员走私,将那番人供养起来。” “凡是走私茶叶前往西番的商贾,论律处置。” 朱元璋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徐辉祖见状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躬身作揖回礼。 “臣侄领命,稍许便将此事与曹国公详谈。” “嗯……退下吧。”朱元璋得了回应,当下便低头开始处理奏疏。 瞧他那模样,徐辉祖也小心翼翼的退出殿外。 片刻后,直至脚步声不再,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武英殿窗外。 眺望蓝天白云及红墙琉璃瓦,朱元璋突兀笑了出来: “妹子,这次你没说对,高煦那小子真改性子了……” 第16章 闲暇日子 “卖包子!卖包子!” “新鲜采摘的橘子,一文三斤!” “徐家小子,今日来了一批羊肉,可要尝尝?” 清晨,当夏季的第一次街市到来,许多百姓纷纷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大树营镇上,就连一些不爱逛街市的人,也纷纷赶来,准备凑个热闹。 自朱高煦第一次来大树营已经过去了十余天,而眼下已经是四月初一。 过往的十余天里,他几乎每日都与杨展来镇上购买蔬菜水果和肉食。 因生的高大,长相较为坚毅,所以来往做生意的人也都记住了他。 不过朱高煦倒是没有说自己的本名,而是说自己姓徐。 由于镇上不少人都记住他,因此这次夏季的第一次街市中,即便再怎么忙碌热闹,还是有不少人忙里偷闲的对他打招呼。 对此,朱高煦也会微笑回应,对于需要买的东西也会凑近去瞧货,挑选后买入。 “今日人也太多了,怕是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 朱高煦挑了一块羊肉和一斤牛肉,示意杨展付钱后,自己便左右看了起来。 肉铺位置较高,因此他能一览无余的看到涌入街道的百姓。 在他眼中,集市上人头攒动,嘈杂的人声汇聚成巨大的喧嚣飘向天空。 镇里四面八方的路上还在有人络绎不绝地往集市聚拢,一堆子人仿佛一滩蠕动的蚂蚁。 朱高煦前世生于后世九十年代,对于儿时去逛街市还有些记忆。 不过在那画面乏乏的记忆中,却从没有这样的大阵仗,因此不免觉得很是高兴。 早夏时节,南京城的清晨还有一些寒意。 不过当太阳冒出头后,湛蓝的天空就笼罩在了众人头顶。 明晃晃的阳光下,来往百姓一个个脸上热气腾腾。 来往百姓的衣服虽然只是布衣,但在颜色上却五花八门。 有的图省事,选择染黑色。 还有的比较好攀比,因此特意采了些野花、野果去染色。 由于手艺不行,所以染出的衣服颜色也不太均匀,但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人笑他们,毕竟住在外城的百姓大多也都不富裕。 这点不仅从衣服上可以看出,就连手脚脸色也能看出。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但凡身子精瘦,脸色黢黑的,不是军户就是农户。 如朱高煦、杨展这样古铜色的,基本都是家中条件还算不错的。 于是,在朱高煦的眼中,五彩斑斓的衣服就成了大树营集市的底色。 朱高煦和杨展在街上逛着,因为今日是街子天,所以出现了许多生面孔。 他们有的来赶集,有的来摆摊卖东西。 他们的摆摊,让朱高煦瞧见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东西。 诸如山鸡、松鼠、野猪都算常见的新鲜物,还有的居然在长江里抓来了几只江豚、长江鲟,看得朱高煦头皮发麻。 他虽然好奇这些东西的味道,但前世遗留的意识还是让他避开了那几個地摊。 倒是杨展,见朱高煦好奇他也顺着解释道: “那些大鱼我尝过,味道一般,还是得海里的才好吃。” “嗯……”朱高煦不知道怎么聊这个话题,只能仓促掠过,带着杨展在集市上买了一些新鲜上市的蔬菜和水果。 这期间,他们还得小心走路,时不时注意背上的菜篮,避免有人将菜篮里的那二斤羊肉和三斤牛肉偷拿了。 不多时,他们逛到了杂货交易的路上,道路两侧卖的东西有锄头、铁锹和?头等工具, 二人不感兴趣,简单问了问价格便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一个县衙出资修建的休息场所出现。 这里一面邻河,一面紧邻土路,空着百来平土地,被县衙搭了三个大草棚,棚里还有被竖着截面后,敲了几个桩子的长墩子。 杨展走的有些累了,因此朱高煦陪同他找了一个草棚坐下。 不得不说,坐在这草棚里,瞧着旁边清澈见底的河水,时不时微风吹来的感受异常不错。 当然,也因为这里又干净又凉快,因此所有草棚里都坐满了人,远远望去酷似一群麻雀聚了起来。 期间,也有的人不怕冷,脱了上衣便跳入旁边的小河里畅快游泳。 瞧着这一幕,许多妇女都张口调侃了起来。 十几个二三十的妇女,但凡一个开口,其余女的便纷纷开口,几乎没有一张嘴闲着。 也就她们自家的那七八个姑娘脸皮薄,转身看着街市,不望那些打赤膊的汉人。 “大哥,您看。” 朱高煦瞧着河水,心中还在想要不要下水,却听到杨展朝自己嘀咕一声,随后眼神示意对面。 朱高煦顺着目光望去,只见对面草棚坐着两名穿着襦裙、背子,年龄十三四岁的少女。 说实话,她们长的并不算十分好看,因此朱高煦只是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倒是杨展还调侃八卦: “大哥,这街市上有许多适龄的女子寻人家,我一路走过来,感觉好多女子都瞧上你咧。” 杨展咧着个大白牙笑着,而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家汉子听到也笑道: “别说小女子,便是那些要和离的女人,也会来这里搜罗一些看上去老实本分,还能养家糊口的汉子。” “有的老妪,还会利用赶集的机会怂恿那些说要回家,长相身段都不错的女人和离,想借机将她们说媒给自己还未婚娶的儿孙。” “还有的,则是男人死了,着急找下一家。” “这么乱?”听到有人会劝漂亮的女人离婚,然后介绍给自己儿孙,朱高煦仿佛吃了什么大瓜一样不敢置信。 见他这模样,那汉子也抬起下巴,示意朱高煦看不远处。 朱高煦顺着方向看过去,却瞧见一个五六十的农妇此刻坐在一个身着襦裙背子,身材有些健壮的女子旁边,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长的也不甚好吧……”朱高煦瞧着对方那健壮的身材,有些汗颜。 “诶……”汉子听后不高兴,当即反驳道: “就是这种女子才好咧,屁股大,能生养不说,瞧她那手臂也粗壮,能干家务活。” “况且你别看她健壮,但她模样也不差,要是真的如旁边那两个小女子一样瘦,恐怕都能入内城寻一好人家。” “那倒是……”朱高煦仔细看了看,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卖肉圆咯!两文一碗肉圆!” 忽的,叫嚷声响起,朱高煦闻声看去,只瞧见一个推着板车,临时支起铁锅炖肉卖的摊贩。 那浓郁的肉香味传来,朱高煦食指大动。 只是不等他起身,旁边的汉子便提醒道:“这集上卖的炖肉都是病死的猪羊,不能吃。” “病肉能卖?”坐在一旁的杨展一脸好奇,汉子也解释道: “除了皇庄,这个季节哪有猪羊可杀?” “可这味道……”杨展一脸难受,而朱高煦也是因为身高力大而有些饥饿。 他本欲想要带着杨展去寻些便宜又安全的东西吃,但忽的集市道路上人群纷纷涌向两边。 在朱高煦疑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远处也传来了叫嚷声: “衙门派人来了!” 第17章 兴亡百姓苦 “传朝廷旨意,明岁二月初一,大树营镇辖下杨柳井、杨树湾、杨柳河三村及村民迁往云南大理洱海卫,汝等各自通传,及时变卖土地、耕牛及农具、屋舍。” “入云南后,当地衙门会发放耕牛、耕地和农具给你们。” 大树营镇的土路上,上元县派来的小吏站在一辆牛车上,对四周通传了朝廷的旨意。 他的话一出,人群之中的许多百姓脸色惨白,而朱高煦也恰好凑上前听到了内容。 他本欲想要询问小吏,但小吏没给他机会,宣读完后便带着两名衙役离去了。 只是在离去前,他着衙役在草棚的一块木牌上贴上了朝廷的告示。 许多人见状,当即凑了过去,但却没有几个能读解的人。 朱高煦示意杨展,杨展见状这才上前诵读出了上面的内容,具体和刚才小吏宣传的差不多,只是小吏说的比较直接和白话,而告示比较文绉绉的。 “老天爷啊!” 这边杨展才读完内容,一些经受不住打击的百姓就跪在地上哀嚎了起来,旁边的百姓也是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们。 “这三村人可倒了大霉了,去云南那种鬼地方,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年年底。” 前番与朱高煦聊天的汉子一脸怜悯的看着哭嚎的三村村民,而朱高煦则是表情复杂。 他很清楚云南对大明及后世的意义,先不说云南不稳则西南不稳,西南不稳则湖广、西北不稳。 单单云南之中的铜矿、银矿及金矿,就能解决眼下大明的不少问题。 只是,这些东西都是站在国家层面的事情。 对于生活在南京的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好不容易过了二十几年好日子,结果现在朝廷一纸书文下来,他们就得举村迁移。 眼下不是后世,从南京迁移前往云南,若是朝廷给的待遇好些的还能坐船,不好就只能徒步了。 两千多公里道路,徒步走过去,三村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家要面对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局面。 朱高煦望着那些嚎啕大哭,甚至哭晕过去的三村百姓,他不知道作何言语,只能转身离开了此地。 杨展见他离去,也连忙背着菜篮与他离去。 街市上许多人都往他们这里赶来,而他们身后的人又纷纷焦虑离去。 一刻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大树营街市,眼下却人流稀疏,一副冷清样。 街道两侧的许多脚商和商户也不好受,三村百姓起码两千多人。 少了这两千多人,他们的收入恐怕要下降不少,而这样的下降则是需要数年、十数年才能恢复的。 因此,不少门类重叠的商家也在焦虑的讨论着今后的生意问题。 瞧着一纸通文造成的局面,朱高煦一路无言,直到走出镇口,从看守镇口兵卒那里领回了驴车,踏上了返回大教场的道路,朱高煦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驾车的杨展瞧着朱高煦的模样,也不免安慰道: “殿下您放心吧,我听王瑄那厮说过,大理是个好地方,此前比昆明府还好。” “这三村村民若是能抵达,日子也不会比在京城差太多的。” 杨展的安慰在朱高煦听来寥寥胜无,从南京到云南,日子怎么可能不下降? 只是杨展说的确实没错,毕竟是农耕社会,如果朝廷能履行发放田地、耕牛、农具的承诺,那三村百姓的生活起码还能有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这种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感觉,对于朱高煦来说,即便是旁观者,也足够窒息。 “我若不是穿越到朱高煦身上,而是穿越到三村百姓身上,恐怕眼下的我也只能乖乖俯首,听从官府安排。” “只是即便我是朱高煦,但面对朱允炆、朱元璋,我又有什么反抗能力呢?”朱高煦不免遐想。 自从穿越而来,他似乎心里就有一种紧迫感。 这种紧迫感督促着他进步,或者说督促着他不得不进步。 他如果表现的不如历史上的朱高煦,那燕藩的下场不会比历史上被削的那五藩好太多。 眼下的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甚至性命都难以保全。 每每想到这里,朱高煦都只能逼迫着自己去努力学习兵法,不断地了解这个时代。 “殿下,到了。” “嗯?”杨展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家的小院。 理清思绪,朱高煦跳下驴车后将后院门打开,随后看杨展将车赶进去。 院里的王瑄听到动静,当即也马不停蹄的赶到后院,帮忙下车。 至于朱高煦,他合上后院门,插上门栓之后便向着前院走去,王瑄二人也习以为常。 只是几個呼吸,朱高煦就来到了书房,而书房内部相比较半个月前,则是多了一个摆在书桌一旁的沙盘。 沙盘长宽五尺有余,内里布置十分简陋。 朱高煦拿着石头做山川,用砂土做平原,草皮做树林,河沙做河流,以此制成了一个简易的大明沙盘。 由于沙盘太小,因此朱高煦只能用一条条写了府名的竹条作为城池。 二百余州、府尽数在沙盘上,大明局势一览无余。 除此之外,沙盘靠北的位置还留有三分之一的面积作为北元盘踞之地的漠北。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与北元之间,仅有部分地方有小段的土坝作为长城,大部分地方是没有长城的。 至于原因,主要在于唐宋元三朝各自并没有大修长城,而朱元璋继任正统后,也只是在一些先要地区修建了小段长城。 眼下的明长城,规模甚至不如战国时期的燕赵长城。 不过,这也能说明朱元璋对自己军事布置的自信。 朱高煦清楚,自己想要在老朱那里表现出彩,那就必须弄清楚朱元璋的军事布置,并说出一番道理。 因此,怎么研究老朱的军事布置,继而为其解决办法,讨其欢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想到此处,朱高煦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目光在沙盘上不断扫视: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 第18章 小子野望 “国朝此前十一次北伐,早已重创北虏,使北虏不敢轻易靠近边塞,只能在大宁、开平一带骚扰。” 四月初十,伴随着朱高煦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此时的朱高煦正在书房内带着王瑄和杨展对沙盘展开分析。 朱高煦用一根树枝指着沙盘北部,由北向南的自我分析,而杨展和王瑄则是一个听课,一个对朱高煦所说的话做记录。 经过十天的分析,加上走访询问豹韬卫、河州卫千户、指挥使处得来的消息,朱高煦大概得出了朱元璋对北方和地方的军事态度。 “国朝以亦集乃(额济纳旗)、宁夏、东胜(呼和浩特南)、开平(多伦县)、大宁(赤峰)等处重镇占据河西、漠南,并派出塘骑不断巡边,借地利屯田牧马助军资,减轻关内压力,保护关内百姓。” “具体来说,国朝北部的第一道防线主要中心位置在东胜,东胜东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元等处,西联贺兰山、甘肃北山,通为一边。” “第一道防线的特点是‘地势直,则近而易守’,缺点是地广人稀,长久屯兵而耗费国力。”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树枝一点点的指点北部各城。 杨展手中笔墨飞快,将他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国朝的第二道防线,是在‘尊王攘夷’基础上制定的镇守边塞,扩土开疆的藩王体系。” “这套体系西起肃州、东至辽东,延边塞王莫不敷险隘,均控要塞,佐以元戎宿将,权崇制命,势匹抚军。” “塞王体系,进可肃清沙漠,守可垒帐相望,一旦北虏强大,第一道防线难以压制,便可令塞王出边巡狩。” “虽名为巡狩,但主要是为了围剿北虏残部,削弱北虏兵马数量,不至让北虏举重兵南下。” 朱高煦说话间,时不时会沉默片刻,这是他在思考朱元璋为什么这么安排。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往往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想通,并随后讲起了第三道防线: “国朝的第三道防线,则是以秦、周、鲁、齐等藩依托渭水黄河、背靠秦岭淮河而形成的防线。” “四藩王护卫虽少,但背后依靠第四道防线的蜀、楚、湘三藩及南直隶,可以相互支援。” “同时,第四道防线由于身处长江上游,因此可以随时依托水利来转进支援南京城。” “不过,这也代表南京城极易受到三藩威胁,尤其是其中封国在荆州、武昌二府,身旁便是长江水道的湘藩、楚藩,因此荆州、武昌这两個位置极为重要。” “总体来说,整套布置是依托国朝的南北纵深,进行层次防御,并在中线布置了诸如晋、周、楚、湘等藩,随时准备向东线和西线进行支援。” “不过,这套体系存在着巨大缺陷,那就是地缘纵深太长,虽然适合防御,却不适合进攻。” “各地边军太过分散,集结用时过长,一旦防线主力出塞,防线便会立马虚弱,极易被北虏绕后袭击。” “因此,朝廷必须另外再集结一支兵马来,以此在大军出塞后,用来替补边军防御的任务。” “这支兵马,便是御前豹韬卫及河州卫……” 朱高煦将朱元璋的意图尽数讲了出来,这让记录的杨展和听课的王瑄口干舌燥。 不过,朱高煦并没有关注他们的状态,而是双手撑在沙盘上,眉头紧锁。 他弄清了老朱的布置,但同时也知道了老朱面临的困难。 御前豹韬卫和御前河州卫算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也确实有能力承担替补边军主力出塞后的防御工作。 可问题在于,他们的人数太少,马匹太少。 因此,如果北虏攻击一地受挫,继而转进,那两卫骑兵是万万追不上北虏主力的,这就是朱元璋着急购马的原因。 一支精锐的骑兵,最少要有一匹乘马,一匹驮马和一匹军马,这样才能保持这支部队的高机动性。 由于是防御战,因此明军不用担心补给问题,他们要做的是在北虏绕道南下后出兵监视北虏主力,让北虏主力不敢轻易劫掠内地。 但根据朱高煦这些天从豹韬卫和河州卫打探的消息看来,豹韬卫和河州卫仅有一匹乘马一匹军马,没有驮马。 至于大明,整个天下亦不过只有四万余匹马。 在保持北方有一定数量骑兵的同时,还要维持七千人的两卫骑兵。 可以说,朱元璋已经尽力来解决未来北虏南下的问题,而大明也达到了它目前的极限。 从军事角度来讲,朱元璋已经做到了极致,朱高煦根本没有半点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那便宜老爹是怎么解决这问题的……” 朱高煦望着沙盘,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时候,即便他想写信询问自家便宜老爹的思路也没有时间了。 “看来,从军事来看,我是难以出彩了。” 朱高煦忽然泄了气,他虽然进步很快,但那仅限理论上。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军事天才,自然也没有办法以眼下大明的资源来破解北虏南侵的局面。 一旁的王瑄看朱高煦沉默不语,也知道是他想不出如何更进一步的办法,因此王瑄看了看杨展,然后硬着头皮作揖道: “殿下,咱们在防守上无法再进一步,那何不转向进攻?”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不等朱高煦开口,杨展便摇头道:“进攻太难……” “北伐北虏的问题不是我军将士无法击败对方,而是国朝北方支撑不起太多兵马北伐。” 杨展说出了不能进攻的原因,朱高煦见状也微微颌首,随后用手中树枝指向了辽东、北平及山西、陕西等地。 “国朝北方地广人稀,其中辽东尽为卫所军户,军户及其亲眷,以去年清查结果来看,口数尚不足四十万。” “北平不足二百万,山西四百一十万,陕西及甘肃等地仅有二百余万口,其中大半还都是色目、西番及北虏归化民。” “以上诸省口数哪怕折四成,男丁数亦不过三百余万。” “眼下北虏居漠北者不下五十万,男丁近二十万。” “即便我汉儿以一敌二,亦要出兵十万。” 说到这里,朱高煦不由感叹:“十万兵马,依照路程来看,恐怕要出男丁五十万作为民夫,才能支撑大军逼近忽兰忽失温。” “若是北虏逃遁,大军无功而返,那所造成的损失,寡则百万,多则数百,不管是国朝还是百姓都难以承受……” 谈话间,朱高煦已经放弃劝朱元璋北伐了,因为这样打一次,北方诸省最少要休养好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这么看来,朱元璋层层防御的战略布置确实无可挑剔,至少在眼下是这样的。 这一刻,朱高煦了解了自己和朱元璋,以及朱棣的差距。 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就会永远的落后。 人都会成长,只要有平台,他朱高煦不相信他会一直在原地踏步。 总有一天,他会转变大明的战略战术,将层次防御,转变为点状分布,重点防御。 第19章 卫所尚足 “希啦……” “今日就是考校的日子了,不知道考校官什么时候到。” 清晨,伴随着倒水的声音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是院内杨展略带担忧的声音。 此刻的小院内,朱高煦依旧穿着普通明军士卒的大红胖袄,又称鸳鸯战袄。 他坐在主屋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擦着脸,显然刚刚洗漱完毕。 在院子的水井边上,王瑄和杨展二人则是刚刚把洗脸水倒入旁边的水渠里。 杨展在担心朱高煦,而王瑄却对着朱高煦有信心。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着水壶走回了厨房。 至于朱高煦,他擦完脸,将毛巾晾晒在书房窗台上后,便转过身来笑着安抚杨展: “陛下对我不会有太高的希望,因而你也不用担心。” “与其担心考校的事情,倒不如担心一下早上吃什么。” 朱高煦话音一落,王瑄就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殿下,昨日的牛肉还未吃光,吃牛肉米粉如何?” “好!”朱高煦笑着应下,王瑄也当即回到了厨房,紧锣密鼓的收拾了起来。 时光荏苒,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似乎在意识到自己无法以眼下大明国力破解朱元璋的布置后,朱高煦便放松了心态,彻底躺平了下来。 这几天他除了必备的读书外,其它时候都在和杨展、王瑄练武,闲暇时去东边的秦淮河上游游泳来解暑。 “殿下,您真的不担心?” 杨展望着走向厨房的朱高煦,不知道朱高煦为什么这么从容。 要知道,如果朱高煦能一鸣惊人,那他或许能成为诸藩子弟中的佼佼者。 “担心是没用的,要担心也得吃饱饭再担心,你们吃几两米粉?” 朱高煦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在簸箕之中拿出了一把干米粉。 “我吃三两!”王瑄在吃饭的事情上倒是尤为积极。 “二两吧……”杨展回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朱高煦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上了嘴。 “那就下一斤吧,我有些饿了。” 朱高煦将干米粉掂量了一下,随手丢到了一旁的木盆里。 王瑄见状,当即拿起葫芦瓢打了半盆水,随后又倒入三分之一的沸水。 朱高煦倒是驾轻熟路的将昨夜没吃完的卤牛肉切片,同时打开了旁边的小锅锅盖。 锅中是一条牛腿骨,并且看样子已经被炖了许久了。 王瑄熟练的为灶台添火,朱高煦也在旁边的锅里倒入沸水,等火势大起来后才将已经泡软的米粉下锅。 他熟练切葱、秦椒,而王瑄则是将昨晚准备好的一颗白菜掰开丢入锅中。 待佐料备好,朱高煦将米粉捞出,而王瑄已经准备好了三个大大的木碗。 待米粉被朱高煦分入碗中,不等朱高煦开口,他便将切好的卤牛肉片分别放入三个碗内,而后朱高煦也舀出三瓢牛骨汤。 牛骨汤倒入碗中之后,王瑄兴高采烈的将佐料分别倒入三个碗,同时拿出青盐分别放入,而后将三碗米粉分别端出。 在他端出的同时,朱高煦抬起牛骨汤锅,起小锅煎了六個荷包蛋。 等他抬着荷包蛋走到院里,王瑄已经等的望眼欲穿。 “坐下吃吧。” 朱高煦将荷包蛋放在石桌上,招呼一声后便开始动筷,而王瑄也急不可耐的开吃,唯有杨展一脸愁容。 “我们这一顿,怕是只有一些富农才能偶尔吃吃。” 朱高煦夹起一个荷包蛋,带着一丝调侃开口,旁边的王瑄和杨展也先后点头表示附和。 确实,他们三人吃的费用并不低,就这一顿早饭,也不是一般平民能吃得起的,只有一些拥有三十余亩地的小富农才能偶尔这么吃上一顿。 想要顿顿都这么吃,那家里没有百来亩地还真的做不到。 这是生产力导致的结果,而朱高煦经过这么一个月的走动,也大概了解了南京百姓的生活情况。 洪武年间的大明朝没有水泥、钢筋可供使用,因此诸多水利设施修建速度缓慢不说,还极为消耗粮食。 水利完善能让土地粮食增产三成,而整个大明还有许多地方只能自己挑水种地。 像南京因为在天子脚下,水利设施已经建设起来,因此一年下来,一亩地产出也在二百斤到四百斤之间,不过大部分还是三百斤左右。 三百斤米在江南价格也就五百来文,而一个鸡蛋价格便三文。 算上米粉,朱高煦他们这一顿早饭估计在二十几文,相等于外城一个民夫一天半的劳力所得。 普通农户因为在洪武初年得到分田,因此一家五六口人通常有二十余亩地,交税过后,不算打工的话,他们的年收入也就在十两出头,勉强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 照朱高煦他们这种吃法,仅早饭,他们三人一年就要吃去七两多,再算上午饭和晚饭,恐怕得二十两打底。 “王瑄,云南的军户生活如何?” 说起民生,朱高煦想起了大树营的三村百姓,因此问起了云南军户的生活。 对此,自小跟随父亲前往云南,并在当地成长起来的王瑄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别的地方咱不太知道,不过宜良的军户还算过活。” 王瑄一边吃着米粉,一边回答道:“陛下移民云南,去到云南的移民大部分都是军户。” “这些年来,所里的军户将当年北虏撂荒的坝子田都开垦了回来。” “按照都督府的规矩,每一军户受田五十亩为一分,给耕牛、农具,教树植。” “不过,军屯田每顷要纳粮十二石,也就是每个军户分别出六石,并且还有三石率,缴率多的则有宝钞作赏,少的罚当地武官俸禄。” “云南的坝子田贫瘠,五十亩能出五十石便算极佳了,正常产出也就四十余石,不过这些粮食都得全部上交所里。” “全部上交所里?”朱高煦手头动作停顿,不敢相信军户过得那么惨,不由追问:“那军户吃什么?” “还有月粮、行粮和余田啊”王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似乎在想这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余田?”朱高煦疑惑,杨展见状也为其解释道: “卫所的军屯田都是卫所的,军屯田以外私人开垦的则是余田,属于军户自家的田,可以用卫所的耕牛开垦耕种,但每亩每年要交一斗二升粮作赋。” “嗯……”王瑄点头附和,并继而解释起了月粮和行粮: “云南卫所的子弟,每家每户都有十几二十亩余田,只需要交固定的田赋,其它的杂税则不需要缴纳。” “除此之外,兵卒每个月有固定的月粮,每月初给发,正常是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军总旗一石五,小旗一石二,旗军一石。” “与月粮同时发放的还有月盐,成了亲的二斤,没有的一斤。” “不过,近年来也不发月盐,改发宝钞了。” “行粮则是出卫所要发的粮食,正常都是每天一到两升。” “除了这些,有的时候都督府还会不定期的发放冬装、布匹和棉花,军户日子还过得去。” 王瑄形容了一下云南军户的生活,在朱高煦听来,算不得好,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按照王瑄的形容,军户们屯田种出的粮食都归卫所,但同时卫所又会承担一定的口粮,额外还有十几二十亩余田产出,算下来每个军户一年能收入三、四十石左右,折算铜钱也就是十贯上下。 不过,军户要种六七十亩地,因此家里的人口必不可少,因此吃的也多。 因为需要劳动力,所以不停地生儿子,而儿子长大后,原本卫所定额的田地就不够产出一家人的吃食了。 朱高煦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自己在大学上课时学过,洪武年间的卫所逃户不在少数。 尤其是到了宣德、正统年间军户人口骤增后,军户所种屯田得出的粮食根本养不活自己,每年逃役的军户少则万许,多则数万。 从王瑄口中,朱高煦对卫所军户的生活和卫所制度有了一个见解。 总的来说,卫所制的一些缺点会随着军户人口增加而不断放大,除非大明能不断发新的屯田和余田给军户,不然军户逃亡是迟早的。 就这点来看,卫所制与南北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差不多,不过…… “笃笃!” 正在朱高煦想着卫所制的优缺点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20章 靖难战神曹国公 “笃笃!” 院门的敲门声打断了朱高煦的思绪,同时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来了!” 王瑄嘴笨,因此多以行动来表现自己,在听到敲门声后,他立马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院门,将门打开。 不过,当院门打开,映入王瑄眼帘的则是一名身着太白长衫,佩戴白獭的中年男子,而他身后还跟随着一名太监,以及十余名兵卒。 “小子参见国公!” 看到来人穿着国公才能穿着佩戴的服饰,王瑄连忙躬身作揖,而院内的朱高煦等人也听到了“国公”二字。 “舅舅回来了?”听到王瑄喊出国公,朱高煦还以为是去浙江练兵的徐辉祖回来了,因此放下碗筷,带着杨展朝院门走去。 然而不等他走到院门,门口那张陌生的面孔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人是谁?”朱高煦脑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跟随男子的太监便对朱高煦作揖: “殿下,这位是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殿下的曹国公。” “曹国公?”听到这三个字,朱高煦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对男子作揖: “小子在这见过曹国公了。” “殿下不可!”见朱高煦对自己作揖,李景隆连忙上前打断他的作揖,同时笑道: “我奉陛下口谕前来考校,考校完了便走,殿下不用太过在意我。” “我能不在意你嘛……你好几次差点把我和我爹弄死……” 听着李景隆的话,朱高煦心里忍不住吐槽,同时也不忘抬头仔细打量起了李景隆。 他的穿着是国公日常的标配,而相比较徐辉祖身材高大,面冠如玉的外貌,李景隆的外貌也并不差。 他眉目疏秀,顾盼伟然,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儒将的气质,就连身材也比较高大,恐怕接近六尺。 作为未来的对手,就朱高煦在大教场这些日子的打听来说,诸多将帅没有诟病李景隆,反而是多以佩服。 至于李景隆的履历,朱高煦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洪武二十年,跟随征虏大将军冯胜的北伐部队讨伐纳哈楚。 洪武二十二年,与徐辉祖—同练兵于湖广,徐辉祖驻常德,李景隆驻安陆。 洪武二十四年,与徐辉祖—起往陕西等处备边。 洪武二十五年,跟随冯胜,傅友德,蓝玉等人往陕西,山西,河南检阅兵马。 期间,因为李景隆还被冯胜和傅友德委任整顿洮州,河州等五个卫所,平定试图叛乱的青海番人、河州羌人。 哪怕能与他一同被大教场兵卒称赞的徐辉祖,在履历上也远远逊色于他。 并且从他们二人在洪武年间的履历来看,朱高煦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朱元璋更看重李景隆,因此多次派他前往地方练兵,备边,锻炼他的個人能力,提升他在地方上的威望。 这样的安排,可见朱元璋对他个人能力的期待有多高,而且这么多次的任命李景隆都完成的不错,从没犯过什么错误。 就这些情况来看,朱高煦并没有轻视李景隆的资格。 尽管后世有人调侃他是卧底,调侃他能力不行,但在靖难之役中,李景隆确实指挥得当,没犯过什么大的错误。 至于后世所传北平彰义门险些攻破,然后被李景隆嫉妒而阻止的记载,朱高煦也记得是一条假消息。 真实情况是李景隆当时即将攻破内城门,因此令瞿能放弃外城门,转而带着大军联合进攻内城门。 期间李景隆也没有妒忌瞿能,而是在朱棣领兵出现在永平方向时,及时将攻城重任交给瞿能,自己带兵前去截击朱棣。 另外,如果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李景隆在北平被朱棣击败后,数十万大军的败军居然被他迅速收拢,而后退往德州休整,等待来年的白河沟大战。 朱棣也试图追击李景隆,但是并没有太多斩获,也就是说李景隆在很短时间里将败军整顿撤退。 仅这一条信息的存在,李景隆就能击败历史上九成的将领。 围点打援失败后,还能够收拢几十万大军,没有让败兵变为溃兵被敌军收割,这种事情整个历史上也是比较少见的。 之后的白沟河之战,李景隆指挥得当,几次差点让自家便宜老爹领盒饭。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朱高煦打了鸡血,披着九十斤重的双甲,带着本部孤军冲阵,同时阵斩当时大明猛将的瞿能,估计靖难之役已经平定了。 正因为如此,朱高煦才一直担心自己的能力比不上前身。 如果他不能如历史上的朱高煦一般,披着九十斤双甲,带着本部凿穿十数万南军,将朱棣救出来,那靖难之役,恐怕就要变成建文平叛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瞧着李景隆的眼神都带着几丝同情。 在开国六国公已死,最能打的宋晟还不能上场的局面下,李景隆居然去对阵当时大明最能打的朱棣,结果没打赢还被文官描述成了一个草包和背锅侠,这位曹国公啊…… “嗯?”李景隆瞧着眼前朱高煦的眼神,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敢问国公,是现在就考校吗?” 察觉李景隆的眼神变化,朱高煦立马收回眼中的同情,毕恭毕敬的询问李景隆考校过程。 对此,李景隆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拿出一张考卷: “这是陛下为殿下您出的考卷,应答过后,请殿下再回答我一个策题便可。” 说罢,李景隆将考卷递出,而朱高煦也双手接过,打开后简单看了看。 老朱出的考卷大概有三十来题,从军粮储备到行军消耗,再到行军路上的塘骑、步塘使用,营垒布置,以及两军对垒如何针对敌军布阵,如何以步击骑,如何安抚将士等等题目。 可以说,老朱的这三十来题专门用来应对中下层将领。 但凡能把这三十来题回答出结果,并且实战中尽数使用上,那答题者最少能独领一卫兵马。 “这么看来,我这皇爷爷倒是对我的起点估判很高……” 望着这份考卷,朱高煦心里有了几分底。 朱元璋这样的人不会无故放矢,他既然出这样的题,那看样子已经认为自己拥有镇守一方的潜力。 如果自己能把这份考卷答好,那或许能赶在年底前返回北方,与自家便宜老爹镇守边塞。 想到这里,朱高煦侧过身去,伸出手请道:“曹国公正厅稍坐片刻,待我在书房中回答完便出来。” “好”李景隆微微颌首,向正厅走去,并随之坐下。 杨展和王瑄慌忙烧水备茶,而朱高煦则是去了书房,在里面不紧不慢的研磨,同时备好一张张白纸作为答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朱高煦很快沉浸在答题的世界中,同时为了不给朱元璋留下曾经朱高煦粗鄙的念头,他在每次下笔前都深思熟虑,尽量不在卷面留下一点污墨。 另外,由于他前世就写的一手好字,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多月也捡起了毛笔字练习,虽然不敢说能和舞文弄墨的举子相比,但字体也算周正。 朱元璋所出考题,被他一一解答,等他彻底解答完三十二题后,他松了一口气,同时扭了扭发酸的右手腕。 “呼……” 吹了吹最后一题回答的墨迹,朱高煦等了片刻便整理了它们,起身走出了书房。 他看了一眼屋外,相比较他进书房前,眼下的太阳已经接近直射,看样子已经午时了。 “曹国公,小子已经答完,请阅卷。” 朱高煦的走出没有让众人惊讶,不过他的这份从容倒是让李景隆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呵呵……陛下说了,他要亲自阅卷。”李景隆起身接过了所有卷章,没有多看一眼。 他将卷章交给了宫中的太监,随后才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留有最后的一题,这题不用书写,只要殿下说出,让宫中公公代笔便可。” 李景隆说着,那名接过卷章的太监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的面前已经被杨展和王瑄摆放了一张桌子,上面备上了纸笔砚墨。 朱高煦瞥了一眼,随后不紧不慢的抬手作揖:“敢问曹国公,皇祖父出的策题是……” 见朱高煦从容不迫的模样,李景隆对其更为欣赏,同时也告诉了朱高煦策题的题目: “陛下给出的策题是……削藩。” 第21章 权力游戏 “皇爷爷,孙儿不明白,您为何会问高煦削藩这种问题。” 武英殿内,当饭桌上的朱允炆忐忑询问,坐在他对面的朱元璋则是端着一碗绿豆棋子面大口大口的吃着,看样子胃口极好。 瞧着他的模样,朱允炆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自家爷爷为什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询问朱高煦关于削藩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样的问题哪怕在眼下已经人尽皆知,却也不能在明面上直接说出来。 “我说,是因为我不害怕。” 朱元璋放下被他吃了一空的碗,顺带用泡茶漱了漱口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应起了朱允炆。 “自古以来,凡以兵马取天下者,必为兵马所害。” “但是允炆啊,自古以来,从未有天子被藩王造反成功的。”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朱允炆,摇头道:“这藩王,是爷爷留给你爹制衡蓝玉那帮骄兵悍将的。” “眼下蓝玉他们都死了,可这藩却还不能削,因为大明朝还要他们来帮你抵御北边的鞑子,西南的蛮夷、甘肃的番人。” “若是日后没了北虏南蛮,你自然是要削藩的。” “削藩可以削,但是要注意方法和方式。” “我且问你,你若是要削藩,应当如何削?” “应当……”朱允炆沉吟片刻,随后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紧接着才开口道: “应当先礼后兵,并以德怀之,以礼制之,若不可,则削其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不可,则举兵伐之。” “嗯……”听着朱允炆的话,朱元璋虽然并不是特别满意这个答案,但还是微微颌首,算是对朱允炆的一种肯定。 见他露出肯定的表情,朱允炆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疑惑:“可是为何要将此事明着询问高煦?若是他告诉告诉四叔他们,那……” 朱允炆没把话说满,但朱元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 他看着一脸担心的朱允炆,好笑道:“你觉得朝野上下,谁还看不出朝廷日后要削藩?” “这……”朱允炆迟疑,他自然知道眼下朝野上下早就知道了朝廷日后要削藩,甚至那些藩王也大多都知道,毕竟朱元璋曾亲口对他们说过,让他们尽可能在边塞树立威信,将勋贵的威信降到最低。 如今骄兵悍将死了大半,剩下的勋贵无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朱元璋虽然不会对自家儿子走狗烹,但削权是一定的。 况且,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庙堂之上对于削藩的声音便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那群叔叔又何尝不知…… “知道是一回事,抵抗是一回事。” 在朱允炆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却侃侃而谈,丝毫不把藩王放在眼里。 他的话,实际上也说出来了藩王对朝廷削藩的态度,毕竟明初藩王权力极小,手下直属他们的兵马也就那几护卫,少则三千,多则一万五六。 就这点兵力,如果没有镇守一方的大将帮忙,朝廷想要平灭他们不过是弹指之间。 正因如此,眼下朝野内外的藩王们即便得知朝廷之中已经有了削藩的声音,但他们大部分人依旧不敢有所反应,除了少数几位藩王…… “伱那些叔叔的权力都只限护卫和王府中,地方上那些三司和卫所的权力都是朝廷给他们的。” “朝廷能给他们,你就能将它们收回来。”朱元璋端起饭碗又继续吃了起来。 “叔叔们确实只有兵权,但他们在地方上的威信不小”朱允炆担心道: “况且以之前颖国公、宋国公与两位叔叔的事情来看……” 朱允炆小心看了一眼朱元璋,似乎这话很难说出口,而他这话也成功让朱元璋脸色一黑,不由对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 他皱眉的举动让朱允炆心里一咯噔,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自家皇爷爷看穿了。 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并未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切换话题反问他: “你以为,削藩之论,高煦会如何回答?” 面对问题,朱允炆摇了摇头:“孙儿与高煦不甚相熟,不知其心中所想,难以回答。” “……”见朱允炆这样,朱元璋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我这孙子,在识人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朱元璋在心底默默摇头,但同时他也不由好奇起了朱高煦的回答。 他要从朱高煦的这个答案,看出朱高煦这小子是不是真的转变了心性,而燕府那边,自家老四又是如何看待削藩的。 说实在话,自从朱元璋得知自家老三和老五与勋贵私下见面,来往书信后,他便看老二和老四都处处留着怀疑。 老二朱樉还好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残暴,没個想争储的样子。 对于老二,朱元璋还是比较放心的,但对于老四朱棣……朱元璋便有些吃不准了。 老四朱棣虽然面上孝顺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对百姓也甚好,可朱元璋还是担心他那模样是伪装出来的。 毕竟他节制了北平兵马,还可以随意调遣大宁、辽东等处十余万兵马。 这样的怀疑,在朱元璋这里,渐渐的从朱棣身上,转移到了朱高煦身上。 即便他多次觉得少年回头也有可能,但他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推翻这个念头。 一个几个月前还在京城纵马,动辄伤人的小子,仅是进了趟军营,连战场都没上,便突然性情大变,从狡诈狠腹,变成了性情温和,谦谦有礼? 朱元璋担心现在朱高煦的这些变化,都是他装出来的,而他之所以能伪装,也是有人在他幕后指使。 至于这个指使他的人,饶是他不想往自家老四身上想也不可能。 除了他,旁人没有能制住高煦那小子的本事。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想要用朱高煦来试一试朱棣,顺带敲打一下自己另外那不听话的两个孩子,同时对其它孩子说明一下朝廷的态度。 那小子若是答的差,那便让人把自己的态度放出去。 若是他答的不错,刚好可以用他的这篇文章来做文章,以此让老三和老四继续制衡下去。 “唉……”想到这里,便是朱元璋自己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父亲,这样挑拨自己儿子的关系,对于他来说确实很折磨,可是他却没有办法…… 带着这种想法,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朱允炆。 尽管他从朱允炆身上看不出一点朱标的影子,但他还是为了这个孙子,做出了对不起其它儿子的事情。 “标儿,爹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第22章 《削藩论》 “陛下给的策题是削藩,内容是‘朕以御虏付诸王,可令边尘不动,贻汝以安。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不靖,孰御之?’。” 大教场小院内,当李景隆将朱元璋的原话说给了朱高煦听,他仅仅是从李景隆口中听到了‘削藩’二字,便觉得血先凉了三分。 不过,他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因为削藩这个话题在这两年的朝堂上声音并不小,并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话题。 庙堂上能有这样的声音,没有老朱的默许,朱高煦是不相信的。 说到底,自从晋王高调争储,周王私下与冯胜见面之后,削藩这个话题就已经逃不脱了。 只是对于大部分藩王们来说,削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直属他们的权力小的可怜。 如果没有朱元璋授权,他们手头也就那几千上万的兵马,连治理一县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蜗居那周长三里三的王府之中。 站在普通藩王的角度来看,就这点兵马权力别说反抗朝廷,就是想要走出封地都十分困难。 当然,拥有这种看法的人,并不包括一些强藩,尤其是眼下掌握了山西沿边二十余万兵马的晋藩。 晋王朱棡不仅自己拳头大,所牵扯的势力也是极大的。 颖国公傅友德是他的姻亲,永平侯谢成是他的岳父,定远侯王弼是他的旧友。 这三个人能够影响的,是山陕两淮地区的数十万兵马。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背景,晋王才会在先太子朱标死后高调争储。 如果不是还有燕王和秦王在左右夹击他,恐怕眼下的晋王已经无人节制了。 “晋燕失睦……”朱高煦脑中闪过了这四個字,好似灵光一闪般,他思绪瞬间通明。 “这个策题,恐怕是老朱想要借我之手来敲打我那三伯,同时让天下弱藩放心。” “如果是这样的,那就好办多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只要老朱不是针对燕藩,那他就不用担心了。 至于恶了晋府,朱高煦更是一点不担心。 据他了解,自家那个如日中天的三伯,好像也没有几年可活了,指不定两人这辈子都没再见面的机会。 想清楚一切,朱高煦开始琢磨起了如何说出一篇让天下诸藩放心,同时还能讨好老朱的文章。 朱高煦清楚老朱的性格,即便他的诸子中违法乱纪甚多,他也没有废除其爵位,更不会逼死自己的儿子,而是罚俸、亦或者口头斥责。 就这些行为来看,朱元璋面对诸王,他的第一身份不是皇帝,而是一个父亲。 如果朱元璋面对诸王的身份是一个皇帝,那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在他在世时,不耗费大明一点元气就能削藩成功,可是历史上他并没有。 哪怕晋王朱棡都这样高调的争储,明面打老朱的那张老脸,老朱也没有让人杀他,而是下旨痛骂一顿来解恨。 这样的表现,倒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因此,老朱他想要的削藩,一定是怀柔的,而不是像朱允炆那种,恨不得把诸藩都废为庶人,让他们饿死民间。 看人下菜,这很重要。 今日的策题,如果是朱允炆出的,那朱高煦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狠辣一面来迎合朱允炆,为的就是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朱允炆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眼下的策题是朱元璋出的,因此经过李景隆解释,朱高煦已经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这个策题了。 不过,其中稍微带有的一点难度就是,如何在怀柔的情况下满足老朱的需求,同时又不遭到朱允炆的厌恶,致使自己众矢之的。 对于这个问题,朱高煦心里早已有了腹稿。 他自穿越而来,就回忆过朱允炆和朱棣的削藩方式。 朱允炆的削藩方式,许多人都了解,但朱棣的削藩方式,许多人却不了解。 后世有的人说汉代的推恩令在明代用不了,因为明朝藩王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而是拿着朝廷发的俸禄过活。 可是,他们不清楚的是,明代藩王虽然没有封国土地的征税权,但是他们有兵权。 明代藩王的兵权,大到三护卫,小到一护卫。 每护卫少则三千人,多则满编五千六百人,看似不多,但聚集起来就会很多。 朱允炆削藩时,朱元璋临终前任命的顾命大臣齐泰就曾经上疏过,可以效仿推恩令的方式,削去藩王兵权,以此让藩王没有实力和朝廷对抗。 然而,朱允炆没有选择齐泰的建议,反而选择了自己老师黄子澄的建议,认为天兵一至,藩王必定俯首称臣,乖乖交出手中兵权,等待发落。 这样的选择,直接导致了靖难之役的爆发。 朱棣上位后,他不仅和齐泰的思路一样,甚至还补全了齐泰没有想到的许多办法。 同样削藩,朱棣是没有坐稳皇位的时候,通过复封建文帝朱允炆削的几位藩王,来表达自己的善意,换来兄弟们的支持。 坐稳皇位以后,再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削除这些藩王的三护卫。 对于弱藩,朱棣先是进行警告,然后在对方再次犯错时出手,剥夺对方的护卫。 对于强藩,朱棣则是在其子嗣成年后,从王府护卫中抽调一部分护卫给其充当护卫,完全是“明代版推恩令”,可以说手段相当高明。 当然,最关键的是,朱棣并没有违反朱元璋留下的祖制,从来没有像朱允炆一样大肆宣传要废除藩王制,只是通过大变动将这些有实权的藩王变成无权的藩王。 就算是废藩,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让下面的人找不出借口。 可以说,朱高煦只要稍微改改朱棣的削藩政策,就可以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想到这里,朱高煦思虑过后才缓缓开口:“我以为……” 朱高煦将自己想到的削藩政策全盘而出,脸上从容不迫,甚至还有闲心思在口干时坐到一旁喝茶润喉。 不过,此刻的李景隆没有在意这些,他完全沉浸在了朱高煦口中的削藩手段上。 饶是他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朱高煦所说的一切是眼下大明削藩最好的手段。 只要日后的朝廷采用,那削藩根本不会引得诸藩震动。 想到这里,李景隆看向朱高煦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此子,真乃我大明之肱骨……” 第23章 爷孙较劲 “陛下,曹国公回来了。” 黄昏,当武英殿内响起司礼监太监的声音,此刻正在处理奏疏的朱元璋爷孙二人先后抬头。 “传他进来吧。”朱元璋放下手中朱笔,同时看向一旁的朱允炆: “你好好听听高煦的回答……” “是……”朱允炆毕恭毕敬的作揖,而此时殿内也响起了脚步声。 李景隆带着宫中太监走入殿内,太监手中还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置着考题和答卷。 “臣曹国公李景隆,参拜陛下,太孙……” 李景隆一入殿内,当即便对朱元璋爷孙行了五拜三叩之礼,但朱元璋此刻的心思全在朱高煦的答题上。 “起来吧,让我瞧瞧这小子如何作答。” 朱元璋向托着答题的太监招手,太监见状也快走上前,并呈上了三十二道答题和策题答卷。 对于这些答卷,朱元璋一张张的翻看,而朱允炆也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与他共同查看朱高煦的答卷。 前面的三十二道题,朱允炆不是很懂,但他能从朱元璋的眼神中看出朱高煦回答的如何。 眼下,朱元璋的眼睛之中带着一抹慈爱,显然朱高煦回答的不错。 当然,比较起这个,朱允炆更想知道朱高煦是怎么回答最后一道策题的。 只是朱元璋翻看的速度不快,他也只能耐心等着。 倒是此刻站着的李景隆,他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他对于朱高煦的答卷十分放心。 “高煦这小子,倒是答的不错。” 看了一刻钟有余,朱元璋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评价,而这份评价也决定了朱高煦的前途。 哪怕不看最后一份策题的答卷,朱高煦在他这里,也已经通关了。 不过,当朱高煦的最后一道策题答卷出现时,朱元璋心底还是不免升起一丝新的期待。 他将策题揭开,露出了后面的答卷,而此刻旁观的朱允炆也将目光投到了答卷上。 对于策题的回答,朱高煦的回应并不算多,仅有一页纸,三百余字。 可就是这三百余字,却是看得朱元璋心花怒放,同时看得朱允炆心中一紧。 “好!” 瞧着这份削藩答卷,饶是朱元璋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不免激动了一些。 朱高煦的答卷,简直就是他心中削藩问题的最好回答。 既保全了自家儿孙的富贵,又不至于让他们威胁正统,这份答卷,好得很! “来人!把这份答卷给我裱起来,送到春和宫给太孙挂起来。” 朱元璋对朱高煦的回答很满意,因此忍不住让人把这份答卷裱起来,送到了朱允炆的寝宫之中。 这样的话,让朱允炆的脸色有片刻的动容,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在众人未曾察觉的第一时间作揖祝贺: “皇爷爷,高煦如此大才,理应赏赐些东西。” “赏!”朱元璋把答卷放下,爽朗笑道:“着户部拨发二十匹绢,五百锭钞给这小子!” “孙儿领命……”朱允炆开口回应,同时眼神示意司礼监太监去拟旨。 “这小子……”朱元璋高兴的来回走动,中途一直抚须,高兴之情依然不受控制。 李景隆见状也不开口说什么,而是静静等待朱元璋的安排。 倒是朱允炆却笑着开口道:“既然皇爷爷觉得高煦有才干,何不让他归北,为朝廷镇守边疆?” “嗯?”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笑着转过头来,满意点头道: “这话不错,不过这小子年龄尚小,况且没有什么老师教导他,我得先给他寻一个老师,教他一两年后再送他回北边。” “允炆,你且去翰林院寻几個有才品的学士名录来。” “是……”朱允炆听到朱元璋的话,当即也笑着作揖回礼,紧接着带着司礼监太监退出了武英殿。 在他退出的同时,朱元璋也看向了李景隆:“好了,你先退下吧,让人继续盯紧这小子。” “是,臣告退……”李景隆见状退下,朱元璋也看着他一点点退出武英殿,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只是,当李景隆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元璋的脸一下子僵硬下来,表情慢慢变得平淡,最后甚至有些阴鸷。 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十二份考题,浑然没有了前一秒为朱高煦表现而高兴的状态。 望着他的状态,一名站在角落,身穿斗牛服的武官也走了上来。 “高煦这小子,看样子值得我托付,他和老四都不错。” 朱元璋背负双手,脚步沉稳的走向了武英殿的一扇窗前。 在他眼中,朱允炆和李景隆离去的背影十分醒目,而他身后的那名武官也躬身作揖: “陛下,殿下的举止正常,自入军营以来,并未与朝中官员牵扯,唯与魏国公有过三次会面。” “嗯……我知道了,允恭我还是放心的,至于这小子……”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双目有几分茫然: “他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我也就不怕他会像老三老五一样了,这小子随他爹……听话。” 尽管朱元璋这么说,但他的感觉还是告诉他,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答卷,确定没有问题?” 朱元璋侧过头去,不放心的再问了一遍,而武官也不假思索的点头回应: “跟随曹国公去的兵卒有所里的兄弟,大家都看着的,而且殿下答卷时也开着书房的窗户,兄弟们一览无余。” “等会……”朱元璋反应过来了:“开着窗户?” “回陛下,是的,殿下他开着窗户答卷,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殿下除入夜后会关窗,其余时候都开着窗户,哪怕下雨也是如此。” 武官缜密的回答着朱元璋的所有疑惑,但朱元璋的脸色却还是严肃了起来。 江南潮湿,常年下雨开窗会如何,朱高煦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公开些。 朱元璋的感觉告诉他,自家这个孙子不简单,从那份削藩的答卷就能看出。 面对这样的一个不简单的孙子,朱元璋有自己的办法。 “颖国公和宋国公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武官,武官也尽数解答:“居于家中,闭门不出。” “闭门不出……”朱元璋紧了紧手:“我看他们,心里还是不满啊。” “不过不满不要紧,只要他们别再牵连晋王和周王,朕还能宽恕他们。” 谈话间,朱元璋再次看向了朱高煦的那三十二份答卷。 就答卷内容来说,朱高煦写的中规中矩中带着一丝出彩,从行文里,朱元璋能看出朱高煦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他在这次考校中压制了这份冒险,选择了用稳妥的回答方式来度过这次难关。 “冒险……”朱元璋想到了朱高煦的天生神力,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道很久之前的身影。 感受着那道身影,朱元璋的嘴角缓缓扬起: “既然喜好冒险,那我就找几个人,压压他的这份心气……” 第24章 领功受赏 “吁!” 大教场外,当勒马之声传出,朱高煦与杨展二人熟练翻身下马。 从他们下马的姿势来看,朱高煦马术最好,完全可以在马尚未驻足时下马,脚步稳当。 其次的是王瑄,他与朱高煦一样下马,只不过在下马后还要与马匹前奔数步。 至于最后的则是杨展,他只能在马匹即将驻足时稳当下马。 不过这也不错了,毕竟杨展之前从未接触过马术,仅在过去四个月练习过。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你们二人应该可以提前申请考校,最多一年就能得到袭职的机会。” 朱高煦用马匹一侧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同时不忘把水倒在自己手上,喂了自己训练的战马。 “早些完成考校,回了所里磨炼几番,拿了军功再见殿下。” 杨展笑呵呵的回应朱高煦,不过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大教场门口的三名兵卒就走上前来作揖: “殿下,时间到了,该还马匹了。” “嗯……”听到兵卒的话,朱高煦也是颇为无奈。 他大可借自己的身份私自拥有一匹军马,但那样就把他在老朱那里的印象败光了。 因此,这么多天来他练习马术,一直都是借的大教场马匹。 “谢殿下。”见朱高煦开口,三个兵卒松了口气,牵着三匹马便向大教场内走去。 朱高煦他们三人也慢悠悠的朝内走去,不过似乎是从策题中看到了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因此朱高煦也没有一开始的紧迫感了。 他很清楚,朱元璋会问自己削藩的问题,就是想确认自己对朱允炆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只要他答的好,朱元璋自然会安排他,可如果答的不好,并且还在答卷里藏着小心思,那迎接朱高煦的恐怕就是老朱的彻底不待见了。 朱高煦明白,他没有办法和老朱玩心眼,耍手段,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并且文章内容还十分迎合朱元璋。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抱有一种幻想,那就是朱元璋看了过后高兴,吩咐朱允炆效仿,而朱允炆也按照他的文章来实施削藩。 如果是这样,那自家燕王府的三护卫就会被一分为三,他自己能拥有一护卫,同时还能在北方过上塞王守边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地位达到了某种程度后,所享受的生活物质实际上和皇帝已经差距不到哪去了。 所以只要朱允炆给他一条活路,他绝对不会造反,反而是高高兴兴的在边塞为他守边。 可是,以朱高煦从历史上了解的朱允炆来看,朱允炆对于削藩的急切恐怕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齐泰的建议他没听,那自然不可能听自己的。 建文削藩还是会爆发,而自己也还是要为活下来做准备…… 朱高煦心里有着准备,不过在他即将进入大教场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 他与杨展二人回头去看,却见土路上奔驰而来数骑,领头的则是一名身着正五品武官官服的武官。 他们似乎认识朱高煦,一路朝着他们奔来,并在即将到跟前时拉动马缰。 打头的武官翻身下马,在站稳后抬手作揖: “殿下,奉陛下口谕,着殿下于五月初一前往羽林左卫当差,任百户官。” “此外,陛下恩赏二十匹绢,五百锭钞。” 武官说话间,身后的兵卒也纷纷翻身下马对朱高煦作揖,并将一摞数量五百张的宝钞奉上。 武官接过传递,同时也语气柔和道:“二十匹绢已经送到殿下在羽林左卫的住所处了。” “好,有劳了……”朱高煦接过这面额五百贯的一摞宝钞,作揖回礼过后便转身离去。 以他的身份,没有必要等着武官们离开。 倒是杨展和王瑄先后回礼,然后才转身快步小跑跟上朱高煦。 “殿下,陛下怎么尽发宝钞啊,这五百贯宝钞,拿去换成银钱只能换一百二十五贯,而且听说近来宝钞又跌了,只是不知价格。” 杨展头脑灵活,尽管知道这摞宝钞是一笔天文数字,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那二十匹绢能卖多少钱?”朱高煦不会制作衣服,也没有人帮他做,因此那二十匹绢,他自然是想要卖掉。 “得看材质,如果是普通的丝绢,大概一匹六百文,二十匹也就是十二贯。”杨展回应。 “倒也不多。”朱高煦点了点头:“你明日起早些,将这宝钞换成钱带回来。” 朱高煦知道宝钞一直在贬值,自然不会将它留下,反而是交代道: “换成了钱,去你内城看看有没有卖马的,若是有,且买個三匹,不管是乘马、驽马反正能骑就行。” “是!”听到朱高煦的话,杨展双目放光,旁边的王瑄也咧着嘴巴露出笑容。 “眼下是四月十六,你们记得提醒我五月初一当差。” “好!” 朱高煦最后提了一嘴,杨展也开怀回应。 三人一前二后回了小院,气氛倒是轻松愉悦。 不过相比较他们这边,距离这里二百余里外的凤阳县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名传旨太监带着十二名豹韬卫骑兵抵达了一座奢华的府宅门口,翻身下马后来到门前敲门。 “谁……” 开门的门房刚想询问来人是谁,却在见到对方身份后被吓的脸色惨白。 传旨太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门开过后带人走进了府内。 “有旨意,请颖国公接旨!” 来到正厅,传旨太监托着圣旨唱声,而他的话让赶来的几个男人脸色煞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之后赶来的一名中年男子十分沉稳,好似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对传旨太监作揖: “公公稍等,我这就去传家父。” “驸马不必行礼。”见男子行礼,传旨太监侧过身去,不敢接这一礼,反而回礼。 见状,被称作驸马的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向后院走去。 不过,不等他穿过几个走廊,便见到了一个身着太白长衫的老人从后院走来。 他发须皆白却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即便年老,那目光也不曾掺杂浑浊,而是十分坚定。 仅他走来的这几步,便让男子觉得自己面对的好似一头在林中巡视领地的猛虎。 “父亲,宫里来旨意了……” 中年男子见到来人,当即作揖,脸色难看的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早该来了……”老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没有多做停留,向着正厅走去,男子见状也连忙跟上。 一路上父子无言,直到快抵达正厅时,老人才忍不住开口道: “你是长兄,也是驸马,陛下不会为难你的,至于我……” 老人沉吟片刻,没有说出什么,而此时他们也走进了正厅。 “参见颖国公!” 见到老人出现,正厅内的兵卒及传旨太监纷纷作揖行礼,而能被称为颖国公的人,自然也只有“论将之功第一”的傅友德了。 “臣傅友德,接旨……” 高大的傅友德在面对那一份轻飘飘的圣旨时选择了直接下跪,而传旨太监似乎也知道傅友德的事情,并没有怪罪对方没有准备香案,而是打开圣旨准备宣读。 当圣旨打开,傅友德的子孙们都屏住了呼吸,而傅友德自己更是闭上了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的一生即将终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谕颖国公傅友德,朕自尔归乡后时常念想,今特此敕谕,着其归京,居于颖国公府,以便召见,另赏钞三百锭,钦此……” 当传旨太监念完圣旨,颖国公府内众人一片愕然,傅友德长子,被称作驸马的傅忠脸上甚至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同样,傅友德也在圣旨念完后睁开眼睛,但他没有傅忠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即便自己这次躲了过去,那也不是他本事大,而是那位还不想让他死。 至于为什么不想让他死,那只有去了京城才能知道…… 第25章 春和宫内 “你是说,皇爷爷将颖国公召回京城了……” 紫禁城春和宫内,一名太监低头作揖,而在他面前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文官,以及正在摆弄笔墨的朱允炆。 朱允炆一手持笔练习书法,一边头也不抬的询问这名太监。 “回殿下,是如此。” “好,你退下吧。”得到了答案,朱允炆便头也不抬的示意这太监退下,而那文官也示意左右太监、宫女退下。 待众人彻底退出宫外,这名文臣才对朱允炆作揖: “殿下,陛下此举,恐怕……” 文臣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能这么说,因此收了回来。 不等他再说,朱允炆却放下了笔,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汉书》。 “傅友德和我那三叔还有没有书信来往。” 朱允炆看着手中《汉书》,头也不抬的询问文官。 “未曾”文官摇摇头回应。 “未曾……”朱允炆沉吟片刻,却又轻笑: “我那三叔按捺不住的,他若是再派人送信给傅友德,那剩下的就不用我们做了。” 谈话间,朱允炆抬头看向了自己椅子的后方。 在那面墙上,挂着被裱起来的一篇文章,而这文章正是朱高煦的《削藩论》。 “先生觉得,这《削藩论》如何?” 朱允炆对身后的文官询问,而能被他称为先生的,自然也只有作为东宫伴读及太常寺卿的黄子澄了。 面对他的问题,黄子澄看了看朱高煦的削藩论: “理论可行,但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法进行,恐怕没有百年时间,难以建功。” “臣还是认为,应当速战速决,一举剪除诸藩。” 黄子澄的话让朱允炆满意点头,但他却也担心诸藩手中的兵马,因此放下《汉书》,重新拿起了毛笔: “诸叔藩王皆拥重兵,如有变端,怎么办?” 面对问题,黄子澄不卑不亢的应答:“诸王仅有护兵,只能自守,倘若有变,可以以六师监之,谁能抵挡?” 说着,黄子澄看向了朱允炆放在一旁的《汉书》,脊背愈发挺直: “汉朝七国不可谓不强,但最后还是灭亡了。” “大小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更相异,殿下何须担心?” “嗯……”对于黄子澄的话,朱允炆十分满意,但他还是不放心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很看重高煦,你认为呢?”朱允炆再问。 “秦世子炳、晋世子熺,燕嫡长子炽皆与殿下相识伴读,手足情深。” “燕嫡次子煦虽然颇得陛下赏识,但毕竟是次子,依礼制,不得袭燕王爵,只得为郡王。” “既然是郡王,那便无须担心。” “更何况从此篇文章来说,他的心应该是向着朝廷的,与其兄一样,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只是他不如其兄温润仁厚,识大体罢了。” 黄子澄的一句“识大体”让朱允炆微微颌首,尽管朱元璋让他和朱高煦打好关系,但在他看来,应该打好关系的不是他,而是朱高煦。 不应该是他去传朱高煦,而是应该让朱高煦自己来拜访自己。 只是他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朱高煦却如榆木一般,从未登门拜访。 因此,即便他献上了《削藩论》,但朱允炆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自他父亲将他母亲吕氏扶正,他继而成为嫡长子后,身边之人哪个不是对他多有附和? 那些敢不附和他的,诸如蓝玉之流,哪個不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眼下自己应该收拾的不是这个朱高煦,而是…… “晋王和傅友德,周王和冯胜,先生以为皇爷爷会如何处置他们。” 朱允炆的话音一出,黄子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他对朱允炆作揖回答: “晋王、周王是陛下子嗣,加之晋王节制山西十五万兵马,恐怕陛下不会处置他们。” “倒是颖国公和宋国公,他们二人一个与晋王书信往来,一个私下面见周王,不论如何都已经触碰了陛下的底线。” “我虽不知道陛下为何还不动手,但想来这不过是早与晚的事情罢了,殿下不必担心。” “我如何不担心?”朱允炆反问黄子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他转过身去,不让自己愤怒的表情出现在黄子澄面前,但却用一只手抓住书架,紧紧攥着。 “黄河以北除山东以外,多为此二人旧部,如若日后皇爷爷离去,孤那三叔竖起旗帜,你认为傅友德会不响应自己的姻亲吗?” “万一周王与晋王联手,再将冯胜也拉进去,届时北方便只有四叔及十七叔、十四叔、十五叔可抗衡。” “仅他们四王十二护卫那不足六万的兵马,如何抵挡晋、周、冯、傅的三十余万兵马?” “更别说,四叔与周王亲昵,即便不反,恐怕也不会出兵勤王。” “四叔不出兵,北地藩王还有几个敢于出兵?” 朱允炆说出自己的担忧,在他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这二人早死为妙。 甚至如果可以,他都想要朱元璋将晋王朱棡,周王朱橚除掉。 只是他清楚,自家皇爷爷心疼子孙,削藩的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朱允炆就攥紧了拳头。 望着他的模样,黄子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而是作揖道: “眼下颖国公与宋国公入京,只要陛下下定决心,那以这二人所犯之事,必然伏诛。” “除了这二人外,我最担心的就是燕王,除此之外便是湘王和楚王。” “你说十二叔?”听到黄子澄提起湘王朱柏,朱允炆皱了皱眉。 他对朱柏的感官不错,尽管对方也是藩王,但朱柏这个人常以匡扶社稷,济世安民自励,是他想要拉拢的人。 “湘王封国荆州,楚王封国在武昌,而武昌、荆州紧邻长江,二王又有水师。” “倘若晋周乱起,大军北上,那江东之地便会十分空虚。” “届时,若二王以水师承载兵马顺江而下,那朝夕之间便可抵达南京城下,这……” 黄子澄话说三分满,但便是这三分,就已经足够了。 朱允炆被他所说的话弄得无比纠结,只得抬手示意他别再开口。 见状,黄子澄也不多说,而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转移话题: “殿下,您该去武英殿陪陛下处理政务了。” “嗯……”朱允炆应下,但心思却都在黄子澄刚才的话上。 他虽然在应下后反问,但黄子澄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第26章 羽林左卫 “铛…铛…铛……” 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南京紫禁城东部的内城朝阳门缓缓打开,负责值守此地的府军左卫兵马也鱼跃而出。 只是片刻,百余名府军左卫兵马便在朝阳门两侧林立,一队兵卒将朝阳门桥上的拒马撤走。 在他们做完这一切,朝阳桥对面的许多外城郭百姓才排队进城。 乌泱泱的队伍中,三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少年人十分醒目。 走在人挤人的人堆里,杨展忍不住抱怨:“要是有马的话,我们恐怕已经进城了。” “谁能想到偌大的南京城没有卖马的?歇歇吧,反正也不远。”朱高煦安慰着杨展,随后随大流的来到了朝阳门口。 “哪个所的?” 来到朝阳门门口,瞧见朱高煦三人身着鸳鸯战袄,一名小旗官上前询问,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跋扈。 “大教场的武官子弟,今日入内城,乃是去羽林左卫当差。” 朱高煦抬手作揖,同时说出了自己入城的原因。 “羽林左卫?”听到朱高煦的话,小旗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见状,朱高煦三人也趁机走进了朝阳门内。 入了朝阳门,他们便算来到了内城,并且前方二里处便是皇城。 “皇城东华门左右到东安门左右两边,属于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的辖地,就是不知道殿下您会被分到哪里。” 杨展看着四周尽是青砖路和砖瓦结构的建筑,不免被内城的繁华奢靡了双眼,十分羡慕朱高煦日后在内城当差。 他和王瑄虽然也是武官子弟,但没有通过考校前,想要在内城当差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通过了考校,以他们父辈服役的地点来看,多半他们也要被召回去。 除非日后能屡立战功,升到五军都督府任职,不然这南京城,恐怕在考校结束后,便与他们终身无缘了。 杨展羡慕间,朱高煦问了一下路人如何前往羽林左卫驻地,得了消息后便带着二人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在外城的土路走惯了,突然来到这内城里走青砖路,朱高煦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对于内城的繁华,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时代的城池即便再怎么繁华,也不会有后世那些花费巨额财富修建起来的仿古建筑繁华,更不会有现代城市繁华。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南京内外城的区别单从来往行人身上的穿着就能看出。 街上,来往行人穿着虽然还是以短褐为主,但其中不免有穿着丝绢搭护,绸缎盘领袍、圆领袍的富贵人家。 此外,行人头上不是布巾,而是更奢侈一些的网巾,而且他们的衣服材质也不再是粗布,而是较为细腻的纺布。 而且就肤色来说,内城的肤色也更为白皙,手上也少有老茧及伤痕。 在这里,朱高煦他们可以清楚的分辨谁是内城人,谁是外城人。 这样的区别在男子身上还不显,但到了女子身上的差异便大了。 来往的内城女子基本穿着丝绢,头上有些银、铜饰,皮肤也较为白皙,身段纤细。 由于朝阳门及皇城四周皆为富贵人家,因此不少女子出行,身后都跟着一两個家丁。 洪武朝的规矩严格,距离皇帝越近的地方越严格,因此在南京城是看不到奴仆的。 看不见奴仆的原因在于朱元璋规定了天下不可蓄妾和仆,同时将主仆关系向雇佣关系转变,家丁看不惯主家,照样可以解除合作离开。 不过,在大明还是有一部分人可以拥有奴仆。 诸如亲王、勋贵和部分文臣在朱元璋的恩赏下,可以拥有少量奴仆名额,而且奴仆大多以战败被抓的俘虏及其亲眷为主。 除了他们,正常人家即便再怎么富裕,也只能叫做雇佣。 朱高煦记得,除元清对主家打死奴仆的惩罚较轻外,汉家王朝都比较注重奴仆性命,奴仆地位也随着时代而不断变得平等。 只是规矩是这样,但在街上,朱高煦还是能看到一些富贵男女谩骂家丁的现象。 除了这些,朱高煦更为关注的,还是街道上人们使用的畜力。 和杨展说的一样,大明确实很缺马,哪怕是街道上的一些富户出行,也不过是骑驴,少有马匹出现。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短了,只是随着他来的时间越长,他才越能体会朱元璋有多么不容易。 以步击骑,以南伐北这些军事上的困难也就算了,最为重要的还是中原之地的文化传承断绝。 即便大明已经建立二十七年,但在南京内城之中,朱高煦依旧可以看到许多残留的胡风痕迹。 尽管朱元璋明令禁止,朱高煦却还是能看见一些带有蒙古风气的服饰和建筑。 “仅是八十多年的时间,胡化就这么严重吗……”朱高煦眉头紧锁。 “殿下,到了!” 杨展的声音叫回了朱高煦,他顺着杨展的目光看去,所看见的是一条挂着羽林左卫军旗的小巷。 “这羽林左卫是天子亲军,怎么在这样的地方办事?” 杨展和王瑄一头雾水,朱高煦倒是带着他们走进去时解释道: “陛下令工部在南京给上直军户修建了两万余处屋舍,分别建造在距离他们戍守地方最近的街道。” “与其说这里是一条小巷,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军营。” 谈话间,朱高煦和杨展他们走到了巷里的的一处高门大院前。 门上牌匾的“羽林左卫”四个字尤为显眼,而门口的四个兵卒也盯着朱高煦他们三人。 “我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等。” 朱高煦对杨展二人吩咐着,随后转头对四个兵卒开口道:“我乃燕王嫡次子朱高煦,受陛下口谕前来。” 朱高煦的话音说出,四个兵卒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抬手作揖: “殿下里面请,我们已经得了指挥使知事。” “多谢。”瞧见四人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回了一礼,继而便抬腿跨进了羽林左卫衙门的大门。 一名兵卒见状在他身侧带路,不过这衙门占地不大,走入门内绕过影壁便是一个院子,而衙门的公堂就在眼前。 公堂内,一个早早等待在此的武官见到朱高煦走来,他倒是没有走出迎接,而是不卑不亢的隔着数步作揖: “羽林左卫指挥使盛庸,见过燕府二殿下。” 第27章 练兵为强 “……” 羽林左卫衙门内,当听到武官的自报家门,朱高煦愣了一下。 “燕嫡次子朱高煦,见过盛指挥使。” 朱高煦在短暂的错愕后回过神来,作揖回礼的同时,也不免仔细打量起了对方。 盛庸这个人是典型的江南人,身材不算高大,但也有五尺四寸(173)左右。 他宽脸阔鼻,浓眉长目,长相不算出众,但也有几分威严。 朱高煦如果没有记错,盛庸的战绩虽然没有像《明史》吹嘘的一样在济南、东昌两次击败朱棣,但他在夹河之战斩杀燕军大将谭渊,使得燕军一度不利确实是真的。 而且盛庸让朱高煦最记住他的,是他善于练兵。 他的训练的步兵被燕军骑兵贯穿数次而阵脚不乱,这对于古代军队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朱高煦倒是没能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盛庸手下任职。 另外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盛庸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眼下还是洪武二十七年,距离盛庸登上史书还有四年的时间。 四年时间,足够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往上爬几阶了。 盛庸没有朱高煦那么重的好奇心,他在朱高煦回礼后便拿出一块铜牌递出。 “这是羽林左卫甲字千户戌字百户的腰牌,日后便由殿下节制统帅。” 谈话间,盛庸也交代道: “如今戌、丙、庚、辛等四字百户共同负责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的护卫,四百户轮流班值,殿下的住所也被安排在了两座国公府附近,这是钥匙……” 盛庸递出钥匙,朱高煦接过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老朱让我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两個国公府?” 听到这个消息,朱高煦第一反应就是激动,随后便是怀疑。 他激动在于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二人无疑是如今大明朝最能打仗的二人,自己如果能借机从他们身上讨教些本领,那恐怕会有益于自己的成长。 但这样的激动过后,剩下的便只是怀疑。 朱高煦很清楚,朱元璋不会无缘无故的安排一件事,而让郡王做百户去看守颖国公和宋国公,这显然有别的目的。 联想到自己的激动,朱高煦不免会想到朱元璋这么安排的意思,是不是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和冯胜身上学些什么。 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瞬间又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不可能。 因此,眼下的他脑中思绪万千,却又无法确定。 “殿下,今日你第一天报到,便先放你一天假期,明日请于辰时抵达颖国公府,率部班值。” “具体的班值事宜,去到国公府后,会有试百户转告的。” “班值甲胄,以及陛下赏赐丝绢,均已放到了住所。” “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陪殿下前往住所了,门口的兵卒会陪殿下前往的。” 盛庸公事公办的交代完所有事情,不留给朱高煦一点套近乎的机会便作揖回礼,紧接着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算是明白年过三旬的他为什么只是一个卫指挥使了。 “殿下,盛指挥使的脾气是这样,您别往心里去。” 带朱高煦进来的兵卒打着圆场,不过朱高煦却笑着摇了摇头: “无碍,先带我去住所吧。” “是!”见朱高煦没有记仇,这名兵卒不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自告奋勇的带着朱高煦前往住所。 他让人寻来了一辆驴车,并在走出衙门后让朱高煦三人乘坐,自家牵着驴车往住所赶去。 羽林左卫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而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在紫禁城南面的长安街。 按照正常来说,羽林卫兵卒的住所肯定会在羽林卫驻地附近,但为了照顾朱高煦,都督府给他安排的住所在府军前卫附近。 因此,他们乘着驴车走东皇城根街一路南下,转入崇礼街后,又绕了一下进入西长安街。 这一路上,朱高煦并没有见到太多人,或许是因为到了上朝的时候,贩夫走卒都远离了东城区,转而向西城区做生意去了。 路上,朱高煦能见到的就是负责巡逻的上直十二卫各卫兵马,以及行色匆匆的一些官员。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八九品,鲜有七品以上者能在这个时间来往街道上。 看了一会儿,朱高煦便不再关注,转而和牵驴步行的兵卒交谈起来。 “我瞧那羽林左卫都是街巷,难不成不用操练?” 朱高煦借着递水囊的举动和兵卒交谈,兵卒受宠若惊的接过水囊后便如实禀告道: “回殿下,各卫兵马驻扎的地方并不全是兵卒及其家眷休息的院落,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小校场。” “小校场进深三百步,左右四百步,屯放月粮和火药、甲片,又圈养军马。” 兵卒回答的全面,朱高煦见状也不着急询问,而是等他喝完了一口水后才继续打探: “我在大教场时,殿前豹韬卫和河州卫均是三日一练,十日一操,上直十二卫有什么区别吗?” 见朱高煦感兴趣,加之距离住所尚远,兵卒也如实回答: “回殿下,没甚变化,上直十二卫的规矩和殿前两卫兵马皆一样,均是三日一练,十天一操,平日里不用班值巡逻的兵卒就在家中,亦或者小校场保养盔甲和武器,自行习练武艺便可。 说到这里,兵卒顿了顿,不由小了些声音道:“不过羽林左卫的规矩较为严格,盛指挥使要求我等隔日一练,七日一操。” “这么严格?”听到兵卒的话,坐在车上的杨展和王瑄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地方卫所都是五日一练,半月一操。 “正是因为如此,军中兄弟不少皆有怨言,毕竟我等已经没了上战场的机会。”兵卒叹了口气。 瞧着他的模样,朱高煦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盛庸所部能被燕军骑兵贯穿本阵数次而军阵不崩了。 在古代,三五日一练,十天半月一操便已经算得上精锐了。 整个明代能做到隔日一练的只有戚继光,但戚继光也是给足了军饷才能让兵卒心甘情愿操练的。 明初上直待遇虽好,但也不过比其它卫所多领了一些杂物罢了,这样的练兵发放很难不激起兵卒们的怨气。 不过,倒是这兵卒的怨气给朱高煦上了一课。 “看样子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想让马儿跑,都得让马儿先吃饱。” “日后我若练兵,不说银钱跟上,最少得让兵卒全家落得实惠,心甘情愿卖命才行,不然怕是不等靖难,便被朱允炆利诱投降了。” 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这时他们也抵达了府军前卫的驻地。 第28章 潜龙在渊 “劳烦了。” 站在一处街巷院子门口,朱高煦感谢同时,也从身上拿出了十文钱递给了带路的兵卒。 “这这这……殿下,这可使不得。” 兵卒见状三魂吓出七魄,他可不敢拿一个未来的郡王钱。 “我给你,你便拿着。” 朱高煦不让兵卒反驳,直接将十文钱塞入了他的怀里,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若是要谢我,就替我和戌字百户的兄弟打声招呼。” “小的一定。”兵卒见状连连躬身行礼,不敢直起腰杆。 朱高煦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用盛庸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院门,带着杨展和王瑄走了进去。 “这院子还挺大,估计是副千户的规制。” 院门一打开,杨展便在院子中央转了一圈,有些感叹的开口。 他父亲是百户,家中院子也是按照百户规制,而羽林左卫给朱高煦的,明显不符合他的官职。 杨展往后院跑去,王瑄则是和朱高煦走到了正厅坐下。 过了片刻,杨展逛完回到了正厅,笑呵呵的说道: “二进出的院子,有倒座房三间,后罩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一间,左右耳房各一间,正房一间。” “殿下,你这一个人住,可有些遭罪了,不然还是雇两个人吧。” 杨展没有说要来陪朱高煦入住的话,因为他和王瑄得在大教场呆着习武,等待来年考校武艺。 “一個人住,我估计以后得在外面吃了。” 朱高煦看了看这院子,青砖绿瓦白墙,仅这样的一处院子,便是大明九成百姓劳苦数年不得的居所。 这还是大明的房价低,要是和宋代一样高,那恐怕卖这一处院子,就足够百来户人家舒服过十几年了。 “杨展你去租辆驴车,将左耳房的二十匹绢卖了吧。” 朱高煦交代着,杨展听后也反问道:“殿下,您在大教场的东西还带过来吗?” “兵书留下《武经总要》给你们二人学习,其余的带过来吧。” “伱们先去,我休息休息。”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起身前往旁边的耳房休息。 都督府让人准备好了被褥和纸笔砚墨,因此他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杨展见朱高煦要休息,拉着王瑄便起身走出了院子。 朱高煦躺在卧榻上,想了想老朱对于自己的安排,心里有三分激动,更有七分惶恐。 尽管他知道老朱对自己的子孙都很好,哪怕子孙犯错也不会处罚太重,可朱高煦更知道,自己是为了“谋反”而表现出的这一切。 如果被朱元璋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他会怎么对自己? 自己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这么做的,朱元璋又会相信吗? 想到这里,朱高煦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地砖,脑子有些放空。 “我没有必要一定要造反,如果朱允炆真的接受了我的《削藩论》,那我还是可以做我的塞王。” “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届时我那爷爷也死了,我何必还要怕他?”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这一刻他算是体会到了历史上朱棣的几分感受。 在老子强壮的局面下,儿孙想要造反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造反不成功就是死,成功了良心也难安。 这么想着,朱高煦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梦中。 等他醒来,还是被搬运东西的声音给吵醒的。 揉搓了双眼,待他缓缓坐起身来,杨展和王瑄正在搬运一匹匹丝绢。 由于耳房窗户开着,进门的杨展也看到了朱高煦起床,因此也招呼道: “殿下,我给您带回来了饭菜。” “好……”朱高煦脑子有几分迷糊,没来得及看饭菜便走出正房,来到院中水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期间王瑄和杨展来回走了两次,等朱高煦洗好脸,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时,杨展也来到水井边喝了一口水:“爽快!” 他嚎了一嗓子,紧接着露着大白牙笑道: “殿下,都谈拢了,二十匹丝绢十二贯,算上前番换的宝钞,以及这段日子剩下的钱,合计是一百四十七贯三百余文。” “稍许我和老王运来兵书的时候,再把钱箱子运来,顺带给您添一些平日里所用的物件。” “好,你们去吧。”朱高煦摆了摆手,他这会儿被朱元璋的安排给弄得头晕脑胀。 杨展见他没有心思谈别的,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院子,顺带把门带上了。 在他走后,朱高煦没有直接起身,而是坐到了水井不远处的石墩上。 坐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起身回到正房的会厅。 在会厅主位的桌上放着一个四层食盒,层层打开后有一碗米饭和三菜一汤。 朱高煦将其拿出后动筷吃食,对于他的体格来说,这点饭菜一个人吃完并不困难。 只是吃饭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且不提远的,单单近一些的内城便会给他带来不少烦恼。 内城之中诸王在京府邸里有不少子弟在京读书,其中自己的好大哥朱高炽和好三弟朱高燧便足够让朱高煦头疼。 自他穿越性格变化之后,他便极力躲避朱高炽和朱高燧,生怕他们察觉出一丝不对。 眼下哪怕过去了四个月,可四个月的时间,断然是不可能让自己有如此之多的变化的。 “在京中,还是得躲避着他们,拖得越长越好……” 朱高煦边想边吃,过了一会儿尽数吃干净过后,他将碗筷收入食盒内,盖好后便走回了左耳房的书房。 书房里除了书案和书架,纸笔砚墨等物件,还摆放着一个甲胄架,以及架子上的羽林左卫明甲。 明甲又称扎甲,明初制式扎甲比较宋代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甲叶,因此重量得以下降到四十五斤,折合约后世五十四斤。 除去甲胄,如果加上长弓箭矢及腰刀、长枪、圆盾等物,重量约能达到五十五斤,折合约后世六十六斤。 不过,朱高煦眼下是百户官,日常穿戴只需要带腰刀即可,而一柄腰刀重量不过一斤十两罢了。 当然,这样的兵器对于普通兵卒来说是比较称手的,对于朱高煦来说就未免太轻了。 历史上的朱高煦能身披双甲,扛着大纛在战场上冲锋,而眼下的朱高煦虽然还没有长大,但力量却比同时期的朱高煦更大。 时隔一个多月没有着甲的朱高煦穿戴了这套明甲,别上腰刀后仔细感受了一下。 这甲胄穿在他的身上,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太大的负担,朱高煦估量了一下,如果他愿意,他甚至现在就可以穿着双甲,只是那样的话会比较累。 “这力量倒是还属于人的范畴。” 朱高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大力士举重记录,又想了想历史上前身举着几百斤的鼎来回蹦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将甲胄脱下,摆回了甲胄架上,而后便准备等着杨展他们把兵书送来。 只是在他等待的时候,颖国公傅友德被召回南京的消息也传到了北方。 第29章 二王相猜 “驾!驾!” 四月末,正当朱高煦入驻羽林左卫的时候,一匹匹快马正在由南向北,往各处重镇奔走。 其中的一匹快马越过关隘,来到了辽阔的平原之上。 平原之上除了稻田及麦田外,便再不能见到一点绿色。 可若是说此地缺水,远处滔滔不绝的两条大河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快马疾速奔驰,从清晨至黄昏,连续换驿马数匹,这才来到了一座建制宏伟的城池下。 远远地,塘骑举起手中铜牌,城门处兵卒不敢阻拦,纷纷让开。 塘骑策马冲入城内,而他所护送的消息,也在半个时辰后送到了一座规模农大的府邸门前。 门前兵卒查看铜牌,随后将塘骑领进府中,而府门牌匾上所雕刻的“秦王府”三个字不可谓不显眼。 “调傅友德回京?” 当惊诧的声音出现,秦王府承运殿内的一名中年男子侧过身来,诧异的看向禀告消息的塘骑。 他身材高大,严姿英武,左右还有侍奉的文臣和武官。 不必多说,此人自然便是如今的西安之主,秦王朱樉。 “回殿下,四月十六,内廷亲自派出传旨太监,传陛下旨意,召颖国公入南京颖国公府居住,以待召见。” 兵卒毕恭毕敬的回答,这让朱樉倍觉奇怪。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秦王府长史开口询问道:“近来南京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曾有什么大事。”兵卒如实回答。 他并不知道朱元璋考校朱高煦一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当成大事,毕竟朱元璋召勋臣考校王世子们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 “……”听到兵卒的话,朱樉略微皱眉,抬手摆了摆:“你们都退出去。” “遵命!”听到朱樉的话,大部分属官和兵卒都退了出去,只剩下秦王府长史还留在原地。 待众人走后,秦王府长史也上前一步作揖道:“殿下,这不寻常。” “我自然知道”朱樉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这让长史心里一紧,但又连忙开口道: “晋王公然争储,私下还与颖国公书信来往,以陛下的脾气,颖国公的安危已经不保。” “我本以为,颖国公殒命就在今岁,但如今看来,陛下似乎还有用得到颖国公的地方。” “只是需要颖国公出马的事情,不应该能瞒住才对,除非是皇太孙劝住的陛下。” “呵……”听到长史提起朱允炆,朱樉轻嗤。 他那个侄子,他可是清楚的很,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在自家父亲面前一套,在自己这些叔叔面前又是一套。 傅友德不死,那小子头顶迟早悬着河北兵权这一把刀子。 仅凭齐王和鲁王的六卫兵马不可能挡住河北兵马,淮河之地大部分城池又没有城墙。 一旦被突破徐州,江北之地将毫无阻碍。 傅友德、冯胜,这两個人不死,自家那个侄子可不会心安。 “不过,冯胜若是死了,那对我也有好处……” 朱樉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对长史交代:“让人继续给我查,这件事情不可能是我那侄子做的,让在京的人手仔细追查。” “是!”长史作揖应下,随之退出承运殿。 也在他退出承运殿的时候,同样的一名塘骑也在千里之外策马冲入了一座重城之中。 “南方加急!” 当塘骑翻身下马,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晋王府”三字。 在他的叫嚷声中,王府护卫将其带入了府中,而他也很快来到了晋王府的存心殿你。 在这里,他看到了站立躬身,提笔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晋王。 晋王朱棡身材与几个兄弟一样比较高大,不过相比较秦王,朱棡的相貌更为出众。 他修目美髯,眉眼举动间颇有威严,即便不开口,也能无形之中用眼神给出压力。 “殿下,南京有变……” 塘骑先是说了事情来源,而后才开始汇报。 待他汇报完毕,一直站着涂画的朱棡才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京中事宜,事无巨细,尽数报来。” “是!” 朱棡背对塘骑开口,塘骑闻言应下,也将这几个月来南京的各种事宜纷纷说出。 “三月十五武官子弟考校,燕藩嫡次子煦夺得诸项考校头魁。” “二十二日,韩王松、沈王模背上省王,巡视诸镇。” “四月初五,朝廷更定蕃国朝贡仪,四夷朝贡名录中,东有朝鲜、日本,南有暹罗、琉球、占城、真腊、安南、爪哇,西洋有琐里、三佛济、渤泥、百花、览邦、彭亨、淡巴须、文达、那凡等十七国。” “此外,朝廷还钦定了西南夷三宣六慰的定额征金数目。” “车里宣慰使司额征金五十两,车里靖安宣慰使司,木邦军民宣慰使司额征银一千四百两。” “麓川平缅宣慰使司、孟养宣慰使司额征银七百五十两,缅甸宣慰使司、八百大甸宣慰使司、老挝宣慰使司、孟密安抚司、孟定府额征金六百两。” “孟艮府额征金一十六两六钱六分,南甸宣抚司额征银……” 塘骑不紧不慢的汇报着,尽管内容繁杂,但朱棡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是一脸享受,仿佛此刻的他正在亲手处理这些朝政。 “四月十五,陛下着曹国公前往大教场考校燕藩嫡次子煦,策论题目未曾放出。” “四月十六,陛下又传口谕,令燕藩嫡次子煦前往羽林左卫任职,任百户官……” “等等……”朱棡睁开眼睛,打断了塘骑的汇报。 塘骑及时住嘴,一旁同样旁听的晋王府长史见状也站出来,抬手作揖道: “殿下,按照下官对燕嫡次子煦的认识,他似乎崇尚武力,鲜少读览兵书。” “如今居然能通过曹国公的考校,看样子改变甚大。” “嗯……”朱棡听到长史的话,脸色未免有些不太好看。 虽然他的嫡长子朱济熺也十分优秀,但其余诸子却大多能力平庸,三子朱济熿更是十分顽劣。 当初朱元璋就曾经说过晋府王子朱济熿、周府王子朱有爋、燕府王子朱高煦皆言行轻佻,因此不喜欢这三个孙子。 如今朱高煦入京读书后倒是有所改变,但自家…… 朱棡压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的夸赞起朱高煦:“老四倒是生了一个好嫡次子,但终究是嫡次子。” 显然,朱棡并不把朱高煦放在眼里,毕竟嫡次子就注定了朱高煦难以袭燕王位,甚至连藩王王府的权力都难以触及。 “再派人继续去查,给我弄清楚陛下对颖国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要知道朱高煦那小子的考校题目。” 朱棡再度靠在椅子上,将双目缓缓闭上,显然他并不觉得这一切是朱高煦引起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脑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了朱棣的那张黑脸。 一想到朱棣得到这消息时的笑脸,朱棡的手就紧紧攥住了木椅扶手…… 第30章 父子相似 “嘿嘿……俺就说高煦像俺,这不是被俺爹夸了嘛!” 五月的北平城墙上,当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拿着一张信纸乐呵的时候,左右之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那黑胖子转过身来,他皮肤黢黑,长目阔脸,脸上高鼻鬈髯,鼻下的长髭丛分往两侧,十分修长,不仅如此,他下巴的长须也是十分浓密。 远远望去,这人好似一头发怒的西域狮子。 凑近来看,又觉得他眉目和善,整个人十分欢快。 相比较秦王和晋王的自视甚高,这个一口一個“俺”的家伙显得很接地气,也正是这接地气的家伙,为大明戍守了北边十四年。 至于这欢快家伙的身份,那便是朱高煦的便宜老爹,此刻的北平之主,燕王朱棣。 “殿下……” 此刻朱棣正因为朱高煦被朱元璋夸而高兴,旁边一名身着黑色袈裟,眉须皆白的六旬和尚却走出行礼道: “眼下该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二殿下是否与颖国公、宋国公回调京城有关。” “嗯?”听到和尚的话,朱棣转头看向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有几分不自信: “道衍,高煦虽然被夸了,但不至于能影响俺爹吧,颖国公和宋国公的那些事情,怎么也牵扯不到他才对。” 不得不说,朱棣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一直觉得朱高煦像自己,但他还没有自大到朱高煦可以影响朱元璋的决策。 “话虽如此,但这几个月来二殿下变化甚大,加上京城传来消息,二殿下前往羽林左卫任职,而羽林左卫又负责看守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所以贫僧担心……” 话说三分的和尚被朱棣称呼为道衍,相比较这个名字,他更出名的名字叫做姚广孝。 比起秦藩和晋藩,姚广孝的消息来源更广,这其中原因与他僧录司和尚的身份有着密切关系 因此,他的情报更多,能分析的地方也更多。 虽然他也不相信那个曾经十分顽劣的二殿下能影响当今皇帝的决策,但他还是本着职责提醒了一下朱棣。 只是对于他的话,作为朱高煦老爹的朱棣却乐呵呵的笑道: “如果真的是,那俺就更放心了。” “放心?”姚广孝为之一愣,却不想朱棣颇为自豪: “这小子若是能搅动南京的浑水,那这北边,日后就有人替俺守了!” 朱棣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听得姚广孝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倒是还想出言提醒些什么,但城下却传来了马蹄声。 一队骑兵从城下马道奔驰而来,为首将领翻身下马,对着朱棣等人作揖: “殿下,北面的塘骑传来了消息!” “说来听听。”一听北边传来了消息,朱棣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的询问下,前来禀报的年轻将领也回答道: “张指挥使率骑兵北巡至兀良哈(朵颜三卫)游牧之所,未曾见到兀良哈人的踪迹,想来是北逃兀良哈秃城了。” “张指挥使见巡敌困难,本欲撤兵南下,结果在松花江上游遇到了一些野人女真想要打劫,顺手收拾了,斩了百余人,俘了男丁妇孺及老弱数百人。” “眼下,估计正带着他们南下。” 将领回禀完,朱棣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心情愉悦的笑骂:“兀良哈那群反复的蛮子看来是前两年被俺打怕了,居然都不敢南下牧马了。” 见朱棣笑骂,姚广孝也视情况给出自己的建议: “兀良哈三部自洪武二十三年反叛以来便常常秋季南下,对大宁之地多有劫掠,虽然眼下不曾寻到他们的踪迹,但殿下还是得派人告知一声宁王和辽王,请他们派出塘骑,时常巡视。” “俺晓得!”朱棣收起笑容,沉稳点了点头,紧接着对青年将领吩咐道: “张玉,俺的兄弟就由你去通知吧,另外让他们好好练兵,等俺爹什么时候有旨意下来,俺就带兵把兀良哈的那群蛮子给平了。” “是!”张玉作揖回礼,随后带着骑兵上马下城。 瞧着张玉离去的背影,朱棣转头对姚广孝笑道: “俺先回府里,把高煦的事情告诉王妃,你闲着无事就去寺里敲你的木鱼去。” “殿下慢走。”姚广孝沉稳应下,朱棣见状也高高兴兴的翻身上马,骑着大马往家里赶去。 只不过在他兴高采烈赶回王府的时候,远在南方的朱高煦却换上了甲胄,穿戴整齐的站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在他一旁,一名试百户正在给他讲述班值的规矩。 “殿下,我等班值,不用参与操练,班值一日,休息一日,需要与其他百户所的兄弟换值,白日和夜里都有,得在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轮换。” “国公府的四门由兄弟们看守,您带着两个兄弟在国公府安排的倒座房休息,以备不时之需便可,活计还是比较轻松的,就是换班之前不能离开国公府。” 颖国公府门口,穿戴整齐的试百户与朱高煦讲解着各个要点,同时也说了国公府内的布局和情况。 朱高煦对此都听了进去,甚至对于国公府的布局图,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府内……” 朱高煦刚刚准备开口再问些问题,却不想颖国公府的正门也恰巧在这时打开,他们的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 在注视中,驸马傅忠走了出来,顺带瞥了一眼朱高煦。 由于面容稚嫩,并且装扮也是百户官,因此傅忠一瞬间便知道了他的身份,对着他便作揖: “请二殿下入府内监察吧……” 傅忠这话有些带刺,换做以前朱高煦的性格,哪里会管他是自己的姑父,先骂回去再说。 不过眼下的朱高煦毕竟老成许多,他也能站在傅忠的位置,设身处地的试想,因此倒没有生气,而是气定神闲的作揖回礼,随后带着两名兵卒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瞧他那模样,傅忠都不由得愣了愣。 据他所知,朱高煦可是一个暴脾气,怎么现在那么儒雅了? 他倒是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朱高煦走进颖国公府后,便绕过影壁,在院里四处看了看。 不得不说,老朱对傅友德还是没得说的。 颖国公府的规模宏大,前门楼三间五架,中门楼一间五架,前厅房五间七架。 虽然只是看了一两门一厅,但按照规制来说,恐怕这颖国公府最少有屋四十七间,和郡王府一个水平。 “敢问姑父,侄儿要住在哪?” 朱高煦没有因为傅忠刚才的语气重就生气,而是不卑不亢的作揖询问。 傅忠被他这么有礼貌的行为给弄得有些迷糊,但还是指向了前厅的一处小屋。 “多谢姑父。”朱高煦回了一礼,并带着两名兵卒走到小屋前。 他自己走了进去,打量了屋内的陈设。 简单来说,和普通的客房是一样的,有床、有书桌椅子,还有吃饭的桌椅板凳。 见配套齐全,朱高煦也走了出来,没有避着傅忠,而是直截了当的对左右兵卒道: “你们二人换班站哨,每人站一刻钟,休息便坐在屋里的长椅上。” “休息?”听到朱高煦的话,两名兵卒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位殿下能这么宽松。 不止是他们,就连旁边的傅忠也皱了皱眉。 朱高煦这样的表现对于傅忠来说,那确实是有些军纪松散。 “当差要劳逸结合,你们二人站哨,一天站下来,身心俱疲,明日休息便只能躺在床上。” “轮流站哨,我坐在窗旁陪伴,各自有休息,监察不放松,如何不行?” 朱高煦的话让两名兵卒面面相觑,过了数秒后,他们才带着窃喜拱手作揖:“谢殿下。” 朱高煦没有理会两位兵卒,而是回到屋里,坐在了窗户旁的椅子上,看似发呆,却能及时捕捉府内一草一木。 “……”瞧着朱高煦的举动,傅忠倒是开始对他有些改观了。 “恐怕我也是人云亦云了……”摇了摇头,傅忠向着府内走去。 第31章 谣言害人 “父亲,那便是燕嫡次子煦了。” 颖国公府内,当傅忠走到了前厅角落的一处屏风背后,他也对着正在打量朱高煦的傅友德介绍起来。 不过就朱高煦的表现来说,即便傅忠不介绍,傅友德也能知道他的身份。 “燕王有福了……” 傅友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傅忠见状,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相比较被监视的从容,作为监视者的朱高煦则是不敢分心。 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朱元璋安排自己监视颖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的含义,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他是很难放松下来的。 只是比起他自己的正襟危坐,对于拥有绝对权力的朱元璋来说,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在朱高煦当值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早早起床,在武英殿处理了一个半时辰的政务。 由于朱元璋的准允,因此朱允炆可以在辰时再前往武英殿。 当时间来到辰时,朱允炆如正常一样来到此地,并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坐在龙案背后处理奏疏的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朱允炆,微微颌首示意他起身坐下。 朱允炆见状也回礼起身,并走到了朱元璋身侧的一张书案后坐下。 书案上摆放着二百余本奏疏,这些奏疏已经是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筛选过后的奏疏。 在武英殿内,朱允炆需要将这二百余本奏疏梳理到五十本内,然后交给朱元璋定夺。 原本这项事务是由先太子朱标操办,但自从前年朱标薨逝后,被扶正的朱允炆就成了继承人。 积累了两年的经验,朱允炆处理起这些奏疏的速度并不慢。 他很清楚朱元璋的治理理念,因此都按照朱元璋的思绪进行批复,一些处理不了的才会转交定夺。 朱允炆来了之后,朱元璋的工作便轻松多了。 他只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处理完了自己昨日留存的奏疏,随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朱允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试图揣摩他心思的人,大部分已经埋葬于地下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爷孙二人除了午膳时起身去偏殿吃外,其它时候都坐在武英殿内处理奏疏。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处理完所有奏疏,将心思从国事转到了殿内。 他看了一眼殿外的黄昏,又看了看朱元璋的龙案。 眼下朱元璋正在处理最后一份奏疏,而瞧见的朱允炆见状也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皇爷爷,今日是五月初二了。” “嗯……”朱元璋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迟钝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眺望窗外黄昏: “高煦如何了?入了哪府当差?” “今日按规矩是颖国公府。”朱允炆如实禀告。 “颖国公府……”朱元璋呢喃几声,随后提笔在一本空白奏疏上书写,期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停顿笔锋,但片刻后又继续写上。 “将这上面的字,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后日待燕嫡次子煦班值宋国公府后,再着人送往宋国公府。” “记着,派去的人,姿态要高些。” 朱元璋将奏疏推到龙案边,对着一旁侍候的太监吩咐。 “奴婢领命……”太监回礼应下,而朱允炆也看着那份奏疏,好奇其中的内容。 不过这样的好奇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对朱元璋开口道: “皇爷爷,高炽及高燧希望告假一日,前往羽林左卫去寻高煦。” “让他们初五再去。”朱元璋站了起来,见状朱允炆也跟上。 爷孙二人一前一后的从武英殿内走出,身后跟随大量太监兵卒,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宫道之上。 比较他们,朱高煦也终于等来了换班的丙字百户。 他出了颖国公府,与丙字百户的百户官交接了班值铜牌,随后便转身看向了自己的戌字百户。 百余名身披扎甲的兵卒在颖国公府前的街道上等待军令,朱高煦见状也走下了台阶。 他们并不能直接解散,而是要返回羽林左卫后才能宣告解散。 “殿下,您的住所距离羽林左卫驻地甚远,由卑职代劳即可。” 见朱高煦要带队回羽林左卫,试百户王俭及时出声,不过朱高煦却回头看了一眼羽林左卫的兄弟们。 上十二卫选兵均有标准,比普通兵卒要高些,身高不得低于五尺四寸(173),因此看过去十分整齐。 他们大多都是二十到三十五的青壮年,因此才能保持着甲一天的劳动量。 “兄弟们站了一天也没有哼累,我作为主将,如何能独善其身?” 话音落,朱高煦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示意兵卒跟上。 在他的带路下,戌字百户的百余名兵卒开始向羽林左卫驻地返回。 在他们走出街巷,来到大通街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散班官员。 左右宽二十余丈的大通街十分宽敞,而在这里也能充分体验到什么是阶级差距。 在朱高煦他们的左侧是行人司、会同馆,右边是教坊司、乌蛮驿。 在这里散班的官员大多品阶不高,即便回家也只能步行,亦或者乘坐衙门提供的马车回家。 不过衙门的马车都是以官职高低先后护送,因此单纯等待的话,诸如八九品官员,恐怕宵禁都难以回家。 “那教坊司内怎么有那么多拿着乐器男人?” 朱高煦看着从教坊司内走出的许多乐师,不免好奇的对王俭询问。 见朱高煦疑惑,王俭反而一头雾水:“殿下,教坊司就是教坊司乐工居住的场所,住的自然是乐师啊。” “那官妓呢?”朱高煦有些懵,他记得后世传播最广的就是朱棣将方孝孺妻女送到教坊司做官妓,怎么现在教坊司却是礼乐衙门了。 “官妓被收纳于十六楼,大多都是北虏将领、叛匪之妻女,殿下您还是……” “我没想去,我就好奇问问!”听到王俭想歪了,朱高煦颇为无语的抬手打断他,同时心里也破口大骂。 他还以为教坊司是收容官妓的地方,没想到闹了个笑话。 顶着尴尬,朱高煦只得带着兵卒继续绕南返回羽林左卫,心里将杜撰方孝孺妻女被充为官妓的人骂了個遍。 第32章 采生折割 “咚…咚…咚……” 日落斜阳,当暮鼓声响起,整个南京城的百姓都开始火急火燎的向家中跑去。 不止是百姓,便是一些官员都着急往家里赶。 这样的场景中,不紧不慢回家的羽林左卫戌字百户的朱高煦他们显得十分异类。 望着这样的场景,朱高煦有些咋舌:“这宵禁还真是让人手忙脚乱啊。” “没办法,殿下……”王俭有意和朱高煦拉近关系,因此他解释道:“宵禁也是为了保护百姓。” “自两宋取消宵禁以来,夜间常有孩童妇女被人贩子拐走,贩卖到麓川,缅甸及交趾、暹罗、南洋等地。” “卖到哪?”听到王俭的话,朱高煦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古代的人口拐卖居然也那么严重。 “缅甸、麓川及交趾,南洋诸地啊。”王俭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那么大惊小怪,但一想到他是王子,想来被王府保护太好,因此才不知道这些事情。 为了替他解惑,王俭只能深入解释:“不管是孩童、妇女,基本都是被卖到这些地方,更有甚者会卖到波斯、泰西。” “到了前朝,北虏对汉民不加体恤,常有不管,因此人贩子愈加猖狂,甚至将掳掠的孩童妇女以采生折割的方式用于敛财。” “采生折割是?”朱高煦发现自己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不断询问,好在王俭也知无不言。 “采生折割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和妇女,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让他们上街乞讨。” “有些愚昧的人则是将孩童和妇女买回家,然后将人杀死再进行肢解,肢解后行法仪式,妄图使唤所杀之生魂达到“但有求索,不劳而获”的目的。” “……”听完王俭的描述,朱高煦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倍觉恐怖。 不过在王俭描述后,朱高煦也想到了前世自己所见过的许多残疾孩童和妇女在街上乞讨。 他本以为是近代才出现的敛财方式,不曾想源头居然是元朝。 “对这些畜生,没有律法制裁吗?”朱高煦下意识握紧刀把,显然在听到描述后,十分仇恨那群人贩子。 “有!”王俭不假思索的点头:“按照《刑律·人命》篇里的惩处,凡是参与采生折割的人,尽数凌迟处死,财产全数补偿死者之家。” “刑者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但受其恩惠,要依法流放二千里。” “另外即便没有参与采生折割,只要知道消息而不禀告的人,也会被视为从犯,依律斩首。” 说到这里,王俭看朱高煦听得认真,也不免讲了其它关于贩卖人口的刑罚。 例如买卖同罪,还有街头阻止衙役解救“被采生折割”者,可当场斩首等。 从中不难看出,大明对于拐卖和采生折割的律法立的尤为严苛,而这样的严苛背后,也代表着拐卖和采生折割在元末明初这段时间到底有多么严重。 “依你看,被采生折割的人多吗?” 朱高煦听完后询问了一声王俭,王俭听后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二殿下居然还会关注这些。 “卑职没去看过,但卑职有朋友在外城班值,据他们所,南京城上元县的养济院内便有‘被采生折割’的两千余人,大部分均为至正年间被拐卖后遭到采生折割的孩子。” “这么多?”听到两千余人这个数目,朱高煦停下了脚步,心里不敢置信。 他已经了解过南京城的情况了,南京城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为上元县,西城为江宁县。 也就是说,如果上元县有两千多個被采生折割的人,那西城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三十多万人的南京城,居然有四千多个被采生折割的百姓。 王俭的话,让朱高煦更了解了元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局。 回过神来后,他继续带队往前走,顺带询问起了王俭:“养济院只收容他们吗?” “不止……”王俭将自己所知全盘而出。 简单来说,从唐代开元年间开始,汉人王朝都会营造诸如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等都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 洪武元年和洪武五年,朱元璋先后下诏建立孤老院。 不久之后,朱元璋又将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并下令全国各县分别建立养济院,而养济院的其收养对象为民间“孤独残病”及不能生育者。 到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宽松收养范畴,将孤儿及穷苦年老而没有人养育者收入养济院。 地方衙门应收养而不收养者,官员杖六十。 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扣,官员以监守自盗论罪,克扣物资超过六十两则斩首。 这些种种律法,都表面了朱元璋体恤百姓。 可是对于朱高煦来说,他曾经看过大树营三村百姓被通知强行迁移时的模样。 因此,他并不认为朱元璋真的体恤百姓。 “万人有万人的模样,我那皇爷爷也不例外……” 听着王俭的讲述,朱高煦对朱元璋的多面性有了一个了解。 他可以是体恤弱势群体的天恩圣君,也能是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残虐暴君。 他是什么,取决于大明需要什么。 朱高煦明白,自己如果真的想保命,并且往上爬,那他就得学自己的这位皇爷爷,学他的千人千面。 “殿下,我们到了。” 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 这三里路走过来,许多人脸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旁边的街巷,恨不得立马回家。 瞧见这模样,朱高煦也抬手对百余名袍泽作揖: “明日休息一日,后日是夜值,故而后日酉时在此集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散班!” “大明万胜!万胜!万万胜!” 百余名兵卒齐声高呼,随后纷纷松懈下来,脸上多出了笑容,三五成群的往街巷中赶去。 朱高煦望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他,还能继续做自己。 “殿下,后日您不必来的,卑职可以带人前往宋国公府。” 王俭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对着朱高煦表现了一番。 不过朱高煦没有应下,而是转过身,对着这位年过三旬还只是一个试百户的家伙拍了一下肩膀: “不用这样拍须溜马,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你在我这里就正常履行一个试百户的事情便可。” “入了军营,你我就是战场上相互依靠的兄弟,你在家中可曾对自家兄弟那么小心翼翼?” “我……”王俭被朱高煦的话说的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瞧他这模样,朱高煦也大笑道:“好了,回家吧,家里人等着你吃饭呢,我也走了。” 话音落下,朱高煦不给王俭开口说话的机会,转身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王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摸了一下朱高煦刚才拍他的地方。 片刻后,他带着这种无法言表的心情离开了巷口,而这时,南京城的暮鼓声也彻底停下了…… 第33章 金陵街坊 “窸窸窣窣……” 入夜,当暮鼓声彻底停下,整个南京城内还能在街道上走动的,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以及上十二卫的兵卒了。 在兵卒们都结队而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朱高煦很是突兀。 也因此,路上不少兵卒即便见他身着羽林左卫甲胄,却还是上前盘问了一番。 一些官职低的兵卒见到百户铜牌后连忙告罪,官职高的则是询问他为什么还在街上游荡。 不过当他们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后,他们便纷纷告罪,双手将铜牌递回,满脸紧张,生怕朱高煦斥责他们。 这些举动,让朱高煦进一步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了解。 在这大明朝,他未来郡王的身份就是高人一等,是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造反,便是皇帝也没有办法杀他。 不过,这套理论只适用于制定他的朱元璋,一旦朱元璋驾崩,朱允炆上位,历史依然会重演。 “吱……” 走回住所,朱高煦在开门后摘下头盔,转身将门合上。 望着黑灯瞎火的院子,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借助月色回到了书房,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后,才开始将甲胄脱下。 他没有偷懒躺下,因为这一天的负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累。 他将甲胄放在桌案上,打来一盆清水,备了两条粗抹布,一条放入水盆里浸透后拧干,将甲胄的甲片进行擦拭。 等擦拭结束,甲胄变干后,他才用另一条抹布上了一点油,在甲片之上做好了保养。 这一切做完,他才将甲胄放到了甲胄架上。 由于在颖国公府的时候吃了饭,所以他倒是不饿,举着台灯便来到了院子。 厨房内有都督府备好的柴火,他熟练烧火烧水,如此忙碌两刻钟后才在院子里洗上了热水澡,而后才在疲惫中缓缓睡去。 待他第二日醒来,天还有些雾蒙蒙的。 “晨钟应该还没响,躺一会再出门吃个早饭吧。” 躺在朦胧的屋里,这一刻朱高煦倒是有一种回了老家的感觉。 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放心的躺平。 只是这样的躺平没有持续太久,当晨钟被敲响,他也不紧不慢的起身开始洗漱。 过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收拾好了一切,从屋里的钱箱取出半吊钱后,他便出门来到了西长安街上。 眼下是卯时,许多百姓还未起床,已经起床并上班的只有大明朝的官员。 所以在他走到街上后,过往的都是乘坐驴车,亦或者步行上班的大明官员。 朱高煦穿着一身短褐,看上去像個平头百姓。 如果不是他的个子高,并且肤色也比较白,恐怕来往官员都会以为他是不知尊卑的升斗小民。 朱高煦倒是可以无视他们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官员来往的街道上,这厮优哉游哉的顺着西长安街往西边走。 南京内城里越往西走就越繁华,越过大中桥后,朱高煦往中正街的方向走去。 来到这边后,街道上的平头百姓便多了起来。 中正街左右约十丈宽,临街商铺多为一脊两垂的临街单坡瓦房,少数是一脊四垂的结构。 这些商铺外砖里坯,有的青石墙基,内置隐柱,也有的抱柱出厦,木柱石础,廊檐滴水。 可不管如何,它们房顶的构架均为木梁,檩与椽子多用江南杂木。 铺内地面基本都是一块块青石板,和街道上的青砖路交相辉映,没有半点突兀。 在街上,许多百姓才起床开门,而他们所使用的门,均为前世朱高煦小时候所看过的板搭门。 所谓板搭门,便是在店铺前脸的楣框与门栏凿出外框,以卯榫固定,而后用条形木板,一块块放入外框,互相搭攀,挟制而成,所以故称板搭门。 这些板搭门的楣框上方还有雕刻图案的楣板,亦或者悬挂的牌匾。 不过大部分商铺都还是选择用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在门头弄上一根可以收缩的木杆,在木杆上挂上写好店名的白布。 朱高煦闲逛时可以清楚看到,沿街几乎所有商铺的门前都有台阶,最简单的,也有一层台阶,既方便顾客进出,也预防雨水倒流。 这些商铺台阶普遍采用规格适度的青石条,层阶以单数比较常见,多为一至三层,极个别是五层台阶。 而且商铺青砖的左侧还被开了一个口子,从内往外延伸出一节竹子,估计是院内雨水的外排泄口。 这些泄口很讲究,南京城的下水道都在店铺右侧,因此左侧的水出来后,回绕着台阶转一圈流走,虽然不知道寓意是什么,但朱高煦却看得很是认真。 他挑了一个坊市走了进去,里坊的建筑多与临街商铺连为一体,临街商铺是前门,那里坊商铺就是后门。 因此相对来说,里坊商铺的装修和构造要简单一些。 比如,里坊的屋顶采用平顶,梁檩椽搭建好后,上一层苇帛,覆盖灰渣,工人捶打结实后,便会在周边垒好凸沿,开排水口,安装滴水。 这些房屋的瓦口通常朝向自己院内,朱高煦询问了一家起得早的首饰店家,他们说这意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听着这话,朱高煦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出里坊,继续在中正街闲逛。 兴许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在他从里坊走出来后,街道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开张营业。 毕竟是农耕社会,因此南京城的临街商铺多以服务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用品为重点。 中正街两侧店铺,朱高煦一路走来,看到的店铺数不胜数,但行当基本以布庄,弹花房,米店,药房,小旅馆,杂货铺,典当行。 当然,除了这些,开门最多的还是小吃店。 洪武年间内城管理严格,像外城那样随意摆放的小吃摊是很少见的,城内多以店铺为主。 朱高煦走进了一家“刘记铺子”,里面贩卖的主要是面食和馄饨、小笼包、蒸饺等食品。 朱高煦点了一碗棋子肉臊面,再点了两笼蒸饺、小笼包,然后就坐在店内的椅子上,静静打量起了人流量逐渐变多的中正街。 第34章 战乱之苦 “最近外城生意不好做啊,好多个村子都被迁去云南了。” “我也听说了,一个月就迁走了三个村子,两千多人,外城做生意的人可难咯。” “唉……又能怎么样呢?好在我们住在内城,内城不至于被强行迁移吧。” “也说不定,你难道忘了前些年胡……” “咳咳!” 刘记铺子内,朱高煦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听着四周食客的聊天内容。 只可惜关键时候那些食客被厨子咳嗽提醒了一下,打断了朱高煦的想法。 “这小笼包的肉倒是的鲜美,幸好元代已经引进家畜的阉割技术了,不然我怕是吃不到这种猪肉了。” 朱高煦看着筷子上的小笼包,以及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碟醋,胃口倒是被满足不少。 “结账!” 三下五除二将饭桌上的东西消灭后,朱高煦对着掌柜高呼结账。 那掌柜见状也不敢耽搁,走过来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笑呵呵说道:“尊驾,合计十二文钱。” “好。”朱高煦听到掌柜的话,当即从怀里的半吊钱中数出十二文递给对方。 “下次再来。”掌柜接过钱,作揖回礼,随后返回了里间。 朱高煦也没有心思继续坐着,他如果想要得到一条消息,那可比这些食客们聊的要详细多了。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了解,只是为了看看自家皇爷爷的政策对于百姓们来说,可否接受罢了。 事实证明,整村强行迁移这种事情,即便是君权至上的这個时代也没有人敢反抗,但百姓们的确怨声载道。 朱高煦走出铺子,来到宽阔的街上闲庭散步的逛了起来。 他屋里没有缺少什么东西,初一那一日,杨展和王瑄都为他准备好了。 【招伙计,一日二十文,管饭食住宿】 【招裁缝,一日五十文】 【招木匠,一日五十文】 【招力夫,一日二十五文】 【招……】 走在街上,除了人来人往,所能瞧见的便是沿街商铺贴出的招聘信息。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技术工才是最吃香的。” 一路走来,朱高煦差不多摸清楚了南京城的百姓生活情况。 轻松些,没要求的工作差不多是一日二十文,比较累的就是二十五文。 诸如裁缝、木匠、漆匠等技术工则是五十文一日。 这其中,诸如烧火做饭之类的工作则是领月钱,每月四到五百文,一年下来也就五六两银子。 望着这些招募信息的工价,再联想到自家皇爷爷大手一挥就给自己五百贯钞的举动,朱高煦只能感叹老朱对儿孙确实很大方。 据他了解,诸如徐达、傅友德等将领,即便立下功劳,恩赏数量也不过四五百贯罢了。 朱高煦不认为自己的《削藩论》能比得上徐达、傅友德等人的战功。 他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恩赏,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家天下的时代下,老朱家便是这天下的主人,而百姓只是奴仆。 不过作为既得利益体,朱高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最少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取代了暴虐的朱高煦。 他不能推翻自家,但他可以学习汉文帝,尽量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过的轻松些,这便是他能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在这个时代,他能享受到绝大多数的物质,因此在物质得到满足后,他反倒追求起了精神满足。 正因如此,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所来到的地方,便是江宁县的内城养济院。 望着“养济院”三个字,朱高煦不知作何想法。 自从昨日王俭和他说过“采生折割”的事情后,他便萌生起了想要亲眼看看养济院内情况的想法。 他要看看王俭说的是不是真的,而如果是的话,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来人止步!” 瞧见朱高煦往前走,站在养济院门口的两名护院对他开口呵斥,然而朱高煦却直接拿出了自己的百户官铜牌。 “参见将军!”两名护院瞧见铜牌上的“百户官”二字,两名护院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手里的棍棒也丢到了一旁。 “果然……”瞧着面对权力下跪的人,朱高煦有些感叹。 “我进去看看,召你们院正来!” 朱高煦抛下一句话,随后便胯步走入了养济院内。 门口的护院见状,当即也分出一人去通知院正,而朱高煦则是来到了院里。 由于朱高煦走的是正门,因此进来后所见到的是养济院的正厅和左右厢房。 靠着外墙的一边则是四间倒座房,每座也就七八平,居住两人,较为狭小。 这些屋内无人,估计都在当值。 朱高煦朝着后院走去,走过院门后,所见到的场景便显得寒酸了许多。 一条夯土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远处则是一排排木屋,分别有十二排。 朱高煦往里走去,从两排木屋的中间穿过。 这些木屋由外往内,每一排有二十余间木屋,屋子狭小,仅有朱高煦张开双手那么宽。 这些木屋里,此刻居住着不少人,见到有生面孔进来,这群人纷纷在窗前探头,好奇的打量朱高煦。 有的人看到朱高煦这健全且有些高大的身体时,眼中不免有些羡慕,而在朱高煦眼中,这些探出头来的许多人则是断手断脚,更有甚者被砍去了四肢,只能通过同屋人的搀扶才能坐起来。 或许是天子脚下,总之他们穿的还算得体,麻衣的颜色也还算新。 联合昨日王俭的介绍来看,地方衙门每年除夕前一日会给养济院分发粗布,想来都落到了实处。 “军爷!” 正当朱高煦往前走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叫他停住的声音,以及跑步和喘粗气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只见前番门口的一个护院与一个身材清瘦的刀笔吏往这里跑来。 朱高煦没有移动,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而那刀笔吏见状也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作揖道: “在下江宁中正街养济院院正,不知将军到来,有失远迎,请将军恕罪。” “无碍,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罢了。”朱高煦见这刀笔吏还算客气,也语气平和的回应。 听到他的话,刀笔吏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朱高煦是来抓人的。 “这养济院内,怎么不见老弱?”朱高煦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被采生折割的人后,不免生出好奇。 “回将军……”刀笔吏缓了缓,整理一番后才回应道: “朝廷给每处养济院拨了田地,因此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手脚健全的老弱都需要去外城耕种官田,自给自足。” “这倒不错……”听到刀笔吏的话,朱高煦没想到老朱倒是挺会长久规划的。 “这院内有老弱孤寡几何?残废者几何?” 朱高煦再次询问,刀笔吏也如数家珍的回答: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第35章 位高权重 “孤寡者一百五十六人,未成丁者五十七人,残废者六百七十二人。” 养济院内,刀笔吏的回答倒是让朱高煦没有想到。 “看样子王俭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朱高煦沉默片刻,因为据他所知,诸如中正街这样的养济院,在南京城还有七处,在天下有两千余处。 照这样看来,经过元末人贩子几十年的祸乱,大明朝所拥有的残疾人数恐怕有几十万之巨,这也难怪朱元璋会这么痛恨人贩子了。 这几十万残疾人若是手脚健全,那完全可以让一省富裕。 诸如云南、辽东,亦不过三四十万百姓罢了。 可以说,元末人贩子的猖獗,让明初失去了能多汉化一省的机会。 “仅自己耕种,能满足一院所需吗?” 朱高煦询问刀笔吏,而对方也如是回答: “那自然是不够的,不过京中的达官贵人和富户商贩多有捐献,亦或粮食,亦或布匹,亦或者钱钞。” “这些加上朝廷的补贴,勉强还能开下去。” “不过正因如此,也会吸引一些懒汉入院,赖着不愿离去。” 刀笔吏说到最后有几分无奈,朱高煦也表示理解,并伸手入怀里,抛出剩下的半吊钱。 “这……”刀笔吏手忙脚乱的接住这半吊钱,朱高煦也转身向外走去:“算我的一点心意,好好对他们。” “多谢!” “多谢……” 朱高煦和刀笔吏的对话被诸多残疾者看在眼里,见朱高煦抛出半吊钱,平日里没有机会感谢捐献者的残疾者连忙出声感谢。 听着这些话,朱高煦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走出了养济院。 从院里走出后,朱高煦看着中正街上手脚健全,来往谈笑风生的百姓,心中的压抑减弱了几分。 今日之行,让他更深入了解了战乱下的民间生活,也更为明白了朱元璋结束战乱的重要性。 当着那群被采生折割人的面,朱高煦不敢也不能相信没有朱元璋,会出现下一个张元璋、陈元璋。 多几年战乱,便多成百上千的牺牲者。 这样的理解,也让朱高煦对于朱允炆的强势削藩感到了厌恶。 他不希望战争降临,可如果朱允炆硬要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他也只有奋起反击…… “你说他去养济院了?” 紫禁城、武英殿内。 当朱元璋略带诧异的抬头看向眼前的武官,武官也不卑不亢的回礼: “回陛下,殿下确实去了养济院,并留下了五百六十二文钱,交代院正沈朝奉好好照顾院中鳏寡孤独的贫苦人。” “哦?”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倒是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整个人靠向椅子,双手扶在扶手上,显得十分放松。 “这言行轻佻的小子能如此博爱,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希望他不是做戏给我看,不然我恐怕得好生收拾他了。” 此时殿内并无朱允炆身影,因此朱元璋在评价完朱高煦的举动后,也收起了笑容,双目寒芒: “这小子不过几个月就变化那么大,你确定后面没有人在教他?” “回陛下,臣与兄弟们日夜监视,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北平燕王府内也不曾收到新的信鸽……” 尽管朱元璋没有具体指到某人,但武官还是将朱棣没有参与朱高煦这几個月成长的事情说了出来。 “体恤兵卒,怜爱百姓,允文允武,这小子的变化有些大了……” 朱元璋虽然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但话里却始终有着几分自豪。 经过朱樉、朱棡、朱橚等诸多子嗣常常为非作歹的洗礼。 加上朱家第三代子孙中,能力乏乏却性情残暴者甚多,而体恤百姓,允文、允武者数量稀缺。 这一切的一切,让朱元璋多次怀疑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可他再三思考,明明是一样的环境,为何朱标、朱棣、朱权等人性情温顺,体恤臣民,而其它子嗣就残暴不仁? 这个问题纠缠了朱元璋许久,直到朱高煦这个“浪子回头”的家伙出现,朱元璋才拨云见雾。 “兴许,有的孩子,注定就是生来讨债的。” 朱元璋开口自我安慰,同时目光也看向武官:“颖国公可对这小子有甚评语?” “回陛下,颖国公曾对寿春驸马说过……燕王有福了。” “呵,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老四这孩子确实有福,居然能让高炽和高煦这两小子侍奉。”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而武官见他这模样,当即也低下了头,直到片刻后,他才不免开口打断了朱元璋的好心情。 “陛下,近来东宫的兄弟回禀,皇太孙似乎一直与黄太常寺卿对藩王之事议论。” “……”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明朗。 他很清楚,朱允炆的担心是有原因的,可对于朱允炆的担心,朱元璋却始终觉得他有些小家子气。 朱元璋并未把所谓的“藩王之害”放在眼里,相反他认为眼下的大明是需要藩王制度的。 这不仅从北方、西南、两广汉人稀少能看出,也能从眼下不断爆发的各地叛乱能看出。 实际上,朱元璋又何尝不知道江南之地赋税沉重?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明,只能从江南之地抽税来填补各地的缺额。 “今年的移民数量几何?户部都统计好了吗?” 朱元璋侧头向司礼监太监询问,对方听后也侧过身来,作揖回答: “回陛下,按照户部的布置,今岁应当从山东、山西之地移民六万前往北平、陕西及辽东、河南等地。” “南直隶、江西、福建三省,应当移民十五万补充云南、广西、广东、四川等地。” “至于费用,户部已经呈交东宫,皇太孙已经批复了,大约耗费三百四十万石。” “耗费不轻啊……”朱元璋感叹一句,随后低头执笔,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不过在继续处理之前,朱元璋还是对武官吩咐了一句: “继续监察高煦那小子,他和他爹一样,都是不安分的主。” “他爹能十六岁常驻凤阳,驻军演武,这小子哪怕不能超过他爹,恐怕也不会差。” “注意些,别让他在南京城生乱。” “是!”武官闻言回礼起身,并向殿外退去。 在他退出武英殿的时候,朱允炆也恰好忙完了事务赶来。 瞧着退出殿外,并朝自己行礼的武官,朱允炆略微皱了皱眉,但最终却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武官离去后,他意味深长的往武英殿看了一眼…… 第36章 以利诱之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当朱元璋还在武英殿为朱高煦去养济院而高兴的时候,朱高煦也在回家的巷口看到了蹲在家门口的杨展、王瑄二人。 “你们怎么来了?还来这么早。” 朱高煦有些惊讶二人的到来,顺带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居然才堪堪辰时。 “嘿嘿,得知殿下今日休息,我们特来请教一些兵法上的事情。” 杨展从门口台阶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特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他们还运来了朱高煦放在大教场的那个大沙盘。 朱高煦看了一眼沙盘,笑着点了点头:“那今日便再博弈一二。” 谈话间,他也上前开了锁,带着二人进入院里。 王瑄见状驾驴车前往后门,杨展也急忙去开门。 朱高煦一同前往,并指挥王瑄驾车入院后,亲自动手将沙盘抬了起来,让杨展和王瑄惊掉了下巴。 “殿下,这东西可有二百斤,您这也太……” 看着朱高煦一个人就将沙盘除底托外的部分举起来,杨展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别啰嗦,快些走。” 朱高煦扛着二百斤沙盘有余,还有余力踢了杨展一脚,笑骂着向前院的书房走去。 杨展被踢得龇牙咧嘴,王瑄则是嘲笑几声,然后扛着百斤重的底托前往。 就这样,留给杨展的便只剩下了关门喂驴这两件事。 等他忙完赶来书房,朱高煦已经和王瑄把东西弄好,并且已经开始讨论西南了。 杨展在云南长大,对云南的地形不说完全知根知底,但起码知道滇东及滇东北的情况。 相比较他,前世去滇西北和滇西旅游过的朱高煦则是更为清楚滇西的地形,因此二人讨论间,除了滇南地形不甚了解外,其余地形已经被二人所掌握。 这些信息加上朱高煦前世看地图的记忆,他很清楚云南对于大明的重要性。 在杨展进来后,朱高煦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指着沙盘上的云南开始分析: “云南对于国朝来说尤为重要,尤其是缅甸、麓川等宣慰司不服管教的情况下,国朝日后必须出兵平定西南。” 朱高煦的这番话,是根据他所知日后麓川王朝崛起而说出的。 虽然他很瞧不起老大那支的‘战神’朱祁镇,但不得不说,如果不是朱祁镇好大喜功的三征麓川,那恐怕云南在正统年间就要被麓川王朝蚕食。 “三宣六慰这地方我听我爹和指挥使说过。”谈论军事,王瑄显得话多了起来。 他指着云南西南角的边框说道:“指挥使对我说过,他去昆明议事时,黔宁王(沐英)曾说过缅甸有变则云南有变,云南有变则西南不稳,因此要求永昌一带的卫所严加防守。” 王瑄的话一经说出,朱高煦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对二人说道: “缅甸等宣慰司潜力巨大,若是有一枭雄整合当地,哪怕仅有外围的八百、缅甸、麓川等司,也能聚众数十万,威胁西陲。” “自永昌往麓川而去,皆为横断山脉……” 朱高煦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头将西南的石头拨弄为“川”,以此让二人更能了解什么是横断山脉。 “这样的地形极易割据,因此要重点盯防。” “日后若是有机会,首要便是铲平麓川思氏!” 朱高煦的话引得王瑄点头,他自云南长大,自然知道麓川思氏的强大。 不过他也提出了很现实的问题:“殿下,虽然云南重要,可云南的地形和丁口注定了无法屯太多兵马在这里。” “我爹去过滇西,那里道路崎岖,从昆明府运一石米去永昌,只能运抵三斗,从永昌前往三宣六慰则是更为困难。” “除非有利可图,不然……” 王瑄说的很委婉,实际上哪怕是他这样从小在云南长大的汉家孩子,也不觉得滇西宜居。 他的话提醒了朱高煦,眼下这个时代终归是一個农业社会。 一个农业为主的王朝不可能将大部分资源投入到一个没有产出的省份,除非云南能体现出它对大明除了军事外的经济价值,不然即便是朱元璋,也不会将太大的心力放在滇西。 要知道,麓川思氏从从元代开始崛起强大,眼下已经兼并了诸如孟定、湾甸、孟养、芒市等土司区。 现在的滇西、滇西南除车里、元江、景东等土司区外,几乎所有傣族土司区都被其兼并。 洪武十八年的时候,其首领思伦法麾下有兵马十余万,并且在境内施行了类似于秦汉时期的军功制度,拥有战象百余只。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实力,他才敢率众攻景东,并击败冯胜的侄子冯诚,击杀了千户王升。 如果不是镇守云南的沐英强悍,发明三段击、利用火器连续击败思伦法,那恐怕滇西已经被其蚕食了。 不过很尴尬的是,沐英已经在两年前病逝,整个西南已经无将领能节制思伦法。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元璋也不得不让猛将瞿能、何福常驻西南,以备不时之需。 朱高煦根据自己的记忆来回忆,如果他记得不错,麓川的下一任首领是思行法。 这个人能力不行,所以大明最好灭亡麓川的时间,就是思伦法死,思行法继位。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的大明正在爆发靖难之役,整个中原被打成了一锅粥。 等大明元气恢复过来,已经六七年过去了,麓川已经衰弱。 即位的朱棣并没有在意思行法手中日渐衰落的麓川,而是灭亡了安南,向着‘控制南洋’这个香料基地的战略目标进发。 朱高煦不能说自家老爹的眼光有问题,因为这站在朱棣的时代和视角来说没问题。 麓川能重新崛起和强大,主要还是亏了把自己弄成烧烤的好大侄朱瞻基。 如果朱瞻基稍微将注意力放在西南,也不会给朱祁镇留下麓川王朝这个大坑。 相比较后世之君,眼下的朱元璋或许是最在意西南的皇帝。 对于拥有思伦法的麓川,朱元璋一直十分上心,想着办法削弱麓川在中南半岛的影响力。 怎么瓦解麓川,便是朱高煦献给老朱的一份大礼。 朱高煦就不相信,在这一份份大礼加持下,老朱还能不放他回北边。 抓住了老朱的胃口,朱高煦就知道怎么提前收拾麓川了。 他摸着下巴看着云南的地形,脑中不断回忆前世的记忆,并将地名转化到这个时代的地名。 大理府、鹤庆府、丽江府、永昌府、顺宁府、景东府、北胜州等地,还有阿瓦山的银矿储量巨大。 对于老朱眼下面对的经济困局,如果此地银矿的消息传出,那大明便不会放弃滇西。 不仅是老朱不愿意放弃,就连庙堂之上的那群士大夫也不愿意,相反他们还会不断移民屯兵。 想到这里,朱高煦从书桌上拿了一张纸,并将他前世去大理、丽江旅游时导游介绍的几个重点银矿给圈了起来。 片刻后,朱高煦将银矿矿点给画了下来。 他一脸笑意的看着手中这份地图,脸上不由露出自信的笑容: “老朱啊老朱,我就不信你看到这份地图会不心动……” 第37章 一举一动 “殿下,这地图您不要?” 小院门口,当时间已过正午,王瑄和杨展也准备返回大教场了。 朱高煦将自己所绘画的银矿地图送给了王瑄,并没有选择直接交给朱元璋。 这样的举动,让王瑄十分不解,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地图,一脸疑惑的看着朱高煦。 “这地图给你,不是让你现在交出去的,等你通过了考校,回了云南,任了武职,到时候再献上这地图,想来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解释间,朱高煦担心旁边的杨展心里不平衡,因此也伸出手拍向他肩膀: “你也别嫉妒,我也给你留了一个大礼,不过需要你先通过考校才行。” “嘿嘿,我就知道殿下不会亏待我。”杨展原本失落的情绪被一扫而光,乐呵呵的朝朱高煦行礼。 不过在行礼过后,朱高煦又特别交代了一句: “朝中有人看我不顺眼,伱们二人日后还是少来这里,就算来,也稍微注意一些。” 朱高煦可以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在监视自己。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朱元璋的人,还是朱允炆的人,但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那我们走了,殿下。” 王瑄和杨展见朱高煦那么说,这才发现在这南京城中居然有那么多门道。 他们四周打量一番,随后才小心作揖。 “去吧。”朱高煦颔首,二人见状也驾着驴车驶出了巷子。 瞧着他们离去,朱高煦也回到院里把门关上。 不过似乎因为是白天,加上这里还是卫所家属的驻地,因此四周有不少小孩玩闹的声音,让他静不下心来。 勉勉强强看进去了书,结果又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有五六个小孩正趴在隔壁看着读书的自己。 他们见朱高煦发现了他们,纷纷如地鼠般把头缩了回去,让人看了觉得好笑。 见状,朱高煦也起身走到院子的那面墙,静静的等待。 不多时,果然一個个萝卜头在院墙上伸出来,与朱高煦来了个多目相对。 几个娃娃觉得尴尬,想把脖子收回去,但朱高煦却没好笑的询问:“我那书房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几个娃娃不敢回答朱高煦的话,将头缩了回去,久久不再露头。 没了他们几人,朱高煦也觉得四周安静不少,继续回到了书房里观看兵书,时不时用沙盘来进行演习。 过了许久,几个娃娃再度露头,偷看朱高煦的举动,而朱高煦也不再管他们。 直到黄昏,他的院门被敲响,他才放下兵书走了出去,而那几个娃娃见他走出来,也纷纷收回了头,如打地鼠般。 “倒是好腿力……” 瞥了一眼院墙,朱高煦没想到这几个娃娃能趴着看他一下午。 收回目光,他也来到了院门。 “敢问可是徐主顾?” 将门打开后,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拿着食盒,年纪十几岁的少年人。 他穿着短褐,头上绑着一块粗布巾。 “是我,这些一共几文?” 朱高煦拿出了一块木牌,上面显示的是他的身份和菜名。 少年人接过查看,确认无误后便将食盒递出: “您订的三菜一汤两碗米饭,收您二十七文。” “好……”朱高煦下意识摸向胸口,结果摸了一个空。 他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将半吊钱都给了养济院的院正,不过还在院里的钱箱还有一百多贯。 “你稍等一下,我进屋拿钱。” 朱高煦接过食盒,交代一句后便转身进入了屋里,任由院门敞开。 等他拿着一贯钱走出来时,那个少年人正在朝着门外右边扮鬼脸,见朱高煦走过来,他连忙收起鬼脸,摆上一副笑容。 朱高煦将一贯钱丢给了他,同时瞥了一眼门外,却见到隔壁的那几个娃娃连忙跑入了自家院子。 “尊驾,要不了那么多!” 接过一贯钱的少年人被吓了一跳,不过朱高煦却收回目光,与他对视笑道: “算是订钱吧,日后每日午时、酉时各送三菜一汤,用完再告诉我。” “好嘞!”听到朱高煦的话,少年人十分高兴的收下了这一贯钱,并抬手作揖以示感谢: “那您慢吃,吃完之后把碗筷收入食盒中便可,明日我来时再收走回去收拾。” “劳烦了。”朱高煦点点头。 “应该是我多谢尊驾给了一口饭吃才是。”笑呵呵回了一礼,少年人也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小巷。 望着他的背影,朱高煦倒是觉得这少年人也挺无忧无虑的,因而转头看向了另一边。 果然,那隔壁院门口,几个娃娃正在偷看自己。 “还挺有趣的。” 朱高煦笑着关上了门,提着食盒回屋里吃喝了起来。 那几个娃娃也没有再来偷看他,想来是到了饭点,他们也该吃饭了。 没人打扰,朱高煦简单吃完饭后便继续读书,如昨日一般读到夜色降临,随后才恋恋不舍的收起兵书,回另一侧的卧房简单休息了起来。 只是在他休息的时候,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把他这一日的举动送到了紫禁城内。 “今日殿下与崇明沙所百户之子杨展,宜良千户之子王瑄会面,不过三人只是谈论兵书,并用沙盘讨论了云南、西南、三宣六慰等地。” “由于距离过远,加上殿下多次背对窗户,无法使用唇语读出,所以臣等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 “嗯……”在乾清宫已经换上中衣准备休息的朱元璋听着武官们的禀报,他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屋顶: “看来这小子是知道暗地里有人监视他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把人撤回来一些吧,留一两个人就可以。” “另外你刚才说的那两个武官子弟人品如何,可曾查过?” “回陛下……”武官毕恭毕敬的回答: “查过了,身家清白,其父辈是至正年间的定远老卒了。” “老卒……”朱元璋颔首:“我身边的老兄弟是越来越少了,如今还能听到有两个定远兄弟活着,这消息倒也不差。” 谈话间,朱元璋脱下了靴子: “行了,你下去吧,明日等正午派人去宋国公府传旨,记得当着那小子的面。” “臣告退!”听到朱元璋的话,武官缓缓退出殿内,而朱元璋自己也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上了床。 只是躺在那床上的时候,他手却情不自禁的往旁边摸了摸。 望着拔步床顶,感受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朱元璋脑中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妹子、标儿,我早就说了。” “这人呐……是会变的,你们娘俩都看错了,还是我看得准……” 第38章 宋国公府 “咚…咚…咚……” 五月初四黄昏,当暮鼓声开始作响,已经收拾好一切的朱高煦也着甲佩刀,系上军籍牌出了门。 他一出门,正巧碰到了隔壁的那几个娃娃在门口玩耍。 他们瞧着一身甲胄的朱高煦,脸上表情满是羡慕。 朱高煦朝着他们笑了笑,随后便步行向着羽林左卫的驻地都去。 西长安街上到处是散班回家的文官和武官,他们路过瞧见朱高煦时也会隔着老远作揖。 显然,尽管朱高煦不曾与他们相识,但他们却已经知道了朱高煦的身份和模样。 “在这四通八达的南京城里,果然没有人能有秘密可言。” 望着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的来往官员,朱高煦也只好视若无睹的继续赶路。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才走到一半,便见到了王俭带领着戌字百户的兄弟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们早早集合,朱高煦小跑到王俭面前询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殿下,是兄弟们提前集合,卑职也只好下令出发了。” 王俭毕恭毕敬的作揖,身后的兵卒见到朱高煦也先后作揖行礼。 朱高煦不知道这是王俭的借口,还是戌字百户的兄弟自愿,总之他扫视了众人一眼: “日后按点集合,按点班值。” 话音落下,他也走到了队伍侧边,与王俭一起带队前往宋国公府。 这期间,王俭没有半点露怯,显然这次的提前集合不是他安排的。 心里有了答案,朱高煦的脾气也下去了,安静的率队赶路。 他们一路上走来,基本都没有看到什么平民,似乎除了每天早上城门大开的卯时外,皇城附近就不存在什么平民。 一条护城河,几乎隔绝了百姓和官员们办公处事的地方,除了卯时城门大开的时候他们会走这里借道外,其它时候的他们,便只能老实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窸窸窣窣……” 此刻的天色已经昏黄,太阳也渐渐要尽数落入城墙背后,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继续向着宋国公府前进,路上也能遇到其它上十二卫的兵卒。 往往错身间,两方官职最高的将领眼神对视,微微颌首便算打过了招呼。 走到最后,朱高煦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官员,宽阔的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间隔百步的巡夜兵卒。 宋国公府与颖国公府相隔不远,因此在天色彻底变黑前,朱高煦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来到了宋国公府,与值守的庚字百户换了班值铜牌。 很快,戌字百户接管了宋国公府的外围,而朱高煦也踏入了宋国公府内。 宋国公冯胜,作为洪武五年明军三路北伐王保保中唯一斩获甚众的将领,他可以说是眼下与傅友德并肩成为大明双壁的存在。 他并无子嗣,仅有一名亲女与一名义女,以及侄子冯诚。 虽然没有子嗣,但冯胜的女儿和侄子、侄女、侄孙女却都与朱家有着不浅的关系。 冯胜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郑国公常茂(常遇春子),以及周王朱橚,而他的侄女嫁给了已经病逝的沐英,生下了如今的西平侯沐春,他的侄孙女则是嫁给了韩王朱松。 换而言之,冯胜的两个女婿分别是常茂、朱橚,侄外孙和侄外孙女婿分别是沐春和韩松。 尽管女婿常茂已经去世,而常家也被卷入蓝玉案被削爵,但冯家的势力依旧在。 朱高煦被人安排在前院的倒座房休息,而在这里,他也能感受到宋国公府内的家丁素质。 他们虽然无甲,但素质与隔日一练的羽林左卫相比并不差,巡夜颇有章法。 朱高煦来前打听过,与傅友德降将的身份相比,冯氏的背景也并不差。 冯胜与其兄冯国用在元末就是一方豪强,遭遇战乱后结寨自保。 彼时朱元璋手中兵马不过数千,而冯家兄弟却率数百人投奔朱元璋,说是原始股也不为过。 不仅如此,冯胜兄长冯国用还建议朱元璋攻打集宁(南京)来作为都城,后来朱元璋也听了他的建议。 看上去,冯氏兄弟对朱元璋确实是忠心耿耿,但糟糕的事情就在于,他们在投奔朱元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马,并且在朱元璋奇袭横山涧后,冯氏兄弟手下的数百人也得到了升官。 这些人在日后有的战死,有的存活下来,得到升官,掌握更多兵马。 这样的局面,直到冯国用去世后才惊醒了朱元璋。 冯国用曾经的部下已经身居高位,他们的兵马俨然成为了冯氏兄弟的部曲。 这样的情况,还是朱元璋所遇到的头一例。 他将冯国用的部曲交给了冯胜,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指挥不动这支部曲。 在之后的日子里,朱高煦不知道朱元璋是怎么做的,总之冯氏兄弟的部曲最后四散,留下来的只有大明兵卒。 原本朱元璋已经对冯胜放心了,但是朱高煦那個好五叔却私下从开封跑到了凤阳,并在那里私下面见了冯胜。 冯胜的姻亲势力已经遍布中原、云南、西北等地,如果朱橚有意在朱元璋百年之后自立,那恐怕后果会比晋王朱棡加傅友德的威胁还大。 “明初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朱高煦看着戒备森严的宋国公府,心里感叹之余,也不免暗骂自家的那群好叔叔。 如果他们安分守己,那即便勋贵和藩王的姻亲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集体,朱元璋恐怕也不会动手。 结果他们大多数不仅残暴,还偏偏人也不安分。 到最后,他们一个没死,与他们姻亲的勋贵倒是死了一大批。 朱高煦了解了一下,与藩王及郡王结亲的勋贵之中,仅有徐达、吴良、汤和等寥寥几人算是善终,其余诸如蓝玉、曹兴等人都被卷入了蓝玉案中,自己被杀,子嗣不是被杀就是被流放。 这其中除了蓝玉是因为直接挡了朱允炆的路外,其它都是因为朱高煦的那群好叔叔。 “好在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 朱高煦望着黑夜中的宋国公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第39章 敲山震虎 “这燕嫡次子煦倒是还知道些兵法……” 宋国公府内,听着下面的家丁传来的前院消息,在后院书房的一名老者抚了抚自己的白须。 宋国公冯胜,如今的他已经六十有八。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仅算中人之姿,而面容也因为衰老而看不出年轻时的模样。 那一头白发和脸部白须都在阐述他的老迈,而他原本以为凭着老迈能安度晚年。 可事实证明,他赌错了…… 自从五年前他那女婿偷偷跑来与自己见面的事情被朱元璋知道后,他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 之后,朱元璋惩处朱橚,将其迁往云南。 冯胜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朱元璋还是能明辨是非的。 可是,被迁移云南的朱橚仅两年时间就被批准返回开封,而需要承受朱元璋忌惮的人,则是成为了自己。 “结亲是你说的,你儿子犯错,却怪罪到我身上,若大哥还在,我何必如此……” 冯胜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底埋怨朱元璋,同时想起了自己壮年而逝的哥哥。 他很清楚,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取决于朱元璋的身体情况如何。 不管怎么样,朱元璋是不允许自己和傅友德活下来的。 在他死前,自己和傅友德必须死。 想到这里,冯胜缓缓起身,步履蹒跚的往前院走去。 现在他很想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派一个毛头小子来监视自己。 他这么做,绝对有他的用意,而自己必须搞清楚这点。 冯胜往前院走去,而朱高煦也在倒座房的窗前观察前院。 只是在他观察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院墙外的脚步声。 “内廷有旨,着宋国公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朱高煦下意识站了起来,而宋国公府门口也走进来了一队太监。 朱高煦见状走出屋内,宋国公府的家丁也连忙去通传。 “殿下……” 在前院的太监看清了朱高煦的脸,隔着数步便作揖行礼。 “皇爷爷发的圣旨?” 朱高煦瞥了一眼太监手中托着的玉轴圣旨,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臣冯胜……接旨!” 忽的,一道中气十足,却又带着几丝沙哑的声音在前院响彻,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处。 在那里,一个身着国公长衫的六旬老者正蹒跚走来,曾经如竹子一般挺拔的背部,随着年纪增长而驼了下来。 他的长相很普通,与朱高煦在前世所见的一些公园老头没区别,但他的眼睛却明亮有光,不同于同龄人的浑浊。 当着朱高煦和内廷太监的面,冯胜走到了他们跟前,并直接跪下,朝着圣旨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高煦清楚冯胜无罪,因此不由的有些内疚,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这一礼,并作揖回了一礼。 他的举动被冯胜尽收眼底,然而相比较他,旁边的内廷太监却依照宫里的要求,毫不避让的接下了这一礼,并很不客气的质问: “宋国公,难道府上连香案都没有吗?” “已经在准备,望公公稍等。” 曾经叱咤南北的宋国公冯胜,此刻却如一小卒般向一个太监解释。 这样的情景让朱高煦有些难受,只得将头偏过去。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传旨太监摇了摇头,但依旧没有让冯胜起身,而是拉开圣旨,毫不留情的唱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天道以有余补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体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呜呼……” 圣旨一开头,朱高煦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已经联想到了朱元璋会不会在今晚就赐死冯胜,毕竟以“天道”开头的圣旨,哪怕是口谕抄录,其严重性也足以让人心惊。 朱高煦忍不住看了一眼冯胜,却发现冯胜的眼神很是平淡,如一汪死水般。 在他看着冯胜的时候,传旨太监也将圣旨内容给念完了,其中并没有要赐死冯胜的话。 但用白话文来说就是“福祸自招,你要小心了。” 可以说,这是很严重的警告。 朱高煦看向冯胜,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可是他从冯胜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 “臣冯胜,领旨……” 冯胜双手接过圣旨,随后缓缓起身。 因为年纪大了,突然起身不免会有些头晕,因此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这一幕看的朱高煦和他身后的家丁们心里一紧,纷纷想要上前搀扶,但冯胜却挣开了家丁们的搀扶,朱高煦见状也停下了想要搀扶他的举动。 “圣旨已经送到,那咱家便告辞了。” 传旨太监对冯胜没有太多尊敬,反倒是在说完话后对朱高煦毕恭毕敬的作揖,舔着笑脸献媚道:“殿下,奴婢告退。” “嗯……”朱高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却对这太监十分厌恶。 那太监见状也带着身后人走出了宋国公府,而宋国公冯胜也在接过圣旨后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高煦感受到后,对着他拱手作揖,以晚辈的身份行了一礼。 不管冯胜对于朱元璋来说是什么,在朱高煦心里,如果不是冯胜收复西北,平定辽东,那恐怕这几块汉地会晚几年重归汉家。 站在民族情感上来说,朱高煦对冯胜还是十分敬重的。 不过,冯胜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在打量过他后转身离去。 很快,朱高煦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而他也在冯胜消失后返回了倒座房内。 也在他回到倒座房的时候,冯胜回到了后院的书房坐下,护送他回来的掌事不免不忿: “国公,那阉奴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犬后站着真龙,你我又能如何……”冯胜似乎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轻飘飘的回应一句后便将心思放到了朱高煦和刚才的圣旨内容上。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收敛点。” 冯胜松了一口气,最少朱元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 舒缓这一口气的同时,冯胜也想到了刚才的朱高煦身上,不免对掌事询问道:“你觉得那燕嫡次子煦如何?” “那位倒是对国公您尊重……”掌事不假思索的回答,并深入回应: “我向那些兵卒打听过,虽然这位只到百户所内三日,但兵卒们都认为这位给了他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大抵是尊重吧。”冯胜一语中的。 他经历了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出什么是装出来的,什么是真情实感的。 不过,朱高煦给出的那种尊重,给冯胜一种很少见的感觉。 好像在他那里,他真正抛开了自己的身份,与他人平等相处。 这样的感觉让冯胜觉得十分荒唐,因为在他七十多年的经历看来,像朱高煦这样的天生贵胄,即便再怎么想着亲近他人,但终归会给人一种距离感。 可是就在冯胜眼前,朱高煦却完美表现出了平易近人,不分贵贱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和曾经的朱元璋很像…… “……”想到这里,冯胜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至妙山下的那道身影。 至少在那個时候,他对所有人都十分真诚…… “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在回忆中他还是察觉出了朱元璋的不对劲。 在联想到朱高煦后,冯胜大抵知道了朱元璋想要干嘛。 他转头看向掌事,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明日你让人收拾这书房里的书去前院的倒座房,日后那燕嫡次子煦再来,便开放倒座房让他读书吧!” 第40章 燕府三子 “铛…铛…铛……” “哔哔——” 卯时,当晨钟作响,宋国公府门前也吹响了木哨。 在四周还是一片朦胧的时候,朱高煦已经集结好了戌字百户,将班值铜牌交给了前来接应的丙字百户。 看着丙字百户熟练换防,想来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的监察已经持续很久了。 这样的场景,不由让朱高煦想起了昨夜冯胜跪在圣旨下的画面。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试百户王俭的声音将朱高煦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四周,与渴望散班回家的兵卒们对视。 “走吧,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朱高煦回过神来,带队返回羽林左卫坊。 听到他的号施令,戌字百户的兄弟们齐刷刷的扛起长枪,一个个洋溢着笑脸向家中走去。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自从盛庸到任,开始隔日一练后,这班值国公府就成了一个好差事。 上半天,休息一天半,这样不用操练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尤其是朱高煦这位空降的殿下来到后,他们几乎成为了固定岗,连大操都不用去了,心里自然高兴。 至于朱高煦也和他们一样,适应两天后觉得这样的差事确实轻松。 相比较前世动辄九九六,零零七的工作压力,在羽林左卫班值的日子也未免太舒坦了。 思绪间,朱高煦他们照常来到了西长安街上,并且拐入了崇礼街。 和平常一样,这個时间点的崇礼街上,依旧充斥着大量赶着上朝、班值的官员。 他们走在道路中间,而从朝阳门内涌入的百姓则是小心翼翼的沿街走,生怕冲撞到中间的官员胥吏。 对于这样的场景,朱高煦已经在几个月的阶级洗礼中学会了习惯。 他带着戌字百户的兵卒往羽林左卫继续赶路,由于他不开口说话,羽林左卫的兵卒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整支队伍安静的赶路,并在两刻钟后回到了羽林左卫坊。 “后日寅时四刻集结,不得有误。” “散班!” 没有过多言语,朱高煦只是通知了后天集合的时间,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他的住所在宋国公府出来一点,而他陪着羽林左卫的兄弟回到了羽林左卫坊,也就是说他还需要花两刻钟走回去。 瞧着他的背影,一路无言的王俭欲言又止,他确实第一次遇到朱高煦这样身处高位还平易近人,遵守军规的贵胄。 “都看着干嘛?散了!” 王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左右的兵卒都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原地,瞧着朱高煦的背影渐渐变小。 他对四周兵卒交代了一嗓子,但即便如此,兵卒们却还是依依不舍,脚步缓慢移动的同时,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朱高煦再也不见,又或者他们走入小巷,他们才转身回了家。 这样的局面也是王俭从军十余年没有遇到过的,不过他很能理解戌字百户兵卒的感受。 在走入小巷前,他也看了一眼朱高煦离去的方向,不过此刻的朱高煦却已经走远。 相比较王俭他们的复杂情感,回家的朱高煦脑中却一直重复出现昨晚的场景。 他知道冯胜没有谋逆的心,可架不住冯胜有谋逆的本事。 不止是他,就连傅友德也是一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呼……”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变亮的天色,与官员们背道而驰而返回家中。 路上的来往百姓都侧目朱高煦,只因为他的脸庞很稚嫩,身材却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高大。 这身材加上他的甲胄,即便普通百姓不知道他的品阶,却也能猜出他是个不小的人物。 朱高煦从百姓的目光中能看到他们害怕自己,因此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回家。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在他回到家之后,他也迅速褪去了甲胄军械,简单保养过后便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睡着了。 睡梦中,朱高煦梦到了昨夜的场景,但那场景之中的主人全数换了。 他成了冯胜,如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在地上,而面前则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太监。 朱高煦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总之在他说完之后,旁边的兵卒便朝着他举起了刀…… “笃笃……二哥!”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朱高煦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坐起,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 “二哥!我来看你了!” 朱高煦还没从梦中走出,便听到了连续不断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喊叫声。 他踉跄起身,简单用袖子擦了擦汗后才走向院门。 “二……” 门外的声音还没喊完,朱高煦便拉开了门,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华贵少年。 高胖少年十六七岁,面容白净,浓眉长目,身形有些肥胖,个头在五尺五寸左右,与朱高煦差不多。 至于旁边的矮瘦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一眼看去便是养在府中,不知生活的纨绔子弟,比朱高煦矮了半头,仅有五尺二三寸。 这二人不用多说,自然便是燕嫡长子朱高炽和燕嫡三子朱高燧了。 对于这二人的到来,朱高煦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没想到怎么应对这两兄弟。 “老二你这……” 倒是朱高炽见他这副模样,不免伸出手想摸朱高煦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不等他摸到朱高煦额头,朱高煦便向后一仰,下意识躲过了这个动作,这让朱高炽停在半空的手有几分尴尬。 “二哥你这院子不错啊!” 朱高燧还是少年人,由于得父亲朱棣宠爱,平日里有些持宠而骄,因此也不等朱高煦同意,便直接闯入了院里,在院里四周打量。 倒是朱高炽很快恢复了平常,他尴尬笑笑:“倒是忘记你长大了……” “没有,大哥先进来吧。”朱高煦的语气有些生硬,这让两人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朱高炽很疑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自己这个弟弟,明明上次他骑马摔之前两人还开玩笑,怎么摔了一次就变成这样了? 带着不解,朱高炽走进了院内,而朱高煦也关上了院门。 门外的燕王府护卫见状,自觉守在院门左右,车夫则是尽量靠边,留出了足够人行的道路。 第41章 兄仁侄狠 “这甲胄好沉!这刀也是!” 府军前卫坊内,朱高燧摆弄着朱高煦的甲胄,而朱高炽则是和朱高煦一起坐在院内的石墩上。 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朱高煦沉默着泡茶,朱高炽则是时不时打量院子,时不时打量朱高煦。 片刻后,当朱高煦为兄弟倒了茶,将茶壶放下后,朱高炽才小心翼翼的道歉道: “老二,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朱高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正因为不知道他才这么说,想要换取自家弟弟的原谅。 不过面对他的道歉,朱高煦却摇摇头: “大哥何错之有?只是我这段时间想通了许多,想要安心当差罢了。” 朱高煦这话是心里话,在他看来,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朱高炽都没有错。 他在历史上多次维护自己,在朱棣面前保护自己。 哪怕他是装出来的伪君子,但他装了一辈子,那也足够称作君子了。 真正有错的,是历史上朱高煦的不安分,以及朱瞻基的狠辣。 来到这个世界越久,接触的权谋越多,朱高煦就越不相信自己那个大侄子是因为自己绊了他一脚才杀的自己。 如果真的生气,那杀自己一个人也足够了,可朱瞻基做的是灭自己满门。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朱高煦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这個好大哥,难不成他要对自家好大哥说:“你儿子灭了我满门,别想我给你好脸色?” “呵呵,老二还是明事理的。”听到朱高煦的话,朱高炽宽了心,笑着喝了一口茶,同时也觉得大教场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自家这个老二以前是什么样子,朱高炽可是一清二楚,说是一大祸害也不为过。 可眼下,不仅谈吐有些咬文嚼字,就连举止都变得彬彬有礼,脾气更是跟变了一个人样。 这样的变化,朱高炽虽然惊讶,但也乐于其间,最少朱高煦不会和以前那么脾气火爆了,自己以后和他估计也能少些矛盾。 “二哥,你这里这么多兵书你都看了啊?!” 朱高燧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语气中带着三分惊讶。 他的惊讶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朱高煦书房里的兵书,都被人添上了注解,而且看墨迹,估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 朱高燧拿着一本《武经总要》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而朱高炽也被他的举动吸引了。 等朱高燧拿着兵书坐下,朱高炽也凑过去看了看,圆润的身材做出这样的举动,看上去很是喜感。 “这字……” 只是一眼,朱高炽便看出了朱高煦字体的变化,而这也让朱高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身的字虽然不能说写得像狗爬,但基本也是歪七扭八的。 相比较下,朱高煦虽然也不会毛笔字,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他的字体倒是有些偏向永乐年间的台阁体。 这样的字别说放在朱高煦身上了,就是放在朱高炽身上,那也是值得被夸赞的字体。 “老二这字体倒是有意思,像似行楷,却又秀润华美,写的很是好看。” 朱高炽说出自己对字体的看法,朱高煦也借机解释道: “在大教场的时候,四周人说我写字像狗爬,被说多了,我便每日操练完后回去练一两个时辰,时间长了,也就练出来了。” “怪不得我看你书房那么多字帖。”朱高燧附和着开口。 “这样啊……”因为朱高燧的神助攻,朱高炽选择相信了朱高煦,不免欣慰道: “看样子老二伱在书法上还有些天赋,这些兵书的注解也写的通俗易懂,唯一的缺憾就是你这书里好多字似乎写错了。” 朱高炽指出来了几个字,但朱高煦也解释道: “那些是我弄的俗体字,写起来比较方便。” “我说呢……”朱高炽朝朱高煦笑了笑,然后仔细看起了兵书里的内容。 俗体字也就是后世的简体字,自楷书盛行开始,繁体简化就一直在进行,到了明代则是达到鼎盛。 尽管眼下还是明初,但正因为是明初,加上要方便汉人学习汉字,因此俗体字还是比较受百姓欢迎的。 不过从明代中期开始,许多文人雅士觉得俗体字粗俗,不足以表达汉字的优美,所以号召士绅写回繁体。 只是这样的运动,也仅仅停留在士绅阶级,而市井小民还是以俗体字为主。 在朱高煦看来,汉字简化是好事,尤其是明初这种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的局面,它能更好的帮助大部分百姓摆脱文盲的身份。 只是具体要怎么做,这还需要等朱高煦自己能做主的那一天再从长计议。 “老二你这注解的倒是简单直白。” 朱高炽仔细看过朱高煦注解的兵书后,不由的有些惊诧。 朱高煦的注解很直白,完全用的是白话文,如果以这样的注解来写一本兵书,那恐怕会写出一本不得了的东西。 “呵呵,其中也有外祖父的注解,不完全是我的。”朱高煦不愿意承认这本兵书注解是自己写的。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朱高炽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在打仗上面的才能居然这么好,而且就兵书内容来看,自家弟弟连许多攻城陷地后如何治理地方也写了一个清楚。 可以说,这本朱高煦注解的《武经总要》,完全可以让一个不会打仗的小兵成为一名合格的百户官、千户官。 想清楚这里,朱高炽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爷爷要派自己这个弟弟去羽林左卫。 名义上是监察傅友德和冯胜,实际上恐怕是想让自家弟弟和这两位老国公学些东西。 这么一想,朱高炽也不免提点道:“老二,皇爷爷派你去颖国公府、宋国公府后,你可曾见到过两位国公?” “……”朱高煦沉默了,因为朱高炽的话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的脸上有几分不自然,但回过神来后还是如实相告:“昨日见到了宋国公,不过是皇爷爷派来圣旨时见到的。” “至于颖国公还未曾见到,只见到了傅姑父。” “嗯……”朱高炽颔首,却又不忘提点道: “我看皇爷爷的安排,恐怕是想让你和宋国公和颖国公学点东西,你多用些心,学得本领,日后北归也好帮爹镇守边塞。”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也曾想过朱元璋的安排会不会是这种,但苦于朱元璋没有明示,而傅友德和冯胜又对他爱答不理,因此他才没有想通。 如今朱高炽谈及此事,朱高煦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哥说皇爷爷让我和两位国公学习,但我却未曾看到两位国公有这意思。”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高炽摇了摇头: “反正皇爷爷有他的安排,当年外祖父在凤阳练兵时,皇爷爷便是让爹去凤阳跟随演武练兵,如此连续三次。” “我现在看来,估计皇爷爷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能不能学到还得看你和两位国公。” 第42章 旁敲侧击 “笃笃——” 羽林左卫坊的小院里,正当朱高炽说完自己的看法,小院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何事?”朱高炽转头看向门口,不悦询问。 朱高煦与朱高燧也先后看向院门,只见燕王府的护卫小心翼翼打开门,隔着十数步对三人作揖: “长殿下,皇太孙请您前往春和宫下棋。” “我知道了,你传马车回来吧。”听到朱允炆找自己,朱高炽略微皱了皱眉,这也是朱高煦目前唯一一次见他露出不悦的表情。 “老二。”朱高炽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歉意对朱高煦告罪: “皇太孙传我,我恐怕要先走了。” “无碍,皇太孙召见大哥,想来是有事情商量。”朱高煦豁达起身,同时对朱高燧也道: “三弟也回去吧,过几日我带你出城。” “好。”朱高燧坐了许久,发现现在的朱高煦比起以前有些无聊,因此也不想在这里久坐。 刚好朱高炽要进宫,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带着护卫出城玩,外面可比这个小院好玩多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走了,老二你若是有事便派人去燕王府。” 朱高炽起身交代,同时不忘说道:“我听闻你这几日都是步行当差,等会我派人送一匹秦马给你,顺带给你捎些钱钞。” “好!”朱高煦倒是没有推脱,因为他真的需要一匹马。 眼下的他是有钱,但市场上没马卖,他也不可能骑驴去当差,所以他才应下了朱高炽的话。 “走吧高燧。”朱高炽对朱高煦笑了笑,随后招呼朱高燧往外走。 朱高煦起身送客,三兄弟一前一后的走出小院,而这时马车也倒回到了门口,就连马凳都已经摆好,只等朱高炽二人上车。 “老二不用送了,若是想我们,休息的时候可以回家去看看。” 朱高炽在院门口劝住了朱高煦,而朱高煦也没有多说,只是作揖回礼。 见状,朱高炽和朱高燧也先后上车,两名燕王府护卫对着朱高煦行礼后,便跟着马车离开了小巷。 “终于走了……” 瞧着离去的马车,朱高煦松了一口气。 在刚才与朱高炽的对话中,他能明显感受到朱高炽给他带来的压力。 尽管全过程中,朱高炽一直以一种君子姿态,和颜悦色的与他交谈,但谈话间却总有种处处套话的感觉。 如果不是朱高煦可以确定朱高炽目前不会害自己,那恐怕他早就把人赶走了。 “我这大哥……不好对付啊。” 感叹一句,朱高煦便转身回到了院里,同时关上了院门。 他走到院中,将放在石桌上的《武经总要》拿起,并简单看了其中内容。 这本《武经总要》注解,是他为了未来而做打算的练手之作。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清楚,组建一個自己的班底,一个不受皇帝控制的班底有多重要。 他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任由朱棣将自己的部将处死而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他能做的,就是在返回北方后镇守一方,同时为自己培养一个足够大的班底。 只要班底足够大,那朱棣就不可能轻松的将其解决,除非他能下决心杀了自己…… “……”想到此处,朱高煦合上了《武经总要》注解。 他可以笃定,朱元璋和朱棣这两父子都不舍得对自己儿子下手,毕竟相比较历史上朱高煦的挟武自傲,老三朱高燧做的更过火。 意图弑父、矫诏、篡位…… 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结果朱棣只是发了一通火,便在老大朱高炽的劝解下消了脾气,仅诛杀了朱高燧赵王府属官,连兵权都没有全部夺走。 相比较下,朱高煦做的都算厚道了,毕竟他可从没想过害死自己老爹朱棣和自己大哥朱高炽。 有朱高燧这个例子在前,朱高煦面前反倒明朗了。 回想着朱高燧的脸庞,朱高煦反倒笑了: “老三啊老三,我还真得谢谢伱啊……” 笑着笑着,朱高煦也回到了卧房躺下,只是还没等他睡着,院门再度被敲响。 只不过这次开门后,出现在朱高煦眼前的不再是亲近的人,而是熟悉的送餐少年。 “主顾,您的饭食。” 送餐少年将饭食递了过来,朱高煦接过:“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进去拿昨日的食盒。” 说话间,朱高煦回到了院内,不多时便提着昨日的食盒走了出来。 在递过食盒的同时,朱高煦也往少年人手中塞了五文钱:“大热的天,辛苦了。” “谢谢主顾,您慢用!”见到手中的五文钱,少年人脸上立马洋溢起了笑容。 再三作揖后,他便高兴的提着食盒向着巷外一蹦一跳的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不免受到感染,整个人哼着小曲回到了院内。 倒是在他返回院内吃午饭的时候,先前离去的朱高炽也在紫禁城的东华门下了马车。 他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然后才告别了贪玩的朱高燧。 由于朱高炽在南京城名气极大,常常受到朱元璋和朱允炆的召见,因此东华门的兵卒并未检查他,径直放行。 从东华门到东宫不过二百余步,朱高炽却走的有些流汗。 待他来到东宫门口,早就在这里翘首以盼的东宫太监连忙上前撑伞,手里的纸扇也不断扇风,让朱高炽感受到了一丝凉爽。 朱高炽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当即往太监手中塞入半吊钱,并不动声色的边走边问:“太孙召我何事?” “可能是有关令弟,具体的您进了春和殿,看看那位桌案后悬挂的东西就知道了。” 东宫太监小心提醒了朱高炽,而此刻他们也抵达了春和殿前。 太监将伞与扇子递给了门口班值的太监,与朱高炽一前一后的进了春和殿。 朱高炽对这里很是熟悉,进去后很快找对了朱允炆所在的宫殿,并在进去后抬手作揖: “燕府长子朱高炽,参见皇太孙!” “弟弟何须拘泥礼数,快快请起。” 隔着十余步外的朱允炆开口,朱高炽闻言也直起了背,同时谢恩:“谢皇太孙。” 话音落下,朱高炽抬起了头,而朱允炆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起身,更没有迎接一说。 不过对此,朱高炽已经习惯,他缓步上前:“不知皇太孙召臣弟何事?” 说话间,朱高炽隐晦的看向了朱允炆身后那篇被裱起来的文章,而这文章一开头的内容便让朱高炽心凉了半截。 《削藩论》——朱高煦。 朱高炽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朱允炆,而面对他的小动作,朱允炆也起身,十分和善的走到朱高炽身旁,与他并排的同时,也不忘笑着看向那篇文章。 “还不错吧,真没想到高煦还有这样的文采和见地……” 第43章 春和不和 春和殿内,听着朱允炆那略带笑声的话,朱高炽只觉得汗流浃背,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此刻的他只后悔自己没和朱高煦谈论考校的事情,如果谈论了,那他现在也不至于毫无对策。 只是这样的想法仅是一闪而过,因为几个呼吸后朱高炽便转身作揖,一脸惭愧: “不瞒殿下,臣弟也是刚刚知道高煦写了这样的一篇文章,可否让臣弟凑近阅览?” “炽弟请便。”朱允炆谈笑抬手,示意朱高炽可以往前去一些。 朱高炽见状,回礼之后便上前凑近看起了自家弟弟所写的这篇《削藩论》。 不得不说,这篇文章从开篇到结尾都写得有理有据,不仅满足了朱元璋想要塞王守边的想法,还根据汉代的推恩令来将藩王手中兵权一点点的分拨抽离。 作为一个王子,朱高炽很清楚大明的藩王制度与历朝历代皆不相同。 大明的藩王没有封国土地,因此汉代推恩令不能硬套在大明身上。 不过经过朱高煦这么一改,那一些子嗣较多的藩王,恐怕只需要两代人,便能将兵权削弱到极致。 像燕王府这种只有三个王子的藩王,顶多就是三代人的时间,燕王能直辖的兵马便不足千人。 等到第四代,那恐怕连百余名护卫都凑不齐。 可以说,这是妥妥的明代版推恩令,很适合大明的国情。 如果朱高炽自己是皇帝,恐怕也会乐于采纳这個办法。 只是朱高炽很清楚,这个办法只能让朱元璋高兴,而不能让朱允炆高兴。 作为相伴一年有余的伴读,朱高炽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什么。 他年轻气盛,自然是不愿意花费几十、上百年时间来实施这样缓慢的办法。 他想要的,是一口气将藩王问题解决,然后再实现他心中所想的其它计划。 朱高炽不懂朱元璋,但他懂朱允炆。 “这篇文章虽好,但始终速度太慢,高煦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知道了朱允炆想听什么话后,朱高炽自然捡着他想听的话来说。 果然,在听到朱高炽的结论后,朱允炆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这次的笑意没有了那种让人寒芒在背的感觉。 “炽弟言重了,高煦毕竟年幼,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朱高煦的《削藩论》。 “皇爷爷看过了吗?”朱高炽明知故问,他很清楚朱允炆不喜欢这种文章,因此能让他挂在这里的只有朱元璋。 “看过了,皇爷爷觉得高煦的办法很好,想法倒是与你不太相同。” 朱允炆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说了朱高炽的想法与朱元璋不同。 这样的一顶帽子,朱高炽可有些背不动,但他又不能直接否认,因此只能想办法把朱允炆拉下水。 他侧头看向那《削藩论》,摇头叹气道: “这些年的麻烦事太多,想来皇爷爷也有些疲惫了,因此不想大动干戈,所以高煦的办法才得以采纳。” 朱高炽的话说出后,朱允炆果然上钩,转身坐回椅子上,语气平淡: “话虽如此,但一味的追求稳妥也不行。” “这是自然。”朱高炽走到书桌一侧,旁边的太监也端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这几个月,高煦进步很快,炽弟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朱允炆不相信曾经那么莽撞的朱高煦会突然开窍,他一直怀疑这篇削藩论是朱高炽或者朱棣指使朱高煦所写,为的就是把时间往后拖。 “这……”朱高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朱允炆会这么问,因此故作迟疑,脸上也露出几分惆怅。 瞧见他这模样,朱允炆来了兴致,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不由凑上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鱼儿上钩,朱高炽以退为进的抬手作揖:“不瞒皇太孙,我半年前与高煦吵了一架,之后他便搬去了军营,至今日我才前往府军前卫与其和解。” “原来如此……”朱允炆笑容一僵,显然朱高炽的话让他不是很满意。 眼下他已经有了晋王朱棡和周王朱橚这两个嫡子的把柄,如果再能抓住嫡四子朱棣的把柄,那他就可以在日后秋后算账了。 只是可惜,朱棣这么多年来并未犯下什么不法的事情,甚至对北平百姓,北平都司、北平行都司的兵卒也体恤有加。 正因为他没有把柄,朱允炆才觉得他有其它想法。 原本以为朱高煦突然变得性格是朱棣在后面安排,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 朱允炆脑中思绪万千,但很快就摆上了笑脸: “高煦的脑子好使,因此我想托炽弟问问他,这《削藩论》还能不能改一改?” “太孙哪里的话。”朱高炽不假思索的回应,并作揖补充道: “高煦既然有这等能力,那自然要为国朝出力,不管成与不成,都需要先做过之后再说。” “太孙不用担心,我稍后出宫便派人去询问他。” “那就多谢炽弟了。”朱允炆十分高兴,同时也起身道: “这件事情事关国体,请炽弟现在就走一趟吧。” “这……好,那臣弟现在就去办事,请殿下静待佳音。”朱高炽早已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眼看有了机会,自然没有放过。 他起身回礼作揖,随后被朱允炆礼送出了春和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而身着正四品补服的黄子澄也从偏殿走出,来到了朱允炆身旁。 “如何……” 朱允炆盯着朱高炽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询问,而在他身旁的黄子澄也略皱眉头的回应: “大体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照下面人的消息,燕嫡长子炽说的并无纰漏。” 说到此处,黄子澄不免为朱高炽说起了话: “太孙,这燕嫡长子炽素来与您交好,对您提出的诸多政见都十分契合,依臣所见,实在不应当怀疑他。” “若是让有心之人抓住间隙,继而挑拨关系,那恐怕会打乱计划。”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并转身向殿内走去。 他回到了春和殿,黄子澄也一路跟随。 站在书桌前,朱允炆死死盯着朱高煦的《削藩论》,面色阴沉。 “炽弟虽仁厚,但其父、其弟却是大凶。” “让人给我查清楚,朱高煦的这篇文章到底是他所写,还是我的那个好四叔!” 第44章 为天子笔 “笃笃——” “来了!” 黄昏,当朱高煦已经吃完第二顿准备早点休息的时候,他的院门再度被敲响。 仔细算来,这是今日它第四次被敲响。 自朱高煦入住此地以来,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这院子有那么热闹。 他缓步走出院子,来到院门处轻松开门。 只不过当门打开,后面的来人却让他心里一紧。 “大哥你怎么……” “我有事情要先问你。” 院门处,朱高煦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朱高炽拉着手走进了院子,门口的燕王府护卫见状关上了院门,而朱高炽则是直接拉着朱高煦走进了主屋的书房。 他本想关窗子,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关上,而是转过身,表情严肃的询问道: “皇爷爷给你的考校策论题目可是削藩?” “嗯……”听到朱高炽的话,朱高煦心里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那《削藩论》我看了,写的很好,只是写的让有些人不高兴了。” 朱高炽的话让朱高煦脑中下意识想到了朱允炆,而朱高炽瞧他这模样,也表情凝重的解释道: “当下,我需要你再写一篇《削藩论》给春和宫,不过这次不能走稳妥的路子,必须要以快为主。” “可是……”朱高煦想要解释自己没有万全之策,但朱高炽却打断他道; “这篇文章不是给皇爷爷的,你只管写,哪怕不实际也行!” “……”朱高煦皱了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知道这不是朱高炽的问题,而是召他进宫的朱允炆。 只是他不明白,朱允炆为什么要让自己再写一篇《削藩论》。 他是觉得自己能想出更快的削藩办法? “应该不是……” 朱高煦很清楚,朱允炆不可能信任自己,所以他索要的这篇《削藩论》,只是为了证明前篇《削藩论》出自自己之手。 不过朱高煦还是很犹豫,他担心朱允炆拿着这篇用来凑数的《削藩论》去找朱元璋。 “这文章,我不写……” 沉吟片刻后,朱高煦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诶呀!”听到朱高煦不写,朱高炽直接急了。 他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朱高煦着急。 他抓着朱高煦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导道:“伱要是不写,日后怕是要被他处处针对了。” “那又如何?”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些不喜。 他知道历史,知道朱元璋驾崩后,朱允炆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连续削藩,并在之后将矛头对准了燕藩。 朱高煦现在讨好他又能如何?能阻止他削藩?并不能。 在今日朱高炽找到自己前,朱高煦还有一丝幻想,那就是朱允炆选择了他的《削藩论》,选择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削去藩王手中的兵权。 如果是那样,他朱高煦就可以做一个为大明戍边的郡王,靖难之役也不会发生,华北、山东百姓也不会遭受兵灾。 然而,当朱高炽找到他,并让他改出一篇更为激进的《削藩策》时,他便清楚了朱允炆并没有选择他的《削藩论》。 既然他还是要急切削藩,那燕藩自然难以幸免。 结局已然注定,他自己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去给他朱允炆拍马屁? 想到这里,朱高煦伸出手抓住朱高炽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拿开,平静开口:“如今的皇帝还是爷爷。” 朱高煦一句话把朱高炽说住了,即便他知道日后的皇帝是朱允炆,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句话。 只是他不明白,自家弟弟都能写出《削藩论》那样有水平的文章,为什么却看不透这点。 若是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以他如今之举,恐怕到时候他会被朱允炆好一番惩治。 “文章我是不会写给他的,我的文章只写给天子。” 朱高煦淡漠回应,这让朱高炽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唉……”朱高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话间,朱高炽向外走去,而朱高煦也作为兄弟将他送出了院门。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得罪了朱高炽,却不想在走出院门的时候,朱高炽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对他开口:“那秦马,我明日再托人送来,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朱高炽这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至朱高炽上了马车,并在燕王府护卫的护送下离去,朱高煦才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的看向了他离去的车驾。 “你没错……”朱高煦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随后转身关上了院门。 当他回到主屋后,他径直躺在了卧房的床上,并看着屋顶发呆。 或许他刚才的举动在朱高炽看来有些愚蠢,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的话并没有说错。 如今的皇帝还是朱元璋,只要朱元璋还是一天的皇帝,那作为他的子孙,即便朱允炆怎么讨厌自己,厌恶自己,他也不能在明面上表露出来。 如果他敢表露出历史上的削藩想法,那朱元璋恐怕会动起易储的心思。 古往今来,刨除早早病死的太子,部分权臣宦官拥立而非皇帝本心的太子、以及密储所以不享受太子待遇的皇子以外,由皇帝亲立的第一個太子,并成功登顶的只有九十一人,剩下的不是被废,就是被杀。 除了朱厚照,其它哪个储君都不敢确凿的说自己的太子位无忧。 朱高煦不能对朱元璋说出朱允炆在历史上干的事情,因为他清楚朱元璋不会相信他,只会以为有人想利用他来扳倒朱允炆。 但他不能说,不代表朱允炆就绝对安全。 只要朱允炆自己表露出哪怕一点的真实想法,朱元璋都不会让一个拥有激进削藩想法的人上位。 朱元璋在,朱高煦就不用担心朱允炆的报复。 朱元璋不在了,那以朱允炆今日的态度来看,哪怕他朱高煦再怎么迎合朱允炆,到最后还是得跟着老爹一起举兵靖难。 历史上的朱高炽没有迎合朱允炆吗? 他不仅迎合了,还迎合到两人快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结果朱允炆还不是该削藩的削藩,该囚禁的囚禁。 为君者,哪管什么世俗道德,为的只是自己的统治。 前面那么多的例子摆在朱高煦面前,他自然不会热脸去贴朱允炆的冷屁股。 反正朱元璋身体还算硬朗,按照历史来看,未来的四年他都能庇护自己,直到驾崩。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涌上心头,原本的那种焦虑感开始褪去。 伴随着焦虑褪去,困意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渐渐地,他逐渐迷失在了睡梦中。 第45章 为朱氏孙 “听你的话,我那孙子看来还有几分傲气,好在还算听我的话。” 深夜,乾清宫中…… 当朱元璋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此刻的他正坐在拔步床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和一个梨,而他也认真的在削皮。 在拔步床的前面跪着朱元璋熟悉的贴身武官,此刻的殿内除了他们,便再无第三人。 朱元璋的话在耳畔,武官听后低下头,不敢言语皇家事宜。 对此,朱元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削皮,并在削好后切了一块梨吃。 他边吃边感叹道:“我本以为这几个孙子都不成大器,没想到最看不上的一个现在反而成了最有能力的一個。” 朱元璋的话让武官紧张起来,跪在地上的腿有些微微颤抖。 这细小的动作被朱元璋捕捉到,他瞥了一眼:“起来吧,别把腿跪废了。” “谢陛下隆恩!”武官叩首回礼,而后摇晃起身。 瞧着他的模样,朱元璋不免有些怀念以前的老部下,最少他们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情报小事而害怕成这副模样。 只是这样的怀念仅是几个呼吸,很快朱元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现实上。 他削了一块梨吃,同时脑中也在不断思索。 “傅友德和冯胜近来如何?” 朱元璋询问起了武官,武官也顺应回答:“颖国公还是和原来一样,宋国公倒是将部分藏书搬到了前院倒座房内,并吩咐府中人,让煦殿下下次班值时去那里休息。” “哼呵……”朱元璋哼笑一声:“这个傅友德,亏他还是诸将第一,居然连冯胜都比不上。”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武官:“又或者说,这傅友德是心里知道,但就是不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臣不知……”武官小心回答,但朱元璋却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继续吃了一块梨,谈吐自然道: “东宫那边,你安排你的人给我好好看着,我不怕允炆那小子犯错,就怕有人让他犯错。” “是!”武官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朱元璋虽然没有表露出不满,但朱允炆让朱高煦改《削藩论》的事情,确实让他有些不舒服。 只是他已经培养了朱允炆那么些年,而且朱允炆确实是朱标现存子嗣中稍微有能力的守成之相,他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小事去苛责朱允炆。 “高煦那边,你派人去燕王府告诉高炽,便说我让他别去找高煦,若是皇太孙问,他便也这么答。” “另外,燕王府的秦马就不用送了,让人从司牧局选一匹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送来的御马给高煦那小子。” “好歹也是朕的孙子,每日步行班值像什么话?” 朱元璋虽然以别的理由为朱高煦选了一匹御马,但武官很清楚,这是朱元璋在补偿朱高煦。 “臣告退……” 见朱元璋做好最后的安排,武官心领神会的起身,在告退后小心翼翼的退出乾清宫。 也在他退出的同时,照顾朱元璋起居的太监宫女纷纷入殿,而朱元璋也对刚刚走进来的一名太监吩咐: “去大庖厨挑一根豆萁送给皇太孙。” “奴婢领命……”太监心领神会,无须过多言语便派人去外廷的大庖厨,让人送了一根豆萁去东宫。 只是一刻钟后,春和殿的书桌上便多了一根豆萁,而朱允炆则是身着中衣,披着披风,面色难看的杵在寝宫门口,远远的看着那根豆萁。 “煮豆燃豆萁……”朱允炆心里又惊又怕,他轻语《七步诗》内容,目光却从未离开豆萁半点。 他清楚自家皇爷爷是在警告自己,而为什么警告,他更是十分清楚。 “殿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东宫太监不明所以,想着询问自家主人。 面对他的询问,朱允炆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寝宫躺下。 只是这躺下后是不是那么容易入睡,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相比较他,当天夜里得知了内廷消息的朱高炽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出面了,那他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即便他已经询问了自家弟弟,心里有了答案,但只要他和朱高煦二人不说,旁人就不会知道他们俩讨论的结果是什么。 朱高炽完全可以睁眼说瞎话,告诉朱允炆自家弟弟愿意写,但是被皇帝阻止了。 可以说,朱元璋将这件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朱允炆即便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朱高炽兄弟二人身上。 得知了结果,朱高炽坦然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皇爷爷会把司牧局的御马送给自己弟弟。 以自家弟弟的身份,自家皇爷爷根本不用替朱允炆向他道歉,除非自家弟弟展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举动,让自家皇爷爷生出了拉拢他的想法。 “不对……” 躺在拔步床上的朱高炽一下子坐起,他摇晃着脑袋:“与其说是拉拢,倒不如说是为太孙调节关系。” “看来皇爷爷很倚重高煦,只是高煦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了?” 朱高炽一脸愁容,他只觉得自家弟弟这几个月的变化太大了,居然都掺和到了朱元璋的计划中去。 能参与这种计划的人,那可都是叔父辈的人,自家弟弟何德何能…… 朱高炽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寝宫内来回渡步。 他没有看过朱高煦的考卷,不然他也不会这样苦恼了。 但凡看过朱高煦考卷的人,不管是李景隆还是朱元璋,他们都觉得朱高煦早慧。 任由其发展下去,那日后成为国之柱石不成问题。 朱高炽没有太多自己的情报来源,因此只能自己猜测,当他猜测不清的时候,他便只能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奋笔疾书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写下。 面对这局势,他只能把事情如实告诉自家父亲朱棣。 煎熬了两刻钟,朱高炽的手书总算写完。 在检查过后,朱高炽将手书装进信封之中,用火漆封好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来人,把这手书快马加鞭送往北平,必须亲自交给爹或者娘亲!” 朱高炽做完一切后,让燕王府护卫快马将手书送往北方。 站在殿门口,他看着远去的燕王府护卫,虽然心中石头已经落地,但他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望着天上浓密的乌云,朱高炽略皱眉头:“我这弟弟,变化太大了……” 话音落下,朱高炽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头对两名护卫吩咐道: “今日之事太多,明日对先生请一日假,另外再让人给我现在弄一盘烧鹅来,腹中饥饿根本无法入眠。” 殿前护卫闻言四目相对,不由劝道:“殿下,王妃说您不能再多吃了,您得瘦一些……” “不吃饱如何变瘦!”听到护卫不让自己吃宵夜,朱高炽立马摆出了自己身为王子的姿态。 见他态度强硬,两名护卫只能摇头去办。 望着二人举动,朱高炽也高兴的哼着小曲回了殿内,半个时辰后便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烧鹅…… 第46章 为孙补偿 “笃笃……” “来了!” 次日辰时,当朱高煦已经醒来练武时,他的院门被人敲响。 穿着一身短褐的朱高煦走到院门处,却不想来人是内廷的太监,以及二十余名豹韬卫的骑兵。 “奴婢参见殿下……” 见到朱高煦一身短褐的模样,不等朱高煦被这阵势吓到,那太监便先被他吓到了。 “这燕王府是怎么了?王子都沦落到穿麻衣的短褐了?” 太监心里遐想,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笑着作揖道: “殿下,传陛下口谕,奴婢给殿下送马来了。” “送马?”朱高煦回过神来,有几分诧异。 “请殿下带奴婢前往后院开门,那里已经有兵卒在等待了。” 太监笑呵呵的做出“请”的手势,朱高煦见状也只能带着不解与太监前往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豹韬卫的兵卒。 入了后院,豹韬卫兵卒将后院门打开,果然门外站着几名兵卒,而他们身后还牵着几匹马。 这其中,最让人注意的便是一匹色泽鲜艳枣红幼马。 作为被后世网络洗礼的人,朱高煦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马匹,高兴的跑出门外,从兵卒手中“抢”过了缰绳。 “这是汗血马对吧!”朱高煦激动的回头,手在马脸上不停安抚,让这枣红色的汗血马十分享受。 “回殿下,正是……”太监笑脸盈盈的回应,并作揖说出这匹马的来历和名字: “这马是别失八里大汗黑的儿火者在洪武二十四年送来的伐罗叱和汉楼逻在洪武二十五年所生,被陛下更名为赤驩,如今两岁半,是一匹幼龄马。” “如今此马被陛下送给殿下您,不过若是殿下在京,那这赤驩每岁春季还需要去司牧局配种。” “此外,此马尚年幼,平日用于乘骑还可,但尽量不要奔驰。” “好!”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也不奇怪,只是双眼一直看着赤驩,目光从未离开。 明初马匹稀少,军中骑兵多乘骑河曲马、蒙古马和西域马。 这些马匹不能说不好,但比起阿拉伯马、波斯马来说还是差了一些。 正因如此,一匹汗血宝马才显得尤为珍贵。 朱高煦敢肯定,便是别失八里的汗血宝马也不会超过双手之数,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朱高煦低头看了看,在发现赤驩是匹带把的马后,不免高兴的笑了笑。 倒是在他笑的时候,太监遣散了后院的兵卒,对朱高煦作揖道: “殿下,陛下还有一事交代。” “说吧说吧,都一口气说完。”得了匹价值千金的马,朱高煦自然高兴,因此顺着太监的话往下走。 “陛下说,这就当是给皇太孙赔不是了,请殿下以大明为重……” “……”听到太监的话,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取舍,笑呵呵的转头: “我向来与皇太孙交好,如何闹得矛盾?” “那奴婢就不打扰殿下阅马了,殿下千福安康……” 见朱高煦这么好说话,太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借机离去,毕竟眼前的朱高煦可是皇帝眼中的红人,若是他提出什么不好拒绝的要求,那自己就有些事大了。 “去吧去吧。”对于太监的离去,朱高煦并没有在意,反倒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赤驩身上。 他牵着赤驩进家,并将后院空荡荡的马厩给简单打扫了一番。 赤驩倒是好脾气,没有嫌弃马厩简陋,而是在朱高煦为马槽添水的时候,低着头静静喝水。 朱高煦瞧着它,那是越看越欣喜。 赤驩虽然年仅两岁半,但身高已经和五六岁的蒙古马差不多高大了。 按照朱高煦这段时间了解的养马知识,等赤驩四五岁的时候就能供自己在战场叱咤了。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得把赤驩照顾好。 想到这里,朱高煦去了主屋,从屋里拿了一吊钱后,便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府军前卫坊里有不少养驴,养军马的人家,因此也有专门供应马料和干草的店铺。 朱高煦费了点时间找到店铺,然后丢下一贯钱,让店铺每隔三天送一批干草和豆料去自家院子。 弄完这一切,他便高兴的回家,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后院的马厩面前,等待草料运到的时间,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赤驩的身上。 他时不时上手摸赤驩的脖颈和背部,耐心的用手给他梳理鬃毛。 他的这副模样若是被后世人拍下,恐怕旁人都会以为这家伙是一个马痴。 苦等许久,等他终于等来马料店的送货伙计敲响后院门之后,他立马和伙计将十几袋切碎的干草和足够吃三天的草料、豆料搬到家里。 这期间伙计的目光一直被赤驩吸引,瞧朱高煦的目光中,透露着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这样的目光让朱高煦的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快要抬到天上去。 等伙计离去时,他的目光还恋恋不舍的放在赤驩身上,直到朱高煦关了门,他还趴在门缝那里看了一会,过了片刻才不舍的推车回了店铺。 倒是在他走后,朱高煦满心欢喜的倒了两斤豆料和五斤草料在马槽里,然后将一袋袋干草料铺满马厩充作垫料。 垫料对于养马来说十分重要,不仅能鼓励马匹卧下休息,还给马匹提供干净舒适的休息环境,不至于让马匹在卧下和滑倒时受伤,让马厩的气味变小。 因此,铺设垫料是一门很有学问的事情。 每当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朱高煦在大教场时帮豹韬卫养马的经验就派上了用场。 铺设垫料要遵循三高一低原则,在没有门,三面靠墙的地方,垫料厚度要在一尺三寸以上,而马厩中间的厚度则是保持在五寸左右。 这样的铺设可以让马粪集中,更容易清理,并且可以预防马匹在卧倒或翻滚的时候卡在墙角,翻不起身而发生意外伤亡事故。 由于是养军马,并且还是赤驩这样的汗血马,所以三天换一次垫料是必须的。 朱高煦忙里忙外的忙碌了半個时辰,等他终于弄完了一切,赤驩也在他走出马厩后侧卧在了马厩里,好似小孩般的翻滚。 看着它这撒欢的模样,朱高煦也跟着傻乎乎笑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这样一匹马是可以在日后保命的存在…… 第47章 东宫名录 “我倒是要向他赔不是了……” 午后、春和殿内,朱允炆刚刚从东宫太监口中得知了自家皇爷爷送马的事情。 他并不愚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因此不由的透露出了一些不满。 自他大哥朱雄英,父亲朱标薨逝以来,朱元璋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有朱济熺、朱尚炳、朱高炽这样优秀的三代子弟出现,朱元璋也依旧偏袒着自己。 倒是现在,自从朱高煦转了性子后,朱允炆能渐渐感受到自家皇祖父对朱高煦的投入在逐渐升高。 尽管他清楚,朱高煦不会对自己的位置有所动摇,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嫉妒。 想通细节,坐在桌案上的朱允炆提笔在自己面前的文册上填上了一笔。 【燕嫡次子朱高煦】 只是一个称呼,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不过如果从朱高煦的名字往上看去,那便能看到定远侯王弼、永宁侯谢成、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晋王朱棡、秦王朱樉、周王朱橚、燕王朱棣等等人名。 再往上,是被划掉的许多人名,不过依稀能够看出所写的人名是谁。 凉国公蓝玉,怀远侯曹兴洪、景川侯曹震、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桓、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全宁侯孙恪…… 在添上朱高煦的名字后,朱允炆便合上了这文册,并将其收起来放到了自己拔步床的枕头之中。 也在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朱高煦还在院子里不厌其烦的照顾赤驩。 他兴奋了一个白天,直到黄昏快回屋休息的时候,他都不放心的在前院和后院来回走动,直到亥时才彻底睡下。 只是他没有睡太久,连晨钟还未作响,他便在起床之后摸黑去后院照顾赤驩,为其添加水草豆料。 至于他自己则是去到了厨房,熟练的劈柴烧火,为自己下了一碗牛肉面后爽快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只是简单收拾,他便回到书房开始穿戴甲胄。 他昨日特意交代了送饭食的那少年,让其今日不用送饭食,因此在穿戴整齐后,他便牵着赤驩从后门出了小巷,将昨日买来的马鞍绑在赤驩身上,确定没有让他不舒服后,朱高煦才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背。 他一开始还担心穿戴好甲胄的自己太重,赤驩会驼不起来。 可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即便只有两岁半,但赤驩依旧能驼动他,只是无法奔跑,只能小步快走。 乘骑在马背上,感受着黎明前夕的凉风在脸上吹打,朱高煦却并不觉得冰凉,而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此刻的他,心情是激动的,是兴奋的。 骑着赤驩走出小巷后,他更是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成就感。 由于晨钟还未敲响,因此道路上尽是巡逻的上十二卫兵卒。 当他们瞧见朱高煦骑着赤驩出现在道路上的时候,若不是军令在身,恐怕他们早就凑上前去打听赤驩的情报了。 即便军令在身,他们之间的许多人也向朱高煦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这让朱高煦的成就感愈发膨胀。 只是这样的成就感很短暂,大概只持续了一刻钟,因为一刻钟后晨钟开始作响,各处城门纷纷打开,朝臣们也踏上了上朝的道路。 望着那些身着粗布短褐的百姓,朱高煦原本兴奋的情绪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赤驩的身份,心中的成就感直接熄灭。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好歹也是坐过飞机高铁的人,不过一匹马就让你这么失态,若是让你指挥一军,你又该如何?” 朱高煦习惯性的自省,这是他来到大明朝后常做的一件事。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资本贪于享乐,只因他还没办法掌握自己的人生,也选择不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可以享乐,但他不能沉迷享乐。 仅前两天的事情来说,眼下的他应该是快些完成自己的计划,早早从南京城脱身。 只有去了北方,他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 朱高煦沉默不语,而他胯下的赤驩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铛…铛…铛……” 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晨钟声,朱高煦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此刻的他也抵达了羽林左卫坊的集结点。 他翻身下马等待,同时给赤驩喂了两口水。 “哔哔——” 不多时,巷内响起了木哨声,紧接着便是脚步传出。 只是一会儿,一个個穿戴整齐,手持军械的戌字百户兵卒从巷内走出。 他们在见到朱高煦和他身旁的赤驩时都露出了一抹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对朱高煦作揖问好。 朱高煦很有耐心的一一回应,这样的举动让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好感倍增。 或许朱高煦还不清楚,如他这样身份的人做出这样一一回应的举动代表什么。 不过即便他知道,恐怕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在面对这些普通的兵卒时,他完全是以前世的状态来回应。 在戌字百户百余名兄弟的拱卫下,他只觉得心里升起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 或许他们不会为了朱高煦去造反,但除了朱元璋和朱允炆,他们敢于为了朱高煦和任何人做斗争。 “殿下,您这马……” 王俭姗姗来迟,看向赤驩的目光透露着一抹羡慕。 朱高煦见状笑了笑:“这是陛下赏赐的御马,只是年纪太小了些,不然可以让所里的兄弟一个个上去乘骑。” “这这这……这我们可不敢。”王俭一听这是御马,当即打消了想要乘骑的幻想。 御马这种存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骑的,便是一些王公大臣都需要得到皇帝的恩准,更别提他这种从六品的微末武官了。 不过饶是如此,王俭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的偷偷打量赤驩。 对此,朱高煦只是笑笑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后你若是有马,我让赤驩给你配一匹串子。” “串子也行!”听到朱高煦的话,王俭眼前一亮,蜡黄的脸上被挤满了笑容。 “行了,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朱高煦带着抹笑意吹哨,随后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在队伍前方出发。 瞧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王俭也回头招呼:“走!跟着殿下班值去!” “班值!”戌字百户的兄弟们哄笑回应,随后紧紧跟着朱高煦和赤驩向颖国公府赶去。 很快,街道上便响起了嘈杂的甲片声,但由于他们脸上的笑脸,来往的百姓却并不惧怕他们。 即便被队伍中的兵卒看到,四目相对之间,双方也以微笑回应,军民融洽…… 第48章 老当益壮 “哔哔——” 大通街第三弄长街内,当颖国公府门口响起木哨声已经集结完毕的庚字百户所兵卒开始有序散班。 取而代之的,则是由朱高煦率领的戌字百户。 由于是第二次班值颖国公府,朱高煦已经驾轻就熟。 他按照记忆前往前院的倒座房休息,不过这次的他没有一心一意的进行护卫工作,而是准备了纸笔砚墨,一边练字,一边监察。 他的这番模样,被早起的颖国公傅友德看在眼里。 不过傅友德躲在正厅耳房内,因此他看得到朱高煦,而朱高煦看不到他。 “没想到这厮还有闲情雅致的练字帖。” 傅友德披着披风,静静站在窗户前偷看朱高煦。 他前两日便知道了冯胜被朱元璋警告的事情,也知道了冯胜让人开放一部分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傅友德依旧不觉得朱高煦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倒是在他这么偷看的时候,他的长子傅忠不知不觉从他身后走了进来,直到快抵达傅友德身后,傅友德才忽的察觉,猛地转头看去。 “爹?”傅忠被傅友德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傅友德在看到来人后,却是摇了摇头: “果真是上了年纪,居然被人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才能察觉到。” 明代以虚岁作数,因此眼下的傅友德已经年满七十岁。 或许是被圈禁府中太久,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情况在不断下降。 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他也没有几年好时光了。 想到此处,傅友德便转身去了后院。 倒是傅忠没有跟随他离去,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倒座房内的朱高煦。 他毕竟是驸马,怎么可能不知道朱元璋训斥冯胜,冯胜又开放藏书给朱高煦阅览的事情呢? 他清楚了朱元璋的意图,并且也相信自家父亲明白对方的意图,只是自家父亲的脾气…… “唉……”傅忠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一家人,最后只能从傅友德身上下手。 他转身跟上了傅友德,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这里摆放着诸多练习武艺的兵器,是见证了颖国公府第二、第三代子弟成长的地方。 傅友德并不仅仅只有一双儿女,而是子嗣繁多。 除了长子傅忠外,他还有四个儿子。 次子傅正,此刻正在云南担任普定屯田卫指挥使,领扬威将军衔。 三子傅茂,眼下在云南任都指挥使。 四子傅敬,同样在云南,任大理卫指挥佥事。 五子傅让,眼下任南京金吾后卫镇抚,不过从去年开始就已经被圈禁其府中,与父亲傅友德已经一年未见。 除了这些二代子弟,许多三代子弟也在朝中任职,起步不是百户便是千户。 可以说,朱元璋对傅家子弟还算不错,只是这样的不错截止到晋王朱棡的那封信为止。 “老了……” 傅友德脱了披风,穿着中衣站上演武场,下意识的将自己用来练武的五十斤铁枪给拎了起来。 只是这一伸手,他便感受到了时间的厉害。 曾经举重若轻的长枪,如今变得有些脱离他掌控,这代表他的力量下降的不是一点半点。 “爹,换一杆轻的吧。” 傅忠看着自家父亲在一套拦截扎刺后有些气喘,因而不忍心的劝阻道。 只是他的话让傅友德生起了气,他转头呵斥道:“别妨碍你老子!” 说罢,他执拗的继续挥舞铁枪,但这五十斤的沉重铁枪十分消耗体力。 只是一字(五分钟)时间过去,傅友德便汗如雨下,杵着长枪气喘吁吁,不由的佝偻了脊背。 瞧着他的这副模样,傅忠心疼的上前递出准备好的粗布,傅友德接过擦了擦汗,随后单手拎着铁枪插回原来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的左右还有两把铁枪,一杆是重量一百斤,长一丈六的大铁枪,另一杆枪则是仅有一丈二的三十斤铁枪。 除了这三杆枪,旁边还有粗长的百斤大剑和百斤长柄大刀。 不过,这些兵器都是练武时为了打熬力气使用的,正常上战场使用的长枪则是在另一排。 在这一排中,诸多长枪都是木杆铁头,长度在一丈七尺至一丈三尺,重量则是在四斤到十二斤不等。 诸如傅忠这样的二代子弟,勉强可以用上五六斤的长枪上阵,而十二斤的长枪则是傅友德壮年时期使用的兵器。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长枪重量也在不断降低,从十二斤到十斤,再到八斤。 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洪武十五年以前那个勇冠三军的颖国公。 只是伴随着瞿能、宋晟等人崛起,便是他也不得不服老了。 “当年我带着麾下兵马以步击骑,依仗的便是长枪如林,如墙而进。” “眼下却连我自己都使唤不动我自己的长枪了。”傅友德略带感叹的摸了摸那杆十二斤的长枪,旁边的傅忠闻言也借机提起了朱高煦: “我听外面的人说,那燕嫡次子煦不过十五岁,便能在考校中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不知他能使多重的长枪。” “哈哈……吹牛罢了!”傅友德忽的大笑,显然是不相信有哪家娃娃能在十五岁开一百三十斤的虎力弓。 “不如召他来看看?说不定他比父亲年轻时力气还大些。” 傅忠清楚自家父亲的性格,明着说他肯定不同意,但如果用别的办法,那自家父亲就会想要戳破对方的“谎言”。 “哼!”傅友德果然上了头,头也不回的对傅忠交代:“召那個娃娃来试试,好叫他知道不要自欺欺人。” “是,召他来让爹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傅忠见计谋得逞,当即对演武场下的一个家丁使了眼色。 家丁心领神会,当即从侧院跑到前院,并快步走到了朱高煦的倒座房前。 抵达后,他还顺带低头看了一眼朱高煦的字,不得不说写的很好看。 “殿下,国公请您去演武场。” 护卫毕恭毕敬的作揖,正在练习字帖的朱高煦听后疑惑抬头,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放下了笔,走出倒座房后,对左右的兄弟招呼:“记得给我的墨添水,别让它干了。” “是!”戌字百户的兄弟作揖回礼,朱高煦见状也跟着家丁走向了侧院。 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一条长廊,见到了站在一块夯土空地上的傅友德父子。 二人很好分辨,因此朱高煦上前后便执晚辈礼作揖: “小子朱高煦,见过颖国公,姑父。” “哼!”傅友德瞧着朱高煦的脸,冷不禁想到了他的父亲朱棣,又想到了朱高煦‘吹牛’的举动,不由冷哼。 “嗯?”听到傅友德冷哼,朱高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位了。 “你倒是比你爹讲礼节多了。” 傅友德也察觉到自己脾气有些大,因此主动开口,并提起了朱棣。 他和朱棣算是老战友了,洪武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的这两年时间里,傅友德都在北边一带,与朱棡和朱棣出征、练兵。 他对朱棣的印象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同意傅忠的话,亲自见朱高煦。 不过,如果朱高煦做出什么他不喜欢的事情,他也可以随时送客。 想到这里,傅友德看了一眼朱高煦的个子和体格,略带轻蔑: “听说你开得一百三十斤弓,不知使得多少斤兵器。” “嗯?”朱高煦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这颖国公一嘴的火药味?” 疑惑过后,朱高煦还是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谦虚道: “大概也就……” 第49章 傲雪欺霜 “大概也就六七斤上下,长枪用的多些,短兵则是练的双锏双锤,二者相加也是这重量。” 颖国公府的演武场内,朱高煦谦虚的说着自己使用兵器的重量。 只是在他以为谦虚的话,到了傅友德和傅忠耳朵里反倒是成了炫耀。 要知道正常的明军战兵也不过仅使用三斤长兵,两斤短兵罢了。 到这小子嘴里,怎么就用最欠打的语气,说出了那么大的重量? “当真?”傅友德沉着眼眸质问朱高煦,因为他认为朱高煦在说谎话。 毕竟他如朱高煦一般大时,所用的也不过就是一百斤弓,六斤长兵,四斤短兵罢了。 这小子嘴皮一张一合,就把他傅友德过往成绩踩在了脚下,傅友德能高兴才奇怪。 “自然是。”朱高煦还不明白自己拉踩了傅友德,还一味的自谦道: “这般重量,自然是比不得颖国公的……” “……”听着朱高煦的话,傅友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鼓了起来,恨不得立马揭穿这小子的假面目。 “平日练武用多重的兵器?”傅友德强压脾气询问,旁边的傅忠也看出了不对劲。 只是不等他提醒,朱高煦便尴尬回应:“刚搬家不久,家中还没有什么练武的重兵,只是搬着石桌举动。” 好小子…… 听着朱高煦的发言,傅友德脸都快憋红了。 南京石桌小者百斤,大者三四百斤,即便朱高煦说的是小石桌,那也足够打傅友德的脸了。 要知道刚才的他也不过耍了一字时间的五十斤铁枪,而百斤石桌的举动与五十斤大枪的挥动根本没有可比性。 “来,你且来试试。” 傅友德一心想要揭穿朱高煦的真面目,气极反笑的让开半个身位,将身后的练功重兵显露出来。 “那小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高煦不明所以的应下,这不能说他眼神有问题,只能说傅友德压脾气很有一手,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相当平淡,以至于朱高煦还以为傅友德是想考校自己。 因此,在上前之后,朱高煦便抓出了那与他手腕一样粗的丈六铁枪。 由于在大教场常常练习长枪,而且朱高煦本身底子不错,加上穿越过来后力气又增长不少,所以他还是比较轻松的开始耍起了这百斤大枪。 拦截扎刺……朱高煦使用起这百斤练武大枪还算不错,速度与先前傅友德练习时相差不多。 只是他这体力过于惊人,一直耍了一字时间都不见步伐摇晃,直至第二字时间才显露疲态。 二字时间未过半,朱高煦便气喘吁吁的将长枪杵在了夯土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若火烧般。 他抬头看了一眼傅友德和傅忠,却见二人眼睛瞪得老大,这让朱高煦疲惫之余不由窃喜:“看样子稳了。” “爹……”傅忠最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了一下正在吃惊的傅友德。 被提醒过后的傅友德也回过神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朱高煦。 “朱棣那小子还能生出这种娃娃?”傅友德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毕竟不管是朱棣还是朱元璋、徐达,他们那一脉好像都不是以勇力见长的人,怎么就生出朱高煦这么一个小霸王。 “颖国公,小子献丑了。” 朱高煦休息了十几个呼吸,缓过来之后将铁枪费力插回了原先的位置,双臂酸痛的抬手作揖。 只是眼下他这话在傅友德听来,多少有几分刺耳。 “你耍了一字半叫献丑,那老夫这算什么?” 傅友德在心底怀疑人生,并很快意识到了先前朱高煦所说的话还有几分谦虚,并且也不是在讽刺他,而是带有几分敬仰。 反应过来后,傅友德也摆起了架子,不由的上前摸了摸自己的那杆百斤铁枪,表情淡定: “还算一般,我与你这般大时,已经能耍百五十斤大刀,并坚持两字时间了。” 傅友德不是第一次吹牛,但这一次他伪装的很是成熟,让旁边的傅忠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明明记得他少年时,自家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如你们这般大时,已经能耍六七十斤大刀,坚持一字时之久了”。 怎么现在过去十几年,自家父亲还越说越重了? 傅忠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但旁边的朱高煦闻言却一脸敬佩: “小子在大教场时也曾听过颖国公虎威,却是万万不敢与颖国公相比的。” 朱高煦这话没有说谎,因为他在大教场内听到的傅友德事迹确实勇猛,例如开弓二百斤、使兵器二十余斤,身披双甲,单骑冲阵等等…… 只是朱高煦并不清楚,这些所谓的事迹,大多都是被人添油加醋过的,只有他认为是真的。 他觉得自己能开一百三十斤,那似乎傅友德能开二百斤也有可能。 “现在老了,不喜欢动了。” 傅友德被朱高煦夸的有些站不住脚,只能先给朱高煦打了一针预防针,说自己老了这样的话来避免以后露出马脚。 不过傅友德能这么说,也能看出他对朱高煦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旁边的傅忠是三人之中最能察觉到这种转变的人,因为他可从未见过自家父亲和一個晚辈的晚辈能说这么多的话。 “你可读过兵书?”傅友德瞧着朱高煦,颇有一种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喜欢的感觉。 “我舅舅送过兵书给我,我都读过,只是那些始终是纸上谈兵,小子也仅领过百人罢了。” 朱高煦如实相告,这样的坦荡让傅友德更喜欢他了,一时间都将朱高煦是朱元璋孙子的身份给抛之脑后,转头对傅忠吩咐道: “让人把我书房里的书搬到这小子的倒座房里。”说罢,他又转头对朱高煦交代: “纸上谈兵也得有本钱,各支兵马如何驱使还是需要知道的。” “谢颖国公指点!”朱高煦反应过来,连忙以晚辈之礼回应。 傅友德见状高兴,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先回去班值,稍许我让伱姑父将书送过去。” “是!”朱高煦怀揣着一丝激动离去,他很清楚这些至正年间打杀出来的老将藏书有多么丰富和实用,因此连回去的步伐都不由轻快了些,手臂上的酸痛也浑然不见。 “这小子……”傅友德摸着自己的大胡子,满意的看着他的背影,身旁的傅忠也面带笑意。 只是傅友德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他便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倒是上了那厮的当,给他培养孙子了!” 第50章 汉人皆说胡儿语 “见过了?如何?” 武英殿内,朱元璋坐在殿内,朱允炆坐在一侧,贴身武官半跪殿内向朱元璋禀告消息。 此刻的朱元璋向前探着身子,显然十分关心武官口中的事情。 面对询问,武官也如实禀告: “颖国公与燕府二殿下相见,让他使了百斤大枪,而后便指点了一番,并让寿春驸马将藏书送往前院倒座房,交由二殿下阅览。” “好!”听到武官的话,朱元璋难得失态的站了起来,高兴的来回渡步,脸上笑意丝毫止不住。 他这番模样被一侧的朱允炆看在眼里,不自觉将手中毛笔攥紧。 “告诉那小子,给朕好好学,若是学不好,就让他把赤驩还回来,再去国子监读三年书!” 朱元璋激动了一会儿,但长年的经历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指着武官招呼,武官见状连忙应下,随后起身退出殿外。 瞧着武官离去,朱元璋也高兴的坐下,脸上的笑意一点藏不住。 直到他瞥见朱允炆紧攥毛笔,他才收回笑意,转头对朱允炆吩咐: “你这弟弟日后若是学成了本事,且叫他陪同燕王一起戍守北方,也好省去你许多麻烦。” “呵呵……皇爷爷所言甚是,孙儿领会。”朱允炆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自己手上的力道,笑脸回应的同时也不忘假装担心: “只是我日前对他不太上心,不知道是否会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收了宫里的马,知道怎么做。”朱元璋三言两语安抚了朱允炆,随后便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近来国事不少,尤其以江南之地抵抗宝钞为甚。 宝钞是朱元璋计划的重要一环,因此他必须全力推动宝钞。 “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吗?这次要备足宝钞发放给官吏,以此让百姓接受宝钞。” 朱元璋询问着朱允炆,朱允炆也胸有成竹的作揖回礼: “皇爷爷放心,国子监已经放出了三千学子筹备此事,待八月还可再放一万人。” “恩……”听到朱允炆的话,朱元璋满意点了点头,但却又另安排: “八月那一万学子且留着,我有用处。” 谈话间,朱元璋将一本奏疏递给旁边的太监,由太监传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简单翻阅,发现这是工部呈交的奏疏,主要讲了全国水利设施缺乏的事情。 在他翻阅时,朱元璋也靠在椅子上讲述自己的经历和看法: “耕稼是百姓衣食之源,也是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的依靠。” “前元治天下以宽,任由地方官员鱼肉百姓。” “这些官员只知收税而不知助农,一味地揠苗助长,对百姓敲骨吸髓。” “我拿了这天下后,心里时常担忧农事,而则农事又有三成都在水利上。” 说到此处,朱元璋感叹道: “我出生在凤阳,那凤阳自两宋黄河改道,夺淮入海以来便常常泛滥。” “它若乖乖地,我种地还能有一口吃的。” “但凡它稍微泛滥,那凤阳、淮北一带便颗粒无收,许多人家只能换着孩子来吃。” 朱元璋揭露出元朝时期的两淮惨事,并对朱允炆谆谆教导:“天下的百姓有许多因为河流泛滥而遭遇旱涝,你日后不可不备,须每日都注意着。” “即便注意了,也要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没有瞒骗你。” “往年,我令下面的布政使司在地方修治水利,而有的布政使司阳奉阴违,致令民受其患不说,还隐没了朝廷的钱粮,尤为可恨!”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仿佛像是发泄一般,最后更是一拍桌案,惊得朱允炆等人害怕的同时,他也大手一挥: “那些学子若是学成了,等我亲口去教导他们,好让他们下去之后不受官员集吏的欺瞒!” 朱元璋十分霸气,但朱允炆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所以他便作揖回礼,草草应下:“是……孙儿谨记。” “嗯!”朱元璋看着朱允炆应下,颇为满意的坐回到了位置上,却不想朱允炆的心思都在朱高煦身上…… “妙!我倒是没想到眼下的西北和漠南居然是这副模样!” 当朱允炆在想着朱高煦的时候,朱高煦却拿着一本傅友德让人记录的一本书拍案叫绝。 他坐在倒座房里,手里的书好似宝贝一般,让他舍不得撒开,眼睛死死的盯着其中内容。 之所以这本书能受到他的重视,原因在于这本书完全是以傅友德的视角,记录了他走南闯北所经过的各地风俗地貌。 【河西、胡杂居之,言语不通,但见祁连……】 看着手中的河西篇章,朱高煦舍不得挪开双眼。 自穿越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比起这个时代的人优秀的地方是他掌握了大量的地理知识,因为他前世的工作经常出差自驾,因此也算走过祖国和东南亚、东北亚等地的名川大山,了解大部分地理情况。 可是当他看到傅友德的这本书时,他顿时推翻了自己的部分想法。 例如河西之地,这块被后世称为甘肃的地方,朱高煦在后世一路自驾,不说一路绿意盎然,但至少也多能见到成材树木。 只是在傅友德的书中,这个时代的河西还拥有许多大小湖泊,而且祁连山的积雪更厚,夏天能释放的河水更多。 不过虽然水源充沛,但由于当地百姓的滥砍滥伐,因此眼下的河西绿化情况还不如后世的毛乌素沙地。 并且由于汉人已经止步河西五百余年,因此当地仅有被大明招抚、安抚在河西的几十万色目人和归化的番人、蒙古人。 这些归化人中,连熟悉汉语的人才都无比缺乏。 哪怕到了现在,这群归化人大多也只会写波斯字,读可兰经,汉家风韵荡然无存,叛乱不止。 即便这么多年以来,朱元璋不断迁移人口前往河西也无济于事。 迁移一万人过去,逃亡六千人回来,直至今日,汉人连当地人口的一半都占据不到,因为甘肃还吸纳了不断南逃的蒙古人。 这样的民族环境,加上青海地区不断袭击边塞的西番人,河西走廊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正因如此,朱元璋才准备册封肃王朱楧镇守西北。 在傅友德的书中,他记录了他与冯胜的谈话。 冯胜认为,想要利用河西来进攻北边的北虏,必须要让当地百姓数量增加到百万才有可能实现,而攻打西域则是需要更多人口作为支撑。 眼下的人口数量,河西之地的情况十分尴尬,留下来耗费物资,不留下来就扩大了北虏游牧范围。 傅友德则是认为甘肃必须死守,只要皇帝鼓励移民,让甘肃能够自给自足,那甘肃就能作为跳板进攻西域,然后从大宁、西域、东胜三路出兵,截断北虏西逃的道路,逐步将北虏的活动范围压缩到岭北以北。 在朱高煦看来,二人的话都没有错,只不过从历史来看,甘肃这块地方确实留不住移民,哪怕到明末那种人口一到两亿的时期,甘肃人口也不会高过三百万。 二百七十多年才让甘肃人口增长到三百万,可见向此地移民到底有多困难。 不过从书里来看,朱高煦还看到了明军的一个现象,那就是从洪武元年开始,卫所军户就有不断逃籍者。 从他往王瑄二人口中了解来看,明初军户待遇可以说很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南逃的军户。 不了解这個问题,朱高煦就没办法安心回北边…… 第51章 孜孜不倦 “这小子看的还挺入迷……” 颖国公府内,傅友德在耳房偷看朱高煦的反应,瞧着他一会拍案叫绝、一会不断摇头,心里不由的升起一种自豪感。 瞧吧,我傅友德写的兵书也不差。 这也得亏朱高煦听不见傅友德的心声,不然他恐怕会有些木然。 毕竟在他看来,傅友德口中的兵书,实际上就是一本中长篇的日记罢了。 “我去瞧瞧这小子看得如何了。” 傅友德心里骄傲之余,不免想看看朱高煦从兵书里学到了什么。 他对傅忠交代一句,便走出耳房来到前院,倒座房门前的两名兵卒似乎也见过他,因此慌忙作揖:“国公!” “嗯……”傅友德应了一声走进屋内,而朱高煦也早早听到了脚步声,因此放下书起身,为傅友德端来了一把椅子。 见傅忠进来,他又自己动手端了一把椅子。 他的举动让傅友德和傅忠都十分满意,二人坐下后,傅友德便看了一眼自己的“兵书”,颇为自满的询问: “如何?这书中内容还算可以吧?” “自然不错!”朱高煦坐下后兴高采烈的回答: “这本《游记》之中的许多内容对小子帮助很大,尤其是关于北边、西南的风俗地理。” “游记……”傅忠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家父亲心碎的声音,侧头看去,却没想到傅友德还能镇定。 强压着脾气,傅友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你说它是游记,那其中的军情记载呢?能否算作兵类的丛书?” “这个……”朱高煦看出了傅友德的勉强,连忙改口道: “虽然不能称作兵书,但确实算是兵类丛书,可以供南方将领了解北方和西南。” “嗯……”傅友德得到了一个不算完满的答案,也算有了几分安慰。 “不过书中有些东西小子不甚了解,所以想请国公赐教。” 朱高煦开门见山的询问,引得傅友德好奇:“不解,是什么?” “您看,小子不解的地方就是这個军户逃亡的问题。”朱高煦拿起了书,指着其中内容询问傅友德。 傅友德低头查看,这才看到本页书写的是洪武三年底,大都督府给内廷的报告。 【丙子,大都督府言:“自吴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终,军士逃亡者计四万七千九百八十六人。”诏天下诸司追捕之。】 在这段简短的记载中,明军从朱元璋受封吴王元年十月至洪武三年十一月的时间里,全国军士逃亡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七千九百余人。 这种逃兵现象让大都督府警惕,傅友德也认为要严加治军,而在后续的记载中,朱元璋下达了制度化清查逃兵与缺员的行动。 先是制订连坐的条例,军士逃亡军官负责,接着派出专人领导“清军“工作,后来又在全军编造“清勾册”,清查军士员额,形成明代“清军”制度的雏形。 如“小旗逃所隶三人,降为军。上至总旗、百户、千户,皆视逃军多寡,夺俸降革。其从征在外者,罚尤严”。 此外,洪武十六年,朱元璋又命五军府檄外卫所,速逮缺伍士卒,给事中潘庸等分行清理之。 十七年,兵部尚书俞纶也上疏,称“京卫军户绝者,毋冒取同姓及同姓之亲,令有司核实发补,府卫毋特遣人”。 二十一年,朱元璋又诏卫所核实军伍。 可以说,从吴王元年到眼下,这二十几年的时间中,明军军户的逃亡是一直持续的。 如果在不懂明代军户制度的人看来,这恐怕是朱元璋苛虐军士后,军士们集体反应的体现。 毕竟洪武三年正是大明朝高歌猛进,实施第二次北伐的一年。 这一年左路徐达大破王保保,让王保保木板渡黄河而逃。 右路李文忠攻破应昌擒获元昭宗之子,元昭宗仅领数十骑遁逃。 五月,明军又发兵攻占河州打开吐蕃门户。 整场战役下来,北伐明军大获全胜。 可就是在这样“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背景下,明军军士竟然不断逃跑,三年时间逃了四万七千之多。 这样的现象,在朱高煦看来实在是难以置信。 不过面对朱高煦的惊讶,傅友德倒是表现得十分淡定。 他接过这书,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三年逃兵卒四万七虽然多,但比起历朝历代,我们已经算是治军甚严的了。” “你看秦国变法,奖励耕战,秦国农民也是变着法逃亡。” “唐朝的太宗、高宗开疆拓土,但是府兵也是出现宁愿自残也不去打仗。” “更近些就不必多说,两宋厢军逃亡,北虏治下的蒙古人也是争先逃亡。” “比起前朝,我们的逃亡数量算是很少的了。” “况且,这些逃兵逃了也好,最少让队伍的不稳定变得巩固,再往后的逃卒也越来越少了,都是些不愿意服役的军户子弟。” 傅友德给朱高煦上了一课,不过这也是和朱高煦不了解古代和近代军事史所导致的。 如果他但凡前世上点心,那他就知道哪怕到了近现代,在开国之初的逃兵数量也不在少数,甚至在报告中出现过一个地区逃亡两万有余的记录。 不过对此,大部分将领都是从担心变得逐渐放心。 近现代都如此,更别提明初军户了。 虽然明初军户待遇不错,往往能在驻地得到二十亩至一百亩的屯田,还拥有包括“月粮”和“行粮”的军饷,但同样他们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一户军户中,除了担任军士的父外,其余诸子也会被授予余田。 一户军户要先耕种卫所的军屯田,然后才能种自家的余田。 前者的五十亩军屯田所产粮食,仅有十二石属于军户,而后者的余田不论多寡,都要承担每亩一斗二升的征粮,接近民户征粮的四倍。 除此之外,一年下来虽然还有二十四斤盐的福利,但要命的是他们还得做好随时被移民的准备。 这样的条件下,洪武年间一百八十万军户中逃亡数万户也能接受。 不过以朱高煦过往查阅的府军制度来看,军户子弟往往大多三代而满,四代则逃。 如今的洪武朝军户大多还在第二代,第三代还没有成长起来。 一旦这第三代子弟成长起来,那卫所制的崩坏也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么样,日后大明都得像大唐一样转为募兵制。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对傅友德作揖:“小子受教了。” “好了,你还有甚不解的东西,都一一道来,我给你解释。” 傅友德见朱高煦听得进去,当即也来了兴致,毫无保留的询问起了他。 朱高煦见状也高兴,连忙将自己不解的问题一一抛出,并在傅友德的解释下逐渐明了。 即便时间一点点逝去,太阳一点点西斜,却也无法打断朱高煦如海绵般吸取知识的举动…… 第52章 街头斗嘴 “明日你若是无事想来,知会一声门房,他会让你进来的。” “谢谢姑父。” 黄昏,伴随着暮鼓作响,朱高煦的班值任务也结束了。 他站在门口等待丙字百户换班的同时,也与关系拉近不少的傅忠闲聊。 不得不说,颖国公府内的藏书很多,许多藏书都详细记载了傅友德南上北下、西进东出的详细情况。 结合朱高煦前世出差的记忆,二者可以保证朱高煦最大程度了解那些他目前无法到达的偏远地区。 有了傅忠的这句话,朱高煦日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班值休息时没有去处,只能在家里练武了。 谈话间,裙甲作响,一名三十来岁的百户官走到了朱高煦和傅忠面前作揖: “驸马,殿下,班值检查过了,没什么纰漏,可以换班了。” “好。”听到可以换班,朱高煦爽快交出了班值令牌,同时转身对傅忠作揖: “姑父,侄儿先走了,请姑父替侄儿问候国公。” “回去吧,早点休息。”傅忠对讲礼貌知礼仪的朱高煦印象很好,摆摆手示意他快点回去休息。 见状,朱高煦再三作揖,随后走下英国公府台阶,翻身上马。 他回头看了一眼傅忠,与他四目相对,相视一笑,而后便吹响木哨,带着戌字百户的兄弟们返回羽林左卫坊。 瞧着朱高煦在马背上的背影,傅忠当着丙字百户的面毫不吝啬的对其夸奖:“这燕府二殿下,恐怕是诸殿下之最。” “驸马这话,卑职深以为然……”丙字百户附和了傅忠,但并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朱高煦这么多天的作为上。 毕竟时常接触换班,在丙字百户和其它百户兵卒的视角看来,朱高煦确实没有点儿贵胄脾气。 每日换班基本都能看到他着甲,即便散班也陪同兵卒回到羽林左卫坊。 这样的举动放在这个时代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许多武官子弟都偷懒耍滑,以朱高煦的身份,他即便不来班值也不会有人说他,但他依旧每日准时到达,从不做职责之外的事情。 在有才干的武官眼中,朱高煦身为一个未来的郡王殿下却能做到如此,那实属不易。 只是他们的夸奖对于朱高煦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点。 前世的他天天九九六,面对的基本都是一群关系户和懒人,他早就习惯了在做自己分内事的时候,还要经常帮那群懒人关系户擦屁股。 相比较之下,如今他只需要承担自己的分内事,这种滋味简直不要太舒服。 因此在回羽林左卫坊的路上,朱高煦还自掏腰包让王俭买二十斤牛肉,并准备分给羽林左卫兄弟,以此庆祝他得到了傅友德的教导。 对于朱高煦的举动,戌字百户的兄弟自然高呼殿下千岁。 不过也正是此举,却引来了一些看不惯朱高煦的人。 “朱高煦!你这么喜欢和一群大头兵混在一起啊?” 大通街上,当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顶着戌字百户兵卒的欢呼声传出,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纷纷不悦看向声音发出处。 只是当他们看到发出声音的那人后,便纷纷低下了头。 无他,只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人正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内,而他自己身穿郡王常服,马车左右还有二十名王府护卫。 这人年纪十三四岁,长相虽然不错,但脸上表情却带着一丝讥讽,看上去十分瞧不起朱高煦一行人。 对于这人,朱高煦认识,他是晋王府嫡三子朱济熿,因行为不端而不受父亲朱?和爷爷朱元璋的喜爱。 面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堂弟,朱高煦却是一点不惯着,直接骑着赤驩走上前去。 “你想干嘛?!” 瞧见朱高煦凑近,朱济熿吓了一跳,不由的往里缩了缩,毕竟他以前在宫里读书时没少被朱高煦欺负。 不仅是他,便是其它宗室子弟也是如此,但凡他们说的话让朱高煦听着不舒服,少说也要挨三次打。 不得不说,前身朱高煦在欺负别人这件事上倒是做到了平等,管他未来郡王还是勋贵子弟,亦或者贩夫走卒,总之让他不爽的人就得挨揍,也难怪朱元璋说他生性狡黠、性格狠愎,言行轻佻了。 “把你的臭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我穿着甲胄就不敢揍你,脱下甲胄换上常服我照常揍伱!” 朱高煦一点不惯着朱济熿,兴许是前身潜藏的记忆作祟,朱高煦只觉得朱济熿此举是在羞辱自己,眼神十分凶戾。 “……”朱济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被朱高煦教训的惨痛经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他又不想让王府护卫看出他害怕,所以他故意躲在马车里大声说话: “有的人啊,才演了几個月就演不下去了,莽夫就是……” 朱济熿还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想朱高煦做出了一个翻身下马的举动。 瞧见他这举动,朱济熿立马改口:“马上宵禁了,我不与你这匹夫一般见识,走!” 最后一句话是朱济熿对晋王府护卫说的,那外强中干的模样被戌字百户的兵卒们看见,不由的纷纷偷笑。 他们的偷笑让朱济熿脸色通红,但避免挨揍,他还是灰溜溜的带着晋王府护卫离开了。 朱高煦见状翻身上马回了戌字百户一边,试百户王俭看着晋王府离去的马车,也不由笑道:“殿下虎威尚在啊。” 面对王俭,朱高煦倒也不掩饰,轻蔑的瞥了一眼晋王府的队伍: “老虎吃了十几年的肉,这才吃了几天素就让人觉得软弱可欺了。” “要不是怕耽搁弟兄们回家,我定上马车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长幼的家伙。” 朱高煦确实不怕,毕竟他好歹也是朱济熿的堂兄,加上朱济熿的两个哥哥也有几分害怕朱高煦,所以他倒是不怕自己打了朱济熿后有人为他说话。 “托殿下的福,今晚兄弟们可以吃肉了。” 王俭谈笑间指了指旁边买来的二十斤肉,而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转头看向戌字百户的兄弟们。 瞧着他们对着晋王府队伍指点偷笑,朱高煦也跟着嘲笑: “走了,不要与这般人一般见识,回家吃肉!” 第53章 难成大器 “咚…咚…咚……”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当暮鼓声再次作响,朱高煦也迎来了他第二次前往宋国公班值的日子。 他如往常一样乘着赤驩前往羽林左卫坊,与王俭和戌字百户的兄弟会合后,很快便赶到了宋国公府。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发现自己班值的倒座房内多了许多藏书,与在颖国公府时差不多。 到了这会儿,朱高煦才算是相信了自家大哥的那番话。 或许老朱真的想让自己从傅友德、冯胜二位前辈身上学一些本领。 只是当他认知到后,他心里却有一种不安感。 夜半,烛火飘零…… 朱高煦坐在窗后,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手中的《宗异兵录》。 这是冯胜南征北战十几年的经历内容,若是放在几日前,朱高煦拿到这本书恐怕会通宵夜读。 只是经历了颖国公府的事情后,他只觉得自己肩上负担沉重不少。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可以毫无压力的享受傅友德和冯胜的恩惠。 可是他忘不了,他记得很清楚,傅友德和冯胜、连同定远侯王弼等人,都会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死去。 关于他们的死法有多种来源,有的说是被赐死,有的说是被朱元璋逼死,还有的说他们被下狱而死…… 只是不管死法如何,都没有一条来源说他们是寿终正寝。 朱高煦虽然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的很多规矩他还没有彻底接受。 要他一边接受傅友德、冯胜的教导,一边看着他们死去,这一点朱高煦做不到。 他不太清楚傅友德和冯胜死后他们家人的遭遇,傅忠作为老朱的女婿,可能待遇还会好些,但其它人…… 想到这些,朱高煦渐渐看不下去了手中的兵书,将其放下来后,紧皱眉头看着烛火。 “怎么,是老夫的兵书不行?” 忽的,冯胜的声音出现在了朱高煦面前,他抬头看去,只见冯胜穿着长衫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自己。 “不是!”朱高煦下意识回应,然后觉得不妥,当即起身作揖: “并非国公的兵书有问题,而是小子被一些事情所困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来听听……”冯胜的眸光很是平静,有种能让人安定下来的沉稳。 被这样的眸光看着,朱高煦欲言又止。 瞧着他的模样,冯胜摇摇头:“若是有难处就算了。” “没……”朱高煦犹豫再三,然后才作揖道: “小子只是觉得,皇爷爷对二位有些过分了。” 朱高煦的话说出后,为他看门护院的两名戌字百户兵卒咽了咽口水,便是连冯胜都有些错愕。 他没有想到朱高煦会说出这样的话,因此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片刻后,他才目光复杂的看向朱高煦:“你这小子,说话倒是也不想想。” “不懂的自然要问,只是我没有机会见皇爷爷罢了。”朱高煦有些无奈。 其实如果他有面见朱元璋的机会,那他肯定会让朱元璋放自己回北方。 在朱高煦看来,傅友德和冯胜能教导自己自然是好事,可他不能在南京待太久,他必须回北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况且如果回到了北方,他也可以和老爹朱棣学习怎么打仗。 或许眼下朱棣的个人战绩只能算大明上游,算不得绝顶。 但朱高煦很清楚,朱棣会被靖难之役中被活生生逼出来。 开局八百护卫打朱元璋花了二十几年时间练出来的几十万精锐,还在对方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与火器优势的情况下打出大型穿插歼灭战。 伴随着朱高煦越来越了解洪武年间大明底蕴,他就愈发觉得“靖难之役”或是初唐以后,近代之前军事水平最高的战役。 由开国士兵担任指挥官的南军精锐,和很多王朝末年一触即溃的官兵完全不是一個层次。 如果不是朱棣赢了,朱高煦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击败眼下的明军。 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家老爹恐怕才是眼下最能打的人。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不由询问冯胜:“国公,您认为若是北虏南侵,可否打得过眼下的国朝?” “打赢?呵呵……”冯胜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好歹也在大教场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在颖国公府看了不少兵书,怎么会相信北虏能南侵成功?” “别的不说,仅仅是秦晋燕三道防线他们就难以逾越。” “你太小看你爹了……” 冯胜毫不吝啬的夸赞朱棣,但朱高煦却在内心苦笑,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 “若是……”朱高煦本想问问“如果秦晋谋逆呢”,但他想了想,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所以只能改变口风: “若是西边的西虏与北虏联合,那也没有胜算吗?” “没有”冯胜毫不犹豫的回答朱高煦,并直接放言道: “北虏虽然还能拉出十余万兵马南下,但只要你爹节制北平、大宁兵马,那就足够击退他们。” “西虏虽强,但河西之地人烟稀少,这几千里路他们难以逾越,即便逾越也很难挡住秦晋与诸王的联手。” “哪怕能勉强击退,后续周王、湘王、蜀王及河南、四川、湖广等地都司兵马也能迅速集结,出陇右击退西虏。” 冯胜对大明和老朱的布置很自信,朱高煦却听得有几分绝望。 “除非周、楚、湘、齐、鲁出现差错,不然国朝不会有事,但即便有事也不会有大事。” 冯胜这番话说出,朱高煦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办法直接询问如果燕、晋、秦其中一藩造反应该怎么办,而且他也觉得冯胜不会回答。 不过从冯胜的口中,他大抵确认了老朱所布置防线的几个致命点。 之前他还只是怀疑,但现在已经基本笃定。 “你还没彻底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觉得陛下对我二人过分?” 冯胜看着朱高煦,那双眼睛似乎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没有压力,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不会苛责自己的儿孙,更何况朱元璋恐怕也知道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因此,他沉吟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小子觉得,二位授我恩惠,而这一切又是皇爷爷授意,但皇爷爷又圈禁二位,这有些说不过去……” “……”冯胜得到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很高兴,反而沉默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眼神复杂的与朱高煦对视: “伱若是这种想法,日后恐怕很难成就大器。” 话音落下,冯胜不再与朱高煦交谈,转身向院里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能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一些无奈。 显然,冯胜也对朱元璋的态度很不解,但他却能理解朱元璋。 他们之间的感情之复杂,不是朱高煦这个“太平子弟”能弄明白的…… 第54章 洪武移民 “那小子当真是这么说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臣已经反复确认。” 五更天,乾清宫内。 伴随着朱元璋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正站在一面铜镜面前,由宫女太监为他穿衣。 在他身后,那名常伴左右的武官正在汇报事宜,而其中内容正是上半夜朱高煦对冯胜说的话。 他的脸色苍白,显然觉得朱高煦的发言过于大胆。 只是相比较他,朱元璋却十分淡定从容。 他任由宫女为他穿好衣服,然后才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武官则是紧紧跟上。 五月的南京还有些酷热,即便还是黑夜,但那吹来的风也有一丝沉闷。 朱元璋坐上了车舆,并示意武官跟上。 武官见状只能作揖告罪,然后才小心翼翼上了车舆。 在车上,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宋国公说的倒是不错,这小子改性改变的太大,改的有几分软弱了。” “这样的性子,想要帮老四和朝廷守好北方可不一定行。” 朱元璋有一些失望,但并不是因为朱高煦说他狠心,而是因为朱高煦的性子问题。 他心中最理想的朱高煦,是那个性格狡诈狠腹,但又有眼下谦虚好学,眼光长远的朱高煦。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他这孙子虽然谦虚好学了,但也丢了曾经的性子。 如今的性子,只能镇住一些平庸兵将,却是镇不住边塞的骄兵悍将。 “我啊,还是得锤炼这小子一段时间,得什么时候把他这块铁敲成了,才能把他放回去北边帮老四的忙。” 朱元璋略带感叹,紧接着又看向武官,对其吩咐:“继续给我看着这小子。” “臣领命!”武官应下,随后见皇帝没有其它事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车舆,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里。 此后数日,朱元璋都让人观察着朱高煦的一举一动。 朱高煦过得很有规律,当日班值哪个国公府,第二日就继续在同个国公府读书。 在国公府读书的日子,傅友德和冯胜并不会常常出现指点他,但他会把问题都积攒下来,等到他们出现的时候一口气询问。 在这期间,朱高煦也时不时会从来探望他的朱高炽身上打探一些朱元璋的决策。 不得不说、由于前元带来了许多胡风,加之与周遭诸国关系僵硬,因此洪武年间百废待举,且偏远布政使司与周遭诸国对大明态度都阳奉阴违。 五月中旬的时候,广东布政使司被朱元璋一顿呵斥。 原因是去年安南篡试,因此朱元璋不许其朝贡,并诏谕了广西布政司官员,让安南毋纳其使。 结果广西布政司是听话了,结果广东布政使司不先上奏请命,而擅自准许安南朝贡。 除此之外,四川东南的诸多土司也没有遵守大明的政令。 全州、灌阳等县的瑶民也聚众叛乱,刚刚得胜的湘王朱柏和楚王朱桢又被朱元璋一纸诏令,带着湖广、广西二都司的兵马平叛。 各地卫所的匠户,以及甘陕、辽东等地军户也军心不稳,南逃者不断,朱元璋只能发棉花、宝钞、布匹来安慰当地军心。 可以说,仅五月所爆发的这些事情,朱高煦就能感受到朱元璋的压力,而这只是全年十二個月中的半个多月…… “我不走!我不走!” “奶奶的!再不上船爷就把你送去辽东!” “娘啊……” “娘、我们去哪啊……” “去爹在的地方……” “大哥!我有机会就去找你!” “照顾好身体!我们兄弟以后还得再见啊!” 五月末,当哭嚎声与孩童问询声在南京定淮门响起,只见数千拖家带口,穿着短褐布衣的百姓正在定淮门渡口等待着。 一艘艘船只当着他们的面进入渡口码头停下,接走一批人后,通过摇橹划桨,纤夫陆上拉拽的方式向长江上游走去。 有的人哭嚎着不想上船,但左右军士见状立马上前呵斥,遇到冥顽不灵的人,立马棍棒交加,使得那群哭嚎的百姓狼狈上船。 其中大部分百姓不敢反抗,只能低头捧起一把南京的泥土装入袋子里,低着头哭泣上船。 也有一部分比较惨的,家中几个兄弟分别要前往不同地方,只能砸烂家中的锅碗,把碎片分给每一个兄弟,期盼日后相见时能凭此认出对方。 瞧着眼前的场景,定淮门楼上的朱高煦感慨万千。 今日的他本来应该休息,但他从王俭等人口中听到了南京柳树湾百姓要在今日要迁移云南的消息,于是他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定淮门查看。 洪武移民,江南数十万百姓被迁移云南,这个故事是朱高煦前世去云南旅游时听到的。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新奇,只是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居然成为了这个故事的旁观者,亲眼见证这个后世口口相传的故事。 望着那数千百姓哭嚎的模样,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还算好的,最少迁移的早,有船坐。” 定淮门守将并不知道朱高煦的身份,只当他是哪家的武官子弟,因此在他旁边絮叨: “等到了秋收以后,那个时候迁移的人最多,船只不够,只能步行迁移,一千人去,八百人能活着到当地就算不错了。” “就算到了,估计也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来。” 守将的话声声入耳,朱高煦倾听的同时,也知道这群人中的一大半即便迁移到了云南,却还会想方设法的逃回江南。 后面的话守将没说,但朱高煦却能猜到。 他们逃回江南后,为了躲避衙门的搜查,只能加入一些士绅官员家中成为佃户,成为洪武年间的隐户,子子孙孙都将为士绅豪强种地。 “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守将看朱高煦不说话,当即也开始了赶人。 朱高煦倒是没有亮出身份,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定淮门外被强行迁移的百姓,而后便低头下了城墙,骑着赤驩准备前往颍国公府。 他本以为城里会有人讨论定淮门移民的事情,然而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事情,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眼前的事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见到骑马的朱高煦,街边的商贩会上前来推销自己的货物,平头百姓则是低着头,躲得远远的,生怕冲撞到他这位不知名的人物。 百姓的这般举动,朱高煦一开始十分不解,但经过在两个国公府学习的这半个多月,他算是了解了原因。 这些举动,还是因为此前勋贵子弟骄纵所致。 明初的勋贵,大部分都是沾染了胡风,且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因此面对百姓,他们只会持功而骄。 在他们看来,自己欺负百姓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做百姓的时候,蒙古官员和汉人官员也是那么欺负他们的。 尽管这种现象被朱元璋三申五令的不准,但诸如蓝玉、曹震、张翼、朱寿等人及其部曲都持功自傲,不仅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甚至许多老将也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捕鱼儿海之战后,南归蓝玉更是觉得自己的功劳在傅友德、冯胜之上,明目张胆的上疏认为朱元璋薄待自己。 朱高煦虽然没有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但前身的记忆中也有蓝玉在北方备边时,明目张胆呵斥自家父亲朱棣,以及晋王朱棡的画面。 也因此,蓝玉案爆发后,报复心最强的晋王朱棡一手包办了山西淮西武勋的抓捕事宜。 如此也能看出,在地方之上,只要有皇权准许,藩王依旧能凭借皇权来掌控地方。 哪怕是开国功臣,只要朱元璋下令,地方藩王也能一手将其打杀。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由得想到了晋王朱棡和自家老爹朱棣的关系。 虽然是亲兄弟,但这两人闹的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也难怪朱济熿闲着没事来找自己麻烦。 朱高煦勒马停下,转头看了一眼繁华的南京街道: “还是得回北方才行,这南京城一池浑水,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第55章 道德者死 “看完回来了?” 颖国公府后院,当朱高煦牵着赤驩进入马厩,傅友德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国公……” 朱高煦回头作揖,只见傅友德带着两个随从站在他身后。 两个随从上前为赤驩卸下马鞍,而朱高煦也对二人招呼谢谢。 他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很难看到,一开始所有人都被吓到,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傅友德瞧着他又说谢谢,也不由摇头道:“你这脾气改变的有些大,恐怕你爹瞧见,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小子只不过听话照做罢了。”朱高煦笑着回应傅友德,却不想傅友德摇头打断: “我瞧你和那些儒生没关系,倒是挺像墨子的。” “墨子?”朱高煦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傅友德说自己像墨子,而是惊讶傅友德居然知道墨子是谁。 “你这厮,莫不是以为老夫是個不读书的匹夫?” 姜还是老的辣,傅友德一眼就看出了朱高煦的想法,朱高煦见状也以傻笑来蒙混过关: “没有,小子只是觉得自己怎能与墨子相比罢了。” 朱高煦来到大明后,不仅会看兵书,也会看一些经史典籍,因此自然对墨子的主张比较了解。 墨子主张“尚贤、尚同、节用、节葬、兼爱、非攻”。 尚贤是要求国君不分等级,举用贤才,反对“骨肉之亲无故富贵”的世卿世禄制,尚同是在尚贤的前提下,要求人们与上级政长同是非。 节用和节葬则是他反对统治阶级穷奢极欲,挥霍浪费,要求节约开支,葬礼从俭。这反映了劳动人民珍惜劳动成果的要求。 兼爱非攻是他反对“大攻小,强执弱”的兼并战争,又反对强凌弱、众暴寡、富侮贫、贵傲贱等阶级压迫,宣传不同阶级、阶层的人“兼相爱、交相利”。 他认为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就在于人要靠劳动生活,只有努力生产才能生存,而不劳而获是不仁不义的行为。 他的这些思想,实际上是反映了当时底层百姓渴望平等,厌恶战争,希望安居乐业的愿望,但这在当时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用说在当时,即便是在眼下,这种想法也不可能实现。 因此,傅友德对朱高煦的评价算不上好。 “你这小子,若是再有以前的几分狠腹就好了,现在太儒雅,镇不住边将。” 傅友德开门见山的给出评语,朱高煦也知道自己性格的缺点,但他更知道自己暂时很难改变这种性格。 说到底,他还是从一个社会治安较好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即便过去几个月他已经尽量融入这个世界,但他骨子里就是没有那种“弱肉强食”的性子。 他也在为他的性格犯愁,但傅友德却话锋一转安慰道: “不过也没事,上几次战场,多杀几个人,你的性格就会变了。” 在傅友德口中,杀几个人如宰几只鸡一般,这让朱高煦口干舌燥。 自然,他这样的举动也在傅友德眼中,他瞥了朱高煦一眼,略带几分唏嘘: “伱这小子若是上了战场,恐怕北虏的甲兵有罪受了。” 他这话不假,毕竟以朱高煦左右各一把四斤铁锏的情况来看,所谓甲兵很难挡住他,而猛将的作用也往往存在于破阵上。 “国公……”朱高煦被说了半天,总算开了口:“您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我第一次杀人?”傅友德表情一滞,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青年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那青年的五官已经不太清晰,但傅友德能很清楚的回忆起那青年被自己长枪贯穿后的绝望眼神。 “我第一次杀的是一个鞑子,和我一般大,当时没什么感觉,战场上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管什么感觉。” 傅友德若无其事的解释,从他语气中,朱高煦确实没能听出一点惭愧。 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他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战场之上,你不杀他就是他杀你,别说是鞑子,就是昨日和你并肩子作战的兄弟,指不定明日他就投降了北虏,举刀来砍你。” 傅友德没有半点掩饰的讲述自己的想法:“刘福通可以杀杜遵道,陈友谅可以杀徐寿辉,张士诚可以杀杨完者……” “这群人早前哪个不是称兄道弟,等位置到了,哪个又不是举刀对着自己兄弟下手?” 说到这里,傅友德瞥了一眼沉思的朱高煦:“你觉得什么人可以从乱世之中脱颖而出?” “这……”朱高煦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一点东西。 他想说仁义,但事实证明的仁义没用,仁义的人大多都死在别人手上了。 他又想说唯利是图,但元末唯利是图的人也大多死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说,他只能从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三人身上分析。 由于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府了解了一手的史料,所以朱高煦对三人事迹不能说十分了解,但也能了解个大概。 他越是了解,便越觉得朱元璋越是厉害。 在三人中,朱高煦一直认为察罕帖木儿才是老朱的最大对手,其次张士诚,最后才是陈友谅。 从孤军对抗脱脱大军,然后发现势单力孤,连忙名义投降元朝,给元朝输送粮食。 发现元朝局势变好,立马改变阵脚对杨完者,赵君用,刘福通,方国珍等人重拳出击…… 哪怕是面对他被脱脱包围时,为其解围的朱元璋,张士诚也是照打不误,主打一个恩将仇报。 靠着这一手绝活,张士诚硬生生把势力从浙江发展到山东,把韩宋逼到绝境。 不过张士诚和陈友谅相比,那还算一个厚道人了。 杀倪文焕还情有可原,但计杀赵普胜,囚杀徐寿辉,左打明夏,右灭韩宋,主打一个内斗第一。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就明白朱元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投靠投降了。 元军打张士诚他帮忙,元军打刘福通他帮忙,对投降的军阀也大部分优待。 这样看,似乎朱元璋人品在元末那档子军阀里算是比较不错的了,什么倪文俊,毛贵,杜遵道,徐寿辉,赵普胜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朱元璋还真没杀几个义军首领。 如果没朱元璋牵制张士诚、方国珍、陈友谅这几个人,恐怕韩宋的屁股早在至正二十年之前就被这几个“抗元英雄”捅破了。 难不成因为朱元璋在义军之中仁义,所以就成了皇帝? 不对…… 朱高煦很了解自己那个皇爷爷,他绝对谈不上仁义,毕竟他可是抢了徐宋的地盘,说起来人品也有待商榷。 可这样的话,问题又绕了回来,为什么老朱从元末之中脱颖而出…… 第56章 陈年往事 “想不出来?” 颖国公府内马院里,傅友德看着迟迟说不出答案的朱高煦,脸上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了。 自从他教导朱高煦以来,这小子说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尤其是军事上的一些问题。 到了今日,他总算是让这小子吃瘪了。 想到这里,傅友德的心情难得高兴了一会儿。 “请国公赐教……”朱高煦最后还是想不出来,只能请教傅友德。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傅友德卖了一个关子,然后才摸了摸长须: “三句话……气量恢宏、识人用人、手段雷霆。” “嗯?”朱高煦一脸疑惑的看着傅友德,内心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因为他觉得这三句话除了后两句,前面那一句似乎和老朱半点沾不上。 瞧着他的表情,傅友德恨铁不成钢:“你小子就该丢到军营,拉上战场去走上三圈!” “你觉得北虏当年没有名将名臣吗?韩宋、徐宋没有吗?张士诚的大周没有吗?陈友谅的大汉没有吗?” “从脱脱、察罕帖木儿到赵普胜、丁普郎……他们手下的名臣名将不说多如牛毛,那也是足以割据一方的。” “只是你看看,这些所谓的名臣名将都是个什么下场?大多都死于其主之手,反观陛下麾下诸将都能得到妥善安置。” “我等当年归顺陛下,图的就是一個安心,最少不至于像在其它人麾下时朝不保夕。” 傅友德说出来他的看法,尽管这不一定全对,但基本说对了大半。 “那蓝玉……”朱高煦有几分尴尬的开口,傅友德却冷哼:“那家伙死得其所!” 傅友德、冯胜与蓝玉并不对付,毕竟在他们独领一军的时候,蓝玉只不过是一个偏将。 “那厮不过仗着身份罢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傅友德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可他毕竟打出了捕鱼儿海大捷……”朱高煦还真没关注蓝玉,只记得他打了捕鱼儿海大捷。 只是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这件事,傅友德的脸色更黑了。 “你自己回书房看看书就知道了,老夫乏了……” 傅友德转身就走,朱高煦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只能往前院倒座房走去,想从傅友德的藏书里找出答案。 只是傅友德的藏书数量很多,想要从中找出关于蓝玉的消息简直是难如登天。 “怎么了?这般慌忙?” 关键时刻,傅忠的声音在窗前响起,朱高煦也抬头看去,苦着脸笑道:“姑父,你觉得蓝玉打仗如何?” “蓝玉?”傅忠愣了愣,不明白朱高煦为什么提起一个已经被诛杀的人。 不过既然是朱高煦问的,傅忠还是略微思考后给出答案:“还不错吧……” “仅是还不错?”朱高煦疑惑,但傅忠却笑道:“你以为呢?” “他好歹也是国公啊……”朱高煦汗颜,傅忠却摇摇头:“做国公可不仅仅是军功高就行的。” “伱瞧定远侯王弼,他好歹也是捕鱼儿海首功,可还不是个侯爵?” “再说那瞿能,平定月鲁帖木儿在前,平缅甸、暨东、川夷在后,如今却只是一个都督,连个爵位都没有。” “这些人,你以为他们军功不够高?” 傅忠给朱高煦上了一课,那便是即便在这种时代,个人能力再强也不一定能绝对的上位。 不过在他的话中,朱高煦更在意的是捕鱼儿海之战定远侯王弼首功的事情。 “定远侯王弼是捕鱼儿海之战的首功?”朱高煦疑惑询问,傅忠见他真的不知道,只能为其解释了起来。 “那蓝玉一开始在开平王手下任职,后来开平王娶了其姐姐,便开始对其委任一些容易授功的事情。” “后来他在开平王手下渐渐累积战功,由管军镇抚升任千户,而后升任指挥使,后升任大都督府佥事。” “不过恰巧此时开平王病逝,因此他一直在五军都督府内办事,督管军需,待人也算平和。” “洪武四年,他随我父亲出征四川,不过战绩并不亮眼。” “倒是后来,因先太子娶妻常氏他得到举荐,因此在几个月后被征调到北方,得以在中山王手下担任先锋官。” “这次北征的结果你应该知道,那蓝玉先出雁门关,并在野马川遇到北虏游骑,双方追至乱山,倒是取得了小胜。” “中山王见状让蓝玉继续追击,蓝玉追到土剌河遭遇那王保保,王保保佯败后逃走,并亲自率领小股人马且战且退,把蓝玉引向和林,而他手下的大将贺宗哲率领主力在和林以逸待劳。” “蓝玉追击太深未曾察觉,最后被那王保保与贺宗哲会合,于漠北成功伏击我军,至使我军损失万余人。” 说到这里,傅忠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后来岐阳王(李文忠)横击大漠,恐怕中路军数万人马要全军覆没。” “不过即便如此,我军精骑也损失不少,此后数年难以深入大漠。” “至于那蓝玉,回来后倒也并未受到惩罚,尽管他有冒进的嫌疑,但毕竟是中山王让他追击的,过错也不能算在他身上,因此没有升赏和惩处。” “如此消停两年,那蓝玉又亲自带兵攻克占领兴和,俘获元国公贴里密赤等人。” “洪武十一年,他又与黔国公一起征讨西番的叛变动乱,次年大胜,班师还朝,被陛下册封为永昌侯。” “后来十余年,他随我父亲收复云南,随宋国公讨伐纳哈出,渐渐自大。” “那捕鱼儿海之战的北伐前夕,本是宋国公要领兵北伐,却不想蓝玉与郑国公常茂诬陷宋国公,致使宋国公被勒令回京。” “宋国公一走,他倒是得了好处,北平兵马皆由他接管,北伐之事也委托于他。” “次年北伐开幕,他统帅十五万兵马北上,但由于搜寻未果,担心遭遇北虏袭击后路,因此准备班师回营。” “倒是定远侯王弼和长兴侯耿炳文二人坚持继续北上,并立下军令状,分别带人突前搜索,这才找到了北虏大营。” “只是可笑,这功劳本该是宋国公的,却不想……” 傅忠没有再说,只是摇了摇头,而朱高煦也从他的讲述中听出了蓝玉打仗的特点。 他打仗的特点就是勇,以战术突击坚决,给予对手压力。 但是蓝玉也有比较明显的缺点,就是很骄躁,气度一般,不怎么沉稳。 在傅忠口中,岭北之战之所以会被王保保收缩内线集中优势兵力击败,蓝玉作为前锋的冒进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或许在捕鱼儿海之战时的犹豫不决,便是因为他想起了岭北之战。 如果不是王弼二人愿意担责,恐怕大明朝也就没有这场大捷了。 这么听来,朱高煦算是知道了蓝玉的水平。 或许与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冯胜、邓愈等人遇到过的那些逆风天崩局,在极度劣势的情况下需要统帅高强度发挥的战局相比,蓝玉的战绩并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和明初大部分将领相比,他的能力还是比较出众的。 “如今军中可有能胜过蓝玉者?” 朱高煦好奇询问,可傅忠听到后却摇了摇头,并与他对视道: “你在大教场待过,如今年轻一代的武官子弟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如今存世者,能强过蓝玉的便只有我父亲与宋国公,能匹敌他的将领中,稍微年轻一些的,也只有已经去世的黔国公。” “不过若是说日后能超过他的,我看你父亲和西北的宋晟倒是有这个机会。” 傅忠提出了两个名字,前者朱高煦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那张黑脸,但是后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 “传陛下口谕,召寿春驸马傅忠、燕嫡次子煦入宫!” 朱高煦还想再问些东西,但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口谕让朱高煦与傅忠四目相对,二人都察觉到了这或许是朱元璋的又一个考校。 第57章 入宫觐见 “淅淅沥沥……” 五月末的江南正是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梅雨将南京城笼罩,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跑到路旁躲雨,不断抱怨,而卖伞的商人则是笑的合不拢嘴,眼看手中雨伞一把把卖光,恨不得再变出一堆。 比较起百姓们的有喜有悲,此刻的朱高煦却是忐忑不安。 马车的声音在紫禁城内的宫道上响起,与朱高煦并排乘坐的,还有傅友德之子,寿春驸马傅忠。 尽管傅忠有寿春驸马的这层身份,但他很清楚,寿春公主已逝,自己的这层驸马身份只是遮羞布罢了。 这种时候,他反倒是羡慕起了旁边的朱高煦。 燕府嫡次子的身份足够让朱高煦衣食无忧的渡过一辈子,而他自己的能力更是可以随意施展。 相比较下,自己一家不论爬得多么高,但只要皇帝不高兴,他们迟早一天会摔下去。 “二位,到了。” 当驾车的年轻太监停下车并提醒,朱高煦与傅忠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武英殿前的三龙桥。 “多谢……” 朱高煦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口多谢,这样的举动傅忠已经见过太多,但那年轻太监听到后却是一愣。 他在宫中五年,还未曾见过会对奴婢有所体恤的妃嫔皇子。 朱高煦的一句多谢,倒是让他感觉心里有几分暖意。 “殿下言重了。”太监主动为朱高煦撑伞,旁边的另一名太监也为傅忠撑伞。 四人向着武英殿走去,这一路上傅忠都在想皇帝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因此没有观察四周。 倒是朱高煦不断张望,对于洪武年间的南京皇宫十分好奇。 它没有后世北京故宫那样的太多绘彩,反而是崇尚单色纯彩,十分符合朱高煦的审美。 当然,在观察期间,朱高煦也看到了旁边太监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身子,不由关心道:“这雨水大,你且靠近我些。” “这……奴婢习惯了,殿下您如此体恤,奴婢反倒是有些惶恐。” 年轻太监赔笑着回答,而旁边的傅忠也瞥了一眼这边,不由摇摇头。 很快,四人上了台阶,来到了有屋檐的武英殿前。 两名太监收起了雨伞,同时前往殿内通传。 不多时,一名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端着一把椅子从殿内走出,对二人作揖道: “陛下让殿下先进去,至于驸马稍微在此休息片刻。” “好……”听到太监的话,傅忠不假思索的回应,而朱高煦则是看了他一眼。 傅忠朝朱高煦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进去。 见状,朱高煦也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武英殿。 他很担心朱元璋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端倪,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可能。 毕竟不管朱元璋用什么方法,自己就是朱高煦本人,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测谎机,所以只要自己不出纰漏就行。 况且就从这段时间朱元璋对自己的安排来看,他倒是挺高兴自己眼下变化的。 想到这里,朱高煦缓了一口气,而他也跟着殿内太监走进了偏殿。 还未走进殿里,朱高煦就看到了朱元璋和朱允炆,只不过相比较武官考校时,朱高煦距离他们更近,看得更为清楚。 老朱面如满月,虽然发须已白,但看上去却慈眉善目。 旁边的朱允炆坐在一张书桌后,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奏疏,本人还是那副浓眉大眼的良家子弟模样。 “臣朱高煦,参拜陛下、皇太孙……” 朱高煦入殿后唱礼,紧接着如臣子般跪下,行五拜三叩之礼。 他的这番举动让殿内众人惊愕,便是朱元璋也略微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朱允炆十分满意,嘴角微翘,心里认为朱高炽对朱高煦的教导还是不错的,眼下倒是知道什么是臣礼了。 只是他们不清楚,朱高煦都是照葫芦画瓢,哪里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五拜三叩。 “起来吧……” 瞧着行礼的朱高煦,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谢陛下!”朱高煦连忙起身,起身时速度很快,匆忙地有些失礼。 这模样倒是与之前的朱高煦一样,因此朱元璋倒没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他改了性子,但却改的不算彻底。 “近来在宋国公府、颖国公府学到了什么东西,且说来听听。” 似乎是因为朱高煦的行礼而不高兴,朱元璋摆出一副皇帝姿态,目光淡漠的询问朱高煦。 朱高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前身的记忆里,老朱确实对自己不感冒,因此朱高煦连忙作揖回答: “看了两位国公至正年间的经历,从书中学了带兵打仗,闲暇时也会与英国公持铁枪角力。” “嗯……”听到朱高煦近来的举动与自己所知的相差不大,朱元璋稍微高兴了些,也不再矜持,而是继续询问: “那我且问问你,这带兵打仗的路上,兵马所留的粪便该如何处理?” 朱元璋问了一个基础的问题,甚至是朱高煦之前考过的问题,因此朱高煦回答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不过这次他的回答更加灵活。 “若是出塞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打仗,可以在营垒内建立粪槽,粪槽深一丈,每营设十个,次日就地掩埋,并令战马践踏。” “若是在关内,那就提前布置,与沿路村庄、城镇的富户、百姓商量好,将军中粪槽贩卖与他们,或者与粪夫们定价贩卖。” 朱高煦的话让朱允炆皱眉,他并不喜欢在庙堂之上讨论这些荒诞的事情,但对于朱元璋和朱高煦来说,这却是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 贩卖粪便,在不知农事的人看来是很荒谬的一件事,但从唐代开始,中原王朝便产生了在城镇内收集运输粪便的职业。 在没有化肥的年代,生物粪经过处理后可以说是最好的化肥。 古代农村之中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粪塘来沤肥,而居住在城镇的百姓没有种地的需求,所以城镇百姓所产生的这些粪便就会被人运送到城镇周边的农村地区作为肥料贩卖。 这么一收集再转手一倒卖,从中获利颇多,很多人都是靠卖粪便发家致富的。 到了宋代,粪便的收集买卖已经形成了相当规模的市场。 宋朝财政高的原因在于高税收、并且善于理财,因此朝廷之中的人也不会放过赚钱的粪夫行业。 宋代的士大夫们并不因为粪便腌臜而嫌弃,而是下令在军队中收集过来的人畜粪便进行买卖。 如此一来,不仅增加了农业肥料供应,促进了农业发展,又保持了军营的卫生整洁,且朝廷的收入也有所增加,减轻了朝廷财政军费拨款的压力。 朱高煦的这一手,其实学的就是宋代士大夫的手笔,而朱元璋也对他的话颇为满意,只有朱允炆脸上有几分不耐烦。 第58章 以钞抵税 “你这小子,若是出生早些,恐怕你爹就不会总是朝他老子要钱了。” 武英殿内,朱元璋给出了朱高煦很高的评价。 原本他以为朱高煦只是简单学习了行军打仗,却不想朱高煦连怎么减轻军队负担都想的那么透彻。 这一刻,朱元璋看着朱高煦的目光都慈祥了不少,但他还是没有结束自己的考校,而是继续问道: “你的《削藩论》我和太孙看了,写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除了削藩外,你对其它的事情看法是什么样的。” “爷爷您的意思……”朱高煦见朱元璋口语渐渐白话,当即也跟上叫起了爷爷。 果然,他这称呼一变,朱元璋抚须的动作都不由快了些,只是坐在一旁的朱允炆略微不喜,但他却没表现的明显,而朱元璋和朱高煦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近来江南闽浙一带的百姓抵制宝钞,你觉得是为什么?我又应该怎么做?” 朱元璋的这个问题让朱高煦瞳孔紧缩,旁边的朱允炆也惊讶的转头看向朱元璋,那表情似乎在说“这种事情不应当告诉他”。 面对二人的反应,朱元璋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笑意等待朱高煦答案。 此刻的朱高煦很纠结,顶着朱元璋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答。 他当然知道江南闽浙的百姓为什么抵制宝钞,自洪武七年至眼下,宝钞司印发宝钞的数量平均在每年五百万锭左右,也就是说过去二十年里一共发行了八千五百万锭宝钞,折合为八千五百万贯。 这些宝钞,被朱元璋以嘉奖大臣、勋贵、军士、宗室来发行,同时又以国营的盐铁茶酒等手段流入市场,先后支出大约五千万左右。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则是通过赏赐外国使臣而流向国外,但不管怎么说,流入市场的宝钞基本不低于五千万。 与之相比,宝钞的回收情况则是相当应付,仅有一千二百余万。 也就是说,眼下大明市场内流通的宝钞起码有接近四千万未能回收。 如此数量的宝钞,相比较大明的经济市场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市场上流通货币泛滥,贬值就成为了必然的结果。 如今一贯宝钞只能换到二百五十文,这还是大明去年已经回收四百万宝钞的局面,不然恐怕宝钞会贬值的更快。 理清了思绪,朱高煦也就知道怎么简短的告诉朱元璋原因了。 他朝着朱元璋作揖,然后整理了一下语言,随后才开口道: “孙儿算过宝钞司及六部对宝钞的制造、支出、回收数目,朝廷大致制造宝钞八千万锭左右,支出五千万左右,回收一千二百余万左右。” “爷爷,容孙儿直说……”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 “眼下在市面上流通的宝钞数量应该还有四千万左右,而国朝人口如今不过六千余五十四万,折一千二百万户。” “也就是说,朝廷发下去的宝钞,基本每户百姓都持有最少三锭。” “若是以国朝税收推断,去岁国朝从民间收上来的粮食金银及布匹草束应当折色为两千万贯,若是反推三十税一,三十倍后也不过六万万贯。 “如果把这四千万贯宝钞算上,那市面上就是突然增加了接近八分的钱。” “近年来,国朝的人口虽有增长,但增长的速度并没有宝钞发行的速度快。” “加上朝廷对于回收宝钞并不重视,地方官员在征税也以实物为主,宝钞不能得到朝廷的承认,那自然也就得不到百姓的承认,百姓既然不承认,又如何接受它呢?” 说到此处,朱高煦深吸一口气:“但讲造之之法,不讲行之之法,官无本钱,民何以信?” 朱高煦的一番话,让朱允炆和朱元璋都沉思了起来。 只是不等朱允炆想通,朱元璋便反问朱高煦:“依你的话说,只要朝廷回收宝钞,就可以让江南之民接受宝钞?” “不仅如此……”朱高煦摇摇头: “若是仅仅如此简单那倒好了,眼下需要回收,但不能直接回收,而是应该将宝钞在交税中的比例提升。” “如去年,户部的夏税钱钞回收不足四万锭,秋税钱钞回收不过六千锭,地方回收仅四百零七万锭。” “这个比例较之去年发行的一千五百万锭相比过少了。” “想要让宝钞稳定下来,就必须开放地方上的宝钞交税。” “北方、西南受北虏之害银钱不足,尚可以使用宝钞,但江南之地银钱甚足,甚至充足到以贸易将银钱流向海外,因此必须开钞税法,对当地收以宝钞作税。” “不仅如此,钞当与钱绑定,而非又与钱绑、又与粮食绑。” 说到这里,朱高煦都不免对朱元璋露出一点抱怨:“朝廷的想法是好的,规定宝钞可以兑米来保证地方百姓最少能有粮食吃。” “但这样的规矩,只会让宝钞的价值不明。” “如眼下南京城内一贯钞仅值二三百文,而米一石也三百文,但朝廷规定的却是钞值一千文。” “如今最好的就是坚持将钞定为一贯钱,并准许江南之地的百姓可以用宝钞来交税。” “……”听着朱高煦的话,朱元璋只是略微皱眉,但朱允炆却坐不住了,转头对朱元璋作揖: “皇爷爷,若是放开江南之地的宝钞来交税,那以去岁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等一京三省的田赋来看,国朝明岁田赋不会超过一千六百万石。” “况且,眼下地方钱荒,本就应该印刷宝钞。” “如高煦之前所说,只要百姓口数能跟上,那就能让宝钞价值渐渐回升,既然如此,那不如不管,等十几年后百姓数量变多,宝钞自然会被百姓所接受。” 朱允炆的话说出了朱元璋担心的一点,尽管明初财政宽裕,但开放江南一京三省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他还是有些下不定决心。 如今大明近二分之一人口在这一京三省,近四分之一的田地也在这一京三省。 若是彻底放开,虽然以朱高煦的话来分析,顶多两年就能让宝钞恢复正常,但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对于大明朝可是灾难性的问题。 况且,不继续印刷宝钞,那朝廷的岁入也会降低数百万,这样的决定朱元璋必须得问过户部才行。 不过……朱元璋忽的抬头看向了朱高煦,四目相对间,仿佛要把朱高煦看穿。 面对这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朱高煦本能的挺起了胸膛,但朱元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想法都卡壳了。 “伱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第59章 东窗事发 “你此前给宜良千户之子王瑄画了一份云南金银铜矿图,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不告诉你大哥和太孙?” 武英殿内,当朱元璋说出这一句话,不仅仅是朱高煦被惊吓到,便是旁边的朱允炆也瞪大了眼睛,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朱高煦。 刹那间,朱高煦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他甚至想到了王瑄是老朱的探子,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王瑄没有资格充当一个探子,因为他的份量不够,而且在大教场时是自己最先去帮的王瑄杨展,随后二人才接近自己。 初入大教场的自己,根本没有被老朱提前安排人监视的资格。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王瑄是探子,但自己也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只因他早就做好了这准备。 “怎么?在想怎么骗我?”此刻朱元璋的声音对于朱高煦来说异常恐怖,但他没有被吓到,反而相当冷静。 他脑中思绪万千,但所有的思绪都在他看到朱允炆后彻底消散,他心中有了主意,当即抬手作揖: “回爷爷的话,那金银矿图是孙儿根据《管子·地数篇》、《本草衍义》等书,结合王瑄口中云南地势所绘画的。” “因为只是孙儿的推断,所以孙儿并未告诉大兄和太孙。” “将那地图交给王瑄,也是希望王瑄在大教场考校结束回云南后为孙儿探查。” “这些地方有没有矿,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若是有矿的话,孙儿则是觉得那王瑄是孙儿的朋友,可以通过那份矿图谋求一个富贵罢了。” “孙儿也交代过,若是矿图所绘的地方真的有矿,那他可献图与朝廷,以此来谋取一份富贵。” 虽然事情一开始朱高煦被老朱的话吓到了,但眼下的他却气定神闲的回应,这样的镇定倒是让老朱颇为欣赏。 “你确定是这样说的?我听到的可不一样。” 朱元璋开口反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一口咬定:“孙儿就是这样说的。” 朱高煦在赌,他赌王瑄没有出卖自己。 “嗯……”朱元璋沉吟片刻,紧随其后靠在椅子上开口: “那王瑄我派人看过,人也算本分老实,跟了你之后也长了几分能耐,如果他能通过明年的考校,可以去大理、永昌担任一个千户官。” “如果他通过不了,那我也不吝啬,给他個九品的虚衔,不至于日后落魄。” “谢爷爷!”朱高煦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此外,你说那云南金银铜矿的地图是伱学习《管子》、《本草衍义》,结合地势才绘出的矿图,那你确定这些地方会有矿?” 相比较王瑄和朱高煦的事情,朱元璋更在意云南金银铜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孙儿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结合王瑄与我所说的云南地形,便猜测这些地方极有可能有矿脉。”朱高煦胡诌回答。 “荒谬!”听到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有几分失落,但朱允炆见状却笑着开口道: “爷爷,高煦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民间山工之中确实传着有‘看山点矿’的本事。” “民间山工都能学得如此本事,高煦如此聪慧,本事稍大些倒也不奇怪。” “不如让人给他一幅江南的地图,让高煦将有矿脉的地方都圈给爷爷看,若是能找到,也不失一美事。” 朱允炆主动为朱高煦说话,这是朱高煦自己都没想到的。 只是他稍加思考,便觉得朱允炆或许没有那么好心,无非就是他想看自己出糗罢了。 不过他这算盘算是打错了,他朱高煦还真的知道南京城附近有一处矿山,而且如今还未被发现,这倒是能给老朱一点惊喜。 想到这里,朱高煦也没有抗拒,而是顺势下台道:“爷爷,您若是信我,可让我试一试,虽不至于说一定灵验,但起码能对个三成!” “果真?”朱元璋不信,但朱高煦却把头点的和土拨鼠一样:“确凿!” 面对朱元璋的质疑,朱高煦倒是表现得十分肯定,毕竟那地方是他前世出差时亲自去过的地方,虽然不能具体指出,但大致方位还是能圈出来的。 “来人,把南直隶的地图拿过来!” 朱元璋还未开口,朱允炆便让人将南直隶的地图拿上来,这举动让朱元璋瞥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 很快,一份南直隶地图就摆在了朱高煦面前,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却傻眼了。 面对眼前略带抽象的南直隶地图,如果不是有文字,那朱高煦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这地图的山川河流也画的……” 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放到了南京城东部的九华山,指着那一片山区看了看:“这地方有矿。” “怎么,就这点能耐?”朱元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因为朱高煦画的范围太大了,即便派人搜寻也得出动数百人,探查大半年。 “应该在这里。”朱高煦按照记忆,在后世九华山矿区圈出一块地方。 按照他画的圈子,这个范围确实缩小了很多,只需要百来人搜寻几天就能知道。 不过朱元璋并不相信他,毕竟‘看山点矿’这种本事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况且就算九华山真的有矿的,那也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毕竟如今江南人口稠密,九华山四周百姓也甚多,每日都有樵夫进山。 若是那地方真的有矿,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行了,你老实点在宋国公府和颖国公学东西吧。”朱元璋一摆手就要赶朱高煦下去。 见朱元璋不再追究,朱高煦松了一口气,同时为了演戏演足,他还硬着头皮继续作揖: “若是爷爷信我,可派人前去搜查一番,即便没有矿,也当有数百年前留下的矿坑。” 说罢,朱高煦也不等朱元璋下逐客令,转身走出了武英殿。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觉得朱高煦为了出风头而胡言乱语。 “传寿春驸马进来。”朱元璋对司礼监太监吩咐,而太监见状也连忙跟上了朱高煦。 不多时,朱高煦走了出去,与傅忠碰面的时候,太监也正好传召他。 二人点头示意,随后傅忠起身走进宫内,而朱高煦则是一屁股坐在了他先前的位置上,浑然没有了在殿内那种拘束的感觉。 这样的改变,让传召傅忠的太监都觉得变化极大。 “算是糊弄过去了……”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短暂掠过了老朱他们所处那处偏殿的方向。 他敢画矿图,就做好了被老朱质问的准备,所以他把矿图画给王瑄前,他便准备了《管子》、《萍州可谈》、《本草衍义》等古今典籍,每日不断翻阅。 尽管这些典籍没有直接记载山工、矿藏的事情,但却都有不少篇幅在记载如何寻矿。 除了这些,明代以前还有许多医书也都记载了如何看山寻药的要领,并且这些要领有一部分都和矿脉有关联。 ‘看山点矿’这个本事虽然是民间吹嘘出来的,但确实有一些经验老道的山工能通过观摩山脉走势来大抵判断山脉之中是否有矿藏。 不过这样的本领,必须当事人亲自看山摸水才能判断出个大概。 像朱高煦这种从未亲自前往云南,却能隔着几千里点矿的,不管往前数多少年,他都是这行这脉的第一个。 正因如此,老朱才会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朱允炆也想看他笑话。 朱高煦当时都认为自己会被轰出去,却不想朱允炆居然会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 哪怕他的初衷是想让自己下不来台,但他确实给自己解了围。 从这点来说,他还真得好好谢谢朱允炆,就是不知道朱允炆如果知道九华山有矿,那又会是怎样表情。 “赌赢了……” 长舒一口气,此刻朱高煦觉得自己有种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虽然回想起来有几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激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过山车一样,十分刺激。 现在不管老朱会不会派人去九华山找矿,总之自己是蒙混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老朱找傅忠准备聊些什么。 想到这里,朱高煦目光看向了武英殿内。 在他的注视下,傅忠也与班值太监走进了武英殿侧殿内…… 第60章 岳婿矛盾 “臣,参见陛下、太孙……” 武英殿内,在朱高煦忐忑不安的时候,傅忠却沉稳走进殿内,对殿内的朱允炆及朱元璋作揖。 位置上的朱元璋看着傅忠,表情复杂之余,也不免抬手示意殿内太监为其赐座。 仅这一个举动便可看出,朱元璋对傅忠还是很有感情的。 “寿春虽然走了,但你还是我的女婿,你还是我那两个外孙的爹。” 朱元璋再度肯定了傅忠的身份,这一切都因为他在十六个公主中最为钟爱寿春公主, 其钟爱程度,让朱元璋为她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破格赏赐了她吴江县的肥田一百二十余顷,由此寿春公主的收入远远高于其他公主数倍。 尽管寿春公主在诞下两個孩子后便薨逝,但朱元璋看在两个外孙的面子上,一直都还是把傅忠当做自家人。 只是面对他的示好,傅忠却只是拱手作揖,没有回答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朱元璋比谁都明白。 自从晋王朱棡私下写信给傅友德后,朱元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两个外孙调到了吴江县,为的就是不让两个外孙看到自己处理颖国公府。 两个儿子被带走,对于一个人父来说,傅忠能给朱元璋好脸色看才奇怪。 面对自家人,朱元璋的性格总是没有面对外臣时那么强硬,因此他并未呵斥傅忠,而是在他坐下后才改了口风: “高煦那小子在你们家也呆了一段时间了,你和你父亲觉得他如何?” “……”听到朱元璋的问题,饶是朱允炆早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的失落,心中更是多少有些嫉妒起了朱高煦。 只是这种心态刚刚升起,就被他的自信心给按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日后的他是皇帝,而朱高煦,只能是一个郡王。 身为未来的皇帝,他何须与一个郡王置气。 想到此处,朱允炆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傅忠身上。 在他的目光中,傅忠只是略微沉思,便抬手作揖回答: “在臣看来,殿下才思灵敏,待人过分亲善,对于大明及海外各国的山川地理十分了解,甚至能在辩论中胜过臣父。” “便是臣父都说,如果不是殿下对当地的人文风俗不甚了解,他都觉得殿下曾经亲自去过这些地方。” “臣以为,若是殿下日后就藩,其治下百姓定然富足。” “至于臣父,他则是以为,殿下虽然还未领兵上过战场,但只要经历过几次,殿下所镇守之地,必然固若金汤,使北虏南下而不得,只得转进其它边镇。” “若是殿下镇守一方,则一方安,因此臣父早就交代了臣,若是日后陛下问起,最好将殿下用在频频叛乱的地方。” “相信只要殿下出镇几年,当地必然长治久安,百姓富足安康。” 在傅忠口中,始终对朱元璋爷孙灌输着一个理念,那就是朱高煦这个人能文能武。 这样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他还是不相信自己那个顽劣的孙子会突然变成傅忠口中的贤才。 不仅仅他,便是朱允炆都不相信。 他本想出言质疑,但一想到刚才朱元璋的举动,他立马改变口风笑道: “人言浪子回头金不换,高煦不过十五,去军营锤炼一番,变化大了些也能理解。” 说到此处,朱允炆看向朱元璋,抬手作揖道:“皇爷爷,自北边的兀良哈(朵颜三卫)叛变,国朝在北边就少了一个屏藩,仅十七叔一人,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依照颖国公和姑父的话,不妨像当年皇爷爷册封四叔一般,提前将高煦册封为郡王,让他前往大宁北边为国朝戍边如何?” 朱允炆借着傅忠的话,便要把朱高煦封到几千里外,这样的举动让傅忠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倒是朱元璋十分平静,他清楚朱允炆想要把朱高煦赶出南京的想法,但他却抚须道: “大宁是你十七叔的地方,把高煦封到那里,那日后伱十七叔的子嗣怎么办?” “况且他年纪尚小,大宁北部苦寒,太早过去免不得回落下什么毛病。” “暂且留着他在南京继续读书,过两年北边有了适合的地方再把他封过去。” 朱元璋说罢,随即又对司礼监的太监吩咐: “他既然读的不错,就不要让他在羽林左卫任职了,卸了百户的行头,安生读书吧。” “另外他身边的那个试百户做的还行,就让他升任百户好了。”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随后派人前去五军都督府安排。 瞧着司礼监太监做完这一切,朱元璋这才对傅忠聊起了正事。 “你父亲已经老了,我不愿意为难他,让他老实待着就行,至于荣小子和瀞小子……”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随后摆摆手:“改日我让人把他们俩给你送回去,傅让那边也会解禁的。” “谢陛下!”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回来,自己的弟弟也解除了圈禁,傅忠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动容,他起身跪下,对朱元璋行了五拜三叩之礼。 朱元璋见状也只是吩咐他:“回去吧,你再出去晚些,怕是那小子要风寒了。” 朱元璋看了一眼武英殿门口,即便看不到,他也能知道朱高煦在门口等着傅忠。 “臣告退……”傅忠起身回礼,缓缓退出了殿内。 只是几个呼吸,门口的朱高煦就看到了他如沐春风的走出了武英殿,起身同时不由好奇询问: “姑父,爷爷和你聊了什么?怎么您这么高兴?” “好事!”傅忠平日里十分儒雅,但此刻却十分豪迈的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 恰好此时雨开始慢慢变下,而天空之上的浓厚乌云也渐渐散开,透出一抹阳光照在南京城内。 此等风景令人心情愉悦,不仅仅是傅忠,便是连朱高煦都被感染了起来。 二人笑谈着准备回家,而朱元璋则是在他们走出殿门范围后,通过窗户看到了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满,显然他还是对朱高煦在云南矿图上“说谎”感到不满。 望着朱元璋的举动,坐在一旁的朱允炆也安下心来,心中舒坦的同时也执笔准备继续处理国政。 至于朱高煦口中的九华山矿,他却是半点不信…… 第61章 校台比试 “大哥!” “五弟!” 午后申时(15点),当傅忠的声音与另一道声音先后响起,二人在雨后的巷内激动相拥。 数步外,瞧着这画面,朱高煦表情开朗,打心底为傅家兄弟的团聚而高兴。 “这么久没出来走动,快憋死我了!” 拥抱过后,看模样二十五六的青年与傅忠放手,讲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容易。 与其相对的傅忠则是止不住的笑,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倾听。 过了片刻,傅忠才打断了对方,抬手示意朱高煦的同时,也对青年介绍道: “五弟,这是燕嫡次子煦,如今在府内与父亲学习兵法。” 傅忠介绍的时候,青年也抬手对朱高煦作揖:“金吾后卫所镇抚傅让,参见殿下。” 傅让对着朱高煦行礼作揖,朱高煦也抬手回礼。 见到二人相处不错,傅忠也笑道:“我这弟弟之前随我父亲去北方时曾见过燕王殿下,也算相熟。” 傅忠的话算是为朱高煦解了惑,他还在想为什么傅让被圈禁那么久,还会对姓朱的自己有好脸色,合着是自己老爹不知不觉打下的关系。 “走吧,先回府见爹。” “好!”傅忠转身拍了拍傅让,二人与朱高煦一起上了马车,只是一刻钟后便出现在了颖国公府的门口。 只不过不等三人进去,负责班值的羽林左卫庚字百户官便走上前来作揖,不敢抬头的对朱高煦解释: “殿下,刚才都督府传来军令,让您明日交回戌字百户官的军牌及甲胄,戌字百户官由试百户王俭担任。” “……”朱高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得愣了一下,旁边的傅忠也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刚才太高兴忘记与你说,陛下让你日后专心学习便可,班值的事情你就不用参与了。” 傅忠明面这么说,但实际上却抓得朱高煦的手腕,十分用力。 显然,有些东西不能当着面说出来,朱高煦也后知后觉的对百户官回礼:“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将军籍牌及甲胄交回羽林左卫的,多谢提醒。” 话音落下,百户官退后,朱高煦三人也走进了颖国公府内。 进了府内,傅忠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带着傅让和朱高煦去到了侧院的演武场。 和往常一样,头发花白的傅友德依旧在这里挥舞兵器,锻炼身体。 哪怕他看到傅让出现,他也不为所动,而朱高煦三人则是站在一边等候他。 大约过了一字的时间,傅友德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手中铁枪,擦汗的同时也对傅让和朱高煦交代道: “你们俩小子上台来练练,让我看看武艺落下没。” “是……”朱高煦与傅让先后作揖,随后走上演武场。 由于是切磋,二人各自选了两根丈二长棍,不过却很快被傅友德叫停:“都给我拿出真本事来!” “额……”听到这话,朱高煦和傅让四目相对,面露几分尴尬。 朱高煦知道自己的力气,担心伤到傅让,因此选了一根重量很轻的木棍,傅让则是看朱高煦太小,也选了不趁手的长棍。 在傅友德的这一嗓子下,二人纷纷换了木棍,选择了旁边的铁棍。 不同的是,傅让选了一根五斤重的短铁棍,而朱高煦选了十二斤重的长铁棍。 仅重量,二人就相差一倍之多,这也让傅让明白了自家父亲的话是为了保自己的面子。 傅让认真了起来,朱高煦也同样。 不过二人的不同在于,傅让不想输,而朱高煦则是怕把傅让打伤。 “开始吧!” 在傅友德的大嗓门下,二人纷纷出棍。 棍这种兵器很神奇,短的通刀剑,长的通枪戟。 明代中后期的俞大猷就曾干过一件事情,他著写了一本《剑经》,但自己却用的是长棍。 在用长棍时,他还将自己的长棍称之为“大剑”。 对于朱高煦来说,他对兵器的技巧掌握一般,但他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因此当切磋开始,朱高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长枪末端,隔着一丈距离往前一刺,将棍作剑使。 傅让与朱高煦的握法不同,他冲步上前,见朱高煦前刺,当即试图持五尺棍格开突刺。 然而让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在这一刹那间出现,朱高煦往前一步,随后在极短的空间侧挥长棍。 这样短的空间,正常来说是不会有太大力量的,但当那股力量通过手中短铁棍传来时,傅让却只觉得自己抓着的不是短铁棍,而是一条雷电鱼(电鳗)。 棍子差点脱手,好在傅让顶着虎口的刺痛硬生生抓住,同时顺着棍子力量传去的方向连连后退,将这力道卸去。 待他反应过来,朱高煦手中的长铁棍棍头已经在他面前静止不动。 “我输了……” 傅让呆愣的看着棍头与朱高煦,他没想到朱高煦的力量那么恐怖。 “这小子……力气好像又涨了些……” 台下,傅友德看着朱高煦胜利的姿态也不免有些咋舌。 他突然庆幸自己老了,不然若是朱高煦叫自己上台,那自己就有些丢脸了。 虽然他有自信可以凭借经验击败朱高煦,但此时的朱高煦才十五岁,正是涨力气的时候。 万一等他及冠回来找场子,那自己恐怕要丢脸了。 “咳咳……不错不错,你小子有几分长进。”傅友德先是夸了夸朱高煦,而后又看向傅让,怒目道:“你小子偷懒了。” “爹……我真没有……”傅让被傅友德骂的脸颊涨红,还好这个时候傅忠走了出来: “爹,我有件事情和伱们说。” “嗯?”傅忠的话,成功让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而面对这些目光,傅忠也将前番发生在武英殿内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其中,当听到朱允炆要把朱高煦册封到大宁北边的时候,傅友德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唯独朱高煦露出了笑容,但又很快被他收回去。 傅友德觉得朱允炆让朱高煦走,不利于朱高煦的成长,但朱高煦却恨不得立马就收拾东西滚去北边。 “我们这个皇太孙……” 傅友德想说什么,但却止住了,他转头看向朱高煦: “他不惜得罪陛下也想要让你走,便是现在的陛下,恐怕也没办法长期把你留下来。” 第62章 老丈难当 “我爷爷留我不下来?” 侧院内,朱高煦听着傅友德的话有几分迷糊,在他眼中,朱元璋如今可是身体健朗、大权在握。 只要他想,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也没有他留不下的人。 怎么到了傅友德嘴里,朱元璋留个人都留不下了? 朱高煦疑惑的眼神被傅友德看在眼里,对此,他也是神情复杂: “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一句话,朱高煦明白了他的意思。 朱元璋确实大权在握,可如今的他已经老了。 长子长孙的去世已经压垮了他,如今的他只想把大明王朝传承下去,而朱允炆就是他选择的对象。 他可以把朱高煦留下,可留下之后呢? 朱高煦沉思,就他这些天和朱允炆的矛盾来看,他继续留下只会加深两人的矛盾。 为了不让矛盾加剧,朱元璋只能放自己走,即便他再怎么想要挽留自己。 他如果不让自己走,那伴随着矛盾加剧,等日后朱允炆即位,那他一定会将曾经的矛盾用非常方式解决。 朱元璋不想让朱高煦和朱允炆发展到结仇的地步,即便他自己一手让自己的三个儿子结仇,但他不想把这种方式用到自家孙子身上。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孙子有能杀另一個孙子的能力。 “……”想到这里,朱高煦突然觉得朱元璋很不容易。 一边要照顾自己继承人的情绪,一边还要让自己继续在南京学习本事,他夹在中间,恐怕很是难受。 朱高煦是想要离开南京,去到偏远的地方组建自己的班底。 可是这样的想法伴随着他不断在冯胜、傅友德身上学到东西而渐渐被推迟。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北方,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好机会。 “明日你去宋国公府,把这事情和冯胜说说。” 傅友德看着沉默不语的朱高煦,对他交代一句后便离开了演武场。 傅让见状跟了上去,而傅忠则是留下安慰道:“放心,你还没能成材,陛下不会这么快让你走的。” “嗯……”朱高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抬手作揖: “时候不早了,姑父,侄儿先回去了。” “你……”傅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摇摇头:“罢了,你去吧。” 话音落下,傅忠便送朱高煦去了后院,命人将赤驩牵出来后,看着朱高煦骑马远去,他才放心回到了府内。 相较于他,马背上的朱高煦则是有些茫然。 班值虽然简单,但依旧能让朱高煦学到不少东西,尤其是能让他看到明初基层明军战斗单位的组织协调力。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戌字百户官的位置上待好几月,倒是不曾想这才一个月不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马儿踢踏声在他耳边回荡,皇城范围的大通街上少有行人,即便有,只要没有官身背景,也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赶路,生怕惹到居住在这片地方的富贵人。 南京城,作为这个时代全世界最繁华的一座城市,它被朱元璋所制定的各种条例所限制着。 脱离这个地方,距离它越远,《大明律》的约束力就越弱。 驻马长街上,朱高煦看了看左右,他从后世来,但即便在后世网络发达的地方,所谓阶级差距也只是局限在网络上,很少能在现实中接触到。 以他的工作,所能接触到最高官职的官员便是副科,常见的大多都是科员、办事员罢了。 即便有着阶级差距,但与他相比,倒也称不上天壤之别,毕竟大部分东西还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可是在这里…… 朱高煦扫了一眼那群低着头赶路的百姓,他们走在道路最侧,不敢走的太过靠近路中,似乎只有在这种狭窄的地方,他们才能被准许走路。 往里看去,长街上那群来回巡逻的兵卒,他们走在道路最中间的两侧。 走在最中间的,则是那些手中拿着文书,走起路来目中无人的官员。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虽然和普通百姓一样走在道路最侧,但任谁看到他这一身红胖袄,胯下还骑着一匹骏马的模样,都知道他绝对不是寻常百姓。 在这个时代,他就是仅次于皇帝和亲王的食禄阶级。 “驾!” 朱高煦没有继续看着大街上的百姓及官员,而是抖动马缰,向着家中赶去。 不过片刻,他就来到了家中后院,可这里此刻却被两名兵卒守着。 “殿下!” 见到朱高煦到来,两名兵卒一人开门,一人上前为朱高煦牵马,同时扶他下马。 “你们这是……”朱高煦还以为是老朱的安排,却不想兵卒扶他下马的同时解释道: “国公从浙江回来了,眼下正在书房等您。” “舅舅?”听到徐辉祖回来了,朱高煦告谢一声便朝着院内走去。 待他走远,两名兵卒牵着赤驩入了马厩,同时不由看着朱高煦的背影谈论: “果然,所里的兄弟都说的不错,这位殿下确实对我们挺客气的。” “这位客气是这位的事情,我们可别僭越,所里的棍子可不是摆设。” “那是……我当然知道,就是觉得突然出了这么一个对我们不错的殿下有点难得,听说宫里的伊王殿下用弹弓把金吾卫的一个兄弟眼睛给打瞎了还在一旁笑,和这位比起来,那真是……” “嘘……别说了!” “诶诶,好……” 两名兵卒讨论间,朱高煦也走到了主屋的书房,并见到了穿着盘领袍,此刻正襟危坐看书的徐辉祖。 他比起一个多月前没有太多变化,朱高煦见到他后也毕恭毕敬的作揖:“舅舅。” “嗯……听到伱回来了。”徐辉祖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简单回应了一下,显然注意力都在手中的书上。 朱高煦见状,搬来椅子坐在书桌前,同时瞥了一眼徐辉祖手中的书。 那本书,正是朱高煦所注解的《武经总要》。 舅甥二人就这么坐着,直到一刻钟后徐辉祖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之中带着满满的欣赏看向朱高煦。 “看样子,你这一个多月的进步很大,居然能把《武经总要》注解的这么明了。” 说话间,徐辉祖目光一变,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太孙会这样针对你了……” 第63章 书房论兵 书房内,当徐辉祖摇头开口说出那一番不敬的话时,朱高煦下意识看了看窗外。 瞧着他的举动,徐辉祖轻笑:“戍守这里的都是我府上的人,不用紧张。” “倒是你……”徐辉祖用手点了点《武经总要》:“你爹要是看到这本武经总要,恐怕会立马和陛下要人。” “我爹可不敢直接和爷爷要人。”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知道朱棣有多害怕朱元璋。 “他不会直接要,但他会哭穷。”徐辉祖也想到了朱棣害怕朱元璋的模样,笑着解释的同时,目光也没有离开朱高煦身上半寸。 “看来颖国公和宋国公还是宝刀未老啊……”他不由感叹,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颖国公待我颇善,宋国公虽然与我没有太多言辞交流,但府中藏书却供我阅览,加之有颖国公为我解答,小子许多困惑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被一一解开。” “嗯,我听说了。”徐辉祖点了点头:“颖国公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能文能武。” “之前我还不信,但是看到这本书后,我算是相信他的话了。” 徐辉祖再次说起了《武经总要》注解,但朱高煦却不解:“这注解也算不得高深,为何人人夸赞。” 他虽然是注解的作者,但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见过这本书的都在夸他。 实际上,朱高煦也自己低估自己了。 经历元末明初的生产破坏,洪武年间懂文识字的人极少,而能懂得文章含义,又能做出注解的人则是少之又少。 加上时代问题,诸多将领都会将卜算作为作战的一部分,而朱高煦却懒得注解,直接留下一句“鬼神之道,不可轻信。练兵之道,在于聚心”就草草了事。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朱高煦不会一板一眼的走兵书上的路子,而是在兵书内容的基础上,添加了“自己”的见解。 他的这些“见解”,多是借鉴后世的练兵经验,并且他也知道什么东西适合这个时代,什么东西不适合。 现代的战术思想本质上是依托于现代军事体系而生的,而明代则是对应明代的,如果一个劲的套用,只能适得其反。 因此朱高煦添加的见解,是近现代军队和古代军队差距最大的军纪和组织,以及无处不在的军纪和组织。 实际上如果单纯将朱高煦的注解编练成一本书,那对于这個时代的人来说,这本书中关于军纪和组织力度的篇章或许会成为每个基层武官必学的篇目。 朱高煦觉得没有什么,是因为他觉得军队就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却没想过他眼中的军队,放在古代那就是加强版的戚家军。 如他所说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所有缴获充公,三成上交朝廷,两成归将领,五成归军队”,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现实。 “你对军纪的要求如此严格,就不怕下面的兵卒受不了?” 徐辉祖询问朱高煦,但朱高煦却理所应当的回答:“给兵卒吃饱,给他们家中蠲免,给他们地位,他们就不会受不了。” “以利诱人?”徐辉祖微微颌首,看样子被朱高煦说服了,但他又很快询问道:“国朝对兵卒平时和出时的伙食是如何制定的?” 徐辉祖突然询问起了朱高煦明军的伙食问题,而经过多月学习,朱高煦对于这些基础的东西早已了然于胸,下意识便回答: “平日骑兵月粮二石,步兵月粮一石,有家者盐二斤,无家盐一斤,军马每日给豆三升,草料十五斤。” “另外军中十日一犒师,有煮熟的黄酒、猪肉,在籍军士每人各一斤,每次费钱三百贯。” 朱高煦先是说了平日里的情况,又继续说到出卫所时的情况: “若是作战,除月粮外,还当有行粮,而行粮按路程和时日支给,无定规。” “但小子看颖国公及宋国公藏书所记载内容,一般来讲,出行于百里以外,五日以上方准支给,其数目又按地域、路程,差遣种类支给。” “如追剿、烧荒、防秋等较为危险的任务,每日支行粮一升五。” “如赴京操备、出哨、守墩、瞭望、修边等任务,则每日支一升。” 朱高煦讲出了明初军户的具体待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了,这些日子总有人问他,他都说的有些烦了。 一名军士的开销并不低,哪怕按照最低待遇来,一年最少也要消耗月粮十二石,盐十二斤,三十六斤黄酒,三十六斤猪肉。 这还只是负责屯田的军士,而负责作战的士兵则是按照每个兵种的最高规格来,在酒、肉、盐上虽然没有差别,但他们多出了行粮。 负责作战的士兵,一年十二个月里,基本有十个月都要外出,因此多了一升到一升五的行粮,一年算下来也就多了三石左右的粮食。 面对朱高煦的讲解,早已了然于胸的徐辉祖则是不紧不慢的询问:“如此,卫所之中各兵粮若是折钱,则为几钱?” “这……”朱高煦大概知道徐辉祖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很快回答道: “屯田兵约耗费五贯二三,战兵步卒约六贯二,战兵骑卒约十二贯。” “那若按照你的要求来养军,费用增加几何?”徐辉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而朱高煦听闻略微皱眉,却只能答道: “按我之法养兵,步卒约十贯,骑卒约十八贯。” “那一所屯田,能养兵几何?”徐辉祖不断质问,朱高煦虽然皱眉,却也从容回答: “若是废除屯田兵,只保留战兵,而所内赋税保持十赋一的话,北平的一个卫所可养三百骑兵,八百步卒。” “北平……”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摇了摇头: “天下很大,如北平那样每军户五十亩的地方并不多,江南之地大多是每户二十亩,若是按照伱的方法缴纳赋税来养兵,一个卫所只能养二百骑兵,四百步卒。” “你这办法若是推行,天下三百三十卫所,仅能养骑兵五万,步卒二十四万。” “若是再算上甲胄、军械,马匹,那这个情况还要打个七折,仅二十万兵马。” “区区二十万兵马,如何戍卫偌大的大明朝?怕是连北地都守不好。” “高煦……”徐辉祖对朱高煦叹了口气:“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在陛下所制定的规矩内,你所想的是不合适的。” “即便将军屯田的赋税提升到五赋一,所能养的军队也不过只有四十万。” “这点兵力想要顾及方方面面,恐怕太过为难了……” 徐辉祖准备起身离开,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话已经足够明显了。 在他看来,朱高煦的这套办法确实可以,但却不适用现在的大明,因为他的办法必须要动到户部的钱粮,但那就违背了朱元璋制定的“养天下兵马不费百姓一粒米”的政策。 他正欲要走,只是面对他的提醒,朱高煦却一句话让他留在了原地。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第64章 募兵之论 “小子这套办法,本就不是为卫所服务……” 书房内,当朱高煦的声音响起,徐辉祖立马就愣住了,并很快想到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眼前的朱高煦,突然觉得与自家外甥生出了一种陌生感。 改动朱元璋的政策……想过这种事情的人,大多都已经埋在土里了,自家这个外甥明明知道,却还是敢提出来。 一时间,徐辉祖脸色阴晴不定,他抬腿便要走,但朱高煦却继续道: “眼下爷爷的卫所制还能用,但我观南北隋唐诸多朝代的府兵制,多是在开国四十年后便战力下降,七八十年后便不堪大用。” “小子所做的,不是谋眼下,而是谋的未来。” “……”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停住了要走的脚步。 最少从他的话来看,他并不是觉得朱元璋的制度有问题,而是为了未来做打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可以留下来了。 “南北隋唐之府兵制所用数百年,我大明卫所制如何当不得数百年?” 徐辉祖反问朱高煦,朱高煦却反问:“府兵制历经朝代几何?” “这……”徐辉祖明白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南北隋唐的府兵制并不是一个朝代,而是多个朝代在使用。 不过相同的是,每個朝代的时间,刚好符合朱高煦所说的七八十年。 “即便你说的有理,但依靠四十余万兵马就想驻守四方,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国朝的情况我比你更了解,想要维持眼下的疆域,最少需要你口中的六十万募兵,而这个数量是都督府养不起的。” “如果开放户部钱粮投入都督府,那户部就没有余力去修葺水渠、堤坝,国朝迟早有一天要被拖垮。” 徐辉祖还是觉得朱高煦的这套募兵制度不太现实,但他的话也确实戳中了大明日后倒台的原因。 在朱高煦的了解中,明英宗时期由于河南卫所贪腐的事件被曝光,六部在三杨的主持下,将卫所对于军屯仓的控制权归入了兵部和户部。 从此开始,原本日子滋润的军户成了一群吃饭都开始要看六部脸色的“讨口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加上军户人口繁衍和土地兼并的问题,吃不上饭的军户开始大量逃亡。 明英宗亲政后,他无力将卫所军屯仓的财政权夺回,只能从其它角度来给予军户福利。 在他的主持下,大明开始施行一种不太完善的募兵制。 起初,对于主动参军的军户,朝廷发给银二两,布二匹作为奖励,后来又改为发银五两作为安家费,并免掉其家庭五石税粮,额外免除家庭两人徭役。 至于被抽中当兵的百姓,朝廷则是发给白银三两五钱,并免除家庭一人徭役,但被募的士兵不发放月粮和行粮。 不过不管怎么更改制度,夺不回财政权的卫所始终是向六部要饭的叫花子。 尽管成化年间一度夺回部分卫所的财政权,但这种权力很快在弘治年间丢失。 因此到明武宗时期,募兵标准发生变化,士兵安家银下降为三两。 等到明世宗时期,嘉靖下旨增加募兵福利,对普通士兵允许支出行粮,月粮折成银两发放。 这一时期的明军普通军士多了一个每日支取的“口粮”福利,标准为银三分三厘。 这其中比较出名的便是戚家军,其军兵卒每日的军饷标准就是口粮三分三厘,行粮一分二厘,一年军饷标准大概在十八两白银左右。 再往后的明穆宗至明神宗时期,在张居正主持下的明军募兵福利再次上调,募兵每人发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入伍后还能支取每月一两二钱到五钱的月粮。 当然,表面上是这样的标准,但实际发到士兵手里有多少就很难说了…… 可以说,朱祁镇的这套募兵制度,尽管被历代皇帝缝缝补补,但最后还是崩溃了,并且最后还拖垮了五寺六部。 拖垮的原因也极为简单,便是徐辉祖所说的民生工程问题。 晚明天下诸多水利工程因为户部财政的捉襟见肘而多年得不到维护,最后到了天启、崇祯年间,面对小冰河引起的气候问题,赋税重地的江南多次遭遇海水倒灌,地方水利工程无法排淤,苏松常杭等府多年颗粒无收。 这些问题加上最后士绅抗税、官员腐败、中枢不作为等问题,直接导致的就是江南没办法正常的为北方供血。 徐辉祖说的并没错,但他忘记了一点,或许先进的募兵制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不过他没想到一点,那就是经济并非一成不变的。 “舅舅说的不错,如果军队一味的靠户部接济,那确实容易耽搁地方的民生,不过舅舅也别忘了,大明的人口和田地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朱高煦面对徐辉祖的质疑,说出了大明日后的情况。 “人是会繁衍的,唐初人口不过一千二百余万,仅三十年后便达到两千万。” “国朝若是如此,三十年后人口数目恐不下九千万,而大明的岁入也会增长三到四成,足够填补户部的亏空。” 朱高煦的话半真半假,因为他说的是太平三十年的情况,可照现在的局势往下走,靖难之役一定会爆发,哪怕朱棣不起兵,也会有其它人起兵。 不管谁起兵,都将会对大明的人口造成严重打击,九千万人是很难达到的。 可是这一切只有他知道,如今的徐辉祖是不可能知道未来的,所以他被朱高煦怼的哑口无言。 “因此,小子觉得,小子的看法并没有什么错。” 朱高煦清楚今日徐辉祖来自己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自己,如果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他刚才不会听到自己要改换卫所制就拔腿离开。 以他的性格,如果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他只会呵斥自己,并让自己改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他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走。 显然,两人的对话此刻正有旁人倾听,而不是像徐辉祖说的,四周都是魏国公府的家丁。 看样子,自家舅舅之所以会来这里,恐怕还是老朱的授意。 朱元璋对自己的考校,还远远没有停下…… “好了……” 果然,见朱高煦这么说,徐辉祖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努力为外甥找补: “按照你说的,那这卫所制是要被取缔?” “取缔?”朱高煦愣了下,并摇了摇头:“并不会,卫所制会在长久的未来一直存在,因为它还有很多可取之处,例如……” 上架感言 突如其来收到了要上架的消息,本来以为还要走一轮推荐,看样子是同期选手太强了,弱鸡的我只能提前上架了。 不过我其实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这本书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写快节奏,而是想着娓娓道来一个较为真实的明初社会背景。 这么写,肯定失去不少喜欢看快节奏的书友,成绩也很难出彩。 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想写的本来就不是快节奏的书。 有一些从上本追过来的书友应该也能看出来,这本书比起上本书的节奏更慢,当然也是因为历史社会背景不同,不能用一样的写法来写。 好了,因为上架的有些仓促,加上也不是新人了,真要让我说什么感言我还真的没有。 如果真的要说,应该就是想把洪武后期到永乐后期这段故事写好,最后迎来一个属于书中朱高煦自己的一个煌煌盛世。 毕竟是架空历史小说,如果不能将原本书中这一段历史的遗憾给填补,那也就没有继续写的必要了。 具体的肯定不能剧透,只能说朱高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用老朱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太仁善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朱高煦就要变成历史上那個狠腹的汉王,而是他应该多几分厚黑。 具体的不再多说,剧情里该呈现的都会呈现。 明天9月22日的上架时间是十二点,因为系统更新问题,我估计会在下午一点左右更新上架章节。 老书友都知道,我喜欢写大章节,不太喜欢写小章节,因为你们看的不爽,我写的也不爽。 不过这次上架突然,一些章节没办法小章并大章,所以明天上架后应该会更新十章小章节。 之后两天应该也是每天更新五章小章节,然后开始更新两章六千字大章,日常更新基本保持在两章一万二,其它也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明天9月22日下午1点发布上架章节,提前感谢大家支持了,另外还没有投资的书友也可以点点投资。 第71章 小鬼难缠 “铛…铛…铛……” 初二清晨,伴随着晨钟作响,朱高煦如昨日般身着盘领袍,骑着赤驩便向西华门赶去。 灰蒙蒙的街道上,来往的都是赶着上朝的臣工。 他们瞧着骑马前往西华门的朱高煦,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诧异。 朱高煦入武英殿协助理政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朝野,但武英殿理政的时间是在早朝结束后,也就是辰时。 如今不过卯时,朱高煦起这么早前往皇宫,很难不让人浮想。 不过,他本人并未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与这些人有什么瓜葛,最少在未来的几年内是这样。 他乘骑赤驩来到西华门,交出自己的令牌和赤驩后,便步行向着武英殿赶去。 由于没有象辂可坐,这二三里路只能由他走着去。 他之所以来这么早,为的是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朱允炆是不是在嫉妒自己。 如果朱允炆嫉妒自己,那他肯定会一改往日作息,提前去武英殿表现自己。 “殿下……” 这么想着,朱高煦也花费一刻钟走到了武英殿前,并得到了殿前班值兵卒的行礼。 “果然……” 入殿后,朱高煦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经点燃的香炉,而偏殿内也充斥着忙碌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偏殿,此时朱允炆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二百多份奏疏堆积如山。 “燕府二子煦,见过太孙……” 朱高煦开口作揖,隔着七八步和朱允炆打了一声招呼。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朱允炆也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了门口。 在那里,朱高煦躬身作揖,举止得体。 望着他,朱允炆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露出笑容:“煦弟今日来的有些早啊,皇爷爷还在早朝。” “臣弟来与太孙学习理政,以便日后去了北边为大明守土,为朝廷节省钱粮。” 朱高煦没有一句话提到朱允炆,但却字字都是朱允炆。 家天下的时代,不管是大明朝还是朝廷,这些都是老朱家的东西,也是朱允炆的东西。 “呵呵……煦弟过来坐下吧,一直站着像什么话。” 朱允炆笑着抬手示意朱高煦过去,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满意,但实际上怎么想,除了他没别人知道。 “遵命……”朱高煦应了一声过后便走了过去,左右的东宫太监也搬来了椅子让他坐下。 朱高煦就这样坐在朱允炆的侧边,距离他手中处理的奏疏也不过二三尺距离,能看个清楚。 “煦弟在旁边看就是,若有不懂的便问我。” 朱允炆笑了笑便低头处理政务,朱高煦则是在旁边观摩,试图从中看出朱允炆偏向的处理方式。 他简单看朱允炆处理了一些政务,总的来说,朱允炆对于政务的处理方式还是比较听从建议的,并不会胡乱指挥。 不过,在这其中朱高煦也会看到一些地方官员做错后,朱允炆毫不留情的斥责对方。 “能听意见,但接受不了对方无用功。” 朱高煦给出了自己对朱允炆的评价,而被观察了一刻钟的朱允炆似乎有些疲惫,放下笔后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他才从政务中走出,想到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朱高煦。 他转过头去,脸上笑容和睦:“如何?煦弟可有什么不懂的东西?” “自然……”朱高煦也是连忙摆上笑脸,然后投其所好的说道: “我观奏疏中,地方官员对朝廷政策多有阳奉阴违的现状,就是不知道为何太孙只是斥责他们,而不是严厉的惩处他们。” “煦弟也这样觉得吗?”朱允炆眼前一亮,对朱高煦的讨厌削弱一分的同时,他给出自己的回答: “我此前也觉得要严厉惩处他们,但皇爷爷说惩处无用,换个人来亦是如此。” “地方官员们没有按照朝廷的旨意做,并不是他们不想做,而是地方上的乡绅胥吏不想做。” 朱允炆拿着一份奏疏对朱高煦解释道:“就拿四川移民不得成效,朝廷号召江南各县移民来说……” “官员们若是能移民自然移民,毕竟这也是能录入考功的成绩。” “然而移民一事只能惠及官员和朝廷,却不能惠及江南各县的乡绅胥吏。” 朱允炆放下奏疏,有几分惆怅道:“这些乡绅胥吏手中握有大量田地,但他们又不可能自己耕种。” “因此,他们只能吸纳百姓为佃户,以此来耕种手中土地,从而收取田租来养活家族。” “这江南的百姓是有限的,朝廷移民多了,江南的百姓数量便会减少,这百姓数量一少,雇佣他们种地的价格就贵了,地方上的乡绅胥吏只能减少田租来雇佣他们。” “这么做,一年下来,原本能拿到四成的田租便只剩下三成,长此以往下去,亏损自然就大了。” “正因如此,江南乡绅胥吏并不同意县官移民,而且还会对从西南逃回的移民进行包庇。” “没有乡绅胥吏的支持,仅凭地方的几个流官,自然难以管理地方。” 朱允炆道出了封建王朝的本质,那就是不管如何,王朝与地方始终是合作关系。 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想要在每一个县都驻扎一队兵卒,常驻大量属于朝廷的官员书吏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秦依赖地方贵族,两汉依赖世家与豪强。 只有从隋唐开始,才从依赖门阀转向挖掘民间人才,宋代继而发扬光大。 只是不管怎么变化,想要管理地方,依旧需要地方上的那群地头蛇。 没了贵族还会有世家豪强,没了世家豪强还有门阀,没了门阀又崛起士大夫,可谓杀之不绝,斩之不尽。 越是依赖土地税收,就越要和地方打好关系,除非你能拉出一支和地方好奇毫无瓜葛的政务人才。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禁想到了朱元璋培养的国子监门生。 “为何不派国子监门生前往地方治理地方?”朱高煦询问。 “你说的,我也曾说过。”朱允炆眼前一亮,对于朱高煦的厌恶又少一分: “我当初说了之后,皇爷爷只说国子监门生太少,两三万人若是丢在一地还好,若是丢到全国便不够看了。” “把他们零散的派出去,只会让士绅豪强有机会拉拢他们。” “相比较地方上的这些个士绅豪强,朝廷能给国子监门生的东西是少之又少的,一旦被拉拢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面对朱允炆的回答,朱高煦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朱元璋说的很对,相比较乡绅能拿出来的东西,朝廷给国子监门生的俸禄简直不值一提。 他们可以拿全年一半的收入来收买官员,但朝廷却不可能把全年一半的岁入都拿来给官员发银子。 朱高煦听出了这一点便已经足够,对于这些乡绅胥吏,想要抗衡他们,除非有一个诸如后世小初高的人才培养体系才行。 贪污不碍事,主要培养人才的速度够快,培养出来的人才够多就足够。 在明初,只要识字,懂算术便是人才。 朱高煦眼中闪烁:“看样子得在我的里填上几笔了……” 第72章 平倭论 “辽东都司上奏调拨粮食,煦弟如何看?” 武英殿门口,伴随着朱元璋走入殿中,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声音同时传来。 这样的声音让朱元璋的脚步停顿,但呼吸间他便走入殿内,目光平淡的扫视殿里。 “孙儿拜见爷爷……” 朱允炆目光一直在门口,因此当朱元璋走入殿中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起身作揖。 “爷爷”见朱允炆举动,朱高煦也起身朝着门口作揖。 二人的情况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不由有几分满意的点头:“刚才你们在讨论辽东都司的奏疏?” “是”二人回应,朱元璋微微颌首,并未询问二人何时到的武英殿,而是走上前来,将书桌上的奏疏拿起,简单看了一下。 这本奏疏的内容和朱允炆询问朱高煦的内容差不多,因此朱元璋看后便放下,走到龙椅的位置坐下后瞥了一眼自己案头的五十余份待处理奏疏,随后才抬头询问二人: “说说你二人看法。” “孙儿以为……”朱允炆似乎早有准备,第一时间抬手作揖回应: “辽东都司乃是防备朝鲜,女真、兀良哈诸部的前线,应当尽早起海运,将粮食运往辽东。” “嗯……”朱元璋波澜不惊的回应,随之看向朱高煦。 面对他的目光,朱高煦一如既往的摆上辽东情况来分析:“回爷爷,我知辽东有二十一卫,军丁十一万七千六百,口二十四万有余。” “这样的数额,若是一味启用海运来满足,每年江南需要运粮百万,方能满足辽东都司需求。” “因此,孙儿以为,不如让辽东都司更为细化,将辽南、辽西除金州外的卫所调为二战八屯,其余还是按照三战七屯。” “如果是这样的话,孙儿仔细算过,大约能节省六万石粮食。”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但又问道:“为何独留金州?” “因金州易登陆,日后若是倭寇入侵辽东,定从此地入侵。”朱高煦不卑不亢的回答。 他的这番回答是朱允炆没想到的,便是连朱元璋都觉得十分新颖,不由问道:“你何故以为倭寇会去劫掠辽东。” “全因今岁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备兵严格,倭寇若是一两次入侵不讨好,自然会转进北上入侵辽东、山东。” 朱高煦说出了原因,并深入说出了日后倭寇可能会入侵的地点: “诸如辽东之金州,山东之登、莱,浙江之舟山,皆有可能被倭寇入侵。” “倒是说的不错。”朱元璋点点头,转而对朱允炆道:“按照这小子说的,告诉辽东都司如何做,另外再通知这几个卫所的指挥使、千户勤练兵马。” “是!”朱允炆作揖应下,朱元璋也转头询问朱高煦:“今日朝会上也提了沿海倭寇的事情,朝中大臣没说出个所以然,你认为呢?” 朱元璋一席话道出了他为什么重视朱高煦的提议,合着是朱高煦歪打正着和朝会的问题撞到了一起。 见他提出的东西有章法,朱元璋才特意深入询问他。 对此,朱高煦没有半点慌乱,而是胸有成竹的作揖:“孙儿早早便了解过倭寇,虽有一番见解,但恐怕过于稚嫩,请爷爷莫要见怪。” “别卖关子了,在你爷爷这里,你放心大胆的说。” 朱元璋一挥衣摆,让朱高煦收起那些客套话。 朱高煦见状也在应了一声“是”后开始作答。 “孙儿翻阅古籍,发现这倭患并非我大明才开始的出现的,而是自前朝便开始,并且一开始倭寇就袭扰了杭州这样的重镇。” “彼时沿海各地,从福建到江浙,再到山东、辽东沿海,均遭受过倭寇荼毒。” “这些倭寇侵扰沿海,多与来往两国的商人相关,尤其是庆元地区的倭患更是如此。” “前朝时,虽然两国生意往来频繁,但前朝地方吏卒对日本商人欺虐凌侮,致其肆暴,蓄毒火攻,残民骨肉”,从而引发了至大二年日本商人火烧庆元的暴行。” “暴乱初发时,当地人马不能抵御,致使倭寇在庆元大肆焚掠,是以倭人作乱,火烧城市,杀其吏民。” “这些商贾见前朝在南方势弱,便依仗武力燔焫城郭,抄掠居民。” “即便此后方国珍崛起于浙东,却依旧难以压制倭寇,是以此时倭寇早已成了匪患。” “若有商品贸易,他们便乔装为商人,但凡将贩卖货物,他们便化身倭寇袭击沿海村落。” “国朝驱逐鞑虏后,海上局势更为复杂,诸如张士诚、方国珍等部残余势力也成为一方倭寇,不断骚扰国朝沿海地区,在沿海地区焚屋掠财,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 “对于这些倭寇,国朝不能驭,日本更不能驭,这也是国初日本轻薄国朝的原因。” “好了”听着朱高煦说了半天,朱元璋总感觉这小子是来数落自己的,不由催促:“说办法便可。” “是”朱高煦点点头,继续说道: “当下国朝抵御倭寇主要是以修建卫所、增设兵马、建造海船巡视近海和派兵搜岛,禁民间番货,遣使日本,确立朝贡,要求日本控制倭寇,与国朝一同清剿倭寇。” “这其中前面几条并无问题,但后面遣使日本,确立朝贡,妄图让日本控制倭寇是不可能的。” “如今日本国的北朝虽统一日本,但南朝的残余势力逃窜海上,因此他们也无力清剿海上倭寇,国朝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平倭。” 朱高煦有些口干,休息片刻后继续说道: “海贸利润丰厚,非独日本、朝鲜、琉球等国知道,国朝的商人更是清楚。” “如今民间走私贸易严重,即便海禁番货入朝,但民间商人走私依旧活跃。” “那些沿海的富商大贾、浙闽大姓不顾海禁政策,造船载货,大肆进行走私贸易,牟取暴利,形成亦商亦盗的匪商。” “据小子所知,他们主要活动于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海外则集中于满剌加、吕宋、日本九州等地。” “因此,孙儿以为,当大修船只,配给火炮,派水师出海前往这些地方围剿,才能彻底结束倭寇之乱!” 第73章 二子善谋 倭患,这个从宋末开始崛起的群体,起先是因为日本施行海禁政策,而日本商人锐意搜求中原货物,违禁前往元朝的浙江、福建一带经商而形成的团体。 当时日本的手工业已经从农业中分离出来得以独立发展,但尚不发达。 日本的许多生活必需品如丝、布、锅、针及药材等都靠中原市场供给。 当日本市场上的中原货物缺乏时,价格便迅速大涨。 如生丝在中原江浙一带不过每百斤值银五、六两,而在日本其价格是在江浙的十倍。 这种现象,极大刺激了日本封建领主、贵族、武士、商人,他们平日里伪装成商人,同时兼职海盗,船只挂着八幡大菩萨的旗帜来中原沿海进行掠夺。 有货时为商,无货时为寇。 面对元朝围剿,他们便藏匿于海中野岛,待元军撤退便劫掠航线之上的各国商船。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勾引沿海的汉人海商,雇佣当地汉人为其带路,以此劫掠闽浙。 终元一世,始终无法彻底解决他们,只能忍受倭寇不断在沿海劫掠。 大明建国后,他们也屡次不改,不断入寇,以至于朱元璋颁布了“禁海令”,要求除沿海渔民日常生活捕捞外的所有海商不得私自出海,陆地之上的商贾不得私自与大明朝贡体系外的各国商人进行贸易。 这样的“禁海令”,本质上是为了断绝倭寇的经济来源,同时逼迫朝鲜、日本等国联合围剿倭寇。 从制度上来说,明代禁海是一种经济战。 你顺从我,就允许你朝贡,你给我找麻烦,就减少你的朝贡甚至禁止你朝贡。 一旦该国被禁止朝贡,那么官方和民间的贸易就会被掐断,这对于大明来说的损失并不算严重,但是对于海外诸国的利益损害却相当之大。 朱高煦不得不承认,从经济和政治层面来讲,自家爷爷的这套方法十分好用。 自从日本北朝统一日本后,为了得到朝贡的资格,足利幕府不断出动人力物力来配合大明抓捕倭寇,但奈何他们刚刚结束战乱,只能在本国近海抓捕一些小倭寇,对于大明沿海倭寇的乱局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朝鲜和琉球,但两国对倭寇之事也根本没有办法插手。 随着洪武二十五年足利幕府统一日本开始,南朝的武士、政客和浪人就开始面临多国围剿,不得不将大本营南移。 到眼下,他们大多都盘踞在南洋,时不时就北上大明沿海劫掠。 想要清理他们,只有像历史上一样组建一支巨大的舰队南下,将整个南洋肃清才行。 在朱高煦前世看的一些解析视频里,他依稀记得明代倭患一共七百八十余次,其中嘉靖一朝六百余次,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九十余次。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后,所谓的倭患便开始越来越少,甚至在洪熙、宣德这十一年时间里一次都没有爆发。 直到正统五年旧港宣慰使司被满者伯夷吞并,倭寇之乱才再度爆发。 朱祁镇得知后,也在正统八年命郭琰督造下西洋海船,欲遣下西洋和番都指挥马云再下西洋。 然而这次的下西洋却因为土木堡之变,与福建矿工起义而被搁置,造好的几十艘宝船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腐朽。 不过好在朱祁镇欲下西洋的举动让满者伯夷惶恐,继而承诺会维持南洋局面,不会让倭寇长居于此,这样才换得了大明沿海近百年的太平,直到嘉靖年间日本与南洋满者伯夷各自内乱,沿海太平局面才被打破。 朱高煦清楚前因后果,因此他也知道,眼下的倭寇已经没有了兵源,等于杀一批少一批。 只要大明派舰队清剿南洋,那大明便会如历史上一样,保住沿海近百年的太平。 不过他知道是他知道,对于他的话,朱元璋却不可置否。 “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南洋广袤,想要清剿倭寇并不现实,哪怕派出数万水师也只能解一时之难,不能永久杜绝,除非在南洋常驻卫所。” 武英殿内的朱元璋分析着朱高煦的建议,却还是摇摇头: “如今我大明朝需要做的是弥合南北,而不是远赴重洋,去万里海疆外驻扎一个卫所。” 朱元璋分析的很对,这让朱高煦有几分高兴,但他最后的话却让朱高煦有些失望。 他清楚怎么做能杜绝倭寇,但在他看来,大明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内部问题,至于海上的问题,完全可以利用朝贡体系来慢慢解决。 这样的办法有问题吗?最少以当下来看,这样的办法是没有问题的,是最便宜且最能扩大大明影响力的办法之一。 朱高煦的办法虽然能更大的扩大大明影响力,但太耗费钱粮了,这是朱元璋的看法。 对此,朱高煦也是硬着头皮据理力争: “孙儿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通志,一艘四百料战船造价不过七十五贯,每料价格不过一百八十余文。” “若是国朝愿意出十万贯造船,六个月后便能得到百余艘三千料战船。” 明代一千料为后世325吨,按照朱高煦的考察,大明只需要出十万两银子,就能得到一百多艘排水量接近一千吨的战船。 这样的基建能力和生产能力,足以以一国舰队对抗全世界的舰队,这也是郑和能成功下西洋的背景。 说白了,明初的明代生产力太强了,只要朝廷想,那完全可以成为海上日不落帝国,但问题在于…… “你的话虽然不错,但如今国朝要做的不是这些。” 朱元璋仍旧驳回了朱高煦的建议,并继而开口道: “按照你所说的办,建造船只固然便宜,但驾驭他们的军士呢?” “百余艘三千料战船所需军士为数万之巨,这些人人吃马嚼,每日便要吃去七八百贯。” “此下南洋,若是一年,国朝便要花去二三十余万,更不谈他们的军饷、行粮等俸禄。” “若是算下来,南下清剿南洋倭寇一年,便需花费六七十万贯。” 老朱看着朱高煦,目光有几分失望,似乎觉得朱高煦不能理解如今大明朝的方向而失望: “这些钱,朝廷若是投入到移民实边中,少不得能让十余万百姓前往北边,来年便能开垦二三十万耕地,养活数千兵马。” “……”听着朱元璋的话,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弥合南北很重要,但他认为南洋同样重要。 他知道历史走向,但朱元璋不知道,而他即便说了,朱元璋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朱高煦不知道说什么的原因。 “呵呵……”笑声传来,看了爷孙争执半天的朱允炆忽的笑着作揖道: “皇爷爷勿要生气,煦弟还小,自然不知道弥合南北的重要,但那些倭寇也确实该诛。” “孙儿以为,南洋暂且不提,诸如煦弟所说的浙江双屿、福建漳州、广东琼州等港湾倭寇还是可以先行处理了,毕竟离国朝太近了。”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随后看向朱高煦: “这事情虽然是你提出来的,但你并不会指挥水师,因此便让魏国公指挥好了。” “你稍许持着圣旨去找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说罢,他看向朱允炆:“告诉户部拨两万贯给都督府造船平倭。” “是……”朱高煦和朱允炆先后应下,而后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由于得了差事,朱高煦也没有机会处理奏疏了,只得拿着刚刚起草好的圣旨出武英殿,前往魏国公府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朱元璋摇摇头,而朱允炆则是瞥见了这一幕,脸上不禁挂起一抹笑意。 只是在他脸上露出这抹笑意的时候,旁边拿起奏疏处理的朱元璋却开口: “之前这小子所说的那些矿山,派人去看看吧。”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允炆收起笑意,转身作揖应下。 显然,今日朱高煦对倭寇的这番话,不得不让朱元璋对他之前所说矿山的事情上心了。 望着朱允炆去忙碌的背影,朱元璋心底倒是十分希望朱高煦所言都是真的。 如果云南真的有大矿,那这地方就更稳固了。 “希望吧……” 第74章 魏国公府 “赤驩,慢些……” 长街上,朱高煦轻拉马缰,示意赤驩走慢些。 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南京城最为繁华的一块区域。 眼下,他走在宽百步有余的大中街上,往南便是声名远播的秦淮河街。 与距离皇城很近的颖国公府和宋国公府不同,徐家的魏国公府坐落于南京繁华的闹市区。 因此,当朱高煦来到这里的时候,来往的人流繁多,几乎是人挤人,肩并肩。 百余步的长道上,仅有最中间的十余步被百姓有意避开,并且只有往来巡逻的兵马司兵卒,及行事匆忙的官员才能走。 和皇城区域一样,即便走,他们也是靠最边上,而不敢像朱高煦这样,走到御道的边上。 “这里倒是繁华,放在后世也能直接圈为景区了。”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可以清楚的通过长街上的人流,来了解南京内城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毕竟是一国之都,即便明初百废待兴,但最早太平的南京城却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 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麻布短褐的人,大多都是身穿棉麻和粗布材质的搭护、直身、程子衣、裤褶等衣物。 不过即便只是身着棉麻粗布,来往百姓也追求着漂亮,衣服上都有一些简单的刺绣,头上的巾帽头饰也是尽可能弄得与周围人不一样。 仅朱高煦看过去的这一眼,他所能见到的头巾帽子便不下二十种。 只是他这一眼也引得许多人低下了头,毕竟明初的民间风气是被抑制的,阶级之分也是赤裸裸的。 像朱高煦这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丝绸服饰的少年人,与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朱高煦也十分清楚。 如果不是魏国公府坐落在杨吴河以西的平民区,那朱高煦基本只会在河东的皇城区溜达。 这不是他看不起平民区,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过来。 骑马走道,朱高煦看着四周百态唏嘘,相比较外城的百姓,内城的百姓不管是从衣物,还是从精神面貌来说,都宛若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一条杨吴河隔开一个世界,一道城墙又隔开另一个世界……” 朱高煦嘀咕的同时,他也走到了一座气派恢宏的府邸面前。 尽管道路上的人流还是那么多,但他们都有意识的避让开了那府邸正门的数步距离。 朱高煦骑马穿过人群,在府前翻身下马的同时看了一眼正门班值的那五个兵卒。 “还好,没白走一趟。” “殿下?” 朱高煦呢喃的同时,门口的一名老卒试探性的朝着朱高煦询问,并在下一秒得到了回应: “是我,把我这马牵到旁边喂二两豆料和五斤水。” 朱高煦点头应下的同时,拿出十几枚钱递给前来牵马的老卒,老卒见状笑呵呵接下:“殿下来得正好,国公还在府上,不过等会就要去杭州了,您再晚些就见不到了。” 以前朱高煦常来魏国公府,这班值的老卒是徐辉祖的护卫,自然认识他。 朱高煦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和他过多纠缠,拿着圣旨便走进了魏国公府。 他对魏国公府的熟悉程度不比前身差,只因为前世的他来过这府上旅游,不过那个时候的魏国公府叫做瞻园,是江南四大名园之一,并且已经经过多代人增设扩建数百年了。 如今重走一遍这里,朱高煦只发现它的陈设不如后世精美,但却充斥着一种古朴感。 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后被朱元璋赐予徐达,并进而扩充成为了现在的国公府。 因此,虽然是国公府,但他的规制却是王府。 朱高煦一走进来,便有门房为他带路,这一路走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宏伟壮观的明初建筑群,其中掺杂着一丝蒙古元素。 陡峭峻拔的假山,闻名遐迩的太湖石,清幽素雅的楼榭亭台…… 仅是这百余步的距离,朱高煦便知道了魏国公府的底蕴。 别说其它的国公府,就算把在京诸藩王府都拉出来,恐怕也比不过这里,可见朱元璋对徐家有多抬爱。 “高煦!” 这边朱高煦还在张望魏国公府内陈设,忽的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哈哈!你这小子出去了半载,倒也不会回来看看渭家。” “四舅,你是要把小子勒死不成?”朱高煦拍了拍来人的手,对方闻言也当即松开。 待他松开,朱高煦转身与他对视。 这是一个年纪二十出头,长相清秀、眉宇秀朗的青年,而他便是朱高煦的四舅徐增寿。 徐增寿是徐达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少年时随父亲徐达入宫觐见朱元璋时,因为勇敢机警,朱元璋为他赐名增寿。 事实证明,徐增寿确实勇敢。 他弱冠时便北上跟随朱棣出塞,与朱棣一同迫降乃儿不花,从而立下功劳。 待他回到南京后,朱元璋又因为他善于骑射,因此将他选为勋卫,让他在左右侍奉。 朱高煦对这个四舅的印象很不错,在前身记忆里,徐增寿对外谨慎诚实,对内却谈笑风生。 每每徐辉祖要教训前身时,徐增寿都会站出来劝导,因此让前身少了许多责骂。 “我在宫中几日,为何不见四舅?” 朱高煦回想起了徐增寿的职责,不免好奇询问了起来。 “呵呵……”闻言的徐增寿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向会厅走去,边走边道:“前些日子去松江府整顿卫所去了,今日才回来。” “我回来的还算早的,你二舅与三舅如今还在福建呢。” 徐增寿笑着解释,并拉着朱高煦走到了会厅。 也就是走到这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朱高煦:“你是来走亲戚的,还是宫里有事?” “自然是宫里有事”朱高煦哭笑不得的举起左手的圣旨:“爷爷派我来给我那国公舅舅传话呢……” “什么……” “什么事情?” 徐增寿刚想问问,结果左侧偏厅却传出了徐辉祖的声音,舅甥二人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一身戎装准备出远门的徐辉祖从偏厅走出。 “大哥要出门?”徐增寿看着自家哥哥这模样,松开了朱高煦的右手。 “嗯……”徐辉祖应了一声,并将目光放到了朱高煦身上,扫视上下后才将目光停留在了他手中的圣旨。 见状,朱高煦也打开了圣旨,对着其中内容读了出来。 第75章 造船平倭 “上谕:沿海为中夏之边,欲守中夏则清沿海,今倭寇无知……” 魏国公府会厅内,当朱高煦将圣旨内容念出,徐辉祖和徐增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圣旨是代笔,而且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当他们听完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北边有了什么大事,结果只是清理沿海倭寇,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徐辉祖双手接过朱高煦手中圣旨,模样虽然庄肃,但朱高煦却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重视,因此不免开口提醒道: “爷爷派我来,便是想让我与舅舅说清楚这剿灭倭寇的重点和地点。” “你?”徐辉祖不信任的看向朱高煦,朱高煦见状也如是将自己对海上倭寇的见解与徐辉祖交代。 徐辉祖的表情多变,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中间的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信服,他不得不承认朱高煦说的很有道理。 以往沿海水师发现倭寇的地点,基本就在朱高煦所说的地方附近。 想到这里,他皱眉说出自己的疑惑: “以往诸都司水师都在你所说的地方巡逻,但并未发现倭寇。” “没发现是正常的。”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 “这些倭寇在岸上有自己的探报,因此最好的办法是跨省调动水师,以长江水师围剿浙江倭寇,以浙江水师围剿福建倭寇,以福建水师围剿两广倭寇。” “懂了。”徐辉祖颔首,他听懂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高煦虽然说的隐晦,但徐辉祖却能猜到,那些沿海倭寇应该都在盘踞海岛的本省水师中有自己人,不然不会每次都能提前藏起来。 “只要跨都司调动水师围剿,想来这群倭寇是逃不了的。” 朱高煦信心满满,因为明初的倭寇还比较容易对付,他们之中真倭比假倭多,只要找到就能确定是不是倭寇。 相反嘉靖年间的倭寇大多是十假一真,一旦想要藏匿,顷刻之间就能伪装成海上渔民和商船,想要抓捕围剿的难度更大。 “陛下让我便宜行事,你以为我当出兵船几何?” 徐辉祖拿着手中圣旨,心中生出一丝荒诞感,他从没想过自己还需要自己这外甥指点打仗。 面对徐辉祖的问题,朱高煦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因此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子看过龙江船厂的造船图志,恕小子说句实话……”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将明初水师的问题给说了出来:“国朝战船种类虽多,并有沿海、长江、两河等五千余艘船只,但真正能称为战船的并不多,甚至不足三百艘。” 朱高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他的看法让徐辉祖皱眉。 明代战船种类繁多,除了历朝历代已有的楼船、蒙冲、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外,还有元末明初崛起的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 可是这些船只在朱高煦眼中,居然连战船都算不上。 “你以为该如何?”徐辉祖虽然觉得朱高煦张狂,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毕竟这小子在对倭寇的看法上,确实要比自己看的更完全。 “舅舅能调多少钱粮造船?”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询问了一个问题。 “不经陛下的情况下,大约五千贯。”徐辉祖思索着说出一个数额,朱高煦闻言点点头:“足够了。” “要出海围剿倭寇,以眼下的船只是万万不行的,四百料战船所能承载的火炮数量并不多,如果没办法将倭寇围歼,那下次想要围剿他们就困难了。” “五千贯钱,能造一千料战船三十余艘。”朱高煦先说出价格,再继续说装备问题: “若是每艘战船配备三十门五百斤铜炮,水兵一百五十人,那只需这三十余艘船,便能肃清沿海倭寇。” 说罢,朱高煦看着徐辉祖,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对此,徐辉祖还在沉思,但旁边的徐增寿却已经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夭寿……”徐增寿瞧着眼前的这一幕,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他居然看到自己那个顽劣的外甥在教自己大哥怎么打仗,即便是水仗,这也足够让他不敢置信。 只是这会儿没人注意徐增寿,就连感到不适的徐辉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在略微计算后与朱高煦对视,同时摇了摇头: “按照你的话,哪怕三十艘战船,也需要九百门铜炮,最少得三万贯。” “战船加铜炮,费用就得三万五千余贯了,必须得请示陛下。” 徐辉祖摇头开口,而朱高煦闻言则是改变口风道:“换做铁炮如何?” “换做铁炮也不行……”徐辉祖摇摇头:“熟铁炮的造价也需要十八两一门。” “这就难办了……”朱高煦皱眉,他倒是没想到明初火器造价居然那么贵,几门炮就能抵得上一艘一千料战船了。 这么想来,明代战船并不是不能承载太多火炮,而是火炮造价太贵,根本没办法大批量装载。 细细思索后,朱高煦只能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对徐辉祖建议道: “可以造一千料战船十艘,配铁炮一百六十门,另从各省水师调二十艘四百料战船和四十艘鹰船,加上八十艘哨船和二十艘货船。” “如此一来,应该能拉出一支骁勇的水师,将浙江、福建、两广的倭寇剿灭。” “不过不能打草惊蛇,最好多配货船,在南京补货出海后,一路沿海南下,中途不得靠岸,直扑双屿、漳州、琼州、澎湖等岛。” “好!”听到朱高煦的话,徐辉祖点了点头,紧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对着朱高煦反问:“你可有看得上的水师将领?” “督运海运的杨文,还有崇明所的杨俅不错。”朱高煦提了一嘴杨文,以及杨展的父亲杨俅。 前者是洪武末期出现的一位出色将领,不仅能打山地战,还能打平原战和海战。 在靖难之役中,杨文、平安、吴高三人所率领的辽东集团,可以说极大拖延了朱棣靖难成功的脚步。 眼下杨文还没有去北方,朱高煦很希望能和杨文拉近关系,让他一直以水师将领呆在南方。 如果不行,他也能让杨展的父亲杨俅在之后接管水师,继续平倭,以待天时。 虽然杨俅在历史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官,但就朱高煦从杨展那边听来的消息来说,对方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水师将领。 “好,我稍后便去安排,你领命回宫吧。” 徐辉祖清楚杨文,尽管眼下他还没去北方,但他在西南平月鲁帖木儿一战中早已崭露头角,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倒是杨俅,徐辉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被自家外甥所记下,想来本领也不会太差。 “我哪还需要回宫……”听到徐辉祖的话,朱高煦无奈摇头: “我与爷爷对平倭一事产生分歧,他早早将我赶了出来,我稍许应该要去颖国公府读书。” 说罢,朱高煦也对徐辉祖、徐增寿作揖:“两位舅舅,小子先走了。” “不留下吃饭?”徐增寿终于插了一句嘴,但朱高煦却摇头示意自己还有事,随后在徐辉祖的点头下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徐增寿突然觉得朱高煦变化很大,不由得看向自己身旁的徐辉祖。 “大哥,这小子不过学了半年多的兵法,怎么进步那么大?我都不敢认他了。” “老子打仗不差,儿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徐辉祖心里也疑惑,但他还是觉得朱高煦就是朱高煦,眼下的变化不过是浪子回头后的进步神速罢了。 他转身向偏厅走去,而留下的徐增寿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看着朱高煦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他才咋舌道: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怀疑爹是不是对我们偷藏了……” 徐增寿一边说,一边跟上了徐辉祖的脚步,而朱高煦也走出了魏国公府,向着颖国公府赶去,渐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第76章 北地难安 “你这看法倒是独到,也确实不错。” 午后,颖国公府内…… 当坐在书房椅子上的傅友德听完了朱高煦对倭患的看法,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认可的同时也承认道: “不过,陛下说的也对。” 傅友德抬头与坐在书房左首位置的朱高煦对视:“相较于南洋之利益,中原与北方对国朝才更为重要。” 面对傅友德的话,朱高煦也点了点头: “小子也是如此认为,只是眼下南洋未有什么大势力,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日后想要借机进入南洋就比较困难了。” “这你不用担心。”傅友德笃定道: “北边局势残破,一旦稳固,不管南边是什么局面,朝廷的方向都会放到南边。” “嗯……”朱高煦微微颌首,而傅友德也对他讲解起了北方的局势: “如今你父亲在北,而纳哈出、乃儿不花等人又相继被朝廷解决,北虏四王势力收缩薄弱,只能在漠北一带休养生息。” “北虏对于朝廷只是皮藓之患,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西北和河北这两地三省的内部问题。” “你近来看了奏疏,想必也能从中看到,这两地三省的鞑官、色目人都包藏祸心,时不时便会号召旧部霍乱地方。” “因此,解决不了这些人,朝廷就没有办法把重心放到南边。” “我知道了。”朱高煦点点头,他听傅友德说了北边的局势,又亲身参与到了武英殿的理政中,自然知道明初的重点方向是什么。 尽管大明已经开始同化北方,并且持续了二十余年,但南北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秦岭淮河以北多是胡汉杂居,其中还充斥着大量前元旧官。 他们为了自己在地方的利益,对大明政令阳奉阴违且不提,偶尔还会发生起兵造反等危害地方的举动。 朱高煦不了解北方鞑官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被明朝解决的,不过就眼下傅友德的解释来看,没有二三十年苦功,恐怕很难同化他们。 这么一分析,朱高煦突然觉得自家老爹也是挺不容易的。 一边要下西洋重建汉唐朝贡体系,一边要稳定乌斯藏及三宣六慰,建立奴儿干都司,招抚东北女真人,最后还得不断打击北方的鞑靼和瓦剌两部。 “只是可惜……” 朱高煦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由想到了自家便宜老爹的成果被自己那好大侄和好大哥给摘了桃子且不提,结果还被放弃了许多需要巩固的成果。 “这么想来,我那侄孙倒也是被他爹坑害不惨。” 朱高煦想到了自己那号称“大明战神”的侄孙朱祁镇。 明明是他爹放弃安南,坐视麓川、瓦剌崛起,结果这些东西却需要他一个个填坑。 “话说回来,想要用兵南洋,仅凭眼下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 傅友德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的同时瞥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也心领神会的点头回应: “想要用兵南洋,必须要在海外建立可以补给的地方。” “小子以为,吕宋和安南、爪哇三地必须要设立卫所才能继续围剿倭寇。”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为什么陛下不愿意清理南洋倭寇了吧?”傅友德放下茶杯,考校着朱高煦。 “嗯……”朱高煦表情凝重,目光有几分动摇: “安南和云南,国朝只能选一个,如果要选,只能是云南……” “你明白就好。”傅友德颔首道: “安南脱离中原四百余年,不管是从人种还是文化、语言,都与中原迥异,想要维持统治并不容易。” “我知道。”朱高煦清楚大明想要统治安南的难度,说白了除非安南能够展现出巨大的利益,不然大明的权贵们都不会同意去打这样一个难以同化的国家,如云南一般。 云南这地方脱离中原六百余年,同样建立了自己的文化、文字和制度。 大明能打下这里,是朱元璋为了四川的安全考虑的。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大明对云南的统治,顶多持续几十年,一旦后面国力衰弱,大明还是会撤出云南。 之所以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是因为正统年间云南发现了大量金银矿,而这些正是大明急缺的东西。 正因如此,在朱祁镇要灭人口数百万,带甲十余万的麓川王朝时,大明的部分权贵才会空前支持。 粮食只是分配问题,大明本质不缺粮食,也不缺能种粮食的土地,但金银是大明奇缺的东西。 自从云南发现金银矿后,它便一跃成为了大明重要的地区。 为了保障云南,明朝历代皇帝对西南土司的用兵规模都是空前绝后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想要永久占据一块地方,都需要当地能提供巨大的利益。 眼下的安南仅有一块红河三角洲平原值得大明关注,但这块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目前还有大量地区是沼泽。 也就是大明打下这里后,还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得到成果。 与其将资源投入这里,倒不如投入见效更快的北平、四川等地,要知道这些地方荒废的土地可不在少数,数量是红河三角洲的数倍之巨。 开垦这些土地的难度,可比要开垦红河三角洲的难度轻松太多了。 安南的作用是桥头堡,打下它才能用它补给来进而打下南洋,因此除非南洋展现出价值,不然没有人会愿意打这里。 南洋的价值是什么,朱高煦很清楚,无非就是香料。 可是香料这种玩意,一旦涌入市场太多,那就会变得不值钱。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和南洋的原因就是在于永乐年间从南洋获取的香料太多了,直到成化年间都还有积存,直到正德年间才彻底用光。 也就是说,仅一个香料来作为利益,那南洋也很容易被抛弃,只有发现诸如大明奇缺的稀有资源,安南和南洋才能被大明重视。 不过这么一来,朱高煦面对的局面就有些尴尬了。 他对南洋的金银矿分布并不了解,相较之下,他对日本的金银矿了解倒是还多些。 想到这里,朱高煦冷静的端茶抿了一口: “就算守不住南洋,那在日本腰部悬把刀也是不错的……” 第77章 何安瑶苗 “七月庚子日,楚王桢、湘王柏领湖广都司及王府护卫兵马擒杀一千四百余人,诸猺遂奔窜,向西南遁去……” 清晨,当武英殿内朱允炆的声音传出,殿内的朱元璋也高兴的抚了抚须。 一旁,沉稳许多的朱高煦只是安静倾听,结束后低头继续处理奏疏。 如今已是七月十四,距离朱高煦上次和朱元璋争辩倭患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朱高煦上午在武英殿陪同理政,下午则是前往颖国公、宋国公府学习,时不时与杨展、王瑄二人见面。 似乎是因为上次争辩失败的缘故,朱高煦在那次后便很少会和朱元璋争辩,只会在他提问题的时候回答。 这样的改变对于朱高煦本人来说无疑是不错的,但朱元璋却不喜欢。 如眼下,见朱高煦没有什么意见提出,朱元璋便转头看向他: “你两位叔叔平了这瑶乱,但不久之后还会有瑶人再乱,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朱高煦低着头,并不知道朱元璋是在询问自己,倒是朱允炆见状笑着抢答道: “瑶人叛乱,无非是因为人性贪婪,觊觎汉人钱财罢了。” “以孙儿看来,只需要出兵平叛,即可一劳永逸。” “……”朱允炆的回答让朱元璋皱眉,而朱高煦听后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有反驳朱允炆的看法。 他牢记着冯胜的提醒,在理政的时候大多不得罪朱允炆,甚至还有意讨好。 尽管这样的做法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恶心,但是为了让朱元璋高兴,避免朱元璋认为燕府跋扈,他只能这么做。 “高煦……” 朱元璋没有回应朱允炆,而是执拗的念着朱高煦的名字,想要让他回答。 对此,朱高煦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抬手作揖道: “太孙说的不错,但一些旁枝末节还没有补全。” 尽管认为朱允炆说的不对,但朱高煦还是只能先认同附和,随后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 “瑶人之中,确实有贪婪之人,但也有良善之辈。” “孙儿以为,良善之辈并不想劫掠汉民,说到底无非是活不下去罢了。” “但凡给他们几口吃的,他们也不会下山造反。” “高煦……”朱允炆皱眉提醒,似乎认为他说的话有些大不敬。 “说的很好,倒是没有和下面那群人一样,闭着眼睛说瞎话。” 朱元璋颔首赞同,他并不认为自己所治理的天下已经能做到人人吃饱饭。 作为一个起义出身的人,朱元璋比谁都清楚,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也不会揭竿而起。 他如此,瑶人也是如此。 “孙儿以为,对于居于山中的瑶民,可以将他们招抚,安排去一些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生活,并发给他们耕具,免除三年赋税,发放口粮。” 朱高煦说着他对瑶民的政策:“除此之外,还需派出能工巧匠,帮助他们修建水利,加盖房屋。” “呵呵……”听到朱高煦的话,朱允炆打断了他: “高煦,你说的很好,但如果这些瑶民真的那么老实就好办了。” “以往朝廷不是没有派出官员去管理他们,招抚他们下山耕种,但他们大多都是在下山几年后再度反叛,继续上山为寇。” 说到这里,朱允炆转身对朱元璋作揖: “爷爷,孙儿以为,对于这些作乱的瑶民,当用重典!” 他这话说出的时候,身上凛然正气,好似这些瑶民的错都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官府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的姿态,朱高煦很不喜欢,但他却不能出口反驳。 倒是朱元璋平淡听着朱允炆的话,表情没有变化,不显山不露水。 他平静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才对朱允炆教导道: “你说高煦说错了,说那些官员都好好招抚他们了,可是这一切你都派人去看过了吗?还是只看了官员们的奏疏?” 朱元璋的一席话让朱允炆有些语塞,但他思绪很快,马上就作揖回答: “孙儿常年在皇城之内,自然没有机会出去观看,但想来官员们的说法是不会有问题的。” “没问题……”朱元璋平淡的说出这三个字,让朱允炆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此将目光投向了朱高煦,显然想让朱高煦将话题岔开。 面对朱允炆的目光,朱高煦也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气,随后起身打断朱元璋的发作,作揖道: “爷爷,孙儿以为,官员自然不是全然都没问题的,不然也不会有‘官逼民反’这一词。” “有道是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 “用的好的,那叫上承天道,下驭民心。” “用得不好的,那叫欺上瞒下。” “即便是爷爷,恐怕也不敢保证派出去的官员中,每个人都是清廉端正的好官。” “既然没办法保证,那只有加强对百官的监察。” “至于瑶民一事,孙儿以为可以任命他们之中的头领为土官,但不得拥有兵马。” “将瑶民收编安置在一地的同时设县,并另在当地起一卫所,建设军营。” “如此,瑶民管瑶民,那自然便不会有汉瑶矛盾,卫所兵马只需要日常巡查当地,警惕当地蓄意谋反便可。” “只要兵马在朝廷手中,瑶民就是想要叛乱,被灭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朱高煦这一番话说的十分大胆,其中让朱允炆最难以接受的还是瑶民管瑶民,而且还要设县。 “这不行。”朱允炆反驳道: “国朝虽有土官,但土官大多都是土司,而这些瑶民不过是松散的贼寇罢了,如何当得起土官这一职。” 朱允炆一开口反驳,朱高煦便懒得继续说下去,默默闭上了嘴。 这样的举动让朱元璋略微不喜,但表面上他却还是云淡风轻: “先试试也无妨,倘若无用再说。” 说罢,朱元璋转头对身边侍奉的司礼监太监道: “诏令湖广都司和湘王、楚王,命他们说降瑶民,授瑶民的头领为官,并分发河谷平地给瑶民,调一千户兵马驻守当地。” “另外昭告瑶民头领和湖广布政使司,免其赋税三年,分发耕具。” “奴婢领命……”司礼监太监作揖应下,紧接着转身去起草诏书。 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朱允炆心有不满,却不敢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坐下。 这一幕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他望着双双低下头的两个孙子,心里思绪活跃,片刻后才开口道: “明日我要去一趟紫金山,高煦你陪我去一趟。” “允炆你监国半日,午后再去紫金山。” 朱元璋语出惊人,二子纷纷抬头,错愕片刻后便双双作揖:“孙儿领命。” “行了,继续处理奏疏吧。” 见二人应下,朱元璋低头处理奏疏,而朱高煦也随他一同低头。 倒是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他虽然高兴自己可以监国半日,但却又有些不舍得离开朱元璋,更不放心朱高煦陪同朱元璋前往紫金山。 只是这一切都是朱元璋的安排,纵使是他这个太孙,却也无力抵抗。 想到如此,朱允炆情不自禁的攥紧手中朱笔,片刻后才平复心情,低头认真批阅奏疏。 第78章 中元祭日 “铛…铛…铛……” 次日,当晨钟开始作响,整个南京城的百姓也纷纷从睡梦中苏醒,迎接自己忙碌的一天。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紫禁城东华门口的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 在这支精骑队伍的前面,矗立着一老一少两位身骑河曲大马的着甲武官。 “驾……” 雾色蒙蒙中,一抹枣红色从东皇城根南街走来,马蹄声清脆。 待它走近,但见身着一身黑色圆领袍的朱高煦骑马而来。 在诸军看到朱高煦的同时,朱高煦也看到了那一老一少两位武官。 年轻的那武官朱高煦可不要太熟悉,因为其身份便是御前勋卫的徐增寿,至于另一位穿着罩袍的老武官他则是不太熟悉。 带着疑惑,他骑马越过街道两侧的御前豹韬卫精骑,来到了这两位武官身前作揖。 “舅舅,老将军……” 朱高煦在马背作揖,这倒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毕竟他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再怎么胡闹,日后也大小是一个郡王。 “殿下”徐增寿与老将先后作揖唱礼。 或许是看出了朱高煦不认识老将,徐增寿也笑着伸出手介绍道: “殿下,这是武定侯郭将军,你应该认识。” “武定侯?”听到徐增寿的介绍,朱高煦诧异看向那长相威严的罩袍老将,对方也抬手作揖表示回礼。 郭英,如果不是熟悉明初历史的人,或许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对于在傅友德、冯胜手下学习兵法的朱高煦来说,郭英事迹他简直不要太了解。 在学习兵法之前,他一直以为眼下的老将排名是傅友德、冯胜、耿炳文、宋晟…… 然而,当他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后,他这才知道耿炳文还得排在郭英之后。 郭英这个人从至正十三年开始就跟随朱元璋起事,先后跟随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战绩多到朱高煦都无法一一列举。 从北伐打王保保,再到收复云南,与蓝玉创造捕鱼儿海大捷,可以说郭英一直都是明初“骁勇善战”的最佳人选。 他不仅会打仗,与老朱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一开始他便是作为老朱的亲卫登上历史舞台,后续征战之余,老朱还娶了他的同胞妹妹来结为亲戚。 在马皇后、李淑妃相继薨逝后,这位郭宁妃也成为了洪武晚期的后宫之主,而郭英也在年老后被召回南京,负责管理内廷禁卫和殿前精骑。 可以说,老朱对他十分信任,二人关系也十分亲密。 “武定侯,小子有礼了……” 知道了面前之人是郭英后,朱高煦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再度作揖回礼。 “嗯……”对于朱高煦的示好,郭英并未展露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客套了一番。 见状,朱高煦也没有纠缠,而是驾驭赤驩来到徐增寿身旁。 “大舅今日没来吗?” 朱高煦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徐辉祖身影后好奇向徐增寿询问。 对此,徐增寿摇摇头:“上个月一直在龙江船厂忙着造船,前日有事又带兵去了松江,一个月内都难以回来了。” 听得此言,朱高煦点头表示知道了,徐增寿见状也和他笑谈道: “你这厮,倒是只与家里忙公务,便是亲戚走动都懒得。” “我这段日子忙碌,舅舅又不是不知,何故取笑我……”朱高煦无奈回应,引得徐增寿嘲笑: “我自然知道,说出来调侃你罢了。” “倒是你,同是在宫中走动,你这厮倒是除了武英殿,其它哪里都不去。” “我在文华殿、大本堂带人巡查,一次都未撞见你。” 说起这点,徐增寿也是有些无语,甚至觉得自家这个外甥的性格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若是换做之前的朱高煦被授予宫中行走、武英殿理政的身份,他少不得要去大本堂一番炫耀,上演一出锦衣还乡的戏码。 然而放到现在,朱高煦整日活得如履薄冰,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是徐增寿只与他重新见了两次面都能感觉出来。 “我……” 徐增寿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时东华门打开,皇帝的大辂出现在了甬道内。 百余名太监拱卫着那长两丈,宽一丈,由六匹马拉动的大辂,朱高煦他们只能远远观望。 好在大辂虽大,但行走并不慢,因此不用两字时间便来到了朱高煦三人身前。 郭英率先翻身下马,朱高煦与徐增寿紧随其后,三人下马后躬身作揖,唱声:“万岁……” 清风徐徐,朱元璋将大辂车窗打开,不过并没有对朱高煦说话,而是看着郭英笑道: “郭四,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着甲骑马了,上车来和我聊聊。” “臣、领命……”郭英不卑不亢的应下,随后小心翼翼的走上了大辂。 在他上大辂的同时,朱元璋也关上了车窗,自始至终没有和朱高煦说上一句话。 片刻后,大辂再次动了起来,朱高煦和徐增寿也翻身上马。 不过与朱高煦不同,徐增寿需要指挥两千御前豹韬卫精骑开路,因此大辂旁边便只剩下了骑马的朱高煦和步行的百余名太监。 骑在马背上,朱高煦并没有觉得朱元璋对自己薄情。 从与朱元璋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渐渐发现朱元璋这人之复杂,远不是他能揣测的。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怎样,反而在日渐了解中,对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有的时候朱高煦都在想,自家那个大伯居然能扛着这种压力,一路陪着朱元璋走到三十七岁,这是何等的不容易。 换做他,恐怕都熬不到三十岁,估计就得被逼成神经病。 想到这里,朱高煦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骑马赶路,而相比较他的缄口,大辂内的朱元璋则是通过窗户的缝隙,偷窥着朱高煦的举动。 一旁的郭英似乎早就看过这位洪武大帝滑稽的一面,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收回目光,转身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表情复杂。 “我这双眼睛阅人无数,就没有我看不透的人。” “唯独这小子,我是怎么看也看不透。” “郭四,你说我这孙子变化是不是有点大?” 朱元璋询问起了郭英,而对于他的问题,郭英也面露思考,片刻后才点头道: “回陛下,不瞒您说,臣之前也远远的看过这位殿下,那时觉得这位殿下的性情乖张狠腹,一眼便能看透。” “倒是今日忽的再看,却是觉得换了一个模样,瞧着他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说句不敬的话,臣都以为陛下您之前是不是把这位吓出什么病来了……” 第79章 紫金山下 马车内,郭英说着大不敬的话,但朱元璋却并不以为意,反而轻笑: “他不是被我吓到,他那是自己吓自己。” 朱元璋瞥了一眼车窗,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却能大概想到朱高煦的模样。 此话落下,他也不再与郭英讨论朱高煦的事情,转而是说起了关于徐达、常遇春等人的一些事情; “不说这些,说说你之前和天德他们北上打仗的一些趣事,我还没听够。” “是……”郭英见他不继续说下去,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起了曾经北伐路上的一些趣事。 二人虽相识多年,但架不住事务繁忙,因此许多事情都不能好好聊。 相比较冯胜、傅友德等人,朱元璋更亲近汤和、郭英,尽管他们的能力不如前二者。 不多时,车厢内便传出了爽朗的笑声,而随车前进的朱高煦则是脑中想着这些日子学习的一些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随着队伍走过了内城朝阳门,拐弯向着北边的紫金山前进。 来到外城,尤其是越过了护城河、城门集镇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稻田和正在劳作的农民。 或许是因为这条道路通往紫金山,因此即便只是夯土路,但却十分平整,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 那些田间的农民瞧见车队,有的隔着老远作揖,有的干脆背过身去。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风徐徐而来,稻田便如一张黄绿色的地毯般起伏,尤其好看。 “再过些日子就要收割了吧。” 徐增寿忙完了事情回到大辂旁,朱高煦见状也眺望稻田询问他。 “如今稻子还未全黄,估计八月初就会全黄,到时候就可以准备收割了。” “不过这也看天气,如果老天赏脸,能熬到八月末的话,那收成能达到每亩二石七八。” 说着,徐增寿回头看向朱高煦:“你此前不曾关注这些,如今怎么这么关注?” 他这话说的朱高煦心里一咯噔,但朱高煦很快摆上笑脸: “近来处理的政务多了,愈发觉得百姓不易,也觉得小子此前所作所为实在荒诞,因而对农事关心了些。”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了看稻田之中的一条条石砌水渠:“这些水渠都是朝廷出钱修建的吗?” “自然……”徐增寿不假思索:“不仅是这些地方,国朝近九成以上的水渠都是由朝廷出钱,百姓出工修建而成。” “不过想要修建也不容易,在长江、淮河以南的地方还好说,一旦越过长江淮河,北边就难以修建了。” “怎么说?”朱高煦好奇反问,但徐增寿却面对他一脸疑惑: “你这厮自小在北方长大,这些东西还要我提醒你?” “我在北方长大不假,可我之前从未关注农事。”朱高煦哭笑不得,他从前身获得的记忆并不完全,或者说前身根本懒得关注这些,因此留存这方面的记忆很少。 “嗯……”徐增寿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过多怀疑,只是应了一声后解释道: “长江淮河以北的百姓,大多只知道养马放牧,根本不通农事。” “即便此前朝廷从山西、山东移民前往北平、陕西、河南等地,但许多百姓依然改不了胡风,让他们放牧还行,让他们种地却是难为他们了。” “种地都不会?”朱高煦哑然,徐增寿却点头继续道: “正因为不会种地,因此即便朝廷发了耕地,他们也大多卖了土地去买牛羊放牧,朝廷征发徭役,让他们修建水渠、水井的时候,他们大多想办法逃避,所以啊……” 徐增寿也十分惆怅,说着说着便不想说下去了。 不仅仅是他,便是朱高煦也觉得十分头疼,不过他却能十分理解。 从蒙古南下开始,北方诸省的百姓就遭遇了血腥屠杀,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 元初虽然短暂恢复了人口,但没几十年就到了元末,元朝贵族在北方斗争严重的同时,中原一带的农民也揭竿而起。 河南、陕西、北平、湖广等省都遭到了农民军和元军的兵灾,人口再度一空。 如今的大明,除了朱元璋和张士诚这两人所处的江南能称得上富庶,其它地方简直一穷二白。 这种贫穷并不是指饮食起居,而是文化和生活上。 如徐增寿所说的北方许多百姓不会种地,只能和游牧民族一样游牧便是其中之一的现象。 倒是经他这么提醒,朱高煦脑中的一部分记忆也清晰了不少。 在前身的记忆中,北平的百姓确实有一部分人只能以放牧生活,大部分人种植作物都还是和江南迁移过去的军户学习的。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不关心那群百姓的生活,反倒是自家父亲、母亲和大哥爱与他们混迹一起。 自己不是带着老三去骑马打猎,就是在府里玩闹。 “朱高煦啊朱高煦,你但凡懂一点收服民心的手段,也不至于被大侄子拿捏成那副德行……” 朱高煦在心底暗自摇头,而此时他身旁也传出了一道木哨声。 “哔——” 朱高煦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去,却见徐增寿策马而出,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顺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平原之上的山丘。 “这紫金山……怎么是这样的?” 马背上的朱高煦略微吃惊,而他吃惊的地方来自这个时代的紫金山模样。 前世他也曾去过南京,还曾去紫金山看过明孝陵。 在他的记忆里,明孝陵和紫金山的树木郁郁葱葱,一副绿意盎然之景象。 然而当记忆与画面重叠,此刻出现在朱高煦面前的紫金山却是光秃秃的一片,山上虽然有些绿色,但却零星点点,少的可怜。 “看什么呢!” 徐增寿策马已经返回,瞧着朱高煦愣愣望着紫金山的模样,忍不住拍了赤驩的屁股,引得赤驩往前跑了几步,把朱高煦晃醒回了现实,这才拉住马缰,用手安抚住了赤驩。 “这紫金山怎么光秃秃的?” 安抚好赤驩,朱高煦调转马头询问徐增寿,徐增寿闻言也笑道: “从这南京城往北,哪座山不是光秃秃的。” “这紫金山还算好的,山上的树已经连续种了十二年了,再继续个七八年,估计也就成青山了。” 徐增寿回应同时,大辂车窗也打开了,朱元璋坐在车里,朝着紫金山望去,目光复杂。 “妹子,我又来看你来了……” 第80章 孝陵之上 “我倒是差点忘记今日是中元节了……” 紫金山下,当朱高煦翻身下马,看着太监们将一摞摞黄纸搬出时,他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是祭奠死去亲人的日子。 待他回过神来,两名豹韬卫兵卒正欲将他与徐增寿的马牵走。 见此情景,朱高煦连忙交代:“喂它三斤豆料,十斤水便可。” “是!” 牵走赤驩的兵卒作揖退下,朱高煦也将目光转投向了四周。 在他身后是一座高三丈、宽两丈的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往后看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如徐增寿所说一样,紫金山内的树木都是十二年前才种上的,算起来也就是马皇后薨逝的那一年。 这些树种类繁杂,但多以柏树为主,其余皆是马皇后家乡的树木。 它们之中,柏树长得最为高大,虽然只种下十二年,但却皆有二丈之高,而宿州树木也大多有丈许。 不过,即便朱元璋有意在紫金山种树,但以这个时代的植树手段来说,偌大的紫金山想要种满树木,那却不是一年两年能完成的,而是要持续十余年。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大辂也停在了紫金山下的神道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人的目光中,郭英打开了大辂车门,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朱元璋才缓缓下车。 下车后,他目光扫视了众人,最后停留在为马皇后及先太子朱标准备的诸多物品上。 检查过后,他亲自走上了神道,向着前面的孝陵及东陵走去。 朱高煦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徐增寿和郭英,最后是司礼监的随身太监和百余名身着黑衣的豹韬卫精骑。 队伍步行五百余步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由兵卒看守的正门。 这孝陵正门是典型的黄色琉璃瓦加重檐式建筑,墙壁以砖石砌筑而成,下部为石造须弥座,上刻大金门。 这大金门面阔八丈米,进深两丈五尺,墙壁辟有三个券门洞,中门高一丈五尺,左右两门高一丈三尺。 走过大金门甬道后,出现在的便是拥有神道石刻的一段路。 神道由东向西北延伸,两旁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六种石兽,每种两对,共十二对二十四件,每种两跪两立,夹道迎侍。 在神道石兽的左右还站立着身着黑衣的守陵兵卒,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略微低着头,等待朱元璋及朱高煦他们经过。 之后,朱元璋等人又先后路过文武方门、碑殿、享殿、大石桥、方城,最后才抵达了此次目标的孝陵明楼。 孝陵明楼在方城之上,重檐歇山顶,上覆黄色琉璃瓦,东西长三十一丈,南北宽六丈,南面开三个拱门,其余三面各开一个拱门,每扇门上面的门钉为九行,每行九颗,以显示九五之尊。 距离此地二百余步外的崇丘即是孝陵宝顶,即马皇后的寝宫所在地。 因此,到了明楼之后,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 朱高煦跟随朱元璋走入明楼后,这里高悬着马皇后的画像,与朱高煦在后世所见那幅画别无二样。 守在明楼内的守陵宫女见到朱元璋到来,当即五拜三叩,随后起身将点燃的香呈给朱元璋和朱高煦。 二人接过后,持着三炷香便开始躬身行礼。 这其中,朱高煦由于对马皇后没有什么记忆,因此虽然动作庄肃,脑中却在胡思乱想。 相较他,朱元璋则是在躬身行礼的时候,脑中不断闪过昔日他与马皇后的过往。 “妹子,我也算铁石心肠了……” 回忆过往,朱元璋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或许早在马皇后薨逝的那几日,他便已经将眼泪哭了大半。 剩下的,也在东陵贡献给了自家的长子朱标。 将香插好,朱元璋就这样安静的站在明楼内,看着眼前悬挂的马皇后画像,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他背后的朱高煦也在插完香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他就没有朱元璋那么多回忆了。 他人虽然站在原地,但心思已经在想午饭吃什么了。 “我之前听说了,你爹每年都带你们兄弟三人去寺庙祭拜皇后,只是你小子每次都不哭。” 明楼内,朱元璋的声音回荡着响起,吓得朱高煦一哆嗦的同时也尴尬回答道: “小子那时候太小了,还不明白人之常情。” “那现在你给我哭一个。”朱元璋打断道。 “……”朱高煦无言以对,也不敢反驳,只能在心底将过往悲伤的事情想了一遍。 只是不管他怎么想,他那眼眶都挤不出来一滴眼泪,给他急的满脸通红。 恰巧这时,朱元璋也转过身来与他对视,瞧着他的模样,脸上波澜不惊。 “爷爷……我这人天生眼窝子深,哭不出来。” 朱高煦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朱元璋却没有斥责他,反而说出了让朱高煦惊讶的一番话: “你与你奶奶没见过面,哭不出来也不出奇,我小时候哭我那些祖宗也哭不出来。” 朱元璋的一番话让朱高煦语塞,他倒是没想到朱元璋居然看得那么开。 就朱高煦眼下的这番举动,若是被一些儒生看到,恐怕要说他不孝了。 然而在朱元璋看来,这反倒是人之常情。 他的这番举动,倒是让朱高煦没那么怕他了。 “你此前说的钱钞法,我仔细想过了。” 忽的,朱元璋话锋一转,从原本的爷孙身份变成了君臣,朱高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是朱元璋并未怪罪他,而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云南之地真有大量的金银铜矿,那每岁开出多少金银,户部便收回多少宝钞。” “可若是云南的金银铜矿全无,那你就自己去宗人府领十棍吧。” 朱元璋说出了他对儿孙最严重的惩罚,而在朱高煦看来,杖责十棍虽然疼痛,但并不足以受伤致命。 老朱既然要勘探云南金银铜矿,那自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如果换做普通官员上奏不实,那恐怕轻者流放,重则杖毙了。 相比较之下,朱高煦这十棍子就能顶过如此大的罪责,可见朱元璋对自家儿孙的惩处低到了何种程度。 “你就这么有自信?” 朱元璋看着咧嘴笑着作揖的朱高煦,不禁好奇起来。 面对这个问题,朱高煦也笑着起身:“孙儿从来不打诳语,既然说了有,那便一定有!” “一定有?”朱元璋重复一遍。 “一定有!”朱高煦的目光没有躲闪,坚定的与朱元璋对视。 那倔强的模样,让朱元璋不由想起了朱标…… 第81章 拓土之论 “爷爷?” 孝陵明楼内,朱元璋被朱高煦那坚定地眼神影响着想到了朱标,因此不由楞了数秒,直到朱高煦小心翼翼喊他,他才回到了现实来。 “嗯……”朱元璋微微颌首,看着朱高煦眼下的样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拔腿向着明楼外走去,朱高煦跟上的同时,他也边走边问; “那云南,即便发现了金银铜矿,恐怕一年也难产太多,可收回作税的宝钞数量恐怕不会太多。” “自然。”朱高煦跟在他身后走出明楼,同时回答:“孙儿估计,一开始恐怕也就能产出五六十万贯的金银钱,能收回来的宝钞也不过每岁五六十万贯。” “不过孙儿算过,只要朝廷坚持此策,并在之后不再滥发宝钞,那算上其它地区的金银铜课,宝钞应该会在十年后趋于稳定。” “到时候就不用回收宝钞了,反而需要增发宝钞。” 朱高煦和朱元璋交谈时语气轻松,之前的那种小心翼翼减少了不少,这样的变化让明楼门口的徐增寿和郭英有些错愕,同时对皇帝的手段也更为畏惧。 朱元璋带着朱高煦往宝顶走去,同时对他的回答提出问题: “你这话虽说不错,但眼下国朝需要花销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可能停止发放宝钞。” “这点,孙儿也想过了。”朱高煦才思灵敏,往往在朱元璋问题提出后的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只要国朝每年发出的宝钞不超过五百万锭,那二十年内也能将问题解决。” “二十年?”朱元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转身质问。 他那脸一旦端起来,朱高煦便有些止不住的心慌,但一想到自己计算的结果,他还是点了点头:“大约是二十年左右。” 朱高煦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朱元璋会突然转变话题。 “可我记得,你说我的卫所制也就二十几年的时间了……” 朱元璋与朱高煦四目相对的同时眯了眯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狠腹。 这一瞬间,朱高煦只觉得脑中乱作一团,早早想好应对的话语话术全然忘了个干净,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强装镇定,作揖回答: “爷爷,孙儿说的是再过二十几年,卫所制便会走向下坡,随后再过二十几年便会不堪大用。” “您了解隋唐的府兵制,自然应该知道隋唐府兵制的问题所在。” “隋唐府兵制有的,国朝也有。” 这是朱高煦难得壮着胆子,顶着朱元璋给予的压力,同时给出自己回应。 面对朱高煦的回答,朱元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过身去继续向宝顶前进:“继续说。” “是……”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跟上朱元璋背影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看法: “孙儿觉得,卫所制需要保留,但用的地方得是收复的地方。” “诸如那辽东以北,隋唐两宋时能养活数百万渤海、契丹、女真人,那为何不能养活汉人?” “待日后北边安定,朝廷就可以在当地设立汉人卫所,移民实边来戍守当地,隔绝朝鲜西出的可能。” “还有那三宣六慰之地,既然已经归降我大明朝,那自然也可以在日后西南人丁兴旺的时候趁机介入,将此地彻底郡县。” “除此之外,还有西……” 朱高煦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再度停下脚步,打断他话的同时,也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还真是没看出,你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额……”朱高煦略微语塞,但很快笑脸回应:“孙儿日后是边塞的郡王,自然要为大明开疆拓土。” “若是我与父亲他们将疆域开的远些,那内地就安全些,江南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前往了。” “话虽如此”朱元璋沉吟数秒,却又转身前进,同时背对朱高煦说出自己的见解: “疆域打的太大,治理起来也困难。” “你小子回去给我翻翻史书,着重看看汉唐。” “那汉唐也曾跨越西域,打到河中去。” “可结果呢?留下的疆域又是何种风光?” 朱元璋的这一席话让朱高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因为面对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出来。 汉唐虽强盛,但过后的疆域却是收缩的,这个毋庸置疑。 相较于西汉,东汉在西域的掌控力度减弱,并且失去了河套。 西晋较之东汉,更是连辽东、并州、陇右的掌控都极大削弱,大量胡杂混居当地,治理,困难。 至于大唐,其后期的局势更是不必多说。 这些强大的王朝都在辉煌时将版图极力扩张到了最大,却又在国力衰弱时不断丢失领土,到最后甚至还不如建国之初。 显然,在朱元璋眼里,这些王朝的开拓办法是不可取的,反观他的卫所制才能极大的巩固边疆,稳定大明基础疆域。 事实也证明,在卫所制下,不管庙堂如何内斗,大明腹地的太平光景依旧是历史王朝之最。 明初有汉唐的景象,但走的路子却大不相同,属于一步一个脚印,夯实了疆域再继续前进。 大明的制度,本身就是汲取了两汉唐宋的优缺点改进而成,稳扎稳打便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变后武风不振,大明的疆域恐怕还会不断扩大。 了解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朱高煦也连忙解释道: “孙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因此孙儿也不会盲目的去开疆拓土。” “况且有太孙在朝,即便孙儿想打,也得得到朝廷的准允才成。” 朱高煦搬出了朱允炆,毕竟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表现的,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既然是守成之君,那自然不会好大喜功的开疆拓土。 “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果然,朱元璋没有再教训朱高煦,而是十分认同他的话。 在朱元璋看来,他实在想不出朱允炆会好大喜功的败光家业。 单单眼下来说,他留下的家业,可不是一代人就能败光的,而且他还在积攒中。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元璋也来到了宝顶的地宫门口。 这次的他没有让朱高煦跟着进去,而是在进入地宫前,转头对朱高煦吩咐:“你且在这里候着,我进去一刻钟便出来。” 说罢,朱元璋不给朱高煦开口的机会,抬腿便进入了宝顶地宫中,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 倒是朱高煦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只想着将刚才的事情含糊过去。 不过在朱元璋进入地宫后,朱高煦则是开始回味起了他刚才的那番话,甚至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无效的开疆拓土吗……” 第84章 行钞税法 “淅淅沥沥……” 巳时,伴随着雨声传来,整个南京城都被雨水所包围,那延绵百里的外郭城垣在雨中显得格外雄伟壮观,犹如一条黄褐色的土龙,盘卧在大地上。 明东陵的宝顶地宫前,雨水在地面的青砖上溅起一串串水花,四周充斥着雨水滴落树丛的声音,给紫金山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雨来的巧,在所有黄纸燃尽后方才到来。 站在黄罗盖伞下,朱元璋与朱允炆这对爷孙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地宫,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远处,朱高煦与郭英、徐增寿三人站在伞下,不同的是,郭英与朱高煦各自撑着伞,徐增寿则是由后面的兵卒为其撑伞。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好,徐增寿自己接过了雨伞,并让兵卒退下。 待兵卒退下后,朱元璋也在黄罗盖伞下与身侧的朱允炆交谈起来: “国子监那边,事情做得如何了。” “回爷爷,都已经准备好了,国子监内的学生随时可以出发。”即便下着雨,朱允炆却还是抬手作揖回答。 只是他的举动在朱元璋的一瞥之下,所有心思都好似曝光了一般。 朱元璋不在意朱允炆的小动作,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雨中自己撑伞的朱高煦。 “看我干嘛……” 朱高煦有几分心虚,毕竟老朱的眼神实在是很有杀伤力,每次他直视自己,朱高煦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诏令国子监二十以上的学子,明日尽数到大教场,再令户部、五军都督府调两卫、三十万……贯钱去大教场候着。” 朱元璋本想说调三十万贯钞,但不知为什么,他想到了之前朱高煦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因此改成了钱。 对此,朱允炆眼神闪烁,但很快隐藏。 “再下旨,让户部的人点好今年旷课的岁入呈给我,另外于八月初昭告天下,今年的秋税,苏松二府,可以钞抵赋税。” “孙儿领旨……”朱允炆心头一跳,但还是先应下,而后见朱元璋没有别的需要吩咐的,这才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爷爷,苏松二府去岁上缴军屯赋税,钱粮绢布等物,经折色后,大致是三百余万贯。” “若是以钞抵赋税,那今岁这二府能够交上来的赋税恐怕……” 朱允炆话说三分,但这样的话他在之前与朱高煦争辩钱钞问题时也曾说过,朱元璋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说到底,两江闽浙这广泛的江南地区占据明初大半的赋税,尤其是朱元璋提出的苏松二府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只是两个府,但是它们却占据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 这两个赋税重地,单独对任何一府提出蠲免、赈灾或其它的经济类政策,对于大明朝来说,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提议。 如今,朱元璋仅是听朱高煦说了一下对钱钞的看法,便提出要让苏松二府的百姓以钞抵赋税。 这道旨意一旦下达,朱允炆都不敢想,今年的赋税情况会如何。 当然,朝廷的赋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朱允炆个人的想法。 他还从未见自家爷爷对任何一人的提议如此重视,哪怕是自家父亲。 “那小子所绘的矿山地图,已经找到了三处。” 朱元璋的一番话,解开了朱允炆的疑惑,但同时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仔细算了算时间,从自家爷爷派人去云南勘察到现在不过一个半月,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据他所绘的地图,居然能找到三处矿脉。 朱允炆了解矿课,知道寻矿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清楚这三座矿脉的重要性。 它们能被这么快找到,那必定是容易开采的矿脉。 也就是说,它们能给大明带来的利益极大,而朱允炆担心的,则是地图上的其它矿脉。 如果朱高煦所绘画的山脉都有矿脉,那他恐怕…… “你稍许回宫之后,让户部和五军都督府准备准备,从南直隶和浙江再迁些人去云南,不要让这三处金银矿荒废。” “是……”朱允炆屏息凝神,心中受到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表。 “金银矿……” 朱允炆不是傻子,他清楚三处易开采的金银矿代表什么,心里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自家爷爷会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了。 既然朱高煦对寻矿的事情说的如此准确,那恐怕他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这么一来,自家爷爷想用苏松二府来试探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朱允炆还是不相信,毕竟寻矿和钱钞是两码子事,他不相信朱高煦所说的事情,能接连的实现。 想到这里,他隐晦的看了一眼远处撑伞的朱高煦。 他的小动作,即便朱元璋没有回头,却也能大概猜到。 只是面对这件事,朱元璋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嘴角微扬,似乎故意为之。 “走吧,回宫。” 朱元璋转身开口,朱允炆也连忙收起自己的目光,跟随朱元璋向着紫金山下走去。 见朱元璋等人走来,朱高煦他们也让开了神道,而后跟上了他们。 百余人开始向山下走去,而这中元节的雨水似乎也下足了,开始渐渐变小了起来。 等众人来到山下,这雨水也堪堪停了下来,而朱元璋也带着朱允炆上了大辂。 只不过在回宫前,他还是有些不舍的打开了窗户,眺望了一眼被雨水洗刷的紫金山,似乎即便坐在这里,他也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摆驾回宫!” 看了片刻,朱元璋收回目光,将窗户关上,朱允炆也顺势让队伍回宫。 千余名豹韬卫兵卒翻身上马,为大辂开道,而郭英与徐增寿则是指挥兵马,有条不紊的拱卫大辂。 相比较有事情做的他们,此刻的朱高煦则是蹲在紫金山下的马厩里,朝着趴在马厩内懒洋洋吃草的赤驩骂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再不起来,我们就得被人落下了,快给我起来!” “唏律律……” 第85章 施以恩惠 “让苏松二府以钞抵赋税?!” 申时,当赶到东宫的黄子澄从朱允炆口中听到朱元璋的决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便本能想要阻止。 只是那话说到口边,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因此改换了口风,对坐在春和殿位置上,一脸阴霾的朱允炆作揖道: “虽然苏松二府赋税占据天下赋税一成,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通行宝钞。” “况且,这件事情对于地方上的百姓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殿下您需要在意的是,这件事情到底是由谁来主导。” “自然是我……”朱允炆下意识回答,紧接着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挂上笑意。 他站了起来,走到黄子澄面前将他扶起:“先生是说,想用此策来为孤收买人心?” “非臣要殿下收买人心,而是陛下要殿下收买人心。”黄子澄看得透彻,宝钞抵税这件事情,从根本来讲是朱高煦的功劳,可这份功劳太大,不可能让他受着。 相比较朱高煦一个燕府嫡次子,如今急需稳固位置的朱允炆更需要这一份功绩,而这便是朱元璋让朱允炆去做这件事情的原因。 “这事情虽好,但我担心少了苏松二府的赋税,国库会入不敷出……”朱允炆有些犹豫。 黄子澄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到底摘桃子这种事情,没有人不喜欢,但问题是每一个桃子背后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眼下大明国库看上去是积攒颇丰,可大明朝如此大的一个王朝,谁也不知道这些国库够用多久。 万一突发了什么事情,导致国库不够用,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政策发生变化,那这到手的桃子,恐怕就要成一口黑锅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黄子澄自己也不敢笃定结果,但他可以从皇帝的态度看出来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大小。 “殿下请放心,陛下既然让殿下去做这件事,那即便没有十成把握,七八成也是有的。” 黄子澄谆谆开解,又给朱允炆打了一针预防针:“即便出了事情,殿下也不用担心,陛下会为您兜着的。” 作为从洪武十八年走来的臣子,黄子澄别的没有,单论经验还是可以指点朱允炆的。 先太子朱标可不是完人,他也曾朱批过许多被人诟病的政务,但之后这些政务的黑锅都没落到他的背上,而是都被皇帝略施手段便将黑锅背给了别人。 皇帝对先太子如此,自然不可能对同样是储君的朱允炆厚此鄙薄。 “如此便好……”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允炆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担心过后,朱允炆却又皱眉提起了这的事情: “这出自高煦,苏松此功被我所得,想来他或许会不满。” “不……”黄子澄摇头反驳: “臣虽未与这燕府嫡次子交往,却也能从他的行迹和举止中看出一些东西。” “他既然敢提出,便是已经做好了将功劳呈给陛下的准备,至于陛下将这功劳给谁?这不是他能管的。” “况且,燕府嫡长子炽仁善无错,那燕府嫡次子煦即便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能止步郡王。” “即便陛下愧疚,也最多将其拔高,让其成为郡王魁首罢了。” “眼下殿下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将“苏松抵钞”这件事情小题大做,最好闹得江南人尽皆知。” 不得不说,黄子澄对于权谋一事还是较为擅长的,或许这也是朱元璋选他来教导朱允炆的原因。 面对他的话,朱允炆也在原地左右渡步,过了片刻他才停住脚步,与黄子澄对视开口道: “苏松二府能够以钞抵税,还是因为云南之地发现了三处较大的金银矿。” “如果想要继续将此事扩大,那云南便是重中之重。” “高煦在那图上绘了不少矿山,眼下只找出三处,若是全部都能找到,朝廷兴许能将以钞抵税扩大到苏松常镇扬与应天等处六府。” “原来如此!”听到朱允炆讲解了来龙去脉,黄子澄眼前一亮。 朱允炆所提六府,几乎占据天下赋税的三成,虽然只有六府之地,人口却比许多行省的人口还要多,足有数百万。 天下权贵,几乎有一半都聚集在这六府之地,一旦惠及六府,那朱允炆就能在江东之地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黄子澄思绪万千,想到了利益最大的办法。 他走上前去,对朱允炆建议道:“既然如此,眼下应该督促云南官员寻矿,同时将此事往六府之地引去。” “一旦云南各处矿山坐实,想来江东百姓之民心都会聚集到殿下身上。” “臣在此,提前祝贺殿下了……” 黄子澄作揖行礼,朱允炆听后也不由呼吸沉重,扶起黄子澄双手,热切交代:“此事,便托付先生了。” “殿下放心,臣与汉中教授,蜀世子师方孝孺有旧,只需让此人对门下儒生传播此事,想来不用一个月,此事便能传遍江南!” 黄子澄信心满满,朱允炆也满心欢喜的点头回应。 一时间,二人似乎已经想到了江东民心尽归东宫之后的景象。 只是在遐想过后,黄子澄还是没有被高兴冲昏头脑,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话题引到了朱高煦身上。 “殿下,那燕府嫡次子煦虽说日后只能止步郡王,但如今从其看山点矿的本领来看,您理应与他暂时交好。” “他既然能点出云南矿山,或许还能点出其它地方。” “只要云南之矿尽数坐实,您理当从他手中获得更多消息。” “况且,如今晋王对您东宫之位不满,理当联燕制晋。” “这孤知晓,先生不用担心。”朱允炆郑重其事的颔首应下,而后对身后的东宫太监交代道: “李权,你差人从东宫府库中选些东西赠与高煦。” “记着,挑些实用的东西给他,让他拒绝不了。” “奴婢领命……”书案一侧的太监闻言作揖回礼,而后带人下去操办此事了。 至于朱允炆和黄子澄二人则是对苏松二府,以钞抵税的事情谈论下去,毕竟这其中值得挖掘的还有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