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权臣(火葬场)》
1. 第 1 章
安隋十七年,大雪,京都的青石板地面都铺上了浅浅的一层白。
一名身形纤弱的少女穿梭在无人的街道,面上神色慌乱,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牌。
她鼻尖被冻得通红,身上月白色的狐裘斗篷因为先前的摔倒而显得脏兮兮的,落日余晖照在往日温婉恬静的少女脸庞,令这一幕略有些不合时宜。
不久,她终于望见了岑府的位置,小跑着上前,却因着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皓腕被擦破了皮,留下了几道殷红的痕迹。
正吃痛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少女的身后,车舆前头挂着一个鹅黄色的穗子,摇摇晃晃的停下。
她紧攥着玉牌回头看去,便见一俊逸矜贵的墨衣男子从舆内下来,黑靴在积雪停留,又踏上被打扫干净的青石板台阶,一个眼神都未分下,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见此,她心下一慌,忙挣扎着起身往前跪倒:“小女子云姝叩见大人,还请大人留步!”
话音落下,男人果然脚步一顿,微微偏头看她,眼中闪过一抹不解。
身侧的侍从上前:“大人,这是云家的独女,是被袁家连累的远房亲戚。”
岑祁面上露出一副了然之色:“去云府的人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一个姑娘自个儿跑了出来?”
“是,属下这就让人将她带回去。”说着,侍从便上前过来。
云姝侧身躲了躲,紧盯着岑祁,忙将手中的玉牌呈起,那双通红的眼中泛着泪光,瞧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大人可知晓这个玉牌?我祖母当年帮过您母亲,这玉牌便是您母亲相赠,说待往后还了这恩情,再归还玉牌。”
岑祁正欲转身离去的动作一顿,总算是正眼看她,那狭长的眼瞧着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
得到示意后,那侍从上前将玉牌拿走,递到了岑祁的面前。
岑祁接过玉牌,打量一番后看向云姝,上前几步在她跟前停住,垂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想携恩图报?”
莫名的,云姝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她指尖颤了颤,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摆,嗓音哽咽:“我绝无此意,只是想求大人,只要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云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事儿,不归我管。”男人眸中神色淡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回去待着。”
那字字句句冰冷漠然的话让云姝指尖一僵,眼睫轻颤着垂下眼。
待着?父亲已然被人给带走了,不知何时便会丢了性命,她如何能坐得住?
近几年,自岑祁坐上首辅的位置,行事便心狠手辣丝毫不留情面,蛊惑了安帝,不知给多少名声清廉的好官安了个罪名抄家灭门。
对此,云姝的父亲云睦没少上书弹劾岑祁,怕是早已被记恨上了。
此次袁家因为倒卖兵器出事,云家分明什么都没做过,却平白便被牵连了去,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一直以为岑祁同外边儿的传闻是不同的,可心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惧意,在听见他亲手削掉所谓‘罪臣’的脑袋时,便被无限放大。
此人绝非善类,哪怕如今她带来了信物这般求他,他也还是不肯放过她父亲。
冷血。
这是云姝现下唯一能想到形容他的词。
“大人……”云姝红着眼,只觉心中酸涩,她抬头望向他,攥着他衣摆的指节泛起了淡淡的红,“求求您。”
岑祁眸子漆黑毫无波澜,沉默片刻,挥手将她的手甩开,她一个未稳住身形便往前扑倒,腕间破皮的伤又在地面磨了一下,登时鲜血直流。
男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阔步离开,嗓音冰冷:“卫钏,送客。”
“是。”一旁的侍从拱拱手,便走到了云姝身前,“云姑娘,请吧。”
云姝红着眼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忍着痛直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几滴殷红的血从指尖滴落在青石板台阶上,一瞬便没了踪迹。
既然岑祁不肯放过云家,那她就另外找人帮忙。
刑部……刑部的侍郎同父亲有过一些交情,他应当能帮忙。
打定主意,她便转身离开,往张府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卫钏走进岑府,将一张朱红色的请柬交到了坐在书案边的岑祁面前:“大人,刑部侍郎张知之府上的人方才送来请柬,邀大人今夜赴宴。”
岑祁那幽沉的目光从手中的玉牌上移开,接过请柬扫了一眼:“备马,去一趟。”
“遵命。”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云姝只觉得手脚被冻得麻木,就连伤处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丝毫,一辆马车从她身侧往前驶去,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许久,她总算是到了张府门前,所幸小厮进去通传了一番后,便笑吟吟地将她领了进去。
路过前厅时,小厮并未停下,但云姝往那边瞧了瞧,觥筹交错着很是热闹。
前厅不远处有一条长廊,一棵老树从墙边长出,枝干张牙舞爪般延伸至廊道,盖住本就惨淡的月光。
云姝坐在旁侧,打量着周遭的昏暗,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有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前厅是灯火通明,长廊却是幽暗无光,分明相隔不远,瞧着却好似两个世界。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厮,声音略有些颤抖:“张大人还在忙吗?为何要让我到此处等?”
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家主此时正在接待贵客,这是家主的吩咐,小的也不知。”
云姝点点头,只得作罢,暗自捏紧了冻得发红的指尖。
不久,张知之从前厅的方向走了过来,随意摆了摆手,那小厮便福身退了下去。
“云姝见过张大人。”云姝忙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张知之点点头:“不必多礼,云姑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是我爹的事儿……”云姝顿了顿,轻声恳请,“张大人与我爹同朝为官,虽交情不多……可我爹真的是冤枉的,他不可能去帮着袁家倒卖兵器,张大人能否救救他?”
对于此事,云姝知晓的也不多,许是关心则乱,说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可张知之似是早料到她要说什么般,叹了一口气:“若是为此事,姑娘还是请回吧,老夫无能为力。”
“什么?”云姝愣了愣,目光很是急切,“张大人,您可是刑部侍郎,怎么可能……”
张知之摆摆手:“此事牵扯太大,我不敢插手,更深露重,云姑娘早些回罢。”
说罢,他不愿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守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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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的小厮吩咐了几句,便大步走开了。
云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失落地垂下眼帘,眸中的光渐渐淡去。
她站了片刻,小厮拿好伞走过来,眼中升起些许怜悯,轻声道:“姑娘,这雪瞧着今夜都不会停了,快回吧,家主吩咐小的给您备了一把伞。”
话音落下,云姝那雾蒙蒙的眸子总算有了些反应,看了小厮一眼,而后伸手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替我多谢张大人,可否……再给我一盏灯笼?”
小厮明显一愣,但很快点头,便转身去寻了。
长廊内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周遭静了下来。
角落的黑暗似是有生命般逐渐蔓延过来,云姝垂着脑袋,眼中浮上了一层惊慌和警惕,惊疑不定地张望着周遭暗处看不清的位置,仿佛那里会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会随时扑过来一般。
此时分明还下着雪,她的手心竟已渗出了冷汗。
忽的,旁侧的枝叶间响起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云姝如惊弓之鸟般连连后退,一转身,便瞧见在长廊另一头站了不知有多久的岑祁和卫钏二人。
岑祁身披一件墨色大氅,上边儿的金丝兽纹被前厅那边淡淡的光照亮,静静伫立着,整个人瞧着清冷矜贵,他周身散发着凉意,那漆黑的眸子毫无情绪,只看了她一会儿,便淡淡移开目光,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云姝咬咬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都听见了多少?此刻怕不是在心里嘲笑她的无能罢。
片刻,小厮提了一盏灯笼过来,恭恭敬敬将她送出了门。
随着沉重的闷响,朱红色木漆的大门被缓缓关上。
云姝看了一眼才行驶离开的马车,朱唇微抿,视线落在空荡漆黑的街道。
她撑起伞踏上积雪,捏着灯柄的手紧了紧,惊惶不安地往云府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街道很静很静,仅能听闻车轱辘压过积雪的声音。
卫钏看了一眼前边儿的车夫,转身撩开帘子钻进了舆内。
他看着正靠坐着合眼的岑祁,犹豫了片刻:“属下有些奇怪,大人都已说得这般明白了,那姑娘竟半点没听懂,还跑去四处求人。”
本寂静得只有呼吸声的车舆被他这话给打破。
倒也不是他忽然提起,方才云姝带来的玉牌总让他觉得,在岑祁那儿,她应当与别的女子不同的。
他这话,仅仅只是在试探自家主子的态度。
主子明确了态度,他这个下属也好决定往后对于云姝的态度。
岑祁面色并无波动,薄唇微张:“愚蠢,随她吧。”
卫钏明白了他的意思,沉着脸点头。
若岑祁当真想杀云睦,那无论云姝做什么,都只是蜉蝣撼树。
在他面前,云家仅仅只是妄想着以卵击石的蝼蚁罢了,他根本不屑于分一个眼神过去,更不屑于像云姝以为的那样出手报复。
人会将蝼蚁放在眼里吗?更何况是岑祁这种人。
舆内沉默了片刻,卫钏似是想起了什么:“大人,江家二公子今日去过云府。”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同云姑娘有婚约的那个江家。”
岑祁嗯了一声,狭长的眼微微睁开,眸中满是嘲弄:“不自量力。”
2. 第 2 章
一路到了云府后门的巷内,云姝远远的便望见府门上方悬挂着的两盏孤零零的灯笼。
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着,在这漆黑的弄巷便是唯一的光。
它们似乎在燃尽生命驱散周遭蔓延的黑暗。
云姝心静了几分,方才的惧意也似是被这微弱的光驱散开来。
她怕黑,很怕很怕。
具体缘由她已记不清了,只听母亲说,自她六岁那年从徐州回京后,天黑时,府上每几步都会有一盏亮着的灯,十年来从未断过。
母亲不愿提及,她便没有多问。
云姝思绪回转,过去伸手推开了门。
门后,林清然正坐在廊亭内,面朝着后门的方向,神情很是焦急。
“娘?您怎么出来了?”云姝一愣,忙丢下灯笼小跑着过去。
林清然瞳孔略有些浑浊,从云姝记事起,她的眼睛就不太好。
“姝儿,你怎么样?”林清然眼中含着一层水雾,“都天黑这么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娘,姝儿没事儿。”云姝微红着眼,语气轻松道。
云姝将林清然扶着进了屋,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儿:“我明日再去找别人,总有人会愿意帮忙的。”
林清然叹了口气,对此并未多言,而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浑浊的眸子盯着灯罩内不停跳动的火苗:“对了,方才你走后,江二公子来过。”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片刻,云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忍不住问:“子衍哥哥过来做什么?”
“他说,他会求他父亲想想法子帮你爹。”
云姝垂着眼,沉默着没有吭声。
其实云睦的品级并不高,兢兢业业几十年也只是个中规中矩的从五品,江家也是,便是这样门当户对,云姝才会在两年前同江家的二公子江子衍定下婚约。
他们本就没什么感情,哪怕此时江家提出要解除婚约云姝都不会意外。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江子衍不仅没有解除婚约的意思,还不惧祸临己身想要帮忙……
一时间,云姝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好半晌,她才出声:“他做不了什么的。”
□□不了她。
-
接下来几日,云姝都会躲避大门的守卫,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四处求人帮忙,但这似乎只是徒劳,她找遍了朝内所有二品以上的官员,都被拒之门外,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祸临己身。
云姝本都快要放弃了,可这日路过茶楼时,她瞧见了茶楼二层窗边坐着的一个人。
一个她曾在宫宴见过的极其尊贵的男人。
当即,她便抬脚进了茶楼。
店小二见进来的是个姑娘,神色一顿,但还是上前弯着腰道:“姑娘是来吃茶?”
云姝看了他一眼:“我有约了,来找人,你不必招待我。”
“那姑娘里边儿请。”店小二笑了笑,侧身让开了路。
云姝上二楼走到了一间紧闭着的厢房门前,抬手扣门:“云睦之女云姝求见恒王殿下。”
厢房内,赵熠呈不紧不慢地将瓷杯搁到了桌上,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她果然来了。
“进。”
得到应允后,云姝轻轻推开门。
此时的厢房内,赵熠呈依然同方才一般坐在窗边,一旁只有一个沉着脸的侍从。
云姝小心地关上门,这才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屈膝恳求:“望殿下可以帮帮家父。”
身前,赵熠呈看似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起身,伸手握住了云姝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云姝手腕上包着纱布,之前的伤还未好,赵熠呈那力道难以忽视,刚好落在她的伤处,令她忍不住蹙起眉心,忙收回手后退两步。
意识到过来自己反应过大,她垂着脑袋纠结着,该作何反应才能不惹恼眼前的人。
男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小动作,语气漫不经心:“云姑娘,此事于本王而言不算难,但也不太好办啊。”
“求求殿下……”
他并未立马回绝,那便是有机会。
云姝仿若在深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尾通红,连忙屈膝跪下:“求殿下大发慈悲救救家父,此等大恩,云姝没齿难忘。”
赵熠呈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再次伸手扶起了云姝,指腹隔着衣料在她小臂摩挲着,并未离开。
“本王可以帮忙,只是这恩情,云姑娘打算拿什么来还?”
话音落下,赵熠呈那双凤眼细细打量着云姝,犹如势在必得的饿狼,眼中泛着些许精光。
青丝如瀑,身段窈窕,那双眼哭起来眼尾带着红,楚楚可怜。
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早在前年宫宴上他便知晓。
瞧这视线直勾勾的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云姝心下一慌,忙挣脱着后退:“殿,殿下何意?”
“还需要本王说得再清楚一些?”赵熠呈收回手,“你应当明白本王的意思。”
在世人眼中,恒王纨绔风流,常出入秦楼楚馆,王府后院姬妾无数,名声并不好。
他的意思……
云姝眼睫轻颤,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很快,那几分茫然都转化成了怒意,她身子轻轻颤抖着与他拉开了距离:“如此趁人之危,殿下行事未免太过无耻!”
“无耻?”赵熠呈冷笑一声,又坐了回去,“既如此,云姑娘请回吧,横竖你爹是生是死都与本王无关。”
云姝两侧的手攥成拳,她想走,可却又挪不开步子。
她怎能不顾父亲的性命?
见她犹豫,赵熠呈又笑了笑,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想往她脸上碰:“哎哟瞧这小脸儿,委屈的……”
云姝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连忙躲开。
这时候,屋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给踹开了。
云姝一回头,瞧见的便是前几日在岑祁那儿见到的侍从。
“恒王殿下,我家主子有请。”他沉着脸看了云姝一眼,又森森地盯着赵熠呈。
赵熠呈眉梢轻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明显对于岑祁的介入颇为意外。
他瞥了云姝一眼,略带些不甘,还是收回了手,带人拔脚走了出去。
卫钏看向云姝:“云姑娘早些回去罢。”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抬脚跟上了赵熠呈,留下云姝独自站在原处。
廊道上,卫钏跟到了赵熠呈的身侧,怀抱着剑,沉着声,语气间带着暗暗的警告:“殿下可知,云家可就云姑娘一个闺女,她才十六。”
闻言,赵熠呈脸色变了变:“岑祁呢?他这是在警告本王?”
卫钏停下脚步,冷眼盯着他:“主子说了,还请殿下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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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姝并未立马离开,她守在茶楼门边,守着门前那辆熟悉的挂着穗子的马车,眼中带着淡淡的迷茫。
楼内的茶客一波波离开,其中也包括黑着脸的赵熠呈。
到傍晚时,云姝总算等到了岑祁。
她连忙上前拦住了来人的去路:“多谢大人方才出手相助。”
岑祁微眯着眼脚步一顿,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帮你只是看在玉牌的份上。”
“我,我爹当真是冤枉的……”
云姝红着眼,嗓音哽咽了起来:“求大人放过我爹。”
岑祁沉默片刻,眸子似是有些动容:“莫要再做无用功了,你什么都不用做,静静等着便是。”
等着?
云姝一愣,还想问些什么,岑祁便抬脚越过她进了车舆。
她顿了顿,只得将目光放到卫钏的身上:“大人……”
卫钏叹了一口气:“云大人不会有事的,姑娘安心回府罢。”
这样吗?她爹不会有事儿?
恍惚间,卫钏已然跳上马车驱着离开。
云姝愣在原地,垂着脑袋,好一阵才转过身,顶着夕阳在天黑前回府。
岑祁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若换在平时压根不会搭理她,只是因着那块玉牌,他才对她多了几分耐心。
这种人,没有必要骗她。
接下来的时日,云姝当真没再往外跑,或许是被赵熠呈给吓到了,又或许是当真信了岑祁,总之都安安分分地在府中待着。
天阴沉沉的,朝颜端着一碗热汤进屋时,云姝正坐在琴架边,纤长的玉指在弦上波动,溢出温厚的低音。
她并未打扰云姝,只将瓷碗搁在桌上,待最后一道弦音落下后才道:“姑娘趁热将汤药喝了罢。”
云姝将微颤的琴弦压下,这才起身过去端起了瓷碗,碗中的汤药黑乎乎的,苦涩中带着些许甜意。
自六岁那年后,她的情绪时好时坏,每月都需服用一副药用于疏肝解郁,宁心安神。
朝颜看着她将药喝完,命人将碗撤走,往她手中放了一块方糖。
“姑娘自从前几日回府,似乎状态好多了。”
云姝垂着眼帘,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爹一定会没事儿的。”
说着,她将方糖放进了口中,甜意很快在口中蔓延开来,冲淡了那抹苦涩。
瞧她脸色比之前好多了,朝颜这才放心下来。
朝颜作为云姝的贴身侍女,从小便跟在她身边,二人年纪相仿,相处起来不似主仆,倒更像是姊妹。
说话间,一名侍女急匆匆从屋外进来,福身道:“姑娘,方才守门的小厮来过,说有人过来给姑娘送了一封信。”
侍女将信交给了朝颜便退下了。
朝颜面露疑色,确定没任何危险后将信交给了云姝:“这个时候送信来,莫不是江二公子?毕竟老爷被带走那日他还来过,说不定是找到了什么法子!”
听着朝颜的猜测,云姝不置可否,她也不太确定,江子衍真能上心到这种程度?
信纸所用的材质极好,能摸出来,不是云家和江家能用得起的。
她将信纸展开,字迹规整有力,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关于你父亲的事儿,明日戌时,如意轩兰隅房见。]
而在落款处,只留下了一个‘岑’字。
这是……岑祁让人送来的?
3. 第 3 章
落款只有一个岑字,云姝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岑祁了。
他说父亲的事儿,难不成是有何变故?
这猜测一出来,云姝本平稳得无波无澜的心再一次泛起涟漪。
她默了片刻,将信纸叠好放回了信封,而后放到了妆匣最底下。
脚边炭盆里炭火的光忽明忽暗,在她的下颌和衣摆处覆上一层暖黄色的光。
朝颜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歪了下脑袋:“姑娘怎么了,可是江二公子捎的信?”
云姝沉默了半晌,面朝窗外,不知望向何处:“不是江子衍,是岑祁。
“岑……”朝颜讶道,“岑大人这会儿送信来做甚?”
“是父亲的事儿,我明日得出去一趟。”说着,云姝悠悠收回目光,“别告诉我娘。”
朝颜愣了愣,领会到了云姝的意思,点着头:“是……”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沉寂。
一枝梅探入窗内,落在上边儿惨白的月光不久便被晨光所代替,又渐渐暗了下来。
此时已近戌时,正是信上定下的时间,云姝早早收拾好从后门偷溜了出去。
如意轩是京都最大的酒楼,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可吃酒住店,二楼往上全是包厢。
这样的地方,云姝自是不愿招惹是非暴露自己的身份,出门时便多戴了一顶帏帽遮住面容。
一进酒楼,便有伙计热络地过来招呼:“姑娘几个人,打尖还是住店?”
云姝僵着身子,透过轻纱看着他,迟疑道:“已经订好天字号兰隅房了。”
“好嘞,姑娘这边儿请!”
伙计没多问什么,侧身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她往二楼引。
云姝没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是,一个伙计怎会管她是否出阁嫁人,是否与人私会,如意轩到底也只是个做生意的酒楼罢了。
这会儿一楼还有好些食客未能尽兴,吃酒谈天,周遭都闹哄哄的,云姝穿过大堂上了二楼,这嘈杂声才减轻许多。
兰隅房位于三楼最里处,窗外是条弄巷,很是安静,无人打扰,最适合谈事。
伙计将人领到厢房内便离开了,云姝关上门,这才取下帏帽观察着周遭。
这兰隅房也是如意轩的上等厢房,很是宽敞,窗户关着,桌前都点着灯,只是最里侧的床榻颇有些不合时宜,让云姝仓皇低头收回视线。
桌上的香炉上方飘起一缕白烟,到了半空便不见了踪迹,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云姝等了片刻,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紧接着叩门声响起:“姑娘,我家大人现下脱不开身,还得多耽搁片刻。”
“无妨,我等着便是。”云姝应了一声,便见那黑影侧身离去。
这岑祁架子还挺大的。
这样想着,云姝将帏帽随手搁到了桌上,而后在一旁坐下,手撑着头,静静看着香炉上徐徐上升的白烟。
不过片刻,她莫名觉得有些烦躁,脑袋晕乎乎的,身子有些发热。
云姝小脸皱起,也没多想,只当是关着窗闷的,起身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斗篷脱下放在了一旁。
约莫一炷香后,兰隅房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卫钏将门推开便退到了一旁,一身墨色织锦长袍身形高挑的男人随即踏了进来。
他神色漠然,漫不经心地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身侧的人,那毫无波澜的眸子在瞧见云姝的那一瞬,闪过一抹诧异。
云姝并未看清,脑袋晕乎乎的,只能瞧见他眉头拧着停下了动作。
她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岑大人。”
还未等岑祁出声,她又道:“我爹在狱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是病了还是什么?可需要我备些什么?”
卫钏听见厢房内云姝的声音似乎很是诧异,他探头看了一眼,又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唏嘘着退出屋子带上了门。
他家主子声名狼藉,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没成想这样也还有女娘前仆后继的上来,刚处理完一个又来一个,还真是……
好福气。
他主子的好福气能否分他半点?
屋内,岑祁紧盯着云姝,眼眸复杂的情绪纠缠着,随后似是想通了什么,松开眉头,沉着脸坐下:“你爹无碍。”
无碍?云姝愣了愣,若无碍,邀她来此处是作甚?
她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些,她觉着自己似乎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头好晕,身上也好热。
云姝皱着小脸,似还尚存一丝理智,并未做出宽衣的举动。
她只觉着自己很难受,理智正一点点被剥离,眼前的人才从风雪中来,身上还带着寒意,令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
片刻,云姝动了,她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眸微眯,抬脚一步步靠近了那抹寒意。
近点,再近一点……
岑祁没动,任由着云姝走近,而后那双小手覆上他肩头,整个人豪无意识般往他身上压。
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杜鹃花香,他本从容的神色变了变,拧眉僵着身子,似是在思忖当下的情形。
片刻,他眸色暗了几分,抬手指腹按着额头,目光瞥向了桌面摆放着的香炉。
香有问题。
云姝这会儿攀着他的肩,整个人都爬到了他身上,热乎乎的脸颊贴在他耳边,全然失去了意识。
男人嗤讽一声:“你就不怕我将你独自丢在此处?”
怀里的人儿身子滚烫,嗓中发出难受的呜咽声,无法回应他。
下一刻,他眸色冷了几分,幽幽地瞥了一眼香炉。
这迷香,似乎并非一般的迷香。
待岑祁理清思绪,身子已然燥热不堪,他一手将香掐灭,一手大掌掐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眉头压下,眸中带着几分戾气:“云姝,若这便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沉着脸将怀里那浑身发烫的人儿丢上了软榻,松开腰带,倾身而上。
幔帐摇晃着垂下,屋内满是旖旎。
卫钏在门外久未等到人,也不敢贸然开门,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是令人浮想联翩的。
他抱着剑,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地上,闭上了眼。
二楼的另一侧角落,赵熠呈仰头盯着兰隅房紧闭的房门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收起了手中的折扇,背着手缓缓走开。
翌日天亮,云姝浑身酸痛地从榻上醒来,脑袋还未清醒,便瞧见了身旁的男人。
她登时睁大了眼,惊慌失措地缩了缩身子,在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着寸缕时愣住了。
怎么回事儿,她为何……
云姝紧咬着牙,拼命回想着昨夜的情形,她记得自己在兰隅房等了许久,而后见到了岑祁,岑祁说她爹无碍,再然后呢?
她记不清了,怎么会记不清了……
饶是如此,眼下的情形和随意丢在榻下的衣裳也足以说明一切。
云姝红了眼,可也来不及多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穿好衣裳,戴好帏帽,离开此处。
她收拾好自己推开门,外边儿的卫钏似是被她吵醒了,站起了身,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带着点儿别的什么。
“云姑娘。”
云姝轻抿着唇,并未看他,只微微颔首便快步走开。
一路到云府回了自己的院落,云姝才松了一口气。
朝颜许是一夜没合眼,听见响动就跑了过来:“姑娘,您怎么才回来?”
云姝垂着眼进了屋,朝颜跟了过来,却被她拦住了:“朝颜,你去休息吧,我无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的语气听着很是疲惫,让人放心不下。
朝颜迟疑片刻,道:“那奴婢在门外守着,姑娘有事儿唤一声便好。”
“嗯。”云姝没再多言,待朝颜离开带上了门,她紧绷着的身子才微微放松。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伸手取下了帷帽,抬脚坐到了梳妆台前。
铜镜中那张脸还是那么干净,似白色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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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从她衣领露出的脖颈,能瞧见点点红痕。
她死死盯着镜中那红痕,眼眶通红,那双眸子瞧着湿漉漉的,泪止不住的流。
或许父亲是真的无碍,或许是岑祁暗中帮了忙。
可他怎会白白帮人?
他那封信,他邀她去如意轩,还不知用何法子下了药……
岑祁是在收取此事的报酬。
她便是他要的报酬。
听见屋内的抽泣声,朝颜终是放心不下,推门跑进来在云姝身边蹲下,试图安抚:“姑娘?”
云姝抬眼看向她:“我无事,你没将此事告知我娘吧?”
朝颜轻轻摇头,眼尖地瞧见了云姝脖颈上的红痕。
一夜未归,归来时成了这副模样,她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那人是岑祁,是云家得罪不起的人。
难道,真就这么算了?
还未等朝颜想明白,云姝的声音便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去帮我备水,我要沐浴,莫要让我娘察觉出什么。”
朝颜颔首站起身:“奴婢明白了。”
-
如意轩。
当云姝离开,卫钏便进了兰隅房里守着。
他怀抱着剑,思绪万千。
他从记事起便跟着岑祁,这还是第一个能跟他主子过夜的姑娘。
不多时,岑祁悠悠转醒,起身开始自顾自的穿衣。
卫钏凑了上去,试探道:“大人可还记得昨夜的事儿?”
“嗯。”岑祁应了一声,目光看向桌上放着的那个香炉,“香炉里燃的香,是红玉香。”
“红玉香?”卫钏明显诧异,“云姑娘怎么会拿到这种香?”
“你忘了,邀我来的是户部侍郎。”岑祁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恕属下愚钝,不知大人何意。”
岑祁撇了他一眼:“侍郎归尚书管,而户部尚书李显是恒王的人。”
话及此处,卫钏似是想到了什么:“前些时日,咱们的人确有查探到西域之人出入恒王府,故而恒王有这红玉香并不奇怪。”
“是了,如意轩此事,是我疏忽。”岑祁眼眸微暗,幔帐挡住了从窗缝透进来的光晕,令他整个人置身暗处,神色略显阴戾。
卫钏若有所思地垂下头,不由唏嘘。
恒王弯弯绕绕通过户部侍郎请来岑祁,便是想撇开他自己,置身事外,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红玉香乃是西域特有的毒香,与普通的迷情香不同,别的迷情香不解,不过是难受几个时辰,可若中了红玉香不解,必会爆体而亡。
昨夜岑祁若是离开,他倒可随意寻个女子解毒,他是男子,身侧本该有女人,这再正常不过。
可云姝不行。
她只有两条路。
要么死,要么失贞。
岑祁已然替她做了选择。
岑祁这番确实是最优解。
哪怕此事被捅出去,至少,他能护得住她。
卫钏想着,好奇问:“那主子,您现在同云姑娘是……”
话音落下,岑祁冷冷瞥了他一眼:“此女心思深,豁出命来也要攀上我,尚不知有何图谋。”
卫钏愣了愣,思索一番:“您的意思是,此事是恒王的安排,云姑娘投靠了恒王?”
“不确定。”岑祁起身走过去推开了窗,“若当真如此,那前些时日在茶楼的那一场戏,他二人做得当真漂亮。”
“但无论是与不是,昨夜,恒王一定在如意轩。”
卫钏迟疑着,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可大人,云姑娘如今……她还有婚约在身,若此事被江家知晓,只怕她会没了命。”
“大人可有考虑,给她一个名分?”
名分?
岑祁半眯着眼,望着巷内来往的行人,指尖在窗台上轻点着。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安排人去暗中看着云姝,若发现她与恒王见面,即刻来报。”
“是。”
4. 第 4 章
接下来几日,云姝总将自己关在房里,或是抚琴或是看书,大部分时候都在发呆。
朝颜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那日的事儿也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陪着。
云姝想了很多很多,事已至此,只要她爹无碍,云家不要得罪岑祁就好。
之后的事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从云睦被带走到现下,正好一个月。
傍晚时分,朝颜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姑娘,之前守在府门前的人突然撤走了!”
“撤走了?”云姝一愣,“难不成是爹爹没事儿了,要回府了?”
朝颜笑着连连点头:“姑娘,老爷说不定快到了,您收拾一下,可莫要让老爷担心了!”
“对,收拾一下。”云姝喃喃着,略显憔悴的小脸浮上一层笑意,忙坐回了梳妆台前。
一名侍女从前院跑了进来:“姑娘,老爷回来了,正唤您去前院呢!”
“这就来!”
云姝笑着,对于仪容倒也不甚在意,只浅浅补了个胭脂便连忙起身,带着朝颜往前院去。
此时的前院,云睦正拉着林清然的手,笑呵呵地安慰着,而在他身侧站着一名年轻俊美的公子。
“这次有惊无险,还多亏了江二公子四处打点。”
林清然笑着点头,面上满是感激:“多谢江二公子为我们家老爷劳心操神的,老身无以为报。”
江子衍拱手弯了弯腰:“伯母言重了,我与姝儿妹妹本就有婚约在身,横竖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爹!”云姝顶着小雪跑着过来,鼻尖冻得红彤彤的,一把抱住云睦,“爹,您受苦了。”
“姝儿,爹没事儿,你子衍哥哥还在这儿呢。”云睦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云姝将泪收了回去,红着眼看向江子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子衍哥哥。”
“姝儿妹妹快请起。”江子衍本就生得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始终带着笑意瞧着格外深情,仿佛透着一缕春风,又似是带着点点星光,柔得快化出了水。
“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跟伯父伯母,跟姝儿妹妹商量一番的。”江子衍彬彬有礼地说着,眼神不由看向云姝,观察着她的反应,“是关于我跟姝儿的婚事。”
“家父的意思是,早些办了,两家结为亲家,添些喜气。”
话音落下,云姝愣了愣,神色闪过些许的茫然。
倒是云睦笑着点头:“这是自然的,我和她娘都没什么意见,江公子可以先回去准备准备。”
“好,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江子衍低头笑笑,看向云姝,“姝儿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姝随着江子衍来到院中,垂着脑袋沉默着。
见她这副恹恹的模样,江子衍心里莫名忐忑:“你是,不愿意吗?”
听见此问,云姝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有的,我愿意嫁给你。”
“这样啊,我方才看你兴致缺缺的,还以为你不乐意呢。”江子衍说着,仰头叹了一口气,“你愿意就好,我终于……可以娶你回家了。”
“子衍哥哥?”云姝不明所以地歪头看他。
他这话是何意,终于?
江子衍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
“现在天色晚了,我就先回了,替我跟伯父伯母说一声。”
“好。”云姝点点头,将江子衍送出了云府,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姑娘在想什么?”朝颜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她,“江二公子如此重情重义,姑娘该高兴才是。”
云姝沉默片刻:“可现在的我,如何能配得上他的情义?”
朝颜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神色略有些复杂:“姑娘当真不告诉老爷夫人?”
“不用。”云姝摇摇头。
木已成舟,告诉他们了又有何用?
本着找岑祁讨要说法的名义将事情闹大搞坏名声?没必要。
“可是,姑娘若真嫁去江家,这事儿洞房那晚定是瞒不住的,到时候……”
朝颜抿了抿唇,止住了声。
她是真的担心,若是这事儿被江家人知晓,她家姑娘会被怎么欺辱惩罚。
不守妇道,不守贞洁,有愧于夫家,当夜被休能捡回一条命都是算好的了。
“到时再说吧。”
另一边,岑府。
卫钏受到消息走进书房,开口道:“主子,云大人已经回府了。”
“嗯。”岑祁应了一声,视线未从手上的卷宗上移开分毫。
“还有,江二公子也跟着去了云府,听闻是江家人打算让他早日与云姑娘完婚。”
卫钏说着,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祁的反应:“若是云姑娘的事儿被捅了出来,怕是……”
岑祁移开目光,眸色暗了暗:“最近恒王没有找她?”
“这段时日云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面的手下压根没见到人。”
岑祁点点头,思索一番:“你去让人捎口信,就说明日午时我在茶楼等她。”
“好。”
-
“姑娘,方才岑府的人过来,让您明日午时去茶楼。”
朝颜走进屋,对着云姝说道。
云姝抚琴的手一顿,停下了动作,弦音久久未停。
她脸色沉了下来,沉默许久才道:“不去。”
“是。”
朝颜点点头,见她脸色不好,忙转移话题:“对了姑娘,夫人说府上缺了布匹针线,让您明个儿亲自去挑挑,买了回来。”
“知道了。”
云姝点点头,伸手在琴弦上拨了一下,溢出浑厚的弦音。
翌日,云姝用完了午膳便带着朝颜和一众家丁出了门。
布匹只有西市有卖,她挑挑拣拣一番,便命家丁全部搬上马车。
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跑了过来,仰头看着云姝:“姐姐,这个给你。”
说着,她另一只手拿出了一张纸条。
云姝愣了愣,片刻回过神来,接过纸条。
“小妹妹,这个是谁让你给我的?”
“一个大哥哥。”
小姑娘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
云姝低头展开了纸条,上边只有一句话。
[现在来飞云巷,否则如意轩的事儿会传遍全城。]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云姝只觉得后背发凉。
如意轩的事儿,除了岑祁,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知晓?
“姑娘,您怎么了?”朝颜刚招呼着家丁们搬布匹,转头便见云姝立在此处一动不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姝放下手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藏了起来:“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了。”
“这样啊,那咱们都搬快点儿,姑娘很快就能回去歇息了。”说罢,朝颜又转头忙碌。
云姝将纸条攥在手心,后背满是冷汗。
究竟是谁……
思绪间,一辆马车缓缓在她身侧停下,前边儿挂着的穗子摇摇晃晃的,很是好看。
云姝并未注意到,可在下一刻便被人从后捂住了口,整个人一下子腾空,被塞进了一旁的马车。
待朝颜忙完转过身时,原地早已没了云姝的身影。
马车上,云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一旁的岑祁,大气都不敢喘。
“你……岑大人当街强抢民女,还真是强盗行径。”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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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岑祁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让你来茶楼,为何不来?”
云姝紧抿着唇并未看他,半晌才道:“不想见你。”
“哦?我有这么可怕?”
她冷哼一声,明显不愿再多搭理他:“岑大人有事儿便说罢。”
岑祁眉梢轻挑,似是对她现在的反应很是奇怪。
“听说,你要跟江子衍成亲?”
“是。”
“可你现在连守宫砂都没了,你不怕死?”岑祁问道。
这话分明也没有其他的歧义,但在云姝听来就格外的刺耳。
她眼眶一下便红了,深吸一口气,仍然控制不住哽咽的嗓音:“那你想如何?我这样不还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岑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这是在成全你。”
“呵!”云姝冷笑一声,偏过头不再搭理他。
岑祁沉默了片刻,心中颇有些狐疑,但面上并未表露。
“以你现在的状况,若是嫁去江家,保不齐会将你丢去沉塘。”说罢,他顿了一下,给她留下了一些消化的时间。
云姝没有吭声。
这样的命运,她何尝没有想过?
可她还能做什么?江子衍看起来好歹待她不差,兴许会帮她遮掩一二,若是换了旁人,她能活下去的机会更是渺茫。
她没得选了,身为女子,只能认命。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要去往何处,岑祁看了她一阵:“那日在如意轩的事儿终究是无法改变了,我会负责,给你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云姝转头看向他,发红的眼中总算是有了些许色彩,“妻还是妾?”
“妾。”岑祁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或者,你若不愿同我住一起,我给你买座宅子,你自己住也成。”
云姝冷笑一声:“那不就是外室吗。”
“岑大人还真是好算计,我终究是朝臣之女,就算破了身子被人沉塘,也不会给你这种人做外室!”
闻言,岑祁眯了眯眼,眸子闪过一抹寒意:“是吗?那你就去死啊。”
话音落下,舆内一片沉寂。
彻骨的寒意侵蚀了云姝全身,她微微睁大眼,望向男人的眼中染上一层惧意。
他方才……说什么?
“怎的?没听清?”岑祁冷笑一声,倾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我说,那你就去死。”
“你何意?”云姝声音略有些颤抖。
“早晚都是死,何不早些去了,还能得个贞烈之名。”岑祁漫不经心地盯着她,那双眸子无波无澜,却平白让人恐惧。
云姝眼睫轻颤,手心满是冷汗,半晌都未说出话来。
“看起来,云姑娘又不想死了。”
岑祁垂眸盯上那红唇,视线许久都未移开:“你要么跟着我,要么便只能等东窗事发自生自灭了,你自己选。”
“你在威胁我?”云姝眼尾泛起一丝泪光,在男人的注视下莫名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岑祁并未否认,很是坦然地勾起唇角:“没错,你要么跟了我,要么,我亲自送你上路,顺便也让你们云府的人一同下去陪你。”
云姝紧咬着牙,思索片刻,挣扎道:“我可以跟你,但我要做正妻。”
正妻?
岑祁眉心拧得更深,哪怕抛开身份门第不谈,光是她谋划一切的心思和动机,他都不可能给她正妻的名分。
他的妻,必是知书识礼,温婉大方,绝不会做此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此女,并非良人。
岑祁松开手,身子后靠眯眼盯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嗤讽。
“云姝,你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5. 第 5 章
待云姝离开,卫钏好奇地钻进舆内,观察着岑祁的神情。
方才他依稀听见了些‘去死’、‘外室’的字眼,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言,他主子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怎么,你想帮她说话?”
岑祁眉梢微扬,静静看着卫钏。
卫钏连忙摇头:“大人的意愿就是属下的意愿,属下绝无二心。”
“只是……”
“我不过是试她一试罢了,她的命于我而言并无作用。”岑祁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神情淡淡。
“那大人为何那样威胁云姑娘?”
卫钏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那小姑娘未经世事,方才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似是被吓着了。
“若她不跟着我,无论嫁给谁都难逃一死。”
“所以主子看似在是逼她,其实是想保她一命?”卫钏恍然大悟,心里对云姝那仅有的一丝怜悯也消散来。
他就知晓,他不会跟错人的。
岑祁不置可否,眯了眯眼,半晌才开口。
“她会想清楚的。”
-
光天化日之下,朝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云姝的身影。
她着急得不行,将马车留给店家照看,便吩咐着家丁们四处寻找。
一直到了城南的位置,她才终于见到了失魂落魄的云姝。
“姑娘!您去哪儿了,可急死奴婢了!”
朝颜忙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云姝回过神来,看向朝颜摇了摇头:“我无事,随意走走罢了。”
“姑娘去哪儿都得知会奴婢一声,奴婢找不到您可担心了!”朝颜松了一口气,但瞧她脸色不太好,忧心道,“姑娘,您真无碍?”
“嗯,只是累了。”云姝浅浅一笑。
朝颜这才点头,带着她往马车的位置走。
云姝走着,时不时的就出了神,方才舆内的情形总在脑中挥之不去。
岑祁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便能让她整个人由内而外生出一股无力感。
“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将同江子衍的婚约退掉,安安分分地跟着我。”
考虑,她能如何考虑?
若不答应,以岑祁的性格和手腕,定会说到做到,让云府上下给她一起陪葬。
可若应了,她这辈子便只能当个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妾或者外室,这一生,都摆脱不掉。
云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如坠冰窟,整个人都被寒冷侵蚀,被巨大的重量压着,喘不过气。
她可以死,可她不能带着爹娘,带着朝颜一起死。
她不能。
云姝坐上马车,闭上眼缓了一会儿,随后低头看向手心已然皱巴巴的纸条,眸光闪了闪。
写纸条的人想让她去飞云巷做什么?这东西是岑祁送来的吗?
另一边飞云巷,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暗处。
一名下属模样打扮的人走进巷内:“殿下,云姑娘方才被岑祁的人带走了。”
“什么?”赵熠呈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阴霾的光。
半晌,他才出声道:“罢了,总有机会的。”
二人转身离开,一辆马车从飞云巷口驶过,慢悠悠往云府的方向去。
云姝合上眼,脑海中尽是岑祁那张脸,阴冷,暴戾。
伪君子。
此次添置的绿色布匹和针线是专程拿来做婚服的,如今林清然眼睛不好,所以这婚服还得让云姝亲自来动手。
只是针线活这事儿,她并不擅长。
夜间,院内的琴音消失了,下人瞧见的便是那坐在窗边点着油灯,手忙脚乱折腾针线的身影。
绣出来的纹样歪歪扭扭不成样,那本是拿来抚琴的手却多了好些伤。
朝颜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在云姝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姑娘,不若让奴婢帮您吧,只要不让旁人知晓便是,哪怕江公子得知,当也不会介意的。”
闻言,云姝愣了一下,神色间闪过一抹茫然。
江子衍?她嫁的,当真会是江子衍吗?
三日时间,她需得想清楚,给岑祁一个答复。
是带着云府上下上百人赴死,还是委身给岑祁做个妾。
其实她看似纠结,心中早已有答案了,只是不愿面对罢了。
仿佛不去想,这事儿便不会发生一般。
倘若那日自己没去如意轩赴约,是否,结局会有所不同?
她不会嫁做正妻,大抵也用不上这绿色婚服了。
云姝确实没了亲手缝制婚服的兴致,将东西交给了朝颜便歇下了。
翌日,院中又恢复了缭绕的琴音。
林清然在下人的搀扶下进了屋,同云姝说了很多,她虽看不清,但神色间满是笑意。
于她而言,江子衍是值得云姝托付之人,她自是为云姝感到开心的。
云姝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然,那双眸子染上一层红,瞧着湿漉漉的。
阿娘希望她与江子衍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想,可她怕是做不到了。
“姝儿,你可在认真听?”林清然双眼无神地望着云姝的方向,问道。
云姝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娘,我听着呢。”
“嗯,这嫁了人啊,子衍便是你的夫主,你当事事以他为先,若是他欺你,你便回来,娘和你爹定会为你做主的。”林清然絮絮叨叨地说着,嫁人后的大事小事都恨不得一股脑塞进云姝的脑子里。
这时候,朝颜从屋外走了进来,喜笑颜开道:“夫人,姑娘,方才江二公子身边的人来过了,说明日邀姑娘游湖。”
“游湖?”林清然皱了皱眉,“若只有他与姝儿二人,那便不必去了,还未提亲呢,难免落人闲话。”
“夫人放心,江二公子考虑周到,还请了好些公子姑娘一起。”朝颜笑着道。
她是当真觉着这个姑爷配得上她们家姑娘。
“如此甚好。”林清然脸色这才松了下来,笑道,“姝儿,那便去吧。”
云姝眼睫轻颤,扯着嘴角笑了笑:“知道了娘。”
傍晚时,朝颜就忙忙碌碌地给云姝挑选明日的衣裳。
毕竟是见未来夫婿,自得好生打扮,体体面面地去。
只是云姝一直兴致缺缺,让朝颜颇为奇怪。
“就这套吧,我想歇会儿,你先出去罢。”
“那,奴婢告退。”朝颜福过身担忧地看了云姝一眼,还是转身退下了。
云姝在榻边呆呆地坐了许久,才起身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目光紧紧盯着脖颈上露出来的淡淡的红痕。
这些天,这红痕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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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多,可若不用脂粉遮掩,依然很明显。
若是这痕迹被江子衍瞧见了,会如何?
他定会觉得她脏,觉得她孟浪不自爱罢。
江子衍安排很是妥帖,翌日一早,便有马车在云府门前候着了。
云姝收拾好上了舆内,不久便到了城南。
城南有一条湖,环绕了大半个京都,却只有此处有一个可供人上船的码头。
平民百姓没那个闲心也没那个银子来乘船,来这儿的一般都是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个富裕的商人。
此时码头已有好些人等着了。
江子衍见马车过来,连忙上前去,候在车前。
朝颜撩开帘子,扶着云姝出了车舆。
云姝看了等在下方的江子衍一眼,眼中不自觉带上了一抹笑意。
“姝儿妹妹,我扶你。”说着,江子衍伸出了手,小臂递到了云姝身前。
云姝微微颔首,伸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这便借着力下地。
贵女公子们有不少都认得云姝,纷纷上来打招呼。
只是令云姝没想到的是,此次游湖竟连圣上唯一的公主都来了。
往日的宴会有争夺才女名号的比试,当时赢到最后的,便是云姝和这位明阳公主,赵今宜。
这赵今宜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她能赢到最后,便是其他贵女们刻意避让。
任谁也不愿得罪圣上独女,也包括云姝
那次宴会,云姝在最后吟诗之时藏了拙,令明阳公主得了这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真正能当得上才女名头的,便只有云姝。
众人心照不宣地吹捧赵今宜,将她抬得极高。
可她似乎也知晓什么,对云姝敌意很大,后来的每次宴会,哪怕寻不到云姝的错处,也得过来弯酸几句。
云姝已经在有意避开她了,没成想今日还是让她撞上了。
“哟,云姑娘也来了。”赵今宜身侧簇拥着好些维护她的伴读,捻着手帕,慢悠悠地在云姝身前站定。
云姝看着她笑了笑,规规矩矩地福身:“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这梅花开得倒是好。”赵今宜并未立刻让她起身,装作没有瞧见般的看向别处。
江子衍站在一旁,看着云姝紧抿着唇,忙冲着赵今宜拱拱手:“殿下。”
闻声,赵今宜转头看向江子衍,轻轻一笑:“呦,江二公子心疼啦?”
江子衍头低得更低了,却没有吭声。
片刻,赵今宜叹了口气:“罢了,起来吧,真没意思。”
“谢殿下。”云姝只觉得双腿酸痛,刚松了一口气想要起身,却一个无力往地上栽,好在江子衍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未让她当众出糗。
她站好看向江子衍,浅浅一笑:“多谢子衍哥哥。”
“你无事便好。”江子衍笑着摇摇头。
赵今宜瞥向江子衍扶着云姝的手,嗤笑一声:“云姑娘还真是好心计啊,咱们京都女娘们的梦中情郎都能整日围着你转。”
“殿下此言差矣。”江子衍松开手,看向赵今宜,“是臣子心悦于云姑娘,过几日便会带着聘礼前往云府下聘,云姑娘未拒绝我,我便很开心了。”
话音落下,倒是云姝脸色变了变。
说起来,明日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了,她该如何是好?
6. 第 6 章
虽不甘心,赵今宜倒也没说什么,只瞪了云姝一眼,冷哼了一声便自个儿带着伴读们走开了。
江子衍回过身看向云姝,垂着眼放轻了声音:“姝儿,我已同父亲说好了,过几日便下聘。”
话音落下,他本以为云姝会喜形于色,再不济也是会开心的,可她竟并未有什么反应,只低头沉默。
“姝儿?”江子衍狐疑地看着她,面色露出些许担忧,“你可是不舒服?”
云姝回过神来,看了江子衍一眼,摇摇头:“并未。”
后者点点头,没再多问。
这时候,一辆极度奢靡的马车慢悠悠过来,停在了周遭。
云姝看去时,便见赵熠呈从舆内出来,那双眼幽幽地朝她看来。
“皇叔?”赵今宜听见动静,老远走了过来,“皇叔不是说今日有旁的事儿,因此不来了吗?”
赵熠呈收回目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今日有变故,本王闲下来了,这不就过来瞧瞧。”
“原是如此。”
船已停靠在码头,船家拉了木板铺到岸上:“贵人们,船已备好了。”
众人纷纷上船,云姝心中思虑,慢吞吞地跟着过去。
人踩在上边儿的时候,船在水中晃了晃,她一下慌了神,但也很快稳住了身形。
江子衍跟在她身后,瞧着她出神的模样若有所思。
甲板上,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往云姝身上瞟去,她紧抿朱唇,回望过去的时候,赵熠呈已然移开了视线。
他究竟想做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未死心?
绕是江子衍一直陪在她身侧,那道刺人的视线也如影随形,令她颇为难受。
只片刻,她眼睫轻颤,看向江子衍:“子衍哥哥,我有些不舒服,想歇歇。”
“可是有些晕?”江子衍满脸担忧,忙带着她到船内坐下,“我去吩咐人给你备上些果子,你先歇着。”
说着,他起身便想走,却被一把拉住。
“子衍哥哥,你先别走。”云姝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神色间带着惊慌。
因着她的动作,衣裳领口微微敞开,脖颈上那极淡的痕迹露了出来。
江子衍垂着眼,明显一愣。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云姝眼睫轻颤,忙收回手,整理了一番衣领。
“你……”
江子衍正欲说什么,赵熠呈便从外走了进来:“江二公子,此番你做东,怎的连茶水都没有?”
他一怔,忙回过身拱拱手:“此事是江某疏忽,还望殿下见谅。”
赵熠呈摆摆手:“也无妨,只是口干舌燥的。”
“那江某这就去吩咐。”江子衍抿了抿唇,扭头看了云姝一眼,还是抬脚离开。
云姝本不愿与赵熠呈待在一处,待江子衍走后,她起身便想往外走。
谁知在路过他身侧时,仅一句话便让她停住了脚步:“上次本王让你来飞云巷,为何不来?”
话音落下,云姝便觉一股凉意直窜后脑勺。
他,是他。
云姝垂在身侧的手捏起,克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你怎么会知道如意轩的事?”
“巧了,那日本王正好在如意轩,见你与岑祁一前一后进了包厢,一夜未出。”
赵熠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神情,指尖勾起她肩头的一缕青丝:“初经人事的滋味,如何?”
“你想如何?”云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咬着牙问。
“你既上了岑祁的榻,他定然不会不管你,本王需要你接近他,为本王做事。”赵熠呈顿了顿,补充道,“否则,正如纸条上所写,你二人在如意轩的事儿,定会满城风雨。”
“他是圣上宠臣,自是不怕,可你不同,你的名声若是毁了,可是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你应当明白怎么选。”
云姝紧抿着唇,思虑着当下的处境。
目前最好的法子便是答应赵熠呈,也同时答应岑祁,跟了他。
两边儿都不得罪,方能守得一时的风平浪静。
可江子衍那边不太好解释。
他方才,也不知瞧见她脖颈上的痕迹没。
再者,若自己突然拒了江家的婚约,跑去给岑祁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不说江子衍,爹娘也定然不会罢休,得寻她问个明白。
到那时,她该如何解释?
赵熠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倒也没有催促。
片刻,云姝抬眼看向他,反问道:“你怎就确定岑祁一定会管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本王自然是有本王的法子。”
云姝轻笑一声:“世人都说恒王殿下不学无术,嚣张纨绔,可云姝瞧着却并非如此,殿下心思可真深,这么些年,竟能瞒过所有人。”
男人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只道:“只是可惜,是本王先瞧上了你,当时念你年岁尚浅才没下手,谁知竟让岑祁抢了先。”
“他卑鄙。”云姝咬咬牙,眸色冷了几分,身子也不由得颤抖。
赵熠呈不以为然,其实在之前,他试过很多次。
每次往岑祁府上塞的美人,都尽数被卖去了青楼,哪怕是他下药,那人也不上钩。
此次从西域使者那儿寻来的药倒派上了用场。
不过,也或许是云姝这小美人儿起了作用。
毕竟往日若岑祁瞧见包厢内有女子,可是避如蛇蝎,掉头就走的。
赵熠呈笑着看向云姝,眼中满是惋惜:“可惜了,好好的美人儿便拱手让了人。”
“你可记得前年太后寿宴?”
云姝怔了下,也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记得,我去了。”
“是啊,你那时在宫里迷了路,又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惊慌失措地撞到本王。”赵熠呈在一旁慢悠悠地坐下,“自那时起,本王便总在想要如何得到你。”
此番赵熠呈毫不避讳地当着云姝的面,说起当初如何盘算着想要得到她,怎么听怎么怪异。
云姝垂着眼,好看的蛾眉轻轻拧起。
经赵熠呈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不少事,莫名偶遇他,撞上他,得罪他……
原是如此。
那前些时日在茶楼,也是此人故意的了。
说罢,赵熠呈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考虑得如何了?”
云姝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我答应你,但并非是受你威胁。”
“哦?”赵熠呈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此事无法威胁于我,我答应你,只是不愿得罪你。”
赵熠呈不太理解她前半句的意思:“你不怕此事闹大?”
“如你所言,我到底都是岑祁的人,他不会不管我,自然也不会放任旁人败坏我的名声。”
赵熠呈对着那双难得好看的眸子看了她片刻,唇间发出一声嗤笑:“好,既如此,那便愿你我合作愉快。”
说着,他站起身在云姝身前站定,拱了拱手。
云姝垂眼回了一礼,便见他大笑两声阔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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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衍带着几名伙计过来正好瞧见这般场景,颇为狐疑地转头望向赵熠呈的背影,而后走到云姝身边,吩咐伙计们将茶水和果子摆好。
“姝儿,他方才可有为难你?”
“未曾,劳子衍哥哥挂心了。”
“嗯。”江子衍这才放心颔首,转而又似是想起来什么,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云姝的脖颈处。
只是此时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没未曾提起,只告知她过几日下聘的准备。
云姝手中捧着茶水,听得心不在焉的,只在回神之时颔首迎合两声。
此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若回府后先告知爹娘,再做打算。
正想着,甲板上几道嘈杂的声音拉回了云姝的思绪。
她动了动身子,张望过去,便见是赵今宜正咄咄逼人地冲着另一名世家贵女发脾气。
她凑过去听了一阵,云里雾里地看向江子衍:“这是怎么了?”
江子衍无奈摇头:“是方才陆三姑娘夸了岑大人几句,惹得明阳公主不悦,认为她是痴心妄想。”
“这是何意,陆三姑娘如何夸的?”云姝歪了歪脑袋,追问道。
“大抵是……岑大人英明神武,若能得他青眼,便是死了也值了。”
听完,云姝沉默了。
就岑祁这样的名声,竟还有姑娘家对他倾心?
但很快,云姝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话听着,明阳公主该不会是对岑大人有意吧?”
江子衍笑着点点头:“是啊,这几年明眼人也都瞧出来了,明阳公主每次出宫都会去一趟岑府,哪怕岑大人上朝,她也常会在殿外候着,同他说上几句,或留他在宫中用膳,你不常入宫,对此事不知倒也正常。”
云姝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水不再吭声。
当下她与赵今宜并无何深仇大恨,只是赵今宜看她不顺眼,这才偶尔过来找找茬儿,她应付起来尚且自如。
可是以此人惯来跋扈的性子,若知晓她入了岑府后院,还不知会做些什么,许是会闹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她忽然开始忧心起自己往后的日子了。
这船到了傍晚才靠边,陆三姑娘被训得哭哭啼啼的,走时眼眶发红。
赵今宜上了马车,去的却不是皇宫的方向,许是往岑府的方向去了。
云姝并不在意,只在见到朝颜后便打道回府。
她还想好生同爹娘说说取消婚约的事儿。
-
深夜,岑府。
卫钏走进书房,在岑祁身边停下:“主子,今日云姑娘应江二公子的邀前去游湖,明阳公主和恒王殿下都在。”
“嗯,明阳方才过来同我说了。”
岑祁头也未抬,正低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案上的烛光忽明忽暗,映出他硬朗的下颌。
卫钏好奇问:“如今云姑娘也与恒王殿下见过面了,那他二人是否有纠缠?”
“不知,横竖防着点云姝便是。”岑祁说着,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笔,“银子和玫红嫁衣可备好了?”
“银子备好了,嫁衣明日便能去云裳阁领。”说着,卫钏顿了顿,“喜轿也备好了。”
岑祁应了一声:“恒王那边可有动静?”
“有,下边儿的人方才来报,恒王殿下连夜入宫了。”
连夜入宫?
岑祁神色一顿,眸色暗了几分。
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7. 第 7 章
养心殿内。
听闻赵熠呈风风火火地赶入宫,安帝赵广明显龙颜不悦,但毕竟兄弟一场,还是让人通传了来。
“恒王这会儿入宫,可是有要事相谈?”赵广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接过一旁薛公公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
赵广知晓赵熠呈一贯的名声,虽让天子放心,但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赵熠呈似是毫不在意,恭恭敬敬地拱手:“陛下,臣弟今夜不请自来,实是得知了一件事儿。”
“哦?说来听听。”赵广摆了摆手,薛公公便屏退了其他御前宫女,恭恭敬敬拿好拂尘站在一旁。
“陛下可知云睦云大人膝下的独女,云姝?”
赵广眼眸微眯:“略有耳闻,此女颇有才华。”
“是,饶是有才华,家世也不过五品,同江家倒是门当户对,臣弟未想到的是,岑大人竟然瞧上了她。”说着,赵熠呈停顿下来,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还……还占了她的身子。”
“什么,竟有此事?”赵广终于有了反应,拧起眉,“岑卿平日里向来不近女色,想来能令他这般的,定是当真动了心。”
“是啊,可听闻云家与江家早已谈好,过几日便会下聘将婚事给定下来,岑大人许是在为此事忧心,一直没有动作,臣弟便想着,陛下不若做个顺水人情,将岑大人与云姑娘的事儿给定下,这样岑大人也好安心处理水患之事,于陛下定当更为衷心。”
话音落下,赵广狐疑地看向赵熠呈:“那朕可好奇了,这样隐秘的事儿,恒王是如何知晓的?”
赵熠呈笑笑:“臣弟不过是那日正巧在如意轩,见他二人孤男寡女在房中一夜未出,今日游湖又去找云姑娘证实一番,这才确定。”
赵广点点头:“恒王平日里不理朝政,为何会想要同朕提起此事?”
“臣弟虽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可对云姑娘感兴趣,她破了身子,若不能跟着岑大人,往后嫁给江家,定是会被拉去沉塘的,陛下也知晓,臣弟向来怜惜美人,若陛下认为云姑娘不适合嫁入岑家,那不若便赏给臣弟?”
“那怎行?”赵广消了疑心,同赵熠呈玩笑几句便吩咐薛公公拟旨,“这婚书,待过几日便交给岑卿。”
“嗻。”
-
翌日一早,地面又是一层积雪,云姝忧心于江家下聘的事儿,在听闻云睦下朝后便寻了过去。
“爹,女儿有话想要同爹和娘说。”
小姑娘披着朱色斗篷,于茫茫天地间是唯一的一抹艳色。
“进屋再说。”云睦鲜少见自家闺女这般严肃的模样,便依了她的意思,到了前厅坐下,并唤人将林清然也寻了过来。
“关于同江家的婚事,女儿不愿。”云姝深吸一口气,说道。
话音落下,几人明显一怔。
林清然更是拧起眉:“姝儿,你怎么回事儿?江家挺好的,知根知底,那江二公子待你也好,你若错过还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去?”
“是啊姝儿,这是大事儿,可不能胡闹!”云睦也板着脸附和着。
“爹,娘,女儿并未胡闹,只是现下不想嫁人,还想多陪您二老几年!”云姝迟疑片刻,忙换了个说法。
可云睦和林清然似乎也知晓这是她的推脱之词,并不买账。
这一番谈话终究是无疾而终,还惹了云睦不快,令她禁足于府中不得出门。
云姝碰了一鼻子灰,自个儿忧心忡忡地带着朝颜回了房。
小丫头方才听得云里雾里的,自是不明白云姝的意思:“姑娘为何忽然不愿嫁给江二公子了?”
云姝并未回答,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片刻,她在书案前坐下,而后执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朝颜:“将此信送去岑府,交给卫钏。”
朝颜眨眨眼,抿唇思索片刻:“姑娘,卫钏是何人?”
“岑祁的侍从。”云姝说着,补充道,“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他会交给岑祁的。”
“是。”
朝颜应下了,便转身离去。
云姝被禁了足,只能待在府中,安安心心地等着江家来下聘,朝颜倒是可以四处走动。
只是接连着几日,她都未曾听到江家的消息,哪怕是岑祁那儿也没了消息,倒是有听闻他又抓了几名官员入狱。
她一时摸不准状况,惴惴不安。
这日,朝颜回府时面色不佳,像是才同人吵了嘴,脸蛋有些红,愤慨间瞧着忧心忡忡的。
待云姝问起,她才出言:“姑娘同岑大人,是否还有纠葛?”
“为何会有此问?”云姝一怔,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日在如意轩的事儿,脸色苍白了几分。
朝颜叹了一口气:“近日街上多了些风言风语的,是关于姑娘和岑大人的,这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我看尽是空穴来风,想要败坏姑娘名声!”
云姝朱唇微抿,沉默片刻问:“他们是如何说的?”
“那些人说姑娘为了攀上首辅大人不惜出卖色相,不似……不似正经人家的姑娘,还说姑娘与他早已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无名无分,定是被厌弃了去。”
云姝脸色明显变了,眼睫轻颤着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奴婢方才狠狠骂了那些碎嘴子给姑娘出气!姑娘莫要为那种人烦心。”朝颜宽慰道。
她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自个儿进了屋,
此时谣言四起,定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
是岑祁,还是赵熠呈?
-
深夜,一辆马车在岑府门前停下。
岑祁下了马车往府内走,手上还握着一个正红色的卷轴。
待进了书房,他屏退旁人,独自展开了卷轴。
这几日忙着处理水患和中饱私囊的贪官,倒没什么精力去安排云家那边儿。
收到信后,本是打算忙完直接带着些聘礼和嫁衣过去买下云姝的户籍纳她进门,谁曾想今日入宫复命,竟意外得了个圣旨和婚书。
赐婚之人并非旁人,正是他本打算纳进岑府做妾的云姝。
只是……婚书之上,云姝并非妾,而是正妻。
岑祁自问并未出什么纰漏,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的,恐怕也只有赵熠呈了。
此女还真是不安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来那日她与赵熠呈在船上见面,而后赵熠呈深夜入宫,打的便是这个盘算。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正妻的名分。
岑祁虽不甘心,但婚书已接,圣旨已下,他没得选。
只待明日薛公公取了圣旨出宫去云府宣旨,此事便也算是尘埃落定。
岑祁盯着书案上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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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婚书,坐了良久才将卫钏唤了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可是需要属下再重新去备一套墨绿色婚服?”卫钏在岑祁身侧站定,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男人紧抿着唇,那淡漠的脸庞似覆上了一层寒霜,片刻才道:“不必,就用红的。”
闻言,卫钏略有些诧异。
毕竟大安自古以来便是妻绿妾红,妻娶妾纳,岑祁先前只是想让云姝做个妾,这才备的是玫红色的嫁衣,可这会儿婚书下来一切都变了,只要夫家足够重视,按规矩是得备下墨绿色婚服的。
岑祁这般……怕是想刻意羞辱人了。
也是,任谁人被算计至此会有何好脸色?
卫钏面色僵硬了几分,颇为不忍,
这云姑娘自小被家中呵护长大,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儿受到过这般待遇?
岑祁眼眸微眯,指腹划过婚书上的墨痕,又开口道:“一切从简,聘礼就用先前准备的十二台,喜婆这些也不必请了,府上随意布置一番看得过去便好,你明日跟着薛公公一同将嫁衣送去,后日带上几名抬喜轿的去将人接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春华苑收拾出来便给她住罢。”
“是……”卫钏低头应下。
翌日,京都飘起了雪。
云姝抚琴累了,便坐在窗边手撑着头,呆呆地望着院中那梅花树梢上渐渐覆上一层银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朝颜进屋福福身:“姑娘,江家的人来了。”
“不过,来的不是下聘的人,是江二公子的长姐,江大姑娘。”
听见此言,云姝收回目光,恹恹地站起身:“那便请江姐姐进屋罢。”
朝颜点点头,这才福身离开。
江玉茹在家中虽是个庶出,但也备受宠爱,攀上陆家算是撞了大运。
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竟让陆家二公子对她倾心钟情,非她不娶,算算日子,好事将近了。
她这会儿跑来云府,怕是也听闻了街上的风言风语,诚心来试探的。
这般想着,云姝苦笑一声,慢悠悠地坐在了桌边静静候着。
不多时,朝颜便领着江玉茹进了屋。
二人自幼相识,虽不常走动,但面上还是亲昵得很。
寒暄了几句,江玉茹果然便直入正题:“姝儿,近日京都的一些传闻,你可知晓?”
“哦?我近日犯了错被父亲禁足,不曾出门,玉茹姐姐不妨明言。”
云姝瞧着一副茫然的模样。
江玉茹笑笑:“也不是什大事儿,只是有人说姝儿同首辅大人有瓜葛,我自是不信的。”
“姝儿是何种人我自是清楚,莫须有的事儿,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只是这事儿终究对妹妹的名声有些影响……”
“姐姐既信我,又何必来问?”云姝毫不在意地笑笑。
江玉茹被哽了一下,正欲再说些什么,便被风风火火跑进院子的侍女吸引了目光。
“怎么回事儿?一点规矩都不懂。”
侍女进了屋正巧听见此言,面上颇为无措。
云姝浅浅一笑:“罢了,无妨,有何事儿?”
侍女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行了礼。
“姑娘,圣上身边的薛公公带着圣旨来了,老爷正让姑娘快些去前院听旨。”
8. 第 8 章
这薛公公来得突然,又不知来意,云姝自是觉着格外惶恐。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跟圣上身边的公公打上交道。
云姝同江玉茹一同急匆匆到了前院,便见薛公公双手捧着圣旨,微眯着眼斜瞥向她,看不清神色。
在他身后除了几名小太监,还有卫钏和几名侍从打扮的人。
见到此处,云姝这心里大致也有了几分猜测,抬脚垂着头走到林清然身侧。
瞧着人到齐了,薛公公轻轻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响起:“光禄寺少卿云睦之女云姝听旨!”
话音落下,前院除薛公公之外都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光禄寺少卿云睦之女云姝,秀外慧中,柔嘉淑顺,适逢及笄之龄。今有首辅岑祁,年少有为,文武卓然,官拜一品,已至行冠之龄。兹承圣恩,赐婚于二人,择日完婚,望尔夫妻恩爱,结琴瑟之好,勿负朕意。钦此。”
薛公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从一旁随侍手中接过婚书,走到了云姝跟前:“云姑娘,接旨谢恩罢。”
云姝茫然地眨眨眼,盯着停在自己身前的靴子:“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她抬手从薛公公手中接过圣旨与婚书,慢吞吞站起了身子。
若是她方才没听错,圣旨上所说的是……夫妻。
她,是正妻?
薛公公看了身后的卫钏等人一眼,又笑眯眯地看向云姝:“云姑娘,恭喜啊,您往后可就是首辅夫人了!”
“夫人?”云姝眼睫轻颤。
当真是夫人?
“是啊。”薛公公笑了一声,“瞧瞧,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云睦抿了抿唇,忙从下人手中拿过一包钱袋,走过去拱手:“劳烦薛公公跑一趟了。”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咱家应该的。”
薛公公伸手扶起云睦,不动声色地将钱袋收入了袖口,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能得首辅大人青眼,是令嫒的福分,咱家便在此恭贺云大人得此佳婿,往后青云直上了。”
“多谢公公。”
送走了薛公公一干人等,江玉茹神色复杂地走了过来:“此事既是圣上的意思,那姝儿与子衍当真是有缘无分了,玉茹这便告辞。”
说罢,她深深看了云姝一眼,便带着侍女转身离开。
此事一出,同江家的婚约自然作废,云姝也不必再为江家和爹娘的事儿费心。
看起来,岑祁的确厉害,一步便解决了在她眼中极难的两件事儿。
可为何她会从一开始说好的妾变成正妻,成为名正言顺的首辅夫人?
其实岑祁,也不坏的。
“姝儿,怎会如此?你可是那日何处得罪了岑大人?”林清然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那可是岑祁啊,声名狼藉,自家娇养长大的姑娘若是进了那龙潭虎穴,那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日?”云睦注意到这个字眼,拧起眉,“姝儿同岑大人有接触?”
林清然红着眼点点头:“是夫君你被带走那日,姝儿拿着玉牌去见了岑大人。”
“什么?”云睦一怔,正想说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大人。”
卫钏带着人走了过来,在云姝身前站定:“几位有一晚的准备时间,届时会来接夫人过府。”
“就一晚?”林清然声音略有些颤抖,“这是否太过仓促?圣旨上说的可是择日完婚。”
“择日是我家大人择,他说是明日,那便就是明日。”
卫钏轻声说着,神情淡淡的:“这是我家大人为夫人备下的十二抬聘礼和嫁衣,大人专程吩咐了,夫人就穿这一身。”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捧着一个木盒上前,里边儿放着的正是玫红色鲜艳的嫁衣。
云姝神色一怔,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终究许了她正妻的名分,却命她穿上妾室的嫁衣,哪怕是聘礼也只有区区十二抬,他心里还是将她当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来安排,又或者,他只是想要羞辱她罢了。
“红的?我们姝儿再如何也是正妻,怎能穿红的!”云睦咬咬牙,第一个不乐意。
林清然虽眼睛不好,但颜色尚能分辨:“岑大人究竟想如何?姝儿是正妻,若是穿这身,怕是会沦为全京都的笑柄!”
“待完婚,我家大人便是夫人的夫主、主君,往后的日子都得仰仗我家大人,二位难不成为了逞一时之能,让夫人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林清然气急败坏:“他欺人太甚,大不了我们不嫁了!”
卫钏紧绷着脸,静静地看着她:“这婚事是圣上的意思,二位难不成是想抗旨?”
话音落下,几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但面上怒意未消。
云姝此时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卫钏:“我明白了,劳烦卫大人跑一趟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他微微颔首,吩咐人将聘礼抬了进来,这便带着人离开。
人刚走,林清然就不住地掩面抽泣:“我家姝儿命苦啊,摊上那么个人。”
“夫人莫哭,伤眼。”云睦叹了一口气,看向云姝,“姝儿,皇命难违,只能委屈你了。”
“爹爹放心,女儿明白的,女儿想自己待一会儿,便先回屋了。”云姝木木的福身行礼,这便转身离开。
云姝一路沉默着回了屋,朝颜为她绣的墨绿色婚服还未完工,只放在桌上,在此时瞧见莫名觉得讽刺。
先前爹娘认为她会嫁入江家,让她准备婚服,可她知晓最后只能当个妾,便并未认真准备,这会儿兜兜转转她还是成了正妻,理应穿上墨绿色婚服,岑祁却命她穿妾室才穿的玫红嫁衣。
她实在不明白岑祁的想法,若是想羞辱她,只让她当个妾便好了,何必许了她正妻的名分,却只给她妾室的待遇?
朝颜瞧着她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儿:“奴婢今夜赶工将婚服绣出来,姑娘明日便就穿这身。”
“不。”云姝苦笑着摇摇头,“夫命不可违。”
“可姑娘这不是还未嫁过去,便也不算是夫。”朝颜有些着急,她明白婚服和嫁衣的区别,此事分明就是岑祁故意的。
云姝垂着眼,不哭也不闹,整个人瞧着没有生气,很安静,像极了一株格外乖巧的白色杜鹃花,没有自己的思想,任人摆布:“卫钏说得对,他是我未来的夫主,我的一切都需仰仗他,依附他,若此时便将他得罪了,于我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有时不必较真,认命便好。
她眼睫轻颤,下意识望向窗头那枝梅。
此事定会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也会传去江府,也不知江子衍会作何反应。
今日天色早,薛公公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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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去往云府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口谈论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府中,江子衍站在前院双目发红,死死地盯着江玉茹:“我不信,这不可能!”
“子衍,姐姐不会骗你。”江玉茹轻声安抚,“人有时候,是得认命。”
“是啊。”一旁的妇人捻着手帕,无奈叹息,“只是没想到,街上的传闻都是真的,云姝这丫头当真跟首辅大人有……”
“不可能,娘你莫要胡说!”江子衍红着眼打断她,脑海中闪过了那日游湖时于她脖颈瞧见的痕迹,瞳孔略有些涣散,“姝儿她不会的,我要去找她,她定是被逼的,我得救她,我得带她走。”
妇人皱起眉心,忙厉声呵斥:“来人,拦住公子!”
“往后你与云姝,桥归桥路归路,莫要念着了,放下罢。”
“娘……您知晓的,我儿时便心悦姝儿,好不容易与她有了口头婚约,马上就要下聘了却横生变故,这么多年,我放不下。”江子衍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那双眼红得吓人。
是了,与云家谈好婚约并非偶然,是他同父亲提起的,当年灯会相识,他便一见倾心,再无法忘却。
她长在闺阁,年岁尚浅,与他无甚交集,他便只能借着宴会偷偷看她几眼。
他是对她,觊觎已久。
努力了那么多年,自两家有了口头婚约,他才有了由头去接近她,有资格同她说上几句话,他终要得偿所愿,却因一道圣旨和婚书落了空。
这当真是命?
江子衍被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门外有层层守卫把守。
日落之时,雪才渐渐停了下来。
一只鸟儿落在伸进窗口的梅枝上,惊落了枝头的积雪。
云姝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不知如何同爹娘解释,只道不清楚,轻声宽慰。
商榷好了大婚的琐事,她才终于红着眼送走了二人。
如今时局已定,横竖她早已准备好跟着岑祁,不过是不被重视罢了,只要进了府,以他不惜下药占她身子的行径,应当并不厌恶她。
往后的日子,许是不算差,至少她是正妻。
朝颜守在一旁,瞧着她的模样颇为担忧。
若是她哭闹一番,倒还令人放心许多,可她如今不哭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发呆,这才格外令人不安。
云姝一夜都未合眼,天还未亮时便被府上下人叫来更衣梳妆,林清然也起了个大早守着,许是昨夜哭过,双眼还有些红肿。
待全部收拾妥当,天已蒙蒙亮了。
卫钏不知是何时到的,已在外等了许久,不远处摆放着一顶喜轿,身侧跟着八名轿夫,却并未瞧见旁的。
这般冷清,瞧着都不似是喜事。
云姝身着一红色嫁衣,手拿团扇挡在面前,在卫钏身前站定。
一旁的朝颜皱皱眉,奇怪问:“姑爷没来?”
卫钏瞥了她一眼:“大人有要事在身,不得空,今日由我接夫人入府。”
“这……”林清然拧着眉,那泪珠子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毕竟这婚事是大事儿,只要夫家足够重视,定是会亲自来迎,这如今……
云睦似是怕林清然伤心过度,拉着她的手无声安慰着。
“那卫大人。”云姝沉默良久,才开口问,“迎亲队伍,就这么几个人?”
9. 第 9 章
“是。”卫钏应了一声,补充道,“大人说,不必铺张浪费。”
铺张浪费?云姝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自己于岑祁而言,当真是累赘,他只想着要如何羞她辱她罢了。
他似乎并不乐意这桩婚事,也并不上心,他依然冷血,自私,薄情。
林清然许是看不过去,正欲说几句,便被一旁的云睦轻轻拉住。
他看向云姝,态度温和:“既如此,姝儿,去吧。”
云姝眼睫轻颤,望向云睦的神色染上一抹诧异,对于他的反应颇为意外。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向来温柔体贴,从来舍不得让她和母亲受一丁点委屈,今日这番情形竟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同岑家来的人说,甚至是有意缓和关系的态度,再者他今日瞧着面色红润,同林清然很不同,似乎并未因此事烦心过。
自己的父亲,真的有心疼她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这个想法来,明明父亲从小到大都格外疼爱她,但这念头一出来,便同扎了根一般在她心里疯长。
云姝朱唇微抿,面色如常,并未说什么,只垂眼拜别父母后便坐上了喜轿。
喜轿晃晃悠悠地被人抬起,而后往街上去。
有卫钏在前边儿开路,一路格外顺利,只是街边站了好些百姓,注视着着极其冷清的迎亲队伍,眼中都带着似有似无的鄙夷和嘲弄。
“这难不成便是云家姑娘?”
“哎呦,这也太冷清了些,连喜婆和吹唢呐的都没有,看来首辅大人并不满意这个新妇。”
“可不是嘛?堂堂首辅,婚事竟办得这样寒碜,这云家确实是高攀了。”
“前年我娘家外侄的婚事都比这热闹!”
……
这一路上,议论声四起,云姝坐在轿内静静听着,也无甚反应。
如此情形,便是岑祁想要的效果罢。
云姝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何处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报复。
思绪混乱间,喜轿渐渐停了下来,被稳稳放在了地面,朝颜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姑娘,已经到了。”
卫钏瞥了她一眼,神色颇有不满,但也并未出声,静静看着她将云姝仔仔细细搀了下来。
“夫人,请吧。”卫钏说着,微微弯腰,示意云姝走上台阶入府。
朝颜皱了皱眉,奇怪道:“轿门没踢也就罢了,不用跨火盆?”
“不必。”卫钏淡淡地看向她。
“拜堂总要罢?喜宴宾客通通没有?”朝颜显然不悦,甚至格外诧异。
她昨个儿可是细心记好了所有流程,可怎的到了岑府却什么都不必弄?
“夫人直接进去便好。”卫钏并未再理会朝颜,只看着云姝说道。
云姝眼睫轻颤,片刻微微颔首,轻咬着下唇,手举遮面团扇,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不远处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语气明显带着惊讶,许是惊讶于她着一身红色嫁衣吧。
分明是妻的名分,却是妾的待遇。
她或许还得感谢岑祁施舍她,给她留了些许情面,容她走正门进府。
门前守着的小厮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嘲弄讥讽,包括府内的侍女也都驻足躲在廊后偷看,幸灾乐祸着。
出身比他们优越又如何,还不是得看夫主的眼色过活。
云姝并非没察觉周遭那满是恶意的眼神,她别无选择,只能暂且忍耐,在朝颜的搀扶下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路过那些侍女时,也不知她们是有意无意,交谈声格外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你听说了吗,今个儿是明阳公主的生辰宴,主君格外重视,一大早便入宫了。”
“自然,听闻主君精挑细选花了上百两黄金,早在几个月前便备好了赠予明阳公主的生辰礼。”
“主君对明阳公主当真是上心啊,可不像府上这位……”
明阳公主,赵今宜……
岑祁对她上心,她也能为他为难陆三姑娘,他二人当真是……相配。
能为赵今宜的生辰一掷千金,却舍不得为云姝的婚事多上心几分,这婚事的正常流程反而在他口中成了铺张浪费。
是啊,铺张浪费……
云姝自嘲般的想着,在卫钏的引领下入了春华苑。
这院子并不算小,至少粗略看来,比云姝府上的院子稍大一些,四处倒是挂着正红色的缎带,瞧着并不算太冷清。
一路入了屋子,卫钏便拱拱手打算退下。
朝颜忙叫住了他:“主君何时回来?”
卫钏脚步一顿,淡淡道:“这是主君的事,我并不知晓。”
说罢,他便离开了春华苑。
院内冷冷清清,先是起了风,后又飘起了雪。
云姝注意到,春华苑内也有一株梅花树。
“朝颜,你去折一枝梅花放进屋里罢。”云姝放下手中的团扇,轻声说着。
朝颜连忙颔首,冒着雪出屋去院中折了一枝梅花:“姑娘,此物放在何处?”
云姝思索一番,柔荑指向窗台的位置:“就同在家中一样,放在窗台吧。”
她房外便种着一株梅花树,有一枝梅会从窗口探进来。
如今身在岑府,这人生地不熟的,她想着,哪怕是有一丝的像,也是好的。
朝颜依言放了过去,而后瞧了瞧空荡荡的桌面,语气颇有怨念:“怎的什么都没有?”
“再不济也当备些点心吧,也不知这些下人是怎么做事的。”
她脸色并不好看,四处查看了一番这间屋子:“褥子也这么薄,是想将姑娘冻出病来吗?”
“朝颜。”云姝唤了她一声,“往后在这里,当唤我夫人。”
“是。”朝颜叹了下气,瞧着云姝蔫蔫的模样也不再多言,安静在一旁陪着她。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冷意更甚,哪怕将门窗都关上了,也并无丝毫的作用。
朝颜寻人拿了火折子将灯点上,看着云姝那冻得脸色发白的模样,满脸担忧。
这都五六个时辰了,她们二人滴水未进,早已虚弱得不行。
她自己倒是无事,可云姝身子不好,受不得寒的。
当即朝颜便道:“夫人坚持片刻,奴婢去寻人拿些炭火来。”
“嗯。”云姝应了一声,依旧垂着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
这生辰宴,要去这般久吗?
说起来,那赵今宜这般喜欢岑祁,若知晓自己已登堂入室,会是何反应?
云姝一下也想象不出,但仅仅是猜测,便知她不会善罢甘休,岑祁怕是因为此事才耽搁许久的罢?
这般宽慰着自己,她觉着自己身子都暖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朝颜推门进屋,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面上满是愤慨:“简直是欺人太甚,偌大个岑府,怎会没有炭火!”
说着,她便红了眼,在云姝身边蹲下,眼尾泛着晶莹的泪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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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心疼云姝。
云姝也明白,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便没有罢,我可以的。”
她顿了顿,伸手擦了擦朝颜湿漉漉的脸:“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简直太过分了!他占了您的身子毁了您的清白,这下将您强娶回府,百般羞辱也就罢了,还这般苛待!”朝颜气不过,恨不得立马将岑祁千刀万剐了来泄愤。
她们家姑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云姝轻舒一口气,似是在呼出压在心头的郁气。
“这话只能同我在房里说说,莫要被旁人听了去,咱们在这岑府无依无靠,主君便是最大的倚仗,万不可开罪于他。”
“奴婢明白,可奴婢就是气不过……”朝颜鼻尖通红,还在不停掉眼泪,“奴婢心疼姑娘,这么冷的天,姑娘什么都没吃,褥子这么薄,连盆炭火都讨不到。”
“好了,莫哭。”
云姝抱了抱朝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注意着点儿,天色晚了,说不定主君何时就回府了。”
“是。”
朝颜吸了吸鼻子,便止住哭声,回到了屋门前。
云姝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拿开了身上的褥子,小心坐好。
仪容规整得当,方可面见夫主。
房中端庄笔直的红色身影坐了一夜,等了一夜,门前水绿色衣裙的小姑娘也望眼欲穿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雪停了。
寂静的岑府逐渐多了些许下人的交谈声,远远儿的传进春华苑,倒多了些人气儿。
“姑……夫人,主君回府了!”朝颜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小脸上满是明媚的笑,“主君往咱们春华苑来了,夫人快来瞧!”
说着,她兴冲冲跑过来扶起云姝,一步步踩着积雪走进院子。
府上其他道上的积雪都有下人杂扫,偏偏春华苑的没人管,瞧着似是废弃许久的荒凉院落般,谁能想到这会是首辅夫人的院子?
云姝走得很慢,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头晕得厉害。
抬起头时,她瞧见了出现在院门那修长的身影,双眸多了几分光亮,可很快又暗了下来。
那倒身影匆匆阔步走向了别处,并未有丝毫的停留,似是完全忘记了春华苑,忘记了此处云姝的存在。
或许,他本就未曾放在心上。
也是,若他真上心,怎会让这婚事这般随意仓促?又怎会在大婚之日连面都不见她,跑去给明阳公主过生辰,一夜未归?
云姝实在挺不住,那双美眸终于闭上,惨白得略有些病态的小脸失去色彩,红色的身影跌落在雪地中,给人一种鲜红蔓延开来的错觉。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朝颜瞪大眼忙扑过去扶住云姝,却只能跟着她跪倒在地:“夫人?夫人您别吓奴婢!”
春华苑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惹得岑祁脚步一顿:“是何声音?”
卫钏低着头:“那是春华苑,此时是夫人和朝颜在里边儿,听着……许是夫人出了事。”
岑祁似是才想起来自己府上多了个新夫人的事儿,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瞥了卫钏一眼:“人就在院内,能出何事?”
卫钏轻抿着唇,欲言又止:“听闻夫人,身子不好。”
话音落下,岑祁神色淡淡的,似是在思索什么,但也并未有甚太大的反应,良久才出声。
“那便给她寻个大夫罢。”
10. 第 10 章
今日天色不错,阳光很好,落日余晖令春华苑内薄薄的积雪都化开来消散不见。
云姝醒来时,正躺在屋内的软榻上,身上的嫁衣已然被人给换了下来,只套了一件薄薄的中衣。
昨夜还格外寒碜的屋子似是被人重新布置过,摆上了炭火,添置了不少东西,若非是窗台上那枝折下的梅,她怕是会怀疑自己换了一个地方。
“夫人醒了?”一名侍女打扮的人柔柔一笑,面色从容,瞧着要比朝颜稳重许多,“奴婢芙蕖,是主君派来春华苑伺候夫人的。”
“芙蕖?”云姝重复了一句,撑起身子环视了一圈屋内。
芙蕖瞧着很会察言观色,忙伸手扶起她:“朝颜去厨房端膳食了,主君方才请了大夫,还亲自来看过夫人,屋里的东西都是主君特意吩咐人添置的。”
“是吗?”云姝眼睫轻颤,心底一阵苦涩。
这会儿安排个伺候她的侍女,恐怕是用来监视她的罢?
“那主君,可曾说过什么?”云姝抬眼看向芙蕖,眸中带着隐隐的期待。
芙蕖也不知当如何回答,只道:“主君昨日入了宫,这才没顾得上夫人,说不定今晚便会来春华苑呢。”
云姝点点头,哪怕岑祁此人如此凉薄,如此可怕,她也不能躲,那是她的夫主。
在这偌大的岑府,她只有受宠,才能好好活下去。
“夫人先将药喝了罢,这是方才大夫开的驱寒的汤药。”说着,芙蕖转身从桌上端了一个鱼白的瓷碗过来,里边儿黑乎乎的汤药晃了晃,泛出苦味儿,闻着就令人作呕。
云姝忙避开了些,轻轻喘着气。
芙蕖看在眼里,柔声道:“夫人,良药苦口。”
“加点蜜饯罢。”云姝说道。
芙蕖一愣,摇摇头:“怕是会中和了药性,减弱效果。”
云姝沉默良久,瞧芙蕖的神色颇为坚持板正,便还是妥协,伸手接过碗将汤药灌进了口中。
瞧她喝干净了,芙蕖才恭恭敬敬收过碗。
口中的苦涩许久都挥之不去,云姝小脸皱起,莫名想起往日在云府的时候。
那时她也每月都会喝几日汤药,虽也不会添上蜜饯,可朝颜都会备下一块方糖,在喝完汤药后给她。
这里,什么都没有。
思及此处,那口中的苦涩似是蔓延到了心头,令她鼻尖一酸。
朝颜这时候带着吃食进了屋,面上瞧着余愠未消,在瞧见云姝时眼眸才终于亮了起来:“夫人醒了!”
她将食盒放下跑过来,确定云姝身子并未有何不适后,才气道:“这些嚼舌根子的刁奴,简直不可理喻!”
芙蕖歪了歪头,好奇道:“嗯?他们说甚了?”
“他们说夫人不受主君宠爱,洞房之夜屋内的灯亮了一夜便也等了一夜,天亮时才终于等到主君回府,主君却不理不睬……”
朝颜越说越气,愈发觉着这岑祁不是个东西。
大婚不来迎亲,洞房夜不见人影,却跑去宫里给什么明阳公主过生辰。
云姝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夫人先吃些东西罢,莫要饿坏了身子。”芙蕖转头打开食盒,将里边儿的碟子摆在了桌上,“用过饭后奴婢给夫人好生打扮准备一下,夜里主君来了也欢喜。”
云姝沉默着颔首,在朝颜的搀扶下起身走到了桌边。
饭后,云姝便依着芙蕖的意思叫水沐浴,而后坐到了梳妆台前,由着人摆弄。
灯架上的烛灯亮着,暖色的光晕照在少女的脸庞,本就似是精雕细琢般的容颜此时瞧着如出水芙蓉般,格外动人。
芙蕖在心中暗自惊叹着,手的动作也未曾停下。
生来条件便好,只需稍稍修饰便能令人眼前一亮了。
朝颜就在一旁候着,瞧着芙蕖不知摆弄了什么,令云姝整个人肌肤白皙中透着红润,如小粉桃子般,似是能掐出水来。
为云姝换上清透的纱裙后,那肩头手臂的肌肤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要揭开一览无余。
“好了。”芙蕖停下动作,从铜镜中打量着云姝,“待会儿主君来了,夫人可得好生把握。”
“嗯。”云姝应了一声,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薄汗,心底莫名多了些许的期待。
毕竟那日在如意轩时,她整个过程都失去了意识,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那是何感觉,只在清醒过来时觉得浑身酸痛无力罢了。
若当真圆房,今夜便才是她心中的第一次。
屋内静悄悄的,烛灯燃烧着偶尔发出啪嗒的声响,在这只剩呼吸声的屋中尤为明显。
子时过去,芙蕖低头从屋外进来:“主君今夜歇在书房了,夫人便……先歇息罢。”
云姝怔愣了一下,颔首没有出声,只静静在软榻上躺下,盖上被褥合眼。
她也不知自己现下是何心情,许是期待落了空的那种无力感罢,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也散不掉。
朝颜与芙蕖对视一眼,许是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见云姝歇下了,芙蕖便欲上前熄灯,倒是朝颜忽然拉住了她,轻轻摇头。
二人就此退出屋子,关好门。
“咱们不熄灯就走了?”芙蕖很是奇怪。
朝颜叹了一口气:“夫人从小便是点着灯睡的,她怕黑。”
“原来如此。”
接连着几日,云姝都未见到岑祁的影子,府上下人瞧她的眼神也更为鄙夷。
有谁人见过被这般冷落的新娘子?
这日天色阴沉沉的,朝颜从外悄悄带了一封信来,信上乃是江子衍的字迹,他许是也知晓了外边儿的传闻,字里行间都是担忧。
他在为云姝的处境而忧心,他怕她会过得不好。
云姝认真读完了信,便执笔回了一封,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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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朝颜。
“夫人,江二公子都说了,若有需要,可以相助于您,您为何拒绝?”
相助,便是摆明了可助她做任何事情,包括逃婚。
云姝看了朝颜一眼,垂着眼道:“我从小便习女德女戒,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主君是我的夫主,我当对他忠心不二。”
“夫人……”朝颜很是不忍。
她觉得云姝近日变了些许,似是被拴住了,困住了,困在了这个精致的牢笼里。
云姝没再多言,披上一件朱红狐裘,将下巴埋在雪白松软的毛领中,叫上了芙蕖便出了屋子。
岑府一片平静,京都的大街小巷中倒多了好些趣谈。
“这首辅夫人怕也只是空有名头,入府时穿的可是妾室的玫红嫁衣呢!”
“听闻洞房夜,这新夫人点着灯守了一夜都没等到人!”
“瞧那日迎亲的寒碜样便知晓,这首辅大人,瞧不上这位新夫人。”
“当真是可怜,嫁了高门却被这般羞辱,若是换了我,大婚当晚便上吊自尽了!”
……
如今大街小巷的谈论,云姝也略有耳闻,无非是说她夜夜不熄灯只为求主君宠幸。
朝颜在一旁抱怨外人胡说八道,又苦恼不知事情是如何传出去时,云姝只是在一旁浅浅一笑。
“我听闻,明阳公主每次出宫都会来岑府,她对主君有别的意思,自会收买府上的下人。”说着,她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梅花,“她在意主君,下人们自然也会更愿意她这样的金枝玉叶来做他们的新夫人,自然不会喜欢我。”
朝颜愣了愣:“夫人的意思是,这些事儿都是府上下人得了明阳公主的指示,散播出去的?”
“不一定。”云姝眼眸微眯,转头看向身侧的芙蕖,似是意有所指,“她会收买人心,哪怕不说,也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效忠于她。”
芙蕖明显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连忙跪下:“奴婢之前一直在主君书房伺候,与明阳公主并未打过照面,奴婢忠心耿耿于主君,更不敢背叛于夫人!”
“你紧张甚,我并未说不信你。”云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伸手将芙蕖扶起,“你跟在主君身边的时日长,定是比我更了解主君,你认为,主君何时才会来春华苑?”
“奴婢……”芙蕖睁大眼只觉惶恐,“奴婢万不敢揣测主君心思,只是夫人,主君近日忙碌,无暇来春华苑,那您忧心主君劳累,自是可以亲自送些东西去书房,让主君瞧见您。”
芙蕖垂着头,神色却极为笃定。
这位新夫人身段玲珑,姿容绝代,那双眼平白的便能让人升起怜惜之意,她不信会有男人对这样一位美人无动于衷。
她这是在为云姝出主意了。
云姝轻轻笑着:“说得在理,那你可知主君可有甚喜欢的吃食?”
“主君喜素,多爱清淡,在书房时常饮乌梅汤。”
11. 第 11 章
未至戌时,天便已然完全黑了下来,皎月似圆盘般挂在天边,为整个京都笼上了一层极浅的银色光晕。
云姝从厨房出来走了一路,远远的瞧见了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身侧的朝颜提着一盏荷花灯,芙蕖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跟着。
瞧着前方的身影,她着实不太明白,这会儿哪怕天黑了,凭着月色便能瞧清眼前的路了,为何一定要掌灯?
这新夫人,当真这般怕黑?
待到了书房门前,守在门前的卫钏弯腰拱了拱手:“见过夫人。”
“主君可是在忙?我带了乌梅汤来,还劳烦卫大人通传一下。”
卫钏一怔,腰弯得更低了:“夫人抬举属下了,属下惶恐,往后夫人唤属下卫钏便是。”
“嗯。”云姝抿唇笑了笑,微微颔首。
只待了片刻,卫钏便从书房走了出来:“夫人请。”
云姝从芙蕖手中接过了食盒,便小心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屋门很快被人从外边儿关上,里间烧着炭火,令人周身都暖和了起来,她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心底有些紧张。
待穿过了屏风,云姝这才见到落坐在书案后的那道人影。
“妾身见过夫君。”
男人手中的狼毫笔顿了一下,冷淡的眸子望向她,片刻才问:“你唤我什么?”
“夫君。”云姝垂着脑袋,乖顺地应着。
岑祁眼眸微眯,将手中的笔搁下,笔尖一滴墨落在桌面,留下一抹痕迹。
他站起身绕过案台,不疾不徐在云姝身前站定。
默了良久,他才出声:“如意轩一遭,你确实是如意了。”
云姝神色一僵,一动不动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待她觉得腿开始酸了,才听他道:“起来罢。”
“多谢夫君。”云姝挤出一个笑容,跟着岑祁走回了书案前。
她轻轻搁下食盒,从里将乌梅汤端了出来:“妾身听闻夫君喜食乌梅汤,便去厨房学着做了一碗,夫君尝尝味道如何?”
岑祁目光在那碗乌梅汤上顿了片刻,端起抿了一口:“勉强入口。”
闻言,云姝垂下眼,轻轻咬了下唇,笑道:“夫君说得是,妾身第一次学这个,能让夫君入口便……”
“不错了。”岑祁淡淡的声音忽然打断她。
云姝愣神片刻,抬眼时望见的便是那双深邃的眼眸,视线交集,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匆匆低下头。
他这是在,宽慰于她?
“夫君不嫌弃便好。”云姝轻声说着,仍低着头,吐息间,纤长微翘的睫毛颤了两下,一旁暖色光晕铺在她的侧脸,令屋内染上一层旖旎之色。
头顶那道视线紧盯着她,片刻,伸手轻轻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往上抬了抬。
云姝莫名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了些许薄汗,一双灵动的眸子瞧着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男人,放轻了呼吸。
“夫君……还会作画?”
她实在被这怪异的情形惹得浑身不自在,余光瞥见墙上挂着的几幅丹青,细软的声音脱口而出。
“嗯,略懂一二。”
岑祁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的下颌摩挲,冷眸定定地瞧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话音落下,云姝正欲再说些甚,便见岑祁动了动,再回过神时已然身子悬空,整个人被那双有力的臂膀困在了怀里。
“夫,夫君?”
怀里的人儿惊惶不安地瞧他,一双眸子似是受了惊的小鹿,眼尾泛着红。
岑祁狭长的眼垂眸瞥她一眼,大步往里间的暖阁而去。
云姝自是猜到了接下来的事儿,心底的不安和慌乱逐渐放大,却又带着隐隐的期待。
洞房晚了些时日,总算是能补上了。
她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被轻轻放到了软榻上。
岑祁倾身,手撑在她耳边静静瞧了她片刻:“这便知羞了?”
云姝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轻缩着身子,嗓音都小了几分:“能得夫君垂怜,乃妾身三生有幸矣。”
男人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抽出一只手解开了她腰间的束缚。
云姝只觉得心跳快了几分,身上衣襟很快便松散开来,感到一丝凉意。
恍然间,一道声音从书房外传来:“主君,明阳公主传召。”
男人指尖动作一顿,一双眸子在她身上停留着,似是在犹豫。
云姝一下慌了神,忙轻轻拉住他的衣摆,双目微红,嗓音娇嗔:“夫君,莫走……”
岑祁眸色暗了几分,很快便敛起神色,将她的手拉开,转身阔步离开。
高大修长的背影没有似乎停顿,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云姝紧咬着牙,拢起身上凌乱的衣料坐起身子,心凉得厉害。
他便就这么抛下她了?
她使劲浑身解数,抛开往日的礼仪教诲主动引诱,他反应不大,她也并不在意,只要能圆房就好了。
明明就差一点了,就一点。
瞧见她进书房的下人并不少,若他们知晓不过片刻主君便推门离开,留新夫人一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或许会更加嘲弄鄙夷罢。
送上门去都令主君不为所动,可见这新夫人实在让人生厌。
云姝不敢多想,红着眼站起身。
朝颜快步进了暖阁,面上满是担忧:“夫人。”
“走罢,回春华苑。”
此事传得极快,只片刻,还在外忙碌的下人便知晓了。
回春华苑的路上,云姝尽力忽视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眼神,强撑着快步回了屋子。
朝颜和芙蕖想要跟进屋,却被云姝关在了门外:“你们不必候着,我想自己待会儿。”
说罢,云姝缓缓抬步走到窗边坐下,心口的郁气终是压抑不住,红着眼哭了出来。
从父亲被带走,她去求岑祁,去求了所有人,而后险些被恒王轻薄,后被岑祁破了身子,她一直都忍着,克制着。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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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哪怕被岑祁这般羞辱冷待,她都未曾哭过。
可……她实在坚持不住了。
岑祁这样毫不留情地在这种时候抛下她,去见明阳公主,她没法儿做到视若无睹,心无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云姝渐渐止住了抽泣,平静下来。
倒也不是她想通了,只是她当真倦了,现在已没了心思再去想别的。
良久,云姝将屋外的朝颜和芙蕖都唤了进来,要了一杯茶。
瞧着那略有些红肿的眼,二人心思各异。
芙蕖叹了口气,道:“夫人喝过茶便歇下罢,主君今夜哪怕是回府也已很晚了。”
“嗯。”云姝应了一声,木木地捧着茶杯小口喝着。
朝颜因着府上的事儿接连几日都未歇好,云姝便让她先去歇着了。
待时辰差不多了,芙蕖便伺候着云姝梳洗宽衣上了榻,欲顺手熄灯时,被她慌忙叫住:“莫要熄灯。”
芙蕖动作一顿,还是收回了手,福身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她瞧了瞧屋内的烛光,只觉着奇怪,她还是更倾向于春华苑留灯是为了等着主君过来。
身处后宅的女子,所仰仗的不就是夫主?
芙蕖叹了口气,莫名开始心疼起她这位夫人。
不受重视,不得宠爱,这或许便是命数。
长夜漫漫,芙蕖守在屋门前昏昏欲睡时,云姝也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陷入梦魇。
梦中,她正深陷于冰凉的河水中,河水没过她的腰腹,紧接着没过她的胸口。
她只能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直到整个人都被淹没。
是窒息的感觉。
很快,梦中的情形消散,只留下一片空洞。
云姝意识回笼,清醒了几分,猝然发觉自己已然被什么东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奋力睁开眼,自己现在依然待在春华苑的屋内,躺在软榻上,可她身上衣衫剥落,面前竟是方才从暖阁决然离开的岑祁。
他是何时回来的?
不,应该说,他是何时进的屋?
云姝脑子有些乱,伸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肩。
下一刻,男人从她耳边抬起头,凌冽的眸子带上些许情欲,静静看着她。
他许是想要做完方才未完成的事。
“夫君?”云姝朱唇微张,眼中闪过茫然之色。
岑祁盯着她,又往下瞧了瞧她抵在他身前的柔荑,嗓音略有些沙哑:“既认得我,这是做甚?”
“妾,妾身并无旁的意思。”云姝眸子清明了几分,忙收回手。
她觉着岑祁现在怪怪的,身子颇为烫人,似乎是……被下了药?
自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她并不敢问。
岑祁许是瞧出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哂笑:“怕了?这不是夫人所愿?”
“我亦明白你在想甚,春华苑夜夜不熄灯,等的不就是我的宠幸?”
“云姝,你已然不是初次,莫要装样。”
12. 第 12 章
云姝略失神了片刻,岑祁便又倾身上来,她的肌肤一掐便红,此时他又并未收力,令她有些难受。
只是这时她才闻见了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气,本有些空白的脑子忽然想通了许多东西。
今夜是明阳公主传召,岑祁入了宫,吃了酒,这会儿又疑似中了药,很难不让人怀疑动手脚欲做些什么的便是赵今宜。
当今圣上的独女,唯一的公主,若想做什么自是不会有何顾虑。
毕竟她是金枝玉叶,同寻常人家极其注重贞洁名声的女子自是不同。
她有实力,有背景,也有底气。
云姝肌肤本就嫩,许是被弄疼了,小脸皱起,难受地将脸撇向一边。
两次……如意轩那次,她中了药,并无感觉,只在事后身上疼得厉害,而这一次,岑祁中了药,她现在便觉着疼,同血肉被撕裂开一般,很疼很疼。
这夜似乎很长,上方的幔帐不停晃动着,许久才归于平静。
翌日晨起时,已晌午过后,身侧早已没了岑祁的身影。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副生机之色。
云姝挣扎着坐起身子,身子到处都疼,小脸略有些惨白,额间渗出了些许薄汗。
难以启齿的那处……也疼。
朝颜正在屋前候着,听见声响便抬脚走了过来,脸上没了前几日的忧愁,满是笑意:“夫人醒了?可要吩咐人布膳?”
“先不必。”云姝摇摇头,觉着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让人备水,我想沐浴。”
“好。”朝颜转头出去吩咐了一声,便又折返回来,笑道,“奴婢是今早晨起才知晓主君昨夜宿在了春华苑,这一大早,春华苑便被安排了好些粗使丫头,奴婢方才可是好好训了她们一通,狠狠出了一口气!瞧那一个个谄媚的嘴脸,跟前几日大不相同!”
云姝垂着眼,静静地听朝颜说着,时不时颔首,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但多的还是庆幸。
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
新来的丫头手脚麻利,很快便备好了热水,一口一个夫人叫得可甜。
沐浴过后,云姝着实是有些饿了,让人备下了自己爱吃的膳食。
厨房也很是听话,哪怕她爱吃的膳食工序复杂也未有丝毫的怨言,不似前几日那样百般刁难,生怕得罪了她。
这些人,还真是墙头草两边倒,趋炎附势之辈。
但这样的情形倒也让人爽利,虽身子还不太舒服,心口的郁气也消散开来。
傍晚时,芙蕖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夫人,该喝药了。”
云姝微蹙着眉,狐疑道:“怎的又要喝?先前大夫开的那副还未喝完?”
芙蕖抿唇顿了下:“那副药自是喝完了的,这碗为是夫人初次房事备下的,调理身子。”
“原是如此。”云姝颔首接过碗,闻着那苦涩的气味儿,不由蹙起眉心,“可有方糖?”
芙蕖张了张嘴,笑道:“夫人先喝,喝完奴婢去寻。”
云姝没再多说什么,一口气将药喝下便将碗递给了她,小脸被苦得皱起,眼尾泛着红。
芙蕖盯着她喝完了,这才转身去拿了方糖过来。
方糖入口,口中的苦味儿渐渐淡去,云姝舒了一口气,这才又想起询问岑祁的情况。
“主君他……可是在忙?”
“奴婢不知。”芙蕖垂着脑袋,“不过以往这个时辰,主君还在书房。”
“那你去问问,主君可要来春华苑用晚膳?”云姝抬眼瞧她,一双眸子带着些许期待。
“好。”芙蕖笑着点头,便转身离去。
云姝这便先吩咐人准备了好些膳食,坐在桌前静静等着。
过了片刻,芙蕖回了春华苑,轻声道:“夫人,主君说晚膳就在书房用。”
云姝眼睫轻颤,得到回复后轻抿着唇,应了一声:“嗯,那便开膳罢。”
既他不来,那便罢了。
-
近日岑祁许是很忙,常不见人影,云姝整日闲着无事,对着空荡荡的府内也了无兴致。
先前的大红绸缎已然撤了下来,除开春华苑的梅花,岑府再无颜色。
云姝吩咐下人购置了些花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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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先种着,待开了春,这些花株长大开花,春华苑定能多添几分颜色和清香。
说不定,岑祁会觉着赏心悦目,那便能常来春华苑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云姝常蹲在春华苑内,低头将花株种进土壤。
侍女丫头们都陪在她身侧,埋头帮忙,倒是其乐融融。
这新夫人瞧着性情温顺,挺好说话的。
“夫人当真是心灵手巧,几下便将春华苑打理得井井有条。”
“是啊,待开春杜鹃花开,春华苑定格外的好看。”
“主君忙完见夫人这般悉心,定会开心的。”
小丫头们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到底年岁不大,种种花这般的乐趣便能令她们开心许久。
云姝低头笑着,眉眼弯成了月牙状,带上了几分甜意。
这时候,几道略微嘈杂的脚步声在院门前响起。
云姝动了动,转头望去,便见赵今宜领着贴身宫女进了春华苑,前边儿还有岑府的侍女引路。
那侍女她见过,便是入府那日躲在廊后讲小话的。
这些人,果然都已被赵今宜给收买了。
朝颜自是知晓这明阳公主总弯酸云姝,这会儿脸色都变了。
“主君现下不在府中,她怎会忽然过来?”
芙蕖紧抿着唇,压低声音:“怕是专程来见夫人的。”
不过片刻,赵今宜便在云姝身侧不远处停下,一双眼眸居高临下地瞥她。
“怎的?当了首辅夫人,见到本宫就不必行礼了?”
云姝眼睫轻颤,拿出手绢擦了擦手,这才站起身面向赵今宜微微福身:“臣妇见过明阳公主。”
“臣妇?”
听见这二字,赵今宜脸色明显变得难看了起来,盯着她的眼中染上了几分怒意:“你也配嫁给祁哥哥!”
云姝唇角是淡淡的弧度,不卑不亢道:“臣妇能嫁与夫君,乃是圣上赐婚,天赐良缘,殿下这番话莫不是在质疑圣上?”
“你!”赵今宜瞪大眼,被她气得哽了一下,“大胆!给本宫跪下!”
13. 第 13 章
芙蕖面上满是忧心,凑到云姝耳边轻声道:“夫人可莫要同公主硬来。”
云姝轻轻一笑,安抚般的看了芙蕖一眼,依言跪了下来,她这一跪,身后所有下人便也跟着跪下。
强权在上,不得不从。
见她听话,赵今宜面上的怒意都少了几分,多了几分轻蔑。
“就算你嫁给了祁哥哥又如何?祁哥哥就算再忙,也会在宫门落定前赶回来陪本宫用膳,听闻成亲这些时日,他只来过一次春华苑罢?”
她面上的讥讽毫不掩饰。
方才还笑闹着的丫头们听了,看向云姝的神色也极为古怪,带着些许瞧不起,同时都掺杂着怜悯。
身带奴籍的下人,竟可怜起了这位尊贵的首辅夫人。
云姝垂着眼,听见此言时倒也并无太大的反应。
她心中思绪纷杂,想着的便只有那句‘陪本宫用膳’。
这几日岑祁那般忙碌,未曾回府,未曾踏足春华苑,却能在宫里陪伴一个同他并无干系的公主?
明明,她才是他的正妻。
云姝面上不动声色,指甲却将手中的手帕掐出了一道道痕迹。
赵今宜瞧着一直沉默着的云姝,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得意地勾起唇角,她目光转动,看了看一旁栽好的花株:“还有心思养花儿呢?”
说着,她动了动,上前几步将那几株刚栽好的花株扯掉,随手往云姝身上丢去:“慢慢栽罢,可别跟祁哥哥说本宫为难于你,毕竟你就算是说了,祁哥哥也是向着本宫的。”
话音落下,她深深地看了云姝一眼,轻笑一声,转身带着人离开。
芙蕖率先回神,忙伸手将云姝扶了起来,替她扫落身上的碎泥:“夫人没事儿罢?”
“嗯,无妨。”云姝摇摇头,目光不由落到了方才被赵今宜丢掉的花株上,眸色暗了几分,“收拾了罢。”
“是。”身后的下人们纷纷起身,着手收拾残局。
朝颜瞧着愤愤不平:“此人也太过分了,主君已然娶了夫人,哪怕她是公主也当避嫌!”
“朝颜,小点声。”芙蕖瞧着很是紧张,“当心隔墙有耳。”
“嗯,知道了。”朝颜瘪瘪嘴,不悦地噤了声。
云姝似是并未被此事所影响,命人去寻来几个花盆,继续栽起了杜鹃花。
“夫人,您一点也不难过?”芙蕖颇为意外,照云姝的性子,经了此事定不会同如今般从容。
“为何难过?”云姝眼睫轻颤,语气平静道,“她说甚,我便都要信?”
“倘若她是故意说来激怒我,想要离间我与主君呢?我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夫人说得是,是奴婢想岔了。”芙蕖笑了笑,面上的担忧一扫而空。
看来,是她小瞧了这位新夫人啊。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余晖洒在刚栽好不久的花株上,分明还未入春却让人仿佛瞧见了盎然春意。
云姝正喝着茶,芙蕖便喜上眉梢地进了屋:“夫人,主君来了。”
“主君?”云姝一怔,忙搁下茶盏匆匆起身,往屋门的方向走。
还未走到门前,岑祁便出现在了春华苑,瞧着面色阴郁,行色匆匆,伸手一把将门前摆着的一盆杜鹃花摔落在地上。
云姝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肩头,笑意僵在面上,一双眸子似是被惊到的小鹿般惶恐望向岑祁。
待回过神来,她垂下眼,心里打起了鼓,忙抬脚走到岑祁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男人那冷冽的眸子只静静瞧她,片刻才道:“谁让你种杜鹃花的?”
闻言,云姝神色微变,小脸白了几分,抬头望向岑祁:“妾身是瞧着春华苑光秃秃的,便想种些花花草草……”
“我问的是,你为何种杜鹃花?”岑祁声音冷了几分。
“杜鹃花……怎么了吗?”云姝茫然望着他,又答道,“妾身自小便喜杜鹃。”
“你可知,明阳方才花粉症发作,差点就没命了。”岑祁眯了眯眼,“自来过春华苑,她便倒下了,你可是故意?”
“妾身不是。”云姝眼睫轻颤,连忙解释,“妾身怎知明阳公主对杜鹃花过敏,又怎知她会忽然来春华苑?再者,现在杜鹃还未开花……”
“你敢顶嘴?”岑祁眸色微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令人脊背发凉。
云姝怔怔地望着岑祁,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很快她回过神,微低下头,一双眼很快便红了,泛着晶莹的光:“妾身不敢。”
周身的压迫感淡了几分。
云姝脑袋一片空白,只听岑祁那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嗓音停顿片刻后,又再次响起:“你既如此拈酸吃醋,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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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妒,那这些花儿,便不必留了。”
“来人,全毁了丢出去。”
云姝心底一凉,抬眼间便见周遭的下人面面相觑,而后纷纷动了起来,往花圃走去。
她慌了神,忙望向岑祁,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夫君,不要丢。”
岑祁只垂眼淡淡盯着她,无甚反应,她只能眼睁睁瞧着方才悉心种下的花儿被连根拔起带走,就连花盆里的都未放过。
她眸子湿漉漉的,眼睛红得吓人,哽咽着一声声地哀求他。
可对此,岑祁不为所动,神色无波无澜。
待到春华苑又变回了那副光秃秃的模样,他才出声:“若日后明阳过来因你的花儿出了事儿,几条命都不够你赔的。”
话音落下,他便转过身,带着人大步离开了春华苑。
周遭被弄得很是凌乱,下人们依着岑祁的意思折腾完便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片刻,她们还是上前,在云姝跟前跪下:“夫人,这是主君的意思,奴婢不敢不从命!”
云姝毫无生气的眸子渐渐有了神,看向她们扯了扯嘴角:“不怪你们。”
“怪我,怪我非要种这杜鹃花,非要同主君顶嘴,怪我心存妄念,毫无自知之明。”
“夫人,您莫要这样。”朝颜眼中满是心疼,“主君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夫人!”
云姝拉了她一下,不让她继续说下来:“是我不好,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顶撞夫主。”
是啊,岑祁这样的人,岂能容她胡乱叫板?
他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横竖他本就是一个能将白说成黑的人,否则当今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枉死的好官了。
这一整晚,云姝都十分沉默,或是呆呆望着窗外,又或者盯着那枝梅,一坐就是许久。
朝颜心底也是担忧,自从入府,云姝似乎就未真正开心过了。
她思索一番,拉着芙蕖走到一旁:“今夜我来守罢,明日你看着点儿夫人,我回一趟云府。”
“你去云府做甚?”芙蕖眨眨眼,连忙问。
“夫人唯一的爱好便是抚琴,我去将她的琴取过来,不若总是这般,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朝颜说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发愣的云姝。
芙蕖点点头:“也好,你放心去,我会看好夫人的。”
14. 第 14 章
-
书房。
岑祁终于搁下手中的狼毫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春华苑的方向,漆黑的眸子极为平静:“夫人那边可有甚动静?”
“并无。”卫钏垂下脑袋,迟疑道,“主君,属下瞧夫人郁郁寡欢的,这样下去怕是……”
他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噤了声。
岑祁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愧意:“委屈她了。”
“属下始终不明白,主君若是对明阳公主有意,何不早些求娶?”卫钏问道。
“谁与你说,我对她有意的?”岑祁瞥了他一眼,神色从容。
卫钏明显一愣:“属下看主君近日待明阳公主好,方才又格外紧张她,便私自揣测……主君恕罪。”
岑祁摆摆手,算是恕他无罪:“赵今宜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更何况她那装病的小把戏,我若瞧不出来,那当真是眼瞎。”
“那主君方才为何还开罪于夫人?”卫钏颇为诧异。
岑祁合眼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才言:“作戏。”
“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于赵今宜有情,对云姝无意。”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好些时候。
卫钏思索一番,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毕竟赵今宜常来岑府,谁知是否有在府上安插人手,收买人心?岑祁方才便是要做给她的耳目瞧,做出一副心中有她的模样。
而对于云姝,岑祁本就无意,只是阴差阳错被算计罢了,再如何恼,该教训的也教训了,这些时日下来气也都消了。不过是个小姑娘,提防着点便好,掀不起何风浪来,方才一事,他心中还是有愧的。
只是他不太明白,岑祁拉拢赵今宜,究竟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翌日晌午,用过膳后,云姝便坐在院内,盯着院中唯一的一株梅花树发愣。
一道脚步声响起,紧随着的便是朝颜那清脆的嗓音:“夫人,奴婢将您的琴带来了。”
闻声,云姝回首望去,便见朝颜抱着一架琴,气喘吁吁地进了春华苑。
芙蕖见状,忙上前帮着她一同将琴抬进了屋子。
“你怎的一个人就来了,爹娘也没寻几个人帮着点儿。”云姝起身进了屋,瞧着她搬琴搬得大汗淋漓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朝颜面色僵了几分,而后又笑道:“奴婢一人也能搬来。”
说罢,她匆匆移开视线,垂眼擦了擦琴身。
“夫人无事便可弹琴消遣一二。”
“嗯,你有心了。”云姝浅浅一笑,伸手拂过朝颜鼻尖的细汗,“去洗洗便歇下罢,辛苦了。”
朝颜怔愣着望着她,失神了片刻,面上展露笑颜:“遵命。”
接下来几日,云姝每日也不再闲着无事发呆,而是坐在琴台前,低头抚琴。
每时芙蕖和朝颜便守在她身边静静听着,琴音悠悠的从窗口溜走,跃过墙头传出了春华苑。
一曲毕,云姝手上动作停下,只余阵阵弦音:“这曲广陵散如何?我才习不久,颇为生疏。”
“很好听!夫人真厉害。”芙蕖笑道。
“是吗?”云姝面上浮现出浅浅的笑,美眸望向一旁低着头不吭声的朝颜,问道,“朝颜,你认为呢?”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片刻,两道视线转向朝颜,她却依然低着头,似是没听见般的,不知在想什么。
“朝颜?”芙蕖蹙了蹙眉,忙用手肘碰了碰朝颜,“夫人问你呢。”
“啊?”朝颜似是才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无措和茫然。
瞧着她这副状态,云姝拧起眉,奇怪问:“想什么呢?你近日总是走神。”
“没什么。”朝颜眨眨眼,悻悻一笑,“奴婢只是没睡好,有些犯困。”
话音落下,云姝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去歇着罢,这里有芙蕖便好。”
“是。”朝颜应了一声,福身过后便离开了屋子。
芙蕖叹了一口气:“夫人不必忧心,朝颜应是没休息好,补补精神便好了。”
“她从前不这样的。”云姝朱唇轻抿,没再多言。
她总觉着,朝颜似是有事儿瞒着她。
不多时,屋外的小丫头匆匆进屋:“夫人,卫大人来了。”
云姝一愣,忙走出屋子。
此时,卫钏正站在院内,见云姝出来,拱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夫人:“主君请夫人带上琴去书房。”
“知道了。”云姝微微颔首,卫钏将话带到便转身离开,芙蕖瞧着明显格外激动,“夫人,主君定是让您过去陪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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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云姝点点头,便命芙蕖带上琴,慢慢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待到了书房门前,卫钏并未通传,直接推开门:“夫人请。”
云姝从芙蕖手中接过琴,便抬脚跨过门槛,入了书房。
这个地方,她是第二次踏足。
上一次还是她送来乌梅汤,有意引诱,却被独自丢下。
思绪间,屋门已然被人关上。
她绕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书案前的岑祁,上前福身行礼:“夫君。”
“嗯。”岑祁应了一声,随后搁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她,“琴搁在那处。”
云姝依他所言望了过去,便见侧边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方琴台。
未等她细想,岑祁便道:“往后我在书房,令你过来为我抚琴,你可愿?”
“妾身自是愿意。”云姝走到琴台前,将琴搁下,“夫君想听什么曲子?”
“夫人随意便是。”岑祁回了一句,便又拿起了笔,“夫人的琴音,似有凝神养息之效。”
云姝眼睫轻颤,下意识望向他,正好撞见那漆黑如墨的眼眸,那双眸子依然平静,只是此时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什么。
“多谢夫君抬爱,能为夫君解忧,是妾身的福分。”
“嗯。”岑祁应了一声,瞧着她坐下身抚琴,指尖溢出浑厚婉转的低音,良久,他才动了动,低头看向书案上的公文,往日一贯平静的面色多了几分动容。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伴着琴音,令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岑祁看了云姝一眼,道:“歇会儿罢,过来。”
云姝指尖动作一顿,起身走到了书案边,轻唤了一声:“夫君可要妾身磨墨?”
“不必。”岑祁动了动,伸出手,掌心向上,“手给我。”
他面色依然从容,只是瞧着似乎是少了些许锋利的棱角,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云姝脑海中思绪纷杂,听话地伸出手放在那温厚的掌心,便见他垂眸仔细盯着她的指尖:“疼吗?”
话音落下,屋内满是沉寂,云姝片刻才回过神,受宠若惊地垂下头:“不,不疼的。”
岑祁颔首收回手:“那日扔了你的杜鹃花,你可有怨我?”
15. 第 15 章
“妾身不敢。”云姝眼睫轻颤,朱唇轻轻抿起。
她总觉着今日的岑祁格外反常。
他很厌恶她不是?今日又是命她来抚琴,又是问她手疼不疼的,给她一种他又在关心自己的错觉。
是错觉吗?
云姝思绪混乱,她不明白岑祁究竟是何意。
他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看她的?
“不敢?”岑祁眸色暗了暗,“那还是怨的。”
云姝眼睫轻颤,没有吭声。
她确实怨他,她也知晓此时应当否认的,可她说不出口。
此乃违心之言。
片刻,岑祁动了动,将卫钏唤了进来:“去将前日波斯进贡的荷花簪拿来。”
“是。”卫钏明显一愣,下意识瞧了云姝一眼,拱手退下。
很快他便去而复返,带上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岑祁伸手打开木匣子,往云姝那边推了推,道:“给你的。”
云姝诧异望向他,本沉寂的眸子多了几分波澜:“夫君,这太过珍贵……”
“让你收着便收着。”岑祁语气强硬地打断她,“戴上我瞧瞧。”
话音落下,云姝迟疑一阵,还是伸手从木匣子中将那做工精美的荷花簪取了出来。
卫钏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书房内便只有她与岑祁二人。
她抬手摸索一番,而后将簪子插上,眸子亮了几分,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局促地望着他:“好看吗?”
男人视线自上往下,而后停在她的脸庞。
也不知是不是屋内闷的,那极嫩的肌肤此时带着些许红晕,同开了春的桃花一般,格外诱人。
岑祁站起身,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往上一挑:“好看。”
簪子戴得有些歪,但这丝毫不影响云姝,她依然眼眸如水,娇俏动人。
“回去罢。”岑祁轻声说着,喉结动了动,“晚些时候,我会去春华苑。”
这番意思太过明显,云姝怔愣了一下,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垂着头福身:“是。”
这下,府上无人不知这新夫人忽然得了主君的心,在书房陪了一日,出来时头上多了根精致的簪子,面色红润,似是喜上眉梢。
或许今夜,春华苑便会承宠。
戌时已过。
因着岑祁先前那句话,春华苑都很是忙碌,云姝也是。
她晚膳后便沐浴一番,芙蕖在一旁也精心准备着,替她打理着身后如瀑的青丝。
于她而言,两人都是清醒着的情况下,才算是真正的圆房。
等了许久,还未等到岑祁,却等到了卫钏。
他匆匆进院,同芙蕖交谈几句便离开了。
云姝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忐忑。
是出了何事?
芙蕖很快走过来,道:“夫人,主君今夜临时有事,已出府准备入宫,怕是得明日才回了。”
“这样。”云姝垂眼点点头。
像岑祁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平日里都十分忙碌,他今日下朝回来便一直在书房,她能瞧出他眉宇间的疲惫,还未好生歇息便又离开,她应当理解他的,他也是不得已。
可是她心中还是颇为失落。
期待落空的感觉,她又一次体会到了。
“我也累了,收拾收拾便歇下罢。”
“是。”
与此同时,宫内。
赵今宜叹着气,百无聊赖地坐在殿内,整个人瞧着蔫蔫的。
一旁的宫女许是想要活络气氛,道:“殿下不必忧心,横竖首辅大人是向着您的。”
“本宫自然知晓祁哥哥向着我。”她一下便来了精神,整个人气呼呼的,“可因着本宫装病,祁哥哥向父皇提议不让本宫出宫,父皇更过分,他直接将本宫禁足在昭雪宫了!这一天天的,真没意思!”
一时间,宫女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恕奴婢多嘴,如今首辅大人娶了妻,殿下就没旁的打算?”
“旁的打算?”赵今宜看过去,道,“本宫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要什么得不到!偏偏便是父皇给祁哥哥和那个女人赐婚,本宫如何甘心?”
“本宫要再想想,想想如何才能将那个女人赶走!”
-
翌日,岑祁晌午时便回府,没用膳便睡下了。
云姝得到了消息,只点头表示知晓,并未多言。
不过两个时辰,卫钏便来了春华苑。
依然是昨日的话,让云姝去往书房。
昨日从书房离开时,她便忘了取琴,这会儿还留在书房,因此她直接两手空空过去便是。
但岑祁许是累了,除了低头处理公文,没有旁的动作。
云姝日日都来,也日日在傍晚时离开。
一切都是那般稀松平常。
直到这日,她入书房时,正巧见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从书房出来,紧接着岑祁跟了出来,神色很是恭敬。
他唤此人为,夫子。
“你先进去候着。”岑祁说了一声,便随着那人越走越远。
云姝眨眨眼,站在门前瞧了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一名侍女给她上了一盏茶便退下了,云姝抿了一口,观察着墙面挂着几幅丹青。
往日的确从未听闻过岑祁会作画,现下看来许是好些年才有的功底。
思绪间,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入了书房,云姝忙起身:“夫君。”
“嗯。”岑祁应了一声,大步坐回了书案前,“来磨墨。”
云姝应了一声,便在他身侧跪坐下,安静磨墨,很快便走了神。
她的注意力又放到了那几幅丹青上,眸子亮晶晶的,手上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岑祁瞥了她一眼:“在看什么?”
“妾身在瞧夫君所作之画,格外精美。”云姝收回目光看向岑祁,浅浅一笑。
男人默了片刻,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你喜画?”
“是。”云姝点点头,“只是儿时我也贪玩,家中琴棋书画女工都请过夫子,可我也就琴能学得下去了,这会儿思量着,着实后悔。”
话音落下,她无奈笑笑。
周遭静了片刻,云姝猝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眸子染上惊慌之色看向岑祁:“夫君恕罪,妾身方才无礼了。”
她方才竟直呼了‘我’。
岑祁并未怪罪她的意思,将笔递给她,而后取了一张新的薄纸:“试试。”
“什么?”云姝愣了愣,茫然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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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瞧你的字如何。”
云姝接过笔点头,心中莫名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讳。
岑祁抽过薄纸瞧了瞧,字迹也算娟秀规整,是并无刻意修饰的那种字。
他点点头,将纸搁在了一旁:“夫人也算饱读诗书,名动京都,没成想这字竟不成体统。”
云姝小脸僵了几分:“让夫君见笑了。”
这字虽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不成体统罢?
思绪间,男人拿笔往她的位置挪了几分,而后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她的名讳:“运笔不可太过,笔锋不可刻意,需顺势而为。”
话音刚落,笔锋抬起,墨迹融入了薄纸。
云姝眼睫轻颤,凑过去仔细瞧了瞧。
虽并不想承认,但岑祁的字真的极好,那次的信,她便瞧出来了。
是啊,那日邀她去如意轩的信。
便是那封信才使得她稀里糊涂地嫁给了岑祁,捡了个首辅夫人来当。
不过如今看来,他似乎也并不似传闻中那样坏?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温热,带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云姝下意识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岑祁现下的距离,极近。
“并,并未想甚……”
云姝眸子染上一层慌乱,无措地想要后退,却被岑祁一把抓住了皓腕:“躲什么?”
男人狭长的眼就这般盯着她,眸子深邃漆黑,似是染上了某种情绪,深不见底。
下一刻,他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轻嗅了一下,随即呼吸重了几分。
“夫君……”
云姝不知怎的,心底只觉惶恐,一动不敢动地任由着岑祁将自己抱入暖阁。
在最后一层衣衫剥落前,她脑袋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伸手抵住了他。
“夫君,妾身近日不便。”
岑祁的动作停了,眼眸抬起,沉默了好一阵才起身穿好衣物,似是觉着扫兴,回身瞥了她一眼,语气不似方才那般温柔。
“回去罢,近日不必来了。”
说罢,他便没再搭理她,抬脚出了暖阁。
云姝垂下脑袋,心底莫名委屈,这也并非是她不愿,她也无法控制每月的时间。
她默默穿好衣物,出暖阁时见岑祁又坐回了书案前低头忙绿,半分眼神也未分给她,她并未忘了礼数,规规矩矩福身告退后这才离开。
待回了春华苑,芙蕖守在云姝身侧,这才轻声道:“夫人,方才云府差人送来了一封信,是给夫人的。”
说着,她拿出一封信搁到了桌上。
云姝一愣,本因方才而烦闷的郁气消散,眸子都亮了几分。
因着种种变故,她嫁了人都还未回门,对家中念得紧,如今来了消息,自是开心的。
她忙将信拿起,拆开查看。
但很快,她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诧异、凝重和愤慨。
云姝捻着信纸的指尖紧了紧,想起了自从云府回来后总是走神的朝颜,想起她的反常,心底颇为烦躁。
片刻,她呼出一口气。
“朝颜在何处?让她立刻来见我。”
16. 第 16 章
应是猜到她二人有话要谈,在将朝颜领进屋后,芙蕖便退出了屋门。
云姝并未吭声,只是沉默看着朝颜,眼中情绪复杂。
“你那日便知晓了?”
“是。”朝颜并未否认,只点头道,“那时夫人正被主君冷落,奴婢怕您知晓后忧心劳神,便瞒了下来,夫人要打要罚,奴婢都认。”
她知晓云姝在说甚,在芙蕖找到她提起云府送信来时,她便都明白了。
当日朝颜回到云府,刚入后院瞧见的便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容颜姣好,保养得当,打扮艳丽,远处瞧着便似是一枝花儿,不似年轻姑娘,同林清然差不多的年纪。
朝颜心中满是狐疑,在瞧见她身侧簇拥着往日熟悉的侍女时,心中的不安又被放大。
她有了几分猜测,可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左右不了主子,自不敢横生事端,正欲走开时却被那名女子给叫住了。
“你是二姑娘的贴身侍女?不在岑府好好侍奉着,忽然回来做甚?”
朝颜脚步一顿,无措地望向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姑娘?为何是二姑娘。
那女子身侧的侍女浅浅一笑,道:“朝颜,你还不知,这位是徐小娘。”
“徐小娘?”朝颜喃喃一声,眼睫轻颤。
这位是云睦新纳的妾?
那二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
“朝颜,还不快见过徐小娘?”
一道声音拉回了朝颜的思绪,她看了徐小娘一眼,道:“奴婢伺候首辅夫人,不敢擅作主张替夫人认下什么长辈,见谅。”
说罢,她冷眼看了徐小娘一眼,并未行礼便转身离开。
她方才说得已然很清楚了,她哪怕是奴婢,也是伺候首辅夫人的奴婢,一个区区云家的妾,还不敢拿她如何。
同她想的一样,那徐小娘只能在后边儿气愤地嘴碎几句,也未有何行动。
朝颜一路到了林清然那儿,才得知了一切事情。
在云姝出嫁当晚,一顶轿子便将徐小娘从侧门抬了进来,跟着来的,还有个与云姝年纪相仿的男子,名唤云璟。
自那之后,云家便多了个庶出的大公子和小娘。
街坊邻居是最快得到消息的,此事成了饭后茶余的笑谈,可岑府中的云姝却未听到半点风声。
岑祁日日出门上朝,不可能不知,他竟也从未同她提起过。
思绪回转,云姝深吸一口气,为林清然忧心起来。
母亲眼睛本就不好,家中多了个妾,多了个庶子,父亲这心底还不知会偏向谁,她的日子定是很难过的。
她从未想过,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竟在外有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儿子。
而这本见不得光的外室和私生子,却在她嫁入岑府后登堂入室,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娘她状态如何?”云姝垂着眼,轻声问着。
“夫人她近日瞧着憔悴了些。”
“那你可有见到云璟?”
朝颜摇摇头:“并未。”
这封信并非是林清然送来的,她不欲给云姝添麻烦,便让人瞒着。
可她身侧的侍女不忍,这才背主偷偷手书一封,着人送来了岑府。
若非如此,云姝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奴婢瞧那徐小娘颇为嚣张,若主君能去提点几句,老爷定是忌惮的,如此一来,夫人在云府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朝颜迟疑一番,还是出声提议。
她想了好几日,云姝出面作用不大,可若是岑祁肯出面,哪怕只是说几句话,都能令云睦重视起来。
这便是强权。
云姝拧着眉,轻轻摇头:“我如今……惹恼了主君,他不会答应的。”
刚因着承宠的事儿开罪了他,他瞧着已是有些恼怒,她又如何敢上去找不痛快?
“不行,我实在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我娘。”说着,云姝便站起身,似是一刻也不肯耽搁。
朝颜还算理智,忙将她拦住:“夫人,出嫁后第一次回门当与主君一同,这才能彰显夫家的重视。”
“重视?”云姝冷笑一声,“自出嫁那日,全京都便都知晓我不受夫家重视了,我现在有何好怕的?”
“可,可主君或许会怪罪……”朝颜叹了一口气,“奴婢已然让云府熟识的姊妹盯着些了,若是有事儿,奴婢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夫人不必如此,平白又惹恼主君。”
云姝垂下眼,失神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跌坐回去:“我娘眼睛不好。”
“奴婢知晓。”瞧她这副模样,朝颜很快也红了眼,在她脚边蹲下,“可夫人得先保全了自己,得了主君宠爱才好令徐小娘和老爷忌惮。”
半晌,云姝终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翌日一早,云姝起身时便浑浑噩噩的。
她思虑过重,昨夜压根没睡好,此时脑袋并不清醒。
芙蕖许是知晓了什么,提议道:“夫人自入府后便一直待在府内,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憋坏了,不若便出门散散心,也可见见想见的人。”
此话倒是点醒了云姝,她神色清明了几分,颔首表示同意。
她挺想见见林清然的,哪怕她无法回府,也可以让林清然出来。
云姝出门只带了朝颜,离开岑府后便去了云府街对面的茶点铺子等着,命朝颜从侧门入府传消息。
片刻,朝颜独自一人回来:“夫人似乎染了风寒,已然喝过药歇下了。”
“如此。”云姝眸子暗了几分,“这个气候确实容易病。”
朝颜点点头,见她沉默,提议道:“那夫人,奴婢陪您去不远处新开的珠宝行瞧瞧罢?”
“不必。”云姝摇摇头,眼中满是忧心,“去青云寺,我要去为我娘祈福。”
二人回了马车,一路出城上了山。
这青云寺建在半山腰,平日里来一趟是要费好大的劲,可此寺据说很灵,名声在外,遂饶是地势险要,上山的香客也络绎不绝。
云姝去求了一道平安符,回城后命朝颜送去了云府。
此时日头尚早,落日余晖令整个京都都笼上了一层暖意。
她下了马车,在街上慢慢走着,感受着周遭的行人,叫卖的摊贩,还有那人间烟火气。
在岑府待久了,在外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看来日后得多出来走走了。
思及此处,云姝忽的右肩一疼,被一行色匆匆的路人重重撞了一下,差点便没稳住身影。
朝颜扶住她,盯着那人骂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啊?”
那是一名健壮的男子,约莫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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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岁,见朝颜和云姝两个小姑娘却还如此嚣张,顿时便不乐意了。
他脚步一转,走到她们身前,一脸的戾气:“说什么呢?丫头片子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在外便如此嚣张,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当今公主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撞到人不道歉还有理了!”朝颜气不过。
那人冷哼一声:“我就是有理了,怎么?”
周遭围观的人愈发的多,可都只是冷眼瞧着,没人上前。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弱势,男子便生来有一种优越感,周遭的人,女子不敢出言,男子又乐见其成。
没有人帮她。
这时候,一道修长的身形挤进了人群,到了云姝身前:“姝儿……”
云姝愣了愣,诧异地望向江子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江子衍并未说什么,而是看向那个壮汉:“撞了人就应当道歉。”
“分明是她撞了我!”壮汉气恼地瞪着江子衍,“你是何人,管何闲事?”
“在下尚书郎中江靖次子,江子衍。”
话音落下,那壮汉脸色明显变了变,他只是一介平民,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他还是知晓的。
他颇为不甘地看了云姝和朝颜一眼,冲着江子衍拱手道:“还望江公子大人有大量,谅解我的无礼之过。”
江子衍面色凌冽,少见的现出几分戾气:“你应当道歉之人并非是我。”
壮汉点点头,转向云姝:“姑娘抱歉,是我唐突,没注意看路。”
云姝扯了扯嘴角,并未理会他。
欺软怕硬之徒,不必多费口舌。
人群很快散去,江子衍敛起面上凌厉的神色,望向云姝时又成了那副温润的模样。
“姝儿,你可有收到我的信?”
“嗯。”云姝微微颔首,自那日她回信之后,江子衍又送来过几封信,可她都没再回复,“收到了。”
“那你,你近日过得如何?那人可有欺负你?”江子衍垂下眼,定定地看着她。
云姝抬眸瞧着他,浅浅一笑:“子衍哥哥,我挺好的,主君待我不错,你不必忧心。”
“待你不错?”江子衍冷笑一声,“若真待你不错,大婚那日会办得那样寒碜?”
话音落下,几人沉默着谁也未出声。
江子衍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抱歉,我不是冲你,我只是气恼,明明你要嫁的人是我。”
“我明白的。”云姝笑容带上了几分苦涩。
若她嫁的是江子衍,处境定会不同。
至少,江子衍会好好待她,聘礼会用心备下,吉日会认真挑选,大婚那日她会穿上绿色婚服,他会亲自来迎,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只是这一切,都不会实现了。
她已嫁作人妇,同他终是有缘无分。
“子衍哥哥,事已至此,已无挽回的余地了,你我二人,便各自珍重罢。”说罢,云姝低头福身,领着朝颜慢步离开了。
江子衍并未追上来,只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不甘。
“我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珍重?”
一旁的茶楼上,岑祁盯着云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漆黑的眸子这才悠悠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江子衍,深不见底的眼中染上了几分少有的戾色。
17. 第 17 章
这出门逛了一遭,云姝情绪显然不似之前那般低落。
为母亲求了平安符,又贪嘴吃了冰糖葫芦,口中甜甜的,连带着整个人都感觉甜丝丝的。
芙蕖见了,也舒了一口气。
她是真担心这般压抑着会憋出毛病来。
回了春华苑后,朝颜便去歇着了,由芙蕖伺候着。
下人们利索地备好了晚膳便退了出去。
芙蕖收走桌上空了的茶盏,笑道:“夫人解了渴便好,莫要贪杯,快来用膳罢。”
“来了。”云姝笑着坐到了桌前,端起碗抿了一口小粥。
也是甜甜的。
“夫人平日里除了抚琴,可还有旁的消遣之事?”芙蕖瞧着她那满足的模样,笑着问。
云姝思索一番:“读书,也算是消遣罢?”
“这……”芙蕖愣了愣,止住声没再说话。
这样看来,云姝以前的日子当真是颇为枯燥乏味。
“见过主君。”
门外奴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那道清冷的声音:“都下去。”
云姝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瓷勺站起身。
男人抬脚进屋,神色并不好看。
“夫君。”
云姝自知惹了岑祁不快,本就小心翼翼,此时瞧他脸色不好,令她更是忐忑,声音都轻了几分。
岑祁摆摆手,芙蕖便也福身出屋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内静得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夫人今日瞧着,脸色红润了不少。”岑祁语气淡淡,却莫名令人后背发凉。
云姝眼睫轻颤,片刻才道:“妾身今日出府去了一趟青云寺,许是有所感悟。”
“哦?感悟便是去见江子衍?”岑祁静静地看着她。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云姝诧异地望向他,那双深沉的眼眸静谧着,很是从容。
“妾身并未去见子衍哥哥……”
“子衍哥哥?”岑祁冷笑一声,嗓音都低了几分,“叫得可真是亲热。”
“我瞧见你二人在街上了,云姝,莫要撒谎。”
下一刻,岑祁动了动,上前几步靠近了云姝,她无措地垂着眼,只能连连后退,直到脚跟抵在了木柜边,退无可退。
“夫君,妾身只是正巧……”
“那可真是巧。”岑祁冷声打断。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
“云姝,你现下是何身份?”
云姝心中惧意颇浓,眼眸似是受了惊的鹿子般,泛着滟滟水光:“妾身是夫君的人。”
“你既入了岑府,便是我的东西,是我的所有物,我养着你,并不是让你出府去对别的男人笑脸相迎,你可明白?”
话音落下,云姝只能感觉到下颌力道收紧,被捏得生疼。
原来,她只是一个物件?
她眼眶和鼻尖泛上一层红,瑟瑟地看着岑祁,嗓音哽咽了几分:“妾身明白,妾身已知错了,不会再见外男,自当万事以夫君为先,求夫君能够……垂怜。”
岑祁紧盯着她,没有吭声。
总是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模样,她惯会用这招示弱。
半晌,男人终于松开了她,拂袖离开。
云姝似是脱了力一般,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眼尾通红,目光怔怔,委屈地轻抿朱唇。
似乎,云姝忽然明白了自己当下的身份。
她是岑祁的人没错,可她更像是岑祁豢养在府中的宠物,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主人心情好便宠着,不好便冷落着。
宠物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能按照主人的意愿行事,一举一动都须符合主人的心意。
岑祁想要她抛开自我,乖乖地做好这个首辅夫人,做好他的妻,依附于他,亦听从于他。
像个死物。
云姝眼睫轻颤,待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脸颊湿漉漉的。
真是懦弱啊。
或许,当真是她没有做到自己的本分。
芙蕖脚步匆忙着进屋,将云姝轻轻扶起:“地上凉,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利,更得注意着些。”
“嗯。”云姝应了一声,便被扶着坐回了桌前。
瞧着这满桌的珍馐美馔,她只觉恶心:“让人撤了罢,我没胃口。”
说罢,她起身坐去了软榻。
方才还笑眼盈盈的人儿在岑祁来过之后,又成了这副模样,芙蕖心底也是着急,让人将膳食撤走了,这便守在云姝身侧。
“夫人整日待在春华苑,都还未逛过岑府罢?这府上有一座藏书楼,里边儿各式各样的书都有,夫人可以去瞧瞧,平日里也好解解闷儿!”
“藏书楼?”云姝喃喃着,眼眸渐渐有了神,“是了,我该去藏书楼的,我该去看看书,我好多东西都不懂,定是我往日偷了懒没认真学,这才会惹主君生气。”
芙蕖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瞧云姝总算有了想做的事儿,便也没说什么,带着她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的确很大,有上下两层,在二层之上还有一处阁楼,可用木梯上去。
云姝在此处待到了子时才回,此后日日都来。
她日日都读女德女戒,将书上的每一条都牢牢记在心底。
万不可再惹主君生气了,她得令主君欢喜,侍奉好主君,这才是为人妻的本分。
接连着这几日,云姝都未再见到岑祁。
待身子终于爽利了,她便想着再做一次乌梅汤,给他送去。
芙蕖摇头拦住了她:“夫人,主君不在府上。”
“不在?”她愣了愣,浅浅一笑,“主君总会回府,我先做好,他晚些时候回来便能喝了。”
“奴婢的意思是……”芙蕖迟疑片刻,才小声道,“主君前几日递了消息,近日都宿在宫中不会回府,今日这会儿也没人递消息,怕是也不会回了。”
话音落下,云姝盯着芙蕖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沉默着回了屋。
他再如何尊贵,也是外臣,为何能够宿在宫里?
是因为……赵今宜吗?
云姝不敢多想现下只觉着心慌。
若他真是为了赵今宜留在宫里,那她这个正妻算什么?
戌时过后,府上忽的热闹了起来。
芙蕖小跑着进屋,笑道:“夫人,主君回府了。”
“主君回了?”云姝眸子亮了几分,忙站起身,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主君在何处?早知我应备一碗乌梅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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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主君回了主院沐浴,近日忙了一阵,会在府中休沐一段时日。
芙蕖拉着云姝沐浴过后又悉心打扮了一番,这便有主院的人过来传话,让云姝前去。
众人都知晓其意,面对云姝时都不由更恭敬了几分。
待独自进了主院那间唯一亮着灯的屋子,周遭的寒意都被驱散开来。
云姝里边儿的衣裳只有一层薄薄的纱裙,外边儿是一件狐裘斗篷将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
屋内很是寂静,随着她轻浅的脚步声,绕过屏风后,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书案前不知在看着什么的岑祁。
他应是刚沐浴过,发梢有些许湿润,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
云姝低着头上前几步,微微福身:“夫君。”
“嗯。”岑祁搁下手中的东西,抬眼看向她,往日漆黑的眸子映出些许烛光,“既进了屋,怎的还穿着斗篷?”
“妾身……”云姝眼睫轻颤,一时间眼下染上了一层薄红,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岑祁眉梢轻挑,眼眸定定地瞧她,从头到脚,一处不落。
云姝朱唇微抿,小脸红得似是能掐出蜜来一般,她抬眼看向岑祁,轻声说道:“夫君还在忙吗?”
“我已忙完了。”岑祁语气淡淡道。
云姝嗯了一声,站在原处迟疑了片刻,而后又抬脚上前,走到了岑祁的身侧:“那夫君可要歇下了?”
“夫人认为呢?”岑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妾身不敢妄自揣测,若夫君要歇下,那妾身便替夫君宽衣。”云姝怯生生道。
“嗯,宽衣之后呢?”岑祁追问。
云姝轻咬着下唇,脸颊上那抹红逐渐蔓延到了耳尖的位置。
“之后……妾身便侍奉夫君就寝。”
“如何侍奉?”岑祁站起身,垂眼瞧着她那副羞得不行的模样,玩味笑笑,“家中长辈可有教过你?”
“未,未曾。”云姝声音又小了几分。
岑祁叹了口气:“夫人难不成忘了那日在如意轩时,自己是如何做的?”
云姝身子一僵,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下一刻,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起:“这么快便忘了?”
那双眸子又沉了几分,泛着些许冷意。
云姝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终于抬眼看他,眸子带着滟滟水光:“妾身不记得了,但。”
她停顿下来止住了声,抬手轻轻将自己脖颈下方斗篷的系带往下拉开。
在男人狐疑的目光下,她小巧的肩头一动,狐裘斗篷失了力落在她的脚边。
昏黄的烛光下,她身上的薄纱将她肩头、手臂及腰身的肌肤勾得若隐若现,里边儿未穿小衣,锁骨下方的薄纱拱起一个小尖,而后又自然垂下。
男人目光明显沉了下来,喉结动了动,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他的视线毫不顾忌地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着。
饶是如意轩那次,已看了个遍,但也是在并不太清醒的情况下。
而今当下,二人都很清醒。
云姝红着脸,美眸强作镇定地望向他:“妾身是夫君的人,自要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夫君,望夫君可以怜惜。”
18. 第 18 章
男人定定地瞧她,黑沉的眼无波无澜,蓦的低笑一声:“想得我怜惜?”
他动了动,修长的指尖拉开了薄纱唯一的束缚,令其轻轻敞开:“自是可以,只要你乖乖听话。”
“妾身会乖的。”云姝眼睫轻颤,小脸儿因着现在的情形红得烫人,她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岑祁。
下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打定了某种主意一般,抬起手,轻轻将身上的薄纱从肩头剥落,轻轻滑落在了脚边的斗篷之上。
顷刻间,岑祁只觉得视觉收到冲击。
他呼吸一滞,指尖轻轻滑落在她腰间,眸色黑沉,嗓音都低哑了几分:“替我宽衣。”
很快,小手环上了他的腰间。
温软如玉,如烟。
待身上最后一层束缚解开,男人没再耽搁,将人儿一把抱起走向了床榻的方向。
云姝身子软得没了力气,像清水一样,只觉身上很重。
下唇被轻咬厮磨,略带薄茧的指腹在肌肤上摩挲,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撕/裂感,一滴汗落在她耳边,融进乌黑的青丝。
以往清冷自持的男人也有片刻失态。
榻上的幔帐晃了半宿才停,夜里叫了好几次水。
岑祁本是想叫人将云姝送回春华苑的,但瞧她已然困乏,便也就任她宿在了主院。
迷迷糊糊间,云姝感觉身上一凉,紧接着身边多了一副温热躯体。
她眯了眯眼,壮着胆子凑近了几分。
男人身子一僵,但片刻也还是放松下来,大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
云姝莫名安心,虽然身子略有些不适,唇角依然带着些浅浅的弧度。
翌日,当云姝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困倦地睁开眼,整个人瞧着还未清醒,望着房梁躺了一阵,这才偏过头,注意到身侧早已没了人。
她莫不是睡太迟了。
云姝颇有些惶恐,忍着浑身的酸痛爬起身,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仍是不着寸缕。
脑海中闪过昨夜的种种情形,令她不由得小脸一红。
真未想到,这首辅大人平日里瞧着冷冷淡淡的模样,在房事上竟如此……
如此健硕。
云姝心猿意马的抿着唇,小脸微微泛红,不自在地拉了拉褥子,将自己身子盖住,这才往屋内张望,便见岑祁坐在书案前,不知低头在做什么。
现在这番情形,她自是不敢随意下地的,迟疑了片刻,她轻唤了声:“夫君?”
岑祁瞥了她一眼,而后很快收回目光,语气淡淡:“舍得醒了?”
云姝略有些窘迫,只道:“是妾身贪睡,往后不会了。”
“无妨。”岑祁头也没抬,“芙蕖待会儿便会给你送来干净的衣物。”
“知道了。”云姝微微颔首,没再作声。
岑祁做事十分安静,许久都没有说话,云姝一个人待在榻上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得百无聊赖地攥紧褥子,垂眸发着呆。
但很快,岑祁终于忙完,手拿着一副丹青在榻边站定。
“你不是喜画?”岑祁垂眼看着云姝,说着便将手中的丹青搁在了她身前,“瞧瞧,可还喜欢。”
云姝眨眨眼,有些受宠若惊地将丹青拿起,仔细瞧着。
这丹青所绘是一名女子,青丝如瀑,美眸婉转,脸颊微红,身着一件狐裘斗篷,眼中似含着点点星光。
这是……这是她自己?
云姝愣了愣,颇为诧异地仰头看向岑祁:“夫君所绘的……可是妾身?”
“嗯。”岑祁应了一声,“你若喜欢,便带回春华苑裱起来,若不喜,便烧了罢。”
“喜欢,妾身很喜欢!多谢夫君!”云姝连忙答道,眉眼弯弯,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就如画中那般,含着点点星光。
“夫君能够如此,妾身很是欢喜。”
岑祁垂着眼,神色有些不自在,却也没甚太大的反应,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脚转身走开。
见他又坐回了书案前,云姝朱唇轻抿,垂眼盯着手中的丹青,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若能有个由头多与他亲近亲近,倒也不赖。
“夫君。”云姝轻唤了一声,“妾身儿时并未认真学画,如今甚是后悔,若夫君不弃,可否教教妾身?”
男人神色似是一顿,垂着眼并未应答。
云姝望着他的位置,眼睫轻颤,半晌,眸中的光终于黯淡下来。
他不回答,便是不愿的意思罢。
是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屋内静了片刻,芙蕖从屋外走了进来,福身后到了云姝这边,容她穿好衣裳。
收拾妥当后,她起身看向书案前的男人,道:“那夫君忙着,妾身便先退下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令云姝脚步一顿。
“午后过来书房,我教你。”
话音落下,云姝略显黯淡的眼眸又重新亮了起来,泛着欣喜:“是,妾身知晓了。”
她颔首应答,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主院。
方才在榻上感觉还好,这会儿下地走路真觉浑身不适,尤其是那处,似有些肿胀和撕裂。
这人于房事上,压根不会怜香惜玉。
云姝忍着不适回到春华苑后,才让芙蕖去寻了药膏过来。
上药过后,那火辣辣的不适感才消散许多。
朝颜满面春风地走进屋,看着云姝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如今这府上的下人可不敢不将咱们春华苑放在眼里了,这一个个的见了奴婢,那可都是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朝颜姐姐。”
瞧着她这副小尾巴翘起来的模样,云姝浅浅一笑:“是吗?如此甚好。”
“对了,方才主君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春华苑,什么都有,夫人可要去瞧瞧?”朝颜笑道。
云姝走去门边望了一眼,院内确实堆了许多东西,面上挂着浅浅的笑:“不必了,能用上的便拿进屋,用不了的便放去库房罢。”
“对了芙蕖。”云姝似是想起了什么,“方才从主院带回来的画,替我裱上罢。”
“是。”芙蕖稳重,此时唇角也带上了些浅浅的弧度。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朝颜早已把芙蕖当做了自己人,此时便也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夫人如今承宠,那云府之事不若便跟主君提一提?”
“嗯。”云姝浅笑着颔首,又问,“我娘的病症可好些了?”
“听闻是好些了,但现下还是受不得风。”
云姝点点头表示知晓,端起朝颜方才搁在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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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祁肯答应陪她一同回门,便是最好的情况了,就算他不答应,自己身后有个靠山,也有底气,总归是要令某些人忌惮一二。
昨夜一遭,云姝现下还觉着浑身无力,横竖还未至午时,便让她们先退下了。
她于榻上小憩片刻,衣衫松动,再起身时,露出了细嫩脖颈上暧/昧的痕迹。
有指痕,吻痕,牙印……
他当真是,不知轻重。
云姝脸颊泛红,心中倒也未有责怪他的意思,收拾一番用过午膳,便往书房的方向去。
“夫君。”
岑祁正于书案,斜靠在椅子上坐着合眼,整个人瞧着漫不经心的,听见声音后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过来。”
云姝垂着脑袋,小步到了岑祁身侧:“夫君可是头疼?”
说罢,还未等人应答,她便伸出手,指腹按住了他的太阳穴轻轻揉着。
男人微眯起眼,倒也未曾拒绝,半晌才动了动,大掌捉住了那双小手:“坐过来。”
“坐?”云姝神色一滞,垂眼瞧了瞧,此处已没了位置。
“坐这儿。”男人冷淡的声音响起,无波无澜,却平白让人心跳快了几分。
云姝敛了神色,抬脚跨过,面对着岑祁坐下,双手勾上了他的肩。
后者愣了愣,一双眸子暗了几分,泛着晦暗不明的光:“我并未让你这般坐。”
“不可吗?”云姝眼下微红,分明自己很是局促,却仍要故作镇定地倾身凑近,唇角贴在了他的喉结处。
男人身子明显一僵,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扯开,跌坐在地上。
“夫君……”
“何人教你如此孟浪行事的,这便是云家的家风?”岑祁理了理衣领,冷眼斜瞥向她。
见状,云姝垂下眼,眸子略有些湿润,泛着莹莹的光:“妾身只是……想与夫君多亲近几分。”
嗓音轻柔,带着些许哽咽,如此情形,难免让人心生怜悯。
岑祁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眼中染上几缕思量。
怕是他警惕心太过了……
沉默后,云姝动了动,起身再次坐回了男人的腿上。
这次,她收敛着,并未有过多的举动。
“夫君,妾身有一事相求。”
岑祁轻佻眉尾垂眼瞧她,如有所料般在心底冷笑一声,语气淡淡:“说。”
“妾身嫁入岑府已有月余,却还未回过门,如此不太合礼数。”说着,云姝顿了顿,抬眼悄悄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妾身想回一趟云府,夫君可否陪妾身一同回去?”
岑祁眸色微暗:“何时?”
“明日。”
话音落下,他微微仰头,眼眸微眯。
他知晓云家如今的情况,自也明白云姝此言的目的,思索一番后,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勾起她额间几根不听话的发丝捋到耳后:“可以。”
“但,你云家的家务事,我不掺言,需得你自己解决。”
“多谢夫君,妾身知晓的。”云姝喜上眉梢,只要岑祁能同她一道,哪怕只是去当个摆设也是好的。
她抿嘴笑笑,又道:“夫君,妾身还有一不情之请,此次回门,妾身不想让母亲担心,夫君可否在二老面前装样,待妾身体贴些,唤妾身为阿姝?”
19. 第 19 章
岑祁看了她一阵,一双眸子黑沉如墨,分外让人不安。
片刻,他唇角微微勾起:“阿姝?”
“嗯。”云姝应了一声,再次壮起胆子,勾住了他的脖子,“夫君,可以吗?”
岑祁盯着她,半晌无声哂笑:“好。”
自家养的宠物听话了,是该满足它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要求。
就像是驯兽,就得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不能一直压抑着,不若久了,小兽露出獠牙,可是会反噬主人的。
得到应允后,云姝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倾身过去在凉唇上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多谢夫君。”
岑祁淡淡垂眸,瞥了她一眼,但也并未多言,无声纵容了她这放肆的行径:“学画罢,先练握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云姝终究是对画无甚兴趣,走神便罢了,几次都差点睡着。
男人幽幽的目光盯着她的后脑勺,许是介意她的不专心,又似在思量是否是自己昨夜太过,才令她如此困倦。
不多时,身后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困了便回罢。”
“嗯?”云姝眨眨眼,清醒了几分,“妾身不困的。”
“不困?”岑祁眸色微暗,从后伸手,大掌轻轻禁锢住了那细嫩的脖颈,而后倾身在她耳边道,“那夫人可要与我做些别的?”
“别的?”云姝眼睫轻颤,下意识抬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又不自主地往后靠在他胸前,呼吸乱了几分。
男人微眯着眼,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指腹在她脖颈上摩挲,像是在品味。
片刻,他伸手一把推开了云姝:“出去。”
“夫君?”云姝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眼中满是诧异。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跌在这处位置了。
“莫要让我重复。”岑祁冷冷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是。”云姝垂下眼,慢吞吞爬起身,轻咬下唇偷偷瞟向他。
男人薄唇紧抿,眉宇间似是有化不开的躁郁,合着眼也未消散几分。
云姝不敢多看,只觉此人阴晴不定,她只是犯困,似乎并未有何处怠慢了他?
“那妾身便先告退了。”云姝福身过后便转过身,书房的门并未关,门口卫钏的身影一下便撞入她的眼中。
她被如此嫌弃,狼狈至此的情况,怕是都被瞧了去罢。
云姝垂着眼踏出书房,寒风登时便将她整个人裹住。
经过时,卫钏低下头退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只偏头淡淡瞥了一眼,她便凝了凝神,抬脚离开。
待人走远了,卫钏才进书房在岑祁身侧站定,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主君,您方才对夫人是……为何?”他垂着眼,神色满是困惑,“属下瞧您似乎不再忌讳夫人,可又如此,属下当真不解。”
岑祁轻哂一声:“她到底是赵熠呈的人,美人计攻心,自如意轩那日起我便已深陷局中,如今他们一步步达到目的入府,我自不可放松警惕,对于云姝,此女城府深,目前尚不知她的目的和任务,你且让芙蕖多留意。”
话音落下,卫钏点点头应下,眸子带着几分思量。
“我近日休沐,外边儿可是有甚动作?”岑祁动了动,仰头靠在椅背上合眼。
卫钏这才想起自己此时过来的目的,忙道:“清河县和柳河县的百姓一同写下万民书,呈去了大理寺,请求圣上……处置您。”
书房沉寂了片刻,男人眼眸睁开,了无波澜:“知道了。”
“主君,您当真不解释一番?若是圣上会因此对您生了嫌隙……”
话还未说完,男人幽幽的视线扫过,卫钏一哆嗦,忙噤声低头,轻抿着唇。
水患之时,岑祁受皇命亲自监斩当地县令。
当时,围在周遭的难民纷纷为县令求饶,万民请愿,岑祁眼睛都未眨一下,手起剑落,白净的脸庞被溅上了殷红的血。
众百姓亲眼看见他如同地狱阎罗一般将县令阖府上下几百口的人头全部斩落。
刑台上尸体横七竖八放着,血流成河,宛如人间森罗。
下方的百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拥戴的县令被斩首于眼前,悲伤过后望向岑祁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恐惧和几分恨意。
紧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县民暴动。
岑祁并不在意,神色依然从容,静静看着愤慨的县民对他辱骂呵斥。
杀伐果断的阎罗俯视蝼蚁众生,眼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卫钏也是知晓自家主子的性子,叹了口气。
当时有人故意煽动难民暴乱,如今不过两日便奏请了万民书,若说背后无人指使,任谁都不敢信。
思及此处,卫钏不免心生怨怼,正欲开口,便被厉声打断。
“休要多言。”岑祁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此事莫要再提,圣上想做什么自有决断,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是。”虽不甘心,卫钏也知晓孰轻孰重,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今日气候宜人,苍穹悬起一方暖阳,化开了翘檐上的积雪。
云姝缓步回了春华苑,脑中一直思量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犯了困,或待他主动了些,可他二人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能算得了什么?
他究竟为何忽然生气?
待进屋坐下,朝颜忙起身替她斟了一杯茶:“夫人可是累着了?”
“嗯,今儿个一直困乏,似惹了主君不快。”
云姝颇为困惑,她终是不明白自己何处惹恼了岑祁,姑且便当做是因为困乏罢。
可他也太粗鲁了些,跌倒在地很疼的。
她掀开衣袖瞧了瞧,手肘的位置已有些许乌青,在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这是怎么弄的?”朝颜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望了望屋外,神色颇为担忧。
若是在昨日,她还能去院中捧一捧雪来给云姝敷一下,可这会儿雪都化了,她便没了主意。
“无妨,不过是摔了一下。”云姝将衣袖整理好,叹了一口气,“主君当真是喜怒无常,往后做事都需得谨慎。”
“是。”朝颜抿抿唇,大致猜到了几分,并未多言。
屋内静了片刻,云姝忽然问道:“近日,恒王那儿没有消息?”
“没……”朝颜摇摇头,抿唇道,“夫人当时将恒王应付了过去,若他当真遣人过来让夫人做事,夫人做还是不做?”
“那要看看,是什么事。”云姝看了朝颜一眼,笑道,“你当知道,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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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体,主君若是出事,我也亦然,若恒王想让我做的是会伤害到主君的事情,我断不会做。”
朝颜若有所思地颔首:“奴婢明白了。”
“对了,奴婢今日听闻……”说着,朝颜顿了顿,似是在迟疑着什么。
云姝抬眼瞧她:“怎么?说不得?”
“听闻主君近段时日并非在宫中留宿,而是在忙着处理水患,还去了一趟清河县和柳河县。”
话音落下,云姝眼睫轻颤,本了无波澜的眼中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那也就是说,他是因着当真有公务在身才未回府,并非是因为明阳公主而留在宫中。
这是好事儿。
云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就这事儿有甚可犹豫的?”
“还有。”朝颜叹了口气,“主君奉圣命,将那两县县令上下百口人都杀了,当着一众县民的面,当时县民哭喊着为县令一家求情,主君也无动于衷。”
“今日一早此事便在京都传开了,大家伙儿都说主君是……奸佞,蛊惑圣心陷害忠良。”
闻言,云姝面上的神色僵了几分:“不可胡说。”
朝颜垂下脑袋,噤了声。
他昨夜回府时确是风尘仆仆,传唤她去主院时已然收拾妥当,她并未察觉出什么。
此时知晓此事,想想倒有些后背发凉。
昨夜碰她的那双手,刚斩杀过上百条人命吗?
一时间,她脸色有些发白。
今日岑祁亦是阴晴不定,一只手曾在她脖颈处停留,他当时在想什么?
在想,要如何拧断她的脖子吗?
思及此处,云姝只觉后背发凉,抿了一口热茶,这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现下跟在岑祁身边,竟也会有种命不久矣的无力感。
作为圣上的宠臣,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了她,没有任何负担,亦不用负任何责任。
哪怕此婚事是圣上钦定,最多也就罚俸,于他并无影响。
随时随地,她都有可能溺死在这深宅大院,死得悄无声息。
“夫人,您怎么了?”见云姝脸色不好,朝颜眉心蹙起。
云姝回过神来,摇摇头:“无事,今日早些歇息,明日随主君回云府。”
-
翌日,云姝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本还忧心岑祁会将此事忘了,没成想她还未收拾妥当,那边儿便已派了人来催促。
当她赶到岑府大门时,门前已然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车头挂着的穗子随风轻轻晃动着。
好似她带着玉牌赶来那日,马车也是这样静静停着。
当时她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家中的女眷,无足轻重,如今却已成了岑府的女主人,大安尊贵的首辅夫人。
思绪至此,她莫名有些感慨。
“夫人。”
一道声音拉回了云姝的思绪。
卫钏拱拱手,“主君在舆内等您许久了。”
“好。”云姝颔首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便见岑祁端坐在舆内合着眼,
她抿了下唇,放轻动作在他侧边坐下:“夫君久等了。”
“嗯。”男人应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未开口说什么。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马车慢慢往云府的方向驶去。
20. 第 20 章
许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当马车在云府门前停下时,云府众人便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车头鹅黄色的穗子晃了晃,在阳光的照映下泛出金色的光。
岑祁率先下了马车。
云姝在舆内听着外边儿云睦恭恭敬敬的问候声,心底火气逐渐上来了。
她起身掀开帘子,便见眼前出现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
男人掌心朝上,微微抬眼,一双眸子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姝慢些。”
云姝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即便因着岑祁的配合而心生欢喜。
她笑了笑,唇下现出好看的梨涡,搭上了他的手:“多谢夫君。”
瞧着眼前情谊正浓的一幕,云府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毕竟大婚那日的情形早已传遍了京都,而后云姝并不受宠的消息也是大街小巷皆知,这会儿这一幕,自是令人意外。
“姝儿?”林清然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往马车这边走了几步。
云姝刚踩稳便连忙迎上去扶住了她:“娘,您身子如何?”
这边正欲上前的云睦脚步顿住,神色尴尬地看着云姝,又立马扬起笑脸转头看向岑祁:“大人里边儿请罢。”
岑祁并未有所动作,一双眼斜着瞧云睦:“听闻云大人这么多年都与云夫人恩爱有加。”
“啊……是是是。”云睦扯着嘴角笑笑,神色有些僵硬。
“嗯,如此甚好。”岑祁淡淡回了一句。
很快,云睦恭恭敬敬请着岑祁入了府,云姝挽着林清然跟在后边儿。
众人来到前厅,云睦便吩咐人上茶,将主位让给了岑祁。
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是他女婿,此时未摸清他的态度,自是不敢怠慢。
岑祁入座后,目光瞥向一旁局促站着的年轻公子:“这位是?”
见此,云睦忙上前:“这是姝儿的长兄,云璟。”
“是吗?可我听闻你们云家只有阿姝一个独女。”
云睦面色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云璟拱拱手:“见过大人,云璟是庶出,从前随母姓徐,前些时日才认祖归宗入了族谱,上不得台面,大人不清楚也合乎情理。”
“原来是,庶长子。”岑祁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一个‘庶’字咬得很重。
云璟扯着嘴角笑笑,低眉顺眼的并未说什么。
一时间,周遭的气氛很是古怪。
云姝安抚好林清然,便抬眼看向云璟,眼中带着探究。
此人目前尚不知品性如何,只希望不算太难缠,能让林清然过过舒心日子。
而那少年身形挺拔立在原处,垂着眼不卑不亢,思绪却飘远。
其实这并非是云璟第一次见到云姝,他早前远远见过云姝几次,这个妹妹如明珠般耀眼,他当真是喜欢,想同她亲近,可又碍于身份只能作罢。
如今二人总算是正式见上了,作为兄长,他自是要好生替徐小娘,给云姝一个解释。
只希望云姝莫要恼小娘,亦莫要恼他。
沉默间,岑祁指尖在桌面上轻点,漫不经心瞥了云姝一眼。
“可阿姝,还并未承认过这位庶兄。”
见状,云睦扯着嘴角笑笑,忙转头:“姝儿,快来见过兄长。”
话音落下,云璟也动了动,目光飘向云姝,眸底似乎带着些许期待和忐忑。
云姝微抿着唇,瞧了云璟一眼,并未搭理:“父亲此等行径,当真是令女儿大开眼界,若不是今日回府,女儿怕是许久都不知家中竟多了个庶兄。”
“你……放肆!”云睦颇有些气急败坏,毕竟这个女儿往日在家中极为乖巧,待他也亲近,何时同今日这般冷着脸酸言酸语的?
“女儿不敢。”云姝直直盯着他,眸子沉寂如墨,“父亲是一家之主,自是想做什么都成,女儿哪儿敢置喙半分。”
前厅的气氛僵住。
云姝丝毫不让,云睦又碍于岑祁在此处不好动怒,任谁也没有先开口。
只是这时,一道捏着嗓子的声音忽然从外传来,由远及近着进了前厅。
“此番未迎远客,还望贤婿见谅。”
这嗓音黏腻,令云姝眉心蹙起,颇为不适。
转头看去,便见一身着玫红衣衫的女子笑吟吟在前厅站定,冲云睦福身:“老爷。”
“你怎么来了!?”云睦诧异地瞪着她。
徐小娘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过来此见客的。
可徐小娘并未搭理云睦,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岑祁:“贤婿见怪,怕是不曾识得我,我是姝儿的庶母徐氏。”
云姝蹙起眉心,正欲开口,便听岑祁出声道:“哦?我只知云夫人娘家姓林,何时又多出来一个徐氏?”
“嗐,坊间传闻贤婿龙章凤姿,如今一见果真品貌过人,咱们姝儿还真是有福气啊。”徐小娘笑着,竟是丝毫没听懂岑祁话中的意思。
话音落下,周遭静了下来。
云姝冷眼看着徐小娘,心中有愤怒也有鄙夷。
方才岑祁并未主动提起这个徐小娘,已是在给云睦留脸面了,谁知徐小娘一个妾室无人传召竟堂而皇之出现在此,还如此大言不惭称岑祁为……婿?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岑祁唇角勾起一抹嗤讽:“我品貌过人?”
“是啊。”徐小娘脸上堆着笑,连连点头。
“你足不出户,竟听了这么多‘坊间传闻’,那你可有听闻,我乃大安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
岑祁一双眼平静地看着她,无波无澜,更叫人心悸。
这会儿云睦脸上彻底挂不住了,气道:“放肆!贤婿也是你能叫的?还不滚回你院子去!”
“老爷?”徐小娘似是被吓到了,肩头缩了缩,睁大眼看着他,两眼很快便红了,瞧着颇为受伤。
从当年在一起,她作为外室便遭尽冷眼,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云姝攀上高枝了这才给了她入府的机会,这么多年云睦自觉亏欠于她,从未说过重话,如此厉声的呵斥,还是第一次。
徐小娘紧咬着牙,不甘心正欲再开口说什么,便被岑祁那清冽的嗓音打断。
“如此不懂规矩,难道不应当责罚?”
云睦脸色僵了僵,难看道:“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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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大人的,禁足一个月。”
话音落下,几名下人便上前将不甘心的徐小娘给带走了。
云睦叹了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妇人,不懂事,大人见谅。”
听言,云姝冷笑一声:“父亲这心眼还真是偏,一句不懂事便轻轻揭过了。”
“云姝!”云睦紧绷着脸,此时已是半分也笑不出来,“那是你庶母,你母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一旁的林清然听了,脸色白了几分,面如死灰般咳了两声。
“老爷,姝儿不是这个意思……”
云姝蹙眉看向林清然,满眼担忧:“娘,您不必为我说话。”
“我从未承认过这个庶母。”云姝红着眼站起身,定定地望着这个昔日慈爱的父亲。
他如今面容扭曲面目可憎,令她忽然觉得很悲凉:“女儿身体不适,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直接转身走开。
云睦只得咬牙瞪着她的背影。
这么些年,他培养云姝格外用心,这个闺女也甚合他意,被他教导得温柔乖巧,不谙世事。
可她现在面对他,就像是浑身带刺,丝毫不给他留脸面,竟敢当众忤逆他。
真是反了天了!
岑祁冷眼看着这一切:“云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
云姝没再去管前厅的事儿,她到了池边的亭子坐下,垂着眼盯着池面,思绪流转。
今日岑祁还在此处呢,云睦便能如此维护徐小娘,那之前呢?徐小娘瞧着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若跟母亲起了冲突,云睦帮谁,又护谁?
她不敢想,自己不在家中的时候,林清然受了多少委屈。
朝颜跟在她身侧静静站着,半晌才道:“夫人莫哭,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是啊,这徐小娘在府中定是耀武扬威的,如此,我娘怎能过得好?”云姝擦了擦湿漉漉的眼尾,“我无事,就是心烦,我担心娘。”
“夫人……”朝颜似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又忽然转身,“见过主君。”
云姝愣了愣,转过头,便见岑祁不知何时在身后站定。
“夫君?”云姝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忙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
岑祁只是静静看着她,片刻才道:“我方才说过你爹了,他不敢太过放肆的。”
“这到底是妾身的家务事,夫君贸然出面会不会不太好……”
岑祁眉梢一挑:“你的家务事?”
“嗯?”云姝不明所以地抬头瞧他,眼眶微红,瞧着格外可怜。
岑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暗了几分:“你我婚事乃圣上钦定,你的家务事,于情于理,也是我的家务事,旁人置喙不得。”
话音落下,云姝张了张嘴,望着他的神色带上些许茫然。
在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后,她只觉鼻尖一酸,低下头,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眼眶涌出。
她就知晓,她并不会看错人。
若岑祁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前几年还是白身之时便不会那般帮她。
他同外界传言的终究不同。
21. 第 21 章
“夫君……”云姝泪眼婆娑地望着岑祁,而后哭哭啼啼地抱住了他的手。
后者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而后凝眸看了她片刻,转头移开了视线。
半晌,云姝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发红的眼瞧了瞧面前被自己弄湿的昂贵衣料,神色莫名心虚:“妾身失礼了,望夫君莫怪。”
岑祁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无妨,不过是件衣裳。”
云姝微抿着唇,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向他,见他并未动怒,才稍稍放心下来。
“那,妾身再去陪母亲说说话,夫君可否……”
“去罢。”岑祁语气淡淡,“天黑前回府。”
“多谢夫君。”
日落时,云姝和岑祁离开云府上了马车。
他又恢复了往日那清冽冷淡的神色,一副生人勿近的感觉。
可经历了方才的事儿,云姝倒是觉着他并非表面上那般冷血。
她打心眼儿里认为他不是坏人,举止也在无意识间与他亲近了几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云睦便匆匆去了徐小娘的院子,轻言细语哄着。
“我如今也不敢随意给你解了禁足,你再忍忍,就一个月。”
徐小娘又哭又闹,要了好些首饰才勉强止住哭泣,可云睦并未打算宿在她的院子:“方才岑祁提点过了,我不可冷落了林清然,你再忍忍,我今夜去陪她。”
说罢,他便抽身离开。
徐小娘气恼地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了院门才收回目光,直跺脚。
“忍忍忍忍,早怀上璟儿的时候,他便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这一忍就忍了十多年,他竟还让我忍!”
“小娘,您消消气。”一旁的侍女开口,“横竖夫人身子不好,也活不了几年了。”
闻言,徐小娘皱皱眉,冷眼看向侍女。
侍女显然是被吓到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惶恐地跪下低着头:“小娘恕罪,是奴婢口无遮拦了。”
“不。”徐小娘摆摆手,收回目光,思绪飘远,半晌才开口。
“你说得对,她身子不好,活不了几年了。”
-
这日气候宜人,云姝一贯受不得寒,此刻却也支起了窗,于窗边作画。
芙蕖端了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搁下:“夫人在画什么?”
云姝抬起笔笑笑,饶有兴致道:“这是梅花,就院里那株,我同主君学了好几日画,想着好生画下一幅,赠予主君。”
说着,她歪着头仔细瞧了瞧,迟疑着问:“芙蕖,你觉着主君会喜欢吗?”
芙蕖愣了愣,淡淡看了一眼,而后笑笑:“夫人悟性高,又蕙质兰心,主君定会喜欢。”
“那便好。”
直到傍晚,云姝才将笔搁下,愁眉苦脸道:“始终觉着哪里怪怪的,为何我总是画不好。”
芙蕖笑着安抚:“夫人今日也累了,便留着,说不定明日再看时,会有新的想法呢?”
“嗯,你说得对。”
云姝点点头,总算作罢。
待到朝颜过来,芙蕖便福身告退,去了书房。
按照惯例,只要岑祁在府中,她便每日都要去汇报一遍云姝的行程。
她事无巨细讲了一通,又道:“夫人所作那幅画,是想赠予主君。”
“哦?”岑祁神色有了细微的波动,无声哂道,“学画时夸了她几句,她倒还真上了心。”
“是。”芙蕖低着头,“那主君……可有什么吩咐?”
岑祁摇摇头:“一切照旧。”
“遵命。”
接下来两日,云姝自己琢磨着重画了好几幅梅花,才堪堪满意。
她将画小心翼翼收起,瞧着窗外黑压压的天色,转头问道:“主君现下可在府上?”
芙蕖抿抿唇:“主君近日外出公干了,还未归。”
闻言,云姝点点头,只得作罢,等天亮了便自个儿在书房外边儿的院子候着。
这阵子起了风,哪怕披着件斗篷,她那鼻尖也被冻得通红。
朝颜拿了个汤婆子来,塞进她手中:“夫人不若回去罢,待主君回来,奴婢即刻来告知夫人,也好过您在这寒气里冻着。”
云姝轻轻摇头,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那是不同的,若主君一回来便见到我,说不定能明白我的心意,想必会开心几分。”
“你们回去罢,不用守着我,我在此处看花逗鸟挺好的,夜深了会自己回去的。”
芙蕖和朝颜二人对视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顺从地离开。
待回了春华苑,朝颜才叹了口气:“夫人如今对主君还真是……也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
朝颜和云姝一同长大,自是了解她的脾性,认定了什么事儿便不会再改变,如今她瞧着与从前很不同,像是当真陷进去了。
只是对方是岑祁这样的人,也不知如此是好是坏……
思及此处,朝颜心中莫名不安了起来,一想起云姝在这冷天独自坐在书房外那梨树下等,就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去守着夫人罢。”
芙蕖无奈拉住了她,颇为顾忌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凑近低声道:“放心吧,主君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算坏人罢。”
“不算坏人?可我听闻那万民书……”
芙蕖眉梢微扬:“那自是不同,那些都是外人,可夫人是咱们主君的发妻,御赐的婚书呢,你便放心罢!”
听着她的话,朝颜眉心舒展开来点点头:“也是,那我去厨房让他们给夫人做些暖身子的!”
“嗯。”芙蕖颔首笑笑,待她离开便也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日暮更迭,接连着好几日,云姝都未等到岑祁回府,每次双手冰凉地回到春华苑,倒也不觉难过,反而乐在其中。
这日,她披着朱色的狐裘斗篷,仍在那光秃秃的梨树下坐着。
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她忽然惊觉,似乎不久便是除夕了,到时府上应好生热闹一番。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她起身望去,于夜色下见到了岑祁的身影。
他行路时身形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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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便能闻见淡淡的酒气。
卫钏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瞧着大气也不敢出,在见了云姝后才如释重负般拱手退下。
“夫君吃酒了?妾身去吩咐厨房熬一碗醒酒汤来。”云姝上前扶住了岑祁摇晃的身形,蹙眉说道。
“不必。”
说着,岑祁抬脚自顾自的进书房点了灯。
云姝忙跟了进去,还不忘轻轻关上门。
岑祁走进暖阁坐下,蹙眉揉了揉太阳穴,见云姝还在一旁站着,淡淡问:“有事?”
“妾身有一件礼物想要给夫君。”云姝垂下眸,面上带着些许淡淡的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
“嗯?”岑祁眉梢轻挑,眼中讥笑一闪而过,“想承宠便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云姝小脸瞬间煞白,朱唇微张,愣愣地看着他,回过神来慌忙解释:“夫君,妾身并非此意,是真有东西想……”
“行了,过来。”岑祁蹙眉闭眼,瞧着头疼得紧,并无容她辩解的耐心。
云姝噤了声,抬脚靠近,见他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又道:“夫君若头疼,妾身让厨房……”
“闭嘴。”男人忽然冷声打断,抬眸瞥了她一眼,视线往下停在她腰间,“宽衣罢。”
“什么?”云姝眼睫轻颤,一双眸子满是错愕。
岑祁眸色暗了几分,斜身往后倚靠在榻头:“不然就滚出去。”
话音落下,云姝后背一阵发凉。
面前的男人眼眸微眯,神色从容,语气无波无澜,却莫名让她想起了被他掳上马车那日。
那时的他也是这番淡然从容,出口的话却令她毛骨悚然:“那你就去死啊。”
思绪回转之时,男人依旧倚靠在榻,冷眸静静看着她。
她身子不住的轻颤,终究抬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衣带落下之时,云姝从袖中取出那张被她小心翼翼叠好的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余光瞥见岑祁不耐烦的眼神,便急匆匆打算将画随意搁在一旁的小桌上。
只是刚要转身,腕间一股极大的力道令她失去了重心,重重倒在了榻上。
“磨蹭什么?”岑祁眼中带着淡淡的戾气,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便伸手扯开了她的衣襟。
她只觉身上一凉,心思却并不在此处,撑起身想要找找方才从手中脱落的画落在了何处。
可下一刻,男人脸色阴霾,大掌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又将她按回了榻上:“夫人同我做这档子事儿,还要分心?”
“不……不敢。”云姝眼尾泛红,瑟瑟地望着他,不敢再有动作。
他现下似乎很烦躁,并无耐心,不在意她方才捏在手中的画,也不在意她此刻是为何而分心。
他不在意。
烛光昏黄,浮在岑祁凌厉的侧脸,令其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云姝这一刻有些恍惚,眼前人离她那么近,可她却感觉,自己似乎从未靠近过他,也从未了解过他。
他的家世、父母,亦或是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22. 第 22 章
翌日天还未亮,竟下起了雪。
岑祁醒来之时头痛欲裂,起身叫了一碗醒酒汤,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儿。
那万民书终究是让皇帝有些顾忌,赵广将他在宫里留了几日,几番试探才消掉疑心。
而这期间,赵今宜也总过来寻他说话,叽叽喳喳的格外闹腾,偏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将火气生生压下去。
昨夜因着离宫,赵广同他多喝了几杯,他回府时已是夜间,却见到了云姝。
思及此处,岑祁眉眼间的戾气淡了几分,脑海中闪过些许昨夜被他所忽视的细节,起身走到榻边。
此时云姝沉沉睡着,眉心却微微蹙起,瞧着并不舒坦。
他收回目光,转而将视线落在一旁地面上叠好的纸上。
这时他才想起,前几日芙蕖同他说起过,云姝有画要送他。
可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似乎确实过分了些。
岑祁薄唇紧抿,伸手将画捡起展开,上边儿所作的梅花生疏笨拙,用笔间却又能看出主人的用心,在画的角落还写有一句诗: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眼眸有些许动容,往日的凌厉化开来,染上一层柔和。
叩门声在屋门响起:“主君,万民书的事儿有消息了。”
岑祁将画叠好搁在了云姝枕边,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出了暖阁。
卫钏将手中极小的信条呈到岑祁面前:“主君料事如神,此事果真是恒王的手笔。”
岑祁瞥了一眼信条便将其丢进了炭盆:“他的野心可不小,这么些年谨小慎微韬光养晦,倒是沉得住气。”
“那可需要属下去做些什么?”
“不必。”岑祁轻轻摇头,眼中满是讥笑,“区区鼠辈,不足挂齿。”
-
云姝醒来时雪已经停了,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屋内却格外暖和。
她从榻上坐起,整理了一番自己松散的衣裳,瞧身边早已没了岑祁的身影,眼眸黯淡下来。
他总是这样,每次清晨她醒来,从未见到过身边有人。
不过转念一想,他那样忙,天未亮起身却并未吵醒她,还由她一直睡,这也当算是……纵容吧?毕竟按照规矩,她应当起身侍奉的。
她尚在闺阁时都没这待遇。
想到这里,云姝心中那不多的郁气消散开来,连着几日没见到他,她心中是有牵挂的。
对了,画……
云姝想起自己未完成的事儿,忙站起身在地面找了一通,最后竟在枕边看见了那张被她悉心叠好的纸。
难不成,他看见了?
“醒了便过来。”
一道清冽的声音忽然从屏风的另一侧响起。
云姝身子一僵,透过屏风望见书案前坐着的那道身影,捏着画的指尖不由紧了几分。
她垂着头慢吞吞越过屏风,思索着自己当如何解释她昨夜并非如他想的那般,迟迟不肯靠近。
男人那双眸子幽深,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开口:“阿姝,过来。”
话音落下,云姝动作一滞,惊愕地抬头看向岑祁。
那张俊逸的脸上瞧着有几分柔和,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唤她阿姝?自那日回门过后,他再未这样唤过。
云姝神色满是动容,眼中不自觉泛起水光,抬脚在他身侧站定:“夫君方才唤我……”
“阿姝。”岑祁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下,“以后都这样唤你,可好?”
云姝愣愣地看着他,眼睫轻颤:“好……”
“嗯,昨夜是我不对,不该对你那样凶。”岑祁顿了顿,“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必等我,困了便睡,嗯?”
云姝点点头,又忽然摇头,总觉着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晕乎乎的:“夫君几日未归连个信儿都没有,妾身自然是担心……”
“我若是一个月不回来,你也每日坐在那儿等?”
“嗯。”云姝认真地点头。
岑祁看了她一阵,哑然失笑:“那阿姝可就要变成望夫石了。”
话音落下,云姝垂下脑袋,双颊泛红,连声音都小了几分:“夫君莫要乱说。”
下一刻,她一侧脸颊的软肉被轻轻捏住,略带狡黠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这便知羞了?”
“罢了,不逗你了。”见小姑娘脑袋都能垂进地里了,岑祁无奈道,“往后我若有事,定让人知会你一声,不让你担心,可好?”
“嗯。”云姝笑了笑,这便点头。
她心中很是欣喜,似乎……她已经打动了他。
书房的门关得严实,只有一旁的窗户开了个小缝。
岑祁眸色微暗,眼前的姑娘身形娇小,整个人靠在他身上,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那柔软的温度,不由让他心猿意马。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昨夜,想送我什么?”
“是妾身作的画,只怕夫君不喜欢。”云姝此时却打起了退堂鼓,不想将画交出来。
想来,若他不喜,是有些丢人的。
岑祁摇摇头:“给我瞧瞧。”
云姝垂眼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将画递给了他,他接过画展开,圈住她的臂膀紧了几分,看得很是仔细。
此时云姝倒有些不自在,她的脸几乎就要贴上他了,能清晰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声,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这似乎……也太近了。
“画得不错,进步很大。”
岑祁清冽的声音拉回了云姝的思绪:“不过我想问问阿姝,角落那句诗是何意?”
云姝抿嘴笑笑,仰头看着他:“其实妾身也听闻了万民书的事儿。”
“那你也认为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摇摇头:“妾身并不认为夫君是坏人。”
岑祁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就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都应当很坏了才是。
沉默片刻,他开口:“为何?”
“茶楼那次我险些被恒王轻薄,是卫大人忽然出现帮了我。”
岑祁薄唇微张,欲说些什么,便被抵在了腹中。
“夫君或许不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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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于我而言,就是夫君救了我。”
云姝笑吟吟看着他,眼中泛着光:“在马车上,夫君总说要让我做妾,可到底,我还是正妻,哪怕是杜鹃花那次,夫君虽看着凶,也是担心公主出事,害我被问罪罢?”
话音落下,屋内久久没有声音,只有炭盆噼里啪啦的响着。
良久,岑祁才哑然:“你倒是个豁达之人。”
“嗯?”云姝不解地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我之前待你的那些不好,你都忘了?”
云姝目光闪了闪,忆起了那一幕幕情形,却又笑笑:“夫君这样做,定有夫君的道理,我既已嫁给夫君,自当以夫君为先,总归夫君同妾身才是一家人。”
闻言,岑祁神色一顿,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好一阵,似有些许动容。
云姝往他身上靠了靠,继续解释:“妾身知晓夫君很累很累,所以这句梅花香自苦寒来,是想告诉夫君,终有一日能够拨开云雾见月明,无论夫君想做什么,妾身定会一直陪着夫君,咱们夫妇一体。”
男人沉默着,良久才伸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夫君,快到除夕了,咱们能不能一同守岁?”云姝忽然想起这茬,忙问,“往日在家中,妾身都是同父母一起守岁的,一家人只有一起守岁,才能长长久久。”
“好。”岑祁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一起守岁。”
云姝没想到岑祁会答应得这般快,反应过来便是欣喜:“多谢夫君!”
岑祁面上也罕见的带上笑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凌乱的发丝。
“好了,来看看这幅画。”说着,他拿起书案上摆着的画,“这是你方才还未醒时,我作的梅花。”
“雪中梅。”云姝眨眨眼接过,上边儿的梅栩栩如生,同她自己那副比起来自是天差地别,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还是夫君厉害,妾身还有得学呢。”
“那就每日过来好生学,不可懈怠。”
“是!”
一直到傍晚,芙蕖才得令前来为云姝梳妆。
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是又羞又恼。
方才竟忘了书中‘仪容不整不可面见夫主’的规矩。
不过……
云姝面上染红,一如含苞待放娇艳的花,唇角满是笑意。
如今瞧着,是要苦尽甘来了罢。
今日岑祁似乎心情极好,去春华苑陪云姝一同用了晚膳。
只是他话少,又总出神,她看在眼中,忍不住问道:“夫君可是有心事?”
岑祁回神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时间过得真快,竟快到除夕了。”
“除夕……对夫君而言有别的意义?”云姝不解道。
岑祁薄唇紧抿,并未回答,半晌才道:“明日待我忙完,带你去一处地方可好?”
“嗯,好!”云姝想也没想便应下,笑吟吟地点头。
她还挺喜欢这番其乐融融的感觉。
不管明日是去何处,都是她嫁给岑祁以来,二人第一次一同出行,是得好生准备。
23. 第 23 章
这夜,岑祁留宿春华苑。
云姝自是高兴,只是连着承宠两日,她觉着自个儿身子有些不对劲,难以启齿的难受。
翌日起身时,岑祁已不知去了何处,云姝面色略有些苍白,咬牙洗漱过后,还是道:“朝颜,你去给我拿药膏来。”
“什么药膏?”朝颜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她。
云姝脸蛋红了几分,恼道:“消肿的药膏。”
朝颜愣了愣,瞬间了然,脸也不由得红了几分:“奴婢这就去。”
片刻,一道脚步声从屋外走了进来:“夫人,先喝药罢。”
云姝转头看向芙蕖,目光停在了她端着的那碗黑乎乎的药上,蹙眉问:“这药还要喝多久?”
芙蕖抿抿唇,神情略有些不自然:“这是给夫人调理身子的,主君吩咐了得一直喝。”
云姝紧盯着那碗药,并未注意到芙蕖的异样,听她说完后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接过药,皱着小脸一饮而尽。
见云姝很是顺从地喝了,芙蕖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递给她一块方糖:“主君今日入宫上朝,这会儿还未回府,夫人可以再歇会儿。”
云姝微眯着眼,感受着口中的苦涩被甜意侵占,轻轻摇头:“不必了,快些给我收拾收拾,待主君忙完回府,也不叫他久等。”
“是。”芙蕖颔首笑笑,依言为她梳起发髻。
她缓了一阵,问道:“芙蕖,你说主君今日会带我去哪儿?”
“这……奴婢也不清楚。”芙蕖低下头,“奴婢在岑府的时日不长,不曾听说过主君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去处。”
“这样啊。”云姝点点头,索性也不再去想。
朝颜拿药膏过来替她上好药,面上满是心疼:“主君为何动作就不能轻一些……”
“莫要胡言!”云姝忙呵住她,“主君能来,我便很欢喜了,这不算什么。”
朝颜噤了声,目光又落在了云姝脖颈上的痕迹上:“奴婢再去拿点儿养肤膏罢。”
“好。”
今日并未下雪,但依然冻人,云姝在院子逛了一圈便已浑身冰凉,只得又回房待着。
日暮落下之时,岑祁终于回府。
他瞧着心情不错,未着人通报便径直到了春华苑。
“夫君!”云姝眼尖看见了他,连忙起身想要去迎,又被朝颜拉着给自己披上狐裘斗篷。
一抹鲜红出现在这沉寂的院中,而后小跑着到了岑祁跟前,仰着小脸笑意嫣然:“夫君,妾身收拾妥当了。”
“嗯。”岑祁盯着她那张明媚的小脸,眸色似有些波动,但很快便压在了眼底,“走罢。”
云姝并未察觉出什么,快步跟上岑祁出府上了马车。
很快,耳边便只剩下了二人清浅的呼吸声和车轱辘的声音,马车渐渐驶入繁华地带,周遭也变得嘈杂了起来。
可岑祁依然很从容,并未被这些纷扰所影响,云姝静静望着他,似乎只要他在这儿,便能让人的心静下来。
思及此处,云姝一愣,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在不久前,她还对这个男人满心惧意,如今竟已有了这般的信任?
正走神时,岑祁忽然开口:“阿姝,想听故事吗?”
“故事?”云姝眨眨眼,笑着点头,“夫君讲的,妾身都想听。”
岑祁沉默片刻,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从前有位将军乃国之栋梁,战无不胜,深得民心,可他后来的某次战役却接连损失几座城邦,最后孤身战死在了边疆。”
“又过了些年,这名死去的将军忽然被抄家了,没有任何理由,全族丧命,没留活口。”
“为何?”云姝蛾眉微蹙,不解问,“就算将军后来战败,也曾为国出力,肱骨之臣,为何抄家?”
她想了想,不确定道:“难不成,是因为将军深得民心?”
“是。”岑祁看了她一眼。
云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堂之事当真是凶险,若天子宽厚留下将军的后代,那他定然是一名好官。”
话音落下,云姝能感觉到岑祁看她的眼神变了变,眸底似是藏着什么情绪。
片刻,她的手被轻轻拉住,面前岑祁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轻柔:“你当真这么想?”
云姝垂眸愣愣地看向岑祁拉着自己的手,小脸染上了几分薄红,低头道:“是啊,将军是个好人,那他的后代必然也是个好人。”
此刻,马车缓缓停下,马车外的嘈杂声不知何时消失,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岑祁笑了一下,轻轻松开她的手:“走罢,到了。”
说罢,他便起身径直下了马车。
手背上的温度消失,云姝这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空落落的,只是这会儿她感觉手腕凉幽幽的,低头一瞧才发现腕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白玉镯子。
她失神片刻,听见岑祁的催促才忙起身跟着下了马车。
“夫君,这……”
云姝略有些忐忑地走到岑祁身边,张口想问,便见他大步上了前方的台阶,板着脸打断她:“还不过来?”
见状,云姝只得按下心中的困惑,抬脚跟上。
“这是以前的岑府。”
云姝刚站稳,便见身边的人望着上方的牌匾,语气淡淡道。
眼前的府邸门庭高大,周遭杂草丛生无人打理,檐上的雕花兽像格外精美,可上边儿结满了蛛网,牌匾随意歪着摇摇欲坠,岑府二字的烫金漆也掉了一半,十分滑稽。
岑祁并未多言,独自上前几步,扯开封条推开了大门,修长的身形浸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有些冷清。
院中凌乱异常,随处可见刀痕斧砍和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血渍,令这高门大院看上去有些阴森。
云姝猛然间记起来,岑祁的父亲生前便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
前几年她隐约记得从前父亲下朝提过几句,岑府当时的确是被抄家了,连孩童都未放过,特别惨烈,那时岑祁已经入仕。
可有一点她觉着奇怪,既然如此惨烈,那么岑祁是如何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如今还颇得圣心?
正琢磨着,岑祁转头望向她:“还不进来?”
云姝回过神,连忙小跑着跟上,安抚般的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整座府邸无人打理又荒废许久,除了灰尘蛛网外,还有一股难闻的霉味,角落的草丛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让云姝一阵胆战心惊。
二人慢慢进了后院,岑祁才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忌日?”云姝看向他,想问却没能问出口,若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那么当年岑府抄家,算起来,今日应当是他们全族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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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岑祁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了她一眼:“我母亲是生我时难产而亡。”
诧异过后,云姝垂下眼,静静跟着他,片刻才道:“今日是娘的忌日,但同样也是夫君的生辰。”
“我从来不过生辰。”岑祁语气冷了几分,加快脚步领着她往祠堂的方向走。
云姝小跑着勉强跟上,路过一处屋子时脚步一顿。
这处屋子与别处的不同,门窗完好,屋门处上了一把大锁,让她有些好奇。
“夫君,这间屋子里有什么?”
岑祁看了一眼,黑脸道:“什么都没有。”
见他不愿多说,云姝也没再问,乖乖闭了嘴,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去了祠堂。
“父亲战死在边疆,也葬在了边疆,无人收尸。”岑祁顿了顿,伸手推开了祠堂灰扑扑的门,伴随着老旧的吱嘎声,他出声道,“我在此处给他立了个牌位。”
云姝跟着岑祁走进祠堂,里边儿没有点烛,只有从破旧窗户透进来的余晖,能让人视物。
祠堂内到处散乱着断掉的牌位,许是在抄家时便被随手砍掉的,只有一个牌位完整,孤零零地立在供台上。
云姝看着岑祁随手拿起角落的香烛,而后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上,暖色的火光在他脸上晃了晃,竟映出几分凄冷和孤寂。
“那……母亲有牌位吗?”
岑祁动作一顿:“我就是。”
“夫君这是何意?”云姝眸光闪了闪,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必知道。”岑祁语气淡淡摆好香烛,“每年今日我都会来此祭拜,此事你身为我夫人,该知晓。”
云姝默了片刻,读出他话中的意思,心底升起几分雀跃。
圣上绝不可能允许岑祁在贴了封条的老宅里祭拜,那么此事是他私下自己的意思,瞒着外人,独独告知了她,这便是认可。
算是……他认可了她首辅夫人的身份。
思及此处,云姝抿嘴笑笑,上前拉住了岑祁的手:“往后每年今日,妾身都会陪夫君前来祭拜爹娘。”
“嗯。”岑祁应了一声,听不出悲喜。
二人在此待了一阵,云姝才终于想起来问:“夫君,这个镯子……”
还未等她说完,一道极轻的声音落在门外,紧接着是卫钏略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主君,明阳公主的人来府上了,说公主病了请您入宫。”
言罢,云姝眼睫轻颤,抬眸看向岑祁。
男人薄唇紧抿,好看的剑眉此时拧起,紧绷着脸,终究是道:“知道了,让她的人回去复命,我即刻便入宫。”
“是。”
卫钏很快便离开,祠堂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怎的,云姝此刻有些心慌,她不想自己因为别的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抛下,似乎如此……便是失去了什么。
她袖袍下拉着岑祁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夫君,妾身这会儿有些头疼。”
岑祁垂眸看了她一眼:“待明阳的人走后,你便从侧门回府,让芙蕖给你叫个大夫。”
说罢,他抬脚往外。
云姝一慌,忙追上去,却没注意到门槛,被重重绊倒在地,手腕擦破了皮。
男人果真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她。
她忍着痛撑起身子,双眼微红仰头:“夫君不陪我一起吗?我一人害怕。”
24. 第 24 章
荒败的老宅内,身形修长的男人孤身而立,垂眼静静看着跌坐在地面略有些狼狈的云姝。
那双眼无波无澜,带着几分不解与悲悯。
“门外便是回府的马车,侧门也有家丁守着,很安全。”
“可是……”云姝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
“行了。”岑祁并未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些许不耐,但目光在看到她手腕上镯子的时候,又柔和了几分,终究是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我会安排好的,阿姝不必害怕,我去去就回。”
云姝低头沉默着平复自己的呼吸,也不敢再犟,终是轻轻嗯了一声,由着他撒手阔步离开。
天色暗了下来,今夜无月,整座老宅仅有方才岑祁在牌位前点的烛光轻轻晃动着,除此之外,其他地方皆被黑暗无声地蔓延,无法视物。
淡淡的腥味儿和腐朽的气息充斥在云姝的鼻尖,她从昏暗的光晕下站起身,回头又进了祠堂。
一阵寒风从破掉的窗口钻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似下一刻便要彻底熄灭了般。
云姝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风,想要令火苗稳定下来。
可这里实在太破,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终究是灭掉了一支烛,只在半空留下一缕白烟。
“父亲……”云姝借着仅剩的一支烛看向牌位,下意识伸出手。
岑祁的父亲,那便也是她的父亲,只是……
她想了想,终究是没有碰那支烛。
今日是祭奠过世的公婆,她身为儿媳怎可擅自拿走香烛?
她收回手,眸光闪了闪,转身望向黑漆漆的门外,踌躇许久,终是一咬牙,抬脚出门。
死寂无光的夜色下,云姝循着记忆快步往来时的位置走,视线不及,其他感官更甚。
那淡淡的腐朽和血腥味似乎愈发浓郁,周遭细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黑暗中的一切未知令她心里发毛。
饶是如此,她也并未停下。
只是她觉得胸口的位置很疼,窒息感愈发清晰,终是没撑住,于空荡破败的院中跌倒在地。
喘不过气……
云姝眼眶通红,脸蛋湿漉漉的,张着嘴大口呼吸着。
可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静得可怕,她眼中的不安褪去,仅剩迷惘。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眼下的情形在好多年前,似乎发生过。
漆黑漏风的破庙,一望无际黑压压的树林,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野兽的嘶吼声……
一幕幕在她脑海中炸开。
可再多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为何?这是她所经历过的?
可她怎没有半分记忆?
“夫人?夫人!”
一道急切的声音将云姝的思绪拉回,她双眼逐渐恢复神采,怔怔抬眸看向眼前的车夫。
周遭的声音又逐渐恢复,仿佛方才只是她的幻觉。
“夫人?您可还好?”
云姝垂下眸子,苦笑一声:“我无碍,走罢。”
“是。”车夫小心翼翼地看着云姝,直到将她平稳送回岑府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云姝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对劲,若是这人折在了他的手上,那他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侧门缓缓合上,他转身摸了摸马儿的头:“任务完成,咱们也走喽!”
—
春华苑。
屋内,云姝躺在榻上,眉心紧蹙双目紧闭,额间满是细汗,已然没了意识。
芙蕖去请大夫了,只朝颜守在榻边,急得哭了出来。
这么些年云姝身子都极其小心地调养,每月的药按时服用,从未懈怠,已然许久未曾发病了,怎么今日出去了一趟就……
朝颜擦了擦眼泪,又拧干帕子,轻轻替云姝拭去汗珠。
方才岑祁忽然离开的事儿,车夫提起过,光是想想也明白云姝发病究竟是何缘由。
将云姝一人丢在那么破的老宅,也亏他做得出来!
朝颜正在心里暗骂着岑祁畜生不如的行径,便听屋外响起芙蕖的声音:“大夫来了!”
听言,她忙起身放好床榻的纱帘,只将云姝的一只手拉出来,盖上手帕。
大夫神色凝重地把着脉,半晌才起身道:“夫人只是受了惊吓,老夫为夫人开一副方子,连着用几日调养调养即可。”
“只是,夫人还是尽量避免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芙蕖蹙了蹙眉,虽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如此便多谢了,您这边请。”
“诶,好。”
芙蕖领着大夫出了门,朝颜神色却还是没轻松分毫。
显然这个大夫看出了什么,但不知其根源无法对症下药,还是得去寻从前为云姝看病的大夫才是。
芙蕖很快回来,看向床榻上的身影,又看了看忧心的朝颜,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肩:“不必担心,我已吩咐厨房根据方子煎药了,夫人调养几日便好。”
“那主君呢?”朝颜垂眼问。
“什么?”芙蕖明显一愣。
朝颜深吸一口气:“夫人今日那么期待跟主君一同出府,离开时还好好的,回来便成了这样。”
她顿了顿,终是咽不下这口气:“主君为何要将夫人一人丢在老宅?明明夫人才是他的妻,那明阳公主就那么重要?”
“朝颜!”芙蕖蹙眉看着她,“你失言了。”
“我怕什么?”朝颜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自从夫人嫁进来,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主君不在乎,连府上的洒扫丫头都能骑到夫人头上!”
芙蕖紧盯着她,一时哑然,毕竟……这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实。
她叹了口气:“主君的心思并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莫哭,夫人醒来瞧见会担心的。”
说罢,她头也没回,转身离开。
榻上,云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无神地望着朝颜所在的位置。
见她一个人又哭了起来,无奈出声:“朝颜。”
“夫人?”朝颜一愣,手忙脚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夫人醒了?可有何处不适?”
云姝轻轻摇头:“无事,你莫要担心。”
“奴婢是心疼您,替您感到不值!主君他……”
“朝颜。”没待她说完,云姝便轻声打断她,一双眸子没有旁的情绪,只一片平静,“主君有他的考虑。”
云姝叹了口气,坐起了身:“去帮我准备热水罢,我想洗洗。”
“方才离开时,主君说他去去就回,我想多等等他,等他回来我再睡。”
“夫人……”朝颜抿了下唇,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出去备水。
云姝坐在原处,脑海中想的却是发病时眼前闪过的陌生画面,还有那让她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破庙、树林……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在想不出,她索性便不再去想,只是今夜她终究是失望了。
直到子时,岑祁都未回来。
那身形纤瘦的人儿独自坐在榻边,身侧的烛灯在她脸颊映出暖黄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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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晕,却令她显得颇为落寞。
漫漫长夜,她垂眼坐了许久,才终于妥协般的躺下合眼。
翌日一早,云姝醒来之时天光大亮,朝颜守在一旁边服侍她起身,边道:“奴婢将白大夫请来了。”
听言,她神色一怔,默了片刻:“主君可回府了?”
朝颜轻轻摇头,神色愤慨:“并未。”
云姝并未吭声,待梳洗完毕便道:“请白大夫进来罢。”
白大夫名唤白术,家中世代行医,于江南一带声望颇高,在云姝儿时便替她看诊,再之后,每年会例行诊脉,根据她的身子状况调整药方。
距离上一次见白术不过三个月,这便又将人请来,云姝总是觉着过意不去。
思绪间,几道脚步声响起,朝颜将白术领进了屋子。
“夫人。”白术颔首轻唤了一声。
云姝忙站起身,让白术在一旁入座。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是……也不是。”云姝迟疑着回忆道,“昨夜没有灯,所以发病了,我感觉喘不过气,眼前出现了一些漆黑陌生的画面,很奇怪,回府后我便失去意识,但醒来却不觉有什么异样,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是有些累。”
白术认真听着,好看的剑眉时不时蹙起,眼神沉了几分。
他本就生得俊逸,加上生活随性恣意,年过三十也显极为年轻。
此时低眸沉思的模样,竟令云姝有片刻的出神,但很快,她便移开视线,甩掉了脑海中忽然萌生出来的念头。
其实,若说江子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那白术便是她曾心中所念,望而不得。
但她如今已嫁了人,那份悸动已然变成过眼云烟,记不清当初的心动是何感觉了。
她同白术之间,终究隔着一层什么。
恍惚间,白术不知从何拿出一张帕子,起身过来微微低头:“失礼了。”
言罢,他隔着帕子拿住云姝的手放好,沉默诊脉。
“夫人近日可是喝过其他药物?”白术面色并不好看,出言询问。
云姝本下意识想要否认,可随即便想起近日芙蕖给她端来的药,道:“嗯,是府上备下的给我调理身子的药。”
说罢,她望向白术,一双美眸在那张俊逸却略显凝重的脸庞停顿片刻:“怎么了?可是药物之间相冲?”
白术应了一声,颔首道:“我只是猜测,具体得瞧过药渣才知道。”
“药渣……”
云姝抬眸望向身侧的朝颜,后者却只是摇头:“此药是芙蕖在管,奴婢不知药渣在何处。”
听言,白术也并未坚持:“这样,我再给夫人重新开一张方子,每月煎服即可。”
“如此便多谢白大夫了。”
白术要来纸笔,很快便开好方子交给朝颜,而后起身拱手:“那我便先走了。”
“好。”云姝回神起身,笑道,“那我送送白大夫。”
“夫人留步。”白术轻言拒绝,带好自己的医箱便阔步往外走。
只是没走几步,便迎面同正巧回府的岑祁打了个照面。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相对而立。
“这位是?”岑祁眼眸无波无澜,但眼神紧盯着白术,周身莫名出现一股危险的气息。
朝颜福了福身:“回主君,这位是白术大夫,来为夫人诊脉的。”
“诊脉?”岑祁眼神带着不屑,“我怎从未听说过这位大夫的名号?莫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进岑府?”
25. 第 25 章
话音落下,此处气氛格外微妙。
白术收回打量岑祁的目光,垂眼作揖:“在下白术,江南一带医药世家出身,不常在京,大人未听说过在下也属实正常。”
岑祁轻哂一声:“我对你的出身并不感兴趣。”
白术默了片刻,还未出声,云姝便快步上前拉住了岑祁:“夫君,白大夫医术很好的,妾身本没什么事儿,也是朝颜关心则乱才特地让白大夫跑了一趟,妾身委实过意不去。”
“是吗?”岑祁冷笑一声,“那真是劳烦大夫了。”
白术看了他一眼,也没想再纠缠下去:“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了,诸位留步。”
岑祁未搭理他,也未出言阻止,由着他阔步离开,才垂眸瞥了云姝一眼:“夫人身子不爽利?”
“妾身无事,老毛病了。”云姝浅浅笑着,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夫君昨夜……可有休息好?”
“嗯。”对于宫里的事儿,岑祁似乎不愿多言,吩咐人备上了热水便要去沐浴。
云姝想起了什么,忙问:“那夫君,除夕的事儿妾身便准备着?”
岑祁脚步一顿,眉心蹙起,似在思虑什么。
于他而言,除夕过不过都无甚区别,为此忙前忙后实为麻烦无用,但转念一想,此事到底是早先答应下的,不好推脱,再者昨夜因为入宫的事而冷待了她,他心中有愧,便也点点头,由着她去。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云姝自是高兴,面上愁云都一扫而空。
昨夜岑祁离开她虽难过,但也能理解,身为臣子本就身不由己。
至于他一夜未归,对于在宫里发生的事闭口不言,也不知怎的,云姝竟觉着有些麻木。
她应该生气难过的罢?可她似乎感觉不到任何,心中几乎没有波澜,许是昨夜发病落下的后遗症。
但无妨,能相敬如宾便已很好了。
至少,岑府才是他的家,他总会回家的。
—
入夜时,云姝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朝颜替她摘下身上的首饰。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可正是这般才更让人胆心。
“夫人,您没事儿吧?”
话音落下,云姝却久久未有回应。
她正思索着除夕那日的家宴需要备哪些菜,心绪早已不在此处。
“夫人?”
云姝回过神,通过铜镜看向朝颜:“怎么了?”
“奴婢瞧夫人走神,以为夫人还在因昨夜主君离去的事烦心。”
“烦心?”云姝眼睫轻颤,盯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脸,不知是何情绪。
默了片刻,她鼻尖一酸,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看不清任何。
“夫人……夫人莫哭!”朝颜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拿出帕子给云姝轻轻擦拭。
都怪她这张臭嘴,好端端的干嘛要提及此事!?
“奴婢求您了!白大夫说过您情绪不可大起大落!”
云姝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只觉自己现在格外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像是白日麻木压抑的情绪在此时尽数宣泄了出来。
她做不到那般大度,做不到自己的丈夫去陪别的女人一夜未归还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终是一介凡人罢了。
这时候,一日未见到的芙蕖推门进屋,瞧见云姝的情况后也是一愣,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夫人?怎么了?”
云姝渐渐缓了过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朝颜……芙蕖。”
“夫人,奴婢们在。”
二人皆在云姝身前蹲下,拉着她的手。
“你们说。”云姝呼吸还有些急促,一双眼通红,可怜得紧,“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是我得不到主君的心……”
二人纷纷摇头,不知怎的也红了眼:“夫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云姝哽咽着,好一阵才似是脱了力般,眸子的光暗了几分。
“我终究是,什么也抓不住……”
……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烛灯上的火苗轻晃着许久未停。
朝颜和芙蕖小心翼翼退出屋子关上屋门,心情都有些沉重。
外边儿风越来越大,一缕白色飘落在朝颜的肩头,又很快消失不见。
芙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夫人为何怕黑?”
朝颜并未想到芙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默了片刻:“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也还小。”
她讲了讲自己所知晓的事情,芙蕖听后格外诧异:“世上竟有这种症状的病。”
“是啊,此次听白大夫的意思,是你端来调理身子的药同他开的方子相冲,这才使其失去效用,导致夫人发病。”朝颜叹了口气,“不过还好,白大夫重新开了方子,这下应该不会有问题了,今日我让人去医馆抓了药,明日便为夫人煎服。”
芙蕖应了一声,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片刻才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先在此守着,我有些事儿,待会儿来换你。”
言罢,她便冒着小雪离开春华苑,借着淡淡的月色到了主院。
卫钏正靠在门前,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芙蕖走上前福福身:“卫大人,主君歇下了吗?”
“嗯,今早回来沐过浴便歇下了,这会儿还未醒。”
卫钏回了一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若想说什么,明日再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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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颔首,转身还没走几步,屋内就响起一道沉闷的嗓音:“让她进来罢。”
听言,卫钏忙规规矩矩直起了身子,推门同芙蕖一起进了屋。
“见过主君。”芙蕖垂眸在屏风后站定,没有丝毫僭越,“奴婢今日查到了一些事情。”
岑祁坐在屏风后的榻边,闭着眼:“说。”
“今日来的白术大夫确实在江南一带声望极高,有名医之称,此人自夫人六岁那年便跟云家相熟,走动至今,确是为夫人的病情,他今日开的方子奴婢也已着人瞧过,没有什么问题。”
卫钏在一旁听着,神情愈发狐疑:“什么样的病调养了十年都不见好?什么名医,怕不是个庸医罢?”
“此病奴婢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芙蕖简单说了说从朝颜那儿了解来的症状,又道,“方才奴婢离开前,夫人还在屋子里哭呢,不像是假。”
“什么病,借口罢了。”岑祁冷笑一声,起身点燃了屋内的烛灯,衣襟在他身前轻轻敞开,露出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既然方子没问题,可会与咱们备的药相冲?”
芙蕖一愣,迟疑了一瞬,垂眼道:“会抵消掉药性,奴婢觉着,白术大夫或许是猜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屋内静了好些时候。
岑祁关上窗,将飞雪拦在了窗外,漫不经心道:“将药渣收拾好,应该不用我提醒你罢?再让大夫瞧瞧,把白术那个方子改了,药材换了,不可让那个方子抵消掉避子汤的药性,亦莫要让人看出来,尤其是朝颜。”
“日后,不允许夫人同白术见面。”
“是……”芙蕖面上有些许不忍,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颔首应下,福身离去。
屋内恢复片刻寂静,终被卫钏打破:“主君,属下觉着……”
岑祁绕过屏风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便说,支支吾吾像什么样?”
卫钏低着头,跟着岑祁来到书案前,看着他坐下才又出声:“属下的意思是,若那病是真的,咱们改了方子会不会……对夫人身子有害?”
“那又如何?”岑祁声音冷淡,“我从没想过要让她怀岑家的种,不过是入宫一夜她便成了这副模样,倒是让我意外,但成大事者,还能被一个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牵着鼻子走?”
“可夫人似乎实在难受,主君不若解释一下,昨夜入宫是圣上的意思?”卫钏眨眨眼,试探着道。
话音刚落,岑祁带着寒意的眼神剜了过来:“你既这么关心云姝,不如好好查查她同恒王究竟有何勾结,达成了何种交易!”
卫钏彻底蔫了,他可不敢跟岑祁对着干。
再者,这么长时日赵熠呈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要让他从何查起?
26. 第 26 章
接下来几日,云姝都未再见到岑祁。
他似乎很忙,整日不见影,她便也不去想,安安心心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做准备。
只是,哪怕她不去想,府上也总有些闲言碎语会钻入她耳中。
“你们可有听闻,前几日明阳公主生病,咱们主君可担心坏了,连夜入宫陪了一整晚。”
“自是听说了,那日主君同夫人出门,得知公主病了之后直接让夫人自个儿回府的,春华苑连着请了两日的大夫,主君都未曾去瞧上一眼!”
“如此看来,在主君心中,夫人的地位是比不得公主的,主君定是心悦公主。”
“自然,公主人美心好,对咱们也大方,主君怎么可能不喜欢?”
……
那并没有刻意压低的谈论声传来,云姝眸色暗了几分,透出一抹失落。
朝颜眉心蹙起,瞥了一眼不远处厨房外调笑的几个丫头:“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奴婢去处理。”
“嗯。”云姝颔首,并未多言,也没打算在此处停留,径直往春华苑的方向去。
得了准允,朝颜忙气冲冲走到那几个丫头面前:“干什么呢?活干完了吗就在此处嚼舌根子,主君和夫人也是你们能编排的?仔细你们的皮!”
“哟,是朝颜姐姐啊。”一个丫头漫不经心看了朝颜一眼,捂嘴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们也没说什么,夫人在主君心中不如公主这是事实,姐姐还硬要堵我们的嘴?”
若是云姝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是她嫁入府中那日躲在廊后讥笑的丫头,亦是前些时日赵今宜来府上时为她带路的人。
可朝颜对她并没有太多印象,只当是个想要巴结赵今宜的狗腿,以为身后有人撑腰便胆大妄为。
“你!”朝颜未曾想到这个丫头竟会如此嚣张,她好歹也是夫人身边的人,哪个丫头见了她不得低眉顺眼,这个丫头竟然一点都不怕她?
“朝颜姐姐,夫人不得宠,想必姐姐待在春华苑也不好过,我是真心建议姐姐好生考虑考虑,为自己寻一条明路啊!”
朝颜被气笑了:“那我还得请教你一番,何处才是明路?”
“主君对明阳殿下有意,朝颜姐姐也是个聪明人,当不用我多言罢?”那丫头轻轻笑道。
话音落下,只听啪的一声,那丫头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朝颜冷笑一声,收回手看着她:“怎么?不服?看来岑府是容不下你了,你以为这般巴结公主,公主便能看得上你?”
“你……你竟然敢打我?你主子都不受宠,你个丫头竟敢打我!?”
不只是她,旁的其他几个丫头也纷纷不满,口中嘀咕着什么。
朝颜本就不是个软弱的性子,直接同她们吵了起来。
眼看着便要动手,一道呵斥声忽然响起:“做什么呢!”
那几人一看来人是芙蕖,纷纷收了势,低眉顺眼道:“芙蕖姐姐。”
她们虽看不起朝颜,但对于先前便在主君书房侍奉的芙蕖还是怕的,毕竟可不是谁都能去书房当差,平日里都是卫钏在负责,除他之外,芙蕖是唯一一个。
芙蕖快步走过来看了朝颜一眼,转而看向领头的那个丫头:“你叫什么?”
“我,我叫云烟,原先在前院,现如今在藏书楼当差。”
“从即日起你便不必来了,我会向夫人禀明缘由,将你发卖出去。”说罢,没等云烟反应,芙蕖视线冷冷扫向另外几人,“咱们夫人是圣上亲自赐下婚书的首辅夫人,你们的身契可都在夫人手中,做人当得认清形势,可记住了?”
“记住了。”几个丫头被吓破了胆,连连点头,得到首肯后才快步离去。
云烟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忙拉住芙蕖的衣袖,失声哀求道:“芙蕖姐姐,求您不要跟夫人说,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哽咽,就差直接给芙蕖跪下了,可芙蕖仍然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去收拾东西罢,给自己留点脸面,别逼我差人将你打出去!”
说罢,芙蕖没有再搭理她的心思,转身甩开了她的手,便拉着朝颜往春华苑的方向走。
待走远了,朝颜才惊疑不定道:“夫人那儿何时有的身契?我怎都不知道?”
“夫人那儿自然没有,我瞎编的。”
听及此处,朝颜脚步一顿:“那你怎敢让云烟走?!”
“总之,我有法子,你不必担心。”
朝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终是没有多问,她自然不知,芙蕖所言的法子竟是去找到岑祁,让岑祁准允将云烟发卖。
之后府上确实清静多了,许是有了身契的震慑,众人连小话都不敢讲,规规矩矩地做自己的事情,生怕一个得罪了云姝,便同云烟一般被发卖出去。
云姝察觉到了几分,但也没空细想,她整日为了除夕忙前忙后,虽然累,却也乐在其中,可卫钏总能见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他看在眼里,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于库房找到了云姝。
“夫人。”
此时的云姝正清点着东西,见到来人很是意外:“卫钏?你怎么来了,可是主君有什么交代?”
卫钏一愣,摇摇头:“是这样,主君是担心您太过操劳……”
“我无妨的。”云姝浅浅一笑,“主君在外操劳,我若待在府上什么都不做,反倒过意不去。”
闻言,卫钏张了张嘴,心中不明的情绪被放大:“其实夫人不知,主君那夜被明阳公主传唤入宫只是个幌子,真正是圣上秘密召主君入宫。”
云姝看着他,沉默了好一阵:“你现在同我说这个……”
“属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担心夫人与主君生了嫌隙,其实主君还是很在意夫人的!”
话音落下,库房静了好一阵。
半晌,云姝垂眼问道:“那主君为何不自己同我讲?他甚至不愿提及那日的事儿……”
卫钏笑笑:“夫人好生想想,圣上忽然秘密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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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宫,定是有不能被旁人知晓的事儿,主君对您不提及,也是为了您好。”
“也是……”云姝唇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是我心思狭隘了,我还以为……罢了,多谢你同我说这个。”
“夫人客气了。”见云姝似是心中郁气消散,卫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连忙转身离去。
毕竟今日是他第一次背着岑祁行事,岑祁此人心思难测,他猜不透,不落下把柄最好。
卫钏走后,云姝又独自在库房待了许久,就盯着面前的布匹料子发愣。
若真如此,那说明岑祁与赵今宜并没有什么,他入宫只是谈公事,并非是如旁人所传的对赵今宜有意。
也是,若他二人当真两情相悦,圣上为何不为他们赐婚,反而为她这个毫不起眼的从五品家的女儿赐婚?
那说明至少……岑祁是更希望娶她而并非赵今宜的。
想到这儿,云姝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连带着几日的郁气也消散了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她已安排妥当了家宴和烟花,现在也不由期待了起来。
她想同岑祁一起过除夕,一起用膳,一起放烟花,像寻常夫妻那般恩爱有加。
翌日除夕,宫中本就有正宴,自是热闹非凡。
赵今宜身为公主自然要出席,可宴上除了皇子妃嫔便是王爷郡主,这些人对她恭顺爱护,可她总觉着那一张张笑脸后边儿满是虚伪。
开宴之时,赵广见她心不在焉的,担忧问道:“宜儿怎么了,可是这些糕点不合胃口?”
赵今宜回过神来,忙起身:“父皇,儿臣什么也吃不下,实在是没有胃口。”
“哦?怎么回事儿,快去请御医!”赵广瞬间紧张起来,这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大安的金枝玉叶,若是有什么好歹……
“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赵今宜摆了摆手,忙上前跑到赵广身边蹲下,“儿臣只是……想祁哥哥了,他成了家,除夕都不陪儿臣过了。若他不在,这个除夕还有何意思?”
“原来如此。”赵广松了一口气,不是身子出问题了那就好办,“既如此,父皇召岑祁入宫,陪宜儿一同过除夕可好?”
赵今宜眼眸一亮,正欲应下,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摇摇头:“不必如此麻烦祁哥哥,儿臣出宫去岑府便好。”
闻言,赵广明显有些犹豫,但实在扛不住赵今宜的软磨硬泡,只得无奈应下。
“好,出宫多带些护卫。”
得了应允,赵今宜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起来,忙安排人手出宫。
赵广笑呵呵地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抿了一口酒。
倒是赵熠呈轻轻推开了围绕在他身侧的美人,叹了一口气:“陛下,如今这岑祁已然成家,除夕自是要同自家夫人过的,宜儿此时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赵广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岑祁就算成家,那也是大安的臣子,总之,宜儿开心便好。”
27. 第 27 章
-
岑府。
今日岑祁哪儿也没去,就好生待在院中用着茶,看着云姝忙前忙后地准备家宴,倒也觉得惬意。
这本冷清的府上,在云姝嫁进来后,竟多了几分人情味和烟火气。
卫钏守在一旁,早已饿得不行,但也只能抿抿唇克制着。
“主君,夫人看起来当真上心。”
“嗯。”岑祁手握着茶杯,瞥了他一眼,“你最近,有些奇怪。”
“什么?”卫钏愣了一下,忙单膝跪下,“属下一如既往对主君忠心耿耿,不知可是做错了什么……”
“我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岑祁看了他一眼,将茶杯搁在一旁的石桌上。
噔的一声,卫钏的心好似漏了一拍,惶恐不安:“主君,属下……”
“不必解释。”岑祁似乎没有兴趣听他多言,面上无波无澜,语气平淡,“你既喜欢跪,那便跪着罢。”
此时,云姝快步进了小院,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夫君,晚膳已备好了。”
“嗯,走罢。”岑祁站起身,阔步往外走。
云姝垂眼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卫钏,朱唇轻抿,与他对视一眼,忙移开视线转身跟上岑祁。
岑祁走得很快,云姝想要与他并肩勉强有些吃力,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夫君,卫钏是犯了何事,要在除夕罚他?”
下一刻,面前的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云姝忙跟着停下,不解地看着他。
片刻,他淡淡开口:“夫人还挺关心他。”
话音落下,云姝不知怎的莫名有些慌乱,忙垂下头:“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头顶上探究的视线似是要将她看穿,良久才道:“走罢。”
云姝松了一口气,手心不知何时竟渗出了冷汗,忙快步跟上。
待到了布膳好的桌边,云姝才拉着他坐下:“今日是除夕,夫君能陪妾身一同过,妾身已很开心了。”
说罢,她抬手斟了一杯酒,推到岑祁面前:“除夕夜要慢慢吃,咱们用完膳,便去放烟花罢?”
“烟花?”岑祁愣了一下,眉宇间闪过一抹困惑。
“嗯,烟花。”云姝浅浅笑道,“阿娘说过,相爱之人要在除夕夜一同放烟花,这样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岑祁指腹在杯身上摩挲着,哑然失笑:“你还信这个。”
“妾身以为,自己同夫君……也是相爱之人。”此言带着几分试探,她摸不清岑祁的心思,自是有些忐忑。
久未等到岑祁的回应,她心中多了几分怅然。
这时,一名侍女快步在门前停下,福身道:“主君,夫人,明阳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赵今宜便出现在了院中,仰着下巴,看向云姝的眼中带着几分得意:“祁哥哥!”
岑祁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又很快松开,神色如常地起身:“殿下怎么来了?”
“宫宴实在没意思,本宫自是想同祁哥哥一起过除夕呀!”说着,赵今宜走到岑祁身边亲昵地拉住了他的袖袍,随后挑衅般看向云姝,“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云姝眼睫轻颤,只觉他二人的亲昵格外刺眼,忙收回了目光:“臣妇见过殿下。”
听见臣妇一词,赵今宜脸色明显变了变,但碍于岑祁在此处不好发作,只故作大方道:“嗯,平身,今日祁哥哥在,不同你一般见识。”
赵今宜挑挑眉,拉着岑祁一同坐下,望着这一大桌子菜笑道:“今日的膳食瞧着格外丰盛,倒是辛苦你了。”
她看向还站着的云姝,唇角的笑满是挑衅。
横竖她今日选择亲自来岑府,就是来做给云姝看的。
她要让云姝知道,那怕嫁给了岑祁,她赵今宜在岑祁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云姝永远都比不上的。
她希望,云姝能有自知之明。
云姝扯了扯嘴角,垂眼道:“殿下谬赞了,这都是身为人妇应该做的。”
赵今宜脸色冷了几分,轻笑一声:“嗯,坐罢,当自己家一样。”
云姝眼睫一颤,心中冷笑一声。
当自己家?本身她才是岑府的主人家,怎么说得好像她是客人一般?
她看向岑祁,对方眼神也正好对上她,死寂冰冷,似乎并未觉着此言有何不对,又或者,他本就是这样想的,不会帮她说话。
思及此处,她咬牙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依言坐下,可此时,岑祁和赵今宜二人坐在一处,她坐在二人对面,只觉格外刺眼。
就好似……她才是那个外人一般。
恍惚间,云姝望向岑祁,只见其面色柔和地给赵今宜碗中夹菜,轻言哄着她多吃些,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终究是她会错意了,直到见到岑祁与赵今宜待在一处,她才明白外头的那些传闻都并非空穴来风。
或许她嫁的这个男人,当真心悦另一人。
“对了。”饭后,岑祁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往云姝这边推了推,“这是给你的。”
见此,云姝愣了愣,眸中随即便亮了几分,她伸手刚要拿起,便见木匣子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
“本宫瞧瞧祁哥哥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赵今宜神色不满地打开木匣子,看清后哼了一声,随手将东西往云姝身上甩,“收好了,祁哥哥赏你的。”
木匣子的尖锐处在她手背上重重划了一下,里边儿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她吃痛地皱起小脸,却没心思查看,只弯腰将东西捡起,这才看清那是一对精致的耳坠。
难怪赵今宜不满。
云姝想着,心中竟有了几分庆幸,这定是岑祁特意备下的。
思绪间,赵今宜已然又坐回了岑祁身侧,娇纵地拉着他的手撒娇:“祁哥哥,本宫没有礼物吗?”
岑祁顿了顿,道:“殿下的礼物自是早就备好,容臣去取来。”
“好。”赵今宜笑吟吟地看着岑祁起身走远,这才又将目光落回云姝身上,眼中笑意荡然无存。
静默良久,赵今宜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气氛:“你以为你嫁给了祁哥哥,便能万事大吉了?”
“臣妇不知殿下何意?”云姝不咸不淡的开口,一双眸子格外平静。
“本宫告诉你,只要本宫开口,祁哥哥随时都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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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你不过是他圈养在此处暖床的小宠物罢了,他心中只有本宫!”
“是吗?”云姝浅浅一笑,抬眼看向赵今宜,一字一句道,“书中言,人越是缺了什么,便越是要强调什么。”
赵今宜噌的一下站起身,眼神怨毒了几分,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臣妇只是忽然想起了书中的话罢了,并无旁意。”
赵今宜冷眼看她,抬脚慢慢走到她身侧:“你胆子可真大,若不是看在祁哥哥的面上,本宫今日定要重重罚你!”
云姝轻笑一声:“那还得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了。”
其实云姝自己也拿不准,拿不准岑祁的心思,拿不准岑祁究竟是如何看她的,也拿不准岑祁……究竟是不是对赵今宜有意。
她现在唯一的倚仗和底气,也只是这个首辅夫人的身份罢了。
这时,赵今宜忽然拉住了云姝的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直接松手往后摔去。
云姝瞳孔微睁,想要抓住她,可也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自己眼前。
下一刻,一道极冷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云姝心下一惊,转头时便见岑祁阔步走过来冷冷瞥了她一眼,而后上前轻轻扶着赵今宜:“殿下可有恙?”
“祁哥哥……她推我!”赵今宜瞧着格外委屈,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得意洋洋地盯着云姝,“我脚疼,哪儿都疼……我要回宫!”
岑祁眉心蹙起,看了云姝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那臣扶殿下起身,送殿下回宫。”
“夫君。”云姝慌得不行,忙站起身,“妾身并未推殿下,是殿下自己……”
“你的意思是,殿下会为了污蔑你伤了自己的身子?”岑祁冷冷道。
云姝张了张嘴,一瞬间鼻尖酸涩说不出话。
她想说,就是这样的,可她无法开口,哪怕她开口了,岑祁也不会信,他眼中只有赵今宜。
下一刻,赵今宜伸手搂住了岑祁的脖子:“祁哥哥,我当真走不了,你抱我。”
岑祁微微蹙眉,身侧的拳头握起:“殿下,男女大防,臣若如此怕是会坏了殿下清誉。”
“本宫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赵今宜撇撇嘴。
岑祁沉默片刻:“哪怕殿下不介意,臣也不能如此。”
闻言,赵今宜很是不满。
但转念一想,他也是怕坏了自己清誉,愁云便消散开来。
“那好吧。”
岑祁点点头,拳头轻轻松开:“臣扶殿下出府。”
云姝紧盯着二人,呼吸急促了起来:“夫君……妾身同夫君一起送殿下。”
“不必,我送殿下回宫,你且在府上好生待着。”岑祁瞥了她一眼,扶起赵今宜便慢慢往外走。
“夫君!”云姝红着眼叫住了他,“那妾身……等夫君回来一起放烟花,一起守岁。”
岑祁脚步一顿,眸子瞬间冷了下来,眉宇间满是烦躁:“我没有守岁的习惯,也没兴趣放烟花,别以为这几日给你些好脸色,你便能蹬鼻子上脸,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身份。”
28. 第 28 章
决绝的泛着冷意的话语在耳畔环绕,直到院中不见了岑祁二人,云姝也还未回过神。
所以……是她一厢情愿了。
过除夕、放烟花、守岁……
其实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渴望寻常夫妻的生活,忘了自己嫁的本就是个凉薄之人。
她垂下眼,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玉镯,那是在老宅时岑祁交给她的,虽不知缘由,但她一直戴着。
本以为这是对她身份的认可,没成想……
思绪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朝颜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匆匆忙忙小跑着到了云姝身侧,还未来得及缓口气,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到的却是她那本细嫩白皙的手背上出现的一大道红痕。
“夫人?这是怎么伤的?!”
云姝一愣,这才注意到,苦笑道:“无妨,横竖主君都不会在意。”
她转过身,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耳坠又放回了桌上的木匣子,轻轻合上:“收起来,我不想看见这个东西。”
“是……”朝颜神色说不出的复杂,依言捧起木匣子,“那夫人,咱们回屋?”
云姝摇摇头:“你去罢,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见她执拗,朝颜也没法子,只得转身离开,想着先去将东西放好再过来守着,免得云姝瞧见了烦心。
朝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云姝独自留在此处,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膳食发愣。
这几日她的忙碌,竟像个笑话。
不过也是,自她出嫁那日起,本就已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云姝在原地缓了一阵,天便已黑压压的沉了下来,她随手提起一盏灯便抬脚往库房去,将事先准备好的烟花拿了出来。
既然岑祁没兴趣,那她自己放好了,毕竟是自己付出的心血,总不能白费。
娇小的倩影独自掌灯穿梭于府中,夜色之下静逸无声,似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泼墨画,若不是周遭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会让人误以为入了画中世界,见到画中之仙。
在路过主院时,云姝下意识往院中望去。
往日她总期望能望见岑祁,期望他能叫住她,可每次望过去都只能瞧见空荡荡的院子,饶是如此,她日日期盼下的行径竟也已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院内点着两盏灯,映出跪着的一道身影。
“卫钏?”云姝脚步一顿,试探着唤了一声。
“夫人,属下在。”卫钏转头看向她,应声着,让云姝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晚膳前她便见卫钏在此处跪着,如今天都已经黑了,他竟还跪着。
迟疑片刻,云姝抬脚走进主院,在卫钏身前站定。
她手中提着的灯泛着暖色的烛光,烛光照映在他面庞,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主君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卫钏一愣,神情古怪道:“主君走了?去哪儿了?”
云姝沉默片刻,淡淡道:“方才明阳公主来了,摔了,主君送她回宫。”
话音落下,卫钏只低下头,好一阵没吭声。
他寻思今日除夕,瞧近几日岑祁的变化,应当能与云姝的感情更进一步的。
云姝也是这般想,但谁也未曾料到,半路竟杀了个明阳公主出来。
半晌,卫钏叹了一口气:“夜里凉,夫人回去罢,主君没让属下起身,属下不敢擅自做主。”
“我让你起身也不行吗?”云姝蛾眉微蹙,反问。
“属下只听从于主君。”说罢,卫钏便紧抿着唇,一副固执模样。
云姝想了想,在一旁坐下:“那我不让你起身,你同我放烟花总可以罢?”
“烟花?”卫钏神色明显有些茫然,在瞧见云姝手中的东西后才了然于心,“这是夫人特地为主君准备的,属下怎敢……”
“主君说了,对放烟花没兴趣,他也不知今夜是否回府,这烟花备着无用,今夜便放了罢,可我不太会弄,若是受伤了……”说着,云姝苦笑一声,“也罢,横竖主君也不在意我是否受伤,他心中只有明阳公主。”
闻言,卫钏纠结着,片刻才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起身从云姝手中接过烟花。
“属下替夫人点烟花。”
“好。”云姝微微颔首,将灯搁在一旁。
卫钏在院中找了个空地,摆好烟花,随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火折子将引线点燃,又立马退回了云姝身侧。
砰的几声,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整个岑府。
云姝仰着小脸静静看着,光亮印入她的瞳孔,可她面上却并没有这个年纪在见到烟花时应有的喜悦,只有平静。
像个瓷娃娃,没有思想,没有动作,没有主见,亦没有方向。
待最后一朵烟花从空中落下消散,周遭又恢复了那黑压压的死寂。
静默良久后,云姝垂眼站起身,又将方才搁下的灯提起,随后看向卫钏,轻言问:“你还要在此处跪着吗?”
“是。”卫钏低着头,“属下得等主君回府。”
云姝没再说什么,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今夜还很长,既然无法祈求与君琴瑟和鸣,那便愿母亲……和父亲,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
云府。
自晚宴过后,林清然便进了藏书阁,东摸摸西瞧瞧,不知在寻什么。
云睦许是心中有愧,将徐小娘撇下就寻了过来:“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林清然那双眼略显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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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宇间尽是愁绪:“从前,姝儿最爱待在此处了。”
“原来是想姝儿了。”云睦轻笑着,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夫人且再等等,姝儿初二就能回来,到时定让她好生陪你。”
“啊,还有云璟,璟儿也惦念着夫人。”
林清然愣了愣,苦笑道:“老爷,你真以为徐小娘的孩子能够真心待妾身?”
“你这是何意?”云睦脸色瞬间变了,“你说说,徐小娘进府这些日子,我可有苛待你?璟儿回家这般久,哪次对你不是恭恭敬敬,你为何定要这般揣度他们?你就这般狭隘善妒,容不下他们娘俩?”
“狭隘善妒?老爷真是给妾身扣了好大一个帽子。”林清然脸色难看了几分,竟也偏头咳了起来。
云睦许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软了几分:“夫人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屋歇着罢。”
“老爷。”一个侍女在藏书阁前停下,“徐小娘和大公子唤您去放烟花呢。”
“嗯,这便来。”云睦应了一声,看向林清然身侧的侍女,“桑葚,送夫人回屋。”
“是。”
云睦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藏书阁很快又静了下来。
昏暗的烛光下,桑葚轻轻拍着林清然的后背,无奈道:“这段时日明明喝着药,夫人身子竟也没有丝毫好转,那大夫真是庸医,不如奴婢去请白大夫,白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夫人!”
“罢了,老毛病了,莫要去麻烦白大夫。”林清然叹了口气,由着桑葚扶着起身,“走罢,后日姝儿回来,可千万莫要提及,平白让她忧心。”
“奴婢知道了。”
夜色渐浓,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驶入宫门。
舆内,赵今宜正靠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前闭目养神的男人。
从上了马车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直合眼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倒让她觉着有些不自在,心中莫名忐忑。
“祁哥哥,你今日是累着了吗?”
“嗯,无妨。”岑祁微微睁眼,“不过是有些烦躁。”
听言,赵今宜这才松了口气,笑道:“祁哥哥,那个云姝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你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若不喜,本宫去同父皇说说,废了这婚书?”
话音落下,舆内静了好一阵。
赵今宜第一次觉得岑祁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平静中透着一股寒意。
半晌,岑祁才开口道:“圣上赐下的婚书,若再请圣上废去,便是我身为臣子不识抬举了,殿下不必为臣劳心。”
“也罢。”赵今宜心中莫名松了口气,“那祁哥哥今夜还回府吗,可否留在宫中,同本宫一起守岁?”
岑祁沉默片刻:“殿下既有雅兴,臣自当奉陪。”
29. 第 29 章
-
翌日,岑祁回府时已是晌午之后。
芙蕖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见到他便福身行礼:“恭迎主君。”
岑祁并未停下脚步,向主院的方向而去:“昨夜夫人如何?”
“夫人昨夜并未哭闹,倒也正常,守岁到了天亮,现在已歇下了。”
“嗯。”岑祁应了一声,“把夫人准备的烟花取出来。”
“烟花?”芙蕖脚步一顿,诧异间忙低下头。
察觉到了芙蕖的异样,岑祁停下脚步看向她:“怎么?”
“昨夜主君走后……夫人便将烟花放了。”芙蕖有些迟疑,“是在主院,卫大人帮忙放的。”
芙蕖不敢抬头,只觉周遭气压让她喘不过气。
片刻,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卫钏?”
“是……”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寒风吹过,带来几分梅花淡淡的香气,周遭静谧得只有风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岑祁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你下去罢。”
“是,奴婢告退。”芙蕖如释重负,连忙退下。
岑祁背着手,指腹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上摩挲着,阔步到了主院。
院中,卫钏还在原处跪着,同昨夜一样。
听见脚步声,他忙转头看过来:“主君。”
岑祁并未应声,抬脚过去在一旁坐下。
“跪了一晚?”
“是。”卫钏低着头。
岑祁习惯性地捏起桌上的茶杯,发现里边儿是空的,眉心微蹙,又顺手搁了回去:“一刻也未起身?”
话音落下,卫钏抿抿唇:“未得主君授意,属下怎敢起身,只是昨夜夫人执意要放烟花,属下以为夫人若是受伤了主君会担心,这才起身了片刻。”
半晌,岑祁才颔首:“嗯,今日还算你识趣,知道主动承认,毕竟整个府上都是我的人,别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属下不敢僭越!”卫钏惶恐地匍匐着身子磕头。
他这会儿才终于想明白了,他明白了昨日岑祁的那句“你最近有些奇怪”是何缘由了。
定是那日在库房,他去同云姝说了那几句话,被岑祁知晓了。
岑祁此人本就疑心重,心思难测,虽瞧着不喜云姝,但心底说不定还是在意的,他会误会,亦会生气,就像那次云姝在外同江子衍说了几句一般生气。
思及此处,卫钏心跳得飞快,连忙解释:“属下绝无他意,那日在仓库,属下是见夫人连着几日都郁郁寡欢,这才同夫人解释那日主君入宫的缘由,望夫人不要同主君生了嫌隙,属下知晓此事重要不可外传,是属下擅作主张,望主君责罚!”
他说完也丝毫不敢起身,唯能察觉到头顶那明晃晃泛着寒意的视线,令他后颈发凉。
“既知是自己擅作主张,便去领二十棍,罚俸半年。”沉默片刻,岑祁终于收回目光,开口时语气无波无澜,令人瞧不出情绪。
“是,多谢主君,属下遵命!”卫钏松了一口气,忙小心翼翼忍着膝盖的痛处爬起身。
岑祁瞥了他一眼:“领完罚自去大夫那儿领伤药,近几日不必来了。”
“是。”卫钏拱拱手,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主院。
-
另一处,芙蕖回春华苑时有些急,脑袋里面乱哄哄的。
其实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无论是云姝还是朝颜都待她极好,她心里都明白,故而对于出卖云姝的事儿,她有愧于心。
哪怕她清楚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来到云姝身边是为了什么,心中的愧意也会随着一件件事被慢慢放大。
特别是换掉药材的事……
思绪飘远,她垂着脑袋并未注意看路,竟一下撞到了人。
“芙蕖?”来人语气略有些诧异,“你去哪儿了?我正到处寻你呢。”
“啊。”芙蕖应了一声,看向朝颜略带歉意地笑笑,“我方才实在是肚子疼,就……你找我有何事?”
朝颜打量了她一番,无奈摆摆手:“我得去盯着厨房熬药,本来想着让你看着点儿夫人,你既然不舒服……”
“无妨,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放心去罢。”芙蕖脸色僵了几分,但很快恢复正常笑了笑,忙道。
“那好吧,那你注意着身子,我盯着药熬完了就来换你。”朝颜点点头,这便抬脚走开。
芙蕖站在原处,直到看不清朝颜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对于云姝,她终究是亏欠的。
可是岑祁于她有恩,她不能背叛岑祁,如今各为其主,她也没有法子。
—
初二这日,按照习俗,云姝是可以自己回娘家的。
这段时日她的忙碌除了除夕,自然还有这次的回门。
自那次回门见了徐小娘和云璟后也过了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母亲过得如何了,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正思索着,云姝忽然想起了岑祁。
说起来,昨日一整日,他分明都回府了,可她都未见到他……
难道,他当真信了赵今宜的话?
云姝脸色难看了几分,但随即强迫自己从愁绪中回过神来,让朝颜去库房拿了些人参补品便上了门前的马车。
今日天色还算不错,马车一路行驶都格外平稳。
上次回云府有岑祁陪同,家中父亲自是重视,可今日只她一人回府,除了林清然,应当也无人在意了罢。
思绪间,马车缓缓停下,一只手从帘子外伸了进来。
云姝并未太注意,搭上手便弯腰掀开帘子出了车舆。
可抬眼之时,面前却并不是朝颜那熟悉的身影。
她明显一愣,视线从那白玉金丝祥纹的衣襟往上,瞧见的竟是云璟。
那个她从未搭过话的庶兄。
瞧见了云姝眼中的错愕,云璟就似是怕吓到她一般,浅浅一笑:“你若不习惯我的身份,唤我云璟便好。”
闻言,云姝垂眼收回视线,并未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动作跨下马车。
待她站稳于门前张望时,云璟才收回手:“母亲无事,是我担心母亲的身子,这才没让她出来等。”
云姝眼睫轻颤,看了他一眼:“难为你还能记挂着我娘。”
“应该的,你的母亲,本就也是我的母亲。”云璟面上始终挂着笑容,视线落在她脸庞时,眸光亮了几分,“其……”
他张了张口,许是想说什么,但又笑笑,话锋一转:“进去罢,莫要让父亲母亲久等。”
二人一同入府,府中的一切陈设还是那般熟悉,丝毫未变,到底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再次回来心中自是欢喜。
唯一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个兄长。
云姝抬眼看向身前领路的云璟,心中暗自对他的身形描画了一番,带着几分探究。
待到了前厅,她匆匆收回目光,望向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云睦和林清然。
“姝儿见过父亲,母亲。”她在前厅正中停下脚步,福身行礼。
“好好好,快起来!”林清然率先起身过来,伸手扶住了云姝,一双略为浑浊的眸子泛着几分水光,面上却满是笑意,“来,来娘这儿坐。”
云姝顺着过去坐下,轻轻拉着她的手:“娘,您最近身子如何?”
“好,娘都好,你呢,岑大人对你还好罢?”
话音落下,云姝面色僵了僵,笑道:“夫君待我自然是好,除夕陪我放了烟花,还同我一起守岁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林清然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欣慰地笑着,云睦也坐在一旁,眼中带着笑意。
只有云璟,一向春风和煦的眸中竟写满了担忧。
云睦抿了口茶,开口道:“姝儿,看你在夫家过得好,为父便放心了。”
“多谢父亲。”云姝颔首应声,神色间满是疏离。
对于这个父亲,她再也无法像从前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对待了,就像是碎掉的瓷杯,哪怕悉心拼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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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总会留下裂痕。
对此,云睦自是能察觉到,他知晓自己有愧于她们母女,可更愧对于云璟。
他让云璟当了十几年的私生子,被骂了十几年的野种。
云睦叹了口气,看了看云璟,随后又道:“若是有机会,你同岑大人说说你哥哥,让他提拔一番。”
闻言,云姝看了一眼云璟,而后垂下眼:“姝儿不会过问这些事,夫君也不会因为姝儿徇私。”
“怎么不会?!”云睦有些急了,立马否认,“你又不是不知此人在外的名声!”
眼看着气氛又僵了起来,云璟忙道:“爹您消消气,小妹没有旁的意思,我自己去考取功名,不用旁人相帮。”
云睦叹了口气:“也罢,为父相信以你的才学,定能中榜。”
“多谢爹。”云璟笑了笑,后道,“小妹,咱们府后院的狸奴生了一窝小崽,我带你去瞧瞧?”
云姝愣了愣,对于云璟忽然的亲昵有些不习惯,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她的确想看看小狸奴……
思索片刻,她终是点点头。
从云姝记事起,后院就住着一只小狸奴,当时它瘦瘦小小的,眼睛却亮亮的,她很喜欢这只小狸奴,包括府上的下人也时不时带些吃食来投喂。
穿过小路,云璟逐渐放慢了脚步,开口道:“父亲说你很喜欢那只狸奴。”
“嗯,它叫团团。”说起团团,云姝眸色都柔和了几分,“刚发现它时它太瘦了,我希望它能长得圆滚滚的,便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云璟低头轻笑一声,“它如今确实长得圆滚滚的,还是多亏了小妹起的好名字。”
闻言,云姝哑然失笑。
二人很快到了廊亭的一处角落,这里是云姝之前专门让人为它搭的一个小屋,带着小门,能够遮风避雨,它在此处也生活了好些年了。
此时的团团正在小门前眯眼舔着毛,在看见云姝后立马直起了身子,它喵了一声,随后眼珠子亮晶晶地往她这边跑过来。
云姝蹲下身轻轻搂住它,摸了摸它的脑袋:“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团团眯着眼,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心舒服地蹭了蹭。
云璟垂眼静静看着云姝,笑道:“它认得你。”
“嗯。”云姝面上也满是笑意,“我养了它这么久,若是它都不认得我,那岂不是太失败了。”
“若当真如此,也并非是你失败,莫要将错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云璟顿了顿,补充道,“是他没长眼,没长心。”
云姝愣了愣,大抵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神色略有些复杂,只低着头沉默地将团团抱起。
云璟视线落在云姝手背上的划痕上,身侧的手轻轻攥起拳头,紧接着又道:“小妹,你若在夫家过得不开心,便常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云姝沉默片刻,轻笑道:“你多虑了,我没有不开心,夫君位高权重,我想要什么得不到,为何会不开心?”
“是吗?”云璟垂眼笑笑,“那便好,我是说,日后若是不顺心了,随时回来。”
“嗯。”云姝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团团舒服地在她怀里翻了个身,跳下去回了它的小屋。
小屋里边儿,五六只刚长出毛发的狸奴正眯眼睡着。
云姝走过去蹲下看了一阵,伸手抱了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狸奴出来,面上带着笑意,爱不释手。
她想,若是带一只回岑府养着,那日子定当有趣得多。
只是……
岑祁会答应吗?
晌午过后,云姝带着朝颜在后院慢步消食。
府上的陈设依然同她出阁前一样,这不由让她心生安慰。
如今瞧着,这徐小娘虽然是个闹心的,但云璟还不错,似乎……待她格外好。
莫不是因为想要攀上岑祁?
思绪间,一名侍女急匆匆寻了过来,福身道:“二姑娘,江二公子来了,是特地来寻姑娘的。”
30. 第 30 章
“寻我?”云姝微微蹙眉,想起上次同江子衍在街上聊了几句后,岑祁发怒的模样,登时便歇了心思,“不见,便说我在午睡。”
“这……”侍女显然有些为难,苦恼道,“可江二公子说,今日若见不到姑娘便不走了,姑娘同他到底是有过婚约的,如今嫁了人,若是传些闲言碎语出去终究不好。”
闻言,云姝面色难看了几分。
此言说得倒也在理,若旁人知晓她曾经的婚约对象在她回府这日,特地跑来待了一天,那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思绪到此,她叹了一口气,终是点了头,随着这侍女去了前厅。
见她过来,江子衍一下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姝儿……”
“咳咳!”江子衍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云睦便忙打断,眼神中含着几分警告。
江子衍顿了顿,改口道:“二姑娘。”
云姝只颔首示意,淡淡道:“江二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我来看看你。”江子衍明显有话想说,但碍于此处人多不敢开口。
云姝瞥了他一眼:“既看也看了,江二公子无事,便早些回罢,我送你出去。”
说罢,她便率先抬脚往外走。
见此情形,江子衍哪怕当真不想走,也只得跟上。
“姝儿,你近日过得如何?他待你可好?”
云姝面上无甚反应:“我挺好的,夫君除夕陪我一起守岁,一起放了烟花。”
“胡说!除夕那日岑祁分明入了宫!”江子衍有些急,声量大了几分,但好在周遭并无旁人,无人听见。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垂下头,语气轻了几分:“他分明待你不好。”
“他待我好。”云姝执拗地看着他,“夫君入宫只是强权在上不得已罢了。”
“姝儿,你还要这般骗自己吗?”江子衍满眼痛心,“你可知我瞧你如今过得这般难,我有多心疼?若你当初嫁的是我,何至于……”
“江子衍!”云姝厉声打断了他,眼眸中的气愤和倔强不容忽视,“慎言。”
话音落下,周遭静了良久。
云姝收回目光,抬脚率先到了大门前:“你走罢。”
江子衍拳头捏紧,丝毫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好,你说他入宫是不得已,那今日他为何没有陪你回府?”
“他根本不在意你,你明白吗?”
不在意……
云姝自己又何尝不知?她切身体会,感触自是比江子衍轻飘飘的一句话来得要深。
可此时这番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反而让她更为痛心。
原来连旁人都能瞧出来,岑祁不在意她。
那赵今宜应当很得意罢?
“姝儿。”见她愣神,江子衍放轻了语气,微微福身,“你若想,你若愿意,我可以想法子让你们二人和离,然后我带你走,你再也不见他,再也不要听这些贱民嚼舌根子。”
“我们去一个没人识得的地方,我娶你,可好?”
云姝双眼微微发红,掀起眼帘看向江子衍,眸中却并未有丝毫的动容。
“江子衍,我们从未开始过,我已经嫁人了,夫君待我很好,我现在过得很好。”
“什么?”江子衍眉心蹙起,不悦道,“你以为你几句话我就能信?”
毕竟他如今已同恒王搭上了线,消息自是灵通。
岑祁除夕在宫里待了一整晚的消息绝对可靠,所以,是云姝在撒谎。
江子衍并不理解,她分明过得不好,却还要强装幸福。
为何?分明随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云姝执拗地看着他:“你往后,莫要再来纠缠我了。”
“姝儿……”江子衍怔愣片刻,呼吸沉了几分,眸子微暗,“什么叫我纠缠你?”
“明明应当成婚的是我们,你应当成为我的妻子!你当时可是应了的!”
“江二公子,还请你对我们夫人放尊重点!”朝颜有些看不下去了,气道。
云姝眼睫轻颤,摆手制止了朝颜,抬头看向江子衍,轻声道:“你到底没有下聘,不存在我应当嫁给你这个说法。”
“我再说一次,我们从未开始过。”
“云姝,你什么意思?”江子衍脸色冷了下来,情绪略有些激动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头,“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分动心?!”
见他忽然发怒,云姝被吓了一跳,忙挣扎着躲开,“我已经嫁人了,咱们终究有缘无分。”
朝颜忙将云姝护在身后,急道:“你再这样对我们夫人动手动脚,我可就叫人了!”
谁知,江子衍丝毫未将朝颜放在眼中,只一抬手便将其推倒在地,盯着云姝的眼神近乎疯狂:“姝儿,我不在意的,哪怕你嫁过人我也不在意,我不介意你曾经有过别人!”
说着,他又要上前。
可此时在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没想到江家二公子竟有如此癖好,喜欢追着我夫人跑。”
话音落下,江子衍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云姝一怔,转头看去,便见岑祁不知何时在台阶下站定,身后是熟悉的那车头上挂着穗子的马车。
“夫君?”
岑祁抬脚上前拦在了江子衍身前,轻轻拉住了云姝的手:“夫人,他可有对你如何?”
他语气格外平静,无波无澜,可却莫名能让人觉着胆寒。
云姝受宠若惊地低头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眼尾的微红蔓延去了脸颊。
“夫君放心,妾身无事。”
瞧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幕,江子衍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死死盯着二人交叠的手,他不明白为何,云姝明明是他的,分明差一点就能嫁给他了,可却硬生生被岑祁抢了去。
他原本想着,若岑祁当真待她好,她能过得舒心,他是可以放手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岑祁根本不在意她,反而对她如此冷眼,可她竟然觉着这个强盗待她好?!
江子衍顿了顿,一双发红的眼紧紧看向岑祁:“你不爱她,为何一定要困住她?你把她当成什么?”
“你又不是非她不可,为何就不能放过她?!”
“哦?”岑祁冷笑一声,“江二公子怎知,我不是非她不可?”
“再说了,我同阿姝感情深厚,倒是不知江二公子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来此同我夫人挑拨离间,说我夫妻二人感情不和?”
“感情深厚?”江子衍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他此时早已忘了岑祁的身份,忘了尊卑有序,忘了他手握重权,捏死整个江家就同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现如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夺回云姝。
云姝并未注意到江子衍异样的神色,拉着岑祁的手轻轻动了动,仰着小脸,眼中只有他一人:“夫君怎么有空过来?”
“自然是来接阿姝回家。”岑祁神色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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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开口,嗓音清冽婉转,平白让云姝听得手心发热。
“嗯,夫君记挂着妾身,妾身很是欢喜。”
岑祁唇角微微勾起,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向江子衍:“江二公子可还有何指教?”
江子衍沉默着,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竟似是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公子彬彬有礼的模样:“在下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任谁也未注意到他离开时眼中闪过的几分狠厉。
朝颜从地上爬起身,恭恭敬敬冲岑祁行了一礼,不悦道:“这江二公子方才当真是吓人。”
“你可有受伤?”方才变故太多,以至于云姝现在才来得及询问朝颜,面容满是急切。
“夫人放心,奴婢无事。”朝颜笑了笑。
岑祁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方才还握着云姝的手,道:“今日可待够了?”
云姝愣了愣,道:“嗯……夫君可否再等我片刻,很快的,妾身去取一样东西。”
“嗯。”岑祁眯眼看着她,应了一声。
话音落下,云姝忙小跑着入府,待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小团子,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夫君,妾身想将它带回去养着。”
岑祁淡淡瞥了一眼那只小狸奴,而后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云姝:“你倒是懂得先斩后奏。”
“妾身并无旁意。”云姝神色僵了僵,“若夫君不喜,妾身将它放回去便好。”
男人嗤笑一声:“我何时说过不让你养?”
闻言,云姝眼睫轻颤,本黯淡下来的眸子又重新亮了起来,似是闪着细碎的光:“那夫君可是答应了?”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云姝喜上眉梢,岑祁静静看着她这副模样,竟怔愣了片刻。
“那夫君,咱们回去罢。”
“嗯。”
舆内,云姝逗弄着怀里的小狸奴,时不时抬眼偷偷看向岑祁。
他合着眼,似是在小憩,可眉心依然微微蹙起,似是有何化不开的心事。
云姝静静看着他,不自觉地便出了神。
男人忽然掀开眼帘淡淡地盯着她:“夫人在看什么?”
云姝立马便同受了惊的小鹿般收回目光,垂下脑袋不好意地笑笑:“没看什么,就是觉着,夫君似乎有心事。”
“嗯?何出此言?”岑祁倒也并未拆她台,此时瞧着极为有耐心,竟真坐直了身子,等着她的下文。
“夫君哪怕入梦时,眉心都未舒展过。”云姝缓缓说着,见怀中的小团子动了动,又道,“夫君,咱们给它起个名字罢?”
“名字?”岑祁眉梢微挑,顺着她的话,思索一番才道,“便叫梨花罢。”
“好,就叫梨花!”云姝笑着抬手摸了摸梨花的脑袋,“听见了吗?往后你就叫梨花!”
梨花在云姝手心蹭了蹭,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
她看向岑祁,轻声道:“夫君,今日多谢你。”
“谢我什么?”岑祁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谢夫君来接我,也谢夫君接纳小梨花。”云姝笑眼莹莹地望着他,声音婉转。
岑祁盯着她看了一阵,视线落在她手腕上还戴着的白玉镯子上:“既要谢我,没诚意怎么行?”
闻言,云姝眨眨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诚意……
正苦恼着,她的视线落在了岑祁腰间一只陈旧的香囊上。
31. 第 31 章
江子衍离开后,绕了好一段路,才从恒王府的后门进去。
一名侍从领着他到了一间屋子便退下了,他推门进去,赵熠呈正微敞着衣襟,坐于主位上喝着酒,身侧围绕着好几名搔首弄姿的女子。
“恒王殿下。”
见江子衍过来,赵熠呈懒散地掀起眼皮,而后摆摆手,那些女子便规规矩矩地福身离开。
屋内很快便静了下来。
“说吧,这会儿找过来,何事?”
江子衍低着头,忍着情绪闷声道:“我想问问,王爷的计划究竟还需等多久?”
赵熠呈低笑一声:“怎么,这便等不及了?”
“姝儿过得不好……”江子衍咬着牙,“我想带她走。”
“真没想到,江二公子还是个情种。”赵熠呈唇角微勾,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地出声,“出来罢。”
话音落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是?”江子衍并未想到屋中还有其他人,诧异间蹙眉细细打量着。
此人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布料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赵熠呈站起身往下走了几步:“这位大人是本王从西域请来的蛊师,鹚格。”
“蛊师?”江子衍神色一顿。
往日他有在书中听闻过西域蛊术,可这东西谁也没见过,便只当是话本中的笑谈了,如今看来,蛊术竟当真存在?
正疑惑着,鹚格同他微微颔首以示问好:“从西域至中原长路漫漫,路上出了点儿变故,故而往日的蛊皆失效了,我如今在重新养蛊,炼蛊,所以王爷的计划还需再推迟一番。”
赵熠呈点点头,这便也是自从云姝嫁入岑府后,他还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
他知道,岑祁没那么容易信任云姝,这段时日也是一个让岑祁放松警惕,对云姝消除戒心的机会。
而云姝此人看着软弱,实际格外固执,她没那么容易为他所用,所以他得有个把柄,有个能拿捏她的手段,而鹚格便是他日后的手段。
“所以。”赵熠呈看向江子衍,“二公子还得再耐心等等。”
闻言,江子衍深吸一口气,无奈点头。
他只能等,别无他法。
既然云姝自己看不清岑祁此人,那他到时就帮帮她,让她看清。
-
大年过后,气候渐渐回暖。
自那日回府过后,云姝便似是中了邪一般,整日待在藏书楼研究女红。
朝颜斟了一杯茶,看向还埋头钻研的云姝,终是忍不住:“夫人这段时日为何忽然对女红感兴趣了?您从前可从来不碰这个的,就连之前的婚服都是奴婢帮忙绣……”
说着,她声音小了几分,意识到自己像是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儿,止住了声。
云姝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上次让你准备的针线可备好了?”
“嗯,夫人交代的事儿奴婢怎敢不放在心上。”朝颜笑了笑,道,“夫人看了书,可是要自己动手?”
“自然。”云姝看完最后一页便合上书,松了一口气,“我瞧着主君的香囊都旧了,还一直戴着,便想着给主君绣一只新的。”
“绣香囊?”此言从云姝口中说出,让朝颜觉着格外惊奇。
云姝点点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其实主君待我挺好的,那次他还特地来云府接我,说了什么,你也听见了。”
“嗯,奴婢是听见了,主君的意思是,非夫人不可。”朝颜浅浅一笑,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倒也心情大好。
回了春华苑后,云姝便拿上针线开始研究了起来,小梨花在一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待天黑了,她依然坐在烛灯旁低着头,很是认真。
“夫人,该歇息了,您可莫要这样熬,对眼睛不好,您想想老夫人的眼睛。”
“啊,也是。”云姝哑然失笑,果真觉着眼睛有些疼,便将手中已完成了一小半的绣品搁到了一旁,“那便歇歇,明日再绣也不迟。”
话音落下,门前忽然传来一名侍女的声音:“夫人,主君来了。”
闻言,云姝眼眸亮了几分,忙站起身往门边走。
“夫君。”
岑祁阔步进了屋,微微颔首:“嗯,你们都退下罢。”
屋内的下人纷纷离开了屋子,带上了门。
岑祁垂眼盯着云姝,视线又往下落在她的手上:“夫人这段时日都在做什么?”
“妾在学刺绣。”云姝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本来是想要去同夫君习画的,只是夫君近日太过忙碌,妾连着几日没见着夫君,这才未去学画。”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岑祁一眼:“夫君可有怪妾身?”
“我怎会怪你?”岑祁似是心情极好,只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
他伸手轻轻拉着云姝的手,到一旁坐了下来:“如今气候回暖,夫人可也莫要贪凉,平日补身子的药可有好好喝?”
“嗯,妾身都有好好喝。”云姝乖巧地点头,“夫君今日可是忙完了,妾让厨房备点夫君喜欢的乌梅汤来。”
岑祁轻轻摇头:“不必,我同夫人聊聊天。”
“那夫君想聊什么?”
“今日上朝,江二公子告了假。”
闻言,云姝眼中透出一抹茫然,便见他又道:“据说,是家中有喜事。”
“喜事?”云姝眨眨眼,“既是江家的喜事,夫君为何这般在意?”
“我只是在想,云家同江家也算是世交,江家有喜事,我以为夫人会提前知晓。”
云姝拉着他的手,捂嘴轻笑:“夫君这是哪里话?就算父辈交情好,同妾也没什么关系,妾如今都嫁给夫君了,哪有心思去在意不相干人的事儿。”
“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岔了。”岑祁目光中的探究隐去,浮上淡淡的笑意,“是江家大姑娘同陆家二公子的喜事,陆家势大,我与陆绥也算有些交集,婚宴自是得去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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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到时得随我一同去。”
“啊?”云姝眼睫轻颤,怔愣了一下,“妾一定得去吗?”
“是,你我夫妇一体,你应当出席。”说罢,岑祁紧盯着她,“夫人可是不愿?”
“不是……”云姝矢口否认。
见此,岑祁面上罕见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既如此便一同去。”
“好……”
云姝微微垂着脑袋,心中略有些苦恼。
她本是不想再与江家扯上关系的,那日江子衍的情况让她有些后怕,但如今看来不去是不行了,那到时……便跟紧岑祁罢,只要一直跟着他,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思绪间,云姝忽然被腾空抱起,她惊呼一声,回过神来下意识搂住岑祁的肩,生怕掉下去一般:“夫君?”
“该歇息了。”岑祁嗓音哑了几分,低头看了她一眼,走到床榻边将她放下,倾身而上。
红帐轻纱,春色旖旎。
-
没过几日,云姝总算是绣好了一个香囊。
这是她悉心弄好的,只是……外观上瞧着,总觉着有些上不了台面。
还不如岑祁身上戴着的旧香囊呢。
这般想着,云姝苦恼万分,看了一眼身边的朝颜:“你说,主君会喜欢吗?”
朝颜眨眨眼,观察了一番那香囊略微粗糙的针脚和看不出是鸳鸯的绣纹,笑道:“夫人亲手做的,主君定会喜欢。”
“是吗?”云姝收回目光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又看了看窗外落日照下的余晖,叹了口气,“算了,总感觉此物拿不出手,还是另外重新做罢。”
说罢,她便将香囊收了起来。
不多时,岑祁从外进屋:“听说夫人已用过膳了。”
“啊,是。”云姝并未想到岑祁会忽然过来,诧异地站起身,忙道,“夫君可用过膳了?妾身吩咐厨房准备……”
“不必。”岑祁摆摆手,动作一顿,视线竟落在了云姝的脚边。
云姝不解地低头,便见方才自己收起的香囊竟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她一慌,忙将香囊捡起,藏在了身后:“粗鄙之物,夫君还是莫要看了。”
“嗯?”岑祁眉梢一挑,上前在她面前站定,而后伸手将香囊拿走,低头查看起来,“这是夫人绣的……兔子?”
云姝沉默片刻:“这是鸳鸯。”
“……”
“嗯,这鸳鸯不错的,可是给我的?”岑祁神情僵了片刻,又很快恢复正常。
云姝低着脑袋,挫败道:“本是想给夫君的,可这……妾实在拿不出手,夫君可莫要取笑妾。”
“怎会取笑你?”岑祁拉着她坐下,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将腰间陈旧的香囊换了下来,戴上了这个。
云姝看在眼里,神色有些动容:“夫君……不嫌弃吗?”
岑祁摇摇头:“夫人做的,我怎会嫌弃。”
“今日过来,是想提醒夫人今晚早些歇息,明日要去陆家。”
32. 第 32 章
云姝愣了愣,很快想明白了。
明日便是陆绥与江玉茹成婚的日子,只是她未想到,竟来得这般快。
“嗯,妾身明白了,夫君放心便是。”云姝笑了笑,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妾身定不会给夫君丢人的。”
“好。”
云姝眉眼弯弯地看着岑祁,瞧着极为开心。
倒不是因为明日要去陆家,只是因着这个她自己都不满意的香囊,岑祁二话不说便收下了。
自除夕之后,那夜的事儿再没人提起,她总觉得,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岑祁似乎,待她多了些许耐心?
或许,她当真可以期望一番,夫妇一体,琴瑟和鸣。
思及此处,云姝忙道:“夫君,妾身给你抚琴罢?”
岑祁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你指腹都是绣香囊留下的伤口,近日便歇歇,不必抚琴。”
闻言,云姝眼睫轻颤,眸中多了几分动容。
“那便听夫君的。”
-
翌日天亮,云姝早早便起身梳妆打扮。
朝颜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夫人似乎对今日去陆家格外感兴趣。”
“非也。”云姝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今日不同,今日是我头次同主君一起赴宴,如此正式的场合,自然要上心些,不能给主君,给岑府丢脸。”
朝颜轻声笑笑:“夫人说得是。”
收拾妥当后,岑祁正好下朝回来。
瞧见云姝这般架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急,吉时还早,这会儿陆绥怕是连新娘子都未曾接到。”
“是。”云姝应了一声,神色有几分异样,岑祁未曾察觉,进屋换衣裳去了。
倒是朝颜敏锐地感知到了云姝的情绪,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怎么了?”
云姝摇摇头:“无事,只是在想,陆公子待江姑娘真好,亲自去接亲。”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沉寂。
这江玉茹是江家的庶女,尚能得到陆家如此对待,那……她呢?
云姝垂着眼帘,低头不知望向何处。
片刻,岑祁换好了衣裳出来,在她身前停下。
她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腰间戴着的那只香囊。
她亲手做的。
云姝眸光闪了闪,忽然便释怀了。
当初是当初,而今是而今,陆绥与江玉茹本就有情,而岑祁同她在婚前甚至没有交集,待遇有差别,倒也是正常的。
“在想什么?”
清冽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云姝笑了笑,仰头看着岑祁:“在想,夫君是否能一直待妾身这般好。”
岑祁一怔,哑然道:“会。”
闻言,云姝笑意更浓,伸手主动拉住了他的手:“夫君真好,咱们何时出发?”
岑祁对于她的主动亲昵倒也没说什么,沉吟片刻:“你听。”
“什么?”云姝眨眨眼,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噤声放轻呼吸听了起来。
好像是从街上传来的唢呐声,还有锣鼓声。
岑祁唇角微勾:“是迎亲的队伍路过,可要去瞧瞧?”
“好。”云姝点点头,忙不迭地拉着他往大门而去。
越往外,外边儿的声音就愈发的清晰,云姝甚至觉着这锣鼓声有些震耳。
推开大门时,街上的队伍正好从门前路过,她见到了在马背上一身红衣的新郎官,陆绥。
陆绥望了过来,笑着同这边招了招手。
云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岑祁打招呼。
岑祁微微颔首。
喜轿从门前经过,队伍渐渐远去。
“真是热闹。”云姝看着远处的队伍,微微抿唇。
岑祁看了她一眼,眼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一群群在街边围观的百姓四下散去,一边儿走,口中还在讨论着今日这陆家娶亲的阵仗。
“陆氏这样的世家竟会迎娶江家的庶女做正妻,真是想不到。”
“要说这江氏还真有些本事,竟能将陆家公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婚事大操大办,做足了排面,往后这江家怕是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你说,若当初云家那姑娘能有这本事,婚事也不至于这般寒碜……”
“慎言啊!那位如今可是首辅夫人,这不远处就是岑府,可别让岑府的人听了去,到时有你好果子吃!”
……
云姝垂下眼,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
他们也并未说错,这是事实……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的事实。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宽厚的大手包裹着紧紧握住。
她怔愣了一下,抬头望去,见岑祁垂眼认真地看着她:“不必在意那些庶民的闲言碎语。”
“你如今是首辅夫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云姝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夫君,妾身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若是重来一次,你可会来迎亲?”
话音落下,周遭静了片刻。
一缕清风拂过,带来些许淡淡的清香。
“若是重来一次,以现在的心境,会的。”岑祁看了她一阵,紧接着道,“既夫人问了我一个问题,礼尚往来,我如今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夫人。”
“倘若重来一次,那日在如意轩,你还会来吗?”
云姝眨眨眼,沉默片刻道:“会。”
毕竟,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不能对自己入狱的父亲置之不理。
见她神色如此坚定,岑祁眸光暗了几分,微微颔首:“明白了。”
对于勾结恒王,设计攀上他自毁名节的事,她并不觉得后悔罢。
云姝奇怪地看着他。
明白了?明白了什么?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在二人面前缓缓停下。
岑祁瞥了一眼,淡淡开口:“行了,马车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好。”云姝紧跟着岑祁上了车舆。
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始行驶,可她莫名觉着舆内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方才……
应当是没有说错话的吧?
思索间,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在陆府门前稳稳停下。
云姝小心翼翼看向岑祁,轻声道:“夫君,咱们到了。”
“嗯。”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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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应了一声,睁眼便起身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云姝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她看了看已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站定的岑祁,最终还是搭上朝颜的手下了马车。
递上请帖,门前的小厮很是热络地领路。
入院前,云姝瞧见墙角处高大的梨花树,眸色多了几分动容。
其实这陆府,她并非是第一次来。
前些年,云睦的品级不过七品,她家世低微,能来陆府做客也是对方看在她曾经的闺中好友,王家姑娘的面子上。
可哪怕是来了,其他应邀做客的贵女们也没一个能瞧得上她的。
当时的赵今宜虽有了个才女的名头,可其他世家公子私底下也有在议论,说真正论才学,还得云家姑娘为首。
这类言语她也是听江子衍说起的。
她这般势微都尚且能听闻,更何况是赵今宜呢?
或许也就是因此,赵今宜常联合着其他贵女随意找个由头欺负她。
曾就是在这棵梨花树下,她无法反驳,也不敢反驳。
倒是当时还尚是白身的岑祁途径此地,替她说了几句话,她现在还记得。
“公主金枝玉叶,一件普通衣裳是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可民生疾苦,百姓哪个不是穿的麻衣粗布?殿下食民之禄,当行爱民之事,为陛下分忧。”
清冽低沉的嗓音就似余音绕梁般,在她心头盘旋了好多年。
云姝记住了他,打听才知他是岑家常年留在府中养病的小公子,从前都不曾出门。
俊逸清冷,矜贵却不奢靡。
这样的人放在世家公子中格外独特。
自然,此宴过后,岑祁这个名字便在世家贵女中传了个遍,有兴趣之人都在默默关注,也包括赵今宜和陆家三姑娘,陆秧。
她们四处打听岑祁的消息,才得知此人将于一月后参加科考。
对此,赵今宜抱着看戏的态度,并未做什么,说实话,她就算是想做手脚也没有法子。
她只是在看,这个男人值不值得。
若他中榜,便才说明此人是值得她爱的男人,这样才够格,不会掉了她身为公主的面子和身份。
果然,岑祁不负众望,中了状元封了官。
如此身份天差地别,云姝再想见他就难了。
她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岑祁近日做了什么,得了陛下赏识,同公主殿下走得很近。
但其实这同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总忍不住偷偷打听。
“夫人?”
思索间,一道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云姝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随后拉住了他的手:“夫君。”
岑祁低头看了一眼,眸子暗了几分,淡淡道:“在想什么?”
“是妾身失态了。”云姝微微垂着脑袋,模样很是乖巧。
岑祁并未再说什么,目光锁定在不远处走来的江子衍身上。
江子衍似乎正是冲着他们而来,在二人面前站定,而后微微福身拱手:“岑大人。”
“江二公子,恭喜。”岑祁看着他,就似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语气淡淡道,“如今令姐觅得良缘,倒是不知何时才能喝上江二公子的喜酒。”
33. 第 33 章
江子衍愣了愣,看向云姝,眸子带着几分看不懂的情绪,又很快收回目光:“这喜酒,怕是岑大人要多等等了。”
见状,岑祁哂笑一声,眸中带着晦暗不明的光:“不急,到时我定带我夫人一同来喝江二公子的喜酒。”
二人对视着,空气中似乎有股淡淡的火药味。
云姝踌躇片刻,拉着岑祁的手晃了晃,轻声道:“夫君,咱们先过去罢?”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看过江子衍一眼。
岑祁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盯着江子衍的眼神颇有戏谑讥讽的意味:“好。”
江子衍咬着牙,拳头握紧,终究是不想破坏了自家姐姐的婚宴,低头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离陆家设置的席位还有一些距离,路上,周遭或明或暗的视线不住在他二日身上打量着。
“诶,不是说岑大人的同云氏并无感情吗?为何今日瞧着,竟有些……亲昵。”
“我也不知,外界都说云氏并不受宠,如今看来或许还真是无稽之谈。”
“岑大人少年入仕,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她家世低微,凭什么?”
“嘘,小点儿声,莫要被听了去。”
云姝微微垂着眼,装作没听见一般,面色如常地随岑祁一同入座。
两名侍女恭恭敬敬过来给他们斟了茶,又低头退下,候在不远处。
“夫君从前可有来过这儿?”
岑祁神色略有些诧异,看了云姝一眼:“来过。”
云姝眨了眨眼,眸中带着几分期待:“其实妾身在几年前,曾见过夫君,那时候夫君都还未入仕。”
“在此处?”岑祁追问。
“夫君记得?”云姝眸子亮了几分,“就是在此处。”
岑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入仕前只来过陆府一次,便是参加一个宴会,当时人多,你见过我倒也正常。”
闻言,云姝愣了一下:“可妾身……跟旁人不同的,夫君不记得了?”
岑祁眉头拧了一下,思索一番,正欲开口,旁边儿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明阳公主来了!”
他薄唇抿起,转身望向门口的位置。
瞧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云姝略有些失落。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听见明阳公主来了时,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厌烦?
云姝不再想其他,垂头规规矩矩行礼。
院门处,赵今宜带着一大帮宫女,瞧着浩浩荡荡的直奔岑祁的位置,笑意嫣然:“祁哥哥。”
岑祁垂着眼,微微低着头拱手,嗓音不疾不徐:“见过殿下。”
“祁哥哥同本宫不必这般见外的!”赵今宜瞧着岑祁疏离的模样,心中有些失落,只得烊作生气地拉住了他的手,“还是说祁哥哥从未将本宫当作自己人?”
岑祁脸色僵了几分,扯了扯嘴角:“怎么会?只是臣觉得,该有的礼数不能废却。”
云姝垂眼看着赵今宜拉着岑祁的手,小脸白了几分。
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个正妻都还在呢,怎么能……
这副模样自是入了赵今宜的眼,见云姝脸上挂不住,她心底自个儿得意着,横竖在岑祁心中,还是她更重要。
下一刻,她感觉手上一空,岑祁已转过身,伸手去倒茶。
赵今宜神色僵了片刻,瞧他神色如常地给自己递茶,眉宇间的疑虑消散了几分,笑着接过茶杯。
他定只是想要给她倒茶而已,并非是故意撇开她的手。
正想着,旁边的下人已经在此处添了座椅,岑祁瞥了一眼,轻言道:“殿下入座罢。”
“好。”
赵今宜笑笑,还未有所动作,便见岑祁转身去拉着云姝的手:“夫人坐。”
后者受宠若惊地看向岑祁,随后满眼笑意:“是,夫君。”
赵今宜看在眼里,捏着茶杯的手指收紧,茶水轻晃着晃到了她的手上也无甚感觉,只狠狠瞪了云姝一眼,才面色如常地坐下。
一名女子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边:“陆秧见过殿下。”
“嗯。”赵今宜瞥了她一眼,“坐罢。”
“是。”陆秧垂着脑袋,规规矩矩地坐下。
云姝眨眨眼,收回了视线。
这位陆秧她曾见过,便是上次游湖时,因为说出来倾慕岑祁的话而被赵今宜教训的陆家三姑娘。
如今她瞧着果真是本分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赵今宜在旁边的缘故,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敢看岑祁一眼。
云姝低头抿了一口茶,不由看向身侧的岑祁。
这还是她头一次仔细瞧他,下颌角清晰硬朗,鼻背高挺,整个侧面看起来竟比正脸还要引人注目,也难怪能只凭一次宴会上露面,便能俘获京城大半贵女的芳心。
这样一个男人,竟莫名其妙被她捡了便宜?
思绪飘远,岑祁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云姝回过神,忙局促地收回了目光:“无事。”
在岑祁疑惑的目光下,她顿了顿,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轻声道:“妾身只是觉得,夫君生得好看,让妾自惭形愧。”
话音落下,他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很快又恢复如常,哑然失笑:“别看了,快开始了。”
云姝垂着脑袋,小脸涨得通红,耳边纷纷扰扰,婚宴开始了也无暇顾及。
她竟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还怎么有脸见人……
司仪站在二位新人侧面,尖锐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
话音未落,院门的方向传来侍从的通传声:“睿王妃到!”
拜堂忽然被打断,宾客纷纷往院门望去。
云姝收起思绪,转头过去,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被一大群侍女簇拥着款款走来。
睿王妃……
在云姝儿时,倒也听过睿王的名头,听闻他向来不理朝政,深居简出,府上只有一个王妃,并未有别的妾室,很是专一。
从前的各种宴会都未曾见过睿王妃出面,今日还是头一遭。
正想着,睿王妃已走了过来,神色瞧着并不好看。
云姝收回目光,跟着众人福身行礼:“参见睿王妃。”
睿王妃紧绷着脸:“诸位免礼。”
“谢王妃。”云姝直起身抬眸看过去,睿王妃瞧着极为年轻,同她似是同辈,模样端正秀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陆绥和江玉茹二人的方向。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睿王妃样貌瞧着,竟与江玉茹有些相似。
“睿王妃名唤柳曼青,曾是柳家独女。”耳边忽然响起了岑祁的声音。
云姝眼睫轻颤:“柳家,是当年被抄家的那个柳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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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云姝又看向柳曼青,全族覆灭,仅剩了她一人,她一人留在睿王府该有多难?
见柳曼青一直站在原处没有动作,不说入席,这婚宴也没法继续,云姝不由有些疑惑。
她顺着柳曼青的目光看去,陆绥也望着柳曼青的方向,神色略有些怅然。
这二人是有什么渊源吗?
见几人迟迟没有动作,司仪唯恐误了吉时,小声催促道:“公子,该继续了。”
“公子?”
江玉茹眸光闪了闪,隔着团扇瞧不清陆绥的神色,她上前两步:“公子,再耽误下去怕是会误了吉时。”
话音落下,陆绥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看向江玉茹颔首笑笑:“好,继续。”
司仪点点头,清了清嗓:“一拜……”
“本妃让你们继续了?”
柳曼青忽然出声,打断了司仪的声音,后者一顿,忙战战兢兢地跪下,不敢起身。
客席上的宾客们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了起来,却有刻意压低声音,生怕被柳曼青听了去,治他一罪。
柳曼青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一双眸子幽幽地看着陆绥:“听闻陆公子与江姑娘两情相悦,乃天作之合?”
陆绥眼神略有几分闪躲,紧抿着唇移开视线,没有接话。
“坊间传言说陆公子与江姑娘早早便私定了终身,不知是否属实啊?”
话音落下,场内静了下来。
江玉茹眉心微蹙,有些坐不住了:“坊间传言自是人云亦云,王妃怎可轻信?今日是妾与公子大婚,还请王妃入座。”
“入座?”柳曼青冷笑一声,“本妃同陆公子说话,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江家庶女来插嘴?!”
团扇后,江玉茹的脸色白了几分,忙跪了下来:“王妃恕罪,是妾失言了。”
一时间,此处气氛有些压抑。
似是察觉到了云姝的不安,岑祁收回视线,往她身边靠了几分:“柳家当年与陆家交好,柳曼青同陆绥自是青梅竹马,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会成亲,可谁知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柳大人不知为何,竟将女儿许给了睿王。”
“为何如此?”云姝瞳孔微微睁大,“他二人门第相当,若是两情相悦,做父亲的怎会如此阻拦?”
岑祁并未回应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在柳曼青入了睿王府不久,柳家便被抄家灭门。”
“所以……是柳大人预料到了此事,才急于安置好她?可若要安置,为何不选陆家?”
“或许是陆家不愿接手,恐被连累,亦或者,陆家也护不住她。”岑祁淡淡道。
云姝垂眼思索一番:“可她如今好歹也是堂堂王妃,睿王并无妻妾,她应当过得很好,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差,为何这个时候要来扰乱婚宴?”
“仅仅只是……不甘吗?”
岑祁轻轻摇头:“这便不知了。”
这种状况下,陆老夫人终于是坐不住了:“王妃站了这般久,定是乏了,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没给王妃布座?”
“王妃坐下喝口茶吧,今日小儿成婚是大事儿,王妃若是有事待婚宴结束再说也不迟。”
“不迟?”
柳曼青冷笑一声,看了一眼穿着婚服站在陆绥身边的江玉茹,只觉格外刺眼:“陆绥,你可还记得你从前发过的誓?你当真要娶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
34. 第 34 章
话音落下,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此时的江玉茹彻底挂不住脸,但好在面前有团扇遮挡着,也不至于让她此时略有些狰狞的神情给众人看去。
陆绥眉心蹙起,欲上前的脚步顿住,没有吭声。
柳曼青冷笑一声:“陆公子不记得了?你曾经可是发过誓,说过非我不娶的。”
客席顿时躁动了起来。
“原来传闻是真的,陆公子与曾经的……柳家姑娘,当真有私情?”
“这种事情睿王可知晓?若是此事,让他知道了……会如何?”
“睿王妃今日来大闹,像是不怕睿王知晓,也不知抱的什么心思。”
此时在众人的眼中,柳曼青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招惹的睿王妃,只是一个分明嫁了人,还要大闹从前情人婚宴的女子。
朝秦暮楚,败坏风气。
这些谈论声悉数传进了柳曼青的耳中,她神色清明了几分,敛起神色,可心口仍憋着一股气。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让陆绥娶了别的女人。
区区江家庶女,毁了她,让她永远也做不成陆夫人才好。
思及此处,柳曼青脸色冷了下来,坐在了身边侍女备好的椅子上:“翠竹,本妃近几日瞧多了绿色,不喜欢,换掉罢。”
翠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颔首,面向江玉茹的方向:“王妃请江姑娘换掉绿色婚服。”
江玉茹脸色变了,无措地看向陆绥。
而陆绥的反应从柳曼青进来开始便不自然,在婚宴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竟看王妃看出了神。
他紧绷着脸,身侧的拳头捏紧,刚准备上前便被江玉茹给拉住了。
“夫君……”
陆绥蹙起眉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柳曼青:“来人,带江姑娘去将婚服换了。”
“夫君!”江玉茹眼睫轻颤,声音略有些颤抖,“正妻就该着绿,妾不换。”
闻言,陆绥抿着唇,略有些纠结。
一道冷笑声响起:“看来陆公子不愿意啊。”
柳曼青挑挑眉,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旁人递过来的茶:“既如此,本妃也不搅了陆公子的兴致。”
“阿青?”陆绥薄唇微动,声音极小,在此嘈杂的情形下根本不被人察觉,只有离他最近的江玉茹听清了他的喃喃声。
她咬咬牙,上前两步拦在了陆绥面前,妄图遮挡住二人的视线:“夫君……”
可陆绥的心思并未放到她的身上,见柳曼青起身似是要走,忙抬脚绕过她欲上前。
只是,他脚步忽然一顿,转头便见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夫君,有何事先拜完堂好吗?”
陆绥眉心蹙起,不悦地瞥向江玉茹,神色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
连堂都没拜,竟就口口声声唤他夫君?她应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
瞧见他的神色,江玉茹心凉了几分。
方才透过团扇,她便看清了柳曼青的样貌,此人容颜同她极为相似,又似是同陆绥有旧情,她瞬间便明白了。
难怪世家贵女众多,陆绥却偏偏钟情于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庶女。
他力排众议娶她是为了什么?看她的眼神,原来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江玉茹心下一阵慌乱,如今婚宴被搅成这样,陆绥……还会继续婚礼吗?
此次婚礼办得大张旗鼓,若是她被当众抛下,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那她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陆秧瞧着上边儿的情况,叹了口气。
对于柳曼青她自是知晓,儿时常有往来,同她的兄长也的确是两情相悦。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着实没想到,柳曼青现在身为王妃,竟还要逼迫兄长做抉择。
正想着,一旁的赵今宜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其实,本宫能理解她。”
陆秧看向她:“殿下此言何意?”
赵今宜笑了笑:“若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同心爱之人相守余生,那活着还有何意义,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说罢,她轻轻搁下茶杯,瞥了云姝一眼,又笑着看向岑祁:“祁哥哥,你说对罢?”
“嗯,殿下说得是。”岑祁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赵今宜唇角笑意浓了几分,对于岑祁的回答颇为满意。
陆秧看在眼中,暗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柳曼青瞥了陆绥一眼:“你若是敢继续,这辈子便别想……”
“好,我不……”
陆绥摇摇头,还未说完,客席上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一丝冷意:“来人,将睿王妃带下来,莫要让王妃扰乱婚宴。”
话音刚落,院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好些护卫,他们行事并无忌惮,打倒了柳曼青带来的人,便强行将她带了下去。
瞧着柳曼青被拉走,陆绥神色慌乱:“阿青……”
“夫君!”江玉茹紧紧拉着他,指节发紧,手心不知何时渗出细汗。
一场闹剧。
岑祁看了陆绥一眼,转而看向柳曼青,端起茶杯淡淡道:“王妃若是来观礼,便请入座,可若是来搅局,便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云姝眨眨眼,转头看向身侧不紧不慢吃茶的岑祁。
这般情形,恐怕也只有岑祁能够控制场面了,他发了话,柳曼青虽挣扎了几分,但还是连话都没敢说,被带到了客席。
到底是手握重权,无人不忌惮,哪怕是今日如此执拗妄为的柳曼青也不敢得罪于他。
陆绥捏紧了拳头,不舍地望着柳曼青的位置,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司仪的声音很快重新响起:“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陆绥要送江玉茹入婚房,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云姝也不再想其他,拿起筷子往岑祁碗中夹了点青菜:“今日出门都未带些吃食果腹,夫君定是饿了。”
“嗯。”岑祁颔首,神色顿了顿,终究是并未说什么,夹起菜送进了口中。
赵今宜看了看岑祁,又不满地瞥了云姝一眼,也拿起筷子给他碗中夹了块豆腐:“祁哥哥从不吃青菜的,你这个夫人当的未免也太不称职。”
闻言,云姝脸色变了变,无措地看向岑祁:“夫君,妾不知……”
还未说完,后者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无妨。”
他垂着眼,将赵今宜方才夹来的豆腐夹到了云姝的碗中:“夫人多吃些。”
见岑祁并未责怪,赵今宜微微蹙起眉心,看向云姝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忌惮。
不过短短时日,这女人究竟是给岑祁下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如此迁就?
她抿抿唇,不悦道:“祁哥哥……”
岑祁似是才回过神,柔声道:“殿下素来便爱吃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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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他起身将一整盘牛肉都端到了她的面前:“这一盘,都是殿下的。”
她面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笑意:“好。”
云姝咬着筷子,抬眼看了看赵今宜得意的模样,又看向岑祁。
他此时静静看着赵今宜,根本没注意到她。
她垂下眼,神色染上了几分失落。
沉默许久的陆秧忽然站起身:“殿下,臣女去后院瞧瞧哥哥。”
“去罢。”赵今宜并未阻拦。
得了准允,陆秧便马不停蹄地到了后院,正好瞧见陆绥从婚房出来,神情木木的,走路都魂不守舍。
她将侍女留在了原地,上前轻轻拉住陆绥的衣袖:“哥哥。”
陆绥视线空洞地不知看向何处,双眼通红,不知怎的又笑了出来,神色略有些癫狂:“可笑,真是可笑……”
“我还以为哥哥已经忘了柳……睿王妃。”陆秧抿了抿唇,神色满是担忧,“哥哥莫要多想,今日达官显贵们都在,这事儿定是会传进睿王的耳中,目前还不知他会如何。”
正说着,陆绥轻轻摇头,只轻声自嘲道:“我从未忘记过她。”
陆秧看着他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眼睫轻颤,一时竟也哑口无言。
其实,她能明白他的想法。
前段时日,家中为了给陆绥选亲,举办了百花宴,京城有头有脸的待嫁姑娘都在受邀当列。
可在那么多世家贵女中,他却一眼相中了无权无势的江玉茹。
父亲、母亲瞧了江玉茹,便都知道陆绥选她是为何,不就是因为那张脸?
可江家实在势微,于陆家、于陆绥没有半分助力,二老自是不准。
“要么,儿子娶江玉茹,要么,儿子一辈子不娶。”当时的陆绥说出这句话,面容很是认真,“能娶江玉茹,已经是儿子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母亲被气得大病了一场,实在拗不过,他们也只能同意。
提了亲,这婚事便算是定下。
陆绥待江玉茹格外好,在外人看来无微不至,二人像是神仙眷侣一般,陆秧默默看在眼中,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陆绥直接把江玉茹当成了柳曼青来对待,他真正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柳曼青。
只是今日这么一闹,江玉茹已然知晓了真相,也不知她与陆绥,是否会生出嫌隙。
陆秧叹了一口气,宽慰了陆绥一番,便随他一同去前院招待宾客。
“殿下呢?”陆秧回到桌边,问道。
云姝头也没抬:“殿下方才已经回宫了。”
“啊,好。”陆秧看了云姝一眼,点点头,思量一番,她忽然开口,“我听闻,岑夫人从前与王家姑娘交好,后来王老忽然辞官举家迁去了江南,二位便没再见过面。”
闻言,云姝愣了一下,终于抬眼瞧她:“陆姑娘想说什么?”
“没什么,今日婚宴,陆家也向王家递了帖子,若王姑娘能赶过来,二位倒是能叙叙旧。”说着,陆秧笑了笑,余光偷偷看了岑祁一眼。
后者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并无反应。
看来,岑祁也并不是特别在意云姝的事儿。
正想着,一名大门的小厮跑了过来:“三姑娘,有位王姑娘带着请柬来了,如今宴席已过半,是否要……”
“让她进来。”
“是。”
35. 第 35 章
小厮很快离开,陆秧笑着看向云姝:“这不,说什么来什么,方才小厮过来同我说,王姑娘来了。”
“当真?”云姝瞳孔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一别多年,她以为她们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自是当真,我何故要骗岑夫人?”
话音落下,云姝便望见院门处随着小厮进来的王蓉珺,忙转头看向岑祁:“夫君,妾可否去同王姑娘说说话?”
岑祁淡淡地瞥了一眼王蓉珺,颔首应道:“去罢。”
“多谢夫君!”
如今云姝也走远了,陆秧的顾忌又少了几分。
她在与岑祁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坐下,偷偷观察着他:“今日兄长之事,让岑大人见笑了,睿王妃也是太过在意我哥哥才会如此,只是他二人情深缘浅罢了。”
说罢,她顿了片刻,见岑祁没有接话的意思,又道:“其实我觉得,方才殿下有句话说得挺对的,若是不能嫁给自己心悦之人,那同死了有何区别,岑大人,你说对吗?”
话音落下,等待她的仍然是一片沉默。
陆秧倒也不觉得难堪,瞧见他腰间的香囊,眉尾挑了挑:“岑大人戴着的香囊,瞧着做工颇有些粗糙,应当是岑夫人做的罢?只是这样的香囊戴在大人身上,怕是会有损大人的身份。”
这一次,岑祁终于有了反应,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她浅浅一笑:“看得出,岑夫人不爱绣香囊,所以才绣成了这样,我倒是喜欢,可惜绣了许多,也不知能送给谁……”
岑祁眉心微微蹙起:“阿姝是不会做这些,可她能为我去学,有这份心意便够了,只要是她亲手做的,我都喜欢,亦不会嫌弃。”
“陆三姑娘也到了待嫁之龄,若不知香囊做了能送与谁,便令陆老爷早日为你择一良婿,省得荒废年华。”
说罢,他并未又要同她再纠缠的意思,起身径直走开。
陆秧的脸色白了几分,连忙小跑着跟上,终于在一处无人的地方拦住了他:“岑大人!”
岑祁明显有些厌烦:“你究竟想说什么,若还是来同我诋毁阿姝,那便走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秧有些着急地摇摇头,小脸略有些发红,“我,我想嫁给你。”
一时间,周遭静了好些时候。
岑祁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眉心皱得更紧:“我已有家世,有了正妻……”
“我知道!”陆秧情绪略有些激动,“我都知道……可我,我心悦你,我想嫁给你,我不想随意找个男人嫁了下半辈子过得浑浑噩噩的!”
说着,她顿了顿,上前想要拉住他,在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后,手停在了半空,不敢再逾矩,只红着眼望着他,语气带上了乞求:“我宁愿做妾,只求大人成全。”
岑祁冷眼看着她,半晌,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能入岑府的后院?”
听言,陆秧怔愣了一下。
“你除了你所倚仗的家世和绣工,样貌、身段、才学有哪一点比得上我夫人?”还未等她反应,岑祁接着道,“陆姑娘今日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告知陆老爷、陆老夫人和你兄长,你既到了待嫁的年纪,早些寻个如意郎君为好。”
陆秧微微睁大眼,见他转身就要走,不管不顾地上前抓住了他,气急道:“为何我不行?!那为何云姝就能嫁给你?她凭什么,她的家世于你没有任何的助力,还有对你的感情,她如何能比得上我?!”
男人脸色凌厉,半分情面也未留,长臂一挥,陆秧便一个没稳住身形跌倒在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应当从你兄长口中听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东西,还没人能赶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云姝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与外人无关。”
-
另一边,云姝拉着王蓉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王姐姐怎么忽然来京城了?”
“这不是听闻你忽然嫁了人吗?你嫁人,我定是要来瞧瞧的,只是这消息传得慢,一来一回,你都出嫁好几个月了。”王蓉珺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抱歉,没能赶上你的婚宴。”
云姝看着她,朱唇微张,长睫覆住眼眸,半晌才扯着嘴角笑笑:“什么婚宴,不参加也好。”
王蓉珺不疑有他,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样,岑大人待你可好?这婚后的日子如何?”
“嗯……”云姝思索一番,道:“其实,夫君待我挺好的,吃穿用度从未苛待过我,没有公婆管着,我在府上倒是自由。”
王蓉珺微微颔首,抿嘴笑道:“那你,可心悦他?”
“什么?”云姝眨眨眼。
“我说,你对他可有动心?”
这个问题倒是把云姝难住了。
她想了许久,脑袋里浮现了好几个人的面孔。
从白术,到江子衍,再到岑祁。
“我应当……是对他不同的。”
“是吗?”王蓉珺瞧着不太信,“我记着你从前可是心悦那个白大夫。”
“不,不是的!”云姝有些着急,“我……不一定是心悦,总之,我对白大夫是何心思我也不知,或许是感激也不一定呢?那都不重要了,我嫁给夫君,自然是心悦我夫君。”
王蓉珺看着她笑了一阵,良久才颇为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笃定的样子。”
“看来,你当真动了心。”
云姝怔愣了片刻,思绪飘远。
她觉着,岑祁待她好的时候当真很好,格外温柔,比如口上说着要让她做妾,送来的却是正妻的婚书,会教她作画,会画她的小像,会陪她回门,接她回府,会说非她不可,也不会介意她亲手做的香囊丑。
可……岑祁待她不好的时候,确实让她难过,这些事儿,似乎都同赵今宜有关。
她自己也不确定,她看不懂岑祁的心思,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否喜欢赵今宜。
二人许久没见,聊了许久,一时竟也忘了时间。
天色暗了下来,岑祁不知何时到了云姝身边:“夫人,该回府了。”
“啊。”云姝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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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无奈道,“瞧我,同王姐姐说着话,竟就忘了时间。”
王蓉珺拍了拍她的手:“去罢,我还会在京城待几日,就住在福来客栈,你若念了,随时来寻我。”
“好!”
同王蓉珺道了别,云姝便随着岑祁离开陆府,上了门前的马车。
刚才见着王蓉珺,云姝忘了其他,自也忘了今日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柳曼青。
这会儿想起来,心里还是在意的:“夫君,睿王妃呢?”
“方才睿王派了人,过来将她接走了。”岑祁语气淡淡地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将小桌上摆着的橘子剥了,随手递给了云姝。
她明显一愣,一双眸子看了看他手中剥好的橘子,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动作。
片刻,岑祁皱起眉:“愣着做什么?拿着。”
“啊……好。”云姝受宠若惊地接过,捏着手中的橘子,不自在地眨眨眼,“多谢夫君,这种事儿让妾自己来便好。”
岑祁没有回答,又剥了一个橘子,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瓣:“怎么蔫蔫的?”
“妾只是有些感慨,陆公子与睿王妃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最后却抵不过世事,各奔东西,各自有了家世,今日闹得这么难堪,实在可惜。”
“是吗?”岑祁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如此说来,夫人同江二公子,也是青梅竹马。”
“嗯?”云姝愣了一下,察觉了几分对方试探的意图,“不同的,妾身与江二公子虽然是青梅竹马,可并非两情相悦。”
“哦?”岑祁挑挑眉,“那夫人现在是……”
云姝低头拿了一瓣橘子,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妾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夫君,夫君看不出来吗?”
岑祁面色如常,只好奇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见此,云姝叹了一口气:“夫君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妾也不贪心,只希望夫君能够一直一直,像现在这般待妾身好。”
云姝的要求并不多,甚至都不能算是要求。
只希望岑祁能待她好就够了,至于赵今宜,她已经不想再管了,什么一心一意只待一人,终归只能出现在话本子里。
就像今日的柳曼青和陆绥,即使心中还装着对方,却始终还是另外嫁娶。
思及此处,她伸手将手中的橘子递到了岑祁的嘴边。
后者垂下眼,似是愣了一下,张嘴接下了橘子。
半晌,他才出声:“你同王……姑娘,关系很好?”
“是。”云姝浅浅一笑,“妾身儿时便认得王姐姐,与她一同长大,乃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关系自是好,只是后来王伯父辞官,带着王家搬去了江南,我们这才好几年没见到。”
“嗯。”岑祁点点头,没说什么。
云姝歪头看向他,迟疑片刻,还是道:“夫君,刚才在宴席上,妾身有一个问题,夫君还未回答。”
“什么?”
“妾身从前在陆府见过夫君,同旁人不同的,夫君……可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