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重生:全家只有我是炮灰陆早早李简安谢洄年》 第1章 陆早早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一朝身死,被一辆超速还酒后行驶的大货车当场撞成一摊肉泥,灵魂飘在半空三米高,看着自己这副惨不忍睹的死状。 更多的竟然是释然,她长长地叹出一口长气。 伴随着这声叹息,陆早早的脑海中突然“嘀”了一声,像是某种机器的警报。 于是她突然顿悟了—— 原来这世界就是一本巨大的融合式狗血小说! 她的爸爸陆傲天是某点男主,金手指全部开满的那种,简单来说,父母双亡,孤儿院长大,成绩绩点全部拉到顶,没用多久,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然后顺便当上了亚洲首富,掌握n多经济命脉。 她的妈妈沈星遥是番茄的狗血言情女主,被众多人喜欢和追求,但是苦苦追求却求之不得的那种,书页标签可以打满几十个tag,例如什么白月光、娱乐圈、顶级豪门、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她的大哥陆识卿是某江冷面京圈佛子,命定女主大概率是娇娇软软旗袍美人。 二哥沈怀瑾是桀骜不驯高冷校霸,未来伴侣是乖乖糯糯的奶音甜妹。 关键词应该都大差不差,类似于什么“堵在墙上发了狠地亲”“红眼给命”文学。 她的姐姐沈熹言是拥有万人迷属性的甜宠文女主,从幼儿园时期到大学毕业,一路桃花无数,男女不限,万人敬仰,光芒之盛经常闪瞎陆早早的狗眼。 妹妹陆清婉人如其名,走的是娇娇弱弱小白花路线,高中毕业既跟商业大佬联姻,先婚后爱,甜虐参半,感情曲折波荡,外加附送经典白月光文学。 甚至她的外公外婆,都是某一本励志年代文的男女主,白手起家,一路做大做强,无比辉煌。 只有陆早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炮灰,拥有最普通的名字,普通的长相,一路平凡普通的成绩,会在一个普通的本科大学毕业,然后在一个普通的午后,被一辆普通的大货车碾死,一命呜呼。 陆早早其实也怀疑过自己应该不是亲生的,可能只是抱错了,什么真假千金之类的,但很可惜,这种抓马的人生大戏并没有发生在陆早早身上。 她小时候就对自己的存在抱有强烈怀疑,最先开始是质疑自己的名字为何如此草率,跟她一众兄弟姐妹的名字实在大相径庭,天壤之别。 在她不厌其烦地追问下,终于得到了最终答案—— “你是个早产儿,不足七个半月就生下来了,所以就叫早早。” ...... 果然是个敷衍的名字。 再后来长大一些,是质疑自己的长相。 十五岁,陆早早拿着dna检测报告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阳光刺眼,她望着那上面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数字愣神。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怎么都是一家人,怎么会如此? 果然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猪的差别都要大。 就算是一家人也不能例外! 陆早早躲在自己的大房间里,窝在自己的被子里,颇有些窝囊委屈地失声痛哭。 不过没哭几分钟,她发现自己肚子有些饿,于是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飞跃而起,准备下床啃一个小面包,结果因为哭的双眼模糊,一个没踩稳,脚绊着地毯,摔了一个大马趴。 还是脸先着地。 不过幸好地毯是昂贵的长毛羊绒,又厚又柔软,所以并没有多少痛感。 陆早早拍拍膝盖,慢慢踱步到窗户边,宽敞漂亮的花园里,沈言熹和沈怀瑾在给池子里的鱼喂食,陆清婉坐在宽大的藤编摇篮上,陆识卿在她的旁边坐着,用温和清冽的嗓音给她讲很复杂的物理题目,大概率是为不久后的物理竞赛做准备—— 反正陆早早一句没听懂。 陆早早缩在厚厚的、不透光窗帘后面,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闯进甜蜜唯美偶像剧的旁观者,窗明几净,日悬高天,风清云静。 只有她是那么与众不同。 时至今日,一朝身死,她才终于觉悟—— 怪不得她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努力、怎么用功,成绩都不上不下,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弄透弄懂所有知识点,考试还是会犯最基本的错误,题目永远做不完。 思考问题、回答问题总是比别人慢一拍。 在人群中永远是不被看到的那个,不出众,不显眼也不特别,总之没有什么可取之处,除了乖巧听话一点,但这在自己的家庭中,可能也不算什么优点。 在学校里还好,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一回到家,被那股独属于主角的惊人气势和美貌一映衬,自己简直就像一只在下水道里生存的阴暗老鼠。 怪不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和她不是那么亲近。 沈熹言和沈怀瑾是双胞胎,关系一向很好,小时候就像连体婴一样,干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长大后虽然性格迥异,但仍旧很亲密,双胞胎之间的那种独特的心灵感应让他们彼此之间密不可分。 陆识卿是整个家里最大的,陆清婉最小,她大哥一向最疼这个比他小八岁的妹妹,几乎是他一手带着长大的,习惯爱好、饮食娱乐比他们爸妈看管的还要精细严谨,说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 陆早早夹在其中,不上不下,颇是尴尬。 陆傲天和沈星遥平等地给与每个孩子适当的关心和爱护,但精力有限,爱也有限,他们只能根据表现分配出去这么多,大部分的爱意还是满满当当地给与彼此,当那种小说里人人艳羡、万人称赞的夫妻。 陆早早其实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的不好,毕竟他们家有钱、非常有钱、极其得有钱—— 就冲这一点,其实她本不该抱怨什么。 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豪车别墅、奢包名表,只要她要,也会眼都不眨地送到她面前。陆早早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小孩,没有攀比心,也没有胜负欲—— 她只是太孤独了。 所以总是拼了命想表现的好一些,让所有人都能高看她一眼。而不是用那种无比冷漠的、刻意忽略的、十分敷衍的眼神和语气跟她说话,那太伤人了,她有时候恨不得变成透明人。 她没有最好的玩伴、可以交心的朋友,夜深人静,唯一的倾诉对象是小时候妈妈送她的那只小熊玩偶。 其实也不能说是送,那是一次他们全家出门旅游时,沈怀瑾在娃娃机里吊到的娃娃,他那次吊到了很多,每个人都分到了很多,但大家都没有太在意这种廉价娃娃,毕竟用来装它们的包都比这些娃娃本身贵了几百倍。 陆早早两手空空,望着袋子最上面的那只小熊玩偶发愣,或者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渴望,沈星遥随手把那只娃娃扯出来送给她。 然后这只小熊就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被她放在自己的枕边,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博物馆典藏品。 从小到大,她耗费了这么多心神精力和时间,结果依旧什么都没得到。 原来不是她不努力,只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小说世界中的平凡炮灰罢了。 看透了这个荒唐世界的真相之后,陆早早彻底摆烂了。 第2章 看透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后,陆早早彻底摆烂了。 再说了,死都死了,还能再计较什么呢! 别说摆精神上烂不摆烂的了,她的肉体都已经变成一滩烂泥了。 陆早早的灵魂越飘越高,逐渐远离地面,看着地面上慢慢变成一个不规则红点的尸身。她想,幸好自己生前活得还算勤勤恳恳、正直善良,死后还能上天堂。 也不算太亏。 她正无意识地想东想西,忽然面前一道近似核爆的高强度烈光在她面前炸开,陆早早感到眼睛被晃晕,一阵刺痛袭来—— 她正奇怪,死人竟然也会感到疼痛? 短暂失焦晕眩后,陆早早再度睁开眼睛,面前是温暖平和的阳光,景观道上有淡淡的花香飘过来,还有人的脚步在走动,说话的声音细细簌簌钻进她耳朵里。 陆早早深吸一口气,手心攥着一张dna检测报告,仍旧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准确率,很精确地传达出检测者和被检测者的血缘关系。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很平静又很规律地跳动着,四肢健在,毫发无伤,头顶的太阳仍旧如常无私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陆早早的手心却突然沁出一大片湿汗。 我去,老天奶,骗人的吧——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在她十五岁一个人去做dna检测报告这天。 陆早早觉得这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灵魂消散前做的一场梦,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伸出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我靠,好痛! 她不信邪,又掐了一把,果不其然,手臂上已经出现一大块斑驳的红痕,是真真实实、无法伪证的痛感。 陆早早回到家,冲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中自己完整平凡的一张脸,又猝不及防想起自己发生车祸时的惨状,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果然,炮灰是不需要走太多剧情的,无需浪费笔墨,所以连寿命都很短暂。 可是既然是炮灰,为什么还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生活不是轻喜剧,凭借她的能力,大概率也没办法一朝逆袭,啪啪啪狂打所有人的脸,让他们能够高看自己几眼,毫不费力地走上人生巅峰,傲视群雄。 她没这种实力,也拿不到这种剧本。 她双手撑在洗漱间的大理石台面上,拂开自己被水打湿的刘海,露出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十分无奈地叹出一口长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陆早早瘫倒在自己宽大柔软的床上,脸埋进枕头里。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次她倒没有窝窝囊囊地开始哭了。 她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首先,她一开始就弄错了重点,她是这个世界中的炮灰,或者往小了说,她是这个家庭中最不起眼的炮灰角色,一个炮灰,是没有任何资格跟主角团竞争爱的,也没有能力得到关于主角团的爱。 因为他们的关切对象压根不是她。 她不过是命运使然,或者说是老天爷无意中给她的一点点厚爱,才让她降生在这种拥有豪华配置的家庭中,作为主角团华丽、矜贵人生中的一个微弱陪衬。 其次,她既然已经重生,就不能还跟上辈子一样活着,总是奢望着一些不太可能、远超现实的东西,比如陆傲天,沈星遥的父爱母爱,比如她几个兄弟姐妹的深厚手足之情,比如她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扼杀在摇篮之中的爱情。 想通这几点,陆早早从枕头中把脸抬起来,翻了个身,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发了会儿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把窗帘拉开,把窗户也打开,外面的微风和大片大片的阳光全部倾泻而入,将她的一切全部照耀地无所遁形。 楼下的花园中,四个人仍旧在干着他们的事情,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沈言熹和沈怀瑾给池子里的鱼喂食,陆识卿在给陆清婉讲很复杂的物理竞赛题,总之这一切都跟她陆早早无关。 记忆回温,陆早早想起来之前这种时刻,她躲在厚厚的遮光窗帘下,像只不入流的小老鼠一样旁观着他们的幸福,然后啜泣着感叹这一切。 陆早早眨了下眼,双肘撑在窗台上,低着头安静地观赏着花园中的一切,池子里不断跳跃游动的锦鲤和金鱼,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馥郁的香气充盈进她的鼻腔,繁茂葱笼的绿色树叶被风吹得晃动起来。 阳光跃在她的脸上,温暖又舒适,微微抬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繁盛的蓝花楹。 或许是这片视线注视了太久,陆识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微转,抬眼就和陆早早的目光撞上,陆清婉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上看,不过一秒钟功夫两人便双双把目光撤回,然后继续开始探讨那些物理题。 目光没有实感也没有重量,陆早早却很能看清那些目光的含义,像是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类似一件衣服、一个玩具,总之是很无所谓的眼神。 陆早早从小被这种眼神注视到大,已经完全习惯,过去被这种眼神一望,她总是下意识躲闪逃避,因为会莫名其妙感到羞愧,好像在肖想奢望自己永远得不到的宝物。 但这一次,陆早早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仍旧自顾自地望了一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打了个哈欠,顺势躺在自己柔软厚重的地毯上,昏昏欲睡起来。 一觉睡到傍晚,她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顺便把窗户关好,虽然临近五月,但夜晚的风一吹,还是带着稍许的凉意。 穿过长长的回廊,踏入大别墅的正厅,然后进入餐厅,一系列繁琐的流程后,陆早早终于在长达几米的餐桌上坐下,她自己独孤地坐在一头,其余人依次临近地坐下。 很罕见地,这次陆傲天和沈星遥也在,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爸带有威压的凌厉目光。 他们两个一般很少在,一个月只会偶尔抽出几次空闲时间来陪自己的子女吃饭,大家都习以为常,陆早早用叉子叉住盘子里的牛排,然后用刀细细地割开,猝不及防地听见陆傲天冷酷地宣判—— “陆早早以后就不要和我们同桌吃饭了。”陆傲天说完这句话,继续补充,“从侧别墅到这里太麻烦了,那栋别墅里有专门的厨师和佣人,以后不用过来了。” 终于切好,她把那块牛排放进嘴里,嗯嗯啊啊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她爸脸上扫过,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第二块。 桌上人依旧自顾自地吃饭,并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一个。 陆傲天又问了一遍,“听见了吗?” “听见了。” 第3章 陆早早说完这句话后,沈星遥和陆清婉倒是母子连心、心有灵犀般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算不上多热切,还是跟往常一样,只不过冷静中带着一丝探究。 陆早早明白她们两个疑惑的点在哪里——要是按照往常,陆早早肯定要不死心地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让她搬进这栋别墅里,和所有人住在一起,而是非要让她一个人住在侧边那栋别墅中,孤零零的,明明这座主栋还有那么多空房间,宁愿当作他们的琴房、舞蹈教室、画室、游戏厅,甚至是物品闲置区,也不愿意腾出一个房间来给自己。 哪怕是小小的一间也行呢。 不过现在这一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炮灰说这么多台词有什么用。 表达一种宁死不屈、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吗?说出来都像白痴。 而且,陆早早觉得她们对自己了解得实在太少,就算是过去,她十有八九也是不会问的,那次刨根问底地探查自己名字的由来,就耗尽她许多勇气了。 而不被偏爱的孩子,注定是不会存在太多勇气的。 饭吃得差不多,陆早早叉了一口圣女果放到嘴里,最后抬眼望了一眼陆傲天,漫不经心地开口问,“有把我送走的打算吗?” 因为语气太过平静,像是随口说出来的一句家常,陆傲天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 但依旧懒得分一个眼神给她,只是说“……没这种打算。” 其实不能怪陆早早这么问,伴随着她重生,有些事情的确发生了微乎其微的变化,就像蝴蝶效应所带来的一系列改变一样—— 毕竟之前这个时候,大家还能够对她稍加容忍,允许她在这张餐桌上吃饭呢。 现在就如此,谁知道后期会不会让她收拾包袱滚蛋? 桌子上的人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陆早早说了什么,视线全部朝她看过来,极短的一秒钟,陆早早就感觉那些目光要把她穿透了。 她浑不在意,咀嚼着那颗果子,不是很甜,有些微酸的口感,吞咽下去之后,陆早早对着陆傲天说了一句谢谢。 既然没这种打算,说明陆早早还可以背靠陆家这棵大树,凭借陆家女儿的身份拥有很好的人生,当一个无聊的透明人,亦或者是被整个家庭嫌弃厌恶的人,完全无所谓。 很诡异的一场对话,然而更诡异的是,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陆早早深刻确定自己的事情不会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任何印象和荡起任何微弱涟漪。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说自己吃饱了,要先走了。 没人理她。 陆早早识趣地闭嘴滚蛋,彻底走出餐厅的雕花木门后,她再次朝里面望了一眼——果然,她一走,画面立刻和谐多了,充斥着奢华唯美的氛围感,端坐其中的人个顶个的精致漂亮,连陆傲天和沈星遥的眉头都松懈下来几分,变得柔和温润,像一对贴心慈爱的好父母。 夜色降临,天空呈现一种幽暗的灰蓝色调,没几颗星星,但月亮却很亮,像她床头的那盏灯。 陆早早绕到自己别墅的后方,那里有一小片花园,其实也不能算作花园,只能说是一小片栽种了各种植株的空地,陆早早在这片空地上栽种了一长排的向日葵,精心呵护,但每年开出来的花、结出来的果实都不算太好。 唯独在她死的那一年,开得格外好,六月的天,在灼灼烈阳的照射下,像一团盛放的火。 陆早早还以为这算是她人生的一个好兆头,结果没过多久,就猝不及防迎来死亡。 她坐在秋千架上,双脚腾空,远离地面,感觉世界像是一个真空宇宙,所有的人和事物都蒙上一层细灰,看不太真切,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没有意义。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到底是要干嘛呢? 陆早早揪下一片向日葵花瓣,有些无聊地想。 餐桌这头,一片安静,沉默无语,几人都低着头吃饭,偶尔说几句话,便有人顺着应答,说完之后,是更加深久的沉默。 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浸润着每个人的眉眼,思绪纷杂,看不出彼此都在想些什么。 又休息了一整天,陆早早去上学,目前她才十五岁,还在读初三。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考,陆早早初中的知识早已忘了一大半,但是她一个准大学毕业生应付一下中考这件事还是绰绰有余。 合理规划和利用时间,把各科的知识点梳理了一下,按照自己的逻辑整理完备,做了大几套卷子,发现竟然还算得心应手。 不过平时是一回事,一上考场就是另外一回事。 陆早早上一辈子就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某个程序出了bug,还是不可被修复的。 如果日常脑子的灵敏度能算得上是百分之八十的话,那一到关键时刻肯定会跌到百分之二十,包括但不限于各种重大考试、各种盛大宴会和重要社交场合。 脑子自动灌入浆糊,总是不太灵光,具体表现在考场上头疼、胃疼、昏昏欲睡,在宴会上莫名其妙把酒水泼到尊贵客人的裙子上,弄坏生日蛋糕,叫错人名字,认错脸,莫名其妙冷场,承诺了却又忘记赴约,闹出一场又一场的乌龙。 说不出解释的话只能用可怜无辜的眼神看向别人,想过辩解但说多错多,最后只能闭嘴。 一言一行都像烂俗小说中的恶毒女配,专门找茬的那种死绿茶。 不被人喜欢实在再正常不过。 曾经的猜想并没有被证实,并不是她的人生出了bug,小说世界正常运行中,所以才不允许炮灰按照自己的设定走。 时间一晃,快要六月底,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陆早早重生归来的事情,跟其他逆袭小说不一样。 陆早早没有干出任何发疯摆烂,口出狂言,瞬间惊艳所有人的操作,她依旧平淡,顶着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在偌大的校园和别墅区里穿梭。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也是有的,她终于认清现实,不再肖想那些并不属于的情感和人生,对于任何将要发生或者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保持镇定,怀揣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良好心态,平静迎接它们的到来。 陆早早把这种心态称为死人心态——大概意思就是一切都没有值得在意的,大不了就是死了。 第4章 还是觉得太魔幻了。 快一天了,陆早早从学校回来后还是没接受这个现实。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扯淡的事情。 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她正巧碰见陆傲天和沈星遥出门,按理说这个时间点碰见他们也算罕见,而且两人生活习惯和出门时间一向大相径庭。 前者追求精英时效,绝不浪费一分一秒。后者只想要舒服,这个点大概率还在睡美容觉。两人从别墅的正前方出来,挽着手,目不斜视,衣容华贵,肃穆的表情像是去参加某个收购会。 陆早早扯了下书包带,强忍那种想要跟他们交谈的欲望,低着头,快速地从修剪整齐的短丛中走过。 很快走到另一侧门边,陆早早没控制住,还是抬起头极其迅速地望了他们一眼,莫名其妙跟沈星遥的目光撞上,她下意识把目光收回来。 等等?!不对?! 陆早早有些惊慌地把头转过来,揉了揉眼睛,拼命眨了两下,确保不是自己眼睛里进了飞虫,以至于视力变得模糊不清。大概过了几秒,陆早早把手放下来,再次望了一下。 竟然真的还在。 陆傲天和沈星遥的头上出现了一块类似于透明电子屏幕一样的东西,上面清清楚楚标注了他们的属性,某点男主,某茄女主,还有一长条的生平简介和小说故事梗概。 这块电子屏幕一闪一闪的,像是古老电视机的闪屏,并且时不时卡顿,看起来运行并不稳定,不太灵光的样子。 喝了几口温热的牛奶压压惊,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沈熹言和沈怀瑾一前一后地往外走,自带惊人的主角气场。 他们的头上也带着那块透明屏幕,不过也同样很浅淡,隐隐约约冒着白色的光圈。 陆早早牛奶还没彻底灌下去,又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呛得她直咳嗽。她握紧手中的牛奶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 余光中看见沈星遥朝她这边抬动了一下脚步,陆早早心里那份渴望爱的诉求又开始蓬勃发散。 不过很快就没了—— 所有人都一前一后上了车,没人关注她,更没人理她。 陆早早顶着被震惊到无法思考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上了车。 司机老刘是个沉默寡言、看起来十分可靠的中年男人,是早几年陆傲天吩咐管家特意招进来专门给陆早早一个人开车的司机。陆早早怀揣着不一样的心思,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瞟,试图看出来点什么。 无意识地被看了至少有十几眼,老刘被看得不太自在,有些尴尬地发问,“小姐,请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陆早早死命摇了摇头,熟练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刘叔,您专心开车吧。” 刘叔头顶上没有那种标识屏,陆早早咬着牛奶吸管,怀疑是自己重生归来后压力太大,神智也不清醒,还以为自己身在那种恍惚的梦中。 于是靠在汽车椅背上短暂休息了一下。 到达目的地,进入学校,人群从门外断断续续地走进来,每个人都很正常,头上空无一物。陆早早站在学校大门不远处,看着每个人依次进入,神色严肃得像是学校指定的纪律委员。 没什么特殊的。 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微微放下来一点,她想,或许是上一世死亡之后已经知晓了陆家所有人的身份,所以老天才让她能看见那些标识,好时时刻刻对她进行警醒,或者说是一种警告和敲打—— 警告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而自己是无名无份的炮灰,所以不要奢望关心、温暖和爱。 陆早早边走边猜想一些七七八八的可能性,没注意到前方有人,一头撞到对方身上去,她连连后退,下意识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是个声音很甜美的女孩子,陆早早把头抬起来,瞧见对方像春日桔梗一样温润的脸,感觉自己刚刚组建好的世界观又猝不及防地崩塌了。 因为对方的头顶上也有那种一模一样的屏幕标识——某某女主,看样子是清纯小白花类型的。 一系列的事情让陆早早一整个上午上课都心不在焉,开小差开得堂而皇之,当然,由于级别非常低端的炮灰属性,老师并不会发现更不会在课堂上公然指责她,老师关注的一般都是高冷深沉学霸和不学无术校霸这两种主角属性的人。 而她显然不在这个范畴里。 下午打了放学铃,学生从教室鱼贯而出,通通涌向校门口,校道草木青翠,花朵盈香,夕阳漫天,整个世界陷入一种夏天到来之前的清脆甜蜜感。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陆早早趴在窗户边,看着校园里走动的人群,像是一群迁徙的蚂蚁,又像是某部科技电影的一幕闪帧,陆早早盯得眼睛发酸,良久之后,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她转过身,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头埋在膝盖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世界简直是一出专门针对她的幽默黑色悲喜剧。 她竟然莫名其妙获得了一个超能力—— 她能看见每个人头顶上的铭牌标签,上面标注了对方的设定,男主、女主、恶毒女配、深情男二、白月光、暴戾男配、女主闺蜜、以及各路出场戏份不多但助推情节发展的小配角们。 连隶属什么文都标注清楚了。 当然了,更多人头顶是没有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路人甲乙丙丁,也就是俗称的炮灰。 陆早早瞠目结舌,早上第一次看见那些头顶标识的时候,以为是自己脑子出现了幻觉。 毕竟她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睡好,夜里颠来倒去做一些不切实际又无比混乱的梦。 醒来后脑子晕晕乎乎的,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陆早早把这简单而又笼统地定性为重生后遗症,但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病症,所以也没什么大的所谓—— 但现在真的重生后遗症来了。 竟然是这种东西!!! 第5章 因为这种莫名其妙又太过荒唐的事情,陆早早连连叹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八百个来回还没有睡着,夜深人静,或许是因为翻动的声响太大,屋外很快有人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重,听起来很急切。 “小姐,您没事吧?” 是照顾她的阿姨,陆早早摆了摆手,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门外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喊了一句“没事的,吴妈,你去睡觉吧。” 对方得到肯定答案,又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及时叫她。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陆早早又重新陷入胡思乱想之中,不过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确切的头绪,这种反人类的能力不是她一个普通炮灰能考虑清楚的。 算了,都这样了,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而且眼下确实不是思虑这个的时候,六月底,初夏的阵阵暑气伴随着各种大型考试一同到来,蝉鸣声不停,像是要立马造势,叫出一番新世界。 陆早早出发前把考试要准备的东西再三查看,身份证、准考证、涂卡笔、橡皮,各色各样的东西准确无误地装在透明袋子中,确保自己并不会因为这些必要品犯错和失误,从而耽误考试。 进入考场时精神奕奕,试卷发下来,陆早早得心应手,做得很快。 甚至对有些题目还有些微薄的记忆,因为上一世她的中考成绩实在烂得出奇、惨不忍睹,陆早早后来复盘过这次考试,发现其实大部分都会做,不知道为什么考试时候脑子浑噩,犯一些奇怪的错误。。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那种熟悉的困倦和不适感再度涌上来,试卷才堪堪完成三分之一。陆早早强忍着那种想吐的冲动,继续往下做,可是手心发潮,越来越抖。 终于,像是不受控一样,笔“啪嗒”一声重重地掉在地面,像是命运深重的一声嘲讽。 监考老师转到她身边,轻声问了一句没事吧,陆早早摆了摆手,脑袋有些无力地垂在桌子上。 窗外的阳光倾泻进来,像一捧圣神的光圈,照耀在每个人的头顶。陆早早坐在角落里,阳光吝啬,堪堪照着她的手臂,空调冷气不停运作,让她身上愈发得冷,寒气几乎顺着毛孔钻进骨头缝隙。 她颇有些费力地弯腰将笔捡起来,结果还没写几行字,指尖无力,笔再度摔在洁白的试卷上,晕出一个像小痣一样的黑点。 墙面上的闹钟一刻不停地旋转行走,滴滴答答的声响像残酷的宣告,陆早早抬头,盯着那钟表,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她并不意外,也不觉得惶恐,因为上一世也是一模一样的经历,不过重演一遍而已。 最后一场考试,阳光依旧灼热,蝉鸣不停。 陆早早记得她考完这场试,走出考场门的时候因为明白成绩必定十分糟糕,从而心绪不宁,在出校门的时候狠狠摔了一跤,双腿鲜血淋漓,一瘸一拐地上了车,去医院缝了两针。 后来暑假在家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才渐渐把伤养好,还留了一个疤痕。 在这期间,她总是很孤独地坐在床上或者轮椅上,能听到屋外花园内传来的笑声和说话声,模模糊糊地钻进她的耳朵里。不过一个星期后就没有了,他们举家去了国外的一个小岛度假,听说气候很好,是个优渥秀丽的宜居地。 陆早早每天必做的事情是在窗户边待一会儿,与她亲近最多的是大自然的风和植物清冽的香气。 热闹都是他们的,陆早早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寄居在这个家的一抹幽魂。 陆早早不由得想起前一世的事情,她望了一眼钟表,最后一场考试时间还剩半个小时,陆早早仍旧被那种极端的不适感控制,什么都没办法进行下去。 连正常思考都变成一种奢望。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这样? 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吗? 要怎么做呢? 陆早早像个原始动物,只有最本能的思考,她一口咬在自己削薄的腕骨上,牙齿深入皮肉,带来无法伪证的极端疼痛,血腥味蔓延在她嘴里。身体里那种不适感被压下去一点,陆早早拿起笔,艰难地开始做卷子。 没过几分钟,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卷土重来,陆早早在原本的伤口又咬下去,血顺着手腕往下滴,意识回拢,她继续往下做题。 直到那种不适感越来越重,压迫性地席卷了她整个身体。手腕上的痛感也并不能再让她保持相应的理智,陆早早再也握不住笔,安然地坐在位置上等待时间流逝。 铃声一打,陆早早便冲去卫生间,不住地想要呕吐,胃酸倒流,像是要腐蚀她的食道,足足五分钟,身体中的寒气才慢慢消散,身体机能恢复正常。 终于考完,大家的脸色都格外喜悦,带着对放暑假的愉悦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只有陆早早煞白着一张脸,慢腾腾地从学校踏出,前世摔倒的画面犹在眼前,陆早早这次小心了些,总算没有摔倒,平安无事地上了车。 陆早早在家躺了一天,实在觉得无聊,索性每天跑去书房看书,这里的书房很大,藏书很多,堪比半个大型图书馆,里面还收集了各种罕见又珍贵的模型,价格高昂,而且有些还不对外出售,只是那些人用来讨好陆家的工具。 陆早早在看书的中途得知家中其他人要去海滨小岛度假,她翻动书页,风把窗户玻璃吹得哗哗作响。 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只是比之前要从容了一些,她想,之前是因为自己的腿伤,带着她出行实在太麻烦,难道游玩时还要时时刻刻照顾一个腿脚不便的病人吗。 凭借着这个理由,陆早早才说服自己家人把她落下是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她的腿并没有受伤,完好无损,完全不需要麻烦任何人。即使这样,还是被义无反顾地抛下了。 或许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原因和借口,她的出生和存在,对这个家庭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累赘。 第6章 窗外一阵喧闹,其实也算不上喧闹,只是之前整片别墅都太过寂静安谧,显得这道声音过于嘈杂。 陆早早拉开窗户去看,发现是陆清婉回来了,她的身后除了司机和前来迎接她的管家,空无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了。 陆早早合上窗户,继续窝在一旁的毯子上看书。她对这种事情倒不是太震惊,陆清婉本来也不是多喜欢热闹的人,脸如其名,温婉清丽,除了自家人,也并不太喜欢跟外人进行社交。 当然,也可能只是陆早早的猜测,毕竟她对每个人的了解都少之又少,只能从他们展露出来的部分中略知一二。 门开了,被带进来屋外的一阵风,陆早早下意识抬头,发现是陆清婉进来了。 玻璃窗外的阳光折射在她脸上,投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眉眼是清淡的雅致,像不显山露水的画卷,实在是令陆早早自惭形秽的漂亮,陆清婉还小,等再长大了些,肯定会出落得更漂亮。 陆早早并不嫉妒,相反,她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好。 虽然这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陆清婉在离她很远的书架上找书,找了大半天,大概率是没有找到,慢慢地朝她这里靠近,在书架上一排又一排地望过去。 感觉这样子找书实在太麻烦,而且效率很低,陆早早放低声音问,“需要我帮你找吗?” 对方没理她,三秒钟之后,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表达一种无声又有力的拒绝。 早知道不问了,陆早早有些尴尬地想。 其实很小的时候陆早早跟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关系还很不错,陆清婉那时候性子很活泼,长得明眸皓齿、乖巧可爱,像个糯米团子,时常跟在陆早早身边,牵着她的手,像个跟屁虫。 天天姐姐长姐姐短地叫,那时候陆早早还经常生一些不大不小的病,陆清婉总是很伤心地缩在她床边,一边流泪一边抱着她,学着电视剧那样,用自己的小手拍着陆早早的肚子,哄她睡觉,然后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又被大人抱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亲密的关系就慢慢淡化,或许是受到这个家其他人的影响,或许是自己本身确实不太讨喜。 总之,一天天下去,陆清婉也开始逐渐远离她,成为了整个家庭里对她袖手旁观、视而不见中的一份子。 离得越来越近,陆早早听到陆清婉抽书然后翻动书页的声音。她换了个位置,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即使如此,她还是听见对方呼出一口气,不耐烦地啧了一下。 真的待不下去了,陆早早直起身,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拉开门,一个没注意又平地摔了一跤,幸好不是很痛。 陆早早手里抱着刚刚那本没看完的书,飞快地从书房逃离,噔噔噔地跑下楼,在踏出大门之前,她习惯性地回头望一眼。 发现陆清婉不知道何时也走出了书房,站在二楼边缘的栏杆旁,沉默又冷冽地垂眼俯视着她。 算了,下次还是尽量别在书房看书了,找到自己要看的书带回自己的房间好了,陆早早想。 陆早早依旧像一个幽魂一样地附着在这个家里面,除了看书吃饭睡觉,也没什么其他的社交和娱乐活动,她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出众的兴趣爱好。 因为总是受伤的原因,陆家限制了她的很多活动,她也自觉避免掉大部分的娱乐,导致本就匮乏的人生更显得乏善可陈。 小时候还会有人因为她是陆家的女儿跟她攀关系,象征性地对她表示友好和喜爱。但可能发现她并不受宠,相当于陆家的透明人,也或许是因为性格不讨喜或者外貌不出众,就这样也没什么联系了。 大人之间的靠近和示好往往夹杂着多重因素,但小孩就是这样喜恶明显、泾渭分明,令人难过。 陆早早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难免有点悲从中来,不过很快就被浴室的热气冲淡,一片水声中,她下意识去摸后脖颈上那道深长可怖的疤,没摸到,她又往脖颈上摸了摸,依旧空空荡荡。 陆早早将浴室乱七八糟的灯全部打开,站到明亮的光线中去,她对着那面镜子,半转过身去。 竟然真的没了! 脖颈脊背上一片光裸,除了几滴莹润的没来及擦干的水珠,什么都没有,那块疤痕不翼而飞,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存在过的印迹。 如果不是这块伤疤带来的疼痛太过长久深刻,陆早早此刻甚至怀疑它是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 那是她八岁那年为了救陆清婉,被一块从高处掉落的玻璃砸伤的,玻璃的切面像一块锐利的铡刀从她的脖颈脊背处切下,那一刻,陆早早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后来在医院的icu里住了很久,消毒水气味总是充盈着陆早早的鼻腔,明明感觉自己醒着,听到有人说话和交谈,也听到人匆匆的脚步声,但眼睛很沉,总是睁不开,所以一直像昏迷一样地躺着。 期间总是做各种各样的梦,梦里自己总是模糊的,看不真切,殷红色的血迹就从自己的身下一直淌,流成一片暗褐色的湖泊,周围是各色的人群,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都在注视着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无视她的疼痛和呼救,他们的五官也是模糊的,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陆早早被这诡异的一幕吓醒了。 醒来后看见陆傲天和沈星遥坐在病房不远处的沙发上,阳光淡淡的映照在他们身上,是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早早那一刻猜想,如果梦境中所有人的样子都是清晰分明的,大概也会是这副表情,没什么情绪,也绝对不可能表达出什么浓烈的情感。 擦掉身上多余的水珠,陆早早再一次抚摸身后的那块皮肤,光裸平滑,没有凸起丑陋的一块缝合疤—— 像是一种全新命运的预警。 第7章 从浴室出来后,陆早早躺在床上,十分平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虽然这件事情有些诡异,也十分令她不解和困惑,但陆早早也并不打算弄明白—— 反正她弄不明白的事情也很多,不缺这一件。 自从重生,又能看见别人的身份属性之后,陆早早对任何事物的接受能力就远超从前,阈值不断拔高。就算现在新闻上播告下一秒外星人就会来攻占地球,抓走人类做新型实验,陆早早都不觉得惊讶了。 感概自己也算有所成长的陆早早连着好几天都睡得格外好,也没做什么奇怪的梦,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怕又在书房遇见陆清婉,陆早早把自己需要看的书列了一个清单,准备前往书房找齐然后带回自己的房间观看。不过这次没有碰见对方,其实陆家的书房有好几间,不过这个规模比较大,像个正式的图书典藏室。 而且其实碰见的机会少之又少,两人都不在一栋别墅居住,去到陆清婉那边的主栋,要绕过底下硕大的花园和一片露天中庭,上次的事情大概率是偶然。 尽管如此,陆早早还是把书找齐后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因为不想要这种偶然性再次发生。 躺在地毯上安安静静地看书,窗帘没拉,室内空调温度很低,七月天灼烈的阳光伏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有些刺眼的光线闷住陆早早的视线,她翻了个身,喝了一口西瓜汁,又寻找合适的角度,舒心地趴在地毯上。 是非常幸福的人生,陆早早感到无比满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灵光乍现,突然想起来什么。 陆早早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差点撞翻旁边矮桌上的西瓜汁和果盘,她拿出手机,打开网址,输入完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之后,竟然产生了微微的眩晕感。 可能是查询的人数过多,系统有些延后,等待稍许,终于跳出来再熟悉不过的界面,陆早早默眼一瞬,看着自己那份成绩和排名。 足足愣了好几秒钟,陆早早竟然笑了起来。 太可笑了。 分不清是喜悦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只是多保持了十几分钟的清醒,就能做完一道大题目,让自己的排名瞬间上涨上百名。 陆早早想起来考试那天自己咬出来的那道深深的齿痕,她望了胳膊一眼,这么多天过去,那道印记已经慢慢淡下去了,她翻动手机,上下划看自己的那份成绩,以确保它的真实性。 虽然还是很差,但总比过去要好。 合上手机,陆早早重重地翻倒在床上,阳光毫不留情地直射她的双眼,刺得她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其实应该要满足的,但她又有点可悲地想,要是自己的人生拥有这样‘清醒’的时刻多一些,她肯定会变得比现在好一些。 至少不会总是这么难堪,像个天资愚钝、无可救药的废物。 陆早早之前读的高中是一所昂贵的私立高中,重本升学率惊人,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基本都非富即贵,少数依靠高到离谱的学习成绩得以被录取。 陆早早能想象到进入学校后自己会有多么不起眼,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已经能想象到这里会藏着多少版本的男女主和各色各样的逆天配角。 就算是不起眼的路人甲乙丙丁,也是她这种炮灰npc的顶级高配版。 凭借陆早早的学习成绩当然进不来,但是她的家世就算在这所顶尖的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显赫,大概是不想太丢陆家的脸,上一辈子,陆傲天还是动动手指,轻而易举把她弄进了这所学校,然后进入了最好的班级。 三年之中,陆早早默默无闻,没有太过要好的朋友,也没收获多少愉快的记忆。 令人难堪不悦的事情倒是有一些,不过陆早早总是选择性地淡忘掉,否则会难过很久。 不太想按照这样的生活方式再继续下去,陆早早决定自行选择一所普通的学校,离家远些也没关系,就算前路未知,也未尝不可。 有些事情想要让它不再发生,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重新开始。 离开学还有几天,陆家一群人终于从海滨小岛度假回来。 不知道陆傲天和沈星遥会如何安排她的上学事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绕过长长的回廊,陆早早推开大门,别墅的总管家礼貌性地对她点了点头。 正厅里没人,大概率还没结束晚餐,她坐在沙发上等待,像是一位分外拘束的宾客。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结束用餐,陆识卿不在,应该在公司处理事情,他上大学之后就一直参与总公司的生意往来和各种对接,现如今已经很有名望。 沈怀瑾也不在,不知在何处纸醉金迷。 头顶巨大的悬挂式吊灯明晰,水晶灯光切割不同的光线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他们的面庞都稍显锋利。 陆早早绞着手指,慢吞吞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陆傲天走过去,距离他还有三米远的时候,陆傲天就已经有些压抑烦躁地开口问,“有什么事情?” 只能停下步伐,她站在原地,“马上要开学了,我想问一下,我要在哪里上学?” “光曜。” “可以换一所学校吗?我觉得普……”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可以。” 果然不出意料,为了沈、陆两家的面子,他们绝对不可能放任自己进入一个普通的、不入流的学校读书学习,就算是个废物,外表包装也要好看一些才对。 “那换一个班级吧。”被拒绝后的陆早早再次提出自己微小的诉求,“把我换到一个普通的班级就好。” “不行。” 是沈星遥的声音,是那种十分强硬的、不容违抗的语气。 再次被拒绝,陆早早显得格外平静和淡然,她挺直脊背,将低垂下去的目光抬起来,直直地望向陆傲天和沈星遥。 “为什么?”她问。 整个客厅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陆清婉和沈熹言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就已经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安安静静,只剩客厅墙壁上那只古老的、昂贵挂钟发出些微声响,昭明时间流逝。 没有想到陆早早会反问,毕竟她一向都很乖巧地听从指令,沈星遥也懒得解释,用更加冷硬的声线回答。 “没有为什么。” 没有办法令人信服和服从的理由,陆早早并不买账,露出罕见的倔强, “我想要个合理的解释,如果给不出来,麻烦答应我的请求。实在不行的话,入学的时候我会跟班主任说明理由,自行申请换班。” 一口气说完,陆早早胸口有些发麻,她站在原地向前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8章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陆早早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心潮湿一片,是紧张的表现。 不懂为什么每次跟自己的父母说话每次都像一场博弈,搞得自己像是一个怯懦的赌徒,还大概率不会赌赢。 真是令人伤心的亲子关系,这么多小孩里,还只对她一个人发作显现。 不过陆早早没时间伤春悲秋,她在想如果陆傲天和沈星遥非要用强硬的手段让她留在国际a班的话,她有多大的可能性实现转班的愿望。 在草稿纸上一番勾勾写写,得出的答案是零。 真是令人火大。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说出那番话之后,陆傲天和沈星遥再也懒得搭理她,任她随波逐流了。 九月来临,蝉鸣呜咽,热不止息。 陆早早从车上跳下来,越过熙熙攘攘的开学人潮,门口摆放的车辆无一不彰显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就连他们头上的白色屏幕标识都多了起来。 陆早早深吸一口气,去看校园栏那副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的班级人员名册,从第一排飞速望过去,出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那是上一辈子她的高中同学,完完全全的天之骄子。 快速地看完,国际a班的名单上没有出现她的名字,生怕是因为自己看得太快从而漏看,陆早早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竟然真的没有自己。 又把整个年级的班级人员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个极为普通的班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溜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却让陆早早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充实。 刚开学,座位是随意坐的,陆早早找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心满意足地坐下。 距离第一节上课铃响起还有最后一分钟,她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看过名单上的人数,按理说每个座位都应该坐满才是。 不想开学的第一天就出现什么意外,伴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陆早早的心也有些忐忑。 下一秒,一个小女孩就猫着腰,从开着的后门进入,喘着粗气坐到了她的旁边。 新的人生,新的同桌,陆早早终于有了一种崭新开始生活的实感。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发现对方手肘上还留着一大块的血痂,下巴上也有磕碰留下来的淤青。下意识望向对方的腿,裤子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膝盖上露出伤口,周围还残留一些暗红的血迹。 眉眼疲倦哀愁,看上去还十分的生气。 本来打算一见到新同桌就积极表达友好的陆早早有些退缩,怕自己的话语会惹来对方更大的不悦。 脑子里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可能是来自什么不幸家庭的暴力行径,因为看上去旧伤和新伤都有,被衣服掩盖着的部位可能更多。也可能是跟别人打架造成的伤口,但是对方瘦瘦小小,看上去很乖,大概是别人先欺负她,然后再还手也说不定。 总之怎么想都很可怜,陆早早从包里翻出创可贴,递给对方。 由于经常受伤,随身携带创口贴和一些消菌的酒精喷雾是陆早早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庆幸这时候终于派上一些小用场。 对方垂着眼皮趴在了桌子上,接过了陆早早递过来的创口贴,无精打采地说了句谢谢。 人已经全数到齐,头顶干干净净,意味着这里所有人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甚至都不会作为主角生活的背景板出现,插入一两句台词。 在小说世界,他们都无关紧要地生活和存在着,拥有无数个平凡的明天。 很快,班主任走进来,宣布和交代了一些基础事宜。新书还没有发下来,暂时也不会上课,于是整整一个上午都在自习。 下午是新生开学典礼,按照往常一贯的无聊,大教堂里全部是高一的新生,中央空调发散出充足的凉意,陆早早坐在一堆人中间,听着校长和几位主任讲一些说烂了的经典开学台词。 座位是分班坐,她习惯性地扭头朝左前方、最靠前的位置看去,国际班的学生,脊背直挺,衣着光鲜,有几个在低头窃窃私语,阳光倾泻,前途光明。 但这一切现在都与她无关了。 她撤回目光,余光中瞥见自己的同桌,手肘撑在座位的扶手上,低垂着眼皮,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不懂为什么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睡着,毕竟校长还在激情地侃侃而谈,仿佛在座的各位日后都能前途明亮大有作为,给本就声明显赫的学校再镀一层金光,而且话筒的声音是真的很大,感觉能把屋顶掀翻。 该不会是家庭原因,导致她晚上也不能睡吧,还要顶着一身伤,踩点来上学。 天呢,越想越心酸。 晚上睡觉的时候陆早早还在为自己的小同桌抱不平,决定第二天早上隐晦地询问她,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距离校门口还有十几米,陆早早在车上就看到她的小同桌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男人扯着小同桌的手肘,怨气颇重。同桌看起来也略有不满,但还是十分谄媚讨好般地笑了笑。 离得有些远,陆早早依稀听到“任性”“没收”“惩罚”之类的词语,同桌还在哀求,并举起四根手指,做出发誓的动作。 感觉再这样下去,可能又会挨打或者遭受欺负。 陆早早让司机紧急停车,跑上前,鼓足勇气对男人开口,“叔叔对不起,我们上课快要迟到了,不能再在这里闲聊了,叔叔再见。” 一口气说完,她拉着对方的手往学校里狂奔,直到同桌气喘吁吁,受不了地要求停下。 陆早早放开手,在同桌喘着长气又震惊的目光中开口,“你没事吧?” “……之前没事。”李简安手撑着膝盖,一口气跑了这么长一段路,胸腔里的气都喘不匀了,“……现在有事了。” 等她歇够了,两人一起走上楼梯,李简安终于想起来问,“你突然拉着我跑干嘛?” 怕戳中对方的伤心事,但干出这么鲁莽的事情,也不好随意编造借口,陆早早如实说明,“我怕你受到伤害,不知道那个情形下要怎么做,只能带着你逃离了。” “……?”李简安茫然地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句。 第9章 说话间,两人已经越过教室门,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由于对方的震惊和不解太过明显,陆早早也有些发懵,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陆早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身上的伤……” 后半句话陆早早没说完,结合她的行为,李简安也推测出来大半,“不是,你误会了吧。” 陆早早“?” 羞涩中掺杂几分尴尬,李简安挠挠头,吞吐不清地开口。 “开学前一天晚上,我觉得明天路上车子肯定很多,搞不好到学校的那段路还会堵车。于是毅然决然拒绝我爸开车送我的请求,准备用我的滑板来上学。” “由于开学太激动,晚上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就不小心起晚了。于是我赶紧用我的滑板紧赶慢赶,快到学校的时候发现一这段路果然大堵车,感叹我的聪明机智的时候没看路,一下子栽到路边的草丛里去了,摔了个狗吃屎。” “手臂上的伤也是暑假的时候练滑板的时候摔的。”李简安解释完还愤愤不平,“其实凭借我现在的技术根本就不会摔跤了,都是那时洋洋得意害的。” 当时脑子里构想了一出苦情大戏的路早早,根本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波三折又扯淡的理由。 “那早上?” 意识到误会很严重,李简安继续解释,“我跟我爸说,别来送我了,我要继续用滑板上学,他很生气,觉得我都受伤了还这么任性,再不听话就要没收我的所有滑板,并且停掉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作为惩罚。嘿嘿,他才不舍得呢,晚上回去我就让我妈劝劝他,肯定万事大吉啦。”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过了一晚,李简安一扫昨天的疲惫,很活跃,“都怪昨天没看路摔了个大跟头,害得我一天都没好心情。” “陆早早,我叫陆早早。”她很郑重地说。 “好的,我记住了。”李简安说,“我叫李简安,是简单平安的意思,我爸爸妈妈不指望我成为多么有出息的人,蹉跎掉一辈子也行,只要幸福平安就好了。” 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是很幸福温馨的家庭,陆早早长舒一口气,很羡慕,但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不是像她她所想的那样难以言喻的悲惨,庆幸李简安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没有那么多的不幸。 如果所有不被注意的炮灰角色都能这样幸福就好了。 至少不要像自己这样,不被爱,不能随心所欲地干任何事情,然后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孤零零地死去,寿命短暂。 说完,她微笑着向陆早早伸出右手,表达友好。 双手交握,掌心温暖。陆早早快速把脑子里悲观的想法丢掉,看着眼前笑容明亮、活泼明朗的人,让陆早早也产生了一种明天一定会更好的感觉。 座位暂时就按照开学这样坐,第一次月考综测之后会根据成绩进行再次安排,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跟班主任进行说明,到时候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相应的整改。 很公平的安排,大家都对此毫无异议。 陆早早对坐在哪里倒是不太有所谓,反正她视力很好,不耽误什么。 只是开学的时候,她看过这个班级的总体成绩表,自己毫无疑问地排在了倒数第一,并且跟倒数第二名相差悬殊,一看就是花钱走后门。 上了整整一个月的课,终于迎来月考,陆早早不出意外的又是倒数,她倒没有太过惊讶,考试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昏昏欲睡涌上来,并不是躲么重要的考试,陆早早顺其自然地睡过去。 令陆早早没想到的是李简安,不明白为何成绩突然下滑这么多。 虽然明白对方不是多努力的人,上课时常开小差看无聊的漫画和小说,偶尔让陆早早给自己打掩护睡觉,下课立马精神,跟学习无关的一切东西都令她感到亢奋。 但是短短一个月退步成这样着实是一种“神速”。 根据李简安的说法,她是中考的时候恰好踩了天大的狗屎运,拿着比平时高出整整几十分的成绩,踩着这所学校的分数线尾巴,加上花了点小钱得以进入的。 好吧。 陆早早叹一口气,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在不干扰主角的命运中,过着属于自己最好的人生。 不像她,生在一个逆天配置的华丽主角团家庭,所以注定人生的每一步路都身不由己。 但没关系,现在的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乐天可爱的李简安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同学之间相处也还算愉快,学习上也不存在什么困难。 开学一个月,除了考试的时候有些疲倦发困,其他时间都没受过什么伤。 虽然在家庭中一如既往遭受漠视,但已经完全习惯,陆早早内心平静—— 她不确定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她仍旧会短暂地结束此生。但至少此刻,她已经足够感谢自我的选择和命运的馈赠。 国庆节放假,李简安邀请陆早早出去玩,因为是长假,肯定有许多人出行游乐,一想就热闹,李简安精力充足,对假期一连串的游玩计划表现出极大的热忱。 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答应,因为过去也邀请同学或者被同学邀请过,中途都会出现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导致迟到或者直接爽约掉,即使如约出行,玩耍的途中也会出现一些意外,总之结果都不太美妙。 经常发生这样事情的后果就是,再也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 有知道她是陆家小姐的时候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语气很嫌恶地说,一定是故意放鸽子,拿他们逗乐消遣。但毕竟是陆家的人,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但陆早早能从他们的热情中偶尔窥见虚伪的一面。 为了避免双方的尴尬和难堪,陆早早主动退出和疏远了他们。 久而久之,又变成了陆早早凭借陆家女儿的身份,不近人情,骄矜自满,看不起任何人。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第10章 手机那头,李简安还在不断恳求,说得十分情真意切,陆早早不得不同意。 但想了想还是说,如果到时候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让李简安无需等待,找个新的玩伴或者一个人也行,她可以出钱,希望她玩得开心。 李简安表示不解,扣了一个问号,询问原因。 陆早早无从告知,只说怕有突发情况才这样说。 【哎,不会的,都是小事,不要杞人忧天】 【明天我们肯定能畅玩一天!】 后面还附带了一张兴高采烈的表情包。 从打字的语气中都能知晓李简安的激动,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陆早早只能寄希望于天意。 定了好几个闹钟,怕又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失效,还特意委托了阿姨到点了准时来喊她起床,一切准备妥当,怀揣着希望又不安的心入睡。 一大早,闹钟响起,阿姨也按照时间准时来敲响她的门,并嘱咐她早餐已经做好,急速收拾完之后吃,陆早早拉开窗帘,身体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一切也都照旧运转。 天空斑斓明媚,世界灿烂而浩荡,清晨的风吹得窗帘边缘微微摇晃,像一只要冲出窗户的飞鸟。 一丝开心弥漫上心头,快速收拾洗漱完,随意喝了几口粥,揣着一片吐司切片出门,走出浩大而旷阔的别墅区,来到路边打车,手机按了一下没打开,又按了几下开关键,闪了几下后彻底熄屏。 无法用手机软件打车,幸好早有预料,提前在衣服口袋里塞了现金,然而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果然,陆早早伸手去摸口袋,除了一包纸巾,什么也没了。 时间还早,虽然离指定地点有些远,但跑过去应该也来得及,最多不会超时十分钟。 正在庆幸身体今天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的陆早早显然低估了命运对她的折磨,走了二十多分钟,肠胃开始不舒服,但陆早早似乎习惯这种难受,所以神色无虞地继续往前走,一步都没有停留。 又几分钟后,冷意似乎窜进骨子里,陆早早呼出一口气,捂着肚子蹲在路边,久违地感到一丝疲惫和厌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可是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了,何况她现在腿脚发软。 正在想着开学之后要如何跟李简安赔礼道歉,突然,一道风朝她飞速刮过,自行车的轮胎摩擦地面,伴随一声急刹。 “快上来啊,早早,我们一起去玩。” 她往后望,看见一张扬起笑容的明媚笑脸。 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时候陆早早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安安你怎么会过来这里的啊?” “我早就到了啊,看见你没来,打电话给你也没接,我怕碰见你在消息里说的那种突发情况,所以赶紧过来找你。”李简安又为自己的聪明敏锐感到兴奋,“幸好我上次偶然问了一嘴你家住哪里,不然我都找不到你了,这片区域太大了。” 从她的话里就知道肯定在这片别墅区绕弯子绕了很久,陆早早看见李简安脖子后面微微泛红,大概率是被上午滚烫的阳光晒的,还流了不少汗,十分愧疚,正准备说对不起。 李简安欢快的声音就从前方传了过来,“早早,快抱紧我,快下坡咯。” 山坡间的风浩浩荡荡地灌入李简安白色的短袖中,后背的衣服鼓起来,像一只饱满的鸟的羽翼。下一秒,车子驶过一段长长的下坡道,陆早早搂紧李简安的腰,闻到风中清新的青草味。 因为陆早早的原因,路上就耽误不少时间,一天下来,其实根本玩不了什么。 尽管如此,李简安还是十分无所谓,仿佛陆早早的事情只是冒险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完全磨灭不了任何热闹的情绪。晚上分别,还牵着陆早早的手表示下次还要再聚,并再次热情地送她回家。 精力充足,仿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实在是让陆早早羡慕。 但时间不早,陆早早拒绝了李简安要送她回家的提议,等待出租车来的时候,她回身轻轻拥抱了一下李简安,霓虹灯影,人影匆匆,从来没有人愿意为了她短暂驻足过。 陆早早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终于感到多年未有的轻松和喜悦。 从出租车上下来,还没走到别墅门前,一束强光打过来,陆早早下意识闭眼,车灯没熄灭,过了几秒,她慢慢把眼睛睁开,适应这所强光后。 看见她的二哥沈怀瑾从车上走下来,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凛然。 车灯照着半张锋利的侧脸,长睫垂下淡淡的阴翳,一边往门里走一边抽着烟。 似乎是知道有道视线望着他,沈怀瑾很快撇头瞧了她一眼,没过一秒又收回去。陆早早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进入别墅区,很快又看见沈熹言往这边走,看样子应该是来接沈怀瑾的。 应该是没想到有陆早早,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在别墅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她的表情无所遁形,漂亮嫣丽的脸上布满避之不及。 沈怀瑾走上前,十分自然地搂住沈熹言的肩膀,两人低头说了些什么,离得有些距离,陆早早听不清,也没兴趣知道。 漂亮精致的人类见到阴沟里的老鼠大概就是这副表情。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在太多人脸上都见到过这副表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陆早早见怪不怪。 何况,她今天真的非常开心。 非常劳累的一天,精力过剩的李简安在有限的时间里带她做了最多的事情,快要回家的时候李简安还带她去画了石膏像,两个毫无美术天赋的人,对色彩运用得一塌糊涂,最后做出来的成品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尽管如此,陆早早还是觉得非常具有纪念价值,她把小石膏像从背包里拿出来,是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天使像,陆早早把她摆放在梨花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稍一抬眼就可以看见。 第11章 有点困,但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陆早早从书桌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本,放在最上层的日记本。 她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小到大,只要觉得是稍微重大和开心一点的事情都要记下来,虽然开心的事情总是很少,令人无措的事情总是居多,但每件事发生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陆早早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把开心的事情记录下来,日后回看,就又多了一次开心和回望的理由。至于各种不幸,还是早日淡忘为好,否则留在心里生根发芽,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所以那些悲伤的东西总是匆匆一笔带过。 翻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陆早早感到莫名其妙,蹲下身,有些急切地去翻书桌柜子中其他的笔记本。 只有很小时候的,大概还在上幼儿园,字迹稚嫩,歪歪扭扭地写了今天被老师表扬或者批评,得了几朵小红花,吃了几碗饭,自己独立完成了手工,和哪个小朋友交了朋友,说了些什么话。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早早去翻其他柜子,又去书架上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除了一些保存着的书籍和笔记,过去的一切她所记录的东西像是被抹杀掉了,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不会有人愿意进入她这所房间拿走她东西——尽管如此,陆早早还是怀揣着一丝怀疑或者是侥幸,叫来了阿姨进行询问。 “阿姨,你又在我房间看见我的笔记本吗?你帮我收拾过吗?” 毫无疑问得到否定的回答,陆早早不死心,又问,“那有什么人进入我的房间吗?” 比前两者还要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陆早早内心知道,别说进入她的房间,就是她入住的这栋别墅,除了照顾她的阿姨,或者偶尔前来的管家和司机,不会再有多余的人愿意踏足。 而且那些柜子和书桌压根就没有任何人翻动的痕迹。 大家都不关心她这个人,更何况是她的笔记。 不出意外的还是否定的回答,阿姨恭恭敬敬又有点怜惜地望向陆早早,“没有的,小姐,除了你和我没有人进入过您的房间。” 说完之后,她望着陆早早,又小心翼翼地说“小姐你是不是想陆先生和沈夫人了,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陆早早坐在床上摇了摇头,阿姨以为陆早早为缺乏父母的关爱而伤心,自觉地退了出去,只剩下陆早早坐在床沿边叹气。 感慨自己像是把珍贵的重生机会浪费掉了,好像不仅不能更改自己的未来,甚至连过去的一些东西都磨灭掉了—— 但转念一想,过去的回忆似乎也没多愉快,她躺倒在床上,一瞥眼便可以看见那个色彩太过斑斓喧杂的天使石膏像,彩色的眼睛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陆早早。 马上又觉得或许那些东西的消失也是大大的好事一件。 命运这种东西她压根无法把控,那就顺其自然好了,大不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好恐惧的。 把“阿q精神”运用得炉火纯青,陆早早扯过被子,钻进床中央,安和又平静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睡眠超过十小时,而且中间没有做稀奇古怪的噩梦,在过去很少有这种时刻,陆早早觉得十分罕见而又幸福。 即使已经十月,中午时候温度依旧很高,不愿意在空调房里多呆,好在后山那一片区域有成片成片的高大林木,每到夏季十分阴凉,还豢养了不少动物。 每年对这些动物的养殖和山林的维护费用就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价,然而对陆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事。 坐在亭子中乘凉,上面是一望无际的林木区,远处是人工修建种植的宽阔草场,有风吹过来,陆早早顺着风的方向一路走一路停。 看见有驯兽师和饲养员牵着past过来,陆早早意识到陆识卿或者陆清婉也会在这里。 陆傲天在陆识卿十八岁的时候,送给他一头人工养殖的狮子,威风凛凛,齿牙锋利,但是陆识卿从小一手养起来的,对他很是亲近和顺从。 陆清婉九岁的时候,陆傲天送了他一匹纯血的汉诺威,温血马种之一,雇了专门的饲马员。陆清婉偶尔过来瞧几眼,给它喂食昂贵的草料,骑着它在旷阔的草场上四处闲逛。 或许是因为陆清婉年纪太小了,性格又温和从容,她对这匹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驯服的欲望。 她倒是经常跟着陆识卿去看望那头狮子past,久而久之,跟past熟悉起来,狮子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温顺得像是家养的狗。 沈熹言养了一只布偶猫,和她本人一样,是一只看上去就会让所有人爱上的小猫,眼睛是深蓝色,看上去像神秘无垠的大海。 沈怀瑾性格桀骜凛冽,没有抚养任何动物的欲望,他喜欢的是征服,最常去的地方常常充满暴力、血腥、狂热,十几岁的时候,陆傲天就曾经带他去过非洲大草原狩猎,还定制了一把刻了他名字首字母的猎枪,整个人活得像旷野上的风,可以闻得见鲜血和自由的烈腥气。 小时候的陆早早曾经也有一只小小的狗,那是她在寒冷的雨夜捡到的,瑟瑟发抖格外孱弱的一只小狗,精心养护,可没过一个月,还是因为太过弱小无法抵抗疾病的吞噬死掉了。 从此之后,陆早早没有再养过任何东西。 所有人都有棱有角地活着,可以活成任何样子,只有陆早早,像在规则的圆形盒子里被任意揉搓的泥团。 没有选择的资格,只有被天意摆布的命运。 正在想着要不要回避,或者干脆就一直往前走,然后回到别墅。陆识卿就已经从她的后方步伐迅速地绕到她的正前方,从饲养员手里牵过past。 一人一狮,慵慵懒懒地在草场上漫步。 陆识卿手里还带着专门的手套,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刚刚逗弄完别的小动物。 陆早早自觉走开,坐在离他们很远的草坪上,下午的阳光把草坪晒得滚热,草屑有些扎人,但微风拂面,吹得人十分舒服。 远远的,陆早早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由远及近,是陆清婉。 第12章 past兴奋地要往前扑,被陆识卿轻轻地拍了一下背,就安安静静地伏在原地等待,等陆清婉凑近了,半弯腰摸了摸past的头,past就十分亲昵地往她掌心蹭了蹭。 不想让陆识卿和陆清婉认为自己是跟随他们两人而来,陆早早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就走,本来想马上就离开,可是那样好像会显得有些心虚。 漫无目的地在草坪上坐着,陆清婉接过绳子,牵着past在草坪上转悠,离她没多远了,陆早早本想趁这个机会干脆离开。 没想到past突然俯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向陆早早,将她撞得人仰马翻,幸好是草坪,并不是很痛,做好了今天会被past弄伤的准备,但并没有。 它只是将整个头往陆早早怀里蹭了蹭,像只需要抚摸和亲近的幼犬动物,只是由于体积过大,造成了误会。 陆早早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它的头,past就往她脖颈处拱了拱。 恍惚间,陆早早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陆婉清,简直一个样。 这一举动好像将陆识卿和在场其他的饲养员吓到,陆早早余光中看见他飞快地跑过来,将past的缰绳狠狠地往后拽,应该是勒痛了它的脖子,past从陆早早身上起来,抬头呜咽叫了一声。 只有陆清婉,仍旧闲庭信步一样慢吞吞走过来,在距离陆早早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眸子中没有情绪,看上去很冷静,很无所谓。 陆早早从草坪上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草屑,她“不喜欢”这样的陆清婉,太早熟了,看上去总是很冷漠,像是不开心—— 未满十四岁,还是小孩子呢,总归是希望她开心多一点。 陆识卿的目光看着狮子,也像是在看着握着缰绳的自己的手腕,有点虚空,总之不是再看陆早早。过了会,他才说“它刚刚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想法。” “我知道。”陆早早说,两个人都快站到她面前了,此刻贸然就走的话不太礼貌,想了想还是说“大哥,我先走了。” 说完,没等陆识卿回答,大概率也不会有回答。 陆早早立马背过身,朝着原路返回别墅。 陆识卿左手拉着绳子,右手搭在陆清婉肩膀上。 “清婉,不要随意放开缰绳,它会伤人的,再怎么说,毕竟是烈性动物。” 陆清婉后退两三步,搭在她肩上那只手自然而然垂落下来,对着陆早早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看了几好几秒,她把视线收回来,没看陆识卿一眼,径直蹲下来抚摸past的毛发。 陆清婉头也没抬,用手指细细地摸了一下past的眼睛,“不会的,它比人乖,大哥对自己养的东西都不了解吗?” 没等陆识卿回答,她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past,你说呢?” past趴在陆清婉脚边,小声地叫了一下。 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向来纵容宠溺,陆识卿无可奈何地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回到房间静坐了一下,陆早早又发现了一件事,在那个普通的班级待了太久,差点忘了她可以知晓每个人身份的事情——刚刚看到陆识卿和陆清婉,才发现他们头顶的显示屏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之前是很透明的白色,一闪一闪的,像是那种旧屏电视机,偶尔还会出现错乱,极其不稳定。 现在逐渐清晰起来,陆早早合理怀疑再过不久,那些东西会跟什么齐整规律的文件一样呈现在她面前。 简直像是莫名其妙的赛博世界。 假期结束,陆早早回归平淡的上学生活,虽然平淡,但却是过去她梦寐以求——不被讨厌、排挤、厌恶,也不经常性受伤,还有……也不用再去面对一个人。 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个学期都过得不错,李简安跟她性格完全大相径庭,陆早早内向安静,李简安外放活泼,一身精力,尽管这样,两人还是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放寒假,李简安邀请她去自己家玩,一进入正门,就可以看见一家三口硕大的合照挂在墙上,柜子上摆满了李简安从小到大的各种纪念照片和她的奖状。 李简安的家不算豪华,但到处布满她的成长痕迹,甚至连小时候在客厅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都被完整保留了下来。 她的房间里是滑板、吉他和各种玩偶、乐高、模型,像个寻宝地,在这样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很难不赤诚快乐,像个无忧无虑的精灵。 两人坐在床上,李简安兴高采烈,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是他们一家人到处游玩的照片,从头翻到尾,没几张不是笑的,很鲜活、很可爱。小时候的李简安胖乎乎的,像一只白净的糯米团子。 看的途中,李简安有点好奇地问,“早早,下次有机会去你家的时候,可以把你的照片给我看看吗?很好奇,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乖乖的?算了,等不及了,你今晚回家就拍给我看看吧。” 陆早早摇摇头,李简安一把握住她的手,佯装生气地询问,“怎么了吗?!是不可以给我看吗?还是不能让我去你家玩?” 再次摇摇头,陆早早颇为抱歉地说,“都不是,我没有这样的照片,所以不能给你看,对不起。” 从小到大,好像也没有跟他们拍过这样亲密的照片,一般都是旁观,旁观所有人的喜怒哀乐。 陆早早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装作自己是个误入一个幸福家庭的小孩——把自己当作局外人,这样想会好受一点。 “怎么会呢!”李简安看上去十分惊讶。 “真的没有。”陆早早搅弄着自己的手指,“从来没有拍过。只有自己单独的,你要看吗?回家我可以发给你。” 李简安马上正色,有点无措,她啪地一下把那本照片集合上,看上去似乎十分气愤,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倒弄出一台拍立得,揽过陆早早的肩膀,对准两个人的脸,咔咔咔一顿狂拍。 洗出来之后,发现完全没有对焦,照片模糊不清,有几张甚至看不清楚脸。 尽管如此,李简安还是把它们放进了那本厚厚的照片集里,象征着她快乐人生的一部分。 几张稍微清晰的照片被李简安送给陆早早,回家之后,陆早早找了个相框,将其中最完整、最好的装进相框里,摆在桌子中央,和那个天使石膏像一起。 第13章 除夕,到处都热闹非凡,一年一度最传统、盛大的节日,喜庆安宁的氛围席卷了每一条街道,灯光通明,鞭炮震天。 注定热闹的团圆夜。 而与此同时,下午的时候,陆早早被管家告知年夜饭要一个人吃。 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质疑,陆早早非常平静且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直照顾她的吴阿姨在前几天就已经告假回家过年,陆家重新请了一个临时保姆,熟知陆早早的口味和生活习惯,并且在这天给陆早早准备了丰盛到堪称奢华的年夜饭。 做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被下楼喝水的陆早早紧急叫停,别说她一个人吃了,就是再来五个人也吃不掉这么多东西。 但新请来的阿姨格外固执,好像今天不做出整整一桌子菜无法彰显她的厨艺似的。 陆早早好说歹说,终于把原本要准备的菜品缩减到二分之一,阿姨动作娴熟,很快把一桌子丰盛的菜和煨了许久的营养汤端上来,顺便把水果也切好,进行了精致的摆盘之后,齐整地放在了桌子上。 陆早早坐在阔大的桌子前,一个人独自开始吃饭。 举目四望,灯光璀璨,空间阔大,但一个人也没有,阿姨做好饭菜就退出去了,估计会等她吃完之后再回来慢慢收拾。 外面爆竹噼里啪啦地持续在放,很快,又有烟花腾空燃起的声响,在这一方寂寥的深空显得格外瞩目。 陆早早安安静静地扒饭,有些不解地想—— 怎么重来一世,陆家人还加重了对她的厌恶了呢?换个地方住就算了,毕竟在哪住不是住。 现在就连年夜饭都不能上桌了。 难不成是因为上一次跑到陆傲天跟前跟他说要换学校的事情,还跟沈星遥顶了几句嘴,然后事情就不可控地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 一个在豪门巨室之家,不被喜欢的炮灰小孩,如果连最基本的顺从乖巧都做不到,被抛弃和厌恶是必然的结果。 就算了解和搞清楚了缘由,陆早早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 换班之后逃离了之前那个地方,认识了新的同学,结交了李简安这样的朋友。 即使大家都活得像个蝼蚁一样庸常平凡,像游戏程序里批发生产的npc,注定无法拥有像主角那样浓墨重彩的人生,也总是逃不开命运的牵引和枷锁,可是那又怎么样? 至少,现在的人生是开心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陆早早连扒饭都更加用力了起来。 吃完,阿姨没有出现,陆早早准备自己收拾一下饭桌。 刚把碗筷搁置下,阿姨已经从门口走进来,轻快利落地将一切收拾好后,她微笑着询问陆早早还有什么吩咐,陆早早摇摇头。 阿姨目光恳切地跟陆早早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叫她,陆早早点点头。 等上了楼,烟花的声响仍旧未曾停歇,陆早早准备等会询问一下管家别墅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烟花,是否可以给自己一点。 如果不行的话,自己就出门买一点,就是不知道现在附近的商店是否还开着门。 正在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楼底下突然爆发一阵冲天的声响,陆早早猝不及防被吓一跳,她拉开窗户,头顶绚烂夺目的烟火在天际炸开,一簇又一簇,像是鎏金碎银的一层幻影。 陆早早盯着头顶的烟火欣赏发怔,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火终于止息。 她低头,瞥见这一方光线中陆清婉冷淡婉约的半张侧脸。 没过几分钟,管家又往这边宽阔的草坪上搬了几大箱子的烟花,还有各种各样小型的烟花棒,不过陆清婉似乎兴致缺缺。 管家又开始放这些烟花,陆清婉只是偶尔抬头望一眼,又低下头来。 小时候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陆清婉,怎么突然之间长成了惆怅忧虑、像是藏着许多事情的大人了呢? 陆早早搞不懂,又隐隐约约为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妹妹感到难过。 可是这样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为他人感到难受的资格。 陆清婉比她小两岁,初中和高中都跳过一次级,后来和陆早早一同参加高考。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两人的分数简直是天壤地别,陆早早十分草率地去了一个普通本科,陆清婉的学校跟她在同一个城市,是所令人艳羡的重本,挨得也不算是十分遥远。 陆早早跟室友出去吃饭的时候还偶遇过陆清婉几次,不过重重人群之中,任谁看了,也不会将这样两张脸当成亲姐妹认出来。 不过大二那年,陆清婉就出国了,陆早早记得那年自己好像还生了一场病,浑浑噩噩地烧了好几天,像被火灼过,醒来后嗓子干哑,隐隐约约听见人说话,只捕捉到什么生死之类的字眼。 陆早早难受得厉害,从梦境中醒来脑子也转得缓慢,长时间高烧,就连眼珠也十分干涩,磨得生疼,骨头动一下就咔咔作响,不知道的以为被车子碾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生病的时候都在长时间做梦,还尽数都是噩梦,结局也总是不太好。 也做过美梦,不过太短暂,几乎是转瞬即逝,而且都是在小时候,再长大一些梦境又变得割裂吊诡起来,而且梦境中的人几乎都在袖手旁观。 也是那年,她在偶然推送的新闻上窥见某人的消息,是和一个女孩子的背影照,一个挺拔如树,一个佳丽倩影,还有几张模糊不清的侧脸照,光线浮动昏幽,即使这样,也不难猜测两人的绝佳容貌,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下,显得如此登对。 作者的标题和内容都写得很暧昧,少男少女的情愫在昏黑的夜里萌芽,结局也必当像童话故事和言情小说那样幸福。 陆早早退出页面,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他们都过得幸福,也挺好的。 可能幸福是有一定份额和数量的,所以要优先发放给优秀的、聪慧的、漂亮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注定要被延后给予,如果分完了,就没了。 留下来的都是伤痛、无视、疾病。 第14章 很快,陆识卿走过来,搂住陆清婉的肩膀,他低头跟陆清婉说了什么,好一会,陆清婉笑了。 是那种看起来意味不明的笑。 但离得有点远,这个角度看不清脸,所以也不知道什么神色。 陆早早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已经看过分明绚烂的烟花,也没什么遗憾的。 看了会书,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零点,开始新的一年,于是准备玩一会手机之后,到时间就给李简安发送新年快乐的祝福语。 李简安在除夕前一个星期就已经和爸爸妈妈回到老家,每天都跟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经常发消息给她分享一些日常。 很快,屋外有人敲门。 陆早早从床上跳起来,打开门,看见管家一脸严肃板正的脸。 “李管家?有什么事情吗?” “陆先生叫您过去一趟。” “好的。”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在衣柜里随便扒拉了一件厚外套穿上,再次打开门,发现管家还在门口等着。 陆早早拢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吧。” 感觉自己确实是很久没来过这里,上一次应该是八月末,将近小半年了。 踏进门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陆早早此刻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流放之后又被召回的犯人,等待着被觐见。 刚一进门,就看见陆傲天和沈星遥端坐在沙发上,神色严肃,沈怀瑾和沈熹言坐在客厅的另外一端,中间隔着一屏白色的玻璃。 陆识卿坐在另一侧沙发的边缘,淡漠地扫视了她两眼。 陆清婉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专心致志地修剪花枝,桌面上摆了一些郁金香和山茶,还有玫瑰。 全都是些很漂亮很清嫣的花朵,陆早早视线停留片刻,多看了几眼。 除夕夜,人很齐,大家都在。 但正因为是除夕夜,显得这样的氛围有些冷清怪异,大家脸上都没什么笑。 陆早早莫名想起来李简安前几个小时给她发的视频,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带着李简安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有接连不断的杂音和笑声。 不知道叫她来的目的,想着自己这段时间应该也没犯什么错误让陆家丢脸蒙羞,所以陆早早抢先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自己干着自己的事情,一片无声的寂静中。 陆傲天突然盯紧她的脸,发出这样的反问。 “你想要有什么事情?” 墙壁上那个古老的昂贵挂钟还在孜孜不倦地发挥它的作用,“滴答”一声,时针指向零。 外面顿时爆发出喧嚣的炮竹烟花燃放声,漆黑的天幕被这绚烂的光景填充,恰似霞蔚云蒸,一瞬间亮如白昼—— 新的一年到了。 陆早早突然感觉有些疲倦,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稍显愚钝的人,所以总是猜不透这个家里每个人的想法。 过去总是用力揣度,费心去观察学习,妄想讨得一点点喜欢。 但时至今日,已经死过一回,也懒得去猜了。 没劲又费神,忧心又劳力。 手机里已经有消息跳出来,陆早早低头扫了一眼,是李简安发给她的十分夸张的新年祝词,还有些很滑稽但意外应景的表情包。 接连不断的,发了十几条。 在这片稍显窒息的氛围中,李简安似乎把她拉出来片刻,陆早早低头,一条条回复着。 手里还在打字,陆早早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随意说了一句。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还没等转过身,沈星遥马上说“站着。” 之前的习惯让陆早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马停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过了几秒之后,陆早早的脚步又逐渐逼近了。 离他们两个不过几步远之后,陆早早能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加重了。 她终于停下来,直视着他们说“应该是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把我叫过来,零点也过了,就当是除夕夜团圆了。” 把她此刻叫过来大概率也就是这个目的,除夕夜把自己的女儿自己扔在另一栋房子自己过除夕,传出去实在太不像话,可是再看下去恐怕又要生厌惹人不快,陆早早微微垂头。 “爸爸妈妈,新年快乐。我先回去了,再见。” 玻璃门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随后陆清婉“咔哒”一声脆响,剪断了一支花的花梗,花垂落在地面上。 无视这些反应。 路早早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来另外一件事情,她突然觉得十分好笑,又恍然觉得讽刺—— 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就势必要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和打造正面的社会舆论,公益事业是不可或缺的。 陆家每年在慈善事业上砸的钱高达十位数,包括但不仅限于修建公路学校、捐赠各种医疗和生活用品、帮助贫困儿童和病弱妇孺甚至还有供奉寺庙香火。 陆氏还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叫“祁安”,管理者是沈星遥。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平时在家里很少见到她,倒是在报纸、电视屏幕和各种媒体采访中窥见过沈星遥的脸,华光皎皎,岁月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而更添加其夺目璀璨。 沈星遥也经常参加一些慈善活动,给大山的留守儿童捐添衣物吃食,为贫困学校的学生捐献图书文具,医院握紧身患癌症小孩的手…… 有时候为他们的顽强坚韧笑容明媚,有时候为他们的境遇泪眼婆娑、满目哀切。 大多时候,沈星遥就在那么一群小孩中间,抱着他们,很是心疼的样子,眼神那么恳切关爱,而且陆早早很轻易的分辨出来,这些情绪全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陆早早有时候盯着手机上这些可视的照片和视频发愣,极力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时刻,有过一分钟这样温暖的时刻吗? 没有。 一次都没有。 轻而易举对旁人流露出来的关爱,是陆早早所有记忆中的虚无和空缺。 边走边想,胸口蔓延上来一阵细密的疼痛,陆早早扶着门边缘,捂着嘴巴急促地咳嗽了几声,加快步伐远离了这片地方。 第15章 沈星遥看起来还要说什么,可是被陆傲天拽住衣角,短短几秒之内,陆早早就跟逃一样似的,在几人的视线之中只留下一个背影,随后消失不见。 沈星遥呼吸声加重,胸腔起伏不定,看起来似乎在生气,很不满陆早早这样无礼又神经质的逃跑行为似的。 陆傲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看了眼窗外夜色浓稠的天色,道,“算了算了,很晚了,回房间吧。” 在沙发上又坐了几分钟,沈星遥像是终于平复好了心情,跟着陆傲天一起回了房间。 陆识卿中途说公司临时有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眼下早已经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沈熹言也上楼睡觉,整个楼下就只剩下陆清婉和沈怀瑾两个人,无声沉默得如同夜晚降临时的两只鬼魅。 陆清婉的花朵终于修剪好,被她一支一支错落有致地摆进一只白净的素色瓷瓶里。 几分钟之后,沈怀瑾也开始踏上楼梯,陆清婉端着那瓶花慢慢悠悠地准备回房,两人一前一后。 不知道到底抽了多少根烟,陆清婉都闻到沈怀瑾经过时,阶梯上散发着的烟苦味。 两人的房间不在同一楼层,一个三楼,一个四楼,台阶最后一步,马上要上三楼,“啪”地一声脆响,陆清婉手一个不稳,花瓶碎在石阶上,各色的花散落,瓶中的水一大半溅落在沈怀瑾裤腿上。 沈怀瑾淡淡地转过身,陆清婉垂眼看了一眼地上枝条花茎鲜嫩的花,毫无愧色地抬头望着沈怀瑾。 头顶昏黄的暖光照亮两人的脸,相视而顾,沈怀瑾不冷不热地说 “下次再拿不稳的话,可以让佣人帮你搬到房间去,免得糟蹋了一晚上的劳动成果。” 陆清婉没接话,目光偏移,盯着某一处位置,从头至尾没看他的脸,径直说“二哥,你今年快十八了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不等沈怀瑾做出任何反应,陆清婉已经撤回视线,手里握着一把湿漉漉的山茶花,从容地越过他上楼去了。 等沈怀瑾回神,才发现沈熹言不知道何时打开房门,站在了房门口,他熄灭手里的烟,走过去问,“怎么突然出来了?” “听到一声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他拧开房门把手,揽着沈熹言的肩膀一同走进去,“清婉随手把一个花瓶打碎了,我提醒她注意点,她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沈熹言点点头,“她性格向来清清冷冷的,也只会跟大哥多说两句话。” 她钻进被子里,沈怀瑾站在她床边问,“怎么还不睡觉,最近还会做那个梦然后失眠吗?” 沈熹言摇了摇头,说,“大概小半年没做了,外面有些吵才没睡着。” 怀瑾点点头,手无意识地贴紧裤子边缘,讷讷地说,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已经快十八了,那样的事情过去了,就不会再发生了。” 说完,他又盯着沈熹言的眼睛轻声说,像是一种宽慰。 “别害怕,都过去了。” 等走回自己的房间,陆早早那种类似于心悸的感觉才慢慢平复下去,她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崭新空白一片。 陆早早撑着手腕,想着第一页要记录些什么呢,最后思索了很久,才写下了—— 永远不要期待,就永远不会受伤。 然后,她把这段时间跟李简安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令她愉悦欣喜的瞬间全部记录了下来。 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不确定重生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其他的变故,未来的轨迹又是否会偏移,自己或许又会忘记一些东西。 那就先把快乐的东西先记录下来吧。 初八之后,李简安已经从老家回来,受她邀请,陆早早跟她出去玩了一天。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陆早早第二天起来低烧,随后高烧不断,断断续续的,躺在床上不住地发冷汗。 在和李简安聊天的过程中偶尔被对方知晓这件事,李简安十分抱歉,都说是因为自己要拉陆早早出去玩才会让她感冒发烧,陆早早表示否定。 她体质一向不算太好,这种冷天会发烧感冒实在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让李简安不要有心理负担。 下午的时候又开始烧起来,陆早早裹紧帽子围巾,自己打车去医院挂水开药,一系列流程已经十分熟悉。 本来阿姨要陪陆早早过来,被陆早早拒绝,她才刚从老家回来,看样子过年期间没少在家忙活,眉眼之间很是疲倦,陆早早让她先好好休息几天。 磕磕绊绊、感冒发烧对陆早早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习以为常,医院里人来来往往,小孩身边都有家长陪伴,嘘寒问暖,眉眼之间挂满了担心。 陆早早孤身一人,闻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突然想起来自己前一世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被送入医院,那自己的亲人呢? 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还是无所谓? 又或者是短暂地忧伤过后,又长久庆幸起来,自己终于摆脱了这样一个累赘? 护士走过来打针,针头的凉意窜进陆早早的身体里,让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及时按下响铃。” “好的,知道了,谢谢您。” 针管上的流液缓慢地滴着,像是屋檐边缘往下垂落的水珠,陆早早半躺在床上,脑袋昏昏,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以往的症状都比这严重,经常冷热交替,胃里也总是不舒服,有时候还会呕酸水,夜晚都会折磨地让人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了,也频繁地做一些噩梦。 这次要好很多,只是单纯地发烧而已,而且竟然没做噩梦,只是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关于前世的记忆片段—— 一截被风吹起来的白色衬衫,一轮沉下去再也不会升起来的黄昏,一枚永远不会送出去、不被人知晓的戒指,一些不小心也或许是故意让她听到的话。 还有…… 一张清隽漠然的脸。 第16章 梦到这张脸的时候陆早早突然被惊醒了,喉咙发紧,手心不自觉攥紧衣角,有些沉重地喘息。 吊瓶里的水差不多已经打完,正好护士过来查看情况,替她拔掉针头,并嘱咐她明天还要过来一趟。 陆早早点头表示清楚,一边捂着手上的贴布按压住血液,一边无意识想着刚刚做的无厘头的梦境。 怎么会? 怎么会梦见他? 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功于自己的潜意识。 贴着墙壁边走边想,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的情况,等发现一双脚出现在她跟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猝不及防地撞上,两声“不好意思”同时响起。 陆早早抬头,看见一张布满淤青伤痕的脸,眉骨处已经结痂,就算这样也难掩那股阴郁英俊的气质,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身形高大挺阔。 说完那句不好意思对方就走了,陆早早看见对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鞋,看着对方头顶那块过分显眼的白色屏幕上的字眼——某某男主,身后跟着寥寥的字句介绍,总觉得有点熟悉。 但脑子眼下还因为发烧和某个梦中人糊涂着,暂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到过。 总归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陆早早也并不打算过多回忆。 又连续打了几天吊水之后,陆早早感冒发烧也好得差不多,李阿姨搞来了一堆的艾草叶,给她熏澡泡脚,说是要去一下体内的湿气。 开学之后,平淡的日子过得十分迅速,天气也逐渐回温变热。 五月初的时候,是李简安的生日,正好赶上劳动节放长假。 李简安上次不知道在哪里看来,只要有人愿意给自己叠五百二十只千纸鹤,这一年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好运连连,李简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很向往的样子。 陆早早从四月中旬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彩纸卡片,开始叠这五百二十只千纸鹤。 不过她的手工委实不算太好,叠的有许多歪歪扭扭,实在算不上好看,叠多了之后才有些熟能生巧,慢慢地变了能看了一些。 来到小花园里,把玻璃罐放在藤椅上,陆早早坐在草地上,开始精致仔细地折那些千纸鹤。 一片晴朗的辉煌里,陆早早回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竟然感觉恍如隔世,有些恍惚之后的错觉。风吹过来,玻璃瓶里的千纸鹤沐浴在阳光下,偶尔被风吹得在瓶中转起来几圈晃荡几圈。 快要晌午,李阿姨走过来,给她递上一盘切好的水果,笑着问,“小姐这是给谁叠的?” “给一个朋友。” “小姐在学校交到好朋友了么,真好。” “是的。”陆早早又叠好一个,嘴角不自觉展露一个微笑,“对我非常好的、一个很可爱的朋友,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这是我打算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应该还是很活泼的朋友,可能是受其影响,陆早早提起她话都多了一些,阿姨摸了摸她的头发,也跟着她开心,“小姐,半小时之后,记得回来吃饭,还煲了你喜欢的汤。” “好的,我知道了。”陆早早手上的动作没停,“谢谢阿姨。” 又叠了会,陆早早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她把东西收好。 盘腿坐在地上太久,站起来的瞬间双腿发麻,差点没站稳,她重新坐下来,给自己按了一下腿。 屋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很快车子开进来,一行人纷纷下车。每到节假日,一家人会出去玩或者去一栋靠着竹林流水的别墅和家中的其他长辈一起聚餐,这么多年都没有例外。 不过一般不会带着陆早早。 上次见还是新年的时候,不过陆早早丝毫不在乎这些。 后天就是李简安的生日,陆早早脑海中盘算着计划,下午再叠一点,应该就弄完了。 明天出去的时候买一些漂亮的包装纸和礼盒,把这些千纸鹤包装好,再放张生日贺卡进去。 不知道李简安见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肯定很兴奋。 陆早早眼下的心绪并不受他们影响,腿已经恢复好,陆早早站起来,胸前抱着那叠千纸鹤玻璃罐,朝跟他们相反的地方走去。 白色的玻璃反射太阳光线,强烈的直白光斑和各色彩纸落在陆清婉眼里,晃了一下她的眼睛,看得让人无端生气。 “看什么呢?” “你说那罐千纸鹤是给谁做的?” “谁知道呢。”循着她的目光,陆识卿看过去,随口说,“或许是喜欢的人。” 陆清婉收回目光,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喜欢的人?配么?”她又重复了一句,“她配么?” 陆识卿抬手摸了下陆清婉的头发,温柔地说,“你还小呢,先别管这些事情。” 他手上冰凉的佛珠串绳垂刮过陆清婉的耳朵,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串佛珠上面一秒钟,偏过头,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未说。 第三天下午,李简安照例来离陆早早家不远处的街口等她,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每次出去玩,李简安都会来接她,并确保陆早早是否身体无碍。 见到叠的那些千纸鹤,李简安果然不出所料地开心,一把抱住陆早早。 “我天哪,你怎么会想到送这个东西给我。” “上次看见你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就想着做给你。” “是不是弄了好久?” “还好,也没弄多久,你喜欢就行。” “嘻嘻。”李简安拍了拍装礼物的纸袋,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那当然了,我喜欢的不得了。” 夕阳漫天,云霞像蓬勃的雾气,鸟扇动羽翼滑向高空,羽毛扑簌簌地抖落。 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下来,李简安从商场出来,送陆早早到街边打车。 在李简安第三次东张西望之后,陆早早终于忍不住提醒,“记得看路,不要一直瞎看了。” “我没瞎看。我总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你也知道是莫名其妙啊。”陆早早有些好笑,“商场里人来人往的,谁会特意注意我们。” “好吧,也是。”李简安挠挠头,开玩笑一样地说,“可能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太珍贵了,我总疑心别人要偷。” “……” 短暂地沉默一秒,陆早早才笑着说“全世界除了你,大概没有第二个人会把这件礼物当回事。” “怎么会!” 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陆早早没有跟她争辩会不会的事情,只是笑,“好了,快回去吧,叔叔阿姨等着晚上给你庆祝生日呢。” 外面出租车无法开进别墅,在别墅外面的主干道上就已经停下来,陆早早一路走上去,走到半程,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车窗并没有关严,留出一小半缝隙,陆早早看见陆清婉有些疲倦地躺在后座,看起来是在闭眼休息。 第17章 放完假回来开学第一天,这几天休息得很好,所以陆早早醒得也格外早,精神振奋地去往学校。 来得确实早了,校园里的人都不多,班级里没什么人,李简安也没来,陆早早估计这个时候她还在懒洋洋地准备赖床。 早上阿姨做的早餐样式有些多,陆早早被她哄得多吃了一点,眼下肚子胀得难受,也读不进去什么书,索性绕着学校后面阔大的人工湖散步绕圈。 走回来的时候无所事事地闲逛,恰巧路过另一栋教学楼。 看见有个女孩被一群人围着,瑟瑟的,发着抖,对方的动作很粗鲁,看起来是在动手动脚,有个人甚至踢了蹲在地面上的女孩好几脚,嘴里胡乱不清地说着什么话。 距离有些远,声音听不太清,只能确定对方确实是在干些不好的事情。 陆早早有点急切地冲上去,那几个人刚好散了,没什么所谓,说说笑笑地勾肩搭背朝一侧楼梯下去了。 陆早早小跑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对方轻易地拂开手腕。 愣了几秒,陆早早竟然看见对方头顶上若有若无的白色屏幕标识,并不太显眼,看来这个时间还没到对方的故事线,一片模糊的光线中,陆早早看见对方的名字和身份—— 林昭,恶毒女配。 林昭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身手矫健,根本看不出刚刚懦弱害怕的样子,甚至看起来都不像受过什么伤。 她拍拍手,然后抖了下身上的灰,面无表情地望着陆早早。 “什么事情?” 陆早早有些后怕地问,“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林昭一步步逼近陆早早,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别说踢我的那一个人,再来几个,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们打趴下。再说了,真有事的话,还能跟你在这里扯些没有必要的废话么” 既然可以,为什么不反抗,陆早早有些茫然地反问,“……那为什么不还手?” “……还手?他们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觉得那些有钱人想要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轻而易举。还手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给我徒增负担,让他们增加欺凌我的快感。” 一步步慢慢地走近了,林昭将陆早早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下,望着她一身显而易见昂贵奢侈的衣饰,嗤一下笑了,泛着一点冷意。 “你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吗?”她停顿了下,收起一切表情,冷冷望着她,“还是你觉得自己是天大的好人,来这对着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好话,就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陆早早并没有对这番话感到生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她既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更没有办法擅自揣测别人的,于是她摇摇头。 只是轻声说“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而言,最无关紧要的人。” 遇见一个跟自己人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陌生人,推心置腹说出心中所想,有时候或许是比更亲近谈心更为容易的事情。 因为没有任何风险,也不会让自己感觉难堪。 “你手肘在流血,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点消毒药水和创可贴。” 林昭冷哼一声,望着她,没说话。 等陆早早去而复返的时候,原地早已经没人了。 再次回到教室,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也快要上课了。 李简安看她手里拿着那些东西,将她整个人上下来回打量着看,将衣袖也着急忙慌地翻了上去,“我去,早早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啊,是刚刚碰见了一个女孩子,看见她受伤了拿给她用的。” “哦哦。”李简安松了一口气,马上又问,“那她人呢?好点没有?” “不知道,人跑了。” “……” 这学期结束之后就是高二,文理分科之后要根据成绩调整班级和座位。 李简安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陆早早从习题里抬起头望着她,“怎么了?怎么开始叹气了?” 李简安从桌子上爬起来,颇有些郑重其事,“早早,马上要分班了,按照我的成绩肯定不能跟你一个班级了,我们不能当同桌了!” 听李简安的语气,仿佛这件事情犹如天大,“没关系啊,就算去了不同的班级,我们也还是可以经常见面一起玩啊。” 这样简短又无力的话语,显然并不能安慰到李简安受伤的心。 “这样吧。”陆早早略微思索后说,“还有将近两个月呢,这些知识点也不算太难,还能追回来一些,你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我们慢慢学,先别为成绩担心了。” “好的。”这样一说,李简安又开始喜笑颜开了,“那我们一起努力。” “我当然没问题,只是你……” 陆早早有些好笑把自己的手腕从她手中拿出来,一把抽出李简安藏在书本下,准备上课观看的小说,“这个我先没收了。” 寂静三秒,李简安开始小声哀嚎。 第二天上午,陆早早把一本笔记本放到李简安面前,要她熟记上面的东西,根据这些来做题。 李简安把这些东西翻开看了看,瞪大眼睛看着陆早早,“这不会是你昨晚熬夜给我弄的吧?” “对啊。”有点困,陆早早揉了揉眼皮,“这只是一科的,过几天帮你把其他科目的也整理出来,我上课记的笔记你也一定要记得看啊。” “我去!”她一把搂住陆早早的腰,脸埋在她肩颈上蹭来蹭去,“早早你简直是我的菩萨啊,我要一辈子赖着你。” 菩萨陆早早熬了一晚上夜,第二天上午在课堂上昏睡了两节课,醒来后看见一向爱玩的李简安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大有头悬梁锥刺股之意味。 第二天早上,陆早早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李简安也在,她低头望了望手表,又看了看挂在教室后面的钟表,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了时间。 顶着黑眼圈的李简安仍旧在看书,陆早早坐到位置上,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黑咖啡苦味。 好强的决心。 看着桌子上的草稿纸,陆早早突然想起来刚刚入学的时候,李简安说自己能考取这个学校是侥幸踩了狗屎运,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至少不全是。 第18章 整整一个星期,李简安都保持一种极度认真的态度看书做题。 遇到不会的,基本也都是自己沉下心来思考,实在不懂的才会请教陆早早,然后陆早早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教。 “哦,我懂了,早早,你好厉害。”李简安表示赞许,看着那几道稍显复杂的习题,她不解地问道,“好奇怪啊,早早。” 还以为她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怎么了?还有哪里不会吗?” “不是啊。”李简安用笔盖抵着面颊,挤出一个小小的肉涡,“你看你明明这些都会啊,为什么一到考试,成绩就总这么不尴不尬的,有时候还有些糟糕。” 没想到李简安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一秒。 总不可能把自己是炮灰,所以不太可能拥有很好的人生很好的成绩这么荒唐的理由告诉她,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会相信,大概会以为是她得了癔症编造出来的谎言。 陆早早索性编造了一个还算可靠的借口,准备搪塞过去。 “可能一到考试就紧张吧,从小到大都这样,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但李简安显然更担心了,她握住陆早早的手腕,“那怎么办,这样可不行啊,要是每次考试都这样,你努力学习的成果都没人知道啦。” 看李简安的脸色就知道她是真的替自己操心这件事,陆早早拍了拍她的手背,开始安慰她。 “没关系的,我会努力克服的。”—— 其实也不必努力克服,只要会忍痛就好了,就像当时中考那样就行。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用牙齿咬住手腕会不会稍微清醒一点,也许经过上次的事情,这种行为只能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或许用更加疼痛的方法可以缓解一下。 一个学期结束得很快,窗外蝉鸣声再次盖过空调运转声响的时候,陆早早望着在低头看书的李简安,觉得还是要提前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安安。” “怎么了?” 陆早早说“你这段时间学得很认真,到时候肯定会考得不错,但我到时恐怕并不能发挥太好,我们应该不能在同一个班当同桌了。” 李简安啊了一声,突然想起来这一年里这么多场大大小小的考试,似乎也没能能调整好陆早早一遇到考试就紧张的情况,看来这真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于是只好有些忧心地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申请调班呢。你好好考就行了。” “好的。”陆早早拍了拍她的手臂,“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窗外香樟树安静挺立,树影斑驳,光斑打在陆早早手臂和半张侧脸上,卷子做到三分之一,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疲倦和昏昏欲睡,掐自己几下、咬自己一口还能稍微克服,至少能囫囵急躁地勉强做完。 不过后两场似乎就没有这么幸运,熟悉的感觉奔涌。 想起昨晚跟李简安发消息,对方发挥得还不错,陆早早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刀片,刀锋很利,能轻而易举地割破皮肉,涌出鲜血来。 所有的考试考完,陆早早用湿巾擦了擦手腕周围已经干涸掉的血迹,简单处理了下,贴上一张创口贴。 陆早早其实是很怕痛的人,疼痛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种折磨。 可是经常出错,经常受伤,为了避免给别人带来麻烦,也防止别人讨厌自己,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忍耐。 再说了,如果疼痛一下,就能换取自己想要的结果,那真是好事一桩。 考完试之后就开始放暑假,漫长又炎热的假期来临,陆早早甚至还有些恍惚—— 不敢相信,一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过去了。 日子平淡,除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磕碰,偶尔有点小烧小感冒,竟然没怎么生病,也没怎么受伤,简直是谢天谢地,还要顺便谢谢自己。 学校出分和排班很快,两人的成绩差不多,自然而然地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出来玩的时候李简安看到陆早早手腕上的伤口,急忙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早早只说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用水果刀划伤了。 看着李简安半信半疑的眼神,陆早早只好详细地讲解了一下自己是怎么被水果刀划伤的,编造的有模有样,其实也稍有漏洞。 幸好李简安是个心眼大的马虎仔,就这么模糊过去了。 陆清婉这个夏天正好也刚刚中考完,要不是她所在的初中有明确的规定不许连跳两级,陆清婉大概率会和她一起初中毕业,然后和她一起上高中之后,再迅速地跳级参加高考,按下人生的加速键且没有任何负担和忧虑地活着。 沈怀瑾和沈熹言也高考完,成绩不出所料地高。 陆早早有时候经过学校公告栏的时候,经常能在上面看见沈熹言的名字,每次几乎都毫无悬念地位居前三,一张脸明艳大方,即使未施粉黛,也像夜色里浓烈嫣丽的红梅。 沈怀瑾一天到晚不学无术、纸醉金迷地乱混,人生设定还是个桀骜不驯的高冷校霸,只要稍微在女主角的督促下觉醒,然后努力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逆袭成功,衬托得别人的勤勉和努力都像个笑话。 人生对这种豪门显贵、富埒陶白加持的主角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 未免太不公平—— 但人生向来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从死亡那天开始,或许应该是从出生那天开始,陆早早就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不可违逆地接受这种命运。 这个暑假,陆早早照例没见到任何人,八月中旬,一行人纷纷游玩回家。 比预期的要早。 陆早早猜想大概是给陆清婉办生日宴,和操办沈熹言和沈怀瑾的升学宴。 陆清婉和陆早早的生日都在暑假,而且只相隔一天。 记忆里陆清婉的生日宴会都办得很盛大,自己的……自己的好像记不太起来的,总之肯定是过了的。 这两件事情都算大事,因为是陆、沈两家的孩子。 陆早早估计整个临市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收到邀请函,前来赴宴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喝一杯酒,道一声恭喜,更是为了结交朋友拓宽自己的人脉,开辟更大的生意场。 第19章 隔着一整个大西洋,飞机越过重重云层,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上大家都昏昏欲睡,只有少数几个人清醒着,各自一脸疲态,夹杂几丝归家的兴奋。 滑行结束,飞机停航。 少年越过机舱门,步伐稳健,只是走得稍慢,不急不缓,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稳和矜贵气质。 一辆连号的黑色大劳幻影停在航站楼外,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分立两侧,目光平直看向前方,带来一片深不见底的威压。 夏季多雨,带来潮湿的、绵绵不绝的热气。 今夜也有雨,雨势轰然急促,打在硬朗的伞面上噼啪作响,两端阔大的伞面遮住少年人大半个身子,只看见他一双略显苍白削瘦的手,青筋毕现。 陆早早从店里出来,手里拎着礼物,撑开伞,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滂沱大雨里,噼啪作响,倾盆而落,一片昏黑的夜色中,只有城市的霓虹灯昼夜不息地照着整座城市。 雨水蹦到陆早早的脚面和小腿上,幸好是夏天,带来一点轻快的凉意。 她把礼物紧紧抱在怀里,防止雨水打湿,然后一步步移到路边等车。 本来已经买好了一份礼物,是某个奢侈品牌的一条手链,周围是碎钻,虽然这样一份礼物已经花光了陆早早这段时间所有的零用钱,但陆清婉肯定不缺这样的礼物。 陆早早还是决定送一份亲手做的,去了一家网上口碑还不错的陶艺馆,亲手做了一个陶瓷杯出来,今天下午这个时候刚刚好烧制好,陆早早去买了一份小碎花的礼物盒,将它包装起来。 路边车辆来回不断,行驶在这片雨夜中。 一辆黑色的大劳平缓往前行驶,车漆连同车身似乎要和这个雨夜融为一体,车前车后跟着两辆车子为其保驾护航,天边划过一道轰然而响的雷电,声势浩大,似乎要炸裂开头顶这一方苍穹。 陆早早抬眼望了一下,一滴雨从雨伞滑落下来,垂落在她眼皮上。 车子从陆早早面前安稳行驶过去,雷电再次响起,像是直直往下劈来,短暂又急促地照亮车中人半张冷峻清疏的侧脸。 很快,接二连三的车子从陆早早眼前穿梭过去。 雨天有些难打车,陆早早让家里的司机过来接她,顺便把她送去宴会,没等多久,车子很快到达。 陆早早抬手抹去眼皮上的雨水,收好伞,坐进车中,用衣角擦了一下包装盒。 除了邀请十分亲近的家人和关系紧密的挚友吃饭,陆家从来不会把任何宴请客人的地点设在陆家别墅,似乎对这点隐私看得极为重要。 因此,一切需要邀约大量宾客的宴会都是在陆家的酒店或者旁的庄园别墅。 对于宴会这种事情,陆早早心有余悸,十分忐忑地坐在位置上,不安地搅动着手指。 十分害怕和惶恐自己会神志不清地惹出什么事端,陆早早打算一把礼物交给陆清婉就立马离开。 害怕连这点最基础的都做不到,陆早早还在口袋里藏了一把刀片,必要时候伤害自己——也可以达到清醒的目的。 很快,车子开进郊区的别墅里,陆早早下车,低头撑着伞,快速地越过花园和露天中庭。 望了一圈也没见到陆清婉究竟在何处,陆早早随手抓住一个应侍生,询问对方是否有看见陆清婉的身影,那人摇摇头。 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好吧,其实她这样的炮灰也不怎么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即使这样,陆早早还是先坐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打算等一会陆清婉出场之后,把礼物交到她手上之后就撤离。 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清婉会什么时候出来,自己肯定要在十一点之前离开这里,因为还答应了李简安,要跟她一起共度凌晨之后的自己的生日。 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陆早早移步到一边的摆台上拿了点水果和小甜点,先填饱一下肚子。 外面的雨声噼啪作响,落个不停,溅落在地面和房顶上。 屋内吊灯灯光辉煌耀眼,音乐和缓,是邀请的一支国外顶尖的乐队来演奏,衣香鬓影,人群涌动。 陆早早确保自己是唯一一只躲在暗处、丝毫不起眼的小老鼠。 拿完吃食,陆早早慢慢移回角落,听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在交谈,这片地方比较安静,灯光照到此处也显得有些幽幽昏暗。 “听说蒋老先生的外孙快要回国了。” “不是一直都待在国外的吗?怎么现如今突然要回国了。” “不太清楚。”那人饮下一大口酒,咂摸了几下才继续说“这小少爷一回国,估计谢家的重心也会跟着偏移。谢家的产业之前大部分一直都在国外,这下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国内,听说要启动新项目,搞能源科技,要是搭上这艘大船,何愁挣不到钱。” “是啊。”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对面抿了一口酒后惆怅地吐了一口气。 “但这种生意,又是新兴产业,要做也是跟陆氏和苏家做,哪里轮得到我们。” 无意听到他们说话,对这种生意场上的事情陆早早更不感兴趣,但两个人说话没有遮掩的意思,而且离陆早早一开始所坐的角落并不远,贸然走掉的话只会更尴尬。 谢家? 陆早早想起梦中的那张脸,又捂住脑袋晃了晃,算了,无论是不是那个人,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而且根据她的记忆,他明明一直在国内,只有寒暑假会往返国外去看望他的亲人。 又不小心回忆到过去,陆早早感觉头有些昏,使劲眨了眨眼,一抬头,看见陆清婉站在三楼栏杆边,双手搭在上面,穿着一身堪称华丽的衣裙,袖子有些长,脖子上戴了镶满了钻石的珠宝,杏眼,很纯真清婉的长相。 垂着眼,眼神很淡漠,没什么表情地俯瞰着一楼大厅中的所有人,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已经快十点了,不知道为什么宴会开始得这么晚,再觥筹交错、互相攀附交谈一下岂不是要过十二点,到时候陆清婉的生日都要过去了。 第20章 但陆早早没空管这不合理的时间安排,再说了她也没这个权利,既然是陆清婉的生日就代表这样的安排本人肯定是知晓了,生日主人公都没有异议,旁人更没有资格。 她拎着自己的礼物,噔噔噔地跑上三楼。 期间有不少人向陆清婉祝贺,祝她生日快乐之类的,陆清婉都用那种十分柔软温和的语气和他们道谢,脸上也挂着甜美的、挑不出一丝错误的笑容。 直到看见没什么人了,陆早早才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礼物递给她面前。 陆清婉的视线像是有了定点,只是收起了全部的表情,冷冷地瞧着她,送出去的礼物也没有接。 陆早早的手有些尴尬地放在半空中,但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虽然陆清婉对她是这副冷淡不屑的样子,但在陆早早的心中,总觉得对方永远是那个热情黏人,跟着她屁股后吵着要跟她永远在一起的小孩子。 因此她对陆清婉具有许多的平常心和包容心,将礼物塞进陆清婉的手心。 陆清婉依旧未动,只是视线微微偏移了一点,垂着眼,盯着陆早早的手腕看了一秒,目光又瞬间不动声色地冷下去三分,跟之前说话的样子完全两模俩样。 陆早早这时候也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刚刚外面的雨势太大,雨水将她创口贴打湿,露出手腕上一点未好的伤痕,有点发红的迹象。 陆早早快速地将手心翻过来,只露出手背,露出一个很包容和煦的微笑。 “生日快乐,小清。多笑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呢,小孩子就是要开心一点。” 陆清婉沉下脸,凝着她的眉眼,足足三四秒,才十分生硬地说“我不是小孩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孩了,陆早早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想,如果你还是小孩,现在应该扑进我的怀里说谢谢姐姐你的礼物,而不是在这里像审讯一样彼此面对面,再也说不出什么体贴甜蜜的话。 再次重复了一遍生日快乐之后,陆早早转身走了。 从另一侧楼梯下去,刚刚下二楼,还想继续往下走。 “站住。” 身后的嗓音十分清冽,又很冷淡,陆早早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背后的那道声音又开始说话。 “没听见吗。” 嗓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确实是听见了,而且很清楚,只是没想到是对自己。 陆早早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体,看见沈怀瑾那一张格外漠然平淡的脸,眸子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地打量着她。 “二哥。”陆早早轻声这样叫,突然明晓为什么觉得这道声音熟悉又陌生,家人之间的声线语气明明应该再清楚不过,可是她似乎许久没听过沈怀瑾在她面前说话了,因此又掺杂大半陌生。 明明是他先叫住自己的,可是等陆早早回应他的时候,沈怀瑾反而又不说话了,他手搭在二楼的阑干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抽。 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事情,陆早早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低垂着头,安静地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袅袅的烟雾里,沈怀瑾终于再次出声。 “你为什么总是要摆出这副嘴脸?” 陆早早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她都夹紧尾巴在这个家里做人了,于是只好问,“什么……嘴脸?” 第21章 沈怀瑾显然没准备回答她不解的疑问,又说“没人亏欠你的。” 他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像是咬紧了牙,重复了一遍,“没人。” 好吧,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情,那叫住她干嘛,直接忽略她,当没看见不就行了。 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从不觉得有谁亏欠我,我有书读,有地方住,衣食无忧,确实已经比许多人都过得好了。如果真有,那就是命运,命运把我投身此处,塑造成了这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恕我别无他法,无能为力。” 陆早早目光铮铮,愈发平静自得地说 “如果二哥真的这么讨厌我,那就像过去那样,成千上万次地无视我就好了。就当一只蝼蚁一样无视掉,反正这种事情二哥你向来做得得心应手。” 听完,沈怀瑾拿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扑簌簌地掉落,像火燃过留下的灰烬。 陆早早说完就走,没给沈怀瑾再次会话的时间和机会,没入走廊拐角,四下无人,她才倚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息。 其实说完内心有点不安,从小到大第一次跟沈怀瑾说这么多话,没想到却如此夹枪带棒,语带剑锋,像两个仇人。 陆早早抚了下胸口,很有骨气地想—— 都是沈怀瑾先开始的,要错也是他的错,跟自己毫无关系。 想完还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肯定。 屋外的雨渐渐地停了,只偶尔有几滴从屋顶垂下来,空气中有雨汽裹挟过来的热意,从远处传来激烈的风声和浪声。 烟头在地上堆积了几根,模糊雾气中突然出现一张脸。 “二哥。” 陆清婉笑意盈盈的,像一朵沾了露水的山茶花,盯着沈怀瑾看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嘴角仍旧噙着那抹甜甜的微笑。 “没人教过你,在别人生日场合上,别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吗?”她视线在走廊尽头逗留了半秒,又回过头来继续淡淡地说“我对厌恶的人,容忍度一向很低。” 沈怀瑾把烟在栏杆上灭掉,眼前清明一片,陆清婉的脸却是扭曲的,嘴角是笑着的,眼中只有一眼沉到底的冷淡,确实是不像刚过十四岁生日的小孩,早熟淡然得过分。 不过沈怀瑾看起来并不太讶异,在他的认知里。 除了陆识卿,陆清婉对任何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和善恭谦,甚至对陆傲天和沈星遥也同样如此,七岁之后,更明确一点地说——或许是在那块玻璃砸下来之后,陆清婉就收回了对所有的人的热情。 没人知道陆清婉在想什么,但这也不值得沈怀瑾揣度,也不值得他耗费任何心神—— 他心知肚明,每个人都有秘密。 无视刚刚那番话,沈怀瑾说“给你的礼物叫人送到你的房间去了,生日快乐,走了。” 已经快十一点了,陆早早平复好心情,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和李简安指定的地点,过自己的生日。 公司事务繁忙,要处理的事情极多,绝大多数都要交给陆识卿过目许可,因此在十一点半才姗姗来迟赶到生日宴会。 他将盒子里的礼物拿出来给陆清婉戴上,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红宝石戒指,陆清婉的同桌之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过这枚戒指,说它的成色、历史,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有怎么样珍重的含义,最重要的是它的价格——高达八位数的天价。 第22章 陆识卿亲手给她戴上之后,又笑着给她赔礼道歉,“哥哥在公司太忙了,差点来晚了,我专门托人拍下这枚戒指给你当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陆清婉淡淡地扫了一眼,似乎很难分出什么情绪来给这件礼物,眼神在四周飘了一圈后,才终于又落回到陆识卿身上,神情有些恹恹的。 “看什么呢?” “没什么。” 陆清婉笑了笑,张嘴道谢,“谢谢大哥。” “没什么,你开心就行了,清婉。” 暑假已过,新学期开始,由于考试分班的关系,原先的同学换了一批,幸好陆早早和李简安还是同一个班级,而且由于成绩相近的原因,还是做了同桌。 陆清婉不出所料也还是在这个学校,不过两人不在一个年级,她所在的国际班跟陆早早的班级隔得很远,况且两边楼层不远处都有食堂,大概率是碰不上的。 简直好得不能再好,陆早早觉得自己的人生果然在逐渐好转。 感叹完之后,陆早早又抬头看了看这个班级里的人,头顶都是空空荡荡,很好,大家都是普通人。 没过一分钟,突然有人从教室后门进入,身形高瘦,一头利落的短头发,眉眼细长,眼神很淡,一屁股坐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上。 陆早早读书读到一半梗到喉咙里,看见对方头顶上的屏幕,比之前清晰几分,新学期竟然能碰见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陆早早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竟然是林昭。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只是斜睨了一眼,再没什么表示。 “过几天会转来一个新同学,请大家到时候做好准备。” 班主任刘青松在上午上课的时候突然宣布了这个消息,不算什么大事,宣布完之后大家都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看书做题。 这种不算事情的事情,沉浸在学习或者玩乐的人显然不会记得住,很快也被大家全都抛诸脑后。 但李简安又再度染上“恶习”,上课又开始看起小说和漫画,偶尔困了就睡觉,但好歹没之前这么猖狂,在陆早早的督促和监视下,也算有所收敛。 也幸好李简安也算聪明机灵,落下的东西陆早早一教也能勉强补上。 几天之后,班主任领着那位新同学进门的时候,陆早早还在思考最后一道数学函数题要怎么解,终于想出来解法,利索地下笔开始写下步骤。 李简安拉着她的袖口,不住地发出感叹,“我去,早早,好帅啊!你抬头看看呢。” 只想着把这题做完,陆早早敷衍地应承她的说话,嗯嗯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之后,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竟然没有指责自己说话敷衍了事,陆早早随意瞄了一眼,发现李简安的视线已经完全黏在讲台那一寸区域,看来应该是真的很帅,陆早早继续埋头做题。 教室里也发出些微躁动的声音,此刻陆早早已经写到最后一步,她呼出一口舒心的长气。 讲台上的声音清朗温和,听起来像是春天里融化的叮咚泉水,像所有人惯常的一样,他开始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这学期新转来的同学,我叫谢洄年。” 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写完,只差一个数字了。 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点。 “啪嗒”一声,陆早早的笔重重地掉在地上,滚落在她的脚边。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呼吸沉重,像是费了十足的力气,才堪堪把头抬起来。 第23章 只一秒—— 她再次望见那双再熟悉不过的脸。 幸好大家都在注目着讲台上的人,没人观察到她的异常,陆早早弯下腰捡笔,可是手心打滑,感觉脑袋也充血,冲的人意识不清,足足捡了三次,陆早早才将那支笔握在掌心里。 低头继续做题,答案终于被写出来,陆早早翻到最后一页对了下答案,是正确的——幸好是正确的。 等讲台上的人自我介绍完毕回到班主任给他安排的座位上,李简安才终于像回过神来一样,用胳膊肘撞了撞陆早早,声音里都透露着喜色。 “早早,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我去,这张脸去当明星都绰绰有余啊,你说是不是?” “嗯,挺好的……挺好的……”陆早早头也没抬。 “什么挺好的,早早你怎么答非所问。”李简安不满地撇撇嘴,转头去看她的脸,顿时惊叫,“我靠,早早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幸好是下课时间,班级和走廊都有些喧闹嘈杂,否则李简安这一嗓子要吼得整个楼道里的人都能听见。 她颇为激动地双手捧住陆早早的脸,看了又看,最后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早早,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陆早早把李简安的手撇下来,说“可能是外面的阳光太晒了,照得我有点不舒服。” “那好办啊。” 李简安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将整个身子往前倾,替她遮挡住了大半个阳光,笑嘻嘻地夸耀,“这样就行了吧,哈哈哈,我真聪明。” 陆早早那些莫名的心思瞬间被冲散了一半,她温和地笑笑,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啊,安安。” 夜色浓郁,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陆早早打开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可没有一丝睡意。 谢洄年转学到这样一个普通班级是比脖颈后的疤痕消失、记录的日记凭空不见、能看见每个人头顶白色屏幕标识更令陆早早感到不解和困惑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呢? 想要避开的人,兜兜转转还是要遇上,不懂这到底是命运的一种嘉奖还是惩罚。 谢洄年的座位在正数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很显眼,上课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应该是从小遵循的习惯使然。 只是来到这里一个星期,陆早早很少见他笑过,过去虽然也算不上多明朗,但记忆中谢洄年经常是笑着的,或许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也或许是出于待人接物的礼貌,总之要比现在好一些。 命运总是会阴差阳错地发生偏差,然而再怎么发生变化,有些东西是注定不会变的——望着谢洄之头顶上的男主标识,陆早早冷漠地想。 星期一上午照例有升旗仪式,李简安不知道早餐吃了什么,这会肚子疼得厉害,陆早早给她倒了杯热水,并叮嘱她趴在桌子上休息就好,自己等下跟班主任说明一下情况。 李简安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早早快速离开教室门,往楼梯下走,楼梯上也没什么人了,她加快脚步,却看见距离她几步之遥的阶梯上,谢洄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陆早早就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或许是上辈子的习惯使然,看多了他的背影,也总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陆早早极其轻易的就看出了不同,对方的腿有些跛,像是受了什么伤,所以才走得和缓从容。 第24章 如果陆早早勇敢一些,或许会冲上去向对方询问,就像表达对新同学的关心一样,“你腿怎么了?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但是不可能,从前,现在,以后,陆早早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依照对谢洄年仅有但正确的理解,他也无需对方这样拙劣又不加掩饰的关心,完全是无用功,最多只会收获一句谢谢,不用了。 学校广播已经在要求大家尽快赶到操场集合,陆早早不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越过眼前人,奔向操场去了。 站在原地顿了两三秒,谢洄年终于抬起头,在嘈杂的广播声响中,看见少女飞奔的、没有回头的背影。 升完旗回来,李简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面色红润了些,人群接二连三地往教室进入,陆早早下意识地抬头望。 谢洄之依旧走在人群最后面,无需特意寻找,凭借这副长相和气质,也能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窥见他。 走得不算快,但步伐稳健,看不出任何问题,受过任何伤,陆早早甚至格外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晃眼看错了。 但好在谢洄年只是转到这个班级里了而已,跟她没有什么交集,更确切一点地说,谢洄年跟所有人的交集都不算多,沉默寡言,偶尔也会请假,一请就是好几天。 到国庆放假的那天,谢洄年已经连续四天没来上过学。 学校到处插满了国旗,又贴上了一些爱国标语,门前还用盆栽摆了巨大的庆祝标语。 下午最后一节课,大概率都没什么人在认真听讲了。刘青松在下课前十分钟跑过来发布了一些林林总总的作业,国庆七天假,叮嘱学生不要疯玩,注意安全,记得学习。 空调冷风源源不断输送冷气,空气里浮动起来的灰尘和蔓延的燥意缠交在一起,像一张密实的暗网。 刘青松还在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下面已经有人在收拾书包,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动。 陆早早视线一偏,发现李简安书包什么的早就收拾好,她向来这样,每次放假,起码要提前半小时把一切收拾好,然后开始颇有些光明正大地看小说,用手机发消息。 国庆放假李简安要去她外婆家待一个星期,在另外一个市区,放学不和陆早早一起。 回家也没事干,时间也还算早,陆早早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桌子前,做完了一张半试卷。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红霞满天,绚烂华丽得像盛大的万花筒。 学校过道上窜出一只野猫,应该是从校外翻进来的,陆早早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毛,小猫很亲人,并不太抵触陌生人的触碰,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 陆早早从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了一袋猫粮喂给它吃,小猫吃完翻了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舔了下陆早早的手心,舌尖上的倒刺挠得陆早早掌心发痒。 身后传来稍显沉重的脚步声,这么晚了,学校里竟然还有人,应该是刚刚在球场打完球的或者是打扫的工作人员。 陆早早回头,蓦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是林昭。 对方全身都被水浸湿了,小腿以下还有淤泥和碎青苔,一股难闻的味道四散开来,膝盖不知道跌到了哪里,一大块的淤青,还有血迹顺着往下流,手腕和小臂有擦伤。 第25章 看见陆早早望着她,林昭一脸平静地和她对视,冷笑了一声,“看够了没有?” 意识到这样毫无遮掩地盯着一个人看,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陆早早低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你身上的伤……,不然我送你去医院吧,做一下检查,我怕有内伤。” 林昭胸腔起伏,哼出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绕过她,径直往前走,应该是双膝有些疼痛,走路有些一瘸一拐。 想起来上次林昭说的情况,陆早早追上去扶着她,“不用担心医药费,我来付就好了。” 林昭偏过头望着她,用一种带着讥笑和嘲讽的语气,但其中又掺杂两三分真诚,于是听起来格外怪异。 “那真是谢谢你了,大活菩萨。” 这一句话倒是把陆早早逗笑了,下一秒,她很快又听见林昭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拒绝,一般稍微有点自尊的人都会拒绝的是吧,但我不是那样的人,白白捡来的便宜为什么不要。” “嗯嗯。”陆早早应答得十分敷衍,从书包里抽出一件衬衫给林昭披上,幸好早上出门的时候觉得有些冷,多拿了一件衣服穿上。 “你小心点吧,别感冒了,不然按照你说的想法,岂不是又要浪费一笔不该浪费的钱。” “……” 送去医院检查之后,倒是没什么内伤,各项指标也都正常,陆早早递给对方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还有纱布、消毒水和营养补充剂。 看着对方头顶显目的恶毒女配标签,陆早早有些恍神,如果林昭的小说有开头,是否会一开始就显现她的恶毒、刻薄、无所不用其极。 完全省略她的经历过往,无视她过去所遭受的欺凌、痛苦、伤病,不写她的转变,忽视她的灵魂,只把她日后的恶毒放大,彰显女主的善良光明。 那属于自己的那本小说呢?—— 大概就是几笔寥寥而过,沾了几丝陆家的光,但却是个愚钝、蠢笨、恶毒、没有任何长处的炮灰。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 本来还沉浸在思考中的陆早早,被林昭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拉回来,她摇摇头,随后在林昭身边坐下来。 “没有,为什么会这样问。” “不为什么。”林昭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已经被医生妥善处理好了,“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欺负我吗?” 不等陆早早回答,她自顾自地径直往下说。 “因为欺负我这样的人最保险,我长得好、成绩也不错,家庭还差劲,光是体面一点活着就要费一点力气,根本没多余的心思想怎么反抗,也根本没还手之力,每个人都这么想,那群人的笑和体贴是展现给有钱人的,我被当成发泄的靶子实在再正常不过,他们就是喜欢看我被蝼蚁一样地戏弄。”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有时候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简直就是找罪受。” “我知道。”陆早早说,“人本来就很容易被很多东西击垮的,伤病、自尊、感情,所以才会经常感到难堪,让人无法忍受。” “你错了。”林昭的视线直直地钉在她脸上,“真正击垮穷人的,从来都不是伤病,也不是自尊,那些东西算个屁,忍一忍就过去了。” “能击垮穷人的,向来只有一样东西——” 林昭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看起来像是无奈,又像是轻蔑。 “那就是穷。” “不过……”林昭顿了下,“他们也是真的蠢,蠢到非要来招惹我。之前有一个女孩子也是像你一样,假心假意地来关照我,最后耍我耍得最狠。她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撞得血流不止,还叫一堆人来围观拍照,当我当成乐子取笑,到现在我额头上那个疤都没消。” 第26章 “后来她说要向我表示歉意,把我约到一个废弃的教学楼,我知道那里没有监控,也没有人,是欺负我的最佳场所。然后你知道怎么样了吗?” 陆早早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知道林昭会继续说下去。 果然,林昭突然大笑起来。 “然后她被我从那个楼梯上推下去了,血流如注,淌了满地,那个阶梯上现在还有她干涸掉的血迹,跟石阶泥土混在一起,消都消不掉。她在医院躺了好久,到现在还有后遗症,因为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证,所以只能吃哑巴亏。” “你不知道她躺在地上时候,看我的眼神,那么不可置信,恨不得杀了我。可是因为疼痛,又只能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央求我赶快送她去医院。其实我给过她机会的,我让她别选在那个地方的,是她自己不听劝。” “听说她住在这家医院五楼,你现在上去看看,说不定她还面如死灰地躺在病床上呢。” “是不是觉得我恶毒又无耻。”林昭盯紧陆早早的脸,像是试图从上面找寻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回答,“是不是后悔带我来医院,觉得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陆早早没回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人性如此难以捉摸,善恶对错的立场有时候又界定得分外模糊。 于是她只说“回去好好休息吧,把湿衣服先换掉,袋子里有感冒药,记得喝点预防。” 林昭把陆早早的衣服从身上扯下来,像是宣泄一样,把步子走得恶狠狠的,瞬间走远了。 只留下陆早早留在走廊的长椅上,沉默地坐着。 没过一会儿,阿姨突然打来电话,询问,“小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我在医院呢,等会儿就回去了。” 那边立马焦急起来,“小姐你怎么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我没事。”陆早早回答,“送一个同学来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等一下就回家,别担心。” 挂掉电话,陆早早站起身,沿着走廊过道,准备走楼梯下去。 走廊尽头一间病房的门没关严实,被过道的风一吹,更是瞬间敞开了大半,鬼使神差地,陆早早侧过头去看了一眼。 只这一秒,就猝不及防地与病床上躺着的人对上目光,视线交融在空气里——是谢洄年。 瞬间有些呼吸不畅,幸好外面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能够很好地掩盖她眼中的一切情绪。 就这么低头然后走掉似乎也不太好,毕竟撇开一切,他们还算是同学,打个招呼问个好也是应该的。 正当陆早早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门关心一下,空手进去似乎也不太好,要不要现在下楼去买一袋水果或者花,他已经侧过身,只留给陆早早一个背影。 风这时候也很是应景,“啪”地一声,彻底把门合上了,震得巨天响,像是一种强有力的警告——警告不允许她任何有意无意地接近。 陆早早吐出一口气,这样也好,也不用犹豫不决到底进不进去了。 半小时后,贺风推门进去,把一篮水果放到桌子上。 游戏开了三分钟之后,才终于想起来瞥一眼生病的当事人,“我去,我就下楼溜达几十分钟没回来,你脸色就这么难看,我知道我魅力大,但你也别太想小爷了吧。” 说着还上手拍了拍谢洄年的头,被谢洄年凌厉的双眼一望,又悻悻然地缩回去。 第27章 “不过我说你也真是的,这才回国多久,怎么又生病了,林黛玉啊你,身体也他妈的真够差劲的。下次我让老爷子捎点大补品给你,看看有没有用。” 说了这么多,谢洄年一句没应,随口问了一句,“转学手续办好了?” 贺风从小在国外长大,后来又阴差阳错认识了谢洄年,一起长大,算是他人生最好的朋友。 谢洄年回国之后,贺风属实觉得太过无趣,没什么能谈天说地的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玩也玩腻了。谢洄年这个人从小到大状况频出,生病属于是家常便饭,一个月之后,贺风索性也回了国。 懂为什么谢洄年会要转学到这个学校这个班级,为了搞清楚谢洄年的动机,贺风已经提前把这个班级里所有人的照片、家庭背景、兴趣爱好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调查审阅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都很普通,普通的长相、普通的人生阅历、普通的家世。 在贺风的认知里,这些人几乎都是在大马路上看了一眼就会忘记掉的人,存不住任何印象。 只有这个陆早早的家庭十分显赫尊贵,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明白为什么会退而求其次。 贺风觉得有趣,指着电脑上的照片笑着说“看着挺无聊的,不过可能本人有点意思。”他又往后翻了几张,突然小声叫了一下,“这个叫林昭的看起来挺漂亮的。” 谢洄年看一眼照片,兴致缺缺,十分漠然,反问贺风,“你觉得呢?” 贺风撇撇嘴,耸了一下肩膀,明白是自己小题大做——谢洄年小时候被爷爷奶奶带着,压根不在这个城市,八岁的时候,前往英国,后来一直在治病,跟这些人没有任何交集,更别说对其中的谁感兴趣,专门为了某一个人而来。 而且只从外表和家世上看,没有谁可以跟谢洄年相配。 贺风跟谢洄年认识很多年,也明白对方是多么矜贵挑剔的人,绝不会向任何东西妥协,向来都要最好的、最能入他眼的。 如果不是,那就干脆毫不犹豫地摒弃掉,或者干脆长久地等待,直到最好的出现。 “那你转去这个班干嘛?”贺风问。 谢洄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头也没抬,用格外冷硬的声音说“谁知道呢,找份清净吧。” 这个理由成立,谢洄年向来是那种格外讨厌交际、讨厌人群的人,有时候说话做事也冷淡得过分,完全不给人预留任何可供想象的空间。 “这种小事办不办好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懒得读。”贺风边打游戏边装作感动的样子,抽抽泣泣的,“难为你生病了还这么惦念小爷我,实在是太感动了。好兄弟,抱一个。” 谢洄年懒得搭理他,侧身背着他,“打游戏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贺风立马准备躺到里间的沙发上去,没走几步路,又听见谢洄年略带警告的声音传来。 “下次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不然我杀了你。” “尼玛……至于么。” 国庆头两天,陆早早就已经把所有的作业完成,无所事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事情。 索性让司机开车带她去后山,坐在巨大的草坪上拼模型,这还是之前她生日的时候李简安送的,为了买给陆早早当生日礼物,花光了她攒了将近半年的零花钱。 是一艘巨轮,造型结构都很复杂,而且体积稍大,所以才一直没拼起来。 第28章 幸好有操作指导书,陆早早根据上面的步骤,一点一点慢慢地弄,整整一个下午也才拼接好了三分之一。 有些尖利的地方还把陆早早的手心和指腹都刮出了红痕,把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手实在是太笨拙了,陆早早把剩余的部分装进盒子里,准备明天下午继续拼。 想起来上次在这里past扑到她身上,陆早早竟然没有什么心有余悸的感觉,那一瞬间陆早早似乎想的是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挺烦的,完全丧失了求生欲。 不过显然是个误会。 误会了动物的心思实在有些抱歉,陆早早绕道,专门去看了past,past正被饲养员牵着,估计是刚刚吃过晚饭,肚子圆滚滚的,精神振奋,昂首阔步地走着。 见了陆早早,在远处就开始叫起来,陆早早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past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很温暖很柔软的触感,弄得陆早早侧脸湿润一片。 莫名的,陆早早想起前几天在学校里看见的那只野猫,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要不要收养它? 想起前世那只最后死亡的小狗,想到自己也不知何种境遇的命运,注定要死去的结局,陆早早还要把这种想法抛弃了——还是算了。 国庆整整七天假,李简安都在外公外婆家,哪里也没去,每天被老人家投喂,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回来就跟陆早早嚷嚷着要减肥。 捏了一下她的脸,陆早早觉得手感十分得好,摸着十分舒服,压住那点私心,陆早早笑着说“行,明天开始给你带减脂餐。” 下午第一节课,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提前预告,刘青松又带着一位新同学进了门。 讲台上的人笑得春风拂面,露出一口大白牙,眉目深邃,面孔俊朗,话很多,显得整个人带有一种张扬开阔的活力。 这个人她有印象,是谢洄年的好朋友,上大学的时候她在一本财经杂志上看过两人联合创办公司的消息,当时室友还点评过这两张脸去当电影明星都绰绰有余,这个年纪竟然已经创业成功,走上人生巅峰了。 然后一看两人的家世背景,感叹这种权贵逼人的家庭中养出来的孩子,成功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按照那本杂志上的采访,贺风应该一直都在国外生活,直到二十岁短暂回国工作才对。 陆早早的视线盯着讲台上的人,对方的头顶上也有那种屏幕,但是格外的淡,趋近于一种透明的白色。 如果按照原本的小说故事线,贺风要在多年以后才会出现,出现之后也不过作为谢洄年的好朋友,生意上的合伙人,充当戏份不多的背景板,为谢洄年这个人的人设增光添彩而已。 所以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 还是跟谢洄年一起进入这个普通的班级? 头有些痛,太多事情想不清楚了,像一团又一团的迷雾把陆早早罩在其中,她压根理不清一丝头绪,也不知道要从何处理起。 只是从这张仍旧笑意昭然的脸上,陆早早再次窥见和领教命运的不可捉摸和强悍无比。 位置已经排好,每个人都两两为同桌,贺风太过临时地加进来,所以被单独安排了一个座位,最后一排,正好坐在了李简安的后面。 第29章 李简安对新转来的同学充满好奇心,两人又恰好都是话痨,话题不知道被谁挑开一道口子,于是便滔滔不绝得跟黄河水一样往外倾斜。 幸好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通常都是自习,班级里稀稀疏疏说话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不然以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强度和音量,会被各科老师大声斥责一句,然后让他们两个人纷纷滚出去罚站。 “怎么这段时间转到我们班上的人这么多。”李简安小声地喏了一下,用手轻轻地指了一下谢洄年的背影,“他也是,开学后一个星期转过来的。” 贺风笑笑,“我知道,我跟他是好朋友。” 简安只惊讶了半秒,很快习以为常。 激得贺风好奇心起,“你怎么不奇怪啊?” 李简安神秘一笑,很快数着手指开始细数,“你看你们都长得不错,看起来家世也很好,性格嘛虽然两模两样,但大概率取长补短,也能玩到一起。而且……”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是感觉,有的人天生看起来就是一路人,有的人再怎么瞧也不登对。” “整得跟什么玄学似的。” “切,你不懂。”李简安嗤之以鼻,“这是女生的直觉。” 这么说也确实没什么错,陆早早心想,这就是个被规划好的世界,哪些人命中有缘分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哪些人不登对不适合就要被踢出局,各自的命运早就被谱写好了,只待时间走完,敲一个章,象征完美结局。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轻悄悄越过一步,也像是隔着天堑,难如登天。 “早早,我要去买根冰淇淋吃,你要不要?” 陆早早摇了摇头,“少吃点,前段时间不还嚷嚷着要减肥么。” 话是这样说,但东西还是不能不吃的,李简安调皮地冲她吐了吐舌头,挽着一个女孩子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本来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贺风突然把头抬起来,盯着陆早早看了好几秒,像是脑袋突然接通了某根线路,把这张普通的脸和记忆深处看过的某个名字交叠起来。 于是他很是自来熟地、非常不客气地说 “你是陆家的女儿?” 是疑问句,但陆早早肯定他已经知道答案,所以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显得有些沉默的样子。 见她没有回答,贺风突然笑了一下,“不像啊。” 虽然知道这话没什么恶意,有很大一部分揶揄的成分在,但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正常人听了难免会感到尴尬。 但陆早早只是把头抬起来,望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像是很正常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殊之处。” 很坦然的回答,贺风似乎也没想到,坐在位置上愣了一秒后也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没出半个月,李简安和贺风很快熟络起来,随时随地侃天侃地。 李简安是和路边的狗都能说上两句话的人,天生活泼,精力用之不竭,班上一大半人都能跟她玩得来,托李简安的福,陆早早也能勉强跟班级里的同学混个脸熟。 两人聊天的时候,李简安还会把陆早早扯入其中,她回答得很省略,只偶尔应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再跟之前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以谢洄年为首,当然也包括他的朋友。 但贺风也并不常来上课,经常上课迟到,下课早退,动不动一两天就看不见人影,各科老师都视若无睹,习以为常,陆早早突然想起来他之前跟李简安说他有“厌学症”,原来是真的。 第30章 而谢洄年目前请假的频率虽然不高,但一般三天起步。 弄得李简安都啧啧叹气,感叹这两人果然是一对天生的狐朋狗友。 但老师明显要对谢洄年偏爱得多,大概是因为谢洄年的成绩分外优异,每门都以惊人的高分位居年级前几,为人也妥帖懂礼,就算不按时上课,也很轻易地就被归类为不爱学习的天才少年。 十一月初,天气渐渐冷下来,早上起床的时候,空气里都裹着一层微凉的寒风。 期中考试仅仅考了两门,谢洄年就再度缺席剩下的所有考试。贺风则是直接旷掉两天考试外加随后的几天试卷讲评。 再一次回归是期中考试后的校运会。 据说是因为没参加过国内的这种学校运动会,所以特意来看看,还报名了几个项目。 虽然成绩确实差到无可救药,但贺风因为要当个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在女孩面前装酷,在男生面前威风,所以各种运动都十分不错,滑雪、攀岩、射击、长跑、篮球,甚至对品茶和烟酒都能说上三分,了解其中门道和各种弯弯绕绕。 但谢洄年就跟他不太一样,大多时候,谢洄年都很沉默,从小就开始显露少年老成的姿态,脑子极端聪明,做事活络,但心思很深,像一团迷雾一样,总让人窥探不清,似乎隐藏了许多秘密,又像是清明一片。 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谢洄年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看书,有时候还会去寺庙,跪在蒲草团上的时候,什么也不求。 瞳孔黑亮,面庞生冷,十分平静地跟眼前庄严肃穆的佛像对视,佛祖一双慈悲青白目,仿佛也在沉沉注视这个少年,看穿他一生所想。 凭借健朗的体格和充沛的精力,贺风很轻易地就进入了报名的各种项目的前三,有许多女孩子给他送水和加油打气,贺风喜不自胜,嘴角的笑得意地要勾到天上去。 下午还有一场篮球赛,是跟其他学校一起的联赛。 体育馆内的声响震天,相机拍照的声音也频繁响起,场馆内的位置早就已经坐满,可是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往这片地界挤,几乎要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陆早早向来对一切体育赛事都不感兴趣,但是李简安喜欢凑热闹,也不允许陆早早一个人待着,她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孤零零的看起来很可怜,陆早早不懂为什么在教室休息或者去图书馆看书到底有什么好可怜的。 但李简安的态度十分明确,陆早早拗不过她,跟着她从头到尾,几乎旁观了每一场比赛,东跑西跑,满场乱窜,还要在一旁呐喊助威,搞得比要上场的运动员还忙。 累得她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晚上沾床到头就睡了。 幸好这场的篮球赛已经趋于最后一场,要是这运动会还要再办几天,陆早早觉得自己肯定要提前魂归西天。 李简安来得早,所以还有位置坐,并且还在前几排,绝好的观赏座。 陆早早看了几十分钟恨不得昏睡过去,她之前也看过几场篮球赛,只不过都是因为某个人的缘故,隐秘在汹涌的人群里,自己再炽热的目光也都会被隐藏得很好,所以无所顾忌。 大概是周围狂热的尖叫刺激了球场上运动员的神经,也或许是男生的胜负欲太强烈,没打多久,隶属陆早早学校篮球校队的一个中锋就因为卡位挡拆太猛烈,脚不慎扭伤,提前下场。 第31章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起码还会有一两个替补队员。 上半场也已经打完,贺风挨着李简安坐下,刚刚那场球属实打得有些累,全身汗津津的,衣服被他撂上去一半,肩膀宽阔,露出健硕饱满的肌肉线条。 边上有女生给他递水,贺风习惯性地露出那种春风拂面的笑容,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谢,还顺手把瓶盖扭开把水喝了,引得一群女生纷纷大着胆子来给他送水。 李简安颇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挤了挤。 贺风把手一挥,浑不在意但又很是自满地说“哎,知道我身材好,别那么害羞。” “……” 下半场开始,谢洄年突然出现在体育场馆内,还换上了临时替补的篮球队服,背后的序号是“十四”。 陆早早眼皮有些沉,但是被不远处一阵喧闹吵醒了,旁边的贺风似乎也蠢蠢欲动起来,陆早早把眼睛睁开的时候,还隐隐约约还听见他骂了一句脏话。 顺着吵闹声音的端源看过去,陆早早看见谢洄年温驯英挺的一张脸,和他身后那个数字十四,心脏像是瞬间漏掉一拍,又很快恢复正常运转——上辈子,谢洄年也是令人瞩目的篮球十四。 不知道该说巧合还是命运的刻意安排。 谢洄年作为替补中锋上场,但完全不是中锋的打法,几乎承担了一大半的位置,无论是防守控制还是截位起跳,都异常凶猛迅速,几乎带着压抑过后的一丝杀伐凛然气质。 冲地人节节败退,措手不及。 之前落后一点的比分很快被追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超。 所有人的好胜心都被激得愈发高,一场比赛越打越猛烈,越打越凶狠,几乎像一群狼在环伺而动,争取猎物。 周围的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体育馆掀翻。 整个场馆内大概只有两个人还稍作平静,一个是贺风,一个是陆早早。 前者全程都在皱着眉,似乎对上场的某个人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一张脸沉得可怖。 后者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所以不以为然,很沉静地睁眼观摩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篮球赛终于结束。 打得很好,很完美,几乎毫无破绽,天衣无缝。 可是临下场的时候,陆早早却看见谢洄年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膝盖,然后很轻地拧了下眉,那就是下意识的举动,只是极短极快的一秒钟,甚至可能一秒钟都没有—— 可是那瞬间就像是在陆早早脑海中定格,然后一帧一帧慢放,最后又让她产生了那个疑问。 抱着怀疑的态度,陆早早问得小心翼翼,“谢洄年……他腿是不是受过伤?” 十一月中旬的寒天,李简安还仍旧嗦着冰淇淋甜筒,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地回答,“没有吧,我看他走路虎虎生威得很啊,还很帅呢。” 忽略李简安乱七八糟、意味不明的成语用法,贺风沉默了一秒,盯着陆早早的脸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你当我没问好了。” 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属于隐私,陆早早觉得还是算了。 没想到贺风意味不明地突然笑了一下,“你观察得还挺仔细,他的腿确实受过伤,大概十岁的时候,出了场很严重的车祸,那时候双腿都站不起来,下半身近乎残废。” 第32章 “后来谢伯伯找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问诊,治了很久,日复一日地住在医院里,做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手术和复健,也算差不多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吧。” “只不过后遗症还是有的,不能做激烈运动,不能长时间走路,一到刮风下雨、换季变天腿就痛得厉害,而且在那之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好,其实之前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贺风边说边叹了一口气,眉宇之间是深沉的忧虑。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休学养伤,在家和医院的天数比在学校多得多。” 严重车祸?双腿残废?休学养伤? 这些字眼带来的冲击太大,撞得她头脑模糊一片,陆早早几乎没能把这些话跟谢洄年这个人联系起来。 怎么会这样? 长达几十秒的失神之后,陆早早悄悄打量了几眼谢洄年,还是很高,脸又很白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冷峻,只是确实比她记忆中的消瘦很多,白衬衫在风中飘扬,勾勒出像青竹一样的身形。 不懂为什么自己重生之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记忆中谢洄年的身体明明很好,每天按时上下学,几乎没有因为生病请过假。缺席的日子一般都是去参加各种类型的竞赛或者演讲,站在夺目的闪光灯下,清隽的面庞搭配显赫的家世,让他的名字熠熠生辉。 如果他有空,也会去参加联校的篮球比赛,双腿修长,奔跑矫健,体育馆中他的名字会在呼喊中被抛掷出成千上万次,带着深刻的喜欢和钦佩。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经常性生病。双腿出现问题,要竭力掩盖才能像正常人一样。 即使这样,谢洄年无疑也是人群中最优秀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几乎是无可辩驳的一点。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贺风暴跳如雷,与此同时,谢洄年躺在床上淡定地翻阅平板上的一份报告书,里面是一些关于能源与新科技未来发展前景的规划和展开策略,谢洄年看了一遍,指出其中几处错误,简明扼要地发给了对方。 然后合上了平板盖,在手边倒了一杯温开水,简单地润了一下喉。 眼见骂了半天没得到对方一句回应,贺风十分不满的嚣张气焰也顿时消下去一大半。 对着谢洄年跳脚大骂无异于对牛弹琴,这点他在过去也时常领教,只不过没想到现如今谢洄年充耳不闻、目空一切的本事又大大增加。 贺风觉得谢洄年要治疗的不仅仅是腿,还有耳朵。 于是贺风只好尽量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瞪着床上的人问“你好端端地跑去打球干嘛?过去要你象征性地跟我打一下友谊赛你都懒得理我,现在搞这么热络。球场上打得这么激烈冲动,眼下又腿痛难耐,跑医院里躺着,你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啊。” “我认为我打得还算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啊,引得全场瞩目,独独你一个焦点啊。”贺风气极反笑,但还能勉强从中理出一丝不对劲,“所以这跟你无缘无故跑去打球有什么关系?” “你的用词未免太匮乏,有空多看看书。”谢洄年对他的话做出很中肯的评价。 “……”贺风终于咬牙切齿,“谢!洄!年!” 事不过三,谢洄年虽然惹人生气的本事一等一的高,但借坡下道、顺毛哄人的本事也是信手拈来,只是语气依旧淡淡的,轻描淡写地说“太无聊了,心痒,顺手上去打一下。” 第33章 谢洄年的语气很诚恳,瞳仁此刻圆润温软,是看上去很能让人信服的眉眼。 如果不是人群褪去之后,谢洄年苍白着的一张脸和近乎要站不住的双腿,贺风倒真的要相信他此刻云淡风轻的说辞了。 但逼问他真正的原因,也不大现实,谢洄年此人圆滑沉稳,有时候甚至有些阴沉。 除非他主动说出口,否则旁人无论如何敲打威逼、软言引诱,都不可能从中得到正确的答案,他可能还会编造一个极其巧妙的谎言,成功把问话的人也套进去,再也生不起一丝疑心。 作为谢洄年这些年算是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之一,贺风深谙此点,所以也不打算再问了,只是看了他几秒,突然说“我发现你从要回国开始,就越来越不正常。你的伤不会是从下半身一路蔓延,伤到脑神经了吧。” 谢洄年笑容淡淡,垂下眼睫,用一种类似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过去很正常吗?” “……”沉默了几秒,略一思索,贺风点点头,“好像也是。” 推开窗户,外面一阵森寒的冷风瞬间灌入,把陆早早本就不多的睡意瞬间吹散,头顶苍穹上悬挂一轮月,像江面上的一点清波,生着盈盈的光辉。 陆早早双手撑在窗边,脑海里又浮现出谢洄年轻轻拧紧的眉头和那双微微有些缺陷的腿,原来上次在医院看到他并非偶然,谢洄年经常性不上课也不是出于什么不好的原因,他只是在生病,而且在经常性地生着病。 那个健康明朗的谢洄年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只有伤痕累累。 她的猜测竟然是真的,这真相竟然让她惶恐不安起来——没人能躲过安排好的宿命。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每个人的生活是一本确切的、早已经被写好的小说,一切既定的命运都已经被安排好,为什么只有谢洄年的会发生这么大的偏差,像是地覆天翻,一切都错位了。 “早早。”李简安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着笔,笑眯眯地偏头望着陆早早。 一看这熟悉的笑就没什么好事,“有事就说。” 李简安贱嗖嗖地嘿嘿笑了几声,慢悠悠地开口,“你最近怎么总是上课走神啊?” “啊?有吗?” “岂止是有吗啊。”李简安夸张地控诉,“简直是经常、总是、频繁啊。” 李简安的语气太过笃定,让陆早早也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注意力真的不太集中,经常无意识开小差。 “好吧,我会注意的。” 这种积极改正的态度显然不是李简安想要的结果,她凑近陆早早的脸,又嘿嘿笑了两声。 “而且我发现,你上课走神的时候,大部分都是盯着谢洄年的背影发呆。”李简安伸出手指戳了戳陆早早的胳膊,说话间有一种任何事情都逃不掉我的火眼金睛的感觉,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谢洄年了?” “不会。” “可是……” “我不会的。”还没等李简安把话说完,陆早早就已经飞快地把她的话打断,反驳得异常斩钉截铁。“我不会喜欢上他的。” 我不会……再喜欢上他的。 李简安皱眉,似乎有些不解,人怎么就会对未曾发生的事情这么笃定。 “可是谢洄年真的挺帅的,家世也好,人虽然有些冷淡,但人品应该不错吧。喜欢他也很正常吧。学校里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呢。” 第34章 由此可见,爱不过是人类长久的通病,一种常见的隐疾,发作时长可能是几个月、几年,或者只是几天、几个小时、转瞬即逝的几分钟,很难长达一生。 发作对象通常也外带最基础的标准,聪明的头脑、有趣的性格、良好的家境、优越的外貌等等,如果两者往上叠加,爱的时效性大概率会越久。 但陆早早已经不再期待这些,她精确执行一个炮灰最基础的标准——绝不奢望、绝不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陆早早对李简安说得这一切毫不怀疑,可是,她说“我绝不会的,我们两个人压根不是一路人。就算我喜欢他,他也绝对不会喜欢上我不是么。” “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李简安的错觉,陆早早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她仿佛察觉到了来自前方一道目光深深的凝视。 可是等正过身来看,只能望见每一个人的背影。 在学校还没老老实实待一个星期,贺风就感觉自己身上要长霉斑了,好不容易挨到放假,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谢洄年出来玩。 亲爸亲妈都不在身边,贺风的监管人暂定为他的小姨,此人为一个典型的事业型女强人,年近四十依旧貌美如花,手腕凌厉,笑眯眯地警告贺风如果回了国,还敢搞在国外那一套,整日逃学,花天酒地,就把他的腿打断,然后丢给他的爷爷奶奶照顾。 因为这句话贺风吓得三晚没睡好觉,幸好女强人忙起来脚不沾地,满打满算,也没什么管教他的时间。时间没有,手段倒有很多,在贺风小小的叛逆了一下后,他小姨让他爸妈停掉了贺风的两张卡,还有一张限额,给他每个月的零花钱也瞬间减免一半。 于是贺风课依旧不怎么上,但是能潇洒的钱极度锐减,人终于变得乖巧老实了一点。 这个星期,贺风找了一家射击俱乐部,但不仅是射击,台球、拳击,攀岩一应俱全,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是很健康的运动。 到达目的地之后,贺风还特意拍了几张照片给他小姨,企图多要些零花钱,一阵嬉皮笑脸后,贺风十分悲催地发现他的小姨把他拉黑了。 跟谢洄年抱怨了半小时,对方无动于衷,贺风启动自己的七寸不乱之舌头,最后谢洄年终于像是良心发现、悲天悯人一般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说“再不闭嘴,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做苦力还债。” “……”好吧,谁付钱谁有理。 两人选好了枪,换上纯黑色的射击服,肩宽腿长,站在那里像是一帧电影海报的剪影。 “哦,对了。” 贺风闭起一只眼,瞄准靶心,“砰”“砰”“砰”连打三枪,后坐力把手心都震得发麻,他看了一眼,都在九环,还不错。 于是又继续说下去,“那个陆早早知道你腿受过伤的事情。” “你说的?” “怎么可能,她自己先问的,应该是看出来了,你前段时间腿疾发作了吗?”不然走路走得好好的,怎么会被人发现端倪,又不是疾跑跳高。 洄年回答得言简意赅,与此同时,一声枪响落下。 他利索地转身,旁边有服务生递给他一条热毛巾,他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擦手,做派一副优雅体面的少爷样。 贺风打了几枪之后也懒得玩了,经过谢洄年的枪靶,随意扫了一眼,脱口而出一句脏话,“靠,你他妈的。” 第35章 枪无虚发,靶靶精确,都是十环。 在谢洄年对面坐下来,他又拿起桌上的酒喝,还没喝进嘴里,大概只是粗粗沾到唇舌,就连连啧舌,“好难喝的酒,没品位。” 贺风这个人虽然算不上玩咖,但在国外长大,被资本主义浸淫,在一群公子少爷里长大,坏习惯学了个十成十。气性被养得极高,嘴也刁。 一切不符合贺风口味、心意的东西,在他这里一类被归为‘没品位’。 “下次我要在酒庄里拿几瓶麦卡伦和云顶在这里存着,方便随时喝,这种甜涩得要死的葡萄酒以后别想再挨我的嘴,一股子腻味。” 谢洄年没说话,视线看着不远处宽阔的草坪,也或许在看别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闲事说完,贺风不知怎么又接着刚刚那个话题。 “你别说陆早早心还挺细的,这都能发现。”贺风像是点评一样地说,“她跟陆家其他人确实挺不像的,虽然长得是普通了点,但人怎么说……挺有意思的。” “闭嘴。”谢洄年这才慢慢悠悠地把头转回来,“少提点跟你无关紧要的人。” 十二月,天气彻底冷了下来,又接连不断地下了很多天的雨,天气阴沉沉的,偶尔停了,也是阴云一片,充斥着森然的冷意和侵入骨髓的湿气。 陆早早向来很怕冷,也或许是因为体质原因,哪怕不是换季变天,陆早早也很容易感冒生病,按照以往这个时候,肯定要发场高烧,断断续续地长达一个星期,常常烧得她神志不清、迷糊一片,也不能眠,浑身无力。 但今年还好,只是小小地感冒了。 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还带了帽子、围上了围巾,充分表达了对冬天的尊重,进入教室,暖气很足,陆早早把厚重的衣饰脱下,一个上午,接连咳嗽了好多声。 李简安在一边用十分担忧的眼神看她,“我去,早早,你感冒得好严重啊,要不要请假去医院看一下?” “?”陆早早一脸疑惑,“我感觉不严重啊,真的还好。” 都还有力气上学,走路吃饭、回答问题,也没太多不适的地方,这叫严重吗? 李简安没理她,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不是特别烫,但应该在发烧,“我看你是把脑子烧糊涂了,赶紧请假去医院吊水。” 天气变凉之后,谢洄年来上课的频率果然又变低了,陆早早想起来之前贺风说这种下雨换季的时候,他腿疾会发作,恐怕在医院或者在家休养。 中途来过一次,目光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定点地到处望,最后似乎是落在后面的墙面和挂针上,多看了两三秒。 其实也不是多显眼的动作,因为谢洄年的幅度很小,目光也很淡,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检查某个器物是否完好。 但李简安本来就无所事事,也不能时时刻刻都低头看小说漫画,长时间看书做题就更是天方夜谭,经常有事没事、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别人,当作消遣解闷,所以很精确地捕捉了谢洄年的动作和目光。 她用胳膊肘捣了捣陆早早,“哎,我跟你说,谢洄年往后看了好久。” 陆早早在帮李简安改错得惨不忍睹的英语完形填空,头也没抬,嗯了一声,“可能是在看钟表,到底什么时候放学吧。” “……” 李简安觉得这个回答比谢洄年是在看她还要不靠谱,但陆早早已经把那份订正得一片红的卷子推到她面前,于是也忘记了要说什么,只顾着心虚了。 第36章 李简安向来嘴巴很能说,而陆早早也向来拗不过她,于是在她的强势劝说下,两人向班主任请了假,由李简安陪同一起去医院吊水。 其实陆早早不懂,为什么打针挂吊水要去医院,校医务室应该也行吧,而且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支持她一个人全程前往,不太需要他人的照顾。 一出学校门,李简安就跟出了囚笼的鸟一样,彻底放飞自我,仿佛在外面的广阔天地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自由。 陆早早恍然大悟,难怪李简安在办公室对吴青松说得那么义正言辞,说陆早早感冒发烧得十分严重,必须要去大医院检查一番,目前的情况身边也需要有一个人一起协同,不然没人帮忙照顾。 吴青松半信半疑,但看着陆早早确实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是同意了,并且叮嘱陆早早如果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发消息给他。 所幸就算出了门,李简安也没忘记正事,飞速打车,拉着陆早早的手去了医院。 因为进入冬季,又突发流感,最近生病感冒的人很多,医院的空床位已经不太够用,即使有,也给了更为需要的人。 陆早早坐在椅子上,冰凉的针头没那么精准地推入皮肤,是个新来的实习护士,因为太紧张,弄了两三次才勉强扎入正确的血管里,陆早早的手背已经有些肿胀,还有一点血溢出来。 李简安在一边面色铁青,但也明白对方不是故意,于是一直忍着情绪。护士嘴里一直不好意思地道歉,态度十分诚恳认真,陆早早没感觉多疼,于是笑着安慰对方,“没关系,你慢慢来。” 待护士走后,李简安才忍不住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一共要吊三瓶水,一瓶吊完的时候,李简安下楼去买一些零食和水果,上楼的时候恰巧遇到一个熟悉的人,是贺风。 两人在楼梯口道随意寒暄了一下,听李简安说是陪陆早早来看病的时候,于是便准备尽一下同学情分,去看一看她。 还没走到门口,陆早早便听见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于是抬起头来,看见贺风的时候惊讶了一下,很快又想到对方应该是陪同谢洄年一起来的——他腿伤还没好吗? 贺风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又看了看陆早早,似乎是不习惯医院里有这么人多嘈杂的地方,他皱了下眉,然后说,“你跟我上去吧,反正那地方够大。” 陆早早刚想拒绝,李简安却替她抢先一步把话说出口,“好呀好呀。” 还想再次拒绝,贺风已经非常热情地叫来了护士,帮陆早早把吊瓶什么的弄好,乘着电梯上了楼,完全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进来的时候,谢洄年正在看书,是一本关于时间空间理论的科普类书籍,没想到谢洄年竟然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而且对方应该也在感冒生病,手上还有留置针,面庞有些发冷的白净温和,偶尔掩面轻声地咳嗽一句。 李简安的视线都快要钉上去了,回过神来发现陆早早目光很沉默地低垂着头,看着光洁的地板,像是在发呆。 贺风啧了一嘴,还没等谢洄年开始责问,自己倒是先发起牢骚。 “我跟你们说,他这人就是这死样,有时候信奉科学,是个极端的唯物主义者,有时候又神经病大犯,有事没事跑到寺庙里去,什么也不求,一待就是一整天。” 第37章 “怪人一个,所以这些年只有我这么一个真心的好朋友。”说着还叹了一口气,“哎,你就珍惜然后偷着乐吧。” 等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谢洄年才把书页合上,轻飘飘地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 “说完了没有?” “……” 这一眼威慑力确实有点大,仿佛带着万千重量,压得贺风立马变得沉默萎靡。 陆早早坐在沙发的最角落里,一动不动,一时间整间阔大的病房里似乎只能听见瓶中吊水流淌滴落的声音——太后悔了,陆早早想,早知道就不来医院了。 贺风和李简安在里面的房间打游戏,隔音做得很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这一间是谢洄年的专属病房,空间很大,设施齐全,甚至还有里间,应该是给人陪护用的。房间里没有消毒水的一贯味道,只充盈着淡淡的花香气。 低头低了太久,后脖颈和整个背都有些酸痛,陆早早迫不得已把头抬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抬眼就看见桌上摆放的花朵,是一大束的白色茶花,还辅了一些其他的配花,看上去很是洁白纯真。 一直盯着花看似乎不太好,陆早早稍微移开眼,然后猝不及防地和谢洄年对视上。 这次没有隔着的一扇门,也没有恰到好处的一阵风,梗固在两人之中的,只有静默的空气。 陆早早稍显错愕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作何反应,好在谢洄年也只是碰巧将目光看向她而已,很快又低下头手指飞速地滑动平板,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 吊水已经挂完,陆早早本来想让李简安叫一下护士,很巧的,刚好有一群医生和护士来查房,为首的医生是个看上去成熟沉稳的专家,很专业地询问谢洄年双腿目前的情况,在本子上做下记录,并针对目前整体的身体情况提出了一些建议和嘱咐。 谢洄年只是听着,没做出什么反应,偶尔很轻地点一下头,心思不知道放在何处,也看不清在想什么。 一旁的护士看到陆早早的情况,替她拔下了针头,是个操作十分老练稳健的老护士,动作迅速却很温柔,还用湿棉签轻轻擦掉了之前手背上滞留干涸掉的一点血迹。 陆早早很礼貌地道谢,对方面含微笑地说不客气。 针已经打完,陆早早给李简安发消息告知,过了几分钟,李简安才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身后跟着贺风,前者春光满面,后者恹恹不乐。 “下次我肯定能赢你。” “啧啧。”李简安笑得很猖狂,“别做梦了,简直是异想天开啊你。” 玩闹几句之后,李简安朝陆早早走过去,“打完了吗?” 陆早早嗯一声,“回学校吧。” 果不其然,话音落地,李简安满面愁容,刚刚的活力不再,只余一脸惨色。 “回什么学校啊。”贺风看了眼手表,“中午了,也到吃饭时间了,我请你们吃午饭吧。” 这次没等任何人说话,陆早早抢先开口,“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她抬脚走出几步,被贺风和李简安一人一只手拉回来固定在原地,李简安用那种十分无辜又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那我们一起回学校,我请你吃饭。” “你忍心让我生不如死地在课堂上度日如年吗?” “……” 贺风很自来熟地揽上陆早早的肩膀,“好不容易请人吃个饭,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第38章 “对啊对啊。”李简安眨眨眼,很是自然地演戏,反正过去用这招求陆早早办事,她百分百会答应的,“你就卖给贺风一个面子嘛。” “好吧。”陆早早果然妥协,“那我们吃完饭就回去可以吗?” “当然啦。” 李简安笑嘻嘻地应好,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先答应再说。 “病床上那位。”贺风眯起眼睛看谢洄年,语气很是不屑,“还躺着干嘛,等着我请你去吃啊。” 尽管这么说,他还是走到了谢洄年的床边,“赶紧起来,正好这会天气晴了,没那么冷,出去稍微活动一下。” “……他也去吗?” “?”贺风回头,用那种看阎王爷一样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陆早早,“你想让他饿死啊?” “不是不是。”很显然贺风误解了陆早早的意思,只是感觉谢洄年不是那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共进午餐的人,于是才这么多嘴问了一下,而且要跟谢洄年一起吃饭这个认知一旦形成,陡然给她增加了不少压力。 “我还以为你恨他恨到这种地步,连饭都不想让他吃,想让他徒徒饿死在床上。”贺风开玩笑,露出一个贱兮兮的微笑,“我去,要真是这样,简直太好了!” “……”陆早早低下头,声音憋得很小,有些发闷,“怎么会。” 乱七八糟的对话似乎没进谢洄年的脑海里,他起身下床,进卫生间换了一套衣服,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衬得整个人都很清隽挺拔,气质像流水一样纯洁干净。 有司机在医院楼下等着,是一辆并不太显眼的黑色宾利,车身宽阔,内里空间很大,谢洄年坐在副驾。 陆早早感觉自己手心都是汗,明明之前还没有发烧的感觉,眼下挂完吊水打完针,那种感觉竟然后知后觉地侵入整个身体和大脑。 车里温度刚刚好,是令人感到恰到好处的温度,不冷不热,十分舒适。 然而因为太过密闭,相隔再远也不过短短几步,不超过一米的距离,憋得陆早早头脑发闷,她甚至有把窗户拉到底的冲动,好叫冷风灌进来,吹一吹她此刻一点也不清醒的大脑。 过了几十分钟,陆早早仿佛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车子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说是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其实是个隐秘性很好的饭庄,门童帮他们泊好车,穿戴整齐的侍应生恭恭敬敬,将几人带到指定的包厢。 里面采用的是中式装修,踩着石阶,旁边是雅致的青竹流水,还栽种了很多剑兰,这个季节没有开花,不过养得很好,叶子呈现一种清新的碧绿。 应该是经常来这里吃饭,贺风把菜单上的菜七七八八地点了一顿,然后询问剩下几个人的意见。 一色的肉类看得李简安头疼,于是又点了一道炒青菜和小甜品,陆早早摇了摇头,她倒不是什么挑食的人,那么多道菜总有几道她愿意吃的,所以对点了什么都没什么意见。 谢洄年把菜单连翻几遍,最后才像是勉强落笔,勾了一道菜。 里面开了中央空调,温度很高。 谢洄年把大衣脱下,里面只穿了一件亚麻的白色衬衫,很瘦,锁骨拉出一条平滑的线。袖口被他卷上去,露出一截凝白削瘦的腕骨和小臂,还有十分明显的青筋。 并没有盯着谢洄年一直看,陆早早的视线很收敛,几乎只是平视前方或者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花纹。 第39章 要怪就怪头顶的花枝吊灯太过炽亮,她只是稍微一抬眼,就看见谢洄年右手手腕,一根筋脉上的青黑色小痣,就像汪洋大海上的一个不会被人注意也没有人光临的小岛屿,却被陆早早找到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左手手腕上也有这样一颗青色的痣,于是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左手看了看。 菜等得时间不算太久,虽然是一些家常菜品,但做得很精细,摆盘也很讲究。 贺风和李简安看上去是真的饿了,大概是上午玩游戏真的消耗了太多精力,菜一上上来,立马低头大快朵颐,话都不像之前那么密了。 一道清蒸多宝鱼连续三次转到陆早早面前,陆早早终于用筷子尖夹了一点点放进碗里,不过也没吃。吃饭吃得正酣的李简安小幅度望了她一眼,嘴里含着饭菜,含混不清地问“早早,你不喜欢吃多宝鱼啊?” 陆早早摇摇头。 不止是这道菜,所有的鱼类她都不怎么喜欢吃,一是因为多刺,二是她总觉无论怎么做都有一股腥味,咽下去的瞬间很难受。 之前她无意中看见谢洄年吃过这道菜,后来在外出吃饭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点了好几次,一筷子下去差点吐出来,最后又不想被别人询问为什么不喜欢吃还要点,于是只好装作平心静气的样子把它咽下去,然后猛灌温开水缓解。 现在想来感觉自己确实有点好笑,因为一直在注意一些无关紧要又莫名其妙的细节,然后做出更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知道陆早早不喜欢吃鱼,随后那道菜被李简安转过去,换了她喜欢吃的粉蒸排骨和香煎腊味,兜兜转转,那道鱼被转到了贺风和谢洄年之间,谢洄年本来在夹菜,不知道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手一顿。 于是便把碗筷都搁置下,喝了一口刚泡好的大红袍润了一下喉舌,没再动了。 从头到尾,他碗里的饭菜也没怎么动过,那一小碗白米饭也才刚把冒尖的地方吃掉。 贺风从碗里抬起头,瞄他一眼,点评道“难伺候。” 这一顿饭有人吃得勉勉强强,贺风倒是吃饱喝足,脑子又开始筹划。 于是没过一会,他又开始春光满面地提出要去看电影,这次不等任何人拒绝,他就已经提前把理由说好,“已经买好了,现在票也退不了了。” 陆早早迅速地做出反应,“那我把票钱退给你可以吗?” “……”属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贺风正视着陆早早的眼睛,无奈地问“吃完饭然后去看个电影会怎么样吗?” “不会。” “少上一下午的课会少半条命吗?” “不会。” “这一天不上课就会让你学习退步了啊?” 前面陆早早都很乖又很快地回答,到这里的时候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小心翼翼又十分谨慎地回答“这个……我好像不太确定,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如果是很重要的知识点,遗漏了,确实有成绩倒退的风险。 “行了行了,听我的,我……” 贺风还想再说出什么来劝服陆早早的时候,身后传来极其冷漠、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说完了吗?还走不走?” “你看谢洄年都发话了,你这是不给我们两个面子。” 确实是很有威慑力的声音,很冷淡,很让人无所适从,感觉再拒绝的话是给人添麻烦,于是陆早早有些抱歉地说“那谢谢了。” 第40章 电影院离那所饭庄不算太远,贺风本来也就是就近买的,没让司机送,也没打车,几人打算慢悠悠走过去,刚刚吃得确实有些撑,现在全当饭后消食。 谢洄年拿起衣服穿上,步伐迈得不大,走得有些慢,贺风突然注意到今天他今天从头到尾,除了刚刚那稍显凌厉一句的话,其余时间几乎都在保持沉默,于是颇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腿疼?还是哪里又感到不舒服了?话怎么这么少。” 谢洄年踏下石板阶梯,闭眼一瞬,复又睁开,“没有,有没有可能是你话太多了。” 一腔好意瞬间被浇得透心凉,气得贺风拔腿疾走,一举越过走在前头的李简安和陆早早。 两人瞠目结舌,李简安精确评价贺风此刻的走路姿势,“整这一死出,真像一头发了狂的耗牛啊。” 陆早早心里还在想事情,恰巧又听见刚刚贺风询问谢洄年的那些话,但是毕竟隔着些距离,周围又有进出的客人和服务生在不断走动,于是只能堪堪捕捉到某些字眼,例如什么“腿疼”“不舒服”之类的。 于是走得有些慢,李简安还以为她因为感冒发烧身体不适,牵着她的手,也跟她慢慢地走。 谢洄年人高腿长,就算本身走得慢,也逐渐跟上来,不知何时,距离陆早早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而且就维持这种情况走了一段路。 陆早早盯着脚下的影子发呆,等回过身来才发现谢洄年就走在她侧前方。不由自主、像是大脑受到了某种指引,于是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问,“你的腿不舒服吗?” 没人回答,陆早早像是被拽回现实,立马察觉到这样说实在不好,正准备道歉,却像要撞上前面人挺阔的肩背,幸好被李简安一把拉住了,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发现谢洄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原地了。 “为什么听你的语气,感觉跟我很熟的样子。”谢洄年突然这样说。 这句话其实问得十分突兀,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眼下这种境况里,就连有些心大马虎的李简安都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没有。”然而陆早早丝毫没有觉察到,只是飞快地否认,半秒钟停顿都没。 即使上一世他们是同班同学,陆早早也不敢说他们之间是相熟的关系,只不过说过几句话,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陆早早其实都能记起来,但她其实都不奢望对方能记得住自己的名字。 更何况是现在。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微妙的尴尬,李简安适时跳出来打圆场,“哎呀,早早她是自来熟,表达一下对新同学的关心嘛。”说完又撞了撞陆早早的手肘,“早早,你说是不是?” 低着头,陆早早轻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 过了几秒,谢洄年突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盯着陆早早低垂下去的头。 “看不出来,陆同学竟然是自来熟的人。”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顾着往前猛走的贺风突然停下来,在远处大喊,“你们搞什么呢,能不能走快点,我真服了!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我,我讨厌你们!” 没人在乎贺风说话,也没人在乎他讨不讨厌,但此刻氛围实在有些不可言说般的微妙,李简安觉得这片地方不宜久待,于是赶紧呼应贺风,一边跑一边对着他大喊,“等等我!等等我!” 第41章 除了沉默,陆早早也不知道还能再次辩解什么。 面对谢洄年,似乎也做不到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地撒谎,但说出实话、流露出喜欢他的痕迹对现在的陆早早来说更是荒谬万分,绝不可能。 此刻站在原地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幸好谢洄年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对陆早早的答案和解释似乎也并不感兴趣,说完之后没得到反应便转身走了。 望着谢洄年的背影,陆早早感觉如释重负,终于吐出一口憋在胸腔里许久的浊气。 她想,对于谢洄年而言,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她微不足道的喜欢更是无关紧要,跟海市蜃楼没有任何区别。在万千喜欢中,她的那份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都是注定的炮灰。 如果可以,陆早早也但愿跟谢洄年不要有任何交集,最好自己是一个存在感、透明度都为零的过路人好了。 到了电影院,贺风从机器里取出电影票,顺手在前面的售卖柜台买了两杯可乐和爆米花,在询问过后给两个女孩买了两盒草莓牛奶。 检完票后进场,来得有些早,电影还没开场,只是循环播放一些预售电影和中插广告。 买的是四个连坐,李简安和贺风两个人已经挨在一起坐下,还剩下左边的两个座位,陆早早看向谢洄年,如果对方感到一丝的不舒服或者不愿意,她就会立马要求最外面的贺风跟她换一下座位—— 没有。 场内的灯光很亮,还没关,陆早早很容易地就看清了谢洄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淡,没什么情绪。 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换一下吧,于是陆早早清了下嗓子,“贺风,可以跟……” 话没说完,影院灯光突然“啪”地一声关了,整个场地瞬间变得幽微昏暗,只余前面巨大的电影屏幕散发着光亮。 贺风转过头,迷糊着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想……” “进去吧,要开场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却又不容置疑的声响,陆早早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楼梯的过道上,于是赶紧顺着缝隙走进去,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没过几分钟,终于出现熟悉的龙标图案,电影正式开场。 因为不是什么节假日,这部影片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大电影,甚至与之相反,是部十分小众冷门的文艺片,所以这场都没什么人,寥寥几个,很分散地坐着。 估计是贺风看都不看随手选的,对此也有点疑惑的陆早早转头去看他——发现李简安和贺风两个人都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 陆早早看了眼时间,距离电影开场才不过八分钟。 这部片子也不太符合陆早早的喜好,出场人物很少,台词有些晦涩,整体画面昏黄,还充斥着一些不明所以的旁白,活像强有力的催眠曲,搞得她也有点昏昏欲睡。 但她旁边坐了个人,存在感实在太强,陆早早没法安然地进入睡眠。 随着电影场景的转变,屏幕上的光也随时变换,明明暗暗交杂,投射到谢洄年脸上,像是什么几乎找不出什么死角。很冗长无聊的电影,谢洄年手撑着下巴,兴致缺缺地看着,偶尔掏出手机来看一下时间。 第42章 陆早早猜测他应该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难挨,但出于礼貌和教养,还是不得不留在这里看完这样一整场并不太精彩有趣的电影。 托昏暗灯光的福,只偶尔扫看一眼谢洄年,也不会被发现,幽深黑暗里,一切的悸动和彷徨都被轻悄悄地遮掩住了。 座位有些窄,谢洄年偶尔会动一下,柔软的西裤面料轻轻擦过陆早早的小腿,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按理说冬天穿得明明有些厚,只不过是衣料之间的触碰而已,陆早早还是感觉被碰到的地方有微麻的痒意,并且顺着小腿一路往上攀,弄得她整个脊背都变得酥麻。 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些过热,血液似乎也有些沸腾。 怕是对方不小心,陆早早很规矩地把双腿并拢,并且往旁边缩了缩。 结果没过多久,又不小心碰到了一下,这下陆早早是真的疑心座位太小,于是把整个身体都侧过去,但这样做的后果是看电影屏幕要歪着点头,没出十分钟,陆早早就感觉整个脖子连同肩颈处都酸麻一片。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上午挂了药水又喝了感冒药的缘故,此刻睡意涌上来,陆早早感觉电影屏幕上人影和字幕交叠,自己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早早才醒过来,感叹自己在这种场景下也能睡着实属进步。 后一秒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枕在了某一个人的肩膀上,没有调头,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谢洄年挺直着背仍旧在看电影,此刻一束光打在他上半张脸上,露出一双熠熠发亮的双眼和高挺精致的鼻梁。 不慎明亮的光线里,显得他整个人很柔和,像个干净落拓、不染尘埃的少年诗人。 陆早早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此刻都冲进了脑子里,涨得她整个人头昏心沉——怎么会这样! 明明记得睡着之前自己整个人是偏向李简安的,怎么一觉醒来之后就靠在谢洄年肩上了,人果然不能睡得太死,否则会完全失去记忆,还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做出一些清醒时候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陆早早觉得自己恐怕真的会跳脚大叫,但此刻,她只能含着万分心虚,诚惶诚恐地把头从谢洄年肩膀上抬起来,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老老实实地继续盯着电影屏幕看。 其实早已经心猿意马,出现了几个人,到底在讲些什么话,陆早早完全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甚至把之前看过的内容也忘了个精光,脑中混沌一片,好像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错。 终于挨到结尾,电影最后的演职表循环滚动,电影院内的灯光刷地亮起,清晰地映照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漂浮起很清浅的尘埃和游动的浮灰。 陆早早像是从某种恐怖情景中被拯救出来,简直是度秒如年,其实从她睡醒到整部影片结束也不过才几分钟光景而已。 余光中,陆早早看见谢洄年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望了眼时间,小声地“啧”了一下。 更心虚了,陆早早只好转身轻轻捏了下李简安的手臂,“安安,醒一下,电影结束了,我们要走了。” “哦——”李简安睡得迷迷糊糊的,说话都有黏糊的长音,睡得浑身发热,也没什么力气,于是双手搭在陆早早脖子上,借助她的力站了起来。 第43章 谢洄年顺着过道走出去的时候,顺脚踢了一下贺风,应该是力道有些重,贺风猛然惊醒,捂着小腿,像是分不清梦境现实,大惊小怪地乱叫。 “我靠!谁要谋害朕,谁!出来!” 叫完之后贺风才勉强把眼睛睁开,看见站在他身前,逆着光身影高大的谢洄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踢我干嘛?你打算谋财害命是不是?” 洄年从喉齿间溢出一声冷笑,幽幽着说“把你这九成新的脑子卖了也不值几个钱。” 贺风瞬间跳起来,一把揽住谢洄年的脖子,看上去恨不得掐死他,骂了几乎毫无营养的话之后,又开始话痨起来。 “这电影讲的什么?” “不知道。”回答得很干脆,没什么迟疑。 贺风马上轻蔑地冷哼一声,大叫起来,“你小子一场电影从头看到尾不知道讲了什么,你耍我呢。” 谢洄年不冷不热瞥他一眼,“你有意见?” “……”好吧,贺风屈服,“没意见。” 贺风一路吵着闹着,谢洄年全都无动于衷,冷漠以对,李简安走出一段路困意才渐渐消下去,没忍住吐槽,“这电影太无聊了,催眠效果跟老高讲物理题、老丁解读文言文课文不相上下,我都不知道讲的什么。” “好像是讲上世纪九十年代煤钢厂和一代人命运起伏的故事。”陆早早回忆了一下,“开头是一家四口,经济环境不景气,父亲被开掉了,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陆早早拼命回想,也只能想起一个模糊的大结局,于是准备梳理一下精简回答。 “等等。”李简安打断她的构思,抱着怀疑的态度说“早早,你说的这些是影片前十几分钟的内容吧,好啊你,你也没认真看。” “……”确实也是认真看了一会儿的,只不过后来无知无觉地靠在某人身上睡着了。 出了电影厅,有些寒风从廊道上卷了进来,陆早早茫然地眨了眨眼,身体里那股熟悉的燥热感窜入四肢百骸,刚刚在电影院的时候还以为是空调太热,或者是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原来不是。 很快,一股冷汗顺着脊背往上冒,陆早早感觉双腿在发软,似乎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呼吸频率过快,于是整个肺部也开始隐隐约约抽痛。 李简安走在她身边,最先反应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想要去看她的脸色。 陆早早来不及回答反应,只能推开她,凭借本能冲去卫生间,胃里翻江倒海,胃酸反上来,可能还有胆汁,因为嘴巴里一直有挥之不去紧紧缠绕的苦味,但中午没吃什么,吐出来过后就一直在干呕,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满脸。 最后顺着下巴滴落在了地板上,亮盈盈的,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像一道狭小扭曲的镜子,照出她此刻的不堪和狼狈。 她更加清楚地明了——她再一次为自己的靠近付出了代价。 李简安在外面小声地拍门,很是焦急不安,声音里还带着很明确的哭腔,“早早,你怎么了啊?有没有事?!我们赶紧去医院吧!早早,你说句话啊。” 想要回答李简安,但陆早早此刻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似乎胃酸把她食道也腐蚀掉了。 几分钟后,感觉再不发出一点声音,李简安会很强硬地破门而入把她救出去,陆早早终于缓慢又暗哑地开口。 第44章 “别担心……我没事。” 嗓音很哑,像是被有粗糙的砂砾摩挲过,李简安似乎更担心了。 她缓了缓,又说“安安你别急,我、我缓一会儿就出去。” “你要是有事记得喊一声!” 早早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很飘渺的音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久,眼下她没办法很准确地分析时间的流逝,身体里的不舒适终于像潮水一样慢慢褪下去,路早早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稍显凌乱的衣服,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简安还蹲在一边的地上,看见她走出来,飞速地冲过去扶着她,一双通红的眼睛瞧着她。 “你没事吧,刚刚那样都快要把我吓死了,早早,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我没事。”陆早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不用去医院了,我想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出了厕所门,发现贺风和谢洄年还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没有走。 见两人走出来,贺风快步走过去询问,“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舒服?不会是中午那顿饭吃的吧。” 还没等陆早早给出回答,就又自己挠挠头,一脸困惑地说“不应该啊,这家是私房菜,菜品质量一向很好的,而且我们都没事啊。” 陆早早摇摇头,“可能是生病还没好,刚刚走路的时候又吹了冷风。今天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等下,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刚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陆早早觉得有些疲累,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贺风看她难受得厉害,还想说服她,后面一道强有力的声音传过来,“够了。” 这道声音冷硬、强势、漠然到几乎有些不近人情,仿佛有些厌烦和疲倦,贺风转过头,发现谢洄年还站在原地,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谢洄年的眉眼乍然变得很冷淡严峻,周身充斥着凛然的气质,像是所有耐心已经用尽,逐渐趋近于零,变得不耐烦起来。 这下搞得贺风也有些生气,这是搞什么鸡毛。 但谢洄年的脸色此刻看上去也说不上太好,贺风还是走向他,“你又怎么了。” 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行行行。”贺风倍感无语,但还是顺着谢洄年,又回头望了眼陆早早,“到家了记得发给消息。” “嗯。” 没让李简安陪同,陆早早一个人打出租回家,下午三四点,阳光正好,妥帖地照在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暖洋洋的。这么久的阴雨天,显得这么点来之不易的晴天也弥足珍贵。 过了几道防护门和闸口,陆早早顺着宽阔的路面往上走,感觉前方似乎永远望不到头,好不容易推开那扇大门,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掉了。 穿过花园,才发现陆清婉坐在那里看书,端坐在一片葱茏的叶片和花朵里,像是不谙世事的精灵。 但陆早早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任何人,也没什么精力猜测她为什么上课时间却在家里,她只能有些沉默着、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移上楼梯。 阿姨在身后叫她,陆早早费了些力才说“阿姨,我身体不舒服,晚上不用给我做晚饭了。” 终于跃上最后一节楼梯,打开房门,将自己整个人摔进柔软的被子中。 睡完一觉后,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像是陷入粘稠的黑暗中。 第45章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充电器就在床头,陆早早充上电后打开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了,李简安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很多条消息,此刻一条条地跳出来,都是一长串的语音和一大段的文字,全都是在询问她有没有事。 陆早早听完,先表示自己没有回消息接电话是因为睡着而且手机也没电关机了,然后又一条条回复,几乎都是在传递她很好,已经完全没事了的讯号,并叮嘱对方早点睡,时间不早了。 李简安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回了个好。 外面刮着阴沉沉的风,风卷起外面的树叶,陆早早打开窗户,云层很厚,月亮隐匿在其后,只露出轻薄的一角,几乎没什么月色,一丝凉意混合着一滴水扑到陆早早脸上。 陆早早把窗户关上,猜测大概马上又要下雨了。 没过几分钟,雷声和闪电猛然齐齐劈照下来,把一室幽暗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很快,雨像是泼下来,被风吹斜,不断击打着窗户,像是一种沉闷又凄然的尖叫。 很莫名地,陆早早突然想起来陆识卿,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她知道陆识卿非常厌恶这种下着暴雨的打雷天气。陆清婉似乎也不太喜欢,小时候每逢这种时候,她都要钻进陆早早怀里和她贴着一起睡觉。 陆早早光着脚踩上地毯,凭借熟悉的路线和感觉,把卧室的灯全部打开,在衣柜里找出睡衣,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 明黄色的浴灯很暖,温热的水汽熏得整间浴室模糊氤氲一片,陆早早过去每次洗澡都习惯性地抚摸后面那一块疤,如今光洁一片,倒也慢慢适应习惯了。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都得硬着头皮往前,继续生活下去。 睡了一个好觉,又洗完澡,血液回暖,浑身舒适不少,陆早早肚子此刻有些饿,给自己泡了一杯纯牛奶灌下去,翻开那本笔记本。 外面一声闪电又轰然闪过,映照窗前,像是赤裸的昭明。 照亮那本笔记的第一页——永远不要期待,就永远不会受伤。 她想如今还要大概还要加上一句——不要侥幸,不要心存妄想。 由于下午的时候已经睡了很长时间的觉,陆早早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而且已经没有一丝睡意。索性起床刷牙洗脸,穿好衣服,坐在书桌前做完了一套数学试卷。 做完大概用了两个小时不到,对了一下答案后正确率很高,感叹早晨的时候人脑果然清明,效率都比平时高。 云消雨霁,天倒是晴了,阳光普照,但是温度没有升高,照旧的冷。 阿姨看她昨天不舒服,脸色苍白,晚上也没有吃饭,第二天清晨就熬了一锅红枣乌鸡汤,看着她喝下去满满两大碗才放她离开上学。 李简安这天倒是来得很早,看着陆早早脸色面带红润才放心,拉着她的手十分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昨天都要担心死了,没得到你的回复我都睡不着觉。” 第一次因为他人的关怀和担忧而感到抱歉,陆早早十分温柔地笑笑,摸了摸对方的脸,“对不起哦,害你这么担心,下次不会了。” “哎,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李简安说,“生不生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但也真的但愿不要有下一次了。对了,昨天贺风还一直在微信上上问我你的情况呢,我都忘记回了,现在得抓紧时间回一下。这小子今天又不来上课,难怪成绩差得无人能出其右。” 第46章 话音刚落,贺风就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踏了进来,“好啊李简安,又被我逮到你背后说我坏话了吧。” “略略略。” “……”贺风无话可说,转头看向陆早早,“看来好多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李简安只是顺嘴问了一道,没想到贺风立马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哎呦我去,我跟你说,谢洄年昨天回去之后那个脸臭得哦,不知道的以为我欠了他几十亿呢。一路上也不说话,眼睛就盯着车窗外,装忧郁诗人呢。” “腿又不痛了,又没生病,今天竟然不来上学,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这么为所欲为。” 李简安显然脑回路跟贺风不在一条轨道上,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你们怎么一开口欠钱就是几十亿起步,有钱人真的太奢靡太敢说了。” “……” 看着贺风跟吃了狗屎一样的嘴脸,又赶紧忙不迭地补救,“哎,你别气馁,等你成绩像他那么好的时候,你也可以为所欲为了。” “……” 十二月之后,天气更加得冷,虽然经常是阴天,但索幸并没有下过几场雨。 陆早早每次上学要把自己裹成一头熊,李简安拽了一下她帽子上毛茸茸的小球,实在没忍住揉了好几把她的脸,发出贱兮兮的笑,“天呢,太可爱了!早早你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 说起小猫,之前国庆前偶尔在学校碰见的那只流浪小猫,近来偷偷翻墙越过学校的频率越来越高,大晴天的时候就跑去学校后草坪上躺着晒太阳,翻出柔软的、褐黄色肚皮,雨天则行踪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投喂的人越来越多,小猫愈发得胖,先前抚摸它的脊背,瘦削削一片,皮连着经脉,几乎可以摸到嶙嶙突起的骨头,现在却肉乎得圆滚滚,可以毫不费力地拎起它后脖颈上的一大坨肉。 而且皮毛蹭亮,双眼清明,毛发洁净柔顺,像是有人精心照顾过。 快要到圣诞节,到处都热闹一片,提前预告着节日的喜庆氛围。 周围的商业街早就摆上了几米高的圣诞树,并且挂满了漂亮璀璨的装饰物,学校里的商店也摆出了一系列跟圣诞有关的东西,各种多彩的糖果和装着苹果的礼盒,还有一些圣诞贺卡,手机上某些软件已经提前展开和售卖有圣诞元素的联名款物品。 距离平安夜还有三天,陆早早看着手机上的天气预告,那天晚上显示有雪,跟连着一个清晰的雪花标志,气温也会在那天骤然下降五度。 陆早早很担心那只流浪的小猫,晴天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躺着,雨天也能找个屋檐废墟稍作遮蔽,但这种寒冷的雪天要如何是好,如果在外面待着,没什么御寒的住所,很可能会被冻死。 想起那只在瑟瑟雨夜捡到的,因为弱小和疾病没活多久的小狗,陆早早决定在平安夜到来之前为小猫找到一个住处。 在网上查询了许久,对比多家评价,陆早早最后选择了一家市中心的猫咖。猫咖主人是一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女生,救助了很多流浪猫,人也很温柔友善,陆早早支付了一笔价格不菲的费用,请她代为看管几天。 等天晴之后就可以放它出来活动,如果它还想继续留在猫咖混吃混喝,陆早早就决定再另付一笔费用,当作小猫的赡养费。 第47章 猫咖主人笑着同意了,并且把那笔昂贵的费用退掉了五分之四,只收了五天左右的猫粮钱。 不过事情远超陆早早预料,连着三天,陆早早找遍了整个校园,翻遍了各种角落,甚至连学校附近小猫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查遍了,都没有找到那只小猫的身影。 天地浩大,一只小猫就这样渺无踪影了。 平安夜终于到来,下午的时候飘起了第一场初雪,晶莹白洁的雪花轰轰烈烈地落下来,像是一场天赐的礼物,给这节日增添了许多氛围感。 晚自习还没开始前,就有许多人开始各个教室乱串门,互相送出平安果和各种糖果,走廊上拥挤热闹,一时间喧嚣不停。学校商店里的东西卖的很快,很快货架上各种包装礼盒就全面售罄。 李简安啧啧感叹,“啧啧,抢得这么热络有什么用。下次这种时候我就去市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摆摊,看见情侣就推销鲜花,看见学生就推销苹果卡片,看见一家人带着小孩就推销好运糖果,看见小学生……算了,看见小学生我还是推荐奥特曼卡片吧,这样不得随随便便挣的盆满钵满啊。” “……” 说是这样说,但实践几乎不可能。 李简安向来只会嘴炮,实则提前一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东西,还买了一张搞怪卡片上面写了节日祝贺,一到时间就立马掏出来送给陆早早,把架势搞得很足。 陆早早之前跟阿姨学做了一些基础的小蛋糕,虽然品相不算太好,但味道也还算不错,今天托阿姨打包说要带去学校送给同学朋友。阿姨用很漂亮精致的盒子装起来了,上面还有蕾丝绑了优雅的蝴蝶结。 贺风对这种节日向来不在乎,在国外见多了,又陈旧又老套,无趣得毫无新意。 要不是被他小姨管束,用卡和零花钱压制着,而且谢洄年也连着缺席了好多天的课程——贺风这个学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不仅不在乎,贺风还为此抱怨了一节课,为什么不放假,苍天呐,这竟然都不放假,李简安什么都不愿意多说,只深深地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在贺风浅薄的认知里,一切带有“节”这个字眼的节日,都应该放假,否则就不配搭上这个字。 李简安瞥他一眼,“妇女节倒是放假,你自己去泰国一趟,能多出半天假期来。” “……”贺风果然不叫唤了。 虽然不在乎,但毕竟大大小小也算是个节日,而且看起来在许多学生之间也算隆重,贺风还是买了两份礼盒,大得十分夸张,别说塞下一个苹果和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糖,陆早早觉得这种规格甚至能塞下一个足球。 拿着十分不方便,贺风索性让她们两个人拆了,拿出里面的东西就行。 说干就干,两人开始利落地拆这份庞大的礼盒。 “咦?”陆早早小声地疑惑了一下,“我这里怎么有两份包装完好的苹果礼盒。” 贺风随意扫了一眼,不以为然道“可能商家搞错了吧,挺好的,两份平安,双重保险。” 晚自习没上多久,因为下雪的关系,学校很宽容地让学生提前走了。 李简安跟爸爸妈妈约定好了要去看电影,贺风早就偷摸着跑了,班级里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陆早早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又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一无所获。 第48章 打车没花多久时间,去到市中心那家猫咖店,陆早早十分抱歉地对店主说没看见那只小猫,也不清楚它目前的情况,店主颇为遗憾,两人在一起为尚未见过几面的小猫忧心,唯恐它就这样死在这个冬日。 雪花还在不停地往下落,天际昏黑,路边的灯柱下细小的雪籽在翻飞,唯有地面上的摩天高楼和城市霓虹昼夜不息地明亮。 往出走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难怪今晚没看见她,本来还想把另外一份小蛋糕和苹果给她的。 陆早早撑着伞走过去,雪花在灯影的照射下清晰可见,路边的光放射积雪,将林昭稍显冷艳凌厉的脸此刻渲染得无比温柔——她还在摆摊卖花和苹果。 不过没李简安之前预想的那么轻松,随随便便挣得盆满钵满,气温骤降,又在下雪,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选择在温暖休闲的商场里闲逛或者去布置精美咖啡馆用热饮暖胃,顺便打卡拍照,这些设置在户外的小摊子上的东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销。 “来一支花。” “好的,请问您要什么?”林昭服务时候的语气很客气,还带着甜甜的微笑。 “玫瑰吧。” “好的。” 她迅速从里面拿起一支玫瑰花,面含微笑地抬头递给陆早早,等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手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把价格说出来之后让陆早早扫码付款。 雪虽然眼下下得不算太大,但落在衣服上融化之后难免湿润一片,挨着皮肤,沉下去一点凉意。陆早早看林昭的肩头已经湿了一片,蓝色的棉服被雪泅湿,月色下,呈现一种墨似的深色。 她把伞偏移一点,给林昭遮了一大半,确保风雪不会再染湿对方稍显单薄的衣衫。 顺便把书包里还剩下一份的小蛋糕递给林昭,林昭用那种一贯的冷淡视线打量着她,压根没动手接,陆早早没什么所谓地放在了她的摊位上。 “你到底要干嘛?”林昭的语气一听就很不耐烦。 “不干嘛,我出来找那只猫,没找到,恰巧遇见你了。”陆早早垂眼望着摊位上仍旧剩下一大半没有卖完的东西,径直问,“这些东西如果卖不掉的话要怎么办?” “总能卖出去的,实在不行自认倒霉。”说完察觉过来不对劲,“我有必要向你交代吗?” “还是有必要的。”陆早早笑着说,“毕竟我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大主顾了,帮我把剩下的这些花都包起来吧。” “……” 感觉林昭在咬牙切齿,但是出于现实考量,只能手脚利落、十分客气地把她这些花都规规矩矩地包起来。 “剩下的这些苹果和糖果依照你的能力应该能卖完吧。”陆早早把那束花抱在怀里,很晚了,已经提前十几分钟叫司机来接她,眼下应该快要到了,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把伞靠在林昭的肩头挂着。 “我先走了,伞给你留着了,给你节省下一笔感冒费用。对了,蛋糕记得吃。”讲完之后自己倒先笑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里人群涌动,还有监控,人证物证都有,出了事你要赔钱。” 林昭已经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话多失言的感觉。 自己上次在医院里肯定得失心疯了才会把那些话一骨碌全说出来,真尼玛……烦死了。 第49章 一场大雪下完之后,天气终于稍稍回温了一些,而且是持续近半个月的大晴天。 晴的第二天,陆早早再次在学校的后草坪上发现了那只猫,见到陆早早的时候还冲她喵喵喵叫了几声,陆早早拎着它的后脖颈四处查看身上是否有伤痕,四只小肥短腿在空气里乱蹬,胡须都翘得比之前神气几分——活像是傍到了大款。 完全没事,估计是被那个好心人捡去照顾了一段时间,天气暖和又给放出来了。 很快又是元旦,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贺风对这倒是热络,没有任何原因,仅仅是因为会放三天假,准确来说是三天半,因为放假的前一天晚上会举办元旦晚会,一般下午就不上课了。 谢洄年在圣诞过后就已经回来上课,又开始和贺风成双成对地进出,贺风的小姨看他这段时间表现还算良好,恢复了一张卡的额度,因此贺风这几天又开始满面春风、悠然自得起来。 光曜的元旦晚会规模很大,校董砸了不少钱。 国际班有些学生的家长会前来观看,到时候或许又会捐上点钱或者砸几栋楼进去。 不知道谁说陆家的长子可能会来观看自家妹妹表演,一时间传言纷纷四上,搞得一场普通的元旦晚会变得像是商人争名夺利的角斗场。 平时这些小商人很难跟陆家攀上一丝关系,更惶恐见到这位陆氏传说的未来掌权人,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成功攀谈几句,相当于拥有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毕竟陆氏掌控着临城最好的资源情况,上面的政要一旦颁布,也是陆氏最能知晓风声,提前抢占先机。 于是学校更加精心地筹划这次的晚会了。 贺风刚开始还很惊讶,悄咪咪地询问她,“你这次还要上台表演节目啊?我怎么没见你去排练过。” 陆早早摇摇头,于是贺风很快就明了应该是陆清婉,不再多问。 其实就算要上台表演,陆早早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学过一些东西,例如舞蹈和钢琴,还有画画,但似乎没学多久,就被授课老师很残酷地评价为没天赋,不建议学下去。 陆早早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词语就是普通,其实普通没什么不好的,这世界上芸芸众生,都是普通人,天之骄子又能有几人? 让陆早早难堪的是因为普通带来的对比,无休无止的对比,身边的人都能不费什么力气地学好任何东西,轻轻松松碾压掉绝大多数人,陆早早听多了“很好”“很棒”“你很有天赋”之类的话,但没有一句是属于自己的。 所幸这些东西陆早早也并不算喜欢,因此被提议放弃的时候也很干脆果决,并没有多么恋恋不舍。 也有喜欢的和感兴趣的,但很快就被制止掉了,后来也就不再想这些事情。 元旦晚会很多节目都提前一个星期甚至半个多月前已经开始预演排练,因此到正式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畅地进行了下来,每个环节都很完美,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主持人是高三的学长,播音生,声线很好,像檀木击水一样干脆清亮,每个节目之间衔接播告得也很流畅。 来得不算晚,但位置几乎已经被占满了,陆早早和李简安只能坐后排,灯光暗沉,像是隐匿在了重重的人群之中。 第50章 早预料到这个结果,李简安还特意带了个摄影机,以备不时之需,也能看得更加清楚。 前天晚上做题目熬了夜,眼下眼皮有些沉,陆早早小眯了十几分钟,人群突然爆发一阵喧哗的躁动,陆早早被惊醒——陆清婉穿着纯白色的长裙,臂腿纤长,铅华消尽见天真,像快要盛开的花苞一样清纯雅致。 舞台上所有灯光全部关掉,只余最中央的一束,像一捧圣洁的光圈,将陆清婉投射在其中。 周围在这样的开场下,慢慢地沉下来,最后归于宁静。 钢琴从空中缓缓落下,投放在陆清婉面前,她坐在长凳上,身姿挺拔,像一只舒展的鹤,羽翼洁白,温柔干净。然后很自然地,抬手在琴键上按下第一个音节。 这首曲子陆早早很熟悉,是陆清婉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的钢琴曲《花之舞》,那时候她还太小,这首曲子手指的跨度又很大,对节奏的把控也有很高的要求,陆清婉总是练到一小半就放弃,然后开始闹着要去游乐园里玩或者求陆早早陪她一起做游戏,循环往复。 这首曲子还没有彻底学会,陆清婉和陆早早之间的关系就开始逐渐走向不可挽回的疏远,因此陆早早从来没有听见过陆清婉完整地弹奏过一整首。 现在隔着遥遥人群,隔着舞台上明亮的灯光,隔着无数的时光岁月,竟然亲眼看到陆清婉弹奏,这样流畅,这样沉稳,曲调像哀伤的咏叹,又似坚韧的诉说。 陆早早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最后盯着屏幕上有些模糊不清的人想,就当是幼时的陆清婉学有所成,然后弹给她听的吧。 把陆清婉弹奏的这一首曲子听完,陆早早也没闲心观看剩下来的节目,跟李简安说了一声后,便从后门溜走了,准备散到学校后面人造的人工湖透透气。 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陆早早抱着膝盖,漫无目的地望着头顶的天空,今晚月光很亮,照着冰凉的湖面,还有几颗零散的星辰挂在穹空之上,像是几盏微弱的孤灯。 突然,伴随着一阵嬉笑和稍显模糊的说话声,“扑通”一下,巨大的落水声传进她的耳朵里。 陆早早心下一惊,打开手机手电筒,看见林昭浑身湿透地从一旁废弃的水池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的,那池子长时间废弃,里面布满了恶臭的死水和滑腻的青苔,林昭身上布满了粘腻的腥味。 暗色的月光里,林昭的目光却比月色更冷峻几分,望着前面几人逐渐远离的背影,透着阴沉的冰冷狠厉。 陆早早突然从一旁走出来,隔绝了林昭的目光。如果有这种能力的话,陆早早猜测林昭此刻应该在想怎样把这几个人统统淹在这方池塘里,并且毫发无损地脱身。 其实认识林昭也没多久,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总是能遇见对方很多狼狈的时刻。 “别想了,没这种可能性。”陆早早戳穿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大楼上三台昼夜不停运转的监控器。“不过她们的罪行被拍下来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做人证。” 大概是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变得厚重粘稠,林昭脱下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衬得整片肩膀削薄无比,像一支凌冽的竹节,露出来的皮肤很白,是那种没有什么血色的白。 第51章 朝着陆早早逼近,林昭的目光愈发尖锐,神色冷冷,十分厌恶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我要是像你一样有钱,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我一定伪装得比任何人都要好,装得天真善良,无辜博爱,装得跟你们这种人一样愚蠢,时时刻刻带着一种不经意却总能刺伤人的恶毒。” 这点确实。 陆早早毫不怀疑,林昭是那种看上去就很要强,并且可以把一切事情做好的人。但或许也正因为这点,才会在日后的生活中越走越偏,越来越偏执,最后变得无可挽救。 “我对这个学校的有钱人一向深恶痛绝,你知道为什么吗?”林昭笑意盎然,又透着几分冷色,“因为有钱的不是我。” 陆早早望了眼她头顶,突然说,“会的,你马上就要变得有钱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林昭当然也不例外,于是在凛冽的寒风里用更加冰冷的目光看了眼陆早早,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一片浓重的夜色里,又只剩下陆早早一个人。 她听见远处元旦晚会正式谢幕的声音,浑厚的男声正不卑不亢地说着致谢词。 陆早早往教室的方向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很快就走到教学楼底下,余光似乎瞥见一点像萤火虫一样弱小的光,陆早早抬头向上看,发现那只不过是一根燃起的烟。 只不过抽烟的人是谢洄年,陆早早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抹猩红——谢洄年没有抽烟的习惯,即使是成年长大之后也没有,常人需要通过烟酒或者什么别的来纾解烦闷和欲望,矜贵高傲的谢洄年不需要,因为天之骄子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 他不需要为什么东西兢兢业业、卑躬屈膝,即使日后在生意场上,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谢洄年过得是克制自持的精英主义人生,一尘不染,从不污浊。 现在居然在无人的地方吞云吐雾,而且看抽烟的姿势确实很熟稔。 不过这跟自己确实没什么关系,谢洄年再怎么改变,就算是改头换面,彻底变成另外一种人,都注定跟自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们不会有交点。 陆早早上一辈子就很清楚,为此她做了很多无用功,总是别有深意地接近,结果总是适得其反。 这辈子或许是命运偶然的馈赠和偏差,他们有过短暂交会的时候,陆早早却觉得那像是偷来的,原来就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注定要还回去。 已经往楼上看了许久,一支烟已经抽完,谢洄年垂下眼,刚刚好与陆早早的眼神撞上,四目相对,陆早早吞咽了一下嗓子——右手无意识地按上左手腕,有分明的痛感传来,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分外迅速又漠然地先移开了视线。 回到教室之后,发现李简安也在,跟李简安告别之后,陆早早就收拾好东西回家。 一辆兰博基尼先停在陆早早前面,陆清婉和陆识卿一前一后地从车上下来,陆清婉身上还穿着演奏时候的那身白色裙子,身上只搭了件纯色的披肩,削瘦高挑,在夜色里显得皮肤很白,像清晨凝结在莲叶上的露珠。 别墅里的灯光很亮,打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拉出一条很长的影子——陆早早此刻才意识到,陆清婉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孩子。 第52章 陆早早想,所有人都在前进,只剩她自己、也或许只有她自己,竟然还会偶尔怀缅过去。 真是不应该。 零点刚过,新的一年即将开始,陆早早在日记里勾下新的一笔,就写向前看。 李简安很适时地在零点发来祝福,不知道在那里学来的一大段祝福语,架势看上去要写长篇论文,点进去一大段话中间的链接,页面跳转,“砰”一声烟花绽放,灿如霞光,蔚如星河,一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持续不断地燃放了许久。 一看制作人就花费了不少心思和精力。 陆早早问她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顺便发了个红包祝福她新年快乐,李简安在那头很兴奋地发语音说是贺风发给她的。 没想到贺风还会保存这种稍显浪漫的东西到手机里,但是转念一想,跟他浪荡不羁的少爷人设也挺符合。 跟李简安又随便聊了几句,时间也不早了,陆早早正准备熄屏睡觉。 手机上突然跳出来某个品牌的新品发布消息和节日折扣优惠,结尾还另带了一句新年快乐,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有关注过这个牌子,陆早早顺手把这条消息连同其他服务信息全部删除。 大学放寒假很早,元旦过后没几天,沈怀瑾和沈星遥就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沈星遥的大学离家很远,国庆放长假的时候也没回来,据说原本要去国外读书,各种手续和流程已经办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沈怀瑾的大学就在临城,离家不算太远,开车大约三小时路程。但他几乎从不回家,反正回不回家对沈怀瑾来说也无所谓,就算是过去,他也未必能在家里待多久。 凭借着天生的好样貌和绝顶的家世,沈怀瑾肆意妄为活了十几年,整日混迹各种地方,纵情享乐,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双休日,已经完成所有作业并且预习了功课。 陆早早挽起袖口,换上衣罩,在自己的那片地里浇花,其实也没什么花,就只有几棵向日葵而已,本来想栽种几株山茶,接连尝试两次失败后陆早早索性作罢。后来周边还被阿姨种上了大葱、蒜苗和小白菜,这么一来搞得像菜园。 地面积不算大,很快就浇完。 时间还很充裕,于是又搬出一套模型,在外面的花园里坐着慢慢拼接。 自从上次把李简安送的那套巨船模型拼完之后,陆早早似乎也找到一丝乐趣,感觉这种东西既可以消磨时间又可以锻炼一下脑力,顺便训练一下手部能力。 简直是一举三得。 拼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大功告成。 陆早早把东西收好,准备拎着盒子进去,没想到刚好撞见沈怀瑾出来,上次那一番谈话闹得不欢而散,不过陆早早并不是太在意,反正在她两辈子的记忆里,自己跟这位二哥也向来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时候。 之前那番话不过是把维持的现状说清而已。 沈怀瑾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古龙水味道,手上带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戒,据说是什么古董,很有收藏价值。头发撂上去,露出一双冷淡桀骜的双眼,瞳孔很黑,看人的时候像墨一样沉。 意识到沈怀瑾在看自己,陆早早十分不适,上次那番对话言犹在耳,现在不懂究竟还要闹那一出。 第53章 好在沈怀瑾只是微微扫射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一张脸冷淡得像是能冻死一个人,似乎看谁都不爽。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小说男主,日后情动时候,还要跟命中注定的女主说一些缠绵悱恻的情话,简直像是什么虚构出来的魔幻世界。 快要踏进门的时候,陆早早才像想起什么,赶紧把衣袖放下去——之前在影院厕所里划的那道疤太深太长,从左手手腕上那颗青红色的小痣一直快要蔓延到小臂上,前几天又去医院处理了下,已经好很多,偶尔有一些钝钝的痛意。 幸好当时只是撒谎跟李简安说自己要在厕所里缓一下,没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也幸好这是冬天,衣服穿得又多又厚重,旁人也窥探不出来什么。 车子驶入一个隐蔽的俱乐部,离市区有些远,看起来有些偏僻,但地库里停放的都是清一色的豪车,算是一些有钱人心照不宣的声色猎奇场所。 司机一停好车,就有戴着白色领结的侍应生出来迎接,毕恭毕敬地带着沈怀瑾踏上楼梯最内侧的专属电梯,透明玻璃下可以看见一群神色各异的人群,随着电梯的快速上升,统统化作飘渺微小的一个小黑点。 最上层的包间只对最尊贵的vic开放,一般情况下,只要沈怀瑾来,就只对他一个人提供专属服务。 今天开场就是夸张猎奇的情色表演,然而只是个噱头,大部分来这的人对这种东西都已经免疫,没多大兴趣。 之后才是重头戏。 一场血腥的、暴力的,像原始野兽攀比、撕咬的拳击比赛,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循环滚动着筹码,且一直在节节升高,还有人在加注。 擂台是升在半空中的腾空装置,四四方方,像是一个囚笼似的斗兽场——最上层的人俯视,像看玩物一样地观赏最底层的人仰视,企图用这些筹码为自己翻盘。 不正规,不像一般的拳击比赛,但有其自己的衡量规则,以不计代价的疯狂和血腥为最大看点。 沈怀瑾半眯着眼,看上去兴致缺缺,快要睡着了,周围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和爆喝声。夺人眼球的猎奇表演和天价押注的筹码让所有人肾上腺素飙升,整个场地陷入一种狂热的氛围中。 因为人潮中过于猛烈的尖叫声太大,沈怀瑾终于垂眼扫了台下一眼,但很快又收回视线,神情恹恹的,手撑着下颌,偶尔扫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腕,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暗箱操作还是真的有如神助突成黑马,明明实力悬殊的两个拳手,今晚却奇迹般地对调,那个看上去颓败阴郁的八号拳手今晚竟然赢了对面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金刚三号。 由于太过震撼,场馆内竟然沉默了一瞬,而后爆发巨大的狂欢和激烈的哀鸣。以为是毫无悬念的对打赛,几乎所有人都投注了三号选手,只有极少数人投了八号。 按照俱乐部的分成比例,八号今晚应该能拿将近六位数的酬金。 后者现在赚得盆满钵满,前者却要输得血本无归。有不少人质疑打假赛,现场抗议声渐起,但没掀起多大风浪,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沈怀瑾,没记错的话他今晚也是投注的金刚三号,筹码高达七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