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周京臣程禧》 第407章 番外二十七 爱她风情,亦爱她皱纹 乔惜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坐在极尽奢华的别墅里。 面前二十年未见,穿戴华贵的亲妈握着她的手哭诉道:“惜惜,你在乡下过苦日子,嫁到霍家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乔惜的心抽痛了一下,心里对母爱的奢望荡然无存。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玉珍说道:“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确定要我替你的继女苏薇薇嫁人冲喜?那个男人还出了车祸成为昏迷不醒的植物人了?” 苏家想要富贵揽了霍家冲喜的橄榄枝,却不希望苏薇薇嫁过去受苦。 原来她是替罪羔羊,一开始就被牺牲的那个,赵玉珍这才将她从乡下接来。 她还以为是赵玉珍良心发现,想要当个好母亲呢。 赵玉珍哭得可怜,直接跪在她面前说道:“我也没办法。我是二嫁女,是后妈!看着是有钱太太,但也有许多苦衷。我生了你一场,你就当帮帮妈妈吧!替你继姐出嫁吧!” 乔惜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红。 赵玉珍当年丢下在襁褓中的她,嫁到苏家当继妻。她将继女苏薇薇疼得像是眼珠子一样,二十年对她这个乡下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她以为赵玉珍接她回来,是良心发现想起她这个被抛弃的女儿,没想到是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好,我嫁。” 就当还了生恩。 赵玉珍破涕为笑,连忙擦干眼泪将她拉了起来,“霍家准备了凤冠霞帔,大红喜庆,赶紧换上。” 她只顾达成自己的目的,喜气洋洋地张罗。 乔惜甩开她的手,明媚的俏脸上满是冷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和你再无瓜葛。” 赵玉珍怔愣了一会儿,很快就若无其事让女佣们给乔惜换嫁衣。 乔惜站在原地就像是木偶一般被套上那些衣服,原本不俗的长相更加秾艳昳丽。 她的余光扫过楼梯口,只见一抹婀娜的身影。继姐苏薇薇站在那里,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看着她无声地说道:“没妈的可怜虫。” 乔惜双手垂落在身侧,她将从乡下带回来的药箱紧紧攥住。 女佣提醒道:“太太,霍家的车已经到门口了。” 赵玉珍连声说道:“惜惜,别让霍家人等太久。你这破烂就别带去霍家了,免得被人笑话。”她推搡着乔惜就往外走,要将她手里的药箱给抢下来。 乔惜躲开,赵玉珍失去了支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是我的随身物品,你没有权利处理。” 乔惜冷声说道,眼中满是疏离。 药箱是她的命,她靠着它治病救人。 身后。 苏薇薇扶起赵玉珍,轻蔑地说道,“小妈,我看乔惜不太愿意呀。让你亲生女儿替嫁,会不会委屈了她呀?” 赵玉珍讨好地说道:“这是她的福分,成了植物人的霍家二少也是她高攀不起的,在乡下她哪里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呀。” 乔惜彻底死心了。 砰! 她直接关上车门,隔绝了她们恶心的声音。 车子一路开到了霍家,暮色沉沉。 霍家是海城顶级豪门,苏家也是走了好运才攀上这门亲事。霍家嫡系分为大房和二房。 霍家二少霍行舟能力出众,是家主的最有力竞争者,可却在一个月之前出了车祸,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几乎被医院判了死刑。 海城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瞬间成为名媛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听说,连生育能力都失去了。 真是可怜! 真是可怜! 霍家二房走投无路,只能信了冲喜的传闻。 乔惜的视线被红盖头遮住,霍家佣人钱婶扶着她走进别墅,头顶的凤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她被带进了一间宽大的卧室,坐在床边。 钱婶用半米长的红绳将她的右手一圈圈地缠住,红绳的另一端系在床上男人的左手上。 “不可解开,这是规矩。”钱婶叮嘱道,“坏了事,你担待不起。” 乔惜微微点头,脖子酸胀得几乎直不起来了。 钱婶见她乖巧便说道:“今夜委屈你陪着少爷,有事喊我。” 她说完,便关上房门走了。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仪器发出的“滴滴”声,还有陌生男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乔惜将药箱轻轻放到了脚边,弥漫出的淡淡药香让她得到些许安心。 只要药箱在,凭借一手针灸,就是她的底气。 她浑身僵硬酸痛,便下意识曲着葱白如藕段的手捏了捏脖颈,却忘了手里的红绳。 她被狠狠一扯。 凤冠上的串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栽到了床上,红盖头也飞了出去。 整个人压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她的红唇触碰到了男人的脸颊。 身下的男人面皮冷白,紧闭着双眼,睫毛卷长落下一圈阴影,俊美无俦让人晃神。只是脸颊上留下的大红唇印,破坏了他冷漠的气质。 她脸颊涨红,猛然起身,手忙脚乱想要擦去他俊脸上的红唇印,可头发死死勾住男人的睡衣纽扣,怎么都解不开! “啊!” 乔惜发出一声痛呼,头皮火辣辣地疼,眼底氤氲着水汽。 越挣扎,缠得越紧。 她的红唇贴着男人的薄唇,亲了又亲。 要是被霍家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她色胆包天,连植物人都不肯放过! “抱歉,我也没别的办法了。”乔惜看着双眼紧闭的男人,轻声说道。 她双腿叉开,忍痛骑在男人身上,双手扯着他的睡衣领口。 嘶啦一声。 棉质的睡衣被撕破一个大口子,纽扣脱落了下来。 呼,总算解开了。 乔惜一低头。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 双目深邃,弥漫着无边的冷意,看着她。 破洞睡衣露出他性感的喉结,宽阔的胸膛。 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乔惜吓得一愣,骑在他身上夹紧双腿。 “嗯……”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第408章 番外二十八 叶柏文九死一生 程禧翻出粉色的旱冰鞋,脏兮兮的,藏包柜了,而且藏在她爱马仕大包了。 小珍珠有体育天赋,马术,滑冰,游泳,学什么会什么无奈年龄太小,训练又辛苦,周淮康夫妇不允许她折腾,毕竟是李家唯一的千金,一辈子注定了娇生惯养。 “你溜旱冰了?”程禧生气,“我警告过你,溜冰喊保镖叔叔陪你,自己不安全,你非不听!” 小珍珠嚎啕大哭,“保镖叔叔出卖我,奶奶没收冰鞋!” 礼礼牵她的手,“正仪,不滑了,不行吗。” “凭什么哥哥以前骑马,击剑,跆拳道”小珍珠愤怒,撇掉礼礼手。 程禧瞧她哭,语气柔和了,“哥哥是男生。” “谁说女子不如男?”小珍珠大吼,“哥哥打不赢我!” 周京臣一怔,闷笑,替她擦鼻涕,“珍珠不委屈了,奶奶不允许,爸爸允许。” “京臣——”程禧蹙眉。 他把珍珠放下,让礼礼带回儿童房。 哄完了小的,又哄大的,“礼礼和珍珠一文一武,挺合适。” “珍珠武啊?” “无妨。”周京臣安抚程禧,“学校,公司,婆家,无论在什么地方,珍珠性子厉害,不操心。” “已经够厉害了。”程禧介绍周正仪,“你不晓得她绰号吗?小李韵宁,大院一姐。” 小李韵宁 怪不得。 沈老太太和方老太太一看小珍珠,发愁。 跨越了四十年的阴影。 “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即使她胡闹,我养着。” “你老了呢?” “礼礼养。”周京臣躺下,“周家的传统:哥哥养妹妹,妹妹称王称霸。” 程禧嫌弃他,“你换了睡衣,再躺床。” 他侧卧,松了衣领,像山洞中的千年白狐狸,男人味的妖艳,“夫人,今夜和珍珠睡吗。” “嗯。” “珍珠睡一夜,我睡一夜,夫人稀罕女儿,别忘了稀罕一下宝贝丈夫。”周京臣散发魅力,“男人闺房寂寞了,也枯萎。” “闺房?” “心房。” 她噗嗤笑,“哥哥,你少发骚。” 傍晚,大金链子从外婆家回沈宅,迫不及待冲向李宅,沈承瀚扯住他,“爷爷奶奶等你了!” “爷爷奶奶多等一等呗!”大金链子没门牙,噗噗漏风,“我在家时间久,和珍珠姐姐时间短,爷爷奶奶和孩子争什么呀。” 沈承瀚气乐了,不能自己气,也气一气大金链子,“哎,周正仪和方家的小孙儿订娃娃亲了。” “爸爸撒手!”大金链子挣扎,一溜烟蹿远了。 白柏莉不信,“方家的俩小公子一贯溺爱,京哥儿舍得珍珠吗?” “逗沈业呢。”沈承瀚上台阶,“周正仪这丫头,未来是李家选夫婿,婆家没资格选她。” 周京臣执掌集团十一年,身价涨了一倍,他低调,儿女双全妻子娇艳,生怕绑架,可沈承瀚了解内幕,李氏在本市,几乎是老大了,超过沈家了。 商会元老和几大家族的长辈聊起周正修,纷纷感慨,有京哥儿少年时期的风范,李氏家族是代代无忧了。 周正修在‘三代子弟’之中名气越大,周京臣夫妇越是谨慎,每次出行的安保人员有六名,是退伍军人转业,有人品,有纪律,避免被收买。 大金链子和小珍珠坐在篱笆架下,“珍珠姐姐,方家大哥哥没我帅,你和我订亲。” “好好学习吧你!”小珍珠荡秋千,“没成绩,娶什么老婆。” “我太爷爷分了我一少半财产,我给你。” 她琢磨着,“有一千万吗?”尛說Φ紋網 “几百万吧。”大金链子没概念。 恰巧,一个保姆拿了蚊香在院墙下熏,一听,没忍住笑。 “我压岁钱都有一百万了,你爷爷真穷。”小珍珠噘嘴。 “我姐姐还有一大半!”大金链子跺脚,“但我姐姐给礼礼哥哥,不给我。” 这番话,传到沈承瀚夫妇耳中,他抡圆了戒尺板,瞄准大金链子的屁股,一阵猛抽,“你个叛徒!和你姐姐密谋掏空沈家的家产,送李家啊?” 白柏莉在梳妆台护肤,“你嚷什么?小孩子嘛,不懂财产,喜欢谁,讨好谁,多天真无邪呀。” “京哥儿坑我,现在他儿女坑我儿女了。”沈承瀚不甘心,周京臣生的娃,比猴儿灵敏,他生的娃,纯种的哈士奇。 “怨不了京哥儿,怨你。”白柏莉关了镜灯,“你基因笨。” 林蔷薇冒雨去了一趟李宅。 周京臣沏了一壶茶,与她面对面。 “孩子们怎样。” “不错。” “叔叔阿姨呢?”她局促抠手。 “老样子。”周京臣不戳破,不疾不徐饮茶。 林蔷薇热锅上的蚂蚁,“柏文有消息吗。” 他笑了一声,添了一杯茶,“柏文隐姓埋名,倘若我可以挖到消息,亡命之徒也可以,处境岂不是危险了?” 是啊。 她糊涂了。 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 有消息了,五分是牺牲,五分是凯旋 缅北。 赛木楼。 一辆吉普车泊在铁栅栏外。 两名武装保镖拉车门,“荣哥。” 男人下车。 叼了一根烟,戴墨镜,寸头,缎面衬衫,花长裤,“赛老板在吗?” “刚回。” 男人甩了保镖一沓美金,“引路。” 保镖恭恭敬敬。 赛木楼在最北部,名字是‘木楼’,实际上,是一幢八层‘铁楼’,周围安装了电网,摄像,哨岗。这类楼,缅北有九幢,各有各的主子,赛木楼的主子叫‘赛宝’,称呼‘赛老板’,缅北四雄之一,自诩是正经生意人,习惯正经称呼,讨厌江湖气的称呼。 而荣哥,叫叶柏文。 在缅北,六年了。 穿梭过木质走廊,叶柏文停下。 客厅,赛宝在杀鹰。 猎鹰。 一斧头毙命。 他舀了一勺鹰的脑浆,在灯光下打量,“阿荣,你猜是白的,红的?” 叶柏文靠着沙发,“黄绿的。” “你杀过?” “我当初在园区的屠宰场干活儿,有杀鹰的,杀藏獒的,杀野象的,我什么没见过?”叶柏文不屑。 “这一批入缅的华人,你最牛啦。”赛宝一边故障,一边咬牙切齿,“乌鸦傍上了泰国富婆,富婆在缅北投资七百万美金,帮他打击我。”他观察叶柏文,“据说,上个月,富婆踢了乌鸦,爱上一个叫阿荣的男人——” 叶柏文大口吸烟。 “是不是你啊?” “我约了富婆跳舞,她迷我肌肉,我没碰她。”叶柏文舌尖抵出一粒烟丝,“男人钓女人,和女人钓男人一样,吃得慢,更刺激啊。” 赛宝哈哈大笑,“兄弟仗义!为我献身了。” 乌鸦开了一家华人黑工厂,男人是免费劳动力,女人送到酒吧舞厅。缅甸有高档的大场子,有廉价小场子,大部分女人在小场子,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叶柏文负责救女人。 第二队入境的卧底负责救男人,以及将黑工厂一锅端。 全部救出,不容易。 乌鸦太精了,一旦女人们集体转移,缅甸这么大,娱乐场所上千家,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因此,叶柏文不惜铤而走险。 拖乌鸦下水。 借刀,制造机会。 “缅北四雄,除了你,三雄和乌鸦井水不犯河水,你想过为什么吗?”叶柏文睥睨赛宝。 赛宝急了,“乌鸦是他们联合对付我的?” 叶柏文跷二郎腿,波澜不惊,“我怀疑是。” “阿荣,废了乌鸦。” “很困难。” 赛宝盯了他一会儿,捻个响指。 保镖拎了皮箱,码着一沓沓美钞。 “归你了。”赛宝大方,“二十万美金,买乌鸦一命。” 叶柏文熄了烟,前倾,一副贪婪表情,一沓沓检查,“有钱,好商量。”他收了皮箱,站起,“三天。” 他踏出木楼,另一名墨镜男踏入木楼。 迎面相撞,对方赔笑,“荣哥,又发财了?” 叶柏文不搭理。 墨镜男目送他离开,面孔狰狞,一扭头,和赛宝汇报,“阿荣有问题。” 赛宝拧眉。 “他太熟悉缅北的各方势力了。”墨镜男阴恻恻,“什么背景,才熟悉咱们呢?” 乌鸦的车上。 叶柏文扔出钱箱,“赛宝要废了你。” “大家是生意人,他撬了我的,我撬了他的,不至于搞命吧?”乌鸦脸色铁青,“阿荣,你开个价啦。” “你工厂有多少女人?” “十二个。” “我都要了。”叶柏文放平座椅,左脚架在方向盘上,恣意狂浪,“她们会伺候男人,我懒得培训新人。” “不是什么漂亮妞儿,个子、长相一般。”乌鸦诧异,这些年,阿荣身边仅仅有一个短发女人,无数老板送香车美女笼络他,他统统不入眼。 “要她们赚钱喽,富人不喜欢,普通人也不喜欢?捞不来大钱,捞小钱。”叶柏文烦了,“给不给。” 失去富婆的庇护,乌鸦心知肚明,赛宝是新账记账一起算,他想保命,硬杠没胜算,匆匆拨了工厂电话,“安排所有女人乘坐大巴车,给荣哥。” 叶柏文满意了,拍了拍乌鸦脑袋,“你先躲几天,我有办法。”交代完,坐上吉普,直奔工厂。 入夜,女人们去上班,白天,挤在一张大床铺补觉。不老实的、求客户联系家里的,吊在房顶晒着,饿着,吃喝拉尿在一个屋,导致气味臭烘烘。 保镖殷勤照顾叶柏文,走一步,喷一下香水,祛味。 “起床!荣哥要了你们,去新场子了。”保镖又骂又踹,“丑八怪,亏了荣哥瞧得上你们这种货色!” 女人们醒了,互相依偎,瑟瑟发抖。 叶柏文梭巡了一圈,十二个,一个不差。 他打发了保镖,在为首一个女人面前蹲下。 “饶了我”女人蜷缩。 “在缅甸几年了?” “七年” 是她们。 “警察。”叶柏文小声。 女人一愣。 他一字一顿,“红旗,警察。” 女人眼中一霎有光芒了,抓他胳膊哭,“真的?” “上车!”叶柏文拽女人出去,其余女人乌泱泱跟着跑,他吩咐司机,“去边境,找‘伍子’,那是我弟弟,接应她们。” 司机觉得不对劲,不过,连乌鸦也尊称他荣哥,显然是大人物,司机自然不敢忤逆,一踩油门驶向边境。 叶柏文风风火火赶回老寨。 老寨是贫民窟,一百二十户居民,人均5平米,6个公共厕所,他住处最大,有20平米,独立的一室一厨一卫。之所以住老寨,一则,鱼龙混杂,方便打探事儿;二则,乱糟糟的,万一有仇人围堵他,方便逃匿。 上楼,木门虚掩。 短发女人在烧饭。 他撂下皮箱,紧绷的四肢有一瞬的松懈,“那边,有指示吗。” “尽快收网,脱身。”短发女人盛了一盘拌饭。 “你先和伍子汇合。”他接过餐盘,“保护她们。” 短发女人明白局势不妙了,“你呢?” “我走不了了。”叶柏文镇静,“巴黑调查了我底细,大概率暴露了。” 巴黑。 在赛木楼出现的墨镜男。 缅泰一半的卧底是巴黑发现的。 这家伙心毒手辣,叶柏文准备永除后患。 不然,同事们还得遭殃。 “我的老上级,牺牲在巴黑手中。”叶柏文看着短发女人,“这笔血债,我亲自了结。” “叶队!”短发女人是通讯员,叶柏文下级,“你的任务是逮捕张坤团伙,救人质。四年前,张坤遣返回国,今天,救了她们,该撤退了!” 叶柏文沉默,进房间,摆弄匕首和子弹。 十分钟后,女人闯入。 “组织下令,你,我,迅速离缅!” 他仍旧沉默。 “叶队!” 这时,一楼传来鸣笛。 叶柏文移步至窗户,刀柄一撩帘子,是赛宝的车。 他转身,狠狠推女人,“立刻撤!”讲罢,塞她手里一枚钻戒,“如果我死在缅甸,你去林家,给林蔷薇。” 女人眼眶泛红,“是!” 老寨有东、南、西三个出口,房梁凿了一条六米长的烟囱管道,女人爬入管道,抹了一把眼泪。 下一秒,门敞开。 叶柏文倚墙,凝视着赛宝过来。 第409章 番外二十九 这一辈子,不该遗憾 “阿荣,迎接我啊?”赛宝的缅泰式中文腔,阴阳怪气,捏叶柏文的肩膀。 叶柏文一瞟肩膀,又一瞟他,“有事?” 他硬闯,两名保镖堵门。 “你老婆呢?”他四处溜达,翻抽屉,翻橱柜。 “逛街了。” “阿荣,你赚了那么多钱,不买房子,不买金子,住这烂地方,家里需要你养啊?”赛宝坐下。 叶柏文坐在对面,衣襟大敞,裸露麦蜜色的胸膛,“赌了。” “哪个赌场啊。” “阿彪的场子。” “我也有场子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照顾一下哥哥的生意。”赛宝姿态闲懒,摇晃脖颈,“缅北近期有卧底,你清楚吗?” “不清楚。”叶柏文嗑出一支烟,点燃。 “你人脉广,人缘好,问一问啦。”赛宝也点燃一支雪茄,目光幽凉,“我信你。” “行。”叶柏文干脆。 “阿荣,在缅北多少年啦?” “十五年。” 叶柏文执行任务六年,缅北的伪造档案是入境十五年,这伙暴徒,戒备强,太圆滑的,怕背叛,太青涩的,怕不懂规矩,‘嫩油条’是抢手货,机灵又有手段,在缅北混了十五年的‘新土著’,最合适。 “我认识你六年,有九年在屠宰场,是吗?”赛宝笑嘻嘻,一招手,另两名保镖押了一个光头男,伏跪在地。 “阿荣,他是谁?” 糟了。 没见过。 叶柏文心一沉,手后伸,握住藏在毯子下的匕首。 “讲话啊。”赛宝不笑了。 “阿荣吧?”光头男忽然开口。 叶柏文愣了。 光头男战战兢兢,“你牛了,是荣哥了。昔年,我大哥赏了你一碗鸡肉饭,你还是贫民窟捡垃圾的穷小子。” 屠宰场老板的弟弟。 组织交代的信息,并没这号人。 可老板的亲戚朋友、熟客来来往往,他应该有印象。 赛宝在试探他。 到底是不是屠宰场的工人。 叶柏文又不露声色松了匕首,“二老板,我泡了你老婆,你恨我,我理解啦。” “他老婆一根黄花菜,你不挑食?”赛宝半信半疑。 “五十岁女人的韵味,赛老板没尝过?”叶柏文凛冽无惧,和赛宝对视。 下一秒,赛宝大笑,“怪不得你不碰年轻女人,特殊癖好啊。” 保镖拖着光头男出去。 “跟我去一趟边境,新骗了一批泰国佬。”赛宝双手插兜,吹口哨,下楼,“阿荣,和你老婆有合照吗?” 叶柏文划手机屏,相册是他和女下属的‘婚纱照’。 “南街那家店啊,我和老婆也在这里拍的。” 赛宝的老婆是三年前死的,四雄之一的‘达杰’绑架撕票,后来,达杰和缅北政府爆发斗争,赛宝配合警方灭了达杰。原本,乌鸦上位新四雄,赛宝却扶持了自己的大马仔,顶了达杰的位置,和乌鸦结了仇,乌鸦傍了富婆,报复赛宝。所以,占据了‘两雄’势力的赛宝是缅北最大头目。 张坤潜逃缅北投靠了赛宝,加上二马仔‘巴黑’害了叶柏文的老上级,他卧底目标就是赛宝。 老寨的巷子陈旧不堪,堆积了杂物,房梁漏了一个洞,滴滴答答淌水。 “荣哥!”一个挑扁担的老汉颤颤悠悠进来,筐内是香蕉,大米,“谢谢荣哥给我治病钱,我孙女痊愈了!”老汉塞了他一捆香蕉,一袋子大米,“一天没卖出什么,荣哥尝尝。” 叶柏文没推辞,接过,抛向巷子口的小乞丐,“阿瓜,蒸了让阿婆吃。” 小乞丐捧了袋子,“谢谢荣叔!” 道旁的小店铺陆陆续续营业,卖咖喱饭的,鱼汤粉的,廉价衣服的烟火沸腾,人潮汹涌,商贩们一边涮洗,一边点头,“荣哥!” “六伯,补牙了?” “托荣哥的洪福!” 叶柏文笑。 “荣哥”有女人娇滴滴,“送你一个帽子,你晒黑啦。” “荣哥有老婆哦,你少献殷勤!”隔壁的阿婆在拜佛。 走出巷子,叶柏文在驾驶位,赛宝在副驾驶。 “你很有威望啊。” “在缅北,威望是人脉。” 赛宝盯了他半晌,琢磨什么。 这趟,去南边境。 叶柏文解救的华人和女下属从北边境回国。 距离远,他毫无顾忌了。 “赛老板,荣哥!”茂密的山林下,是一片湖,小船泊岸。 本地的蛇头抄着棍子,指挥男男女女排队下船。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赛宝降了车窗,饶有兴味观赏这一幕,“是器官,是钞票,是畜生。” 叶柏文面无表情。 “阿荣,缅甸的警方,商人,明星,不如我们这类人风光。我玩明星,打残商人,他们敢得罪我吗?”赛宝仍旧盯着他,“香车美女,名表游艇,你想要什么,干这行,有什么。” 他拧开一罐啤酒,“代价呢。” “清白,信仰,扔掉。” 叶柏文眯眼。 “干不干?”赛宝给他最后的机会。 “我已经在干了。” “不够。”赛宝掏出枪,甩在他怀里,“选一个人,毙了,我看看你的诚意。” 叶柏文咬着槽牙。 当初,他搭上赛宝这条线,没递投名状。 那会儿,赛宝缺人手,他功夫又好,属于‘趁虚而入’。这茬儿,赛宝没忘,巴黑一怀疑他,赛宝马上索取投名状了。 卧底的原则:保大局,舍小义。 迫不得已,允许犯罪。 关键,毙马仔,毙毒贩,可以;毙人质,不可以。 不毙,他大概率活不过今天了。 “阿荣,缅北的风风语,与你有关啊。”他迟迟不行动,赛宝神色阴鸷,“表个诚意,我器重你,底下人信服你。” 叶柏文缓缓拿了枪。 岸上的一群泰国人之中,零零星星几个华人女性,年纪二十出头,大学生,瑟缩着。 蛇头动手动脚,调戏。 女孩们挣扎,惹恼了蛇头,按在甲板扒衣服,“你以为来缅甸做模特,做演员?缅甸没有女人了,轮得到你们外国佬?” “大哥放了我吧,我刚读大一。”女孩求饶。 蛇头打得更狠。 叶柏文愤懑,血液滚烫,女孩的尖叫一霎又使他浑身冰冷。 “阿荣,我待你不薄吧?”赛宝舔着门牙,煞气汹汹,“你待我,仁义吗?” ‘吧嗒’响。 车锁了。 气氛诡谲,莫测。 叶柏文警惕。 “阿荣,你姓什么啊。” “没姓,亲爹嫖,亲妈失踪,我流浪。”叶柏文尽量镇静。 “哦?”赛宝又掏了一支枪,“巴黑活埋的卧底老张,你朋友?” 他剧烈抖。 老张,队里的老侦查员了。 和黄老二同一届警校毕业,也算是叶柏文的老师。 “老张是赛木楼的保镖,我接触过。”他漫不经心摩挲枪柄,“你手下,情人,客户,个个接触他,个个有问题?” “巴黑一直监控老张的家人。” 叶柏文一惊。 “老张的女儿考了警校,巴黑发现你给她汇过款。”赛宝搂着叶柏文脖子,胳膊一寸寸收拢,“告诉我,为什么。” 他隐隐窒息。 筋脉涨红。 “毙一个,你依然是我兄弟。”赛宝贴着他耳朵,“否则,我废了你。” 叶柏文大口喘气,平复了,下车。 赛宝叼烟,凝视他背影。 蛇头打个没完没了,女孩满身淤青,哭声弱了,叶柏文用力一拽,蛇头一趔趄,“荣哥?” 这时,赛宝发话:毙女孩。 女孩惊恐,“大哥求求你,我单亲,妈妈失去我,活不下去。” 叶柏文抬起手臂。 黑漆漆的枪孔。 所有男人女人抱头,哀嚎。 巴黑的越野车停在岸边,他不疾不徐,“荣哥,在缅北十五年,宰大象,宰鹰,你下得去手,毙个女人而已,下不了手了?” 叶柏文扣动保险栓。 女孩闭眼,“妈妈” ‘砰’地一声。 空气寂静。 突然,蛇头大吼,“黑哥!” 子弹穿透巴黑的眉心。 一击毙命。 巴黑瞳孔瞪大,意识涣散之前,是叶柏文喊出的一句,“即使我尸骨无存,回不去祖国,我一人,一枪,让你血债血偿。” 他侧身,瞄准了吉普车。 玻璃碎裂。 赛宝同时开枪。 叶柏文腹部中弹,赛宝胸口中弹。 “阿荣是警方卧底!”赛宝捂住血窟窿,怒了,“我悬赏一百万美金,买他命!” 赛宝多疑,谨慎,负责运送人质的蛇头不配枪,只配备了刀棍,齐刷刷冲过去。 暮霭笼罩了山林。 叶柏文匍匐在一处草坑里。 望着保镖一步步聚集,包围。 他举枪,抵住自己太阳穴。 流血,流汗,不丢铮铮铁骨。 被折磨、逼供其他卧底的下落叶柏文扛得住,绝不屈服,他只是不愿遭亵渎,他代表了光辉,代表了法义,岂是一个小小的赛宝能污染。 蓦地,枪响 早晨。 保姆敲门,“京哥儿,有女人找你,不是公司的。” 周京臣通宵加班,四点才睡,没醒。 程禧惊醒了。 迅速梳头发,来不及洗漱,含了薄荷漱口水,涂口红,显气色。 “在哪?”她下台阶。 “中堂。”保姆一瞧,没憋住笑,“您化妆了?” 从东厢房到中堂,程禧脑补了一出大戏,什么女人青春靓丽了,女人示威了圈子里中年太太们的噩梦,终究是上演了。 她虽三十岁,但结婚十年了,林太太在牌桌上说:情分归情分,新鲜感归新鲜感,男人花花世界应酬,逢场作戏无所谓,赚钱大过天。 程禧想,万一周京臣开小差了,女人是小错,他犯了大错。 他不上钩,女人没辙。 一跨中堂门槛,女人站起,“周董呢?” 短发,干练,飒爽。 不像那种女人。 “我是叶队的下属,王荷。”女人焦急,“叶队昨天出事了,生死未卜。” 程禧面色一变,扭头跑,摔趴在门槛,她不顾疼,跑回厢房,“哥哥,救柏文!” 周京臣一睁眼,她下巴磕破了,掌心是血,“怎么了?嘴唇也是血。” “柏文不知道是生是死”她哭着,蹭掉口红,“女警在中堂。” 他横抱程禧搁在床上,检查身体,她抗拒,“你别管我了——”闹完,跳下床。 “躺好!”周京臣呵斥。 她一激灵。 男人一张脸深沉,严肃,“我晓得你担忧,可你去不了缅北,也救不了柏文。” 程禧啜泣,“叶家只剩柏文了,柏南没有子嗣,柏文也没有蔷薇”她嚎啕,“蔷薇姐在等柏文,分手至今,等了整整七年。” 周京臣怜惜,擦拭她眼泪,“先瞒着蔷薇。”他吩咐保姆给程禧清理伤口,匆匆赶去中堂。 瞒着 林蔷薇牵肠挂肚,痴盼他,两千五百五十六个日日夜夜,若是他还撑了一口气,这一辈子数十年,偏偏错过这一面 男人不明白女人在乎什么。 宁可崩溃,发疯,不肯遗憾。小說中文網 程禧推开保姆,蹿出老宅。 “小夫人,拖鞋!”保姆追她,“小石子硌脚!” 林家。 林蔷薇在厢房刺十字绣。 是一幅字:柏文平安。 一年,绣一幅,有‘柏文凯旋’,‘柏文蔷薇’,绣完,裱框,送去寺庙,上香,祷告,图个心安。 她和周京臣一样,不信佛。 林家夫妇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支教老师,也不信佛。 周京臣唯一的一次信佛,是程禧生礼礼,他跪天,跪地,跪神明。 林蔷薇亦是如此。 “京哥儿媳妇?”老保姆一开门,懵了,“您这么早过来啊哎呀,鞋子呢?” 程禧朝厢房狂奔。 “蔷薇姐!” 林蔷薇看着她,顿悟,“禧儿,又吃醋了?” 她天天吃醋,哪位老总在应酬的时候带了女儿、侄女介绍周京臣认识,他带了哪位漂亮的女商务、女助理赴约,她便离家出走,和白柏莉睡一屋,或是和林蔷薇睡一屋。关系再熟,毕竟是‘朋友妻’,周京臣没法进屋抓她,站在门外哄。 仿佛是夫妻情趣似的。 “京哥儿踏实,长情——” “柏文柏文出事了。” 林蔷薇呆滞。 程禧拉她,“去李家,柏文的下属向哥哥报信了。” 第410章 番外三十 去见一面 林蔷薇浑浑噩噩跟着程禧跑。 进李家中堂,她双腿虚飘,整个人晕在地上。 “薇姐儿!”保姆搀扶她,“林团长在家,给林家送个消息吧。” 周京臣平静注视林蔷薇,又注视程禧。 程禧嘟囔,“咱们瞒着,万一耽误了生死的遗憾,是弥补不了的。” “狡辩。”他训斥。 医生扎了针灸,林蔷薇睁开眼,拽周京臣,“女警” “回北方,归队了。”他立在床头,“柏文委托女警带来一件东西。” 玫瑰紫的丝绒盒,一枚白钻戒。 她的尺码,她喜欢的梨形。 “柏文在缅甸订的,倘若他牺牲,作你嫁妆;倘若死里逃生,作你婚戒。” 林蔷薇一动不动。 “我四十岁了。”她沙哑,“我不嫁他,嫁谁。” 保姆叹息,哄她,“林家的千金,五十岁也有男人娶。” 她笑中含泪,“如果我肯嫁,又何苦耗到四十岁呢。”钻戒套入,一切恰好,“要么,嫁人;要么,嫁碑。总之,我没第二条路了。” “除了柏文,缅北还有三个卧底。昨天,赛宝和柏文在边境火拼,卧底及时报信,缅北警方支援了。”周京臣一张脸凝重,“再迟一秒,柏文便牺牲了。” 程禧哭,林蔷薇发呆。 “所以,他残了吗。”她人呆滞,目光也呆滞,“缺了什么,肝肾,胳膊?” “腹部中弹,伤了脾,在缅甸医院紧急输血手术。” 林蔷薇抽搐着。 “他想自杀,而赛宝想慢慢折磨他,于是先开枪,击中他右手,制止了他,子弹剐了右眼,有失明的风险。”周京臣望着林蔷薇,“柏文捡起枪,打算二度自杀,警方赶到。” “京哥儿。”她哽咽唤他,“送我去。” 他不语。 “求你。”林蔷薇抽搐得更剧烈。 周京臣深吸气,“你有护照吗。” “我盼柏文平安,可自从他去缅甸,我也一直准备好见他最后一面,或是接他遗体回国。”她神情恍惚,“柏文没有父母大哥,只有我了。我清楚,一旦他牺牲了,市里安葬他,他们安葬的是墓碑,我安葬的是他的家。” “哥哥。”程禧央求,“黄局是爸爸的学生,柏文的老师,你找黄局。” 周京臣去后堂联系了大使馆,特殊通道办了签证,“今晚入境,黄局已经在缅北。” 这时,一辆红旗轿车泊在李宅大门,“蔷薇!”林团长和周淮康跨入后院,“柏文出事了?” 周淮康七十三岁了,鬓角斑白,这些年两场大病,有一场下了病危,程禧和小珍珠跪在icu门口大哭,才哭一半,周淮康去了普通病房,程禧懵了,小珍珠是实诚女孩儿,挣脱妈妈追着爷爷哭沈承瀚私下一提这茬儿,夸程禧母女:禧妹妹和长孙女受宠,换了京哥儿迫不及待哭丧,淮康和韵宁同志不把他打尿裤了? 一句话,损了卧龙凤雏。 李韵宁晓得周淮康是北方人,习惯了北方气候,陪他搬回周宅,疗养了八个月。 清明节,周淮康辗转寻了叶宅的老保姆,打听阮菱花的陵园,得知她独葬在西郊,没有和叶嘉良合葬,碑文是‘阮菱花之墓,子叶柏文’。 叶柏南认祖归宗,姓周了,她体谅周淮康的难处,遗叮嘱叶柏文:不刻长子。 李韵宁脾气是跋扈,如今也七十岁了,四十年前的恩怨纠葛,终究是淡了,周淮康扫墓祭拜阮菱花母子,她没拦,装不知情。 周家人不去,那座城市,无人记得叶家人了。 荒草萋萋。 李韵宁亦是不忍。 那天,悄悄尾随周淮康上山,叶柏南的墓前有一个女人在烧纸。 叫阿梅。 敲诈勒索罪判了刑,刚释放。 周淮康问她,她坦白是人间天堂的女人。 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一炷香,一盆纸钱,一颗叶柏南爱吃的石榴,天下之大,唯有阿梅。 李韵宁的心结,蓦地解开了。 世间的孽,花开花落自有时 “是出事了。”周京臣沉得住气,稳得住大局,“我安排妥帖了,您放心。” “你去缅北!”林团长勃然大怒,“缅北是龙潭虎穴,你一个姑娘——” 林蔷薇猛地一撞墙,额头一霎肿了,“我一个老女人,有什么忌讳的,您同意吗?” “你”林团长拗不赢女儿,屈服了,“好好好,我同意,你别撞了。” 周淮康引着林团长去北厢房,林蔷薇匆匆离开。 “你鞋子呢。”周京臣一低头,发现程禧赤脚踩在羊毛毯上。 她佝偻脚趾,全是细细碎碎的硌痕,“没穿” “是没穿,是丢了?” 保姆在一旁斟茶,“小夫人风风火火冲出厢房,我喊她穿鞋子,她不听。” 周京臣蹙眉,“胡闹!” 结婚十年,姑婆亡故,李韵宁只管周正修和周正仪,不管李家了,程禧地位高,是名副其实的家族主人,周京臣的薪水、分红统统上缴,她虽不擅长管账,但周京臣给足了权力和体面,老宅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一律向她汇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夫人,娇养到三十岁,连一块淤青也没磕过,头发丝都是润泽乌亮。 “坐下!”他暴躁。 程禧骨子里是怕他的。 规规矩矩坐。 周京臣蹲下捏她脚踝,一点点消毒,搽药,“疼吗。” 她摇头,“不疼。” “鼻尖冒汗了,不疼?” 程禧老实了。 “活该,疼了,长记性。”他嘴毒,手上动作却轻轻揉搓,“男人和女人心思不一样,男人复杂,女人单纯,我瞒着蔷薇,并非不解风情。她固执,柏文剩下一口气,她也一定去见他,柏文得罪了缅北多少亡命徒,干卧底的,家人、爱人、自己,一辈子无名无姓,暗无天日。” 程禧喉咙一酸。 “哥哥,那三个卧底安全吗。” “今天是安全的,明天未必。”周京臣抬眸,程禧可怜兮兮,睫毛挂了泪珠,他揩去一滴,又滑一滴,“珍珠说,她以后当刑警。” “嗯。” “怎么办,哥哥。” “抚养珍珠,不代表操纵她人生,她当什么,尊重她。” 程禧继续哭。 “妈妈——”小珍珠抓着小风车,蹿进屋,一愣。 周京臣笑着摸她小辫子,“妈妈担忧小叔叔。” 小珍珠懂得男人女人、结婚生娃了,神秘兮兮揪程禧耳朵,“妈妈,你担忧大斌叔叔,爸爸和方婶婶吃醋。” “什么大斌叔叔!你妈妈的绯闻就是你和沈业四处传播的。”周京臣拉住小珍珠,“是柏文叔叔,你满月他抱过你。” “柏文叔叔帅吗。” “帅。” “比爸爸呢?” “在妈妈眼中,爸爸帅,在陌生人眼中,柏文叔叔帅,柏文叔叔是英雄。”周京臣耐着性子解释。 “爸爸也是英雄,妈妈是母老虎,爸爸有胆量和老虎睡一个房间,是武松。” 程禧不哭了,严肃质问,“谁说的?” 小珍珠大大方方的,“沈业。” 周京臣陷入沉默。 大金链子小小的年纪,颇有逻辑啊,是个学理工的好苗子。 “原本,我心软了。沈业这么黏珍珠,沈家又显赫,两家青梅竹马。”程禧一边抹泪,一边判大金链子‘无妻徒刑’了,“‘母老虎’你是武松?” 糟了。 炮火转移。 周京臣一字一顿教导小珍珠,“爸爸是公老虎,妈妈是女武松,去告诉沈业,谢谢他高看我,他看错了。” 小珍珠鬼精,察觉气氛不和谐,飞快溜了 缅北,五月到十月是雨季。 凌晨五点,客轮靠岸。 林蔷薇撑伞下船,四名保镖随护。 “救命——”隔壁一艘货轮,是越南的船,一群男人堵住一群女人,往货舱里驱逐,“不安分,活埋你!” “打电话!”一个蛇头站在甲板,“赎金五十万缅币,凑齐了,让你们回越南,凑不齐,有的是地方凑!” 女人们挤在舱门,破破烂烂的衣服,一遍遍联络家里。 穷的,舍了女儿、妹妹,根本不接电话,富的,和蛇头砍价,砍一万,蛇头搧女人一巴掌。 林蔷薇握拳,“欺负女人混账。” 她生活的大院,李家、沈家,孟家、林家个顶个是权富家族,老太祖、太爷、父辈、子弟辈,玩归玩,对女人,大半是情种。而她目睹的缅北,女人如草芥,如宠物,处处是炼狱。 忽然,一个女人跳江,为首的蛇头瞄准了浮出水面的脑袋,‘砰’的一枪。 鲜血蔓延。 大巴车从渡口行驶至医院。 黄局和一名下属在抽烟。 “我通知了云省警方,调集了外科、眼科的专家,叶队出境,咱们的同志马上接手。” 黄局点头。 “关键是,缅北这边暂时不放人。”下属发愁,“叶队朝赛宝开枪,是正当防卫,行车记录仪证明赛宝威胁了叶队,可巴黑没动手,无论是押运、殴打人质,还是袭击叶队,巴黑什么都没做。巴黑的亲属认为,巴黑有死罪,在法庭审判,由警方枪决,叶队没有穿警服,没资格击毙巴黑。” 黄局脸色阴翳掐了烟,下台阶,“林小姐。” 林蔷薇看着他。 “柏文逮捕了张坤团伙,救了乌鸦绑架的十二个华人,击毙了巴黑,帮我们的老同志报了仇。在南郊,又阻截了一批人质被贩卖,泰国警方也感激他。”黄局安慰林蔷薇,“我为柏文申请一等功。” “我不在乎他几等功,我在乎他活不活!”林蔷薇压抑的情绪,一瞬崩溃了,“我在乎他救的人质回家了,他能不能回家。” 黄局眼眶一湿,“六年前,柏文要求执行缅北任务,他刚转岗缉毒,是生面孔,缅北四雄不认识他,他没有亲属,未婚未育,无牵无挂,是最合适的人选。叶嘉良和周柏南,死得不光彩,他经历了荣耀,落魄,无法面对叶家的结局。” 林蔷薇捂住眼睛,“他可以活吗。” “在救治。”黄局悲恸,“情况不乐观,你有个心理准备。” 上楼。 尽头的一间。 四四方方的窗口,囚困了叶柏文。 他三十七岁了。 这一生,最青春的岁月,奉献在一线,留在缅北。 林蔷薇瞧着他,从风华正茂的男孩变成沧桑的男人,从叶家的小公子变成孤儿,从会笑会闹、会骑单车载着她去郊外、会系着围裙煮长寿面、会在警队篮球赛上进了三分球向观众席的她欢呼 那么厉害的叶柏文,那么铁骨铮铮的叶队,此时,昏迷在病床上,椅子上的衣裤血迹斑斑。 一片,一大片。 红黑色的血。 子弹刺透皮肉,他多么痛。 哪有人不惧痛呢。 只不过,痛与忠义之间,普通人选了痛,英雄选了忠义。 包裹在他血色中的弹孔,也刺她心。 “柏文。”她推开门,幽寂的病房,冷冰冰的,“我来接你了。” 男人扣着氧气罩,双目紧闭。 “钻戒很漂亮,我戴在中指了。”林蔷薇停下,一寸寸摩挲他手,粗糙的,厚实的掌纹,“等你醒了,给我戴在无名指。” 一名护士招呼她,“重症病房不允许家属进入。” 她不走。 护士又叫了值班同事,拖着她出去。 “柏文!”林蔷薇声嘶力竭,“你王八蛋你死了,逼我也死吗。”她摘了钻戒,狠狠一扔,扔在被子上,“谁稀罕嫁妆一枚戒指,一盒骨灰,是你的交代吗!” 第411章 番外三十一 他逼她走 黄局匆匆跑上楼,拦了医生,“通融一下吧!” 医生婉拒,锁病房门。 “他毙了你们缅甸的歹徒,故意虐待吗?凭什么锁他!”林蔷薇揪住医生的衣领,“开门!” “林小姐——”黄局拽她,“这是华人医院,在保护柏文,避免赛宝团伙趁乱潜入病房。” 她呆滞,瘫软在走廊的椅子上。 良久,“求你,让我留下。” “缅北不太平,柏文身份已经曝光,四雄一定不罢休——” 林蔷薇用力一撞他,崩溃大吼,“什么狗娘养的雄不雄,只要赛宝来,我废了他们!”她翻出口袋的枪,在缅北渡口十万块从蛇头手里买的,“他们报复,我林家人不是吃素的。” 她自幼是‘马术、跆拳道、气步枪’玩大的,在大院,除了周京臣,沈家、方家、孟家的公子哥儿们统统不是她对手,她脾气温和,但有军属后代的血性。 黄局震撼了,“我去和缅北警方交涉。” 傍晚。 林蔷薇在一楼打包了饭菜,返回二楼,有两个男人走走停停,挨个张望窗口、楼梯间。 “发现了吗?”白裤男人问灰裤男人。 “没发现。” 白裤男人不安心,“检查医护人员了?” “我一小时一查!” “找谁。”忽然,梆硬的枪孔戳在灰裤男人的后脑勺,林蔷薇拉保险栓,英气凛冽,“赛宝派你报复柏文吗?”她扣动扳机,“你猜,你死,我死?你十米之外,我打你十环,你这么近,我打烂了你。” “嫂子”灰裤男人举手,“自己人,我小刘。” 林蔷薇眯眼。 “黄局叮嘱我俩值守,您瞧,我警官证。”灰裤男人亮证件,刘飞,二支队。 白裤男人攥她手腕,小心翼翼移开枪口,“尊敬的嫂子,擦枪走火麻烦了” “抱歉。”她警惕环视一圈,冷静推门,“过来坐。” 刘飞咂舌,“嫂子女中豪杰啊。” “不然她能是嫂子嘛。”白裤男人叫张毅,“上阵父子兵,卧底夫妻档,英雄男女。” 二十分钟探视,林蔷薇有条不紊给叶柏文清洁脸,手,脚,整个人柔情细致,又从容不迫。 “嫂子,警校毕业的?功夫不赖啊。” “我父亲是林正隽。” “老团长好!”刘飞敬礼。 林蔷薇笑,“他不在,你敬什么啊。” “嫂子转达嘛。”刘飞撩起被角,“叶队裸着屁股躺了一天一宿了,辛苦嫂子了。” 她重新拿了一条湿毛巾,“他在队里,提过我吗?” “提!”叶队奔四了,可怜兮兮的孤家寡人,总算有嫂子了,刘飞大献殷勤,“梦话也是您,嫂子,嫁人嫁叶队,纯汉子!享福。” “什么梦话呀。” 刘飞一噎。 完蛋了。 不晓得嫂子芳名。 “亲爱的小林林。”张毅圆场。 林蔷薇没吭声。 叶柏文从未称呼她‘亲爱的’、‘小林林’,他脸皮薄,称呼‘蔷薇同志’、偶尔是‘小薇’。 乍一听,是生疏;一回味,是独一无二的真诚。她年长,一声‘小薇’,宠溺女人无关年龄,小姑娘和大女人都有资格感受爱。 翌日。 林蔷薇跟着黄局抵达缅北警署,‘渡口火拼’一案正在录口供。 队长和黄局握手,一瞟她,“她是?” “法治记者,追踪报道。”黄局替她答复了,“因为签证特殊,过期了,需要警署盖章。” 对方打量,“是记者,不是家属?” 黄局没搭理。 “巴黑是缅北富商的儿子。”对方坦白,“富商支援了缅北四雄之中三雄的武装器械,以及办厂的资金,巴黑和赛宝是兄弟,巴黑家族在缅北势力很大,巴黑一死,家族大闹警局。” “队长,镇压不了!”一名警员帽子歪了,鞋也丢了,狼狈逃窜,“巴黑家族的族长出面了。” 队长下令,“增加人手,堵住巴黑家族!” 黄局递出一份文件,“妙池队长,你得罪不起巴黑家族,也得罪不起我局吧?友好协商和大动干戈,请选择一种。” 队长扫了一眼,隐隐有惧色,这时,一群女人闯进屋,为首的女人是华人,大部分是泰国女人,“我们帮那个卧底作证,是巴黑先掏枪威胁卧底,卧底自卫,才击毙了巴黑。” 黄局一愣。 另三个卧底的汇报,巴黑没掏枪,是毫无防备被叶柏文击毙。 “现场蛇头的证词,巴黑没枪。”队长蹙眉。 女人撸袖子,其余女人见状,纷纷解衣扣,露出伤痕斑斑的身体,“蛇头和巴黑是一伙的,效忠于赛宝,互相包庇。”女人指着屋内的所有女人,“二十二个人质帮卧底作证,你们不采纳吗?” 妙池队长去里间。 没有门,只隔了一扇墙。 桌后的男人是‘桑邑局长’,一直在缅越边境,今天刚回缅北。 “中方卧底?” “是。” “迅速放行!”桑邑局长签署了文件。 妙池队长召集了一拨警员,赶赴医院,掩护叶柏文出境。 连夜在云省进行脾摘除手术。 早晨,转入监护室。 “他左眼保住了,不过,视力差。”医生一页页介绍报告,“a型血,脾摘除之后,禁止大量运动。我建议黄局了,可以调岗交警、民警内勤,刑警、缉毒工作繁重,不适合他了。” 林蔷薇一不发。 缓缓坐下。 “你皮肤晒得太黑了,涂了巧克力似的。”她噗嗤笑,“你痊愈了,我带你去美容院,否则吓坏我爸妈了,以为我交往了非洲的男友。” 监测仪器嘀嘀响着,“周正仪半岁,你出国,她今年七岁了,活泼可爱。长辈们讲,女儿像爸爸,结果周正仪像妈妈,小机灵鬼。倒是周正修像京哥儿,一家四口出门,一大一小穿西装,一大一小穿裙子,我真羡慕。” 林蔷薇哽咽,“柏文,我们生个女儿吧。我了解你,你不肯退二线,有了女儿,就不舍得离开了。李家只有周正修的时候,京哥儿去外省出差,惦念着禧儿,视频十次有九次忘了儿子,后来,有周正仪了,京哥儿惦念着禧儿和女儿,更忘了周正修了。” 叶柏文一动不动,手掌是凉的 日复一日,他渐渐有温度了。 林家夫妇飞了一趟云省,关怀叶柏文,也接女儿回家。 “你妈妈旧疾复发,不愿打扰你,可你是林家唯一的女儿,不侍奉母亲,街坊邻居有闲话的。”林团长望着女儿越来越瘦,心疼不已,编了个借口。 “妈妈的诊断书。”林蔷薇伸手。 林夫人心虚,“搁在家里” “去缅甸之前,我委托妈妈的主治医生了,妈妈犯病,医生会通知我。”她揭穿。 “怨你!”林夫人怪罪林团长,“编什么理由不行,编我病了,下次编你病,我红光满面骗得了薇薇吗?你黑了吧唧骗得了。” 夫妇二人志在必得而来,灰溜溜而归。 林蔷薇一贯不易糊弄,学士时代随着祖父母生活,机敏,内敛,独立,极有逻辑,林家夫妇做不了她主。 云省下雨这天,林蔷薇趴在床边打盹儿。 恍惚间,唇有些痒,她挠。 蓦地,眼皮痒了,什么东西拂过,她一抓,是手,粗粝暖热的手,刹那,僵住。 盼了太多天,这一刻,却不敢面对。 怕是梦,是幻觉。 她禁不住由天堂坠地狱的痛。 直到,手轻轻抚摸她,额头,鼻梁,包裹着下巴密密麻麻的纹路,浓郁的药味,一寸寸侵占了她。 林蔷薇睁眼。 迎上一双炽烈,清澈的眼睛。 是叶柏文。 她懵怔。 “蔷薇同志。”他嘶哑唤她,“革命友谊了,是吗。” 天旋地转。 仿佛一切失色了,失声了。 介于醒与不醒之间,撕扯着她。 “我记忆中,你三十岁是这副模样。”叶柏文深深凝视她,不错过每一厘,“四十岁,没变。” 林蔷薇颤抖。 “我变了。”男人一张脸苍白,削瘦,“左眼看不清你了。”他抬手,摩挲她发梢,“也许,慢慢看不见你了,成了一个残废。” 她抖得愈发狠。 半晌,醒过神,扑在叶柏文胸膛,疯狂大哭。 太久了。 分分秒秒如何煎熬的,她甚至没勇气回首。 “我怕,你抛弃我,走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拥抱,林蔷薇像他抚摸自己,那么抚摸着他,他的发旋儿,眉骨,墨青色的胡茬,厚厚的一层,是脆弱,又野性的叶柏文,“你抛弃了我一次,再抛弃第二次,是渣男了。” 他笑出声,胸腔闷钝,“小薇。” 林蔷薇也笑,泪珠淌入他领口,他喉结一滚,字字无情,“我确实是渣男了。” 哭和笑,一霎停了。 剩下两幅死水一般的面孔。 “你什么意思。” 叶柏文目光空洞,没了情意。 “钻戒是你送我的吗?”她较真。 “叶家毕竟是一市首富,即使衰败了,几十万补偿你青春,我补得起。”他平静。 林蔷薇不平静了,“你牺牲,作我嫁妆;你死里逃生,作我婚戒——” “王荷告诉你的?”叶柏文仍旧无动于衷,“女人安慰女人罢了,情况危急,我哪有工夫肉麻。生死关头,情情爱爱,你信吗。” 她从他身上抽离。 一个俯视,恨着;一个仰视,冷着,医护人员鱼贯涌入,林蔷薇一步步后退。 那几日,叶柏文淡漠得很。 驱逐她,烦她,呵斥她。 林蔷薇偏偏执着,任他折腾。 警队下级陆陆续续飞来探望,她斟茶待客,大家自然而然喊嫂子,叶柏文非要扫兴,“你们想嫂子了?我出院,给你们娶一个,乱喊嫂子,她嫁不出去,你们负责,我负责?” 大家一头雾水,只好告辞。 叶柏文亲自送下楼。 回病房,林蔷薇走出卫生间,锁了门。 “你锁门干什么?” “睡觉啊,我困了。”她换了睡衣,钻被窝。 “你睡酒店。”叶柏文面红耳赤,“或是回林家。” “又不是没睡过,什么年纪了,叶队装蒜啊?”林蔷薇舒舒服服一躺,“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如女人大方。” “分手了,懂不懂。”叶柏文搞不赢她,“你先穿衣服,咱们谈谈。” “不懂。”她在颈后垫了枕头,倚着床头读《山海经》,照顾他无聊,买了打发时间的,“你提分手,我没同意。” “蔷薇同志,你怎么撒谎呢?”他无奈,“李家、林家都知道——” “知道什么啊。”她扔了书,“知道我等你七年,来医院陪你一个月,你康复了,不认账了?李家,沈家,方家,包括我林家,笑话我?” 叶柏文沉默。 黄局明天回北方,特意拎了水果,敲门,“柏文,你锁门了?” 他打开。 一进门,病号站着,林蔷薇在床上,两两相视,气氛瘆人。 “吵架了?” “他担忧影响我。”林蔷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爆发了,“影响结婚吗,同房,生育,影响吗?” 小姑娘不,大姑娘不愧是林正隽的千金,光明磊落,衬得叶柏文扭捏了。 “脾不是肾,柏文。”黄局劝慰,“不影响夫妻感情,你加强锻炼,补一补,三十七岁的男人正值盛年。”黄局实在尴尬,堂堂老上级,掺和下属的私密话题柏文男女之事开窍晚,性子执拗,在他身边的日子比在叶家多,他又当老师,又当父亲。 初次去一线,他叫住热血沸腾的叶柏文,“是童子鸡吗?” 叶柏文臊得慌,“嗯。” “高中、大学没恋爱?” “没。” 黄局诧异,小伙子五官端正,身板顺溜,有品行,应该不缺异性缘,“不喜欢女的?” 叶柏文瞥他。 他乐了,“执行重案任务,有规矩:已婚已育的,非独生的,在前,未婚的,在后,童子鸡,最后。” “为什么?”愣头青一个,不服气。 黄局半玩笑,“牺牲了,冤啊!” “有老婆孩子的,有老婆没孩子的,不冤?”不仅仅愣头青,更是杠精。 冲一线了,叶柏文不听,蹿得猛。 口头禅是;我家有大哥尽孝,别和我抢! “师父,您回去。”叶柏文伫立在窗下,一晃,十六年了,还是不听训诫。 黄局叹息,关上门。 “林蔷薇。”他背朝病床,坦荡,庄严,“我终究不是一个健全人,倘若我自私,以爱情的名义捆绑你,万一我早亡耽误你七年了,何必再耽误十七年、二十七年。” 林蔷薇盯着他。 缅北岁月,他染了风霜,威武身躯透着悲凉的故事感,她爱他沧桑,阴郁,克制。 一如曾经。 第412章 番外三十二 美丽的女孩,我爱你 “你是不是爱上其他女人了?”林蔷薇晓得,他自认是‘残废’了,不想拖累她,她想受累,想照顾他。 他皱眉,“不是。” “不娶我,娶谁?” “打光棍。” “你宁可打光棍,不肯娶?”林蔷薇压下脾气,“我已经退房了,除了和你睡病床,没地方睡。” “重新订。”叶柏文丝毫不怜香惜玉。 她攥紧了被子,“太晚了,我一个女人,上街不安全。” “刚八点钟。”他系好上衣扣子,“我送你。” 林蔷薇怒火滔天,跳下床,狠狠踩他一脚。 趾骨疼得他脸煞白,“你去哪。” “去流浪。” “成何体统!”叶柏文拽她,“我给你钱,去酒店。” 她甩掉他,“你住院费都是我掏的呢,叶队长!”尛說Φ紋網 “你——”男人胸口鼓胀,耳朵烫,半晌,“局里报销。” 林蔷薇气笑,“叶柏文,我认识不少直男,周叔叔是,京哥儿是。至于你,是生了锈的钢铁!” 门一关,安静了。 叶柏文站了一会儿,躺下,翻来覆去失眠。 她倔,烈性,一心扑他身上,而他驱赶了她,若是 缅北死里逃生,在山林,在监护室,他有意识、有痛觉的分分秒秒,惦念着她,也割舍不下她。 流的血,喘的气,无一不是遗憾。 盼见她一面。 但见面了,又如何。 他不健全了。 林团长夫妇的掌上明珠,嫁一个不健全的丈夫,她圈子的子弟小姐,会嘲笑她吗。 五年,八年,十年他活多久呢。 她当寡妇吗。 叶柏文魂不守舍出门。 有护士查房,很尊敬他,“叶队,您气色红润了。” “辛苦你们了。” “叶队保家卫国,辛苦了。”护士查另一个房间,“您太太在西侧走廊。” 他悬着的一颗心,踏实了,“我太太?” “林蔷薇女士啊!”护士莞尔,“您手术的家属签字是您太太,您领导雇了护工,您太太解雇了,她不放心,必须亲自陪护,您昏迷了十七天,您太太寸步不离,清洁身子,洗脸,喂水,倒尿袋您太太说,等您康复了,生个女儿,给我们邮寄喜糖。” 叶柏文眼眶一涨,哽咽,“有机会,一定寄。” 他拐了弯,双手掩面,后背抵住墙。 刺透肉髓的凉。 生个女儿哪天撒手人寰,抛下她们母女。 太自私。 世间悲欢事,总是难两全。 走廊灯光炽白,林蔷薇蜷缩在长椅,头顶盖了毛巾。 他靠近。 “为什么蒙脑袋?”叶柏文伫立一旁,俯瞰她,“既然知道丢人,明天回林家。”他顿了一下,“有人无家可归,你有家不回。” 是他无家可归。 叶宅,仅仅是一幢宅子了。 三张遗像,四壁冷清。 无妻,无子。 在缅北,枪林弹雨;凯旋了,又漂泊。 林蔷薇强忍泪意,睁眼,“叶队抓罪犯,也抓良民啊。我睡椅子碍着你了?” “公共设施,你独自霸占。”叶柏文严肃。 “我不是公的?”她嘴瓢了,一噎,“我不是公民?” “蔷薇。”他无奈,“你多大年纪了” “第一,咱们是革命友谊,不是情情爱爱,请称呼我同志;第二,我四十岁,你胡子拉碴的嫌我老了?” 叶柏文没绷住笑,“程禧教你这样折腾的?招数是不错,对周京臣有用,对我没用。” 林蔷薇一懵。 他竟猜中了。 程禧隔空指导,怎么黏他,缠他,逼疯他,男人疯了,女人目的达到了;男人不疯,疯的就是女人了。 她瞧程禧将周京臣‘驯养’得服服帖帖,是驭夫有术,加上深得李韵宁的‘真传’,大院的家族们人尽皆知,李韵宁是‘抢了’周淮康,虽离了婚,周淮康‘要死要活’的,求了李韵宁回头。 ‘周家婆媳’是狐媚子的掌门人。 林蔷薇不擅情趣,干脆,听程禧的。 不过,效果不行。 周淮康父子是专吃狐媚那一套,叶柏文是‘钟馗’那一脉,降伏狐媚的。 “蔷薇,回去吧。”他嘶哑开口,“你待我好,待我的恩,我永远不忘。” 她委屈,含了泪,“不忘我,还是不忘我的恩?” “你的人,你的恩,我都不忘。”叶柏文喉咙酸胀,微微凝滞,“你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了。” “你不是我最后一个男人!”林蔷薇情绪崩塌了,“我回去马上相亲,找男人,比你年轻,比你讨人爱的男人。” 他垂眸,盯着地砖。 两幅影子,咫尺之遥,万水千山。 “你找吧。” 她颤抖,“我结婚,风光大办,四十岁才嫁人,婚车绕全市一周,新区的led屏循环播出我和我老公的爱情故事,叶队收了请柬,记得大驾光临。” 叶柏文四肢百骸针扎似的,她的婚纱,殿堂,誓,宾客如潮。 与他无关。 “嗯。” “叶柏文,你别后悔。”她颤抖得更厉害,“我林家的家训:非原则,不许离婚。这辈子,我林蔷薇跟你没关系了!” 他雕塑一般,僵坐。 “不悔。” 林蔷薇摘了钻戒,猛地砸向他怀里,犹不泄恨,砸毛巾,发绳,袜子,统统砸过去,他一动不动。 承受着 周一,学校运动会,家长出席。 李家、沈家的重孙辈读普通小学,父母基本是工薪阶层,一方参与,一方上班,所以,是程禧和白柏莉出席,结果,周京臣和沈承瀚不约而同‘溜号’陪女儿,在操场相遇了。 “沈董。”周京臣阴恻恻。 “哟!周董事长。”沈承瀚乐呵呵,“幸会啊。” “我批你假了?” “你批不了啊。”沈承瀚理直气壮,“我没请假。” 周京臣恼了,“你凭什么不请假。” “行了。”沈承瀚嗤鼻,“你和董事局说你甲沟炎去治病,实际上翘了班开运动会。” 程禧诧异,“你甲沟炎了?” “我说胃炎,发烧,万一诅咒应验了,耽误工作。” “甲沟炎应验了,臭烘烘耽误上床。”沈承瀚欠欠的。 周京臣眼神犀利,瞥他。 “珍珠姐姐!”这时,大金链子从一年级一班的队伍跑向二年级一班,牵小珍珠手,“咱俩组合吧,叫‘俊男靓女’。” 小珍珠不牵,“我奶奶讲,女孩子要矜持。” 大金链子琢磨翡翠追着礼礼的场景,“可我姐姐也不矜持啊我家没有矜持的,只有赤兔马!”他手舞足蹈,“我奶奶和爷爷吵架,奶奶骂爷爷,比方爷爷爬得快,你奶奶最爱骑我爷爷了!” 小珍珠被逗笑,捏了捏大金链子的脸,“傻乎乎。” 开幕仪式,周正修是升旗手,他十一岁了,白净清瘦,穿浅蓝色校服,白运动鞋,短发浓密,走在六人仪仗队之中,英姿飒爽踢正步。 白柏莉笑,“礼礼和京哥儿少年时期一模一样,真是俊。” 沈承瀚望着主席台,“礼礼越来越出类拔萃了,李氏集团的小公子是泼天的财富,本市的,外市的,不免有穷凶极恶的歹徒。” “这些年没意外,初中他长大了,应该无妨。”周京臣风姿烁烁坐在家长席,渐渐地,一切仿佛暂停,十年前的一幕幕在他记忆里重映。 二十岁的程禧是校运动会的啦啦队领舞,高马尾,百褶裙,明媚,青春。 不够艳,不聪慧,胆小怂包无数艳丽大胆的女人,他不喜欢,偏偏迷上她,步步惊险披荆斩棘,只为肆无忌惮拥她入怀。 一晃,十二年了。 有一次,方大斌喝醉了,勾着他肩膀,“二哥,七年之痒,腻了吧?我在国外留学和栀栀同居了两年,又腻,又烦。痘痘,油光,尤其她怀孕,胖了五十斤,五官挤瘪了,她生完女儿我补偿了一千万分手费,不愿多看她一分钟。” “不腻。”周京臣摩挲着手机屏幕,照片是程禧,连礼礼和小珍珠也没有。 唯一的程禧。 “禧儿腹部有剖宫产的刀疤,珍珠一岁那年,她约了祛疤手术,她怕疼,她告诉我,更怕我嫌弃她丑,我哄她,先不手术,我咨询医生选一个不疼的,后来,疤淡化了,终究不像从未生育过,有狰狞的白痕。”周京臣摇晃着酒杯,“后来,每一夜的入睡前,我亲吻那道疤,告诉她不丑,女人鲜血铸就的军功章,哪里丑?光滑是美,神圣的疤痕不是美吗。” “不美,影响兴致。”方大斌醉醺醺。 “斌子,花花世界纸醉金迷,有太多诱惑上演,放纵,潇洒,酒色,当然快乐,但它的存在提醒我,要对得起这个女人。男人所有婚外的快乐,是插在女人心口的一把刀。” 他瞳孔聚焦,缓缓回过神,“禧儿。” 程禧剥香蕉皮,“不是你吃的,是珍珠吃,她跑步呢。”又塞他一个香蕉,“你剥了给礼礼吃,礼礼的比赛项目是跳远,礼礼天天训练,可惜,不如珍珠跳得远,他智商随你了,体质随我,白白浪费了大长腿,赢不了珍珠的小短腿” 周京臣注视着她唠叨,唤了一遍,“禧儿。” 她抬头。 他笑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啊?”程禧气愤,“什么鸟语。” “是西班牙语。” ——美丽的女孩,我爱你 回李宅,路过林宅,院门敞开,周京臣降下车窗,朝院子打趣,“林大小姐回来了?” 林蔷薇修剪蔬菜木架,没搭理。 “是自己回来的,没带女婿一起回来?”他手支着下巴,“婚期定了吗,我伴郎,承瀚反串伴娘,礼礼和翡翠是花童,怎样?” “四十一岁的老伴郎,你舔着大脸!”林蔷薇抄起铁锹,铲土。 “老新娘配老伴郎,不夺你风头。” 程禧扯他袖子,“你讨厌不讨厌啊。” “你不懂。”周京臣像个情场老江湖,“林蔷薇去见叶柏文,栽了大跟头,她摆弄菜园子,是受刺激了。我再刺激她,才有下文,指望叶柏文主动,没戏,熬到五十岁,她嫁不出去,他娶不进来。” “周会长的前任多,经验丰富。”程禧笑容灿烂,“关靓,华菁菁,不知名的女人们。” “什么不知名的女人”周京臣冤枉,“又牵连我了。” “禧儿,趴下!”林蔷薇一吼,程禧抱头。 一根浇菜地的巨粗水管瞄准了车窗滋水,周京臣猝不及防,衬衣和头发全湿了,“你闲得慌吧?”林蔷薇拖着水管,返回庭院。 周京臣拿帕子擦拭水珠,“叶柏文不娶你。” “百分百娶!” “你逼婚?”他升起窗户,吩咐司机开车,“你逼,叶柏文依然不娶。” 林蔷薇咬牙 叶柏文出院那天,黄局接他。 登机,下机,归队。 大堂贴了横幅:欢迎叶柏文英雄。 女警送鲜花,男警员集体合唱《少年壮志不愁》。 刘飞殷勤介绍,“这妹妹二十三岁,实习刑警,是一支队的警花,上个月小李救人质,胳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的,出院让她送花,不干!小李丑呗。” “我瞎一只眼,也丑。”叶柏文浪漫过敏,不解风情。 “叶队。”女警甜笑,小姑娘倾慕英雄,叶柏文是局里的头号英雄了,又未婚,单身的女警们一部分是有心思的,“我拜您为师。” “拜我为师——”叶柏文也笑,“我三十七了,你拜我为叔吧。” 他们大笑。 “叶队有媳妇儿了啊,执行任务六年,没打过一个电话,媳妇儿担惊受怕,正和他闹别扭呢!”黄局轰散了他们,引着叶柏文进办公室,“云省警方一锅端了赛宝团伙,你安安心心过日子,没危险了。” 办公室是新装修的,桌上撂着叶柏文的制服照。 “满意吗?”黄局高兴,“申请晋升你了。” “我不升。”他固执,“暴露身份不能做卧底,我继续做一线侦查。” 黄局斟了一杯茶,“一线二线不急,昨天南方下雨,你老岳母在院子摔了一跤,卧床休养了。” 叶柏文一怔,“严重吗?” “不清楚。”黄局自己斟,自己喝,没管他,“周公子通知我的,你去一趟。 第413章 番外三十三 追妻 叶柏文一整天心不在焉。 刘飞接了一桩大案,人手不够,他一起去现场。 “和嫂子真完了?”刘飞驾车,他坐副驾,“你昏迷十七天,住院一个月,嫂子毫无怨伺候你,老婆兴许都嫌弃,女朋友不嫌弃,你不娶她,负心汉啊。” 他阖目养神。 叶柏文在警队口碑佳,男警偶尔耍贫,逗女警,或是约个饭,警察恋人、夫妇并非少数,唯独他规矩正经,办案、值班、下班,三点一线,不废话。 ‘甩’旧爱,大部分是有新欢,喜新厌旧了,叶队绝不是那种人。 “伤命根子了?”刘飞瞟他裤裆,“是嫂子不跟你了,还是你自卑——” “靠边停。” 一刹车,叶柏文下去,“滚。” 刘飞怂了,“我关怀你呗。” 他倚车门,抽了一支烟,“没隐疾,比你久。” “我二十六岁,精力正旺。”刘飞不服。 “你年纪的一倍,是我分钟。” 五十分钟 刘飞老实了。 嫂子四十岁。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一公狼,一母虎,大战一触即发,多匹配。 车驶入西郊的‘河沟子’,岸上百余名群众围观,议论纷纷。叶柏文扩大警戒线,疏散人群,法医在拍照,“是大学情侣,双双溺死,死亡时间是凌晨,无打斗痕迹,无外伤。河上的石桥有摄像头,监控显示一男一女相拥下河,到达河水中央,女人没挣扎,男人忽然往回游。两个猜测:第一,殉情,可男人后悔了,想上岸,女人在水里拽他;第二,男人借殉情的名义诱杀女人,女人察觉了,同归于尽。” “女人胁迫男人呢?” 一名男警摇头,“监控中,男人依依不舍抱着女人,亲吻她,不是遭受胁迫。” “自古痴情女人薄情郎。”女警感慨。 “哎——”刘飞不高兴了,“男人不痴情了?我追你四年,变心了吗?何况法医是猜测,不是结论。” 女警呸刘飞。 叶柏文五脏六腑仿佛狠狠拧了一下。 殉情。 黄局说:林蔷薇离开医院那天,找我了,如果你继续卧底,任何处境,任何危险,需要她,天涯海角,她一定回头。 一旦他牺牲了,她会殉了他吗。 “叶队擅长分析,是殉情,是诱杀?”女警叫他。 他回过神,指着一位中年男士,“刘飞,有死者的同学提供线索,你记录。”交代完,匆匆撤了。 局长办公室。 “考虑清楚了?”黄局审视他,“退二线。” “嗯。” “什么原因啊。” 犟骨头,不犟了。 “我担忧蔷薇犯傻。” 黄局乐了,“分道扬镳了,你担忧了?在云省装什么蒜啊!大姑娘哄着你,你摆架子,姑娘跑了,你又不是滋味了。” 叶柏文没耐性了,“行不行?” “行。”黄局拿纸笔,打报告,“枪林弹雨拼了十多年了,退吧。结婚生子,歇一歇。” 入夜。 林蔷薇刚躺下,电话响了。 一扫,是叶柏文。 她猛地爬起。 摁掉。 ‘吊着他,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冷了,他热,你热,他冷,男人主动不主动,取决于女人怎么玩。’ 林蔷薇是程禧的铁杆粉丝,程禧教什么,她做什么。 上个月,沈承瀚的姐姐回娘家,得知程禧是林蔷薇的‘幕后军师’,怂恿程禧,“你开个班,教导新晋的少奶奶驾驭公子哥丈夫,一季度收费一百万,一年轻松赚千万的呀!” 沈承瀚一旁嗤笑,“驾驭哪个公子哥啊?只有京哥儿和叶柏南吃她这套,她试试方大斌,一星期和她离一次。” 不管沈承瀚挖苦什么,林蔷薇坚信,程禧是一盏明灯。 叶柏文看着屏幕,蹙眉。 没接。 再拨一遍。 接了。 “蔷薇。”他语气温和。 “叶柏文同志。”她淡漠。 他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吃饭了吗。” “十点了,我该睡觉了。” “这段日子,你累了。”叶柏文千方百计寻觅话题。 “我表姑在乡下养猪,也累。”林蔷薇霸气,“我学了一阵,养你练练手。” “你——”他一噎。 她掐断通话,兴奋锁了门,毯子蒙头,“啊——老娘翻身了!” 翌日。 被‘养猪’折磨了一宿的叶柏文,搭乘最早一趟航班,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飞南方。 “姑爷?”大保姆惊讶,欢天喜地引他去中堂,一路走,一路喊,“先生,夫人,姑爷登门了!” 蓦地,一条毛巾飘下,恰好罩在叶柏文头顶。 他一扯,抬头。 影子一闪。 依稀是女人。 大保姆尴尬赔笑,“薇姐儿午睡了,才醒。” “她睡醒了扔毛巾?”相好两年,不晓得她添了奇怪的习惯,“我送上楼。” “柏文来了。”林团长站在中堂门口,招呼他。 他瞥了一眼二楼窗户,不得不作罢。 “林伯父。”跨门槛儿,恭恭敬敬鞠躬,“伯母卧床休养,我专程探望。” “休养什么?”林团长懵了。 叶柏文亦是一懵,“下雨地湿,伯母滑了一跤。” “没下雨啊!” 乌龙。 太冒昧了。 “是周公子告诉我,伯母摔了。” “京哥儿搞什么名堂?”林团长抄起老式的金铜座机,拨李宅号码。 周京臣在李家中堂剥葡萄,酿酒,“夫人,林家兴师问罪了。” 程禧举了一枚绿油油的大荷叶,趴池塘边抓小鱼,粉白的颈部,长发扎了辫子,捋向一侧,像江南水乡柔媚清丽的采茶女,“哥哥,你对付。” “对付不了。”他靠着沙发背,“你捅的娄子,你编的剧本,你收场。” 她挪过去,蹲下,伏在他膝盖,“我喜欢你。” “我知道。” “你喜欢我吗?” “喜欢必须替你对付是吗。”他不咸不淡,“不喜欢。” 程禧脱鞋,脚丫碾踩周京臣腹胯,“我也不喜欢你,老太监。” 男人握她踝骨,“反了你了?” 池塘有淤泥,沾了脚趾,黑不溜秋的,土腥味熏得他偏头,躲她,“多大的人了,踩泥巴。” “我捉蝌蚪。” “池塘有蝌蚪吗。”周京臣倏而一笑,“弯腰。” 程禧弯下。 他顺势一搂,啃她耳朵,“为夫,有蝌蚪。” “爸,妈。”周正修掀了后堂帘子,“打扰了。” 周京臣不臊,程禧臊,一踉跄,跌坐在地上。 周正修十一岁了,月初大保姆汇报,小公子梦遗了,她上蹿下跳,通知了李韵宁和周京臣,礼礼青春期了。 李韵宁张罗了一桌酒宴,没提什么由头,可周正修聪明,没出席。 老夫人有遗嘱:礼礼十八岁入职李氏集团,担任董事。 周京臣也盼着礼礼成年,继承了家业,和程禧‘度蜜月’,一直度到夕阳红。 “磕疼了?”周京臣扶她,“毛毛躁躁的。”旋即,望着礼礼,“功课。” 礼礼递给他。 六年级的试卷,全满分。 自学了初一的数学,英语,仍旧是满分。 “成绩可以。”对礼礼,周京臣是严父,对珍珠,是慈父,“沈橙出水痘了,在儿童医院,明天你下课去。” “是。”礼礼点头。 周京臣一手揉程禧屁股,缓解疼痛,一手回拨电话,“林伯父,禧儿发烧了,昏昏沉沉一天一夜,终于退了烧,睁开眼问我,林伯母安康吗?她梦里林伯母摔了一跤,逼着我联系柏文,禧儿牵挂伯母,非要去林家,不让去便哭,我们稍后到。” 林团长一听,也没琢磨合不合逻辑了,十分欣慰,“你媳妇儿有孝心。” 周京臣客气了一句,挂断。 抻个懒腰,既宠,又训斥,“惹祸精。” “哥哥,你真厉害。”程禧帮他捶腿,按摩肩膀,“我闯了什么祸,你总有办法。” 他哼笑,“不仅仅是惹祸精,更是马屁精。” 林团长夫妇一边招待叶柏文,一边催促林蔷薇过来。 “这丫头,赌气呢。”催了半天,没动静,林夫人打圆场。 “我的错。”叶柏文态度诚恳。 “柏文,身体痊愈了?”林团长语重心长,“你与薇薇分分合合十年了,薇薇是死心眼,你若是外头没别人,你娶,她嫁,叶家倒了,林家是你家。若是外头有人——” “没别人。”他端坐,庄严,“就蔷薇一个。” 林夫人笑。 “阿姨!”林蔷薇慢悠悠,“我黄色的洗脚巾呢?” 叶柏文面孔一沉。 她梭巡一圈,上前,“我晾在阳台,被你偷了。” “你晾在阳台?”他攥着毛巾,“分明是晾在我脑袋。你说自己射击十环,我原本不信,今天信了,你射得是准。” 林蔷薇夺了毛巾,转身。 “薇薇!和柏文谈谈啊。”林夫人拦她。 “叶队是大忙人。”她挥手,“没工夫和女人闲谈。” 这时,周京臣夫妇带了小珍珠进院。林家没孙辈,旁支亲戚虽多,但林团长一贯大公无私,托人脉的、捞油水的,他置之不理,亲戚自然不来往,小珍珠活泼讨喜,总是陪林团长夫妇解闷儿,程禧来林家比去沈家频繁,至于方家,她与方大斌不和睦,除了逢年过节,平日不接触。 “林奶奶——”小珍珠扑入林夫人怀中,翘着纤细的小短腿。 林夫人亲昵她,看周京臣,“你父亲还住在疗养院?”尛說Φ紋網 “计划是8月出院,咨询了医生,情况不乐观。”周京臣在叶柏文隔壁落座。 “淮康一辈子兢兢业业,精神熬垮了。”林团长惋惜,“你母亲在照顾?” “母亲和禧儿轮流。” “怪不得你媳妇儿瘦了。”林夫人看完周京臣,看程禧。 “蔷薇姐,你准备好了吧?”程禧故意大声。 林蔷薇返回中堂,“对方中午有空?” “本来没空,你约他相亲,他肯定有空了。” 周京臣喝茶,余光瞧叶柏文,再瞧演戏的俩女人。 “这些年,我介绍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俊杰,有军官,有商人,你统统拒绝了。”林团长莫名其妙,“现在人家结婚了,你和谁相亲?” “禧儿认识一个律师,年轻有为——”林蔷薇拉长尾音,一副期待的表情,“我挺动心。” 叶柏文捏茶杯,指节泛白。 “你相亲律师,那”林夫人一头雾水,‘柏文’二字,没好意思讲,“不要胡闹。” “我想通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林蔷薇抚了抚头发,“大概率回家晚,不用等我了。” 叶柏文目光盯着她背影,薄唇紧抿,几乎咬出血。 程禧挨近周京臣,得意邀功,“多么精彩的剧本,是伶俐的周夫人编的。” 没皮没脸的小德性。 他笑,“俗,烂。” 幸亏,柏文不懂女人。 换一个男人,诡计也露馅了。 周京臣朝小珍珠伸手,“你不是问小叔叔在什么地方吗?在你面前了。” 小珍珠乌晶晶的大眼睛,跑向叶柏文,“小叔叔是警察吗。”她拍胸脯,“我以后当警察,不过,当警察皮肤和你一样黑吗?” 叶柏文坐立不安,关注着大门,林蔷薇一会儿穿什么裙子相亲,梳什么发型,化不化妆她成熟,有风韵,那个律师十有八九能相中她,正是一团混乱之际,开口一塌糊涂,“礼礼这么高了。” 小珍珠歪头,“我是珍珠。” 他重新夸,“珍珠这么高了。” “可我很矮啊!” “越长越高。”叶柏文掏钱夹,取了一沓钱,“去买文具。” “小叔叔,你会不会聊天啊!”珍珠生气,“我天天烦得丢作业,买什么文具。” “你敢丢作业?”程禧瞪她。 她一缩脖子,“沈业先丢的他拿作业本叠飞机,承诺买私人飞机来李家下聘礼。” 周京臣不禁逗笑。 程禧瞪他。 他不笑了。 廊檐下,一抹红裙拂动,风一吹,裙摆簌簌扬扬。 叶柏文肺腔漏了一个洞,瞬间难以呼吸。 林蔷薇满意相亲对象,所以盛装打扮了。 第414章 番外三十四 柏文,你想不想我? 林蔷薇撩发,扭胯,大约不习惯‘扮风情’,动作不协调。 “薇薇阿姨顺拐啦!”小珍珠模仿她姿势。 “律师。”叶柏文一张脸寒森森,“是刑事,民事?” “打离婚官司的。”程禧刺激他,“这位律师一搅和,无论是夫妻、情侣,全完了。” “搅和?”叶柏文皱眉。 叶柏南啊叶柏南,世上女人万紫千红,你偏偏喜欢这个。 乱七八糟一小憨憨。 “多大年纪?” “二十五。” 周京臣在桌下踢她。 程禧改口,“也可能四十五。” 叶柏文的脸更阴鸷了,跨出中堂,“林蔷薇!” 平日,瞧程禧穿旗袍,一扭一摆的,蛮有韵味;自己一扭,肋叉子岔气儿了,林蔷薇懊恼,“你吼什么?” “程禧撮合的对象,你敢见吗。” “为什么不敢。” “她连二十五和四十五都拎不清,你信她?”叶柏文克制着情绪,越克制,越坍塌,腔调里甚至裹了颤音。 “不许你讥讽我老师。”林蔷薇是个重情重义的学生,“程禧有的是妙计——”一霎,空气凝固,她咽唾沫,“有的是好货。” 阿弥陀佛。 真悬。 差点露馅了。 林蔷薇健步如飞跑了。 叶柏文心脏一寸寸沉入谷底。 迫不及待。 刚几天,她放下他了? 是了。 在医院,她问他,后不后悔,他回答不悔,逼她走,逼她嫁个健全人,她甩下狠话,林蔷薇与他无关了,他同意了。 她为何不放下呢。 他哀戚,落寞,返回中堂。 “禧儿,律师有婚史吗。”林夫人晓得程禧是好意,毕竟薇姐儿这岁数了,若是不婚主义,无所谓,既然盼着结婚生子,自然是相亲市场碰一碰运气,二代子弟不合眼缘,白手起家的精英没准儿入眼了。只是,林团长夫妇欣赏叶柏文,父亲和大哥是罪犯,他却是肝胆英雄,形象也不错,关键,蔷薇心仪他。 “没婚史,大龄剩男,潇洒倜傥。”程禧余光瞟叶柏文,“皮肤白白的,蔷薇姐告诉我,她稀罕白的。” 她又稀罕白的了? 叶柏文记得,她稀罕黑的,糙的。他偶尔提周京臣,不算吃醋,算是好奇,了解一番她,她怕他醋,少女时期暗恋到三十岁,哪个现任男友不醋呢?她慌慌张张澄清,‘你看京哥儿,小白脸一个,年轻女人稀罕,禧儿跟他才二十岁,我这种熟龄女,不稀罕了。’ “柏文,订机票了吗。”周京臣撞他枪口。 他一瞥,堵心。 长得是白净,还多管闲事,介绍什么相亲对象。 “太赶了,明天回北方。” “睡酒店?” “没钱。” 周京臣抑制不住笑,“睡哪?”斟酌了一下,“李家收拾一间客房,你凑合睡。” “懒得折腾。” “哦——”周京臣意味深长,“睡林家?” 林团长夫妇领悟了,吩咐保姆,“带柏文去客房,安排午饭。” 保姆引着叶柏文,“叶先生。” 叶先生 他堵上添堵了。 林蔷薇相亲,尊贵的‘姑爷’名分丢了。 新姑爷该登场了。 午饭,叶柏文没胃口,晚饭勉强吃了一些,林团长嗜好喝葡萄酒,自酿的,李家老夫人酿酒味道正宗,手艺教程禧了,每年春、夏季,程禧酿一大坛子,秋、冬季开封,沈家、方家、孟家各送一瓶,林家送两桶。叶柏文割了脾,不宜饮酒,不过,如今有竞争对手了,‘二女婿夺嫡’,他规规矩矩陪林团长饮了一杯。 九点钟。 叶柏文回房,一壶接一壶喝茶。 快十个小时了,吃满汉全席都结束了,莫非去看电影,去律师家了? 他拨林蔷薇电话。 关机。 遭遇不测了? 不会。 林团长的千金,对方没胆子。即便对方疯了,林蔷薇一代功夫侠女,不揍男人一顿,已是开恩了。 叶柏文烦躁,又沏了一壶茶。 十点,车驶入庭院,鸣笛。 他立刻熄了灯。 掀窗帘。 一名高大斯健硕的男人牵着林蔷薇的手下车,恰巧停在客房窗外,“蔷薇,今晚我开心,你开心吗?” “开心啊。”林蔷薇羞涩,夹子音,“今晚吃中餐,明晚吃西餐吧。” “听你的。” 男人迟迟不撒手,似乎要吻她了,叶柏文猛地一捶玻璃,破坏了氛围。 “打扰了。”灯一亮,他轮廓映在窗户。 “无妨。”男人宽宏。 “有妨。”叶柏文驳斥,“你打扰我休息了。” 林蔷薇‘护着’男人,“你怎么住林家?” “伯父伯母挽留我,盛情难却。”他暴露的上半身从容不迫,遮住的下半身蠢蠢欲动,恨不得蹿出去,抓她,驱逐男人。 “何律,抱歉了。”她温柔,莞尔,亲自送男人。 ‘何律’离开林宅,踏入李宅,脱掉西服,换了保镖制服,站在东厢房的台阶下,“夫人,办妥了。” 程禧兴奋出门,“你演技不赖嘛,演过戏啊?” “演过的。”保镖坦诚,“月初,您和周会长吵架,周会长装病晕厥,是我向您报信的。” 她笑容消失。 周京臣倚床头翻书,蓦地,脊背一冷,系严实了睡衣扣,仍旧冷飕飕 林蔷薇在厢房卸妆。 忽然,门嘎吱响。 男人逆着光,伫立在门槛处。 不进,不退。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她擦口红。 “遛弯。” “深更半夜,遛弯?” “你也知道深更半夜了。”叶柏文设陷阱,套她,“相个亲,早出晚归,你态度倒是认真。” 林蔷薇慢条斯理擦睫毛膏,“投缘呗,聊上瘾了,先去了一趟茶楼,又逛了河景,吃烛光晚餐,何律师是一个斯文浪漫,胸怀广阔,温存似水的男人。” 她一边讲,一边作呕。 程禧写的什么骚台词啊沈承瀚说,周京臣夫妇私下非常骚,俩人没日没夜地腻歪,一腻歪,整座大院飘骚气,周正修的活动范围就是一幢小楼,只要去中堂、庭院、厢房,时不时目睹父母依偎亲昵,礼礼小公子的口头禅是,‘爸妈,打扰了。’ “中年了,这么有情调?”叶柏文憋了良久,憋了一句。 “老年也有情调。”林蔷薇卸完妆,去里间洗漱,“黄昏恋同样美好,值得庆贺。” “相中了,是吗。”他坐下。 哗哗的水声,她断断续续,“一般吧,不够白。” “周京臣白。”叶柏文攥紧了桌角,“可惜,没相中你。” 林蔷薇冲出浴室,朝他泼了一杯水,他闭眼,额发湿漉漉的。 “咱俩,谁抛弃了谁。” 他缄默。 “你抛弃我的,你有资格管我吗?” “没资格。”叶柏文抹了一把水珠,“我后悔了。” 她不吭声。 “蔷薇同志,我后悔了。”他重复一遍,“我清楚你不嫌弃我,我嫌弃自己。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健全男人,你家世好,人也好——” “我人好呀?”林蔷薇不愤怒了,抽了纸巾,一厘厘拂过他眉骨,“千千万万的健全男人,不及一个有缺憾的叶柏文。” 他亦是不吭声。 “我林蔷薇,嫁血色英雄,你即使坐轮椅,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比他们高大,比他们勇武,他们比得了叶队吗。”她转身,迅速清洗了,披着绸缎睡袍,去卧室,“你过来。” 叶柏文一僵。 “那个何律师,是李家的保镖。”林蔷薇撂下纱帐,朦朦胧胧的乳白色,虚掩着,“糊弄你的。” 他手掌浮出汗渍。 “过来!”她急了,“又装蒜是吧。” 叶柏文一步步靠近大床。 眼中是火焰,胸膛滚烫,升腾的火海吞噬她,也烧焦他。 他一动不动,唯恐刹不住车。 “想不想?”林蔷薇大大方方的。 不想,是假的。 七年了。 缅北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一个个男人堕落,沦陷叶柏文血气方刚,当然是想她的。 “你亲我呀。”她唤他,嗅着他气息,茶香,汗味,“你摸摸,我胖了吗。” 痒,密密麻麻的痒,林蔷薇的指尖,舌尖,在勾他魂,咬他肉。 “蔷薇你爸妈在家。” “是你找我的。” “我找你,是谈谈。”叶柏文喉咙嘶哑,“不是上床。” “在哪谈啊。”她唇贴在他颈部,一个似有若无的吻,“沙发上,浴缸里,窗台。” 他二十八岁开荤。 知识有,实战没有,初尝滋味,是林蔷薇主动,颇有几分‘霸王硬上弓’的架势。而他,是一个钢铁绅士。 ——力道可以吗? ——蔷薇同志,请趴下。 ——你渴不渴,我去倒杯水,叫声不如最开始嘹亮了。 叶柏文专注,礼貌,学什么特有天赋,她负责伪装‘老江湖’,他负责从绅士变得野蛮,阳刚,狂暴 “不成体统。”他额头冒汗,有什么东西缠着他,破骨而出。 “我想啊。”林蔷薇捧他下巴,面向自己,“我守了七年,你是不是男人啊。” 她有浅浅的皱纹了,是岁月风霜的美,胜过千娇百媚。 轰隆。 爆炸了。 叶柏文左手搂紧她,右手解皮带扣。 依然是性感浑厚的‘蔷薇同志’,一声又一声。 林蔷薇仰起头,激烈回应 李家。 闹得更激烈。 “夫人,让我进屋。”夜色下,周京臣裸着臂膀,短睡裤,没穿鞋,“我知错了。” 十分钟前,程禧‘魅惑’他,又是啃,又是扒衣服,她少有的奔放,他一迷醉再回过神,门反锁了。 “不让你进。” 他温声细语哄,“我一个董事长,夫人赏个颜面——” “京哥儿,和媳妇儿玩呢?”大保姆煮了宵夜,拿到东厢房,小夫妻结婚十一年了,感情蜜里调油,浓度不减。 “是玩。”周京臣爱惜面子,附和。 “玩归玩,喝一碗粥,糯香的。”大保姆推门,他挡住,万一被发现锁了这群老太太们,至少笑话他几个月。 “我拿,禧儿洗澡了。” 大保姆交给他,一脸慈祥,“进去吧。” 他杵在原地,“您先回。” “哎呀!”大保姆诧异,“您的拖鞋呢。” “忘了穿。”周京臣压低音量,“天热,踩地砖凉爽。” 程禧及时解了锁,一副贤惠相,“哥哥,你乘了凉,回屋睡呀。”她搀扶他胳膊,“我太粗心了,没提醒你穿鞋。” 他清了清嗓子,“打一盆水,帮我洗脚。” 程禧在浴室打了水,蹲下,“哥哥,水温合适吗?” “嗯。”周京臣大喇喇,俯视她。 大保姆笑,“京哥儿气派了啊!”轻轻关上门。 下一秒,他熟练站起,程禧坐在椅子上,“还装病骗我吗?” “不骗夫人了。”周京臣舀了一勺粥,吹了吹,俯下腰,喂她,“怪我,不体谅夫人,以后绝不吓你了。” 月初他应酬,承诺八点回家,结果十一点才回,因为他有前科,和商务部的女公关李艳传过绯闻,她敏感,检查了衬衣内裤,很干净,但检查车厢后座‘捉奸’了一根栗色长发。 司机说,应酬的客户是闽南女老板,车在会所附近抛锚了,周会长送女老板回酒店,女老板趁着醉酒越界了,暗示春宵一度,周会长婉拒,又不愿节外生枝,所以隐瞒了她。 她忌讳的不是女老板,是隐瞒,于是搬北厢房,分居了一星期。 周京臣受不了‘空房寂寞’,晕厥在池塘,呛得脖子涨红,实在逼真,否则,他苦肉计使了无数次,程禧轻易不上钩了。 这时,老宅灯火通明。 “京哥儿!你父亲不行了。”保姆在门口喊。 周京臣手一松,粥碗粉碎。 第415章 番外三十五 那一年 林团长夫妇也收到消息,匆匆去林蔷薇的厢房。 灯亮着。 她攀缠他,喘息,“柏文,关了灯吧。” “我喜欢开灯。”男人肌肉勃发鼓胀,纹理间,淌着一滴滴汗液,健硕得发光,“看你表情。” 他既正经,又不正经,林蔷薇害臊了,“没什么表情” “薇薇,睡了吗?”林夫人敲门。 她吓一跳,“我妈!” 下一秒,“薇薇。”林团长叫她。 林蔷薇推搡叶柏文,“你藏”梭巡了一圈,“藏衣柜!” “为什么藏。”叶柏文不疾不徐,侧卧,支着额头,审视她,“你什么岁数了,一个中年女人,装什么蒜啊,我大大方方见岳父母。” “你——”她损他的话,他原封不动损回她了。 睡便睡了,是无所谓。 关键,白天相亲,晚上跟他林团长夫妇不晓得相亲是演戏,显得水性杨花,何况,在林家如此把持不住,林团长夫妇一贯保守,不免尴尬。 “求你了,藏起来。”林蔷薇替他穿裤子。 叶柏文一丝不挂,腰腹精壮,毫无赘肉,潮湿的皮骨仿佛涂了一层性感水润的蜜蜡。 她面颊火烧火燎的。 “欠我一次。” 第一次,没尽兴;第二次,被打断。 叶柏文憋了七年了,要么,不解禁,一旦解禁,是饱不了的。 “行,欠你。”她手忙脚乱,穿了裤子,穿上衣。 “多久补?” “明天。” 目之所及,是她丰满凹凸的轮廓,在光影下,淡淡的香味。叶柏文搂住她,狠狠吻了一下,“一会儿。” 她一懵。 “岳父母离开之后,补我。” “薇薇,你是不是偷偷养狗了?”林团长生气,“你幼年狗毛过敏,不可以养狗养猫,你偏偏不听!” 林蔷薇迅速整理了床,迎林团长夫妇进屋,“没养” “那你和谁讲话?”林夫人纳闷儿,四处搜寻。 她特意挡衣柜,“窗外有乌鸦,我喂乌鸦吃牛肉干了。” “你周叔叔在弥留之际了。”林团长凝重,“沈家和方家帮京哥儿料理后事,淮康夫妇的朋友、李氏集团的员工去李宅吊唁,客来客往,保姆顾不上礼礼与珍珠,不如在林家住一星期,图个安全。” 入春至今,周淮康病情越来越糟,寺庙的和尚日日在祠堂诵经祈福,几大家族有准备了,沈家、方家的老太爷相继逝世,他辈分算是最高的,而且周京臣担任商会会长,在圈子极有威望,老父亲的葬礼规格十分隆重。 “您做主吧。”林蔷薇悲伤,“这群大院子弟,我和京哥儿夫妻感情好,出一份力是应该的。” 忽然,柜子‘哐啷——’,林团长警觉,“什么动静?” “是老鼠吧”林蔷薇心虚,瞟柜门。 藏错了。 叶柏文在夏衣柜,衣裳色系浅,敞了一条缝隙,衬得黑黢黢的腿,和腿毛。 藏在冬衣柜,色系深,遮得住他。 林团长不易糊弄,盯着柜子,“这么肥的老鼠?” 她噗嗤。 叶柏文堂堂正人君子,不肯藏了,规规矩矩钻出柜子,“爸,妈。” “柏文?”林夫人愣了,“你钻柜子干什么啊。” “抓老鼠。”他面不改色。 林团长瞥他,又瞥林蔷薇,一不发。 “你喊我什么?”林夫人倏而回过味。 “妈。”他重复。 林夫人更愣了。 “你喊早了。”林蔷薇抿唇,表面严肃,心里窃喜。 他喊妈哎! 终于拿下叶队了。 “蔷薇,你出来。”林团长不高兴。 她小心翼翼掩了门,“爸” “我林家代代忠烈,你祖父捐躯战场,你大堂哥戍守边疆,你堂弟是炮兵班长,我退伍。你厉害,脚踏两只船!柏文是什么人物,你耍他?” 林蔷薇低着头,老老实实解释了,林团长蓦地笑,“怪不得,原来是京哥儿媳妇教的,那丫头一肚子花花肠子。之前,教瀚哥儿媳妇坑公公,宰了老沈一大笔私房钱,老沈曾经出过轨,瀚哥儿母亲和他吵了一天一宿,怀疑他私房钱在外面养女人,闹得鸡犬不宁,瀚哥儿媳妇倒是功臣了,婆婆又奖励了一笔‘侦探费’。” 旋即,林团长正色,“嫁不嫁?” 她笑容浮了一脸,“嫁。” “柏文身体有缺陷,不排除寿命不长,你情愿吗。” “情愿。” 林团长点头,“选个吉日领证吧,拖了多少年了,俩人年纪相加都八十岁了,磨磨蹭蹭的。”他招呼林夫人,“咱们去李宅。” 林蔷薇返回房间,“喊爸妈了?” “嗯。”叶柏文躺回床上,“一起躺。” 她倚着墙,“你求婚了吗。” “求了。” “在哪求的?” 他目光坚定,“送婚戒了。” “男人怎么求婚,你没见过啊。”林蔷薇不乐意,抱了毯子,枕头,“你睡我屋,我睡客房。” “站住。”叶柏文唤她,“下个月你生日,我求婚。”他一字一顿,“邀请你发小,行不行?” “还有你下属。”她背对他,“在云省,我追着你,你甩我。这次求婚,我要补回面子。” “我求,你拒绝,我哭,你面子大不大?” 她忍笑。 “薇薇。”叶柏文腔调铁汉柔情。 林蔷薇一步步靠过去。 他贴在她耳朵,念了一句。 她脖颈绯红,“没听清。” 叶柏文又念了一句,“余生,你不在我身边,我活不下去。” 周京臣夫妇赶到医院,周淮康已经结束抢救,医护人员全部撤了,病房里,只剩李韵宁。 礼礼牵着小珍珠,在哭。 “韵宁,我先走了。” 李韵宁握紧他手,“淮康,你先走,奈何桥上等一等我。” 他笑了一声,“傻话。” “礼礼长大了,李氏家族有下一代继承人了,我踏实了。”李韵宁也笑,“你瞧,孙儿多么优秀啊。” “稳重随京臣,机灵随禧儿。”周淮康视线移向周京臣夫妇,“我们女儿是大智若愚呢。” “你袒护禧儿吧!”李韵宁半调侃,半训斥,“她天天闯祸,欺负京臣和珍珠。” 周淮康强撑精神,“不欺负正修吗?” “她哪有道行欺负礼礼啊!”李韵宁揭她老底,“礼礼聪明,她讨不着便宜,总是吃瘪。” “正修,不许逗妈妈。”周淮康拍了拍礼礼胳膊,“妈妈生你刚二十一岁,难产大出血,拼死拼活保了你。” “妈妈在包子馅塞芥末,呛得我流鼻涕,我才在妈妈化妆品里洒面粉的。”周正修站在床头,“我会孝顺长辈,光耀家族,爷爷放心。” 周京臣一边安慰程禧,一边俯身,“父亲。” “你教导正修和正仪,忠贞家族与妻子。我一生,犯下的孽,有过的愧,你万万不能重蹈覆辙。”周淮康瞳孔涣散,大口呼吸,“清白做人,坦荡做事,四方敬仰。” “是。”周京臣跪下。 “爸爸——”程禧嚎啕大哭,“你别走” 周淮康交代完,最后,抚摸李韵宁的脸,昔年风华绝代的姑娘,终是逃不过蹉跎,沧桑了。 “你老了。” “七十岁了,谁不老啊。”李韵宁挨近,任由他摸,眷恋的,粗糙的,“淮康,我不后悔。” “不后悔,就好。”他含泪笑,“我以为,你后悔了。” “怨过你有了柏南,没悔过嫁给你。”她泪水滑入周淮康掌心,他一寸寸收拢。 乏了,累了。 脑袋渐渐不清醒。 淮安,淮锦,韵宁,柏南,菱花 一张张面孔。 青春的,苍老的,鲜血淋漓的。 周淮康记得岭北街派出所,记得意气风发的同事,记得韵宁的父母,以及那场八十年代的岁月和灰橘色的旧巷子 6月,黄昏。 岭北街派出所。 门口泊了一辆上海牌轿车,纯黑,崭新。 两名警员拎着炒饼路过,“呦呵,豪车啊,有钱人。” 另一名警员一扫,驾驶位是一个年轻女人,墨镜,长发,黄色短袖连衣裙,搭在方向盘的手佩戴了时髦的机械腕表,“大千金吧!八万块一辈子工资不够买。” “同志!”女人踩着高跟鞋下车,拦截他们,“我报案,丢了红棕色的牛皮包。” 她摘了墨镜,漂亮得冲击性。 五官深邃,白皙,浓艳。 混血美人。 在八十年代的市井,太稀罕了。 警员带她进派出所。 砖地,灰瓦墙,房顶吊了一盏管灯,一台小电视在播《霍元甲》。 火炉烧着水,嗡嗡响。 “淮康!这位女士丢了一个皮包。” 蹲在墙角铲煤球的男人没回头,“什么牌子的包,什么地方丢的?” “百货大楼。”女人打量他,高个子,比其他警员清瘦,脊背却宽阔硬朗,“是手工订制的,没牌子,价值两三百吧。” 周淮康扔了铁铲,站起,“老城区的百货大楼是吧。”他一转身,女人一怔。 眉目蛮端正。 鼻梁沾了煤灰。 “姓名,住址。”他坐下,顺手给她挪了凳子。 “李韵宁,住李家大院。” “门牌号。” “整座大院都是我家的祖产。”她神情自然。 周淮康看了她一眼,记录。 “是李家的大小姐啊——”吃炒饼的俩警员咧嘴,“果然,名不虚传。” 李韵宁托着腮,“同志,你结婚了吗?” “和包有关系吗?”周淮康反问。 她食指拨弄耳环,心怀鬼胎。 二叔委托她帮表姐介绍对象,她人脉广,表姐挑剔,不喜欢富家子弟,喜欢警校、军校的大学生,喜欢部门的公务人员,想当官太太。 她亦是。 有钱没意思,国内外的富太太、明星,她认识多了,麻木了,缺什么馋什么,有势力的权贵,才有意思。 他了解完情况,“失物有下落了,会通知你。” 李韵宁望向他搁在办公桌的警官证,寸头,面庞凌厉。 周淮康。 第416章 番外三十六 追求 李韵宁走后,何志捧了饭碗过来,“我妹妹在济文大学读大三,和李韵宁同系,不同班,她留过学,李老板的独生女。”他介绍李韵宁,“混血大美女,追她的从城南排到城北,家里三辆桑塔纳,李氏祖宅六百平米,祖宗有清朝的郡王,有打仗的功臣。” 周淮康没搭腔,“你吃打卤面吗?”他掀开铁饭盒,“我对象煮的。” 何志嫌弃他木讷,和其他同事聊了。 “淮康,你对象多大?” “比我小一岁。”周淮康搅拌面条,“是纺织厂女工。” “淮康对象特朴素,夏天蓝褂子,冬天花袄子,没换过衣服,俩人攒钱结婚呢!” 他低头嗦面。 下午,周淮康和何志去了一趟百货大楼,没摄像,没保安,全凭下苦功夫,从一楼爬六楼,全部角落统统翻了一遍,一连爬了四个小时,何志累瘫在台阶上,周淮康蹲在墙根扒垃圾桶,“小偷不会拎着包离开商场,一般情况,会藏个隐蔽地方,取了包内的财物,扔了包。” “几百的牛皮包,小偷肯定卖二手市场。”何志拍裤子的土,“李大小姐珠光宝气,小偷即使不识货,也知道值钱。” “不在二手市场。”周淮康信誓旦旦,“我线人叫二癞子,负责黑市销赃,我打听了,今天没新货。” “你厉害啊!以后二癞子跟着你,什么小偷流氓的,不愁线索了。” 翻最后一个垃圾桶,翻出了李韵宁的皮包 六点钟。 老城区纺织厂。 厂子临街,很热闹,周淮康买了小红豆冰糕,站在铁栅栏外,一群穿了工作服的女工结伴下班,正中央的女人扎了麻花辫,五官清秀,皮肤晒得红彤彤,身材苗条。 他挥手,“菱花。” 女人望向他,“淮康!” “阮姐,你对象真俊啊。”女工们叽叽喳喳,“是不是摸他啊?” “什么摸他啊,是模特!”她们大笑。 阮菱花羞涩,迎上他,“不忙吗。” “办完案子了。”周淮康将衣服和冰棍送她手里,“颜色合适吗。” 她打开塑料袋,吓一跳,“这么贵啊。” “不贵,你衣服太旧了,鞋子也破了,下个月发工资,我买一双鞋子。”他伸手,抹她额头的汗。 “你弟弟妹妹常年吃药,伯父又没官职了,别乱花钱。”阮菱花嘴上埋怨,脸上笑,撕了冰棍的包装袋,第一口喂他,“甜不甜?” “舔。”她笑,他也憨笑,“上车吧。” 她斜坐在二八横梁,周淮康骑车,穿梭过人潮。 “阮姐对象是派出所的,北方老家,父辈受排挤了,能力强,年轻有为。”女工感慨,“不像我男人,窝囊废。” 阮菱花住吴村的小平房,父母在西北务农,她独自南下打工,供弟弟上学,周淮康休息日住这边,上班在单位宿舍。平房的厕所和厨房是几户公用,他炒了菜,熬了粥,没顾上吃,所长召他加班。 公文包里,发现了两张十元钞票。 阮菱花悄悄塞的。 他眼眶涩胀,攥紧了钱 李韵宁去歌舞厅玩到深夜,返回老宅,隔壁沈家的大公子沈润文在中堂等她,“宁宁。” 李老先生瞪她,“又鬼混了?” “迪斯科舞会嘛。” “不务正业!”李老先生怒不可遏,“明年毕业了,在公司任职。” 李韵宁待了七八个国家,不习惯西餐,也讨厌欧美男人,于是二十二岁回国,读大一。幸好,口语流利,报考了外国语大学,大二临时兴起,学金融了,李老先生托关系转学到济文,终于大三了,她又学艺术了,跳舞,弹钢琴,吹萨克斯李老先生膝下仅有一女,爱若瑰宝,不舍得苛责,养得骄纵,任性。 “我去维也纳,做歌唱家。” “你去你奶奶家!”李老先生气得咳嗽。 她梗脖子,一瞥沈润文,“你白天不是相亲吗。” “我没相中。” “百货大楼的千金,你没相中啊。”李韵宁诧异,她见过那位千金,蛮靓丽的,有修养,有学历,沈润文更有钱,却是典型的公子哥,没什么内涵,“千金没相中你吧?” “宁宁!”他急切,“咱俩” “没戏。”李韵宁处理感情一贯不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的,不计代价、不惜手段得到,“我只嫁有本事的男人,不嫁靠老子的。” “我有本事!”沈润文拽她,“我继承了沈家钱庄——” 话音未落,李韵宁一拳头,他捂住左眼,哀嚎。 “放肆!”李老先生敲桌,“你竟敢动手!” 她扮鬼脸,一扭一摆地回厢房。 一名保镖恭候在门口,“大小姐。” “进来。” 亮了灯,她在梳妆台卸妆。 “周淮康的父亲是镇书记,由于意见不合,被搞垮了,周家条件极其穷困,一套四合院宅子是祖产,有富商买,周父死活不卖,守着烂砖瓦过日子。” 李韵宁琢磨着,“周父是清官贪官?” “大清官。”保镖汇报,“镇上,乡里,村庄,无一不爱戴他,他离职的当天,三百多个村民在镇子口送行,场面壮观。” “周淮康已婚未婚?” “未婚。” “人品怎样?” “万里挑一。”保镖详细了解过一番,“岭北街的副所长年底退休,大概率是周淮康继任。” 她点头。 保镖试探问,“是您表姐夫的人选吗。” “原本是。”李韵宁摩挲镜子,以及镜中自己的面孔,“如今,不是了。” 第二天,周淮康联系了李宅。 大保姆不晓得发生什么,又联系了学校。 李韵宁在校长办公室接电话,“让他中午来。” “是警察您犯什么事了?”大保姆胆战心惊。 “没犯事!”她懊恼,挂断。 十二点,周淮康准时出现在济文大学。 李韵宁骑了一辆车,红裙,黄发卡,周围男生和她打招呼,她大大方方,“明天考什么试呀。” “思想政治!” “帮我占个后排的座位。”她从书包中掏了一袋糖果,一撒,“法国巧克力,请你们尝尝。” 同学们欢呼哄抢。 周淮康注视她越来越近。 盛夏,骄阳似火。 李韵宁明艳,张扬,仿佛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周同志!”她停车,“你找我呀?” “李雪同志。”周淮康示意一旁的女警,“我们至少两名警员一起执行任务。”说完,递给她包,“是你的吗。” 李韵宁接过,“是。” “在百货大楼的垃圾桶。” 她恶心,撇掉,“臭烘烘” 周淮康无奈,弯腰捡,“李雪擦干净了,你回家再洗一洗。”他重新递给她,“签个字。” 李韵宁签了名字,他转身。 “周同志,赏个面子,吃顿饭吧?”她喊住他。 “违反规定。”周淮康婉拒。 “你脱了警服,是私人饭局啊,不违反规定了。”李韵宁不罢休。 和那天在派出所一模一样,他没回头,脊背挺阔,高高瘦瘦的,十足的安全感,“我不脱。” “哎,你——” 他跨上摩托警车,载着女警驶离。 李韵宁傲气,追她的,她不稀罕;晾着她的,她非拿下不可。 傍晚,她捎了大包小包的水果糕点,去派出所。 一进门,何志一愣,“李女士,又丢东西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包裹,“慰问人民公仆。” “嚯。”何志余光一扫周淮康。 男人认真写案卷,充耳不闻。 不送锦旗,送吃喝 名义上,是感谢派出所,实际上,傻子也明白,是送他的。 大家识趣没碰,嬉笑看着周淮康。 “周同志,你爱吃橘子罐头吗。”李韵宁俯身,手肘撑住办公桌,打量他。 眉宇间,浩然正气。 “这算是贿赂。” “食物也算贿赂啊?” “如果给所有警员,不算,给我一人,算。”他庄严,疏离,“你报案,我破案,是职责,没必要谢。” 众目睽睽下,太冷漠了。 李韵宁没受过这份气。 一时憋屈,摔了糕点盒子,扬长而去。 何志又凑过来,“吃面条?” 周淮康仍旧是一句,“我对象煮的。” 所里的同事都清楚他是一个专一安分的男人,不愿和李韵宁纠缠不清,更清楚他负担多重,未来多坎坷,一家老小病的病,残的残,指望他挣钱,“淮康,你父亲得罪了同僚,你在北方没前途,跑南方闯荡。我劝你,寻个靠山,这年头,想翻身,需要实力,也需要机遇。” 他也明白何志是好意,只摇头,不争执。 李韵宁在厢房砸了一通,还不解气,用剪子把窗帘戳了个稀巴烂。 保镖瞧出玄机了,小心翼翼,“大小姐我继续调查了,周淮康有对象。” 她偏头,目光寒凉。 保镖战战兢兢,“纺织厂的工人,口碑不错,贤惠,勤劳。” 怪不得。 这些年,什么王权富贵的人物也拜倒在她李韵宁面前,唯有周淮康。 李韵宁撂下剪子,“他们订婚了?” “没订。” “备车。”她吩咐保镖,“去纺织厂。” 第417章 番外三十七 新欢与旧爱 李韵宁到达纺织厂,正是晚班。 七层的厂楼,千余名工人,陆陆续续从食堂去车间。 她拦了一个女工,“有没有女员工的对象叫周淮康,岭北街派出所的。” 女工摇头,“叫什么不晓得,不过,是在岭北街派出所。” “女员工在吗?” “请假了,没上班。” 李韵宁塞给女工十元钱,“大姐,有地址吗?” 女工捏紧,“吴村,4号院。”便匆匆进厂房了。 她没来得及问名字。 上车。 李韵宁瞟了一眼驾驶位的保镖,“女人姓什么。” “周淮康对外称呼‘我对象’,没提过姓名,那女人老实,偷偷去送饭,偷偷走。” 我对象。 挺保护那女人,也挺恩爱。 李韵宁一不发。 八点钟。 淅淅沥沥下了雨。 车泊在吴村的巷子口。 亮着灯。 一个女人背着竹篓,披了肥大的雨衣,戴帽子,瞧不见面容,隐隐是纤瘦、高挑的体型,气质温柔,朴素。 李韵宁的直觉,就是她。 车灯刺眼,她瞥巷子口,全市没几辆桑塔纳,吴村更是闻所未闻,她站了一会儿,才进院。 保镖说,“你下车和她聊聊?” “我有资格吗。”李韵宁不疾不徐,趴在窗户,注视女人跨入平房小院,“她是周淮康的对象,我凭什么聊。” “她经济条件蛮差的。”保镖斟酌,“钱和人,她选哪个呢?” “钱打动不了她。”李韵宁一语道破,“周淮康相中的女人,一定单纯贤良,绝不卖夫求荣。” “您放弃吗。” 她不答复,“回李宅。” 早晨,周淮康接到周父的电话,急需一大笔钱,乡下爷爷盖房子,弟妹们治病,补同僚的赔偿款。 同僚联手搞他,他一怒之下打了人,要么,伤害罪蹲大狱;要么,对方私了,索赔五千块。赔不起,老宅抵债。 周淮康的工资不足一百,家里是个无底洞,上个月,弟弟手术,派出所二十多名警员募捐了二百三十块钱,这个月,他实在无法开口了。 “我凑不齐。”周淮康为难,“抵押了老宅吧。” “一家人没地方住啊。”周父更难,“住村子,每月去城里的医院,你弟弟妹妹的病情不能折腾。村子仅仅有一间平房,扩建也缺钱,老宅抵了债,咱们没钱又没房了。” 周淮康焦头烂额,“我尽力。” 一小时后,他去所长办公室,交了辞职报告。 “淮康?”所长诧异。 “我准备出国打工。”周淮康脱了警服,“我对象邻居的儿子是公派留学,在日本赚了钱,粮食铺的小王,在美国打黑工。如今,我没有第二条路了。” “胡闹!”所长恨铁不成钢,“马上晋升副所长了,你甘心自毁前程吗。” 前程。 周淮康抱头,崩溃大哭,“我家支撑不住了,前程太遥远我一人出头,家人没了,有什么意义。”他撂下这句,夺门而出。 下午,李韵宁又买了大包小包的‘慰问品’,寻觅了一圈,没发现周淮康,她敲何志的桌子,“周同志呢?” “辞职了。” 她一琢磨,恼了,“他躲我啊?” “周家有麻烦呗!”何志端了杯子,去煤炉斟水,“大小姐不懂穷人的艰苦,一毛钱憋倒英雄汉啊。” 李韵宁不依不饶追着何志,“他欠了多少债。” 何志指对面的宿舍,“201,你自己问他。” 周淮康洗了澡,在吊扇下切西瓜,门响了。 以为是何志回来,也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纯棉的四角短裤,一拉开,他怔住,“是你?” 李韵宁呆滞,“哇!” 他表情风云骤变,‘砰’地反锁,一边穿衣裤,一边训斥,“谁告诉你门牌号的!” “你同事啊。” 大嘴巴何志。 再一开,李韵宁把墨镜卡他鼻梁,“周同志,我真没看清什么。乌突突的,你肤色又深。” 周淮康摘了墨镜,堵住门,不许她靠近,“你丢什么了。” 她踮脚,“你对象在呀。” “你究竟什么事?” “啊!蟑螂。”李韵宁大吼。 他低头的一霎,她朝他腋下一钻,大喇喇坐沙发上。 “李韵宁。”周淮康严肃,“你出去。” “你是好警察,辞职了,不可惜吗。” 他冷漠,坐在一旁的椅子,“与你无关。” 李韵宁从皮包掏出一张五百元的农行支票,“够吗?” 周淮康望向她。 “如果不够,我去银行取。”她拿了一片西瓜,毫不嫌弃刀子生锈了,一股锈味,大口吃。 他又望向支票,“不需要。” “大丈夫能屈能伸,逞强没用,有些麻烦可以解决,而你没解决,遗憾终生的。”李韵宁慢条斯理吃西瓜。 周淮康死死地攥拳。 “我借你钱。”她晃了晃黏糊糊的手,“你借我洗手池。” 不知是无奈,是稀奇,他蓦地笑。 有钱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李韵宁倒不是,几分霸气,几分自来熟。 “在里面。” 她起身,推门。 狭小的洗手间,两、三平米,一个茅坑,一个水池,墙角竖着大塑料盆,估计是洗澡的,空气飘散了肥皂的淡香味,镜子湿漉漉的。 忽然,一滴水珠溅在她头顶。 她仰头。 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灰内裤,挂在临窗的绳子。 周淮康平日里的制服显得削瘦,赤裸了胸膛,却蓬勃壮实,一块块麦色肌肉,随着呼吸一鼓一鼓,比沈家、方家白嫩虚弱的公子哥儿阳刚得多。 李韵宁清楚,周淮康是有出息的。 “周同志,你父亲当官?” 半晌,没动静。 “我发小姓沈,爷爷也当官,倘若你父亲有冤,兴许我帮得了周家平反。” 仍旧悄无声息。 李韵宁从洗手间出来,“你父亲一辈子清廉,受陷害,落了心病,对吧。” 周淮康双手交握,躬身坐。 消沉,沧桑。 “父亲不清白,同样影响你,我不图你回报什么,只觉得,周家不该蒙冤。”她开导完他,径直离开。 他坐着,一动不动。 入夜,周淮康去了一趟吴村。 阮菱花在记账。 小小一方餐桌,一碟咸菜,一碗白米饭,一盘素炒黄瓜,是阮菱花的晚餐。 “你来了?”她高兴,“不加班吗。” “何志明天登记,去岳母家吃饭,他原本值班,我今天值,我俩倒班了。”周淮康清理碗筷,“你工作累,吃得没营养不行,我炒个鸡蛋。” “我已经吃饱了。”阮菱花拽住他,偎在怀里,“7月5号是我妈妈的生日,我带你回老家,商量婚事。”她一脸憧憬,幸福,“你家开销大,没什么积蓄,我攒了三百块,你给我妈,算彩礼。” 他喉咙酸胀,晦涩得发不出音,“菱花” “感动了?”她嬉笑,“以后好好待我。” 周淮康垂眸看着她,话在舌尖滚了一遭,终是缄默。 “我还有一个惊喜。” 他强打精神,“什么惊喜?” “没确定呢。”阮菱花面颊绯红,“等确定了,我狠狠吓一吓你。” “不是惊喜吗,怎么吓着我。” “有责任的男人,是惊喜,没责任的男人,是惊吓了。”她卖关子。 周淮康没多想,搂住她,越搂越紧,“菱花,吃喝别将就,身体重要。新衣服,新鞋子,别省着,穿了是新的,不穿也搁旧了。” 她心里甜蜜,点头。 “我先回宿舍了。”他一分一秒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夜那么深。 蝉鸣,夏热。 偏偏他一颗心凉透了,一寸寸冻成霜 7月2日,济文大学放暑假。 李韵宁不常住校,偶尔在家腻了,住宿舍玩两天,也有生活物品,大部分处理了,蚕丝床品很昂贵,她睡习惯了,所以没扔,晾在阳台上。黄昏,收被子的时候,一楼吵吵嚷嚷的,她俯瞰。 周淮康伫立在橘红的夕阳下,影子拉得长长的,一手扶车,一手拎了水果,魁梧高大,眉目英阔,吸引了不少女同学。 她一愣,“周同志?” 他抬起脸,“李韵宁。” 一样的唤她,不一样的味道。 李韵宁笑了一声,“哎!我现在下来。” 五百元的支票在他手上半个月了,他始终没碰。 据何志讲,他卖了一件皮大衣,是周母的陪嫁,周家唯一值钱的家当,可见山穷水尽了。 他依然保存了一丝傲骨。 “韵宁,找你的?”室友不可思议,李韵宁是学校的传奇人物,要什么有什么,迷恋她的男同学数不胜数,她眼高于顶,一个不搭理,甚至开着轿车的洋装公子哥包场了歌舞厅,邀她参加春节舞会,她反手甩了一倍的包场钱,那副潇洒劲儿,“我姓李,你也配邀我?你祖宗三代比不了我李家一代。” 可这一刻,她欢天喜地下楼见那个高个子男人。 “你谈对象了啊。” “暂时,是朋友。”李韵宁跑出宿舍。 “山上的野果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去村里办案,顺手采了一筐。”他递给她。 她笑着,接过,“我收拾了一堆行李,你送我回家吧。” 李老先生的车驶入宅子,与此同时,周淮康的自行车也停在院门。 第418章 番外三十八 亡命鸳鸯 李老先生下车,“汽车坐腻了,坐自行车后座,挺高兴啊。” 李韵宁叼着金钥匙出生,坐洋车,住合院,乳母、佣人一大堆,心甘情愿追男人,吃苦头,是第一次。 “李老板。”周淮康礼貌恭敬。 “叫什么老板啊。”李韵宁不满,“叫伯父。” 他不着痕迹攥拳。 一个外人,叫了伯父,关系便板上钉钉了。 半个月前,菱花收了分手信,再没出现。周淮康去过一趟吴村,人走,楼空。 贴在墙壁的唯一一张合影,菱花剪碎了。 恨透了他吧。 他没勇气当面讲缘由,他怯弱。 家族与爱人,弃了爱人。 “伯父。”周淮康开口。 李老先生没答应,审视他,“腿痊愈了?” “烫破了一块皮,小伤。” “宁宁是李家的独女,宠坏了,性子刁蛮,你多包涵她。” 他郑重,“我明白。” 上星期,沈润文搞了一箱烟花给李韵宁玩,她委托何志约周淮康去公园,借口有小偷,没提她,她计划藏在亭子里,他一入场,烟火四射,情调浪漫恰巧下雨了,烟花受潮根本不燃,她暴脾气,急得扔飞了,更恰巧,扔周淮康裤子了。 火苗‘嗖’地燃了,风度高冷的周淮康跳了湖。 李韵宁担忧他对自己印象差,不理她了,悄悄溜了。周淮康爬上岸,裤子烧得只剩个裆了,捂着屁股报了警。 幸好,接警的是何志。 没闹大。 可李韵宁藏不住了。 李老先生给公园赔了维修钱,又去岭北街派出所慰问周淮康,抓了李韵宁回老宅,抡圆了巴掌,没舍得打;指着她,没舍得骂,最后,无奈泄了气,“小宁,你太荒唐了!得不到活人,火烧了他,得到骨灰吗?” “我没烧他!” “你没烧,他裤子呢?”李老先生发飙。 李韵宁噗嗤笑,“怪他啊早不去,晚不去,我扔炮筒的时候去。” 周淮康休养了三天,李家的保姆顿顿煲粥,炖汤,李韵宁去宿舍送饭,但不上楼,让保镖上楼,她在楼下凹造型,一天一个造型,一套服饰,以为周淮康趴在窗户瞧她。后来,保镖坦白了,“我不敢告诉您,他原话是不必送了,不爱喝。” 她气炸了,“没偷偷瞧我?” “没瞧。” “不美吗?”李韵宁转个圈。 “美。” 所以,他心里还是惦记那个女人。 即使分了。 李韵宁赌气,不找他了。 今天,是周淮康主动找她。 虽是他主动,可时机、火候,控制得非常妙,勾得她挠肝挠肺,一见他,统统没气了。 “我和老沈商量了,有学生在北方任职,如果你父亲属实蒙冤了,你等结果吧。”李老先生拍了拍周淮康肩膀。 他鞠了一躬。 “什么结果呀?”李韵宁挽着李老先生胳膊,“那伙人陷害周叔叔,逼他卖祖产,毁他清白,一定严惩!” 李老先生瞥她,“怎么严惩。” 她咬牙切齿,“下跪道歉,蹲大狱。” “你呢?”李老先生又瞥周淮康。 “周家只求一个公道。”周淮康谦卑,“李家与周家非亲非故,为周家平反,已是大恩。万一严惩对方,导致伯父得罪了人,周家有愧。” 李老先生点头,迈上台阶,“蒋嫂,有贵客,晚餐丰盛些。” “我父亲从未称呼过谁贵客。”李韵宁开心,“他大概率准备扶持你了。” 周淮康一不发,进中堂。 席间,李老先生斟了酒,“女儿红在酒窖里埋了三十年,送你父亲一坛尝尝鲜,我的一份心意。” 他挡杯口,婉拒,“饮酒误事。” “我算是长辈,陪我喝一杯。”李老先生继续劝酒。 “不。”他坚决,“哪天不执行任务,再陪您尽兴。” “你陪爸爸喝嘛。”李韵宁也劝,怕父亲生气,不扶持他了,倒是李老先生,十分欣赏他的固执,“纵然是亲属或是上位者威逼利诱,有原则,辨是非,不屈服,才不会栽跟头。权贵场一旦栽了跟头,是一生的污点,李家容不下有污点的女婿。” 周淮康举杯,“我牢记伯父教诲。” “宁宁妹妹!”这时,沈润文闯入中堂,“咱们青梅竹马,姓周的凭什么横刀夺爱?”他义愤填膺,“没家世,没钱,你选姓周的,不选我?” “我喜欢没家世、拼出一个家世的男人。”李韵宁云淡风轻,“我不选你,也不选方家的公子啊,丢人一起丢,不止你丢。” 沈润文双眼一黑,晕厥在地。 李宅一团大乱,“沈二公子有哮喘,医生!” 李韵宁不慌不忙上前,抠他咯吱窝,他咯咯乐,蠕动着,“宁宁,别抠——” “耍了二十年的把戏,你幼稚不幼稚啊。”她拽周淮康,回厢房。 跨入客厅的一霎,周淮康望着这座‘金屋’,想着菱花的住处,同是女人,一个荣华富贵,一个艰辛挣扎。他怨自己,为什么给不了菱花安稳的生活,连他自己的生活也潦倒不堪。 “你坐啊。”李韵宁招呼他。 “我裤子脏。”他站在墙下,没动。 “哪脏呀!洗得发白了,比我衣服干净。” 周淮康笑了一声。 不那么拘束了。 “我买了一条新裤子,你试试。”李韵宁递给他,唯恐伤他自尊,又凿补一句,“在公园烧了你裤子,你放了我一马,正式的谢礼。” 最好的面料,掺了光泽的丝,裤脚绣着暗纹,他瞥吊牌,市场价299。 “我穿这么贵的,不匹配身份。” “群众举报啊?”李韵宁不管,塞他手里,“又不是受贿,女朋友的礼物。” 他握住。 幽黯的灯火下,眉目刚毅清秀,憨憨呆呆的。 每一处,皆是她喜欢的,“我父亲承认女婿了,你不承认我啊?” 周淮康醒过神,“承认。” 阮菱花回老家那天,村子里刮大风,黄土飞扬。 阮母在庄稼地,朝她吼,“淮康没回来?” “我俩不成了。”她撂下编织袋,扛镰刀,“他补偿了我三百五十块钱,你拿着用。条件是不要去派出所吵!你吵他,钱没了。” 阮母泼辣,家里又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周淮康是阮家的‘贵婿’,大靠山,轻易不撒手。阮菱花知道他是好男人,孝顺,仗义,踏实,她希望体面,不忍折腾他,分手信夹了五十块钱,加上她的三百积蓄,堵一堵父母的嘴。 “周家是有大宅子的!当过官的,三百五打发乞丐啊?”阮母接过一沓零钱,不依不饶,“谈了几年了,霸占你青春,他起码补偿一千!” “不稀罕三百五是吧,一分钱没有了——”阮菱花抢。 阮母躲过,一副笑嘻嘻的面孔,“花花,四年前村长亲戚就相中你了,你和淮康既然完了,嫁村长亲戚吧,是个煤窑老板,有钱得很。” “不嫁。”她懊恼,“五十岁了,比我爹都大!” “穷男人俊,富男人丑,过日子是花钱的,不是照镜子的,俊不俊有啥?”阮母下死命令,“明天,我撮合你们见面!” 阮菱花狠狠摔了镰刀,扭头跑。 在村口,叶嘉良蹿下客运车,拦住她,“菱花,你去哪?” 她一愣,“叶主任你来西北干什么。” 叶嘉良的父亲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转行去俄罗斯经商,做‘倒爷’,赚差价的,属于灰色地带的生意,叶家祖辈在晋北是知名晋商,打仗时期衰败了,不过,基因里有商人骨血,做什么,什么发财。叶嘉良接替了主任的位置,待她一直不错。 阮菱花清楚他心思,他也告白了。 “你辞职了,我不安心。”叶嘉良赶了一路,气喘吁吁,“周淮康傍了小富婆,不珍惜你,我珍惜!” 她沉默。 “菱花,你跟了我吧!”他百般诚恳。 “我怀孕了。”阮菱花盯着他,“我要生,你肯要吗。” 一道霹雳,劈懵了叶嘉良。 “你怀孕了?” 她拎了行李袋子,“不足三个月。” 叶嘉良眼中有仇恨,有怒火,一簇簇蒸腾,蔓延阮菱花低着头,不曾发现。 良久,他压下了火,含了笑,“菱花,我肯。” 周淮康逝世一年后,李韵宁离世。 在睡梦中死的。 早晨,周正修进卧房喊她,去看小珍珠的马术比赛。 小珍珠天赋极高,赛马、击剑、拳击弄什么,都像模像样,遗传了周京臣昔年的风采。 唤了几声,没反应。 周正修伸手,摸李韵宁的鼻息。 片刻,他跪下,匍匐叩首,“奶奶,您走好。”落了两滴泪,起身,拉开门,吩咐保姆,“通知在外省的父亲母亲,奶奶去世了。” 保姆诧异,十三岁的礼礼眼眶微红,却冷静不迫,有条不紊。京哥儿和夫人去外省应酬,老宅的主子只有礼礼和珍珠,礼礼平日温文尔雅,这会儿独挑大梁,颇有周家长公子的气势了。 “哎——我打电话。”保姆一边哭,一边匆匆离开。 周正修换了黑衬衣,黑西裤,铺开宣纸,毛笔写下八个字:李宅悲痛,恕报不周。 粘挂在大门,随即,亲自去沈家、方家、林家向长辈们报丧。 第419章 番外三十九 终结篇 周京臣夫妇赶回老宅,上上下下已经布置齐了,灵堂、吊唁礼、白事席、毫无纰漏,庄严气派。 周正修迎上他们,“父亲,母亲,奶奶遗体在冰棺,祠堂和墓园在做法事。” 程禧呆愣,“你办的?” “沈叔叔与叶叔叔共同操持。”周正修礼貌,平静。 周京臣更平静,进中堂。 这些年,周正修是‘精英式教育’,除了基本课程,书法、音乐、奥数、英法德语,填满了假期,全年无休。对比下,沈家、方家小公子的日子太自由了。 叶柏文夫妇‘老来得子’,叶靖时刚满月。林家是军人世家,叶靖时长大自然‘习武’,至于沈业和方啾啾不闯祸即可。 方啾啾是方大斌和孟家二千金的儿子,胎发是翘的,所以乳名‘啾啾’。 沈业一喊,是‘舅舅!’ 方大斌愉悦了,“乖孙儿。” 沈承瀚养了这个逆子,生不完的气,降不完的辈分。 “柏文,有劳了。”周京臣拍他后背,“蔷薇还没出院?” “周二。” 林蔷薇是超高龄产妇,又是头胎,怀孕七个月入院,八个月早产,万幸,叶靖时非常健康,六斤,嗓门嘹亮。护士打趣:“小公子是吹着号角出生的。” 大约是硬汉柔情,叶柏文和周京臣一样,稀罕女儿。可惜,没女儿,且不舍得林蔷薇遭罪生二胎,叶柏文便稀罕周正仪,教她搏斗,侦察与反侦察,犯罪心理学周正仪聪明,跟着叶柏文学得热火朝天。 偶尔,拿周京臣练练手。 “爸爸,我晓得您现在想什么。” 他挑眉,逗她,“想什么?” “您想轰我走。”她一本正经,“看妈妈时,双眼放光;看我时,双眼飘忽。” 周京臣皱眉了。 周正仪嗅了嗅杯子,“晚上喝茶,提神,不睡觉”她琢磨,“和妈妈玩游戏!” 他一惊。 好准。 “住口。”男人面不改色,训斥,“回你屋!” 周正仪大摇大摆,“周队长分析对了吧。” 周队长 周京臣反锁了门,“周队长老老实实写作业,喝牛奶。” 上床,摸程禧,“柏文名师出高徒,正仪——” 微微的鼾声。 程禧睡了。 他叹息,果然,结婚久了,男人魅力下跌,女人不那么缠绵激情了 十四岁的小珍珠娇俏水灵,是赫赫有名的校花,不止本校出名,外校也出名。 吸引了小混混。 一个绰号‘鸿哥’的高一男生,天天在胡同堵她。 “周正仪当大嫂吗?” “你才大脚。”她怼。 “大嫂!” “你买了吗。”周正仪摊手,“我爱吃大枣。” 鸿哥噎得一怔一怔,“你聋啊?” “放肆!”沈业叼着冰糕的木棍儿,霸气出场,“方圆百里,你小子记住了,一中的周正仪,是我罩的——”话音未落,鸿哥一拳头砸向沈业,他嗷嗷哭。 周正仪怒了,利索的‘过肩摔’将鸿哥摔趴在地,又教训了鸿哥的‘小弟’们,一拨人连滚带爬逃了。 “哇!”沈业钦佩,“沈太太女中豪杰啊。” “废物!”周正仪骂他。 他眼眶一红,啜泣。 “痛不痛?”终究是青梅竹马,没‘夫妻’情分,有‘姐弟’道义,周正仪可以欺负沈业,其他人不可以。 “痛”沈业鼻梁一块淤青。 周正仪横抱他,他埋在她脖子,回大院。 墙角,‘鸿哥’委屈,“业哥太坑人了周小祖宗一脚踢得我差点见太奶奶了。” “业哥为什么不英雄救美啊?”小弟们纳闷儿,“他打架很猛的!高二有霸凌,他一个初二的,把校霸打服气了。” “业哥不在乎输赢,在乎小祖宗理不理他。”鸿哥毕竟十六岁了,明白事儿,“这不,挨了一拳,小祖宗怜香惜玉了,值!” 沈业回家,白柏莉吓坏了,“谁打你了?” “无所谓。”沈业高兴,“珍珠的怀抱温暖啊等结了婚,我宠她,呵护她,我们丁克。”他抬头,“您懂丁克吗。” 沈承瀚在一旁阴恻恻,“不懂。” “不生孩子。”沈业认真,“我心疼珍珠,妈妈和周婶婶生孩子险些死了,我不让珍珠生。” “那我孙子呢?”沈承瀚牙咬得嘎吱响。 “金毛,萨摩耶,无毛猫,您看哪个品种像我,沈家养一百条也养得起啊。”沈业愈发高兴了,主意太棒了,珍珠肚子不疼,沈家子孙满堂,有公有母。 夜里,沈业被绑在沈氏祠堂,饿了一宿。 沈承瀚痛心疾首,“不怨沈业,怨我啊” 沈家祖孙三代,一个类型的:不着四六。 当年,他初中早恋,高中的抢了女友,趁着周京臣回南方探亲,他搬救兵,“这位,我大哥。” 对方打量周京臣,“什么名号。” “西门贺!”西门庆,西门贺,庆贺,俩兄弟,沈业趾高气扬,“我警告你,再抢我女朋友,我西门大哥绿了你。” 对方不屑,“你,西门贺?” 周京臣抿唇,“嗯” “我他妈打的就是西门贺!” 一霎,拳头乱飞。 十分钟,战斗结束,对方哀嚎,周京臣屹立不倒。 撂下一句流传大院的名,“我,西门贺,练过。” 那几年,周京臣一踏入老宅,保姆纷纷调侃,“哟,西门公子回来了?” 初二期末,周正仪家长会。 周京臣夫妇互相甩锅,“爸爸去。” “妈妈去。” 他一贯顺从程禧,今天,不顺了,坚持推辞,“你去。” 程禧妥协了,“咱俩去。” 周正仪座位是第一排,周京臣夫妇躲最后一排。 没躲成。 “周正仪的家长在吗?”班主任在讲台上寻人。 程禧扔了笔,弯腰捡。 周京臣清了清喉咙,“她妈妈在。” “爸爸也在!”程禧直起腰,“她爸管她,她妈忙。” “父母一起是吧。”班主任按需分配,“正仪的爸爸找数学老师,妈妈找语文老师,两学科的老师都提出和周正仪家长聊一聊。” 周京臣沉默了。 程禧是理科学渣,文科学霸。 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文理渣得全面。 与此同时,周正修凭703分一市夺魁,考入航空航天系,周正仪逢人就炫耀,“我哥哥是以后的科学家!带你们登月,一人票价一万,和嫦娥合影。” “五千吧”有学渣相信了,“一万太贵。” 周正仪撇嘴,“五千只能和玉兔合影!” 办公室。 周京臣在北边,程禧在南边,各自应付老师。 “周董是那一届高考理科的前五名?” 他捏着周正仪53分的数学卷子,承认吧,女儿这德性“我记不太清楚了,考得一般。” 语文老师问程禧,“周正仪说,周夫人是那一届高考语文的第七名?” 程禧摩挲下巴,“忘了,考得一般。” 家长会之后,程禧急得肠胃炎了。 卧床三天。 大孝女发愤图强,一年苦读,年级500名学生,周正仪中考排49名,区重点。 周京臣欣慰翻着成绩单,“正修和正仪遗传了我。”他瞥程禧,“女儿自责,熬夜复习,倘若她知道你卧床三日不是因为她成绩,是因为一个八斤的冰镇西瓜,拉虚脱了,她岂不是火烧房子了。” 四十八岁的周京臣,身型依旧高瘦、板正,乌发浓密,虽然眼尾添了皱纹,倒是瞧不出实际岁数,反而瞧出男人韵味,醇厚,英朗。 白柏莉夸他是‘叔系天花板’,‘中年男人的明珠’,惹得沈承瀚吃醋,“我呢?” “你是中年男人的猪。”仦說Ф忟網 沈承瀚懊恼,“我一星期交一次公粮,集团四十五岁以上的领导,早和老婆分床了!” 一扭头,去问周京臣。 他在批文件,“两次。” “你一星期两次?”沈承瀚震撼了,“四十八了,哥哥。结婚十八年了,不腻歪?” 周京臣瞟走廊,确认无人,“禧儿盯得紧,衬衣沾了一根头发,应酬局一个女公关,她调查一小时,三天不亲近,她怀疑我养女人了,不敢不交。” “周会长德高望重,在商场杀伐果断,私下这么惧内吗。”沈承瀚咂舌,“起义啊!不愿臣服女人的男人们!” 太热血沸腾了。 周京臣握着钢笔,“你先起义,我随后。” 一名保姆端了茶招待,是程禧的心腹,全程听了,去汇报。 傍晚,周正仪跆拳道下课,途经东厢房,发现周京臣穿了居家服,靠窗,温声细语,“我怂恿沈承瀚起义,图个乐子,我万万不起义的。” “爸爸”她驻足,“您站在屋檐下干什么啊。” 周京臣肃穆,“擦玻璃。” “您擦?” “不行吗。”他掸了掸袖口,气定神闲,“照顾你母亲的保姆阿姨累了,爸爸分担一部分。” 周正仪迅速冲回房间,捧了一大筐衣服,递给他,“爸爸,照顾我的阿姨也累了。” “自己洗。” “替她洗了吧。”门内,程禧发话。 周京臣接过,周正仪跑了。 正准备去洗衣房,她又发话了,“有真丝的,你手洗。” “夫人。”他蓦地笑,“我错了。” 门一开,程禧倚着,“想交公粮吗。” “想。” “不想不强求。” 周京臣放下筐,“若不是怕你辛苦,我巴不得夜夜交。” 她憋笑。 这茬儿平安渡过,李家大宅门贴了一幅字:沈承瀚禁止入内。 那几天,沈承瀚也没工夫入内,他胆子大,真起义了。白柏莉收拾了行李回娘家,最初,他爽上天,泡吧,看会所的女模走秀,游轮盛宴渐渐地,无趣了,回沈家,一人一房一床,孤独寂寞,撑了半个月,去白家接回了白柏莉,彻底安分了。 旋即,沈家大宅门也贴了一幅字:周京臣禁止入内。 翌日,两人在李氏集团相遇。 “周董事长。”沈承瀚腔调冷飕飕,“谋害我四十多年了。” “沈董。”周京臣笑吟吟,“四十多年不长记性,难怪沈业中考270分,你智商殃及下一代了。” 笑容一收,擦肩而过。 身体凶狠一击。 周京臣左胸胀麻,沈承瀚痛得眼冒金星。 “老狐狸精。” “老东西。” 高一,周正仪杀入年级前三十名;高二,年级前五。 期中考试后,分班进实验班,学校的尖子班,测试考是全班第四,考警校板上钉钉了。 周京臣夫妇不担忧女儿了,担忧周正修了。 沈家的长女沈橙越挫越勇追他,他拒绝了,无奈两家是邻居,二十年同进同出,公认的一对儿金童玉女,‘拆对儿’不易。 “我有喜欢的姑娘了。”周正修向父亲坦白,“叫许鹭,一行白鹭上青天的鹭。” 周京臣恍然。 情人节,撞见过周正修和一个女孩在车里。 女孩纤瘦纯净,谈不上艳,是清丽,有几分程禧年轻的气质。 周家基因,偏爱这款。 李韵宁活泼漂亮,程禧伶俐可人,周正修的未来媳妇儿亦如此。 “沈橙呢?” “妹妹。” “没转圜余地了?” 周正修摇头。 “无妨。”周京臣不逼迫,“我和你沈叔叔解释。” “父亲,周、沈联姻,对两大家族有莫大的益处,您不劝我吗?”周正修注视他。 他笑了一声,“曾经,你奶奶逼迫过我,娶华家的千金,后来,又逼我与祝家联姻,我人生从未那样疲惫,灰暗。” 周正修听大保姆讲过。 父亲是扛住了四面八方的舆论和压力,娶了母亲。 “正修,年底我退位了,你的责任是家族,集团,商会。一生漫长枯燥,伴侣是唯一的慰藉。”周京臣嗓音是笑,眼眸更是泄出一丝笑,“我回首五十年岁月,假设身边不是你母亲,这一生真是悲哀了。” 除夕。 李家在庭院下了一场人造雪。 落日,黄昏。 火红的大灯笼。 程禧和一群孩子打雪仗,沈橙,叶靖时,方啾啾分明是不惑之年的妈妈了,却像个耍无赖的‘小姑娘’,拽着沈橙,“你怎么不帮我呀,你和大金链子在李家白吃白喝” 雪簌簌扬扬洒在熏黄的院子,周京臣披了外套,下楼。 视线中,是程禧皎洁妩媚的脸庞,在一片白茫茫,笑着,闹着。 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一幕幕,涌入周京臣的梦。 他唤她,“禧儿。” 程禧抓了一个雪球,丢下孩子们,走到他面前,“哥哥!” 周京臣牵她手。 ——我一定是幸运的。 寒来暑往。 晨钟暮鼓。 拥有了我生命里,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