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夺》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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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蒙蒙扬扬的从天际落下,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远处的田埂路间空无一人。崔缇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提着手里的猪皮,走在泥泞的田间小道上。
荆州地处江汉腹地,天冷的慢,哪怕到深秋都是有浅浅的余热。不过眼下过立冬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残留的那点点秋高气爽也被一阵接着一阵的雨水给散得什么都没有了。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小道上的土和雨水一混,直接成了烂泥一滩。一脚踩下去,拽着人的鞋履就往里头陷。
走过一片低矮的房屋村落,到一处田庄跟前。他拾起铺首下的铁环敲了敲门。
敲过三声之后,门从里头吱呀一声开了,里头露出个半大小子的脸,“崔郎君来了?”
看清楚来人的脸,少年连忙开门,让外面的崔缇进来。崔缇摘下头上的斗笠,又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一并递给那少年。
“白宿,你家女郎在不在家?”
白宿连连点头,“在的,今日落好大雨,女郎一直都在家里。刚刚出来看了会雨,又回去了。”
说着,白宿领着崔缇往堂上面去。
见客的堂屋门前的竹簾已经完全放下来,毫无装饰的素屏几乎就压在门口,将意图灌入里头的风全数挡在外面。
晏南镜坐在堂屋深处的坐榻上,跟前放着一只火笼。
坐榻上原本铺着的竹席,换成了厚实的布,上面放置着一只矮几,用来放一些物品。
崔缇绕过门口摆放的屏风,见到坐塌上的少女。
她身边的木案上,放着几只铜灯豆,灯豆里的灯光映照在她侧脸上。听到了屏风那儿的动静,她抬头看过来。冬日的灯火晦暗,但看过来的那张脸庞却足够的炫目。
“知善。”崔缇唤了一声,很是拘谨。他站在素屏前头,局促的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想要把上头粘上的寒湿都给拍掉。
晏南镜坐在那儿,小心的把手放到火笼上,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她回头看过去,灿然一笑,“你来了?”
面前的少女正是最好的年纪,身上襦裙简朴,但胜在整洁大方。她素面朝天,鸦黑亮丽的长发被她甚是随意的用根木簪盘在头上,没有半点珍视讲究。即使屋内昏暗,但她在那儿,格外瞩目。
“我今日得了这些,前几日听你说想要些彘皮,所以特意给你送过来。”
见到晏南镜看到他手里的那些东西,崔缇顿时更窘迫了。
豚彘这东西肮脏,养在茅厕旁边,食用秽物为生。但凡门第高些的,家底宽裕的,都舍弃掉豚彘,去食用羊肉。
他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有些后悔提着到堂上来。应该在外面就叫白宿拿走。
晏南镜起身走到他面前,言笑晏晏,“我正头疼呢,你就这么送过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说着就要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去。
崔缇见着她竟然真的自己过来,连忙往旁边躲开。彘皮他从庖厨那儿拿到的时候,已经洗了几遍,但他还是嫌脏。
糟污的东西怎么也不能过她的手。
“这种事你怎么亲自来。”
“还是我来吧。”
只见着一个妇人掀开竹簾进来,笑容满面的从崔缇手里接过穿着猪皮的草绳。
“阿元去弄个火笼来,”
晏南镜笑道。
少女生的明眸善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可见的有两个浅浅梨涡。
名唤阿元的妇人哎了一声,过了小会送来了一只火笼。
火笼是南方州郡里冬日必备的器皿。用竹篾织成带提梁的竹桶,内置大小合适的陶罐,里头放上烧红的柴火木炭之类,提在手上取暖。
“阿兄来了书信,说今年冬日要比往年要冷些。”
崔缇两手盖在面前的火笼上,里头炭火烧得正旺。面前的少女脸上也被炭火的热意烘得绯红。
她的手虚拢在炭火上,轻轻搓动手指。
皙白的指尖在火光下有了些许红润的粉色。
“杨郎君这么说了吗?”崔缇不自在的从炭火上的指尖上挪开眼,问了一句。
晏南镜点头,“这上面阿兄得了阿翁的真传,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十拿九稳。”
崔缇的面上露出几分由衷的敬意,“我见识过陈仙人的本事,既然杨郎君说了,自然就是真的。”
说着,他放在火笼上烘烤的手不由得搓了几下,流露出感叹的神情,“如此的话,今年这个仗,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
崔缇口里的陈仙人,便是二三十年前从别处到这儿的游方道人。这个世道这几十年来,都没怎么安生过。三十年前,先是诸王们扯起大旗借口清君侧造反,朝廷和诸王们打得不可开交,还没等把诸王之乱平伏,各地的刺史们抓住了机会,联合当地的豪强,借着平乱的机会,拥兵自重。
洛阳朝廷光是对付诸王们已经是精疲力竭,对于这些刺史们,在最开始几场问罪失败之后,只得现空出手来对付诸王们,至于那些刺史,只要他们不明面上反了,那么朝廷也暂时不去过问。
谁知道情形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料。那些拥兵自重的刺史们,并不仅仅满足于自己的一州之地,相互攻讦。甚至有些为了抢夺地盘,和宗室诸王打起来也不少见。
这天下乱成了一锅粥,相比较兵家必争的中原,南边的吴楚之地要稍微安定一些。所以大量流离失所的流民拖家带口,从中原南迁到这里来。
荆州地处要地,是从北南下的咽喉。诸多逃避战乱的流民从荆州经过,有些就直接留在了这儿。
陈道士也是那个时候来的,他本名陈赟,没有向人说过他的来处,也没有人在意这个。陈道士识字会写文章,更重要的是,他还会看病,医术精湛。
因此他被当地的三老给留了下来,在当地教人识字,给人看病。
然而有一年,陈赟突然闭门谢客,不再看病。有贵客上门苦苦相求,他也只是说年岁已长,头脑昏聩,记不得草药的药性,也看不清病人的穴位。不管身份贵贱,全都阻挡在外。如此一直到他离世。
但是即使如此,他的本事还是为当地熟知。尤其有年,他预测当年有大旱,让当地的三老赶紧存储粮食,另外秋后不要再种秋。
当时三老听取了他的话,令人存储粮食。但也有人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毕竟一个从北方来的外人,竟然还能指手画脚起来了。也没听他的劝告,依然照着往年的习惯种点秋季里能长的作物。
最后如他所说,立秋之后,滚滚热浪没有半点下去的意思。连续两三个月几乎滴雨未下。那些种了东西的土地皲裂,颗粒无收。
从此之后,陈赟声名大振。
他这一生没有娶妻,膝下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他从逃难的流民里头收养的。虽然收养了这俩孩子,但陈赟没有让人改姓,还是让他们用原来的姓名。
既然是陈赟一手带大,自然也是得了他的真传。
“荆州外的仗还没有打完?”
晏南镜把一个柑橘放到火势已经小下来的炭火上烤着。
柑橘是自家院子里两棵果树结的。秋后收获之后,就封好摆在高处。到了冬日就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晏南镜自小被陈赟教导,要爱惜脾胃,寒凉之物伤脾,会损坏后天之本。尤其女子,原本先天气血耗费过多,如果损坏后天之本,导致气血不畅,那么百病众生。所以她平日里很少食用生冷之物。
在冬日里即使食用果物,尽量煮汤水,又或者是烤热之后食用。
这两个月北方不知道是哪个诸侯扯着大旗南下,想要拿下荆州。荆州刺史已经带兵周旋了许久。
和她一同被收养的,被她唤作阿兄的杨之简,在荆州刺史麾下担任主簿之位。所以跟随荆州刺史一道守城。
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杨之简很少在书信里说起战事的情况。
“崔郎君你知道外面现如今情形如何?”
杨之简不告诉她,她就从崔缇这儿打听。
晏南镜的嗓音是柔软的清甜,崔缇被她这一声‘崔郎君’直接叫红了脸。他很是无措的搓着手。
“我昨日到城里,没见着平日里那几个熟识的兵士。”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恐怕是已经动手了。”
城墙前有重兵把守,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崔缇只能从一些旁支末梢里推测出些许。
“这一打起来,没个十几日怕是不知道结果。而且之后恐怕还有不少麻烦事。不管谁赢了,都太平不了。溃逃的那些兵士到处打家劫舍。因此遭难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
两军对阵之后,都会有溃逃的兵士。这些兵士逃窜出去,没了约束,往往就会落草为寇。没有什么是这群死里逃生的鬣狗做不出来的。
“知善。”崔缇肃了脸,“这段日子还是少出门。”
“虽然这儿离得远,但也不可不防。”
炭火上的柑橘外面的表皮被烤出一阵香气,纤白的指尖捏住橘子上的枝条端。整个柑橘已经在炭火上烘烤得熟透了,只是轻轻捏着,都能感觉到橘皮上的滚烫。
“放心。”晏南镜点头,把那只烤的滚烫的柑橘来回在手里滚来滚去。她冲崔缇笑,“我这几日一定不会出门去。另外还会让白宿看紧了大门。”
她又笑道,“我待会要熬豚肤汤,这汤可以滋阴润肺,清热利咽。待会崔郎君喝几碗?”
崔缇连连摇头,“我喝这个做什么,还是留给你比较好。”
他说完又再叮嘱了一遍不要轻易外出,如果实在有什么事,可以让白宿来找他,他来给她去办。
崔缇走了之后,晏南镜把白宿和阿元全都叫了过来。将之前崔缇说的话全都告诉他们。
阿元听后,霎时间白了脸。
阿元是陈赟救下来的中原流民,阿元一家拖家带口从战乱纷纷的中原南下,到了荆州的时候染上时疫,丈夫还有其他亲族病亡,她和儿子恰好遇上了陈赟,得到了救治,留了一条命。从此阿元就留在陈赟家做仆妇,儿子也在杨之简身边做随从。
现如今战事情形不明,人也生死难料。
晏南镜见到阿元惨白的脸色,“阿元放心,前两日阿兄才有书信过来。他们应该平安无事。”
话是这么说,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上刻还好好的人,下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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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上贴着的刀锋在寒风里已经淬冷,在肌肤上沁出冰冷的寒意。
晏南镜的肩膀被身后的人牢牢锁住,她站在那儿,寒风刮过头脸。发鬓上的碎发这时候也被寒风一道吹了下来,轻轻的搭在脸颊上。
她下意识想要往身后看去,才用些许动作,加持在肩背上的臂膀骤然收紧,将她整个躯体紧紧的桎梏在那里。
晏南镜觉得自己手脚整个的全部被身后的人给截住。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
“不要动。”
出乎意料,背后的嗓音嘶哑且年轻。即使在寒风的呼啸里也能听得清楚。
她皱了皱眉,身体因为突然加大的力道本能的反抗。
桎梏住她的臂膀先是一僵,然后加大了钳制的力道。
或许是怕她慌乱之下呼救,一只手捂在她的嘴上,径直将她拖入室内。
晏南镜感觉到背后碰上了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行动间她故作慌乱的模样,手往后胡乱的抓了两下,在后面抓到了冰凉坚硬的东西。并不是一片式样的衣裳,而是一片链接着一片,中间似乎还有丝线。应该是皮甲。
晏南镜心里皱眉,她知道这个年代皮甲是多难得的东西,不是后世电视剧里,士兵们人手一套,只有有家底有官位的将领才能有那么一身,平常的兵士,只有用麻布拼凑成的布甲。
想起之前崔缇和她提过的事,她猜测背后的这个应该是溃逃的哪个将领。只是到底是哪一方,她也不能确认。
背后的人下手相当的干净利落,手掌将口鼻整个都捂住。但是令我一只手的刀却没有放下来。
似乎是要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刀锋一直虚压在她的脖颈上。
口鼻被手掌捂住,有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往鼻子里钻。
年轻男人两手制住她,几个错眼的功夫,将她整个人拽入门里。反手将敞开的门紧紧关上。
屋内的火塘里,火燃的正旺,里头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门合上之后,内里灌入的冷风被门板隔断。被火塘里的火烘暖。
呼啸的风声被彻底阻断在外,暖意从火塘那儿生起,但是捂住她的手掌却依然是冰冷刺骨的。
晏南镜脸上压的手,不但没有放开,反而还更重了几分。她被闷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
再不挣脱,她就要被闷死了。
脖颈处一凉,随即原本桎梏在肩膀上的手重重推在她背上。那股力道推得她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她扶着门口的素屏才勉强站稳。
耳畔的是年轻男人粗重紊乱的喘息,晏南镜握住自己的衣襟,调头往那个不速之客的方向看去。
屋子里头点着几盏灯,还有火塘里的火,勉强算是亮堂。她看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身上盔甲有些凌乱,手臂上的护手已经不翼而飞。
火光照在他身上,他弓着身子轻轻重重的喘息。
因为头颅低垂在胸前,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整个人靠在墙上,兜鏊已经完全不知道哪里去了,发髻凌乱,脸颊旁落下好些碎发。屋内灯火并不十分明亮,他垂着头,散落的碎发从发鬓和额头上将脸庞遮去了大半。灯火照过来晏南镜只看到线条凌厉到有几分尖锐的下颌。
这个人像是才死里逃生不久,原本寂静的室内全都是他的喘息。
晏南镜反手在层叠的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她握紧匕首,蹭的一下拔出来。
匕首是杨之简离家跟随荆州刺史上战场之前,特意留给她的。让她贴身携带来防身。她这段日子一直贴身放着,哪怕是入睡也从来没有离过身,现在反而派上用场了。
杨之简留下来的匕首,他曾经治好过荆州刺史的一个近支亲族的疾病。为了以表谢意,那个亲族特意将这把匕首还有另外好些财物送给杨之简。
传说这把匕首是蜀地铸剑大家所铸,虽然只是匕首,但依然可以将专门铁砂的竹筒齐齐斩断。
杨之简知道如今世道纷乱,离开的时候实在放心不下,便给她留了这个。
匕首出鞘的金石之声,让那边垂着的头的人抬头起来。原本垂在脸颊上的碎发随着抬首的动作,往两边滑落。
晏南镜看到滑落的乱发里,露出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昏暗灯火里头,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内里的光亮像是生出了刀戟,径直向人劈砍过来。
他微微的歪了歪头颅,看到了她手里的匕首。出自名家的刀刃在灯火下折射出一丝寒光。
“好刀。”
那男人由衷的赞叹一声。
晏南镜眉头微蹙,更加握紧了刀柄。
那颗头颅在灯火里又抬起了些,这次灯火能够稍微穿过覆在他脸上的乱发,那双眼睛已经完全袒露了出来,袒露出些许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那双袒露出来的眼睛微微上挑,形状漂亮。
“你会用吗?”
晏南镜听到他轻笑一声问。
她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她紧紧将那把刀持在身前。
“你现在速速离去还来得及。”晏南镜咬了下舌尖,疼痛瞬时让她冷静下来。“若是惊动了其他人,恐怕你就算是想走,也是无计可施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那边被合上的门,“方才你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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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吐息奔涌在她耳朵上,还有压在身上的和女人完全不同的男人气息,以及高大的躯体,让她瞬间满心都是恐惧。
晏南镜惊恐之中,抬脚对准背后人的脚背,就是狠狠的一脚下去。
那人穿的鹿皮靴,或许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竟然没有防备。被她一脚踩的结结实实。
看上去明明是貌美娇弱的女郎,站直了也要仰头仰视他的娇小模样。谁知道力气竟然出乎意料的大,一脚碾在脚上,哪怕隔着一层靴皮,脚背都有被生生碾开的痛楚。
晏南镜那一脚自然是用尽全力,果然她听后压在她耳后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趁着这个机会奋力挣扎,桎梏的力道有瞬间的放松,她立即抓住这机会,将手从他掌中脱出,就往外面大声呼救,“白宿!”
她跑了两步,一股比方才更大的力道扑在她的背上。她整个人扑倒在地。那一下实在是太过意外,以至于半点都没有防备,摔在地上,眼前都一阵发黑。
晏南镜隐约里听到门外的白宿慌慌张张,原本警惕缓慢的脚步声,都变的杂乱。
“女郎出什么事了吗?”
晏南镜晕头转向里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往她这儿过来。然而还没到门前,只听到白宿啊的一声,紧接着就是躯体重重倒地的沉闷声响。
那动静半点都不小,在雪雨里头格外的清晰。
这人竟然还有同伙?
晏南镜咬牙,她伸手去抓头上的发钗。
城中贵女以梳高髻描广眉为风尚,晏南镜对清早起来梳妆没什么兴趣,头发只是随意盘成发髻,用铜钗固定。铜钗钗首没有什么装饰,但是钗尾被她拿去磨的尖利。和贴身藏着的匕首一样,都是她防身的利器。
她猛地拔下头上的铜钗,反手刺向身后。或许是那人也没想到她剽悍到如此地步。竟然第一下没有被防住。
尖锐的铜钗刺在盔甲的护脖上,她用尽全力的一击,在兕皮制成的皮甲上发出沉默的钝响。
然后腕骨一痛,已经被他给擒住了。
“女郎好本事。”
压制在背后的男人开口。
晏南镜扬起脸,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男人手掌上全都是常年持刀槊留下来的茧,压在她的手腕上相贴着,都能感觉到一阵粗糙。
“女郎误会了什么。”
身上的人依然握住她的手腕,那双眼睛在灯火里灿若寒星,说话的音色里听不出喜怒。
“我并没有打算对女郎不利。”
说着,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寒风混杂着雪粒子吹进来。
晏南镜看过去,只见着一个穿着盔甲的人站在那儿。他们手里还拖着已经完全晕过去的白宿。
“景约。”那人开口,声线还未脱离少年人的沙哑。
“这人要如何处置?”说着那个开口说话的人,把手里拎着的衣襟给甩开。白宿被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会儿的动静已经遮掩不住了,原本已经早早睡下的阿元也从睡梦里惊醒。披上衣服,手里按上防身用的打狗棍,出房门查看。
晏南镜听到那边阿元的动静,当即变了脸色。
“你们来应当是图钱财吧。”她开口,“既然如此,我把钱财给你们,不要伤人。”
她话语说完,手上的力道一松。随即她被提着后衣襟坐起来。
坐起来之后,之前压在她身上的人,轻声笑了。
他彻底松开她,盘腿坐到她面前。
“女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财物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晏南镜闻言,眉头蹙得比方才还有更厉害,她手掌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襟,嘴唇抿紧了。
外面传来阿元的惊叫,然后不多时,就被提了进来。
“女郎!”阿元满脸惊慌失措的被丢到了地上,看到那边的晏南镜,顿时连滚带爬到她身边,两手抱住她。
阿元抖若筛糠,但还用自己挡在晏南镜的身前,好阻挡住这么一群男人的目光。
那个被称为景约的男人依然盘腿坐在那儿,晏南镜见着他手肘支着下颌,看向她这边。
“女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方才我说了,我并不打算对女郎不利。”
“我几人只想借此处暂时容身。”
这话说出来,几乎不会被人相信。晏南镜扯了扯嘴角,也不和他继续在这上面说上太多。
“既然如此,那么还请诸位不要伤人。”
隔着一段距离,晏南镜听到那个男人又笑了一声。
“女郎多虑了,我从不对妇孺动手。”
晏南镜嗤笑一声,这话说的漂亮,不过方才可不知道是谁和她过了几下来着。
她这表态,引得方才那个少年人的不满,“我说你这女子——”
“玄符。”
少年被这么一制止,不得不按捺下脾气,退到一旁。
室内灯火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吹灭了几盏,只剩下两盏在那儿,室内的光亮比之前还要黯淡了些。
即使光线昏暗,但眼前几个人的身量摆在那儿。
晏南镜越过身前发抖的阿元,还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宿。
“既然如此,还望使君言而有信。”
等到那男人颔首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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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站起来的时候,笼罩过来的影子足够把她整个都吞没进去。晏南镜恐惧更甚,呵斥声比方才更大,“你不要过来了!”
“……女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沉默了一瞬,他颇有些好笑的问道。
她眉头紧蹙,死死的盯着他。
“我是要去那边。”他说着,指了指火塘那儿,“天这么冷,女郎不去吗?”
荆州的冬日潮湿寒冷,和北方是完全不一样的厉害。就算是习惯了是严寒的北人,初到这楚地,也要耐不住这似乎全身上下都浸泡在冰水里的寒冷。
晏南镜没有回答他,她整个人往后瑟缩了下。
那男人也不继续搭理她,大步就往火塘那边走。火塘里的火还留着火星子。旁边放着好些木炭。
他伸手在木炭上摸了一把,一手的干燥,这才用火箸敲断了,夹到微弱的火苗上。
卧房内分成内外两间,内间放着卧榻,是入寝休息的地方。外间修了火塘,好让人有个烤火取暖之处。
外面的动静不点不漏的全都传到她这里。
过了小会,红色的火光照了过来。
“这天冷的很厉害,人容易得风寒。女郎真的不过来?”
晏南镜都气笑了,明明就是他们这伙人不请自来,准备霸占她这儿的地。现在这话说的好像多为人着想似的。
她不答话,那边也没有继续把这好人装下去的意思。只是问了那么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过话。原本在火塘那儿暖热了的手,过了这么久,已经逐渐凉下来。
她把手指凑到嘴唇边,轻轻的哈了口气,搓了又搓,暖和了些。不过这点暖意还是敌不过冬天的严寒,那点点的暖,很快又消弭干净了。
外间火塘那边,又响起了盔甲的磨动声。
她原本就不敢放松警惕,那边声音才传来,她立即浑身绷紧。两息的功夫,原本在外间的男人又回来了,这次他手里提着一只火笼,“既然女郎不过来,那么先将就一下。”
说着,把火笼放在她跟前。火笼里头放着好些烧红了的木炭。
等到那人离开了,晏南镜才轻手轻脚的过去,把那边地上的火笼给取过来。
内里的木炭烧的旺,即使火笼不大,但暖手也足够了。
她才把火笼解开,就听到了外间里的解开系带的窸窣声。
晏南镜手一抖,险些没把手里的火笼给摔了。
那声音不大,但是能听明白是解开系带,不多时就是外面皮甲拉下来的声响。
她手慌脚乱的扶好火笼,免得火笼掉到地上。她抱着火笼,直接躲到角落里,还不忘把床榻上的厚厚的绵被给拉了过来,一股脑的把自己裹了一圈。
原本她犹豫要不要躲到床榻上,但还是决定算了。万一外间的人要兽性大发,恐怕反而是趁了他的意了。
她躲到角落里,外面的动静依然很清晰的传过来,厚重皮甲落地发出沉沉的一声,然后又是咚咚两下,紧接着就是解开内里衣物的窸窣声。一点不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晏南镜裹紧了身上的绵被,她知道这个天的厉害,莫说脱衣了,就是早上起来,那都是必须要斗争好久,才能勉强起身。
她回想起两人撕扯的时候,他身上的雪雨气息。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战场跑到这儿来的,不过能逃过来,这一路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说不定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湿透了好,冻不死他们那两个混蛋!
正想着,脚步声往她这儿来了,她能听出来他是光着脚的。着足衣走动的声音和光脚的声音不同。
那声音在内间门前停住了,“女郎可有男子衣物?”
没有,冻死算了!
她磨了磨牙,还是答道,“家里父兄留下来一些衣物,不过不在这里。”
刚说完,外面有了动静。听嗓音是之前那个少年带着阿元回来了。
阿元冷不防的见到个光膀子光脚的男人,站在卧房内间门口,尖叫着扑过来。
那男人错开几步,阿元扑了个空,一头扑在地上。
他的口吻依然温和,甚至还能在里头听出点儿温煦的味道,“阿媪误会了,我只是问女郎,有没有男子衣物。”
这话阿元自然是不信的。这世道,人都和畜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同族同宗的,可能还有那么点儿良心。其他的,尤其是男人,根本没有半点良知可言。阿元十几年前早就已经见多了。
她这会儿已经不见了最初的怯弱,狠狠的瞪着跟前两人,像是被威胁到了幼崽的母兽,随时可能暴起,从跟前这俩的身上活生生撕下一块肉。
身后的少年见状,忍不住颦眉,紧接着他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然而环首刀才拔出一个头,刀身还没有完全出鞘,就被另外一只手制住,那少年急了,“景约!”
“对妇孺动手不算什么光彩的事。”他手掌按在少年意欲拔刀的手上,他往阿元那儿看了一眼,“更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的事,就不要做。免得横生枝节。”
见着人还是满脸不忿,他反手一掌,将抽出的刀身给推回去。
“我没有坏心,只是问一问。如果我真的要做什么,女郎和阿媪能阻拦我半点吗?”
少年手掌被刚才的那一下震的发麻,掉头就把火气全撒在了阿元身上,“放心,我们才不会对乡间野妇有什么兴致。”
内里发出几声轻响,阿元下意识往身后暼了一眼,见到晏南镜已经从内间出来,“女郎,”
阿元慌手慌脚的过来推她,晏南镜摇摇头,看向门口的那两个人,“我和阿元送贵客去我阿兄的卧房。”
那人也不拖泥带水道了一声好。
她越过阿元看向那个少年,“现在劳烦这位小郎君和阿元走一趟,去拿冬衣过来,要不然这天恐怕难过。”
她话语落下,感觉到昏暗里一道目光落到她身上。
“女郎和我一块儿去。”
阿元放心不下晏南镜和个陌生男子在一块儿,之前那是迫不得已。这男子看着像是讲道理些,不比另外一个那么横行霸道。但阿元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却说了一句不必,他看向依旧不忿少年,“我们俩过去就好。”
阿元求之不得,连忙道了一声,“那奴婢给二位带路。”
“你这奴婢——”少年人听出阿元话语下的欣喜,越发不满。
肩膀上按住的手微微用力下沉,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把湿透了的外袍解了。身上穿着内袍,脱下来的衣服堆放在火塘那儿烤干。
“女郎,这段时日天冷,四周无人,还请女郎多多保重。”
晏南镜看见模糊的轮廓对她颔首,然后带上少年人,跟着阿元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阿元终于回来了,她一回来赶紧抱住她上下查看,摸到她的手的时候,惊叫一声,“女郎手上怎么会有血?”
晏南镜闻言低头一看,见到自己的手上有血迹。血迹已经干涸了,在摇曳的烛火下,看得并不真切。
“女郎哪儿受伤了?”
阿元说着就来摸索她身上,看她哪儿受伤没有。
阿元被救下后,做了陈赟家里的仆妇,说是仆妇,其实就是照顾当年还年幼的晏南镜。情分不是母女,也和母女差不了太多。
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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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他的嗓音听起来和夜晚里不同。
夜晚里他的嗓音依然是温煦的,但是带着几分沾着血的杀伐。即使的温和的,但那股温和随性也只是虚浮在表面上,其下隐约浮动着煞气。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翻脸无情。
现在倒是有了几分真温和的错觉。
像是他们是什么相识,而不是挟持和被挟持的关系。
晏南镜伫立在那儿,并没有立即回身过去。她对闯入门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兴致。恨不得什么关系都没有。
袖下的拇指飞快摩挲了下食指,她低头下去,拿捏出最是端庄的姿态,低眉浅笑,“郎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毕竟昨夜歇息的那么晚。”
半夜三更带着人摸进门来,晏南镜都怀疑这人是不是事先踩点过,知道这家里女眷留守。
他笑了一声,笑声和他的嗓音一样和煦。
“睡不着。”
“怎么会怎么睡不着呢。”
晏南镜说话的口吻像是和背后的人在说家常,“冬夜里最好睡,难道是昨夜里没有给两位贵客点熏炉吗?”
她说的熏炉,是暖被用的暖炉,火笼火塘这些东西,到底是不能用到床榻上去。所以床榻被衿里还会有另外一套专门用的熏炉,内里放置上烧红的火炭,以及配制好的香料。被衿里便会温暖馨香。
昨天他们打上门来,被逼无奈不得不接纳他们。价值昂贵的香丸就算了,但炉子就算不点,他们也会要的。
她没听到身后这人嗓音有什么变化,得风寒的人,只要染上了风寒,哪怕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嗓子不疼痛,嗓音也会变得沙哑。
这人昨夜里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又吹了冷风。哪怕是身强力壮的男子也不一定能扛得住。
他竟然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女郎背对着我说话,是因为还在害怕吗?”
背后的那人,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问了另外一句。
“女郎放心便是,我不会为难妇孺。”
晏南镜闻言,笑了两声,笑声干瘪,像是被迫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她知道他这话是实话,他真要为难,早就已经为难了。不用等到现在。但她也知道,这人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温和。
那层温和只是先礼后兵的一环,倘若真的发觉不对,就算是妇孺,也不见得他会有多少手下留情。
她回身过来,眼眸低垂。她看到的是眼熟的衣袍下摆。
阿元不可能拿白宿的衣物给这两人,只能是杨之简的。
这些都是杨之简十几岁时候穿着的,后来年岁再长一些,被举荐到荆州刺史身边之后。这些衣物也没有带走,一直在箱子里收着。现在拿出来给他们穿上了。
那人个头不小,杨之简的冬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局促,原本应该盖在鞋履之上的下摆,生生的短了一截。
“女郎不必怕我。”
面前的人见着她依然垂着眼,开口道。
“昨日我惊扰到了女郎,是我的罪过。”
晏南镜忍不住笑了,要不是昨晚上他临走的时候那一句威胁,光听着这些话语,恐怕都要以为面前这个是真的和善了。
她扬了扬眉,直接抬头起来。
昨夜里几乎是打成一团,动了刀见了血。一片混乱里,她也没有太在意他到底长什么样。
她径直抬头,霎时间四目相对。
昨夜在昏暗灯火里,只是窥见过模糊不清的一个轮廓。现在直接看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看清楚彼此的模样,都是一愣。
他年纪并不大,发鬓乌黑,容貌年轻。看上去只比那个脾气不好的少年稍微大点而已。也不是她想象里的穷凶极恶,不但不是,这人的样貌反而是出乎意料的俊秀磊落,只是他眉眼生的精致过了度,反而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只是他脸上的笑,将这份疏离恰到好处的缓和了许多。
“女郎看什么?”
面前的人笑问。
“看人啊。”
晏南镜毫不客气的答道。
“昨夜不小心伤到了郎君,伤势还好吧?”
她问了一句。
这家伙的血昨夜滴在她卧房里,还轻易擦不掉,回头还得专门收拾下。
他听后笑了笑,她见到那局促不合适的一身衣袍,“这衣裳是我阿兄年少时候的,不合身还请见谅。”
他说了一句无事,“这几日恐怕要叨扰女郎,还请女郎海涵。”
不海涵也要海涵了。
她点点头,“只要郎君能遵守诺言,不要伤害我家人,两位郎君住几日,那也没事的。”
说着,她对他点点头,“郎君身上还有伤,待会膳食会有人送到房门前。”
她不想和这个人继续说话,打算转身过去。
晏南镜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这人来了一句且慢,“女郎认识陈赟这个人吗?”
似乎是怕她听得不够明白,“是荆州有名的道人,女郎应该听过他的名号。”
她微微挑眉,少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知道,不过陈道人好几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归了。郎君找他有什么事吗?”
晏南镜望着眼前哪行面庞上露出诧异。
“死了?”
晏南镜微微颔首,她盯着那张脸脸色微变。然而眨眼的功夫,那张脸又恢复了过来。
“贵客寻陈道人有事?”
她依然是那副困惑的模样。
他笑了一声点头,“听闻陈道人会仙术,擅长医道,在荆州声名远播。我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号。我家中祖母被旧疴所困,所以想要请他前去为祖母治病。”
阿翁擅长医术,而且治病不分高低贵贱之分,高门大户他治得,而且收取钱财毫不手软。但对平民百姓他也看,全都不取分文。
可惜这世道,人鬼并存。
阿翁治过一个仆役,仆役这种人比平头百姓还不如,平头百姓还是良籍。但仆役就是贱籍,生死都是主家的奴婢。连带着生的孩子都是家生子。子子孙孙都是奴婢。
他们在主家看来,不过是会说话会喘气的猪马牛羊。生死都不在意,至于病了,也不会花多少功夫,病了就病了,死了就死了。算不上什么事。
那个家仆是主簿门下的家生子,刺史主簿的位置在州郡之内至关重要,除却刺史之外,他说的话举足轻重,这样的位置一般是由刺史让当地大族担任。
那家仆病了好段时日了,能用的法子都用过,却毫无办法。最后眼看着自己一条腿上的肉都烂光,连着主家嫌弃,要把他丢到城郊外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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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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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寒冽,他的嗓音混在凛冽的冬风里头,那份和煦也平白的减弱了几分。
晏南镜回头去看,年轻男人伫立在那儿,他个头足够高挑,样貌也足够好。即使着不合身的衣袍,却也另外一股清贵气度。
“郎君怕我家在早膳里头下毒么?”
她笑了。
晏南镜生的水雾一般柔软清灵的美貌,不似北方女子咄咄逼人的美艳,反而一股我见犹怜的温软柔情。带刀子的话从殷红的嘴唇里说出来,也有着楚地特有的绵软。
面前年轻男子笑了,没有半点被点破之后的恼羞成怒。
“女郎聪慧。不过女郎体谅我等的苦衷,毕竟现如今我等不得不谨慎行事。”
他牵起一抹笑,“我对女郎实在是没有半点冒犯之意。”
笑容在那张面庞上融开,将棱角的凌厉柔和了许多。
“没有冒犯?”晏南镜回看过去,神情里似笑非笑,“昨夜将军差点没把我府邸里弄了个底朝天,还没有冒犯?”
虽然生的柔软甜美的样貌,但是一张嘴却也是和样貌完全不同的尖锐。
那边的阿元走近了正好听到晏南镜针锋相对的话语。
阿元脸色吓得煞白,脚下不由自主的快走几步,想要挡到自家女郎面前去。就算到时候有什么事,有她挡着,那也是她先受着。
她才来得及从廊下下来,那身量颀长的男子抬手,阻止她前来。
这男子年轻,且气度不同常人。阿元对这种贵人有种天生的畏惧。那边男子一抬手,阿元脚步生生刹住。
她不敢上前,也放心不下女郎,只能站在那儿,焦急的望着。
“事出从权,我也是没办法。倘若我好声好气叩门。女郎是令人开门迎接,还是直接将我二人捆绑起来送到官府里去?”
他扬唇笑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郎君说错啦。”晏南镜轻轻抚了抚绵袍袖口缝的一圈儿雪白的兔毛。
“郎君如果要来的话,我等几个老弱妇孺,哪里等挡得住将军的赫赫武威。”
面前男子笑了,“昨夜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女郎见谅。”
他依然是方才的神情,嘴里说着请她见谅的话,但是却没有半点愧疚的神色。
“我几人为客的,哪里有撇下主人的道理。”
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见状,微微颔首,又转头对阿元吩咐,“待会把看门的那条狼犬带来。”
也不知道是天太冷,看门的狗被冻得不利索了。还是这群人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反正狗一声没叫。
阿元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将两人隔开。
那年轻男子见状,回身过去,走在前面。
瞧,姿态做的漂亮。做起来还是一副鸠占鹊巢的架势。
所以他说的话,能信才有鬼了。
昨天阿元把他们领到杨之简的卧房里,杨之简人在州府里任职,但时不时回来小住,所以他的院子和卧房时不时会清扫整理。
她一进门,就见着门口那儿堆放着两套皮甲。
皮甲这种价值数十金的昂贵东西,被他们随意丢在那儿。
“景约。”昨夜里的少年出来,见着一块儿过来的晏南镜。
昨夜里屋子里头哪怕点着灯,也是模糊不清,只比黑灯瞎火好上那么一点。彼此看脸,撑死只能看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至于美丑一概不知。
冬月的清晨和傍晚似的,阴沉的很。不过比晚上还是要亮堂多了。
那少年一头撞见迎面来的晏南镜,不耐烦且焦灼的神色凝结在面容上。
晏南镜对面前神色呆滞到有些滑稽的少年颔首示意,然后对身后的阿元点头。
阿元会意提着东西进去,内里的四足食案已经放上了。她把食盒打开,把内里准备好的膳食摆上。
冬日里食用的膳食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熬好的粟羹,还有几样肉干。另外放上几只看上去已经有点儿要风干的柑橘。
晏南镜见着那少年见到面前的饭食,满脸遮掩不住的嫌弃,“贵客莫怪,现在正值隆冬,能用的,除了粟羹,就是一些肉干。至于瓜果菜蔬这些,就算是刺史府里也不一定有。”
荆州这儿气候湿润,哪怕是入冬也是湿冷,而不是北方的干冷。瓜果蔬菜不易储存。这点柑橘都是费了好些力气才留到现在的。
说着,阿元已经拿来了食匕,把各个碗里的羹汤都盛了一些。
“女郎。”
阿元趋步到晏南镜面前。
那边少年不明所以的望着她,眼睛看看阿元手里的饭食,更是不解。
这个时候门外面有犬只走在雪地上的声响。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人走上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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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两位郎君可以放心了。”
晏南镜在那儿,狼犬吃下东西,看有没有毒发也要一段时日。隆冬里膳食原本就容易凉,一定要抓紧时间,否则多放一会儿,就会饭冷油凝。哪怕还有那么点儿热气,也是难以下咽。
这会儿她估摸也差不多了。
她挑眉看了看那个少年人,少年人刚才还要怒气冲冲要过来和她算账,被捏住了肩膀,发在面上的怒火不得不收起来,咬紧牙关退了回去。
“我不知道要如何自证清白,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她说着看了一眼院子里吃饱喝足优哉游哉的狼犬,“这只犬,就放在这儿了。一来为两位郎君守门,二来,也好为两位郎君试毒。”
少年闻言又欲发作,按在他肩膀的手重力捏了下。肩骨被捏住的疼痛,逼得少年不得不又偃旗息鼓。
等到晏南镜施施然带着阿元离去,那少年再也忍受不住了,“景约,你老是拦着我做什么!”
“那女子生得上好的容貌,但是呲打人倒是一等一的厉害,就算是那些真的乡村野妇,也没有她一个厉害!”
年轻男人自顾自的坐在了火塘面前,“你气成这样,竟然还有心思关心她容貌。看来你也不是真气。”
少年被他这番话哽住,小半会竟然无言以对。
“把膳食都挪到这儿。你还真的想要吃那些冷物?”
荆州看着没有中原冷的那么厉害,可是冬日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这会儿饭食早已经冷的差不多了。
少年依言去把四足案上的东西都挪过来。
火塘里昨夜里生了火,到了现在,还留了点些许的火苗。
少年看着旁边的人持起火箸,把内里的烧透了的柴火堆捅开,另外加了一把干草进去。原本微弱的火苗舔舐上干草,霎时间蹿出更为明旺的火舌。
他抓过放置在一旁的柴火,都是一些细小的树枝,折断了收拾好堆放在火塘旁。只要人伸伸手就好。
饭食已经冷了,火塘上连个烧水用的铁釜都没有,火烧得再旺,也只是暖身上,也没办法把手里的饭食给热一热。
羹汤都是用羊骨熬煮的,添点肉的风味和油水。好让人熬过这冬日里的湿寒。
热气腾腾的时候,都是肉骨的香气。但是冷了之后,羹汤上漂浮着一层已经凝结的羊油,原本的香气也只剩下一股难言的羊膻味。
别说吃下去,就算是闻一下,都觉得倒足了胃口。
“景约,你说,她们会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少年问道。
“就算她们猜到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们两个当时那个如丧家之犬的模样。知道也不难。”
中原战乱不止,朝廷成了个周天子。不管是宗室诸王,还是那些地方豪强,都不奉朝廷的制令。
朝廷无能,诸侯宗室们互相攻讦,里头大鱼吃小鱼,或是拉拢联盟,这么些年下来,北方倒也隐约有几分较为强势的势力。
其中以盘踞在东郡的齐巽为势力较为突出者,前段日子,齐巽拿下了和荆州相邻的兖州。故而继续挥兵南下,以图荆州。
荆州是南下的关隘要地,一旦拿下,吴楚稻鱼之乡几乎一半已在彀中。
齐巽派出长子次子,以及麾下部将带兵出征。
齐昀是齐巽的长子,不过他并不是主将,他看着生的高大,年方十七,还是以自己的叔父为尊。
齐军到了荆州,没想到北兵到了楚地,先是水土不服,不少兵士病倒。然后便是冬天的湿冷天气。听荆州人自己说,今年冬日宫外奇怪,往年并没有这么冷。倘若只是寒冷那也罢了,毕竟北人耐寒。偏偏荆州的冬日和中原还有北方不一样,天冷下雪,雪在地面上完全留不住,几乎是当场就融化了,整个道路泥泞不堪。运送辎重的车车轮整个的陷入在烂泥里。以至于粮草运送成了大问题。
渐渐地,军粮变得难以为继。如果军中闹起了粮荒,哗变也就近在咫尺了。
齐昀不觉得现如今能有足够的把握,能将荆州吞下。现如今的局势最多也就是打个两败俱伤。
就眼下的形势,要是真的为了拿下荆州元气大伤,根本不值当。
他将自己的见解,全数说给了叔父齐奂听。但还没等叔父做出决断,就已经遭到了夜袭。
因为粮草还有军中疫病的事,军心原本就已经不齐。当夜袭来临的时候就乱了。
混乱之中,军令不行,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敌我不分原本就是大忌,这下兵败如山倒。
齐昀领着郑玄符逃出,到了城郊这处宅邸里。
“只是使得阴谋伎俩罢了,”郑玄符冷嗤,“若是有本事,大可
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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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之简?”郑玄符嘴边流淌下来的汤水都来不及擦,怔怔的看着齐昀。
待到齐昀往火里头丢了两块木炭,木炭是干燥的。丢到烧旺了的火里,跟着其他的细枝条一起发出劈剥的声响。
那声响似乎把他的魂给拉了回来。霎时间提高了音量,“杨之简!”
这人他们都认识的,或者说齐军的将领谁不知道他。
杨之简是荆州刺史的主簿。平常来说,主簿这个位置,在州郡里头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般是留给当地的豪强。
朝廷任用官吏,为了以防当地豪强做大,都是调用外地人过去。但为了让朝廷的命令能在州郡里执行下去,也做了让步,让主簿等刺史属官让当地豪强来担任。
现如今朝廷成了有名无实的周天子,原先留下来的那一套任用制度,也早已经名存实亡。朝廷任用的刺史,要么被当地豪强给杀了取而代之,要么就和豪强融为一体。荆州是南下的关隘,变乱之初,荆州刺史就已经和豪强们联手,从此之后这个位置都是父死子继,连向朝廷禀报都免了。
连带着主簿这个位置,也是多由当地豪强来担任。但是到了如今荆州刺史这儿,却有了例外。杨之简他的来历,只听说是寒门出身,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和荆州当地的豪族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齐军将领之中,有人因为杨之简的出身而对他颇为不屑。
但真正交手之后,却发现其人极其难缠。听说他曾经师从云游方士,学了许多呼风唤雨的本领。这个还没有得到证实。不过他行军布阵的方式诡谲,完全不按照常理来。并且此人非常沉得住气,不管齐军如何费尽心机。想要引军出城,速战速决,都不见得荆州城内的守军有半点动静。
有将领使出激将法,在城门下破口大骂,把荆州刺史的上几代先祖都骂了个遍,还捎带到了杨之简,骂杨之简不愧出身低微,鼠辈胆量,只会弄些招摇撞骗的方士手段,龟缩在城里闭门不出。怕不是和刺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首尾,所以才能坐到那个位置。
人最重的就是自己的那张脸面,尤其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出身越是低微,就越是在乎那一层脸皮。
然而骂了二十多天,也不见得里头的守军有什么动静。
齐昀是不会将希望压在那几句叱骂上的,另外请叔父齐奂另做打算。
齐奂令人挖地道,打算从地下一路挖到城墙后,从那儿攻入进去。
为了不让荆州城内的守军察觉,特意选的隐蔽位置。然而城内的人像是长了千里眼似的,明明选取的位置极其隐蔽,甚至这事也只有那么些人知晓,但日夜有几支骑队从城门里出来,远远的对着挖地道的兵士就是一顿乱射。
目的不是为了射杀人,而是告诉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及伎俩荆州城内都已经知道,不要再做。
事情传到主将那儿,又是发了一顿脾气。齐昀倒是对此并不在意,谁泄密的不重要。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两军都有斥候刺探情报。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更想要劝说叔父退兵。
荆州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还不够,还要能完完整整吃到肚子里。但就如今的形势而言,简直痴人说梦。
大胜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北人不适应楚地的气候,军中已经有疫病蔓延,虽然军中有医师待命,但病倒的兵士日益增多,还是动摇了军心。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一个不占,还想要吃掉这块肥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就算付出惨痛代价,还有其他诸侯对他们虎视眈眈,到时候这吞下去的肥肉迟早还要吐出来。
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在这儿纠缠,趁着事情完全还有余地的时候,赶紧掉头。可是叔父根本就不听他的,反而说他生为家族长子,如此胆小不应当。如果真的害怕,可以自行离开,他亲笔去信一封,免得他回去之后被父亲诘难。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没有后退的余地了。齐昀也不可能真的自行离开。
叔父下令围住荆州城,打算耗下去。
随着对峙的持续,没等到荆州城内粮草断绝,反而等来严冬。粮草补给日益艰难,紧接着就是遭遇了夜袭。
“兵败如山倒啊。”齐昀随手用火箸敲碎了一块比较大的木炭,把木炭碎块丢到火里。木炭逐渐被火给烧红,散发着暖意。
“不得不说,时机是抓的正好。”
他笑了。
“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如此的结果。偏偏就是那一日。”齐昀话语里满是感叹和佩服,“这人还真是有本事。荆州刺史能有这样的人才,真是让人羡慕。”
郑玄符的脸色是说不出的古怪,“景约,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是杨之简的家里?”
齐昀指了指屋内堆放的那些简牍。
好些简牍堆放在那儿,一堆一堆的,里头还有好些帙布好生包裹起来的帛书。
“昨夜无事,随意抽了些翻阅。见着上头有他的署名。名是不能随意署的,所以我猜测这儿应该就是他的家。”
晚上的时候,郑玄符擦干了躯体换上干燥暖和的衣袍倒头就睡。没有其余的精力去做其他事了。
郑玄符险些跳起来,“我说那个小女子怎么会如此胆大包天。原来她竟然是杨之简的家眷!”
“难怪了,这个脾性简直和杨之简如出一辙。”他说着重重的搓着手掌,“这么不客气,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齐昀抬眼看着郑玄符在跟前走来走去。
“不行,不能留下她。”
少倾,郑玄符突然道。
说完,他就到堆放铠甲的地方,去拿里头的刀。
“坐下。”
齐昀手里的火箸敲了敲火塘的木边,发出沉沉的咚咚声。
“景约!”郑玄符急了,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量回身看他,“难道你就不怕她们把咱们全都交出去么?”
“我说,坐下!”
火箸再一次敲在了木头制成的塘边上。沉闷的声响,似乎敲在了他的心上。
郑玄符咬牙,拿着手里的环首刀,还是坐到了火塘边。
火箸将已经烧红了的木炭捅开。火越来越旺。
“去把门开了。”
不管天多冷,得把门户给开一半。
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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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箸在炭火里头烧的通红,逼近了都能感受到火红的铁条的热浪。
郑玄符下意识挣扎,谁知道身后的齐昀抢先一步预知他的动作,一只手锁住他双手的脉门。察觉到他挣扎,齐昀用点力气按下去,郑玄符霎时只觉得双手酸麻,原本使出来的气力眨眼间被卸得一干二净。
力气被卸掉了,郑玄符的嘴上却还不示弱,“果然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见色起意了。”
“还见色忘友!”
齐昀压制在他的背上,干脆屈膝直接抵住他的脊背。郑玄符被他那股力道一迫,整个人都扑在火塘边上。吃了一嘴的炭灰。
“你还说?”
他手里的火箸重重的杵在郑玄符的脸颊旁。
哪怕没有真的贴在肌肤上烧灼,但也能感受到那股火焰的贴近。郑玄符莫名的觉得被火箸热气拂到的地方,腾起一股灼烧的疼痛。
这次他终于是学了乖,闭上嘴一言不发。
齐昀低头看着郑玄符,依然保持锁住他双手的姿势不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吗?”
郑玄符被他摁在那儿,几乎动弹不得,听到他这话,不满的冷嗤一声,“我哪里知道!”
齐昀闻言挑了挑眉,“是因为你目光短浅。脑子里头只知道美色这两个字。”
“我和荆州刺史虽然没有见面,也没有打过交道。但是我从旁人那儿得知。这位府君行事颇为保守,并不是喜欢出其不意的人。”
“政令交际,全都是延续他父亲在任时候的做派,除了起用杨之简之外。没任何出格的地方。一人的行为作风,怎么也不可能突然一夕之间就变了。所以那场夜袭应该也是听取杨之简的。”
“那又如何?”郑玄符脸贴在地上,犟着脖子反问。
“那又如何?”齐昀笑了,他弯腰下去。
抵在背后的力道因为齐昀弯腰的动作加大,他整个人都已经贴在了地上,想要动一动都不能。
“郑使君难道是吹了太多的冷风,以至于变的愚钝了吗?”
齐昀手掌扣住少年人的手腕,再次用力。力道顺着脉门冲入手腕里,这下真的是使不出半点力气了。郑玄符心里很不服气,但是碍于自己被制住,只能怒瞪身上的齐昀。
“我看冷风吹多了,以至于蒙了心窍的人应该是你。如果荆州刺史真的听杨之简的,才会夜袭大营,那么我们和杨之简那就有仇!竟然对仇人的家眷如此客气,景约你该不是一路逃亡过来,惊吓太过失心疯了吧!”
齐昀也不生气,他捏住手里人的脉门。
“我倒是挺佩服他。能让刺史不惜开罪本地豪强,也要把主簿之位给他。难道你不觉得,他很有基本本事吗?”
郑玄符双手被他拧在身后,脸颊贴在地上,只能一个劲的翻白眼,“这又有什么,听说当初洛阳内官横行,去了势的阉人,竟然也能在朝堂上对三公颐指气使。杨之简有这个本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依你看,从他的作为里,能看出他是洛阳内官那种只知玩弄权势,毫无本事的人吗?”
郑玄符一时语塞,竟然好半会的无话可说。
他们都是做了杨之简的手下败将,骂杨之简几句,甚至于对杨之简的家眷心生恶意。说到底,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如果真的要说杨之简无能。那么败在杨之简手里的他们又算是什么。
无能之辈里的无能鼠辈吗?
“我很佩服他。”齐昀手里没有半点减轻力道的意思,他唇角牵起一抹笑,“这世上庸才千千万万,可是良才却是难求。”
“能做事,能做成事。这世上别说做到这两样,就算是能做到里头其中一样的,也不多。”
“那你想要把他招到自己麾下来?”郑玄符反问。
他努力的扭过头,忍着脖子筋骨上的疼痛,见着齐昀脸上的笑容,“难怪了!”
郑玄符嘴上不饶人,不肯让齐昀舒心,“不过对他家眷好又有什么用!这人的脾性你我二人是半点都不知晓。谁知道他对自家人又是什么想法。”
“自己在城里做主簿,倒是把家人留在城郊的府邸上。倒是没有让家人跟着一块儿去享福。景约别怕是做了无用的事。”
“你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他的苦处。”齐昀倒是没有被这话给激怒,“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坐上了主簿的位置,其余人就心甘情愿的交出主簿之位了吧。对他下不了手,难道还对他亲人下不了手么。”
“留他一人在那,就算要下手要如何,也是最先冲着他来。”
郑玄符冷嗤,“话都叫你说完了,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他又不知道,做了又有什么用处!”
“这也至少得做。连做都不做,怎么知道没用?”
齐昀说完,手上施加的力道一松。郑玄符只觉得手腕上的桎梏骤然消失,但是双臂之前被大力扭在身后,这会儿哪怕放开了,也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他只能整个身子都瘫软在一旁。
“好你个齐昀,”郑玄符躺那儿,因为双臂已经麻了,这会儿半点劲儿都使不上,只能在地上翻滚。
齐昀抬眼见着他往火塘里翻。眼疾手快的提住他的衣襟,往回一拖。这才避免了他翻到火里。
“你想要拉拢杨之简。”郑玄符到了这会儿,也不肯半点叫齐昀好过。他这会儿两条手臂和在铁釜里煮软烂了的汤饼一样,软绵绵的垂在身侧,完全动弹不了。
齐昀让他难受,他也不叫齐昀舒心。
世家子弟自小受人追捧,想叫他们善解人意难,可要他们扎人心窝子,那么他们可真的信手拈来。
“恐怕他现如今也不见得想要被你拉拢吧。这次之后,他在荆州内怕是要平步青云。哪里看得上这种小恩小惠。”
“何况”郑玄符提高了声量,“他还不知道呢。”
“谁告诉你我做这事,一定非得让他现在就知道。”
齐昀好笑看他,“我没打算如此。”
“何况各为其主,他效忠于荆州刺史是应当的。”对上郑玄符讶异的注视,齐昀坐到火边,还没等郑玄符说话,齐昀抬眸看过来,屋子里光线昏暗,火光因此很好的映照在他的双眸上。
“听着,你不要对杨之简的家眷动手。这话我已经提醒过你,如果你再不听,那么也不要怪我了。”
齐昀在齐巽众公子里,算是个脾性不错的人。所有僚属,以及士族对他的看法都是礼贤下士,性情温和。
但是此刻郑玄符浑身僵硬,只觉得有股凉气从脖子后腾出来。
他知道,齐昀这次是认真的。这次,他不再和之前那样,继续说些讥讽的话。坐到了火塘边,和齐昀一同拨弄着火塘里的炭火。
从那两人住的院落里出来,阿元几乎和母鸡护雏似的,两手张开,完全将她整个的护在怀里。一路不停的赶紧回到晏南镜自己的居室里。
一到屋内,阿元把她赶紧的往屋内一推。自己只伸出个头,往外面左右张望。再三确定没事之后,才敢回到屋内。
“以后女郎不要轻易出去了。”阿元烧起火塘,往火笼里头放了烧红的炭。放到晏南镜的面前,好让她借着炭火暖一暖手。
这个天太冷了,稍微再外面站一站,寒气就透过了鞋履从脚心腾起。要是再呆久一会儿,就会真的受寒了。
“那俩人不是好对付的。”阿元想起夜里这两人盔甲森然的模样,嘴唇哆嗦着。
晏南镜坐在那儿,见着阿元抖的厉害,干脆拉过阿元的手放在火笼上。好让她也暖一暖。
“放心,我有分寸的。”
阿元听后满脸不信,“女郎刚才可真的吓死我了,万一他们真的要对女郎不利怎么办?”
那年长一些的还好,那个年少一些的少年郎简直和投到火里的竹筒一样,脾性暴躁。一言不合就是要动手。看着比匪盗都还要厉害几分。
若是他们动手,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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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子的嗓音从门后传来,霎时间一屋子的人脸色尽变。
白宿只觉得脑袋上那块被捶过的地方,这会儿又开始隐隐作痛。说实在的这两个人,没有下死手。但是却下手极其快狠准。白宿记得自己根本都来不及察觉到,就被人从后面敲晕。一直到外面天光大亮人才醒过来。
而且还晕陶陶了好会,这会儿都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哪怕暂时保全了性命,晏南镜几人也不会天真的觉得,这个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年轻男子是真的心善。
小会的时间,竟然无人应答。
门外的人静静等了一会,依然没有得到内里的回应之后,原本紧闭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冷风肃杀,带着冬日里凛冽的寒意卷入门内。
哪怕屏风压在门前,也有寒风吹拂到内里。
晏南镜听到几下足音,之前才见过的人绕过了屏风,走到内室。
“女公子无恙?”
他问道。
才一会儿的功夫没见面,有恙无恙,早就知道清清楚楚,非得来问这么一句。
晏南镜放在凭几上的手微微收紧,寒风吹拂过肌肤,将好不容易暖热了的地方又吹冷。
“有些不适。”
晏南镜也不和他客气,开口便道。
她一手靠在凭几上,另外一手轻轻的捂住肚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凉了,又或者是受了惊吓,所以肠胃有些不适。”
旁边的阿元惊骇欲死,偏偏在齐昀的注视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偷偷的拉了拉晏南镜的衣角。
进来的人身量是在楚地里难得见到的高大,以至于一进来将灯光遮了大半。
他的影子罩过来,晏南镜抬头,在一片昏暗中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是在下的过错。”他认错的相当干净利落,但是下刻便是,“不过还请女公子忍耐片刻。”
说完,他看向坐在屏风后的白宿。白宿从齐昀的身量惊吓到。白宿才十三四岁,个头比起跟前的齐昀矮了好些不止。原本白宿打算趁着这人进门的功夫,就冲上去抱住他的腿,把人给摔倒。
他以前见过人抓盗贼这么干过。可真的见到人,白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的整个影子给罩住了。
他不可能得手的。
白宿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心头冒出这个念头。
他绝对不可能得手。哪怕冬袍穿得严严实实,但他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精悍。
不动手也就罢了,若是动手,恐怕他会命丧当场。
白宿霎那间激发的血性被巨大的差距给打了下去,他畏缩在那儿,感觉到跟前男子居高临下的注视,他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你暂且出去。”
白宿忍不住去看晏南镜,如果女郎这会儿给他示意,就算是再怕,他也要扑过去。
即使光线昏暗不清,也依然能见到少女秀丽的轮廓。她看了一眼白宿,“你先出去,看着外面。”
白宿怔怔望着晏南镜,迟疑的往跟前高大的身影上暼了一眼。
“怎么,还不动?”
齐昀回身过去,暼了瑟缩在屏风角落里的家仆。
那年岁尚小的家仆畏畏缩缩的低眉顺目,恭敬的弓背,从屏风角落那里,一路轻轻退出去。
“阿元。”晏南镜看了一眼面前,示意阿元设席。
阿翁去世之后,家里没什么客人。阿兄自持男女有别,是不会到她卧房里和她说话。有什么事,都是请她到正堂上。
所以她这儿没有多余的坐具。
阿元满脸担忧,但见她点头,起身去了。不多时拿来厚实的席子,另外放上了支踵。
支踵这小坐具,看上去有些像广面的漆盘。跪坐的时候,放置在脚间,臀压上去。不管保持正坐多久,都不会腿脚麻痹。
齐昀对晏南镜颔首以示谢意,然后坐了上去。
“贵客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晏南镜问道。
她说着,从旁边的竹簋里拿出一只柑橘,放到火笼上。柑橘被炭火的热气一烤,腾出柑橘特有的芳香气息。
齐昀坐在那儿,看着面前的少女低头,用小巧的铜箸拨弄火笼里的炭火。
他来的时候一片混乱,再加上夜深,没有那个空闲也没有那个兴致去看她的长相。于他来说,他需要的是她的识时务。至于美丑,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
昨夜模糊不清的容貌,在不甚清晰的光下,有云雾朦胧的美。
郑玄符和他吵闹不休,聒噪的厉害。但是有一点的确是说的没错,眼前的少女的确姿容极其靓丽。
她面容并没有多加修饰,近乎一股天生天长的野劲。双眉浓长,完全不见有半点修饰,也没有贵女们故意描的广眉那么乌黑高广。连着长发也不做高髻,很随意的直接在脑后随便一绑就行了。
看不出有半点妆饰,素朴到让人颇有些瞠目结舌的地步。然而她抬眼看人的时候,眼里的光和她不加妆饰的面容一样,全都是野生野长的纯净。
清凌凌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人,似乎要看到人的心底。
他笑了,拇指在袖中轻轻的摩挲了下食指指腹,“看来女公子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齐昀的眉眼过于俊美,以至于看着有些近乎于凌厉不近人情。
这会儿他脸上浮出笑容,把那股不近人情的凌厉中和稍许,有了那么些许温情。
“深夜打扰,惊扰到女公子是我等的罪过。幸好女公子没有大碍,否则——”
“不是没有大碍,”晏南镜打断他的话,“是因为就算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两位郎君也不会有多少内疚吧?”
齐昀微微挑眉,“女公子未免将我想的太坏了。”
“叨扰主人家,已经是我们的过错了。如果再因此出事,那真的是难以挽回。”
他顿了下,“这话是在下的肺腑之言。”
晏南镜微微一笑,把炭火上烤着的柑橘拿起来。这会儿柑橘外面那层皮已经烤到微焦。
“女公子聪慧,应该猜到我等二人的身份了吧?”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晏南镜颇有些惊奇的暼他一眼,她点了点头,“这不难,郎君不管是身形还是口音,都是北边来的。应该是中原来的贵客。”
她说着,低头下去,将外面微焦的那层橘皮剥开。
内里的果肉已经被炭火给完全的烤热,只需稍微放凉一下就可以入口。
“我与杨主簿交手过几次。很是敬佩杨主簿的才能。”
他见到对面的少女依然垂首,“我知道杨主簿是女公子的兄长。”
妍丽的面孔上没有半点意料中的惊慌失措,又或者是别的。她抬头起来,手臂依然
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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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缇这次上门和往常一样,敲了敲门。过了好会,门才从内里开了一条缝,只见着白宿从门缝里往外看。
“怎么这次手脚这么慢?”崔缇笑着发问。
白宿脸上用力的挤了挤,勉强挤出点儿笑来。
“怎么,又是哪儿不舒服了?”
崔缇是知道白宿的,有事没事不是这儿疼就是那里痛。也亏得主家会医术,要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么大。
“最近天凉,老是拉肚子。”白宿脸上笑得古怪的很,看着像笑又像哭。
嘴里说着,侧身给他让路。
“那你回头还是把你家郎主留下来的药吃了。”崔缇也没有过多在意,冬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腹泻更是寻常。看白宿还能到处跑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宿嘴里应了一声是,又状若无意的开口,“也不知道我家郎主什么时候回来。天这么冷,应该能早些回来罢?”
“女郎一人在家里,多少有些不安心呢。”
说着,白宿又说,“冬至还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听说城外打了个胜仗。”说起这个,崔缇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估计还要忙一阵子,听说这打了胜仗之后,还要论功行赏。少不得有好多的赏赐。”
“冬至还早。说不定到时候杨郎君会派人过来,接知善去刺史府里呢。”
前方战场的事儿,他知道的不算多。因为有敌军攻城,所以城内也是严加防守,所有的消息传过来都是过了好几日的了。
不过崔缇知道,这打了胜仗是好事,所有参与的幕僚还有将领,只要不表现的太坏,总是有奖赏的。就看多少了。
崔缇话语里满是高兴和喜气,可前头带路的白宿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模样。一眼看过去,还能见着他哭丧着脸。
崔缇见状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下,“有你这样做仆役的么。自家郎主建功立业了,竟然笑也不笑。”
不等白宿回话,崔缇又说,“待会到了你家女郎面前,可别这样。”
提到晏南镜,白宿的神色越发古怪,一路上他频频往崔缇那儿看。希望他能发觉出些许不对来。
然而只见着崔缇喜气洋洋,也没见着他的不对,甚至连问一声也没有的。
到了前堂,白宿把门推开了,退到一边。
崔缇见状,忍不住笑了,“今日你倒是知礼,不和平常一样,比我还先入门。”
白宿脸皮上扯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低头下来。
崔缇大步走到室内,室内只是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他也毫不在意,见到坐着的晏南镜,“知善,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阿元在一旁给面前的火笼里加炭火,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崔缇。
崔缇喜色溢于言表,又往前走了几大步。
“什么好消息?”晏南镜抬头笑问。
“你之前不是想要知道城外仗打得怎么样了?今日我一早得了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晏南镜不动声色的扫过屋内的一处帷幔,脸上笑容不变,“这么快就有消息?”
崔缇摇摇头,“其实早两天就已经有了结果,只是到今日才传过来。府君大胜齐军。”
说着,他想起什么,抬掌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
他从腰下挂着的布囊里掏出一只竹筒,从里头倒出一卷黄麻纸,递给晏南镜。
崔缇看着晏南镜看书信,“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另外杨郎君要差人给我送这个,让我给你送来。”
“阿兄说,这会战事差不多已经安定下来了。”她说着把手里的纸张仔细的折起来,“说冬至前一日就会回来。”
她说完,扫了一眼崔缇身后的帷幔。帷幔已经有些年头了,垂下来随意的挂在柱子那儿,也无人在意。
“这就太好了!”崔缇抚掌笑道。
“知善你这段日子最是挂心杨郎君的安危,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笑着点点头。
晏南镜回眸,见到阿元几次欲言又止。阿元回头过来,和晏南镜双目对上。
阿元眼里露出点儿焦急。
晏南镜悄悄的摇摇头。
崔缇这次来,没有带兵器,要是仓促迎战,她只怕崔缇会吃大亏。到时候求救不成,一窝全都折在这儿。
“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熏肉。”
崔缇说起这个老大不好意思,“这个时节,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好物。知善不要嫌弃。”
晏南镜笑着说了句怎么会,“正好我这儿庖厨下缺食呢。拿来可以多煮些粟羹。”
听到她这话,崔缇笑了,麦色的脸庞上略有些羞涩。
阿元在一旁见着崔缇只顾着傻乐,急的额头汗珠直冒。
崔缇平日里看着神气,到了这紧要关头,简直比拉石碾的驴都要蠢。她家女郎平日里从来不和他说那些客气话。而且之前他还帮着往庖厨里头送过米粮。足够他们几人生活到开春后,哪里来的缺食了。
多想想就知道这里头的不对劲。
崔缇这会儿怎么不见平日里的那股机灵。
晏南镜提了几句,见崔缇满脸喜不自胜,知道他没听明白自己话下的意思。
她脸上神情半点也不变,轻轻靠在身边的凭几上。
“现在杨郎君做了主簿,这日子就好过了。”崔缇展开手掌,拢在炭火上取暖。
“陈仙人以前就是人太好,以至于遭了小人暗算。”崔缇说着又搓了搓手,“现如今杨郎君已经大有出息,谁也不敢小瞧你们兄妹二人了。”
晏南镜听崔缇说话,暗暗暼了一眼崔缇身后的帷幔。
原本一动不动的帷幔,在这会儿有了些许动静。
“天色不早了。”她开口,“天看着像是又要下雪了。崔郎君不如先回去吧?”
她不知道藏身在帷幔后的男人耐心怎么样,但她知道,他不是他表露出来的那么温文。
温和的正人君子是上不了沙场,杀不了人的。
崔缇一愣,完全没有回神过来,呆呆愣愣的去看窗棂那边。
窗棂那儿用麻布等物蒙的结结实实,半点光亮都没有。
“知善,我说错话让你生气了?”
晏南镜摇头,她脸上依然还是方才的笑,只是多了些许焦急,“只是担心一会儿下雪了,道路泥泞难行,你回去不方便。”
“再说,到了年尾,崔郎君也该去舅父家拜访一二?”
崔缇母亲早逝,除却曾经对他伸以援手的陈赟,就是舅父家资助最多了。临近年关,做外甥的,不管如何都该去看看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几乎已经不给留下的余地了。
阿元在一旁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算和拉石碾的驴似的,也该回过神了吧!
女郎平日里不这么说话的啊!
然而只见着崔缇满脸神色尴尬仓皇,他匆匆起身,满身的无所适从。
“我是粗人,要是话语里说了什么让知善你不高兴的,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你身体自小不太好,莫要动气,动气伤身。”
说着,他转身就往外走,连着背影里都是一股萧瑟的失魂落魄。
阿元见状急了,霎时直起脊背,想要去留住崔缇。
她才动作,立即被晏南镜拉住。
晏南镜手指压在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
阿元着急万分,然而这个时候,崔缇已经出去了。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阿元脸色越发灰败。
这时候,帷幔后的齐昀走了出来。
“女公子心善。”
他道。
来的这人是个麻烦,若是真的被这人察觉到什么,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或许是看透了这点,所以面前的少女才会这么着急赶人。
晏南镜抬头,唇角牵出抹笑,“既然都听完了,那么我先离开,贵客自便。”
阿元怵齐昀,跟在她后面一块回卧房去。等到了内室里。阿元愁眉苦脸的陪着她坐下,“女郎当时怎么不让我直接告诉崔郎君?”
“他就在崔缇背后,就算你说得再快,难道比他的刀更快?”
晏南镜反问。
阿元好会无言以对,她把生好了的火笼放在晏南镜的手下。
“原本以为崔郎君来了能帮上忙。”阿元想起崔缇那副模样,就忍不住生闷气,“平日里看他威风,没想到有事了,竟然半点都不灵光。”
“不怪他。”晏南镜手掌张开压在火笼上,“毕竟谁又想得到呢。”
她说着见到阿元愁眉苦脸,不由得握住阿元的手,“不要想太多,这世事无常,想得太多反而容易累到自己。”
“那、那边怎么办?”阿元抬手指了指杨之简卧房的方向。
现如今那两人全都住在那儿。
“先不去管他。”晏南镜沉吟小会儿道。
不去管他,就是除非必要,不会和那边的两个人有半点交集。
“我之前还觉得,看能不能交涉一二。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她垂下眼,张开五指,脸上笑容带点嘲弄。
“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现如今与其去交涉,还不如彼此毫无干系。”
阿元是不敢过去了,所以给齐昀郑玄符两人送饭跑腿的活儿都交给白宿了。
白宿过来把他们用过的碗箸收走,郑玄符在背后看着白宿提着东西,走的脚下生风,恨不得背上生出双翅的模样。
他拿起面前案上的笔,眯眼在白宿的背上,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郑玄符半点都没遮掩他手上的动静,他嘴里发出咻的一声,白宿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
见着那边的小仆差点摔倒在地,扑腾着手脚勉强站稳的滑稽模样,惹得郑玄符开怀大笑。
“好了。”齐昀从内室出来,暼了他一眼。
郑玄符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对那个女郎怎么样。怎么,现如今你爱屋及乌到连她家的仆役都爱护着了?”
郑玄符见着齐昀垂眼下来盯着他,脊背末端蹿出一股寒意,他不由自主的把盘着的腿一收,改做正坐。
“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到这里来,也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真当你是匪盗了?”
郑玄符听着,脸色发青。
“你是正人君子。我自然不招你待见。实在不行,劳烦将军将我军法处置。”
这赌气的话,齐昀没放在心上。他抬足径直往外走。
郑玄符看他往门外去,忍不住站起来,“景约你去哪儿?”
“去外面走走,和你呆在一块儿气浊。”
说罢,也不管郑玄符如何气的七窍生烟,就径直往外去了。
外面冷风寒冽,天色阴阴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之前听那个小女子用天要下雪的理由,打发走那个游侠儿。现在看来,是真的要下雪了。
这个府邸并不大,但只有那么几人,所以也显得有些空旷。
他走动了下,一路上没有碰见什么人。到大门处,一条被拴着的狼犬坐在那儿,见到他来,呲牙呜呜低鸣。
突然外面起了人走动的声响,那狼犬当即调头过去,对着门口大声吠叫。
因为是拴着的,所以不能扑到门上去。
齐昀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到门外有几双脚匆忙走开。
背后有慌乱的脚步声,齐昀回头就见着白宿急急忙忙赶过来,白宿见到他在那儿,吓得停住脚步。
“回去和你家女郎说,有盗匪上门了。”
这话送到晏南镜那儿,晏南镜直接去见齐昀两人。
郑玄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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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火把!”晏南镜冲白宿大喊。
盗匪们成群结队,只靠着齐昀和郑玄符二人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抵御住的。可只要出现一个惨死的,把其他盗匪的胆子骇破,那么就可以保全自身了。
阿元方才被盗匪重重推开,额头砸在了地上,这会儿动弹不得。白宿听到晏南镜的话,想要爬起来,地上流了一滩的血,他一手撑在血泊里。满手的湿滑,还没等站起身来,就又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晏南镜见状直接站起来,扯过放置在一旁的火把冲到齐昀身边。
方才的惨叫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被割下头颅的惨叫和平常不一样,满是尖利和恐惧。刀身割开喉管的时候,尖利的惨叫如同被宰杀的猪羊,霎时消弭,但是喉咙里冒出赫赫的声响。
这些动静在冬夜里格外清晰。
火光照亮了齐昀的面庞,同样的也照亮了他手里的才被割下的头颅。
头颅割下来的瞬间,还不是完全的死物,在火光下竟然还眨了两下眼。只是火光下的恐惧依然冒在那张脸上,目眦尽裂又恐惧万分。
血从无头尸首的腔子里头喷涌而出,飞溅的老高。
其余的盗匪看着同伙的还有几分活气的人头,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齐昀提着人头往前走了几步。浑身的杀气在血腥味里凝结如有实质。
人头连着的那段脖子下还有血流淌出来。
齐昀仰手把人头丢了出去,人头正好砸中领头的首领身上,首领下意识两手接住,低头就见到人头四目相对。
这时候,郑玄符抓住机会,从后直接砍中一个盗匪的脖颈。经过了一番乱战,他的体力消耗了好些,下刀的力道不小,但没能和齐昀一样把头颅都给斩下来。
他顺手划过,霎时间那个盗匪的脖颈处溅起一尺高的血。
两人毫不留情且干净利落的杀伐,将其余盗匪镇在那儿。
他们满眼惊恐的盯着齐昀和郑玄符两个。火光微微,看得并不真切,但是散落的尸首却是实实在在的。
齐昀往前走了几步,杀意随着天上落下的雪催逼到站着的盗匪面前。
“啊啊啊啊——”
有个盗匪经受不住,尖叫着往后逃走。
有了一个,其他的人见状也纷纷的屁滚尿流的逃开。
晏南镜举着火把,看着那些穷凶极恶的盗匪丢盔弃甲慌慌张张逃跑。待到那些盗匪慌乱的脚步声远去,渐渐都听不见了。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白宿从里头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他摔在了血泊里,花了好大的劲才爬起来。
“女郎没事吧!”
白宿嘴里喊着,从门口奔出来,谁料想又是一脚踩在血泊里。重重摔在地上。
这下摔的比在屋里头都还要重,白宿头昏脑涨的支起身子,想要起来。谁知道一抬头就见着郑玄符对地上躺着的,还在喘气的盗匪补刀。
他正好瞧见郑玄符干净利落的抹了盗匪的脖子,飙出老高的一簇血。
白宿肚腹里翻山倒海,一个没忍住,跪在一旁吐起来。
郑玄符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吐的死去活来的白宿。随意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向晏南镜。
只见着她依然举着火把伫立在那儿,垂首盯着地上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没半点惊恐。
“女公子安好?”齐昀提着刀朗声问道。
晏南镜点点头,“多谢郎君,我一切都好。”
她没受什么伤,非要说什么的话,就是之前捅人的时候,刀身反过来的阻力震的手腕有些发麻。
齐昀上下打量了下她,她穿着的冬袍外沾了好些血迹。
“要是女公子害怕的话……”
“请问郎君,这些尸首该怎么妥善处置?”
不等齐昀把话说完,晏南镜指了指地上那些尸首。
齐昀挑了挑眉,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又来看她。
“女公子不怕?”齐昀反问。
晏南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刚才说了的话,又重新说一遍。
“我只怕丢掉性命。”
齐昀笑了。
他看着她,“这尸首待会儿丢远了就是。会有冬日觅食的野兽拖去吃掉的。”
晏南镜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不会把老虎招惹来吧?”
她知道山林里有老虎,尤其老虎还不冬眠,一旦招惹来,真的是麻烦不尽。
“老虎占山为王,除非实在是寻觅不到食物,才会下山。陈仙人当初寻址造府的时候,应该也考虑到了。”
“我听说陈仙人的本领不仅仅是医术高明,甚至精通堪舆与奇门遁甲。所以女公子还请放心。”
晏南镜看向齐昀的目光里微有讶异,随即笑了笑,“也对,你既然已经知道阿兄是谁。知道我阿翁的身份,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只是郎君怎么知道阿翁?”
阿翁早年除了与人治病之外,很少给人做其他的。
“听闻陈仙人早年曾经向流民帅献策御敌,以奇门遁甲里的局法布阵。”齐昀说着笑了笑,“几进几退,回囿反击。”
“如此才能,甚是令我神往。只是仙人后面隐居山
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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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话问得突然,晏南镜略有些怔忪,迷惑的看着他。
齐昀衣袍上全都是血迹,脸上也有好些迸溅上去的血。他笑起来,笑容上带着半干的血迹。亲切里透出肃杀。
“有的,到时候给郎君送去。”
她道。
说完,她对齐昀微微颔首,回身打算离开。
“女公子。”
她才回身过去,背后传来齐昀的声音。
“郎君还有事?”她疑惑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要提醒女公子一句,以后不要和男子说那句话,”
她挑了挑眉,听到齐昀继续说,“这天下男子都是披着衣冠的禽兽,尤其是如今这般世道。”
晏南镜略作出恍然的模样,她颔首,不见任何羞涩又或者尴尬。
“多谢郎君提醒。”
说罢她去搀扶起阿元,一路回自己院子里去。
阿元到这会已经恢复些,强撑着就要起来给她倒热水盥洗。晏南镜摇摇头,自己去外面的火塘那儿打了热水,给自己还有阿元把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给擦拭干净。
“女郎,那两人……”
晏南镜垂着眼嗯了一声,“放心,他们如今应当不会对我们不利了。”
阿元心有余悸,但想起齐昀杀人保下晏南镜,还是点点头。
“真是没想到……”阿元有些感叹,“原本以为那两位贵人,不会管我们死活呢。”
晏南镜给阿元擦拭完脸,将手里的布巾轻轻压在水里,“毕竟他想要把阿兄召入麾下。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付出诚意。”
“他也不亏。”晏南镜说着,又把搓洗干净的布巾放置在一旁。
“眼下送财物也要奴婢也罢,那位可谓是力不从心。但救下亲人,那恩情也就大了。”
阿元闻言,神情略有些古怪,“女郎,那两位贵人救了我们性命,是不是不应当这么想人家?”
晏南镜点头,“的确是个大恩情,所以我也记着。等阿兄回来的时候,好生和他说。
“我没说要不记他恩情。”她坐在那儿,“阿元也别看那位年长一些的好说话,他可比那个年少的要难对付多了。”
晏南镜想起临走的时候,齐昀和她提的那句话,当初她那一举动,不过是试探他罢了。
如同他所言,男人不可信。尤其她见识过阿翁被人诬陷下狱,不但险些丢了性命,甚至连多年攒下的清誉都差点被毁得一干二净。
可见人心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出手相助过的人都是如此,更别说素不相识。至于那人嘴里说的几句敬仰,当个场面话,随便听一听就罢了,要是当真了,那才是指不定哪天把命给丢了。
她递给他的那个柑橘,只是一次试探。人会言不由衷,但是躯体却是最为老实。美色其实是最能试探出真伪的。
如果他真的怀揣着什么念头,她会下手。
动刀杀人太过费力气,弄点苍耳子到羹汤里。就算拿去试毒,也不会露馅。毕竟从吃到肚子到毒发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对药性不熟的,也会当无毒,将饭食吃下去了。
这打算是不能和阿元说的,阿元为人善良,听到她这些原来的打算恐怕要吓到。
“还是早些歇息吧。”
晏南镜裹紧身上的外袍,直接躺到阿元身边。
阿元摸索着给她解了头发。和她年幼时候一样,轻轻的拍着被子外面。
“睡吧,女郎好眠。”
惊心动魄了半晚上,体力近乎耗尽。几乎没多大的功夫,晏南镜沉沉睡去。
第二日阿元起了个大早,下庖厨准备饭食。因着夜里的事,她准备的格外丰盛。
郑玄符看着阿元送来的膳食,很是疑惑的咦了一声,“这是你家女郎的意思吗?”
阿元想起昨夜临睡之前晏南镜的冷淡,满脸笑容说了一声是。
郑玄符立即笑了,“你家女郎也知礼。”
说着,他抬头张望四周,“怎么不见她人来。过来道谢的话,也应当亲自来吧?”
阿元一时语塞,幸好旁边的齐昀接话过去,“你见好就收,现在天都没亮,你让一个年轻女郎到男人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打什么鬼心思。”
“我怎么有鬼心思了!”郑玄符不满反驳,“你老是将我说的不怀好意!”
“我没说你不怀好意,”齐昀示意阿元把膳食都摆到四足案上,抬手压在他肩膀上,稍用力的捏了下他的肩骨。
“只是说你说话有欠考虑,”
齐昀眼睛转过来,“是你自己想多了。”
郑玄符被这话堵的好半会无话可说,只能瞪他。
“女郎体弱。”阿元小声的替晏南镜解释,“今日比昨日还冷,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还请两位郎君见谅。”
郑玄符想起昨夜血肉横飞,在他印象里,吴楚女子身量娇小,胆量不大。那小女子能在一片厮杀里高举火把,助他们把那些盗匪给压慑住,也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他原本不忿的神情顿时消失干净,高高兴兴的坐下来。
“你回去和她说,好好休息。反正接下来的事,我们去做就行了。”
阿元退下之后,郑玄符抬头见着齐昀眼神古怪的打量他。
“难得见你这么通情达理。”齐昀说着端起碗箸,“平日见你和这家女公子,总是不对付。”
“我和她计较什么。”
郑玄符低头下去两口喝完了手里的粟羹。粟米斗已经完全熬开了,内里还能见到好些肉。
“再说了,这一时半会的也走不掉。”
这几日连着下雨下雪。楚地的雨雪没北方那么凛冽,但却有另外的麻烦,还更不便些。
“所以少不得要在这儿多住些时日,你又不让我将人都处置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和她继续吹胡子瞪眼。”
齐昀一见乐了,“你自己都想明白了,那我也不用
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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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专程在这儿等着?”郑玄符问道。
晏南镜笑而不答,她微微垂首,丝毫不应郑玄符的发问,“这一趟劳烦两位郎君了。”
她说着又是垂首一笑,“已经准备了热汤,请和我来吧。”
说着她抬头看向郑玄符,这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武力上是一把好手。性情上和孩子差不了太大。前两日和晏南镜冷媒横队,只差喊打喊杀。这会儿他倒是高高兴兴,也不见了方才进门时的冷色与不满。
她掠过郑玄符,眸光落到了郑玄符旁边的年轻男子身上。他的身量比郑玄符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颅,姿容俊秀修长,想叫人忽略他都不行。
他杀人的时候,杀气翻腾。但与人交谈的时候,即使浑身浴血,也不觉得有任何狰狞之处。
这会儿他浑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了昨夜的血腥,身上依然穿着不太合身的冬袍。静静伫立在那儿,听他们两人说话。
察觉到她的注视,那双深褐的眼瞳转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他唇角牵出一抹笑,“女公子有何吩咐。”
这人比这个年少的要难对付多了。
晏南镜确定了心中的猜想。这两人脾气,年长的远比年少的要镇定沉稳的多,同样也难对付的多。
年少的人,富贵出身,自小被人追捧。心事半点也不耐烦藏在心里,只要一眼看过去,喜怒哀乐一目了然。
但是这个年长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态。哪怕是持刀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任何狰狞失态。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透。
所以他说的话,晏南镜也无法知道里头的真假。
索性现如今盗匪横行,终于让她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他们的用处。在兄长回来之前,哪怕是装模作样,她也愿意将主宾和美给演下去。
“郎君说笑了。”
晏南镜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昨夜多亏了两位郎君,现在请两位郎君先行去堂上暖和一下,喝点羊汤。”
他莞尔颔首,“多谢女公子。”
堂上早已经摆好了案几,阿元就端了羊汤上来。都是炖煮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羊肉羊骨早已经炖得酥烂。热乎乎的,在这个天里最是适合用来驱寒。
郑玄符锦衣玉食习惯了,就算是在军中,吃用也是有专人伺候。甚至庖厨都是他从自家带出来的,实在是吃不惯楚地的羊肉。
楚地的羊再怎么精细的养,也带着一股膻味。郑玄符闻着,神色里流露出嫌弃。
他在郑家食不厌细脍不言精,如今哪怕逼不得已,也改不了世家子弟的做派。
他才要把手里的碗放到面前的四足案上,突然听到了旁边齐昀传来的咳嗽声。他往齐昀那儿一看,就见着齐昀盯着他,似笑非笑。
原本要放到案上的碗又被他端起来,径直一鼓作气喝完。
“郎君没事吧?”看了整个过程的晏南镜,满脸疑惑关怀的问道。
郑玄符摇头,但是还是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羊汤是刚从庖厨里端出来的,即使路上被风吹了那么下,也烫得很。
几口下去,喉咙都要给烫得说不出话来。
晏南镜见着郑玄符满脸通红,示意阿元放了茶汤在旁边。
这是陈赟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饭后多饮茶汤来涤清油腻。茶叶多产出蜀地,一路运来不易,价格不菲。所以多是士人家里有此习惯。
郑玄符喝了一口茶汤,茶汤是略带点苦味,入口把满嘴的油腻给化开。他脸色这才好点。
“多谢。”
郑玄符到了这会儿终于勉强觉得好了点,对晏南镜点头。
“昨夜的事,多谢两位郎君。”
她从坐榻上起身,对两人就是一拜。
郑玄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的齐昀拽住了后衣襟,被揪了起来与齐昀一道躲开,不受她的大礼。
“女公子言重了,”齐昀提着郑玄符的后衣襟,“不过举手之劳,也用不着如此大礼。”
“原本我们就是过来打扰的,心中愧疚的很。能有帮到女公子的地方,正好抵消我等之前的冒犯。”
郑玄符张嘴就要反驳,然而被齐昀看了一眼,把嘴给闭上了。
齐昀在军中虽然是副将,但真真实实立威过。他十三四岁就跟着父亲,还有叔父征战。气势上来,并不是郑玄符这种自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能比的。
“之前的事,惊吓到了女公子,在下实在抱歉。”
晏南镜唇齿张了张,突然见到齐昀脸色微变,往门外看去。
“有人来了。”
“我没叫人啊。”
齐昀一句话才出来,晏南镜立马接上。两人霎时间对视,都在彼此的眼中望见错愕和警觉。
“知善!”
远远的从外面的廊道上,就已经穿过门口的素屏传到内室了。
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抓住齐昀的胳膊,就打算把他们俩往帷帐后面塞,反正上回也是这么躲的。
“到这后面去,”她一面扯齐昀,另外一手去拉郑玄符。
说着,抓住齐昀的那只手使劲,没推动。她回头过去,正好见着他低头神色颇有些怪异的盯着她薅他胳膊的那只手。
“不用了,躲也躲不住。”
就算人躲了起来,这几张案几也遮掩不住。
说话间,崔缇已经到了门口,绕开屏风,就见到堂中几人。
他看到面生的齐昀和郑玄符,脸色一变。拔刀相对,“你们是何人?”
昨夜匪乱的事,寅时的时候,就有人报到了官府。那伙匪盗仗着人多势众,肆意妄为,不仅仅是那几个村庄遭了难,甚至还有几处大族的庄园。
崔缇在官府里头有交情,得知了这个消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这四周的村庄还有庄子就那么几个,将人脸都认熟并不是多难的事。
“知善快过来!”
晏南镜回头见到崔缇,“崔郎君。”
齐昀闻言,神色有些奇异。反手一把将晏南镜推到他身后去。
他对上崔缇目眦尽裂,面容含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女公子过去?
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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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缇哪敢放,即使晏南镜解释了,他也满是警惕。
这两人说话根本就不是荆州本地的口音,像是从北面过来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么碰巧的有客人上门拜访,不能叫人不防。
崔缇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手掌用力,将晏南镜整个人都拉到自己身后。
“崔郎君。”
晏南镜被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差点拉了个踉跄,亏得反应及时,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当着好几人的面一头摔下去。
“我方才已经解释了,这两位是贵客。而且还救过我们性命。刚刚这两位郎君还帮着把尸首给扔出去。”
崔缇越听越眉头紧皱,面前的年轻男子身量比他还要高上好些。他只能仰头瞪着他。
这完全不是平常人的身量相貌,哪怕身上着灰扑扑的旧袍,也看得出来此人出身不简单。
“知善,你不懂外面世道的险恶。”
崔缇手上更用力了些,两眼死死的盯住齐昀不放。浑身紧绷,剩下来的那只手扶在腰间环首刀的刀柄上。这架势,随时准备着抽刀暴起。
齐昀见状,鼻子里发出不明意味的嗤笑,微垂的眼眸里雾沉沉的,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我要是真的有歹心。恐怕女公子连着那两个家仆早就殒命了。哪里还可能在这儿好好说话。”
崔缇却不管他,脸上冷笑,“非亲非故,足下踩在年关的节点上,不远千里迢迢赶到荆州,这份心可真是令在下自愧不如。”
站在不远处的郑玄符闻言,越发不耐烦。他不想要在这些无所谓的人和事上花费力气。他干脆提起刀来。
然而和上几回一样,郑玄符手腕才动,就被齐昀一眼制止。
“我等这个时候前来,是有苦衷的。”齐昀继续道。
可惜这话并没有太多作用,崔缇拧紧了眉头,同时手中越发用力。
晏南镜痛得吸了口气。原本站在崔缇跟前毫无动作的齐昀,倏然曲肘,重重击在崔缇檀中。
崔缇霎时间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人都翻倒在地。
齐昀过去,把他的手给拉开。
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晏南镜的手腕上,出现了发青的痕迹。
她握住手腕,疼的眉头微蹙。
齐昀看了眼阿元,阿元赶紧过来,搀扶住晏南镜。阿元看到她手腕上的那一块,心痛的难以言表。
女郎自小都是她照料的,哪怕有着主仆的名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和亲生的也没太多不同。
“崔缇,你这个混账!”阿元差点没上去给地上的崔缇来上两脚。
崔缇被刚才齐昀突然的一击弄到现在都没回神过来,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眼神呆滞的被阿元责骂。
“阿媪不要动怒。”齐昀温声道。
他那张有些锋锐逼人的眉眼,在这温煦的话语里,有了脉脉的韵味。
“现如今阿媪还是赶紧把女公子安顿好,看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受伤。”
阿元如梦初醒,连忙向面前的人道谢。也不管地上躺着的崔缇,扶起晏南镜就往后面走。
晏南镜被阿元搀扶着,望着地上躺着的崔缇,又抿唇看向齐昀。
“女公子放心,他没事。只是一时半会的没有回神过来。待会就好了。”
晏南镜没动,齐昀笑着微微叹气,“我不会对他下手。女公子放心。”
得了他这句话,晏南镜微微向他一礼,和阿元往后面走去。
等到晏南镜和阿元都走了,郑玄符径直走上来,“真的不杀他?”
见着齐昀没有做声,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小子是个麻烦。”
这游侠儿见识过世面,他们的那些说辞不管怎么天衣无缝,这小子从能找出纰漏。
“杀他做什么。”齐昀说着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等着崔缇缓过来。
他是沙场上练出来的杀人手段,比崔缇与人斗殴的技巧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方才那一下,他只要再用大一点的力气。崔缇就可以暴毙当场。
“真的不杀他?”郑玄符坐下来,脸上满是不满。“留着这么一个麻烦,不怕他到时候去衙署里告发你我?”
齐昀唇边牵动出古怪的笑,“你觉得他有那个本事吗?”
说完不等郑玄符回答,他抬手拍了怕身上,将并不存在的灰尘平拍掉。
“你不要老是想着杀人,杀人很简单,但是杀人之后要怎么处理妥当。远比杀人还要难上千百倍。”
说着他问郑玄符,“我问你,你要动手,想过事后怎么处置了没有?”
郑玄符无言以对。
他嗤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地上的崔缇已经悠悠转醒,那一下哪怕已经手下留情,也让他两眼发黑,耳里嗡嗡作响。
他回神过来,见着坐榻那边坐着两个人。
崔缇下意识往身后摸去,发现佩刀已经被踢远了。晏南镜和阿元也不见了踪迹。
“你们把知善怎么样了。”
“我已经让阿媪带着女公子回去休息了。”
齐昀说罢,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坐到那边的坐榻上去。
崔缇站起来,冷冷看着齐昀,“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是来拜访杨公的。”
齐昀这话引得崔缇冷嗤一声。
“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给杨公去信,在杨公回来之前,和我二人住在一起。”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崔缇,连着郑玄符都满脸错愕。
“如何?”齐昀问。
崔缇脸色青白斑驳,变了好几个来回不止。
崔缇一言不发,两眼紧紧的盯住眼前的人。眼前的青年莞尔,仰首径直与他对视。
“你们竟然还要等杨主簿回来?”
半晌,崔缇蹙眉问。
“我说了,我们二人是为了拜访杨公的。既然杨公还没有见到,怎么可能先走呢。”
崔缇被这番话堵了个哑口无言。
好会的功夫,他忿忿拂袖,大步往外面去。
后面齐昀的嗓音朗朗追来,“足下既然来了,那么也帮忙做点事。昨夜一场混战,好些地方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昨晚上足下没有来得及。今日足下至少出点力吧?”
崔缇深吸一口气,满脸憋闷的往庭院里去了。
卧房里,阿元看着晏南镜手腕上的淤青心疼的要掉眼泪。自己小心养大的女郎,虽然比不上士族那些女公子的精细,但也是自己日夜照看的。
现在竟然被崔缇那个粗人伤了!
阿元吹了吹她手腕上,“女郎还疼吗?”
晏南镜摇摇头,阿元咬咬牙,“淤血不用力是揉不开的,到那时,痛得还厉害些。”
“女郎忍一忍。”
晏南镜嗯了一声,“阿元你只管用力。”
阿元手用力的揉在手腕处。淤青的地方被用力揉按,顿时一阵钝痛。晏南镜一声不吭。
小会儿的功夫过去,阿元才松手。
“我去骂骂他。”阿元不解
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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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南镜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无奈,“郎君说笑了,郎君的办法多着呢。”
齐昀颇有些兴趣的挑眉,“愿听女公子细说。”
“我等都在这儿,就算我在书信里把郎君写得凶穷极恶,阿兄那儿也是投鼠忌器,不会真的赶回来把郎君怎么样的。何况只要能见面,那么一切都敞开了说。”
“更何况……”
她略拉长了调子,齐昀颇有些好奇的看他,“女公子请说。”
“这件事,阿兄也不好在外宣扬的。”她双眼上有一层暖光,微微抬眸里,和清丽出众的容貌一道,格外的引人注目。
“虽然郎君从来没有说过,但是也看得出来郎君出身不凡。阿兄虽然建立了功业,可也有不少人正盯着他,寻他的错处。好将他拉下来。若是此事叫人知道了。难保不会有人诬陷阿兄通敌。”
“我愚笨,既然我能想到的,阿兄自然也能想到。至于郎君就更不用说了。”
她说完笑着望他,“所以郎君大可高枕无忧。”
齐昀听着,“女公子聪慧,”
他眼底里的意趣比之前更多了些,“我早听闻过陈仙人的大名,也曾经领教过杨主簿的本领。虽然我败在他的手下,但沙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敬佩他的才能,现如今见识女公子的聪慧。只恨我当年没有早些过来拜访仙人。”
晏南镜闻言挑眉,脸上笑的意味不明。
“敢问郎君年岁几何?”
“十八。”
她听后颇为诧异,连连把面前的人打量。眼里全都是惊讶。
那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看的仔细,似乎有些恨不得透过外面那层衣袍,给盯实在了。
他都能感觉到她目光如有实质,在躯体上擦过。
齐昀实在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作为提醒。又拉了下衣襟。
“看不出来。”她眨眨眼,眼神依然没有半点收敛。也没有收敛的意思,能提刀杀人的人,多看几眼也不会怎么样。
“郎君面貌要生的更沉稳些。”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说他长得着急,以至于容貌和年岁不匹配。
齐昀面上的笑容都略有些僵硬,他正要说话,就见着她伸开一双手,嘴里轻声念叨什么,“阿翁是七年前过世,七年前郎君才十一。”
说着她望着齐昀眨眼,“十一的童子,这年纪恐怕家里的父母也不会让过来吧?”
齐昀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低头咳嗽两声,来掩饰面上的尴尬。
“再说了,那时候就算郎君真的来了,阿翁也不会见。”
齐昀听出她话语里的寂寥,“阿翁在离世前的两三年就已经闭门谢客,不管客人高低贵贱,全都拒之门外了。”
“我听说过陈仙人后面几年,已经完全隐居,不问世事。”
“那郎君知道是因为什么缘由吗?”
齐昀蹙眉,他正要开口。恰好此刻与晏南镜双眼对上。
“没听说过,只知道陈仙人隐居的突然。”
晏南镜望着他的眼睛,“之前听郎君说,仰慕阿翁已久。现在看来还是言过其实了。客气话其实说一说就行了,不必说得太过认真。”
她说完,无视齐昀了略有些变化的神色,将手里的黄麻纸交于他,“麻烦交给崔郎君,天太冷,外面又乱,我就不派人出去了。”
齐昀拿着手里的书信回了暂居的院子,一进去,便是见着崔缇在那儿铲土。粘了血的土要铲掉,要不然天气暖和一点,就会招惹来蛇虫。
郑玄符双手抱胸伫立在一边,也不管这个天冻得肌肤生痛。他格外喜欢看崔缇那副憋屈干活的模样,时不时还袖手在一旁挑剔,“土挖少了,下面还有呢。挖不干净,到时候味翻上来那就不好了。”
崔缇憋着口气,低头把里头更深的土给挖出来。
到了院子里头,看见还没收拾好的血迹,还有满地狼藉。再加上白宿给他说了,他才相信昨夜这儿是靠着这两人才得以保全。
所以崔缇的姿态也压得格外低,不管郑玄符在那儿说什么,他也全都忍下来。
齐昀走过去,将晏南镜的亲笔书信递给他,“女公子让我把这个给你,托你叫人送到杨主簿手上。”
崔缇想起他在喜欢女子面前,输给眼前人。神色里都有些奇怪。
他嗯了声,小心的将书信收到怀里,继续低头干活。
郑玄符听到他的话,满脸兴致勃勃的走过来。
齐昀见着,掉头就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已经被白宿收拾过了,地上血迹也擦拭过。但是还是有股血腥味儿,所以郑玄符不在屋里头待着,跑到外面去呲打崔缇。
“你刚才那个小女子那儿回来?”
郑玄符嗅到屋子里残留的血腥味,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
见齐昀没搭理他,他自顾自的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该不会是对那小女子有什么意思吧?”
郑玄符双手抱胸,满眼的打量和沉思,“景约你这人不好女色,到别家去赴宴,主人家家伎亲近一点,你都不高兴。要不是你没有和哪家子弟走得近,否则邺城里头都要传闻你断袖了。”
“难道你在邺城没有喜欢的,到了这儿来,反而有合心意的了?”
齐昀回头盯着他,那目光冰冷专注。
郑玄符被这目光看得如坐针毡,差点没跳起来,“怎么了,难道我还说得不对吗?你这人看起来脾气是好不错,但也没有过多的善心。”
“你要是真的天生心善,齐侯怕只当没你这个儿子。更不会让你当副将。”
齐侯的作风和齐昀有些相似,都是面上温婉待人如春风拂面。但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这层春风如许的做派背后,是冷酷无情与杀伐果断。
仁慈的人是坐不到高位上的,就算坐上去了,在如今乱世,也很快被捅下来。
齐昀闭上眼,过了两息又睁开,盯住他,“你是日子过的太悠闲了?”
“悠闲的话,去把火烧了。现在空不出人手出来,你自己要是不去,那就冻死好了。”
哟,听着这话,像是动真怒了。
冻死是不能真冻死的,郑玄符起身去外间的火塘那儿,火塘的火只剩下点点火星了。这点火星就是火种,放点稀碎的干树枝进去,再拿火箸捅开。火就能重新燃起来。
“我戳中你痛处了?”
他坐下来手里忙活,嘴上也是不得闲。
“堂堂男儿,说几句男女之情就动怒,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比起功名利禄,男女情爱什么都不算,最多只是他们年少人之间的打趣。
“我知道你平日里就是谦和,不到最后,是不会和人撕破脸的。但对个小女子如此宽容……”
齐昀不耐烦打断他的话“你是真的想要我把你手上的物什,捅到你嘴里去?”
郑玄符一下子就想起前几日被他教训的事儿了,随即焉了大半,不过很快他又道,“那正好,你不喜欢,我就可以去了。”
齐昀眼睛转过去,“你说什么?”
“你之前还想要动手杀她,才几日就起了心思?”
郑玄符不以为意,“初见的时候,觉得她聒噪。当时我们的处境,自然是小心为上。现在她都愿意曲意讨好,那也没有必要和她继续计较。”
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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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之简也是当年陈赟收养的孤儿,当时中原混战,战事激烈。在此里,又起了几次蝗灾和水灾,饿殍遍野。不仅仅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就连好些世家大族也承受不住源源不断的天灾人祸,迁徙到相对更太平一些的吴楚。
乱世乱世,不乱的话也不会被称作乱世了。
流民南下的道路上,也不安宁。不仅仅有各种打家劫舍的盗匪,还有源源不断的战事。战事双方对阵,不管输赢,见到南下的人,从沙场上捡回一条命的兵士,放开手脚抢掠。上头的将领默许此事,也不阻拦。仍由兵士们乱来。
抢掠这种事,必定会伴随着杀戮。
杨之简就是在南下的路途里失去了双亲。被陈赟救下,带在了身边。
晏南镜也是差不多的处境,两人没有半点血缘,却和亲生兄妹无异,甚至因为相同的过往,所以杨之简对她比平常的亲生兄妹更加亲厚。
杨之简记得她刚被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养父陈赟抱她回来,眉头紧皱。高烧几日夜,各种手段,甚至祝由的办法都用过。都依然没有退热,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但有一日清晨,人醒过来了,只是醒过来之后不记得怎么说话,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当时她身上佩戴着个桃符,桃符上刻着‘知善’二字,就用来做了她的名字。
几天几夜高烧不退,几乎伤到根本。杨之简记得当年晏南镜疗养了许久,才缓缓恢复过来。
杨之简仔细打量她,见着她脸色尚可,又去看她的双手。见到她双手依然白净,指甲平整泛红。这才勉强放心下来。
“无事就好。”
杨之简见着她一切安好,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候,门口那儿走出一个人,身量颀长,面容婉秀又锋利。
“阿兄。”她看了一眼门口。杨之简也看到了,眉间微蹙,嘴唇抿紧。不过很快,那不悦的神色消弭干净,眨眼的功夫又换上另外一套神情。
杨之简对身边的晏南镜安抚的笑笑,手按在腰间长剑上,大步走上前。
“杨公安好。”齐昀抬手便向他行礼。
杨之简稍稍看了几眼齐昀,只是几眼,眼底里生了几分惊讶。
荆州地处关隘,哪怕不是十分富庶,但也是奇才云集的地方。他在刺史府中见过不少人。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面前人的确神清秀骨的风韵。就是在刺史府中,也是极其少见。
“我当不得一声‘杨公’。”
“杨使君。”齐昀闻言,又换了个称呼。
杨之简笑笑,“听闻两位郎君寻我?”
知善给他的书信里,提过自己对于那两位不速之客身份的猜想,他今日一见,对于眼前人的身份有了自己的猜测。
“原本是没这个打算,后来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想着已经叨扰了府上。还是见见主人亲自道歉才好。”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不知前情,倒是当他是个礼法人了。
杨之简神色不动半点和他周旋,“郎君言重了。”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往门内去。
“盗匪的事,我已经听知善说过了。如果没有两位郎君出手相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杨之简说起这件事来,满面的感叹,“这事我还要谢过郎君。”
他说着,看似不经意的问,“还未请教过郎君尊姓大名。”
齐昀神色和方才一样,浅笑道,“我姓齐,单名一个昀字。”
说着伸开手掌,在上面写了个字。
杨之简心头一震,猜测是一回事,当猜想坐实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齐昀他当然知道,占据三分之一天下的齐巽长子。齐氏祖上,历代入仕。只不过比不上那些百年簪缨的高门大族,族中虽然一直有族人做官,但并不是什么显要位置。在上两代里,出了不错的人才,做了中郎将。又赶上了天下大乱,开始的时候还一心为公,甚至为了朝廷战死沙场。
但是为忠而死的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抚恤。齐氏一门少了顶梁柱,曾经日子艰难过十几年。齐巽长成之后,朝廷封他武职,但他没有祖父和父亲那样一门心思为朝廷尽忠,转而谋求其他。
借着祖父父亲留下来的余荫,还有自己的本事,硬生生的占据了以齐地几郡。逼迫朝廷封他为侯。
相比较父亲,他长子的名号倒是比他本人要沉寂许多。
杨之简听说过,齐巽曾经和个诸侯交战,相持不下的时候,曾经派过他当时才十岁的长子前往敌营商谈各自退兵之事。
十岁的童子,哪怕提前元服都不行。原本就不该呆在大营里,竟然还被亲生父亲派去敌营。
杨之简听同僚这么一说,只当时以讹传讹,并不觉得是真的。
现如今人就在他面前,杨之简比方才更仔细的端详了下面前的人。
刺史府里的人,就算是端详人,也是不动声色的,不会叫人察觉。
对于男人来说,齐昀长得太过精致了些,眉眼过于分明,以至于细看的时候,会有刀剑般的锐利铺面而来。
杨之简袖中的手摩挲了下,在路上就焦灼的心,这会儿更是焦急。
他状若无意的换了步子,把身边的晏南镜整个的都护在自己身后。
齐昀笑了,“使君不要担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既然败了,那自然是技不如人。不会迁怒于妇孺身上。”
这话说得漂亮,完全挑不出任何错。
但是杨之简哪里会真的信他,被齐昀点破了心思,他也没有半点尴尬,只是笑着点头,“郎君果然心胸宽广,但是世道如此,我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郎君见谅。”
“阿兄。”
晏南镜突然出声,杨之简微微侧首过去看她,见着她下颌稍抬。
杨之简看过去,见到另外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郎君也来了?”晏南镜笑问。
她今日依然还是简约的打扮,面上不施粉,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的绑在脑后,两边发鬓垂下两道发髫,生出了无限温婉。
郑玄符站在那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还没等他心摇神驰,齐昀已经看了过来。明明这人脸上含笑,但是被他那么一盯,肩胛那儿隐约生疼。
他顿时不敢多看了。
晏南镜望见郑玄符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发白,随即扭头过去,不再往她这儿看。
她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
刚才那一句,只是提醒杨之简,以及礼数而已。
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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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奂的尸首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的,当夜里用的是夜袭,齐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上下消息不通,军令也无法送达。这个时候主将若是不能将身边其他人压下来,那么几乎就如一盘散沙。
很明显,齐奂没有这个本领和魄力。荆州刺史大破齐军军营,齐军的兵将死得死,逃的逃。一个漆黑夜晚,就涣散得不成模样。
待到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发现了齐军主将的尸首。
尸首是在往北方逃亡的路上发现的,尸首前胸腹部中了数刀,连着身上的衣裳都给扒光了。若不是他随身携带的私印还在,恐怕谁都不知道这竟然就是主将。
不管是荆州刺史,还是杨之简都没想着斩尽杀绝。显然齐奂不是死在荆州军手中的。
“虽然说不是府君下的令,更不是我下的手。但是人也已经死了,肯定是要把这笔账算到一个人的头上。”
杨之简言语淡淡的,并无太多的情绪,他嘴上说话,手上很是细心的给她拾掇柑橘。他把柑橘上的白丝络给清理干净了,递还给晏南镜。
她接过去掰开,放了一瓣在嘴里。柑橘放的有些久了,以至于甜味都有些陈旧。她吞下嘴里的东西问,“像这种主将身边一般都会有私兵,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
杨之简摇摇头,“谁知道呢。可能逃亡路上来不及带上太多人,在路上被其他溃逃的兵士,又或者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匪盗劫杀了。”
反正就是人死了。
“那府君那边是打算怎么办?”
杨之简拿起另外一个烤热了的柑橘,给她拨开,“府君的意思是,虽然是敌军主将,但该有的颜面还是要给,已经叫人收殓入棺。另外派了信使前往邺城报信。”
这个处置十分妥善,即使荆州打了胜仗,也没有咄咄逼人。而齐巽那边,也能保住基本的脸面。
诸侯之间打得热火朝天,却还要讲究最基本的颜面。
“那他知道吗?”晏南镜说着,指头往某个方向指了指。
杨之简好笑得开口,“这种事能随便说吗?”
“要是在别的地方,说了也说了。两军对阵打仗,死伤是常有的事。主将以身当矢石,什么都有可能。”
他说着笑意消弭,眉头皱起来,“偏偏现在在自家里,若是他知道,一个不好,那就是血溅当场。”
“知善你别看他对我十分尊崇的做派,”他说着冷嘲也似的笑了一声,“那只是他不知道这事,一旦知道他叔父死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和刚才那样。”
晏南镜知道杨之简说的对,嘴上说的东西,只要心里想,想要说多少都可以,根本就不费什么功夫。哪怕是真心实意,在叔父丧命这件事前,还能剩下多少也不好说。
她放了一瓣柑橘在嘴里,缓缓的咀嚼,“那兄长要下手吗?”
晏南镜手臂撑在凭几上,两眼疑问也似的看着他,却把杨之简给吓了大跳,“知善你说什么?”
“阿兄是担心他知道之后,会大怒之下把家里人都给杀了吗?”
杨之简还真有这个担忧,这个齐侯长子,看着的确气度不凡,但他也没有把握,一旦齐昀得知这个消息,他能保住全家全身而退。
“知善,你和他相处过几日,觉得他为人如何?”
说吧,杨之简有些失笑。
再君子之风的人,遇上血亲丧命这个事,都要拔剑拼命。他的确有那个心思,不过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
毕竟没有他的话,知善还有阿元白宿两个,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下来。
这个恩情他得认。
晏南镜想了想,“这人不容易看透。”
“表面上看去,的确君子端方,但是要是仔细琢磨,只觉得喜怒不行于色。”
“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情,我也不知道。”
杨之简不觉得奇怪,他虽然只是和齐昀交谈了那么小会,但和晏南镜是差不多的感触。
“阿兄应该不想动手吧?”
晏南镜问。
见着杨之简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她轻声道,“这也好办,不知道不就行了?”
这是最好的法子,他不想见血,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罢了,”杨之简摇摇头,“只要他不知道,那么就相安无事。”
“他和我说,他来我们家只是逼不得已,等时机妥当就会离去。”
杨之简坐在那儿呼出口气,“也行,留他下来过了年关,开年我寻机会将他送走吧。”
说罢,杨之简转眼见着晏南镜几乎整个人趴在了凭几上,完全没什么坐相。他也不责怪她没个正形,有些紧张,“是不是哪儿不好?”
他记得她因为幼年时候的那场大病,身体耐不得寒冷,冬日里格外容易生病。
杨之简和养父学过医术,时常做一些强正气的药丸留给她,好让她平安渡过寒冬。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担心。
晏南镜摇摇头,她指头在脸上比划一下,“既然阿兄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就不要愁眉苦脸了。”
“笑一笑。”
“阿翁在世的时候,说过保持心情舒畅,才是康健之道。”
“喜怒忧愁等情志,会扰乱心神,从而引起气血紊乱。”
她说着,指间压在嘴角上,拉出个笑,“阿兄,笑一笑。别愁眉苦脸了。”
杨之简忍不住笑骂,“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我自小就这样,阿兄又不是不知道。”
她放下手,仔细端详了下他,“笑了就好,阿兄在外建功立业,现如今满载而归,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建功立业?”杨之简脸上的笑略有些凝滞,“只是想要在这世道有立足之地罢了。”
养父陈赟学识渊博,才能出众,心甘情愿婉拒郡守的相邀,在乡野里替人看病。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临到年老,还遭受奇耻大辱。
养父的学识才能以及名望,在那些大族的眼里什么都不是,还不如他们自家的财物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下狱,一通严刑拷打。
那时候杨之简才十五岁,为了此事到处奔走,见识到了世情冷暖。
行医行善的好名声在权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甚至受恩的人唯恐祸及自身,他那会受了多少白眼冷遇。
从此之后他明白了,在这世间哪怕想要活得有尊严,都还有些权力在手,功名在身。
“阿兄又想起以前的往事了?”
晏南镜问。
“阿翁离世之后,阿兄你就离家了。虽然说送回家的书信,阿兄都是说一切都好,但人在外,哪里可能没有不如意的地方。”
她看着杨之简,“阿兄不想叫我担心,我都知道的。”
杨之简摇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现如今算是有些眉目了。”他脸上有了点笑,不过看到晏南镜,脸上的笑容又成了愧疚,“我把你一人留在了这里,是我之过。”
“是啊,”晏南镜点头,又笑起来,“所以阿兄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这次要在家里一直留到
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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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玄符被他丢过来的那两个烤的漆黑柑橘烫得直跳脚,他指着齐昀破口大骂,但齐昀别说怒色,连看都没看一眼,还低语了一句。
那一句实在是听不清楚他说什么。郑玄符没好气的瞪住他。
柑橘是晏南镜亲自送过来的,送了整整一竹豆。齐昀学着印象里她的做法,把柑橘放到炭火上烤,只不过十个有八个是烤焦的。八个烤焦的全都进了郑玄符的肚腹。
北方入冬之后,菜蔬之类的变成了稀罕物什。整个冬日全靠稷麦和肉干挺过来。一直到初夏才能有些新鲜桑葚等果蔬。
所以哪怕柑橘烤焦了,那也是不能随意丢弃。于是齐昀毫不客气的全都塞郑玄符嘴里了。
“火候刚刚好。”齐昀脸不红气不喘,手里的铜箸指了指滚落在地上的柑橘,“赶紧吃了,”
“你自己怎么不吃!”郑玄符火冒三丈,声量不由得提高了声量,近乎于咆哮。
郑玄符在齐昀这儿,把前十几年没有受过的委屈全都受了一遍。
“当然是我礼贤下士。”
黑心肠的家伙!
郑玄符卷起袖子就要和齐昀动手。齐昀见状“快点,马上就去见杨主簿了,到时候回来冷透了,下了肚腹疼不死你。”
郑玄符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是烧成那样,他不愿意委屈自己,“你自己怎么不吃。”
“是那小女子亲自送过来的。”他捡起来左右在手掌里丢了两下,剥了外面漆黑的果皮。结果里头是完好的,不是之前几次的半焦。
齐昀恰好看到,径直拿了来掰开,塞到嘴里。
滚热的清甜里,泛着点陈旧。不过瑕不掩瑜。
郑玄符被迫吃了好几个坏的,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过去的,竟然被齐昀给抢了回去。顿时打算扑上去和他厮打。
齐昀像是知道他的打算,脚下变换步伐,几步的功夫,就让他扑了个空。
郑玄符也是弓马娴熟,但比不得齐昀这种十一岁前往敌营谈判,十三岁跟随出征,刀口舔血的。
世家子弟就算是嬉笑怒骂,也要讲究颜面。是比不得齐昀这种从沙场厮杀出来的人敏锐。
“走吧。”齐昀拍了下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首似笑非笑的瞧了眼趴在地上的郑玄符。
晏南镜和杨之简一块儿在堂上等着。
外面起了动静,门口的白宿开了门,就见到齐昀两个人绕过屏风进来。
齐昀身上不是之前杨之简年少时候的旧衣了,杨之简将新做的袍服给了他。
杨之简在刺史府任职,即使不是朝廷命官,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所做的衣袍自然也要有该有的体面。
玄色的袍服,边褖以赤色包边,上绣有繁复精致的云纹。
这一身到了齐昀身上,倒是有了几分温文的味道。褪去了初见时候的煞气。
她看着感觉比旁边的郑玄符有几分世家子应当有的温吞风韵。
齐昀进来见到晏南镜,片刻的惊讶后笑得得体,“女公子安好。”
晏南镜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过了,她又看向郑玄符。
“我和知善请两位过来,是想要和二位商量一下,送二位回去的事。”
此言一出,齐昀脸色微异,不过下刻就如常。
他抬手行礼,“多谢杨使君与女公子。”
“叨扰了这么久,也让女公子费心了。”
晏南镜眨眼,“郎君说笑了,上回盗匪的事,多亏了两位郎君。”
她话题一转,“我和阿兄商量过,现如今北上的官道上,都有人守着。来往把守严格。而且两位郎君仪表过人,不管如何乔装,都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仪表俊朗出众,明明是大好事,现如今却成为了掣肘。
晏南镜瞅了一眼这两人,光是个头就老高,在荆州这儿简直算是鹤立鸡群。想要不扎眼都难,要在兵将的盘问下过关,她觉得恐怕都没开口,领头的校尉恐怕就要大喝一声拿下了。
她神情很生动,话语说完,脸颊上也全是担忧。
郑玄符有些着急,打算向前一步仔细问。被齐昀一眼制止,齐昀没有和郑玄符那样,着急发问。
他只是依然和刚才一样,耐着性子等着。
那张面孔精致漂亮,五官其实要是拆开了看,其实算不上最好的,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是恰到好处。
担忧的神色在那张面孔上,也显得格外触动人心。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圆的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仰首看人的时候。莫名的叫他想起曾经养过的麋鹿。
“我也想过让两位乔装成游侠,但细想过后也还是不行。”
杨之简接过晏南镜的话。
缘由晏南镜已经说过了,游侠多是身份平常的良家子,这两个实在是出挑,不管怎么看都不至于要沦落到这个地步。游侠说是游侠,其实就是以武犯禁的刺头,平日里逞凶斗狠,敲诈勒索。没什么好名声的。
文人墨客兴致来了,写几句游侠儿的彪悍饶勇,其实但凡有出路的,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齐昀慢慢的眨眼,他眼睫生的浓长,看上去温软的很。
“所以我和阿兄想,到时候由崔郎君带路,从小路穿山出荆州。”
晏南镜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立即启程。毕竟我们在此也打扰得够久了。现如今杨使君的处境也颇为艰难,我等在此的消息要是走漏出去。对杨使君也不好。”
杨之简抬手说不行,“现在还是隆冬,天寒地冻。而且山上道路泥泞,极其难走。轮毂陷入其中都不得行半寸,何况还是人。”
这个齐昀当然知道,当初他劝叔父赶紧退兵就是有这个缘由。
“等天气好些,道路能行之后,我就会让崔缇送二位出荆州。”
齐昀听后,吐出口气,随即两手拢在袖中对两人一拜到底。
后面的郑玄符看着,干站着不行,也只能学着齐昀。给晏南镜杨之简行礼道谢。
“我等无奈之下惊扰了女公子,女公子和杨使君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为我二人安排,我实在是羞愧!”
晏南镜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可是眼里却无半点惊惶,隔着上前的杨之简,冷静的端详那个躬身的年轻男人。
她之前早就看出来,这人难缠,也很难对付。他反应机敏,能做出最对的应对。然而也只是应对,至于他内心如何想的,谁也不知道。
她不是没见过身份高的人,但是那些人即使再如何礼贤下士,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倨傲。
但是这个人没有,他的感激和愧疚不管怎么看都是热烈真挚的。
晏南镜虽然身体是少女,但年纪早就过了天真懵懂的时候了。才不会相信这是完全是真情流露。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她和阿兄都没打算把齐奂暴死的
20. 第 20 章
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动了下,随即他朗声道,“女公子多多保重。”
随即又道,“屋子里的人,能保就保,若是不能,女公子赶紧趁机会逃出去保全自身。”
跟在身后的阿元听了这话差点没绊一跤,她哆嗦着嘴唇,不知道是被这寒夜冻的,又或者是这话吓得。
“郎君这话说的,哪能一个人跑呢。”
晏南镜走在前头,脚下步子更快了,“他说的也是逼不得已的时候。”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门前,门前由崔缇和白宿守着。
她看了眼崔缇,回过身朝齐昀的方向望去,不由得蹙眉。
“就他一人?”
白宿点头,“郎主和另外一个郎君醉得厉害。”
晏南镜抿唇,崔缇看见,一把把门推开,“知善进去,这儿有我等守着,暂时不会有事。”
他顿了顿,“若是真的有事,你赶紧带上杨主簿,从后门走!”
她扯了下唇角,“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深夜动手,摆明就是有备而来。你们一定要小心。”
白宿听了脸色有些发白,崔缇颔首,“我知道了。”
他推着她的肩背进去,看向阿元,“知善就交给你了。”
慎重的口吻听得阿元眼里发热,她点头,“放心,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女郎周全。”
这次她儿子没有跟着杨之简回来,留在了荆州城的府邸里。开始的时候,阿元心下还有些感伤。年关的时候母子不能相聚团圆。现在万分庆幸人留在了城内,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们母子受这家的恩情太多,实在是无以为报,那就拿性命报恩了。
晏南镜到了屋子里头,就闻着一股浓厚的酒味。地上两个人靠着躺在一块。她过去举着灯低头一看,只见着郑玄符脸上老大的几个巴掌印,看得出来下手的人没留情,两边脸颊全都肿了。在灯下要不是眉眼还是原来模样,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把灯放到一旁,摸索着捧起郑玄符的脑袋,在他的脑后一番摸索,找到枕骨下的凹处,用准力道往下一掐。
原本死活不动的人哼哼了两声,挪动了下手脚,可是眼睛还是闭着。
这下她没了耐心,拔掉头上的铜笄。
杨之简在刺史府任职之后,照着城内贵女装扮的风尚给她准备妆奁服饰。铜笄弯曲的一支,但是笄尖磨的尖尖的。
这是她让工匠做的。世道太乱,多几件趁手的防身器物也好。这东西平日插戴在头上,要紧的时候拔下来防身。
只是这会先有别的用处了。
她把郑玄符推过来,拉起他的手,对准虎口凹陷处重力刺下去。
阿翁在世的时候,曾经教过她一些医术。只是后面出了那件事,阿翁心灰意懒,对医道彻底死了心,把家里的医书还有治病的针药等物全都烧了。她也就没有继续学下去。
她下手不见半分心软,铜笄扎在手上,原本哼哼唧唧的郑玄符当即嗷了一声,翻身而起。
还没等他回神过来,嘴被捏开,冰凉坚硬的东西捣了进来,压在舌根上。
当即从舌根那儿一股气劲往肚腹里冲,肚腹里头整个的都翻山倒海起来。
郑玄符翻身到一边吐得涕泪横流。
晏南镜嫌弃的躲到一边,免得他吐到自己身上。
她见着郑玄符没有什么大事,马上将这一套用在了杨之简的身上。
杨之简的反应和郑玄符大差不差,趴在那儿吐得半死。
肚子里头喝进去的那些酒水几乎全吐了出来。
晏南镜见着吐得差不多,让阿元拿凉水过来,给两人灌下去。
寒冬的凉水说实在话和冰没有什么区别,从嘴里灌进去,齿舌冻到发痛,冰凉的刺痛从嘴里一路顺着喉管往内里去。
昏昏沉沉的头脑霎时都清明了些。
晏南镜松开手,听着两个男人捂住胸口咳嗽不停。
阿元瞧着他们此刻的狼狈凄惨模样,忍不住觑向晏南镜,“女郎,这样不好吧?”
晏南镜听到外面已经传来刀戟挥动的动静。
她蹲身下去,一把提起郑玄符,“郎君能动吗?”
郑玄符吐得满脸涕泪,呆呆望着她,犹自有些回不过神。
她见状直接松手,让他在地上瘫成一滩。
杨之简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神志稍微清明点,往门那边看,“外面怎么回事?”
“有人打过来了。”
晏南镜见着杨之简没有什么大碍,她拿了兰猗上的剑,守在门口。
外面的人已经打进来了,
这个宅邸并不很大,最重要的是,人也不多。守卫的人不多,这个是硬伤。大门已经前庭中庭,如入无人之境。
然而这种势如破竹,到了院门前的时候戛然而止。
齐昀挑选了个有利地形,站在大门初,门板半开。因为前头实在是太过顺利,以至于到了这儿有点得意忘形,一入门当即被一刀断了脖子。
头颅骨碌碌的滚到地上,在微弱的火亮下,两只眼睛还睁着,露出惶恐惊讶的神态。
没了头颅的腔子喷溅出三尺高的鲜血,然后踉跄几步颓然倒地。
院子的灯火已经灭掉了,屋子里头也是一样。
寒夜里没有是月光,一切都是靠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对方位的判断行动。
他住在这儿,哪怕没有很长的时间,但也足以他把这座宅邸摸清楚。
尸首倒地发出沉重声响,简直就是沙场上开战前的擂鼓,片刻间,两方图穷匕见。
齐昀占据着关隘,来一个,他杀一个。他下手干净利落,死了两三个,后面的人不敢再往门里冲,径直翻身上了墙。
对此他早已经有所准备,“崔缇!”
以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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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万万不能和市井匹夫一样一对一厮打,只能以沙场上对阵的方式来。他守大门,至于最紧要的位置就交给崔缇来防守。
崔缇应了一声,早已经拔刀等着,听到人冲过来,毫不犹豫劈过去。
崔缇作为游侠儿能闯出名头,自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游侠儿有时候见官府不作为,干脆直接上去将人杀了了事。
他也差不多做过,就是没有齐昀那样干净利落而已。
屋子里的晏南镜已经听到了外面打斗的动静。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屏住呼吸。
突然门哗啦一声从外面被人破开,她当即立断,一刀砍下。
刀锋斩开皮肉,触碰到了内里的骨头。再也进去不得。
受了刀伤的人,中刀的瞬间连疼都没有,还能转身过来。这次晏南镜直接用匕首划开了他的咽喉。
她刺中之后,顺势往旁一拉。牵拉之间,腥热的血喷涌而出。
没等那躯体倒下,被外面赶过来的崔缇一刀挑了出去。
崔缇来不及问她好不好,反手把被撞开的门合上,又守在那儿。
“知善,”杨之简见状挣扎着要上前。
晏南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外面主要是齐昀和崔缇出力,来的人吃了刚开始掉以轻心的亏,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折进去两三个。
这伙人并没有以为里的人数众多,看来并不是开始预料的盗匪。
她在里头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地挥刀的动静平伏下去。
晏南镜提来了豆灯,推开了门。
开门一股和那些毫无差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赶来的阿元忍不住干呕,晏南镜却没什么不适,灯火下她见到那边的崔缇提着刀,对准地上的人就要刺下去。
“留活口!”
齐昀喝道。
崔缇手上一顿,颇有些不解的停下手来,“盗匪留什么活口?”
这种打家劫舍的盗匪,就算被人杀了,根本就无人在意。
“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盗匪,盗匪为的是财物和食粮,冲进来光是各处翻找就要耗费不少时辰,他们目标明确,直接奔着这里来。显然不是为了钱财。”
说完,齐昀瞧见地上的人脸颊抽动,弯腰下来,重重捏住了他的下颌制止他咬舌。只见着他托住下颌往下咔的一响。再松手,这人的嘴已经合不上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呜咽。
“知善?”崔缇回头过来,见着她提灯下来。赶紧迎上去。
“女公子无恙?”
晏南镜颔首,“多谢郎君,我一切安好。”
说着她头又抬了抬,定定的看着齐昀的方向。灯光照在四周,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并不好,泛着青白。嘴唇哪怕在火光下也没有什么血色。
“你——”
晏南镜提着灯,走近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21. 第 21 章
晏南镜提灯过去,他却侧身过去,恰好躲过。
这时候,杨之简跌跌撞撞跑出来,酒水的后劲很大。即使吐得差不多了,步履依然不稳。
“知善!”
杨之简脚下踉跄,被门槛一绊,被旁边的崔缇一把扶住。
“知善你有没有事?”杨之简顾不上自己,过来问晏南镜。
晏南镜摇摇头,“我一切都好。”
她看向齐昀,再要发问,只听到哐当一声刀落地。齐昀捂住左臂一言不发。
晏南镜一把扶住他,手掌触碰到他袍袖上,满手的湿热,她下意识在灯火下一看。两手的猩红。
这下连着杨之简都脸色苍白了。
夜色深浓,看不清楚,但能叫武人丢刀,恐怕伤势不轻。
杨之简叫过白宿,让白宿赶紧搀扶齐昀进去。他想要跟着一块儿到里头,手脚却不听使唤,险些再次摔倒。
“阿兄我先去看看。”
会点医术的,除了杨之简就是她。杨之简抬手就要回绝,然而才要迈开步子,险些又没摔下去。
“还是我过去吧。若是我处置不了,再请阿兄过来。”
说罢,她看了一眼搀扶着杨之简的崔缇,“拜托崔郎君了。”
提起袍裾到齐昀在的卧房里。
齐昀坐在坐榻上,屋子里满是血的腥气。不知道是外面灌进来的,还是他身上的。
白宿把人搀扶进来之后,就到外面处理那些歹人的尸首去了。这会儿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
他坐在那儿,拖着一手臂的血,于昏暗灯光中抬眸看她。
手里沾血过的人,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时候,犹如被蛰伏的兽类盯上,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只有女公子一人?”
年轻嗓音里听着颇有几分意外。
她嗯了一声,“到处都缺人手,府中只有我和阿兄会点医术。”
这里离杨之简那儿也有几步的路,哪怕有半点动静,杨之简立马能听到。
晏南镜没有独自面对个年轻男子的窘迫和不安,她顺手把放在一旁的火笼提过来,放到他的跟前,伸手就来剥他的衣裳。
“我自己来就好。”齐昀抬手躲开她,惨白的脸色里略见几分的躲闪。
晏南镜听了,眉头微蹙,连着嗓音都沉下来,“郎君袖子都已经叫血给浸透了,不趁着现在赶紧脱下来,到时候血干了,粘黏在伤口上。恐怕剥下来更难。”
“我是怕唐突了女公子。”
他坐在那儿扬起脸庞,言语里又微不可见的轻叹。
晏南镜眉头蹙的更紧。
有时候她真的是佩服他,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没有忘记保持自己的姿态。
“郎君这会儿没有外人,不必讲这些话。”
她静静望着他,“阿兄就在旁边,但是这话恐怕到不了阿兄那儿,郎君姿态就做出来了,也是白做。要是连累伤势加重,得不偿失。毕竟出荆州城也是十分耗费体力。郎君与其继续讲究这些虚礼,倒还不如早些处置伤处比较好。”
这话真的是半点情面都不给,和她平日里温婉的做派很不一样。
“如果要说唐突的话,也不至于。每逢夏日,只要出门就能看到不少男子赤身裸体劳作。”
齐昀听完也不继续坚持,唇边牵起一笑,他单手解开了带钩。袍服立即松散开。
“女公子误会了,”齐昀右手扯住一边袍服,要将半边袍服给拉扯下来,“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原本不该女公子来。”
“我不是什么女公子,郎君言重了。”她一手扯住袖口,让齐昀自己用劲。“也并不是锦衣玉食的贵女,没有什么讲究。”
动作间牵扯到伤处,齐昀蹙眉闷哼了一声。随即他颇有些不耐的,直接将整个手臂从袍袖里抽出。
她持了剪刀过去,就要把那截袍袖给剪了。
齐昀摇摇头,表示不用,撕拉一声直接将整个袖子给撕下来。
内袍的那截袍袖贴着伤口,他这么用力撕拉。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被撕开了,又鲜血淋漓起来。
“郎君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先祖了?”
她开口就问。
陈赟教过她,生病的人其实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这个时候就要有人气势上压过他。这样才能继续救人。
“女公子的胆量着实令我佩服”
齐昀无视伤口处的鲜血直流,抬手看她。
他脸上笑容还在,眼里却泛着冷色。
“比不上郎君。”
她对齐昀的冰冷眼神毫不在意,举着灯火仔细察看了一下伤口,伤口处有血迹干后留下来的血痂,这会儿伤口里不断有鲜血淌出。
“我自小在沙场里摸爬滚打,大伤小伤不计其数,这个于我来说,和以往的伤势比起来,不值一提。”
她听了,去看他的眼睛,依然是没有半点害怕和退缩,“我幼年时候,曾经见着一个司马也是和阿翁这么说的。”
“那个司马行伍出身,说自己从军多年,一身的伤疤。他现在的伤势不算什么。”
说着,她笑了一声,笑声格外突兀。晏南镜抬头,两眼望着齐昀。
美人在灯火下有股朦胧的婉约风韵。但是殷红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却没那么中听。
“的确如司马所说,那伤虽然是新伤,但还比不得其他旧伤凶险。阿翁叮嘱他要好好休养,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
“不过两个月,伤势加重,肉腐见骨。最后在床上惨嚎数日而死。”
齐昀脸上最后那点笑容也没了,眉头蹙着,紧紧的盯着她。
这应该是他原本的模样,褪去了温和的那一层表皮,内里的强势袒露出来。哪怕只是落了一点到人身上,也是犹如千钧,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晏南镜迎着他双目,毫无畏惧的看过去。
“一人身上的精血是有定数的,放任流失,无异于自戕。”
“在下受教。”齐昀垂首道。
阿元这个时候把准备好的热水端来,热水是照着晏南镜的吩咐烧滚之后放凉的。
年轻男人裸出半边上身,即使手臂伤口狰狞,但靠近了一股和女人完全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年轻男子的体热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哪怕还没直接碰到,指尖隔着一段距离就能察觉到蒸腾的热气。
“女公子和陈仙人学过医术?”
齐昀看着她接过阿元绞好的巾帕。巾帕也是照着她的吩咐一块儿煮过放凉的。
她随意的嗯了一声,“不过只是学了一点,平常应付一些小病小痛还行。但是伤筋动骨的,那就不够用了。”
说着,她露出个富有深意的笑,“所以郎君从此刻开始一定要听劝,我原本对医道就不擅长,如果郎君再不听劝,那就真的糟糕了。”
齐昀听后坐在那儿任由她摆弄。
和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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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军医不同,她显然要心细的多,她将马勃敷在了流血的创面上。药压在伤口上,哪怕手法再轻,也会有密针刺下的疼痛。
晏南镜抬头觑他一眼,见着他脸色依然苍白着,但神色不变,也没有因为上药止血的痛楚就面容扭曲。
马勃可以直接贴在伤口上,待到伤口愈合,马勃自然会跟着掉下的痂掉落,不用另外处置。
鲜血渐渐止住。
齐昀接过晏南镜递过来的巾帕,把伤口附近的血迹擦拭干净。
包扎伤口的布条取来,他不用晏南镜动手自己咬住一头,轻车熟路的把伤口给包扎好。
伤口包扎的熟练随意,可见之前他说的沙场上受伤不计其数是实话。
他包扎完了,抬头见到她站在那儿。
齐昀披着半截的内袍,受伤的手臂还有大半的肩背都全数暴露在她眼前。
或许因为他出身又或者是别的原因,他气息眉目干净,并没有以往见过的男子身上有的浊污。
躯体线条隆起低伏,寸寸充斥着内敛的武力。
阿元送过来一套崭新的内袍。放到了他手边。
“郎君失血有些多。记得好好养伤。”她看着齐昀自己单手把内袍套在身上。
这人没有什么娇生惯养的做派,似乎什么事他都能自己料理好。
“待会汤药会送过来。”她顿了顿,“伤口刺的有些深,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伤势会不会加重,谁也不知道。”
齐昀淡淡嗯了一声,“多谢女公子提醒”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该做的也都做了。
晏南镜点点头打算离开。
她才转身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传来一句。
“女公子方才说没有外人。那么对于女公子来说,我也不是外人,对不对?”
晏南镜回头看过去,他人坐在那儿,一只手略有些笨拙的牵拉着系带。到底无人服侍不方便。
话语流转,似乎蕴藉出无尽的牵扯。
不等她回应,齐昀问,“上回的柑橘,能再给我一些吗?”
“柑橘性温,现如今郎君要养伤,还是暂时忌口比较好。”
他听她这么一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再看她的时候“多谢女公子”
晏南镜有些奇怪,难道送过去的那些柑橘他吃出瘾了?
她对榻上的人微微颔首,领着阿元出去。
外面这个时候已经是有条不紊的收拾局面了。
崔缇提了留着的活口去盘问,杨之简已经缓过来好些了,见到她来,“知善无事吧?”
然后再问了一句,“齐公子怎样了?”
旁边的郑玄符看过来。
“手臂伤得不轻。”晏南镜斟酌道,“虽然已经止血,但伤势会不会加重,谁也说不好。”
郑玄符听得直皱眉头,杨之简看见,出言安抚,“我们兄妹二人会照看齐公子的。”
说着,那边崔缇已经回来。杨之简让崔缇送郑玄符去齐昀那边。
等崔缇回来,他就问,“审问出什么没有?”
杨之简让崔缇去审问留下来的活口,崔缇身上泛着股鲜血的腥味。
“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崔缇继续道,“不过我问他,你家主人应该是刺史府里的吧。那小子明显看着不对。”
杨之简紧蹙眉头,过了好会他看向晏南镜,“这次是冲着我来的。”
“这次欠了个大人情。”
22. 第 22 章
“他还是不肯说是哪家做的吗?”晏南镜问。
崔缇提起这个,眉头不由得蹙得更厉害,说了一声是。
“我敲断了他两条腿,还一句不肯说出来。”
晏南镜之前在给齐昀处置伤势,没有见到崔缇审问人,不过从他的话里也能感受出血腥。
她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可能身处乱世,又经历过两次生死关头。上辈子留的那些习惯留得也不多了。善良是个好东西,不过在太平盛世里才有发挥的余地。在这儿,一个不留神会害死自己和家人。
“不说出来,那应该是家生子。”她对杨之简说道,“我听说世家大族,不会用外人来做卫士。所以用的人绝大多数是家生子,又或者是自家的佃户。”
“这两类人,都被主人家豢养,一家老小全都在主人的手里。不管怎么样,宁可不要自己那条命,也不会出卖主人,以至于牵连到父母妻儿。”
杨之简点头,他也猜到了。
杀他这种事,必须得让自家奴婢来,才能放心。
“那怎么办?”崔缇坐在那儿,满脸的愁容,“那小子嘴硬的很。”
办法还是有办法的,只是在这儿不好施展。杨之简见识过刺史府里的那些刑罚,能一套完全受下来,还能守口如瓶的几乎没有。
他不太喜欢对人用刑,对人的惨叫也无甚兴趣。
不过此时,心慈手软要不得。
“既然这样,你去挖个坑,将人丢到里头,往他身上盖土。他若是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就什么时候停。如果不肯说——”
杨之简唇角拉直,笑得有些古怪,“那就成全他做忠仆的心愿。”
崔缇嗯了一声,起身就去了。
杨之简见到晏南镜也要起身,叫住她,“知善不要去,处置那种事,你不要在场。免得吓着你。”
“阿兄,我不是要跟着去。”晏南镜摇摇头,“我胆子还没阿兄想得那么大呢。”
“我放心不下阿元,想要过去看看。”
阿元替她一块儿照顾完齐昀,又马不停蹄的和白宿一道去处理外面那些尸首还有血迹了。
“现在那些人都差不多已经全死了。”
死人躺那儿不会如何,比活人要太平的多。
“外面天寒,你自幼身体虚弱,不要出去了。”
晏南镜没立即答应,她突然道,“其实是阿兄在后怕,所以要人陪吧。”
杨之简清俊的脸上浮出些许欲盖弥章的尴尬,晏南镜坐在那儿,脸上笑着,“我记得阿兄比我怕黑多了。阿翁在的时候,只要入夜,就躲到屋内不出来。”
她声调轻轻软软的,还带点儿怀念。听得杨之简忍不住笑,“你就喜欢拿那些事来取笑我。”
说完,他有些惆怅,年少时候怕黑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但他现如今已经没有资格去软弱了,他能在深夜里挥斥方遒,行军布阵。也要在寒夜里保全妹妹。
想起这个,他面容上笑容消失,满是愧疚,“阿兄今日对不住你。”
“阿兄也不是故意的。”晏南镜笑道,“谁知道他们竟然挑在这个时候上门来。这谁能预料的到?”
这话并没有让杨之简好受多少,他摇摇头,“是我将这些人招惹来的。偏生我还喝酒误事了。”
他满是懊恼,“幸好有人顶住,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
“之前我见着知善拿刀刺中那歹人,羞愧到了极点。我是兄长,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保你周全,没想到却连累你陷入危难。”
他知道她是个心善的人,平常哪怕是牛羊牲畜,她都不会打一下,对人更是温和。这次竟然会出手,只怕心中不是现如今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要是难受,哭一哭也是好的,好过憋在心里。”
杨之简道,“都是阿兄的错,不要勉强自己。”
晏南镜捂住脸,装模作样的干哭了两声,然后放手下来,“好了。”
杨之简见状哭笑不得,不过见她如今是真没事,勉强算是放心下来。
“对了。”晏南镜想起今夜的波澜,“阿兄你真的不怕把人证给弄没了么?”
杨之简摇头,灯下的脸庞上神色“那是什么人证,为了父母妻儿,就算死也不可能把主人给供出来。既然如此,就这么处置算了。他们原本就是下了死手,如今这般也不无辜。而且,也没有什么拉拢的用处。”
不能咬出后面的指使者,更加不会对自己感恩戴德,以至于派上用场。
一点用处都不占,反而可能之后又召来祸端。
这世道蝇营狗苟的小人多,知恩图报的君子少。与其冒险打肿脸做善人,那他还是做个恶人比较好。
杨之简说完,坐到她那边去,他身形还是有些不稳。
望着她,“让阿兄看看。”
她伸手出去,杨之简仔细把她双手翻来复去的查了好几遍,又仔细的给她诊脉,再三确定真的无碍之后,才算放心下来。
“接下来一段时日应该不会有这种事了。”
杨之简轻声道。
一击不成,就已经知道已经惊动了人。派来的没有一个回去,知道杀人不成,也不知道这儿的底细如何,不管如何,短时之内,是不敢再派人过来了。
“等这次事了,你和阿兄一块儿回荆州。”杨之简拧着眉头,最后一丝的轻快都没了。
“原先将你留在这儿,是觉得荆州城内争权夺势的太厉害。现在看来,这儿也不行。”
杨之简叹出口气,“我早该想到的,现如今哪儿都一样,在荆州城内,至少人多。不管是谁,想要动手也要忌惮。”
晏南镜说了一声好,然后看着他的眉头,“阿兄,既然想好事怎么做了,那就不要再皱眉头了。想到了就行,接下来如何走一步看一步。”
她一向这样,想到了如何解决,也就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了。至于别的,到时候再说。
夜已经深了,冬日夜来的早,离的晚。要到辰时之后才会有点光亮。
杨之简将后面的寝室留给她,自己在前头守着。虽然他已经知道来的这一波人已经全都死了,可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还是自己亲自守着更好。
屋内的漏壶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到了辰时一刻,外面的天色终于有了点泛白的迹象。待到再过半刻,终于浓黑如墨的天一点点褪去,翻出了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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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依然还是昏昏暗暗,看不太清楚。但也是天亮了。
昨夜厮杀了好半会,天亮之后终于能善后了。
晏南镜和杨之简一块儿去看齐昀。
齐昀的脸色昨夜看着就不好,天亮之后再看他,脸色比昨夜还要不好。
嘴唇都泛着点儿苍白。
见到晏南镜和齐昀过来,他还支撑着起来,旁边的郑玄符见状,伸手去搀。郑玄符自小到大都是由人伺候,没有伺候过人。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他的伤处,让他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郑玄符听到他压低的吸气,颇有些手脚无措的站在一旁。见到杨之简过来,几乎拿求救的眼神瞅着他身旁的晏南镜。
比起没见面几次的杨之简,郑玄符更觉得晏南镜好亲近。
晏南镜对他点点头,转头看到齐昀的面色,顿时也吃了惊,“昨夜明明不是这样。”
说着她忍不住去看他的手臂。
因着手臂上有伤,所以齐昀也只套了个内袍,外面披着厚实的冬袍。衣襟虚虚的拢着。明明身量高挑的人,裹在宽大的袍服里,清颧了许多。
杨之简暼了她一眼,点点头让她安心,然后坐下来替齐昀看了看。
郑玄符这次难得没有摆脸色,而是老实在一旁看着。
“还是失血过多。”杨之简叮嘱,“这事说小也不小。郎君必须要休养。”
“他这样,是不是要喝汤药?”
昨夜里白宿送过汤药,但是那药齐昀喝下去,今日看着也没太多的效用。
当然要喝,但是这儿也没有药材。昨夜用的用来止血的马勃,还是因为防备平日里有磕碰准备的。除了这个之外,实在是没别的。
“我会让人去准备。”杨之简道。
“劳烦使君了。”齐昀说着,低头拳头压在嘴唇上低声咳嗽。
晏南镜听着,想起昨夜他的确光着半边的膀子好久来着。
这个天的确一个不慎容易得风寒。
只是他才失血,催血运行的热汤都不能用。害怕止血的伤口又出其他的差错。
杨之简让白宿把带回来的熏炉拿过来,给放到齐昀被衿里。免得风寒进一步加重。
齐昀对此不在意,他和杨之简说起另外一件事,“出荆州的事,恐怕是迫在眉睫了。”
苍白的脸上浮出忧愁,“既然已经有人找上门,恐怕我们二人在此已经被人知晓了。倘若再在这儿呆下去,恐怕会牵连到使君。”
他情绪饱满热烈,眼里全都是真挚。看不到一丝虚假。
晏南镜颇为佩服,看上去明明虚弱的人,却能有这么高昂的情绪。一般受伤生病的人,别说和他这样,就算是多说几句话都气虚。
“这些话还是不要提了。”她开口,“眼下更重要的是郎君好生休养。”
有些话杨之简不好说出来,得由她来。
见到齐昀还想要开口,她抢在之前打断他的话头,“翻山越岭不是郎君现如今能承受的。至于有没有人知道两位的存在,两位郎君暂时可以放心。”
见齐昀还要再说,她沉声道,“难道郎君还真想半道夭亡,大好基业无奈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