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与蝉鸣》
1. 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大梁宣仁十七年,七夕前日。
墨色浓云挤掉烈日高悬,滚滚乌云排山倒海从北边浩荡而来,刹那间狂风大作。
驿道烟尘陡乱,树枝花草全都朝一个方向吹弯下去。
天色晦暗下,一袭青衫的瘦削少年正顶风前行,宽大的袖袍此刻灌满了风,却依旧步履不停的艰难前行,明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毅,腰际垂着的金蝉玉佩也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摆的晃着。
此刻凉风四起,叶玉颜的心头却有一把烈火炙烤着。
那把快要将她燃烧掉的担忧之火盖过了对不远处山贼盘踞的栖吾山的冰冷恐惧,那个蛰伏在心里的念头一遍遍预习重演,拢在袖中的手指坚定握紧。
她一定要把四哥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叶玉颜年十七,在家中行五,是大梁朝富商叶其祥的小女儿。
她上面有三姐一兄,大姐二姐都已嫁作人妇,三姐自幼学医云游四方,阿娘生她时便因难产离世,阿爹也于一年半前因病去世,所以家中现在只有四哥叶聿谙与她相依为命。
叶家金玉满堂富甲天下,自祖上行商便往来各地,通行陆海贸易,大胆通番,才积累起这富可敌国的家产。
三个月前他们接了一笔高价珍珠货单,叶聿谙当下决定带商队出海,还许诺给她寻回奇珍异宝做饰材,让她素日画的那些饰品纹样得以最美呈现。
四哥有着随阿爹多次出海的实战经验,加上行事谨慎,武功高强,所以叶玉颜并未过于担忧此次出海行程。
谁知昨日竟传来叶家的出海商队回都城路上被黑鹰寨的山贼掳上栖吾山的消息。
来不及多番考虑,眼前也没有个能商量的人,叶玉颜一向把四哥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脑袋一热便拿上趁手的珠宝和纹样本便乔装男子想上栖吾山赎人。
实在赎不出,那——大不了和四哥死在一处也比她在家里哭哭啼啼来的强!
叶玉颜越想越悲壮,愤怒的拿袖口胡乱地一抹额前的香汗便低着头继续前行,却被眼前横出来的一把长矛阻挡了脚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身披甲胄的一列巡逻禁卫军挡在叶玉颜前面,气势骇人。
叶玉颜正了正帽子,慌忙抬起头来,手指紧张的攥住包袱带子,复低垂眼皮压低嗓子心虚出声:“在下景阳郡人士,来都城姨母家小住几月,此番正是准备回景阳——”
“我劝郎君还是绕路吧,前方栖吾山被黑鹰寨山贼盘踞,路途很是凶险。”
没等叶玉颜说完,刚刚拦路的巡逻禁卫军收回长矛并好心提醒她。
“可我——”叶玉颜着实不想绕路,再耽搁上半日,还不知四哥那边处境会如何凶险。
“哪来的刁民如此啰嗦!速速离开,否则以妨碍军务之由将你拿下!”
队列后面传出厉声训斥,继而一阵懒散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个头不高贼眉鼠眼的将领叼着根野草晃悠出来,仰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叶玉颜。
脸颊上的灰黄色涂的分明有些不均匀,耳际遗漏的皮肤白如陶瓷,黑炭刻意涂粗的眉毛下是一双晶亮明眸如那泉水般澄澈,朱唇皓齿,小巧如粉贝的耳垂处的耳孔清晰可见,向下望去,刻意抹黑的脖子平滑无突起,那瘦弱郎君胸前的青衫处还微微隆起。
那将领心术不正的斜眼里缓缓露出一丝精光,黄腻的舌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蓦地呲出一口黄牙一改严厉嘴脸向前凑去,“我看郎君也是确有急事,可惜天公不作美,顷刻这暴雨就要落下,不如随我去驿站稍作歇息,雨停我送郎君过栖吾山——”
“不必麻烦!”叶玉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想再耽误时辰,向后退了几步准备绕过禁卫军欲继续前行,“在下真的有急事在身,谢谢这位大哥好意,下次有缘再见一定请你们吃几杯好酒——”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此人可疑得很,来人!给我拿下,押回驿站!”
“是!”
禁卫军队伍的齐应声震破天际,叶玉颜的耳膜剧烈鼓动,眼前阵阵发黑。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可怖,空气变得凝固,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只铁手分别钳住了她两边的手臂,准备带她离开。
“她是我的人,谁敢动她?”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伴随着尘土飞扬的马蹄声。
叶玉颜慌乱中先是一喜回过头去。
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被撕裂成两半,银蛇般在天地间炸开,映亮了那人剑眉星目的孤傲脸。
“不知金吾卫中郎将大驾光临,卑职陈顺有失远迎。”
刚刚还一脸趾高气扬的将领看清来人瞬时低下势来,向前一步行礼,谄媚一笑。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仿佛就炸响在耳边,回荡在山谷之中,电光火石之间,叶玉颜迅速转回头去不想见他。
跟着禁卫军走还有周旋的余地,跟着秦闻潺回去可就逃不出来了。
骑在马上的少年将领生来一副威严相,看着叶玉颜在人群里畏手畏脚躲避他的样子,眉眼间渐渐升腾起怒意。
盯着她看了几秒,这才视线越过她落到了陈顺身上。
“人我带走了。”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欲骑马上前带走叶玉颜。
“中郎将,这有点不符合章程啊,咳,人是禁卫军抓的,金吾卫就这样带走,于情于理都不——”陈顺斜了一眼身后的嫩白菜,不甘心没来得及拱就被人拔走了,便上前扯皮道。
“呵。”
秦闻潺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缓缓伸出马鞭指向陈顺继而傲慢自负的扬起下巴。
“一个小小的牙门将,也敢在此质疑我。”
嘴角扯着,眸子里却满是愠色。
陈顺熄火了。
他多嘴惹这都城有名的太岁爷干啥,谁让人家是大将军独子呢。
这两扯皮的间隙,早已被松开的叶玉颜蹑手蹑脚的拽紧包袱向一旁栖吾山山脚的小路迅速跑去。
“叶玉颜,你不要命了!”
秦闻潺咬紧牙闷声喊道,手下马鞭一挥,几步便追上前去。
他俯身向前想将她拉上马,却被她灵活躲过,只堪堪拽下了头上的帽子。
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丝丝柔软,垂至腰间。
不远处的禁卫军们看直了眼。
陈顺可惜的啧啧啧几声,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军离开继续巡逻。
“你走吧,别管我了!我要找我四哥!”
叶玉颜狼狈的在地上踉跄了几步,不顾随着狂风飞舞的长发,咬紧牙关继续往山中小径跑去。
“你这是去送命!连圣上都不敢轻易出兵剿灭黑鹰寨,你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秦闻潺气的一跃下马,几步便追上她牵住她的手臂拽向自己,“营救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叶玉颜被他的力道惯性带动整个撞进他的怀里,柔软被他的胸前肌肉硌得生疼,可她顾不上羞恼。
她愤怒的喘着粗气推开他,“所以我不用你们管啊!我只有一个四哥!我不能看着他身陷囹圄而不管不顾!”
一滴雨水啪嗒一声掉在了叶玉颜的眼角,随着泪水混在一起坠了下去。
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柔弱的少女坐在地上抱着双臂埋着头哭的如同幼兽一般呜呜作响,那无助愤怒的哭声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轰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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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里。
松软的泥土迅速被雨水浸湿变成深色,天黑了下来,湿润的水珠被晚风裹挟着吹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感使得发懵的秦闻潺有些清醒过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变得有点陌生。
那名为心脏的地方此刻正生抽抽的疼着。
今日下值回府得知叶聿谙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叶玉颜的闺房,果不其然只有被她下了药的丫鬟还在榻上沉沉的睡着。
一路骑马狂奔而来的路上,他心里堆积了无数句要骂的她狗血淋头的狠话。
可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所有怒气悉数化为一滩水,也随着这接天的雨水一起沉入地底。
急促的雨水打湿了叶玉颜薄薄的青衫,玲珑毕现,也不断打湿他的眼角眉梢,煞的他眼睛有些生疼。
他喉结滚动了下,长睫不自觉地颤动着。
叶玉颜哭累了,缓缓抬起头来。
雨水不知何时停了。
黑暗的夜,让人不免有些恐惧。
眼前的黑影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里蔓延着一股潮湿的压抑。
叶玉颜恨他没走,又有些庆幸他没走。
“回去吧,从长计议。”秦闻潺朝她俯下身,摊开手掌。“既然贼人截了商队,那肯定是图财,之后还会有赎人口信传来的,回去等消息。”
叶玉颜皓齿轻咬唇瓣,艰难的点了点头。
秦闻潺表情微微松懈,向山脚往下走了几步,吹起口哨呼唤他的飞云前来。
可能不知是去哪里躲雨去了,竟然没有马蹄声传来。
秦闻潺回头望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用湿漉漉的空洞眼神望着他的叶玉颜,又转回身去向下走着继续吹着口哨呼唤马儿。
叶玉颜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后面,迅速站起身来紧了紧包袱,使出吃奶的力气继续向山上爬去。
不一会儿,叶玉颜就听见身后沉重有力的脚步声追赶了上来,她急忙咬唇借着月光往更偏的小路跑去。
秦闻潺每一步都踩得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冲动,随时准备爆发。
他没遇到叶玉颜之前竟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不分轻重还不要命的小娘子。
叶玉颜没跑多远,手腕便被秦闻潺拽住,这次他没有硬拽,而是直接借力将她扛到肩上,闷不吭声的就往山下走。
叶玉颜愤怒的蹬腿抡胳膊捶打他,奈何他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只费的她手掌都打疼了。
头发糊了一脸,她喘着粗气,愤怒的向他暴露在外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你疯了!”秦闻潺吃痛的将她放了下来,一把捂住脖子,血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刺痛感在静谧的山里愈加清晰。
血珠浸染了叶玉颜的唇瓣,苍白的脸颊更衬托的她妖冶非常。
“我说了别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她崩溃的喊着,眼神却落到了他细心别在腰际的叶子玉佩上。
她自嘲的嗤笑一声,“都不喜欢我,还挂着它做什么。”
她起身欲将他腰际的玉佩抢过来,秦闻潺迅速沉默的向后闪开。
叶玉颜狠狠地拽下自己腰际的金蝉玉佩,高高的举起。
“我,叶玉颜,今日与秦闻潺的信物损毁,婚约作废。”她呜咽着逸动唇瓣,“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秦闻潺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闪过丝怔然,他伸手欲阻止她的动作,可金蝉还是脆生生的砸到了树干上,崩成了两半碎在地上。
叶玉颜吸了吸鼻子,迅速转身继续坚定的往山顶的黑鹰寨跑去。
秦闻潺的下颌线条紧紧绷着,看着埋进污泥里的碎裂玉蝉,深沉的墨色眸子里即将卷起一场狂风暴雨。
2. 未婚夫竟然凶我还抓我!?天理何在!
[六个月前]
正月已过,雪后初晴,冬日暖阳映照在朱窗的油剪花上熠熠生辉。
连廊下有仆人小心端着松枝、水仙或梅花的盆栽匆忙穿过。
“叶郎君,您可能不知,这都城的住处啊,一向是东贵西富南贫贱,若不是着急回乡,这处西市的院落房东可少不得要一百八十贯钱的。”
穿一身麻布圆领窄袖衫袍的牙人眉眼间皆是自得之色,谄媚的仰头看着眼前俊俏的叶郎君,煞有些邀功请赏的意味。
“你辛苦了,院子和佣人我很满意,这是额外的赏钱。”一只修长干净宛如白玉的手将一两银子摊在掌心,“我还另有事要麻烦你。”
牙人喜上眉梢的接过,迅速藏进袖袍里,“叶郎君尽管吩咐。”
“你刚才说南贫贱,那里的房价比起东西市要贱上几何。”
叶聿谙低垂着眼睫随口问道,左手大拇指无意识的搓了几下方才放银子的右掌心。
“自是便宜许多——只因那南市有大片的低洼烂污之地,堪称众秽所聚,少有能建房屋的平坦之地,不知郎君……”
“帮我用最低的价格买下块十亩左右的地,事后我另有奖赏。”
牙人刚迟疑的应了一声,只听堂屋的木门吱呀了一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四哥!”
少女声音轻灵,如涓涓细流冲击溪石,泠泠作响。
叶聿谙一手背至身后,一面转身回眸望向身后,腰背笔直,优雅至极。
一双细长丹凤眼中刚刚对别人的无名威严压迫感不知何时无影无踪,此刻望着那少女的眼里只有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专属温柔。
牙人暗自感叹此郎君明明是富商之后,可其刚柔并济的松弛贵气恍如天潢贵胄之仪,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心里冒头便罢了,可不敢宣之于口。
“我歇息够了,今日我想去西市多买些礼品,明日好上门拜访姨母,好不好嘛?”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扯着叶聿谙的手臂晃了几下,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不是用上好的珍珠玛瑙亲自给将军夫人做了几副头钗鬓簪和璎珞吗,这不就是最好的心意。”
叶聿谙暗暗摁下叶玉颜在外人看来有些没规矩的动作,用眼神示意了下她。
她憨笑着抿唇,收回揽他手臂的动作,扬起如春桃粉嫩、眸清可爱的面庞,水灵的眼睛眨巴着无声求他允许。
“我看小娘子是想去西市看看热闹了,”牙人有眼色的适时出声,热心朝着叶聿谙帮腔叶玉颜,“郎君莫过担心,都城里可安全的很,街上随时都有禁卫军巡逻,只不过,”他扭过头来又望向一脸明朗的叶玉颜。
“这都城遍地都是大族子弟,打个喷嚏都能十个人喷到六七个都是,小娘子也要小心为上。”
叶玉颜不禁被他生动的描述逗笑,本就明艳的五官更添灵动。
叶聿谙眉梢一挑,垂眼看她,笑意染上几分宠溺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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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看这京都城就是比咱们景阳郡要来的繁华,如此的热闹喧嚣。”
丫鬟碧萝捧着快要高出她下巴的各式礼品盒,兴奋的目接不暇的看着两边热闹的景象。
此刻正是午后,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
街边茶馆里,客人络绎不绝,品茗闲谈。
路边的糖画小贩挥动着手中的糖勺,灵活有力的勾勒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图案,吸引了一群孩童在驻足观看。
“肚子有些饿了,碧萝,你去帮我买些粉饵,玉露团,软枣糕之类的糕点,我在这儿坐着等你。”
叶玉颜接过碧萝怀中的一堆珠宝首饰盒,随意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坐了下来捶着酸软的小腿。
“那娘子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啊!”碧萝开始一步三回头,片刻背影迅速消失在喧嚣人流中。
叶玉颜悠然自得的要了杯茶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方才那小贩刚刚画完并在摊子上支起来的锦鲤糖画,刚想起身去把它买下来,一支金钗猛的摊到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了一眼制作有些粗糙的金钗,继而顺着拿金钗的粗糙手指向上看去。
那男子约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已有些花白,像虾一样弓着腰,眼白多过黑眼仁,直溜溜的盯着她,眼露精光。
“小娘子,我这有便宜金钗你要不要?”他刻意压低声音谨慎问道。
叶玉颜轻轻用手指刮了下钗便心中有数,脸上却不动神色,“这位伯伯想出多少?”
男子见生意有戏,便朝身后那个一同前来的十多岁衣衫褴褛的男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街角。
男孩点头,迅速站到离此地不远但视线更为开阔的地方放风。
男子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坐了下来,伸出一个手掌,“小娘子若诚心想要,五百文即可。”
不说繁华的京都城,在她的家乡景阳郡,金钗至少也要近二两银,不过若是——
叶玉颜扬了下眉,心下更为了然,她这是碰到制假贩子了。
“小娘子若不喜欢,我这还有更多样式。”
男子见叶玉颜有所迟疑的样子还以为她没看上眼前的金钗,便从怀里又掏了几件首饰出来。
耳铛,鬓簪,项圈,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若不是叶玉颜平时看惯了金银珠宝,还真是要被晃花了眼睛。
她默不作声的挨个拿起摩挲着,果不其然都是赝品。
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理,是要报官还是放他们一马的时候。
“金吾卫来了!”
那男孩喊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刚刚还朝她一脸谄笑的中年男子如火烧臀部一般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来不及收起摊在桌面的首饰,如一阵疾风般消失在人群。
叶玉颜眨了下眼睛,刚想回头喊刚才放风的男孩回来取走他们遗漏的首饰,却发现男孩也早已不知所踪。
正低着头看着这五六件赝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街道忽然一片喧嚣,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叶玉颜被扬起的尘土呛的捂住口鼻直咳嗽。
居首之人骑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卓然,高高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冬日暖阳,叶玉颜努力眨着被尘土迷了的眼睛想看清他的长相,奈何逆光同时照进她的眼瞳,着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上的人一抖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向桌前。
“这些金饰是你的?”
他随手把玩着一只金钗,声线低醇,却冷硬的如千年寒冰。
叶玉颜揉着眼睛吸着鼻子,原以为他是指的桌上刚刚她从珠宝铺子买的首饰礼盒们,便慌乱的点着头。
突然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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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眼睛的手指一停,醒悟过来他应该是指桌面上的赝品金饰,便又急忙摇着头。
“这些咳咳咳...不是我的咳咳咳...”
“来人,把她带回金吾卫!”
秦闻潺没耐心听她解释,直起身子便向马儿走去,谁知手臂竟被两只柔夷拽住,他微微蹙眉,转过身来。
“你怎么...咳咳咳,不听人解释呀咳咳...”
叶玉颜努力瞪大被搓的发红的眼睛,无意识攥起拳头仰起头来努力直视眼前高大威严的男人。
她在女子中算是很高的了,可奈何这无礼男子实在太高,比她四哥还要高出小半头,害她只能使劲扬起下巴。
“看够了吗。”
秦闻潺俯视只到他胸口的女子,冬日阳光映的她的眼仁亮晶晶的,刚才的揉搓使她的眼眶含着些泪液,我见犹怜。
“我只问你,你承不承认桌上的金饰是假的?”
眼前的视野渐渐回归清晰,叶玉颜终于看清了这个无礼男子。
他的眉骨高的简直可以挡雨,双眼皮呈刀锋形状,眼神坚毅,孤峰坨鼻下的唇瓣厚实红润微微内收,透露出他的倔强与正气。
叶玉颜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鲜活的眨了眨,点了点头。
“带她走。”
得到她的肯定回复后,秦闻潺这次没有再同她掰扯下去,径直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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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叶玉颜。”
“年纪。”
“年方十七。”
“何方人士。”
“景阳郡。”
“为何来到京都城。”
叶玉颜的嘴角微微抽搐,目光落到桌子对面审问她的大冰块脸上。
他的脸庞线条分明,双唇内收,烛火的光影闪过他的黑瞳,透着一股子凌厉之色。
这么好看的脸长在这个糊涂将领身上真是白瞎了!
叶玉颜内心腹诽着,面上显出一点不耐来,“来京都城寻我指腹为婚的未婚郎君。”
说罢她便想证明自己,低头去寻腰际的订婚信物金蝉玉佩,结果竟然空空如也。
她愣在原地,突然回想起下午那一脸谄媚的中年男子。
该不会——
正在卷宗上记录的秦闻潺微微挑眉,抬起眼皮淡淡的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女。
她打扮的十分矜贵,穿戴非普通百姓家小娘子,乌黑的发鬓上簪了两只银蛾扑花纹双头博鬓簪,成色明亮,必是精品。
再看她被手梏铐住的手腕处的金镯上镶了几颗明亮的珍珠,那个头和成色别说是达官贵人,便是那宫里也不见得有几颗。
叶玉颜被他上下打量的眼神弄得心里毛毛的,搞不清他怎么突然又不继续向下盘问其他的细节。
牢门突然打开,火烛跳动了下。
秦闻潺的随身护卫剑竹脚步匆忙的走向他俯下身来贴近耳侧轻声细语。
叶玉颜只见他眉间的锋利感像是叠加了几分,很是不耐。
只见他默不作声的将笔放置在砚台之上,随即起身走出牢房,只扔下一句明日再审。
“喂,你回来!我不要睡牢房!”
“我不要和老鼠蟑螂作伴!”
3.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大将军府。
秦闻潺来不及卸甲,便直直穿过内外墙绕过连廊走向正堂。
暮色四合,廊下灯火照映,他遥遥看见阿娘在灯下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探长了脖子往这边望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阿娘一向冷静,几年前阿爹在战场身负腿伤被抬回来时也未见让她如此失态。
到底是出了何等大事,使她如此魂不守舍。
“潺哥儿。”她见儿子归来,急急地双手提起衣裙走下台阶迎他。
秦闻潺无声的伸出手臂接过她阿娘的双手,“阿娘,到底发生何事?”
“你还记得迩迩吗!”
秦闻潺脚步一停,眼神流转在她阿娘焦急的脸色上。
他当然想不记得。
上一代人的个人意愿强加到下一代身上,他想不记得也难。
他这一辈子随心所欲的时候太少,甚至连相伴一生的人也不能自己选择。
“她……”
“她被贼人掳去了!”
秦闻潺:“……”
“你怎么会有她的消息?”
“刚刚迩迩的四哥派人来报信,原来叶其祥,喏,也就是你的老岳父,”阿娘怕他听不懂急忙拍了拍他的手背解释道,“他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弥留之际才告知迩迩婚约一事。原来这么多年我写给迩迩的信和派去拜访的人都被你老岳父拦下了,所以迩迩根本不知道有我们的存在。”
“所以他们最近来到了都城,本意想明日来上门拜访我,谁知今日迩迩去西市为我采买见面礼,却莫名消失了!”
“这杀千刀的贼人,害苦了我的宝贝儿媳妇儿,这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阿娘气的咬牙跺脚,恨不得将那贼人大卸八块以泄私愤。
秦闻潺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耳旁响起刚刚那个小娘子的话。
“来京都城寻我指腹为婚的未婚郎君。”
阿娘口中的那个贼人,看来八成是他。
也是,那满身的铜臭气,也就富可敌国的叶家小娘子才配散发。
“你赶紧召集起人来,满城寻找迩迩的——”
秦闻潺揽住阿娘的肩膀制止住她。
“阿娘莫急,她现在很安全。”
“你怎么知道?你见到她了?”
阿娘兴奋的反手拽住他的手掌,一脸期待。
“她现在就在金吾卫的大牢里。”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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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光,时不时弥漫着潮湿和血腥的气息。
她叶家小娘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遭过这样的罪?
她好想念她的床,她从那柔软的棉被……
天寒夜冷,幸好她今日穿的是四哥哥找绣娘特意为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御寒信期绣黄绮棉袍。
四哥?
四哥一定急坏了!
怕是京都城现在已经被他翻个底朝天了。
他也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妹子不是被贼人掳了,而是被错抓进大牢了!
叶玉颜愤愤的晃着手腕上的手梏,然后又吃痛的轻呼着皓白手腕上明显的红痕。
奔波了大半天,午后又受了惊吓,此刻的她是又困又饿,又怕睡过去后有蚊虫鼠蚁来咬她,只得寻了块较为干净的角落,将斗篷艰难地铺在身下,头倚在木栏上迷糊小憩。
秦闻潺站在牢房之中,目光下敛,小小的窗口撒下的月光映照在他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睡得倒是踏实。
她脸颊红扑扑的,因着今日一番折腾,睡着了还不时皱眉,嘴巴还跟着瘪起。
“四哥——”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嘴里嘟哝着,头往另一边栽去。
秦闻潺眉头一挑,行动快于大脑,两步作一步便上去用手接住她的脑袋。
头发丝儿软软的,搔着他的掌心。
叶玉颜的眼睫颤了颤,睡眼惺忪的想要睁开眼。
秦闻潺迅速抽回手来,不自觉向后退缩回原来的地方。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
“啊,好痛——”
叶玉颜捂着脑袋哼唧一声,一手揉着发痛的脑袋,一手揉搓着惺忪的睡眼。
恍惚发现眼前好像站了个人。
她吓得坐着向后一退,后脑勺又磕在了木栏上。
“啊——”
她的吃痛声再次传来。
秦闻潺嫌弃的蹙起眉头,心里腹诽一句人傻钱多,接着便撇开眼看向别处。
叶玉颜来回揉着自己多灾多难的脑袋,抬起头来皱眉看向来者。
今日将她抓回的那莽人换了一身杏色的圆领广袖长袍,衣襟上绣着淡绿色的矢竹花纹,腰际的蹀躞上还坠着一个叶子形状的玉佩。
“走吧。”
他走向她用钥匙解开她的手梏,随手扔到一边。
“你要干嘛!是不是想动用私刑逼我认罪?我跟你说过了我今日只是路过,你抓错人了,我知道那些金饰是假的也只是因为我了解这种渡劣金的工艺...”
“我当然不是说我知晓这种工艺我就要去制假,本娘子还想要多活几年——”
“上马。”
他没有听她啰嗦,径直将她带出金吾卫,来到门口的银雀大街上。
“已经宵禁了,金吾卫也没有马车,你将就一下吧。”
他拧着眉站在月光下,有些不耐的示意她自己爬上马背去。
“明早大将军府会有马车去贵府接叶娘子过去,将军夫人想要见你。”
叶玉颜眨了眨眼,作恍然大悟状用手指他,“哦我说呢,肯定是我四哥去寻了将军夫人帮忙,不然我还且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待上几日呢!”
秦闻潺淡淡瞥她一眼,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扬了扬下巴再次示意她上马。
她白他一眼,脸颊微鼓,水光潋滟的眸子载了不满之色微微眯着,幽怨的踩上脚踏伸着胳膊拽住缰绳想骑上马去。
奈何她只看过四哥骑着马儿飞奔却从未自己尝试过,没想到连上马这一步都如此艰难。
秦闻潺默默地将佩剑抱在胸前,悠闲地看着她一副很忙的样子,不为所动。
大冬天的夜晚竟然出了一层薄汗,但还是强装镇定不能被那莽人看轻了去。
她咬紧贝齿,再次拽进缰绳,鞋子勾住脚踏,狼狈的在马侧僵持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秦闻潺有些被她笨的看不下眼,随手不耐的伸出剑鞘抵在她的大腿上推了把力。
叶玉颜借力终于爬上马背,长呼了口气,微微附身趴在马儿耳边说了声谢谢。
准备妥当,马儿便被秦闻潺牵着在空无一人的银雀大街上徐徐行着。
骑在马背上的叶玉颜无所事事,只得好奇的观察前面牵马的男子。
他的步伐矫健而有力,却又从容不迫,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
叶玉颜圆润的鹅蛋脸上的大眼睛滴溜一转,闲不住的跟人套近乎。
“郎君,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
秦闻潺冷冷抛下一句。
叶玉颜皱了皱眉,寻思这人好生无趣,白长了一副品貌非凡的脸蛋,以后可不要再碰见了。
不出一刻,她又禁不住探头同他搭腔。
“本娘子今日好心才告诉郎君的,你们每日费心捉拿那些制假贩子,一定累坏了吧。”
秦闻潺没有出声,脑海里却想起最近朝堂上众大臣的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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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道。
因没有几人能一眼辨出金货真假,加上这其中的油水颇丰,导致了假首饰假金货横行,普通百姓本身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去置买,受骗的多是些达官贵人们的妻妾儿女。
圣上下旨命金吾卫半月之内一定要捣毁制假贩子的老窝,如今离下旨已过去了九日。
但抓到他们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一般都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一个卖货,一个放风,就算抓到了也都是些散货的下线,根本不知道制假的老窝在哪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叶玉颜脆声在他背后说,“想要摧其坚夺其魁,郎君可知道这假货是怎么制出的?”
没等秦闻潺回应,叶玉颜开始自问自答。
“这在我们家乡是一种名叫黄金涂的手艺。”
“把金子砸成金箔样,按照一定的计量加到玄水中,搅成金泥状,被风吹干以后用扁头铜棒将金泥涂到铜做的首饰表面进行镀金——哈啾!”
正说到兴头,叶玉颜却被寒夜的冷风吹得鼻尖发痒,不禁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秦闻潺脚步减缓,回头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鼻头发红,讲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便兴奋的滔滔不绝,水润饱满的唇瓣不断地开开合合。
“镀完金以后呢,就开始用小火慢炖,直到铜饰的表面看不到玄水的样子,只有金子剩在表面后,便取出饰品,再用玛瑙刀来不断磋磨,直至变得明亮,这个磋磨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使表面的金和里面的铜牢牢地结合在一起,最后就形成了以假乱真的金饰啦。”
“你说这么多,跟抓到他们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表情平静,周身散发着让人讨厌的冷淡。
“啧,你这木头,当然有关系!”
秦闻潺回头扫了她一眼,唇瓣抿成线,攥紧握住佩剑的手掌,仿佛在劝着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口吐芬芳。
“首先呢,制作假饰品需要大量的玄水,而制作玄水呢,又需要大量的丹砂。查一下最近哪里在大量采买丹砂,便可以顺藤摸瓜寻到老巢。”
叶玉颜吸了吸鼻子,看着郎君波澜无惊的侧颜又继续讲道,“其次,小火慢炖的过程是极度危险的,因为那蒸出的热气是有毒的。所以他们的作坊必须设在无人空旷处,而长期在那种环境下劳作的人极容易中毒身亡,轻者也会患上眩晕症,变得狂躁不安,走路不稳。”
“所以郎君只需查丹砂的出处和最近哪里的郎中收到大量眩晕症的病人,三日内必可直捣黄龙。”
秦闻潺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微微仰头看向马背上的小娘子。
她的眼神深邃而明亮,话语清晰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忽然她望向远处的眼底亮起一道光,激动地伸出双臂向远处尖叫。
“四哥,我在这里!”
秦闻潺的目光投向身后站在一处院宅的身影。
那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步伐却依旧不失优雅,浑身散发着高贵气息,向着马背上的叶玉颜早早伸出双臂。
叶聿谙少见的没有表情的伸手从她臂下穿过,叶玉颜则兴奋的像是久别重逢,一股脑的跳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揽着他的脖颈激动地原地跳着。
叶聿谙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叶玉颜,认真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具体化的体会到失去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是这么痛彻心扉的感觉。
秦闻潺默默地凝视着两人,看着刚刚还对他喜笑颜开的叶玉颜此刻正对着另一男子巧笑倩兮笑容灿烂,内心仿佛漾起一种无名的情绪。
他把它归结为【成何体统】。
男女大防,七岁孩童方知不同席,眼前的两人纵是亲兄妹也未免太逾距了点。
4. 什么破人起的破名字
“咳。”
抱剑于胸前的秦闻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人家兄妹的其乐融融。
叶聿谙暂压下心中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庆幸,轻轻拍了拍叶玉颜的肩膀示意她先松开自己。
秦闻潺见他上前同自己行礼,也有来有往的回了一礼。
“今日多亏中郎将帮忙,否则在下还不知何时才能寻回舍妹。”
秦闻潺定睛看他,这叶玉颜的兄长端的是朗朗清风,清隽无双之仪,通身气度倒不像个商贾之后。
“阁下认识我?”
“如此气度不凡英明神武的郎君,大梁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叶聿谙温和有礼,言笑晏晏。
“郎君过奖。倒也不必谢我,毕竟抓走令妹的也是在下。”
秦闻潺回的轻飘,眼神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藏在叶聿谙身后的小娘子。
叶聿谙眉峰轻动,眼神悠悠也转过头落在背后扯住他衣角的叶玉颜脸上,“迩迩?”他轻声质问。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回家详谈。”
叶玉颜拽了拽叶聿谙的袖口,她是个体面人,在当事人面前口吐芬芳总是件不太文雅的事。
这个迩迩那个迩迩,迩迩迩迩的,什么破人起的破名字。
秦闻潺这厢腹诽着,那边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
“人已送到,在下告辞。”
秦闻潺心里还挂牵着刚刚叶玉颜告知的那些关于捉拿制假金贩的事,此刻也急于回去金吾卫连夜部署一番,明日便可派人查探。
他利落的跳跃翻身上马,轻轻的甩了下手中的鞭子,矫健的双腿夹住马肚轻喝一声,一阵旋风掠过,人和马儿很快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只剩尘土飞扬。
叶聿谙凤眸微微上挑,眼眸漆黑,意味深长的看着已经了无人烟的路口好一会儿。
叶玉颜看着眼前有些发怔的四哥,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好冷啊四哥,我们快点回府吧!”
他转过头来,掩去适才眼底的潮涌之色,悠然散漫的顺势抓过她晃动的两只手掌。
入手冰冰凉。
叶聿谙不悦地眉头微蹙,“下次再乱跑试试。”
“天大的冤枉!你可不知今日你亲妹子经历了些什么——”
叶玉颜自然灵巧的用胳膊挎进四哥的肘弯一起向宅门走去,一边滔滔不绝的跟他讲述着今日的糟心事。
皎洁月光下两个人的身影倚在那一块儿,叶聿谙唇角微勾着,一会扬眉看看天上安静的月亮,一会垂睫看看地上聒噪的妹妹。
眼眸里闪烁着一如既往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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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颜一大清早便被碧萝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面拽到铜镜前梳洗打扮。
揉着惺忪睡眼发会儿懵的功夫,一套藕粉色彩绣团花菱锦齐胸襦裙已被碧萝给穿至自己身上。
碧萝灵巧的双手不消多时便给她梳起了一个光洁活泼的百合髻。
梳罢发髻,碧萝小心翼翼的打开妆台上的螺钿妆匣,各式各色的金钗发簪璎珞等珠钗翠环争相辉映。
这些饰品无一例外皆是珠宝工匠按照叶玉颜自己画的纹样图制作出来的精美饰品,有的因最终成品不满意,她便自己动手,直至呈现自己心中最完美的样子。
叶玉颜低头看了眼自己今日的藕粉襦裙,便一只手托腮,另一边用青葱手指在妆匣上空轻点了几下作纠结状,最后轻轻拿起一支碧玺蜻蜓牡丹钗递给碧萝。
碧萝喜气洋洋的对着铜镜在叶玉颜头上比对了下,自信的将发钗别进了叶玉颜的发髻里。
那发钗顶部层层叠叠的翠叶亮金牡丹之上,是一只墨绿蜻蜓停在上面,虫体点缀成藕粉色,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要飞走了。
“我给将军夫人做的那些头面装好了吗?”叶玉颜伸着手指轻轻晕开嘴上有些过于鲜艳的口脂,一边望向镜中为她描眉的碧萝。
“昨个儿就又核对了一遍,没错儿。”碧萝描完一边又去画另一边眉。
叶玉颜百无聊赖的对着镜子再次查看口脂的颜色,有些不忿地抿起嘴角,“可惜昨日我新买的那些新鲜玩意儿都被扣在金吾卫了,否则——”
“回来了回来了,”碧萝喜笑颜开的画好眉毛便用手轻轻固定着叶玉颜的两侧耳际,对着镜子确认了一下没有画歪,“怪我这忘浑脑袋,忘了告诉娘子了,今儿大清早便有金吾卫的侍卫将昨日娘子落在那里的礼盒都送还回来了,只是奴婢还没有核对——”
碧萝小跑去另一侧贵妃榻的烷桌上取了礼盒送了过来供她查看。
叶玉颜欣喜地扬起下巴将最上面的一盒拿了下来,“算他们识相,这些宝贝儿我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呢。”
随手打开盒子,却发现在那只赤色金花宝石钗上面夹了一张纸条。
她好奇的扬眉,徐徐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笔力险劲,丰筋多力。
“将军夫人不喜红色……”碧萝拿着梳子也好奇的探过头读出声来。
叶玉颜托着腮看着纸条疑惑地与碧萝对视,“难道是那个中郎将写的?”她复将视线落回纸条之上,“可他怎会知道将军夫人的喜好。”
碧萝刚要出声发表见解,却见她家娘子愤愤地使劲拍了下妆台,“看着他一副大公无私克己奉公的样子,没想到也是那钻营取巧、蝇营狗苟的人!”
叶玉颜愤慨完,身体却很诚实的将装着赤色金花宝石钗的礼盒塞进碧萝怀里,“这盒就别带了,还有那盒金嵌珊瑚赤珠也一齐拿走吧,红色的都别带了……”
碧萝:“……”
她家娘子真是有点骨气,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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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颜周身环佩叮当,顶着粉雕玉琢的一张鹅蛋脸,跟在自家四哥身后,穿过游木长廊,行过砖筑院墙,一会抬头看大将军府飞檐翘角的雕梁画栋,一会低头看脚下铺成太阳花状的碎石子路,又不时被四哥眼神示意要垂下眼帘守规矩,不要四处张望。
到了正堂,跨过高高的门槛,掀开青布帘,一股香气馥郁的热气袭来,正是从那屋正中的古铜炉中传出。
还未来得及看真切,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她而来。
叶玉颜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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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只见一个绰有风姿的美妇人急不可待地热情向她碎步走来,头上戴着碧玉瓒凤钗,身上穿着碧波翠褛裙,肩上披了件浅兰缎子风毛披肩,温热柔软的双手一下子覆盖住她的手背,将她的小手完全握紧在手中轻搓着给予温暖。
“路上冷吧迩迩,可冻着了?”将军夫人云氏的声音本是飒爽清脆,却又为叶玉颜刻意放的轻柔,唯恐吓着了她的样子。
那一刻,叶玉颜的心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觉得身体四肢五脏六腑没一处不温暖,没一处不熨帖。
她来之前,以为自己这个商贾之女就算是将军夫人的手帕交生的女儿,那她们之间也存在着地位悬殊的鸿沟。
本来她想的是,她能对她轻轻一笑,便已很好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如此平易近人,如此对她呵护备至。
跟在云氏后面的大丫鬟雀榕也识眼色的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可算把叶娘子盼来了,夫人可激动地一夜都没睡好呢。”
“就你多嘴。”云氏转头笑着冲她轻嗔一声,看着雀榕笑着将披在叶玉颜肩上的织锦皮毛斗篷取走,便又转头看向一侧但笑不语的青年男子。
“你是……”她看着那男子丰姿如玉,仿若天人,不敢肯定。
叶聿谙舒展衣袖,上前行礼,“给将军夫人问好,我是叶家四郎,叶聿谙。”
云氏心里暗叫了声乖乖,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极好看的男子,那双丹凤眼令人惊艳却不魅惑,透着不可亵渎的矜贵。
心里暗暗奇怪,叶其祥那个家伙是个名副其实的桃花眼,而迩迩母亲易青青又是个如假包换的杏眼,怎么这四郎偏长了个丹凤眼。
但她没有再细想下去,只揽着叶玉颜向红木椅走去,“好好好,都长这样大了,我上次见你,还是迩迩出生,那时你才四岁——”
云氏禁不住回想当年,却突地想起这话题容易让两个孩子伤感,连连挥了挥手,“嗨,我听说昨日潺哥儿将你抓进金吾卫大狱后,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但他这几日身上有要务在身,实在脱不开身,否则定要他今日好好给你赔个不是。”
“潺哥儿?”叶玉颜轻扬柳眉,心里嘀咕。
昨日将她抓进金吾卫的中郎将,叫潺哥儿吗?
为什么将军夫人叫他叫的如此亲密。
“对,潺哥,秦闻潺,你出生的时候他还抱你了呢!”云氏喜笑颜开,“你的乳名迩迩,还是两岁的他给你起的呢!”
叶玉颜一脸懵圈,大脑有点转不过来。
潺哥儿,是中郎将,两岁的时候抱过她……
“当时我起哄说让他取个乳名,他话还说不利索,我抱着你逗你叫着儿媳妇儿,他就【儿儿儿儿的】儿个不停,最后你阿爹叶其祥说那就叫迩迩吧,取【近】之意,迩安远至,希望你永远待在我们的身边。”
云氏笑得合不拢嘴,一直握着叶玉颜的手,心里觉得怎么看这个儿媳儿怎么顺眼。
咔嚓。
一道晴天霹雳落在了叶玉颜的头上。
潺哥,秦闻潺,中郎将,大将军的嫡子。
她叶玉颜的。
指腹为婚的郎君。
5. 婆婆爱我我爱婆婆
用过午膳,叶家的管家便来寻叶聿谙,说是有生意上门。
叶聿谙便告辞先行离去,云氏亲热的将叶玉颜带回自己的松涛苑说些体己话。
“嗨哟我的乖乖……”
在爱不释手的拿起一件又一件照着叶玉颜亲手绘制的图样制作出的精美饰品端详时,她不断地发出惊艳声。
“迩迩这手艺可真可谓是镂月裁云,巧夺天工啊!”云氏小心翼翼地将一支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对镜别进自己高高的发髻里,不停地左右摆头欣赏着。
“瞧这银珠妙染之色,瞧这金蛾多活灵活现!”云氏喜上眉梢,对正在倒茶的雀榕招了下手让她过来一起欣赏,“这么多的好看饰样,每天都能不重样的美,快活得很!”
雀榕将冲好的阳羡热茶顺势端了过来放到桌面一侧,笑着探过头来,“照奴婢看,这京都城卖饰品最好的琳琅阁也比不上咱们叶娘子画的纹样,就是比那宫里的,也定是毫不逊色的——”
她拉长了尾音,揶揄的斜眼看向云氏,未出声便先自个儿在那白嫩的瓜子脸上漾开笑容,乐出声来。
“若是这样的妙人儿成了咱们府里的新妇,夫人可不得天天都美得快活——”
“好哇你这丫头,平时是太放纵你了,仔细你的皮!”云氏笑骂着假意拧了一下雀榕的腰,眼睛却有意向叶玉颜瞟来,有心要观察她的反应。
叶玉颜有些不自在地捋了腮旁有些让她发痒的发丝向耳后别去,只觉耳根发烫的很。
“迩迩阿娘这手艺啊,可算是后继有人了。”云氏见她有些窘迫,便用手偷怼了一下雀榕的手臂示意她别再逗弄叶玉颜,接着刻意扯开话头。
“迩迩,你知道吗,当年你阿娘怀你的时候,我们俩便约定好了,她肚子里这胎若是男孩,便和我们潺哥结为义兄义弟,一生相扶相助。若是女孩呢,便定个娃娃亲。你娘还特意用上好的蓝田玉做了一对信物,因为潺哥名字里带了潺,所以她亲手雕刻了一只金蝉,你姓氏里有个叶,就又做了片玉叶,别具匠心的是,这两玉佩是可以镶嵌在一起的!那可真是精美绝伦——”
说到兴起,云氏眼里突然亮起一道光,“迩迩,快拿出你那金蝉再给我看看,这都有十七年了……”
叶玉颜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那金蝉是阿娘亲手做的,而不仅仅只是个定婚信物。
她心里酸涩的很,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张起来。
阿娘做的玉佩被那制假金贼人偷去了!
“云姨,我,我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有带金蝉玉佩,等改日再来一定拿给您看。”
叶玉颜沉浸在丢失阿娘遗物的失落情绪中,一时之间懊悔急躁的心情占据了内心,礼貌告别后便带着碧萝匆匆离开了大将军府。
回去的马车上,叶玉颜双手紧握在一起,心里像担着重重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没有见过阿娘。
听三姐说,阿娘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秀气婉约的大家闺秀,嘴角永远噙着笑容。
可她偏偏爱上了商贾出身的阿爹,纵使娘家反对,她也义无反顾的跨越阶级嫁给了阿爹。
阿娘喜欢画饰品纹样,阿爹就投其所好,每次出海都带回好多奇珍异宝供阿娘做饰材。
阿娘生气,他也会很快将她哄好,从没有冷淡过一分一毫。
只可惜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人,也没有落得一个好结局。
直至阿爹去世时她方才知晓一个惊天秘密,阿娘去世的时候也是因为那个不能言之于口的秘密而带着对阿爹的恨意离开的。
可叶玉颜不恨阿爹。
如果她是阿爹,或许当年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阿爹虽是商人,可他从没有重利轻别离。
他是最重情重义之人。
-------------------------------------
第二日晌午,叶玉颜拽着碧萝作男装打扮上了街。
叶聿谙昨日因生意之事需离家几日,便留书信一封,并告诫她禁止私自出行,要记得之前的教训。
叶玉颜没那个契丹时辰去读完,随手扔了一边就一溜烟跑了。
苦是白吃的,记性是不长的。
“娘子,郎君明令禁止我们私自出府,我们这样等他回来可——”
碧萝一边整理着自己头上的幞头帽,一边嘟嘟囔囔的贴在正疾步走着的叶玉颜身后小碎步跟着。
“四哥要罚我也没得办法,我阿娘的遗物竟被我弄丢了,这才是天大的事!”
叶玉颜穿着宽大的袍子,长发束进幞头帽,俨然一位玉树临风少年郎。
“那我们不如找金吾卫中郎将帮忙啊!反正他是未来的姑——”
碧萝话还没说完,就被叶玉颜猛的回头一记眼刀吓得噤声。
她怎么会没想过,但找他帮忙着实是弊大于利。
首先,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定婚信物被偷走了,肯定要在心里腹诽她不珍惜,不看重,不小心。
被自己讨厌的人讨厌自己那是烦上加烦。
其次,她也不想让云姨着急上火。
她那样看重这段联姻,要是知道叶玉颜丢了信物——
她喜欢被云氏拥抱着的温热滋味,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女长辈的爱,所以她不想看到她眼里的失望。
“那我们要去哪里抓那些个制假金贩子啊!”碧萝不敢再嘟哝,只得四处张望,看着熙攘的人流头都要晕了。
“况且就算我们找到了偷娘子信物的贼人,我们两个弱女子又打不过他们,该如何拿回呢?”
“拿回东西就一定要打架吗?”叶玉颜边走着边打量路两旁的店铺。
“这世上还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她一边回着碧萝,一边早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首饰纵然是假的,可表面的镀金也是金,也是废了一番苦功夫,定价也没有那么便宜,普通百姓常去的地方他们是不会去的。
他们的目标是达官贵人们的妻妾女儿,是有些小钱??的商贾之流,可那些人常去的地方会是在哪呢?
不,还有一个目标。
叶玉颜缓缓停下了脚步,在一个挂着群芳院的金字招牌的楼前扬起了头。
-------------------------------------
“郎君可还要继续添茶?”
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盈入鼻腔,嘴唇紧闭着的郎君看了一眼冲他浅笑着的勾栏女子有些厌烦的屏住了呼吸,青筋凸显的手掌迅速盖在了自己的茶杯口上,继而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喝了这么多劳什子花茶,喝的他嘴巴都要长出茉莉花儿来了,可还不见那贼首露面!
秦闻潺已在此教坊枯坐了两个时辰。
这两日他将手下分成了两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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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去追查买卖丹砂的情况,一队去追查各个地方郎中收到眩晕症病人的数量,果然顺藤摸瓜有了进展,最终锁定了制假金贩的贼首的一点踪迹。
其实金吾卫已经锁定了一处制假窝点所在,但是埋伏许久迟迟未见贼首出现,他有些怀疑制假地点未必只有一处,便不敢贸然行动惊了林中鸟。
今日他将一队派出继续寻找其他窝点,另一队去市集和坊间继续搜查捉拿下线,只带了几个人乔装打扮来了这群芳院守株待兔。
已近申时,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状似盯着台子上的花魁弹奏古筝看的入迷的模样,实则余光一直在台下坐的三三两两的看客里搜寻目标。
突然靠近门厅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嚣声。
秦闻潺的右眼皮跳动起来,他蹙了一下眉头。
“我爹叶其祥可是景阳郡最富有的商人,出海一次便可赚黄金万两,文瑶密石,珠缨宝珞,小时本郎君更是看不在眼,都拿来当石子儿弹水玩——”
“叶郎君这长了一副玉质金相的好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那青年男子堆着谄媚的笑容看向眼前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可眼中却满透着精明的算计,“在下肖奢,今日有幸结识郎君,心中甚是欢喜。”
他一脸精光打量着叶玉颜,仿佛看到了一只人傻钱多油水满满的待宰肥猪。
叶玉颜这厢则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本是想这教坊女子众多,自是少不了珠宝玉石来点缀,或许那制假金贩的贼首也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迎头便看到了她娘亲手做的金蝉玉佩就在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腰际来回摇晃着。
可叶玉颜不敢轻举妄动。
她怕眼前的人万一真的是那制假金贩的贼首,怕自己露出马脚让他给跑了。
又怕他只是买下这金蝉玉佩的买客,白白冤枉了他。
所以她才决定此下策自爆身家,决心和他打上交道,想假意同他做生意。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买客,自己出重金买下那只金蝉他一定只会同她讨价还价。
但如果他想和她攀上关系想有后续的生意合作,那她得想办法让碧萝赶紧去给金吾卫报信来抓人。
“肖兄这金蝉玉佩好生精巧,不知是从哪里买的?我也有意去买一只送给家妹。”
叶玉颜状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他腰际的玉佩上,假意提起话头。
“嗨,只是一同做生意的合伙人送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只是占了个别致。”
肖奢将金蝉玉佩往一旁拨了拨,摆正位置,“叶郎君若是喜欢,送你便是了!只是肖兄我最近有一批好货滞销了,还需叶郎君帮忙疏通一下——”
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叶玉颜回头给了碧萝一个眼神示意,“去,本郎君有些饿了,去外面给我寻些吃食来。”
碧萝瞬时便懂了娘子的心思,嘴上答应着,也同时回了一个要她小心行事的眼神,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什么合伙人?分明是你的小下线孝敬你的!
还有什么叫不是值钱玩意儿?她阿娘做的就是天下第一!
叶玉颜脸上笑眯眯,心里骂他下里庸人。
正欲同他周旋一下,消磨时间待那金吾卫赶来,却发现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看清来人,她口吃起来,“你你你——”
6. 他亲她她亲他就不能他亲他吗!
“你这贱奴!让你去采买郎君我要送给贵客的金饰宝石,你却在这群芳院温软玉怀醉生梦死,好生逍遥!”
目光交错间,叶玉颜看着作常服打扮穿着一身灰色银丝云纹长袍的秦闻潺向她走来,两人迅速眼神示意交流,叶玉颜急忙呵斥他一声,恍惚间反应过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奴才知错,还请郎君原谅。”秦闻潺轻弯脊背,双手举到胸前对着叶玉颜行了一礼。
“这是——叶郎君的家奴?”肖奢的耳朵动了一下,计上心来。
“正是。”叶玉颜压低声音刻意粗声道。
“适才听叶郎君说,想要采买金饰?”他的眼里霎时有了些神采,嗅得商机小心翼翼地问道。
秦闻潺眉毛挑了一下,默默站到叶玉颜身后,眼睑微垂。
有了守门神,叶玉颜不再慌张,胆子也大了些许,便想引鱼上钩。
“肖兄可有好货色?”
肖奢无言的笑到眼角纹路爆出花来,示意他们随自己上二楼去。
看来这肖奢果然是贼首,在这群芳院轻车熟路的程度,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自如。
行到二楼雅间,肖奢笑让他俩稍作休息一下,他去取货品来让她鉴赏。
门一关,片刻叶玉颜闻到一股异香,她使劲嗅了嗅,直觉芬香扑鼻。
“别嗅,是迷香!”秦闻潺迅速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另一只手迅速覆住叶玉颜的口鼻。
可为时已晚,她已然吸入太多迷香,只觉得眼皮好沉重,晕过去前大脑最后一个画面是秦闻潺焦急的双眼。
秦闻潺突然感觉眼前画面一闪,头直发晕,他晃了晃脑袋,明明自己没有吸进多少迷香,突然反应过来他下午喝的那几杯茉莉花茶有问题。
原来早已经打草惊蛇。
他想取出腰际的暗哨呼楼下的金吾卫上来,可还未来得及送至嘴边,自己便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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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泼了上来。
叶玉颜只觉头痛欲裂,手脚冰冷入骨,刚一挪动,就发现身后和自己后背相贴的人也动了动,醒了过来。
是秦闻潺。
他们俩个的腰际和双手被用绳子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双脚也各自捆了起来,完全无法动弹。
叶玉颜只觉自己的胸腹处被绳索勒地隐隐作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秦闻潺没有作声,举目环顾,默默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潮湿泥泞的山洞。
宽敞无比的洞府,入口被藤蔓掩盖,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烧灼味道。
山洞深处是一处奔腾的溪流,不知流向何处。
洞内点着火把,外面光线黯淡,怕已是入夜时分。
“嘿嘿,嘿嘿,终于有人陪阿金玩了,嘿嘿……”
一个痴傻的声音响起,秦闻潺和叶玉颜定睛一看,一个看似脑袋不太清醒的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手举着木棒一手抓着啃了一半的香梨,摇晃着身体一瘸一拐痴痴地冲他们笑着走了过来。
他拿着木棒作势要戳叶玉颜的肩膀,秦闻潺奋力向她那边一挡,眼神如鹰隼一般警戒的威胁他,“离她远点。”
他胆小,被他唬住一脸不开心地向后退了几步,咔哧咔哧的啃着手中的梨子,
“中郎将,叶娘子,还想买金饰吗,我这里可有的是。”
倚在洞壁上的肖奢阴冷潮湿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响了起来,走过来的身影被跳动的柴火映在洞壁上忽大忽小。
“你这瘟神,碰到你我就没好事!不是被你抓,就是被别人抓!”
叶玉颜看着一脸坏笑的肖奢,愤愤地小声朝秦闻潺嘟哝着,烦躁地晃动了一下身体,不想让秦闻潺的后背紧贴着她,水湿透了他们的衣服,他后背的炙热温度仿佛没有任何阻隔的熨烫着她。
“你的金蝉怎么会在他那里。”秦闻潺冷眼看着肖奢腰际晃悠的小金蝉,蹙眉低声问她。
叶玉颜窘住,怎好承认是她看管不力被人偷走订婚信物。
“要你管,先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堂堂威风凛凛金吾卫中郎将,竟也会被那制假的蝇蚋徒所抓,真是可笑至极——”
“你——”
秦闻潺被她踩到了痛脚,横眉冷竖扭头想跟她大肆吵个你死我活。
“你说谁是蝇蚋徒!”肖奢气极愤言。
“说你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呵斥他。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傻子乐得拍手直笑。
“好好好,我是那肮脏低下的蝇蚋徒,你们好,你们一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一位是富可敌国的大小姐,都比我高贵,可我就想问问,我做错了什么,要你们如此阴魂不散的来抓我!”
肖奢愤怒的将眼前的篝火踢翻,火星溅了一地。
“你制假贩假,就是不对!”
没等秦闻潺出声,叶玉颜就回怼他一句。
“哪里不对?我让买不起纯金饰的人现在买得起了,我降低了金饰的成本也赚到了银两,岂不是两厢齐美?我做的是大善事!”肖奢疯魔的朝她狂舞着双臂吼道。
“放你屁的大善事!相鼠有皮,人则无仪!买你金饰的人被你蒙在鼓里,她们根本不知道那是镀金的假货!”叶玉颜抻着头大声呵斥他,“况且这工艺根本就不成熟,你只看到了这其中的油水,可制作过程中害了多少工匠中毒毁坏了身体,甚至付出生命!害人家妻离子散!你行的哪门子的善,你行的分明是衣冠狗彘之恶!”
秦闻潺的眼睫时不时的眨着,嘴巴微张着时刻准备帮腔可根本无用武之地,此刻他是真心被这位指腹为婚的小娘子的吵架战斗力震惊到了。
肖奢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继而不耐地轻嗤一声,双臂交叉起来揽住臂膀,“骂吧,发泄吧,反正你两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怎么处置都是我说了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人又怎么会体会到我们小百姓的心酸苦楚?”肖奢自言自语的笑着,“这騃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指了指一旁痴傻的弟弟,“我阿爹走得早,他是遗腹子,阿娘怀他的时候为了让我有口吃食,就去给别人做这镀金之事,吸入了毒气,弟弟生出来便是这样痴痴傻傻的。”
“我同情你的遭遇,可这不是本应该屠龙的你变成恶龙的理由。”叶玉颜不敢置信的皱眉,“你这是在饮鸩止渴。”
“我不甘心!凭什么只有吾弟遭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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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难!我也想让他像正常人一样正常的考取功名,娶妻生子!我为什么要同情别人!吾身在地狱,也要拉汝共沉沦!”
肖奢气急败坏地口沫横飞。
“娶妻生子?兄长,这位小娘子好生美丽,我要她做我妻子!”肖奢的弟弟肖金痴笑着将吃完的梨核随手扔到一边,晃悠悠地蹭到叶玉颜的跟前蹲了下来,涎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挂成一条银丝,越拉越长,直至坠到泥泞的地上。
“好好好,难得金宝有喜欢的女子,哥哥这就去寻人将这洞府装饰一番给你们做新房,今晚就行夫妻之礼!”肖奢疯狂地大笑着走出洞府,拨开藤蔓便去寻人吩咐。
“嘿嘿,娘子,我可以亲你一口吗?”阿金嘟嘟起自己口水漫布的油亮厚唇向叶玉颜靠近。
还未等叶玉颜尖叫起来,秦闻潺奋力挪转身子扭过头来猛地用头撞向阿金的头部,阿金一个不防备捂住头向后一仰。
“啊!好痛!”他痛呼一声,旋即大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哼!”
他揉着起了个大包的额头,“你不让我亲她,那你亲她!”
什么玩意儿?!
秦闻潺和叶玉颜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不亲也行,那我亲她的时候你不许打我了!”阿金噘着嘴委屈道,顺手拾起掉在一旁的木棒走到秦闻潺面前恐吓他。
秦闻潺这辈子没有这么内心挣扎过。
“就不能你亲他吗!”叶玉颜崩溃地冲阿金喊,“我一点都不好亲,我从出生就没洗过澡,你亲我会被臭死的!你看他穿的那么光鲜,一定很香,你亲他好吗!”
秦闻潺突然失去了控制表情的能力,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甚至都要被气笑了。
“我不亲他,他是臭男人!兄长说小娘子都是又香又软的,就像刚出锅的白馒头——”阿金一脸嫌弃地绕过秦闻潺,又走到叶玉颜面前。
叶玉颜实在没辙了,也不想跟他鸡同鸭讲了,她琢磨着待会他要是凑过来她就施展佛山无影脚将他踢晕。
“我亲。”秦闻潺收紧了下巴,低醇的声线与她的心跳共振了一下。
叶玉颜一脸震惊的扭头看向背后的男人,一时间忘了寒冷和饥饿。
“但你得先给我们解开手上和胸腹处的麻绳,不然我如何转过身子亲她给你看呢?”秦闻潺循循善诱道。
阿金皱着眉打量着他两,将木棒抱在胸前一副很是纠结的样子,“可是兄长不让给你们解开绳子,你们会跑的!”
“跑不掉,跑不了一点,阿金你看我们的脚上还绑着绳子呢,只是解开上身,如何跑?”叶玉颜心领神会,也迅速加入忽悠行列。
“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解开上身。”阿金从腰际摸索出一个小刀,走上前咬着牙使劲割着连接他俩的绳子,费了半天劲儿才解开。
正抬起头来傻笑着想让他们称赞却后脖猛地遭了一记手刀,阿金立马晕厥过去瘫在地上。
秦闻潺手起刀落,迅速斩开自己脚上的麻绳,又给叶玉颜的脚上来了一刀。
叶玉颜的腿脚已经完全被绑的麻木不堪,实在站不起来了。
秦闻潺左右晃动脑袋舒展了下筋骨,刚把叶玉颜要扛到肩上溜走,却只听怒喝一声。
“你们把金宝怎么了!”
7. 心狠鲁莽重利轻义商家女本娘子是也
“是他打晕你阿弟的,可不关本娘子的事!”
叶玉颜定睛一看肖奢气势汹汹地带回了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走进洞府,不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也不想想自己此时正还在秦闻潺的肩膀上趴着。
只想他的武功高强,而她只有从四哥那学会的几招三脚猫功夫。
对比下来,那肯定是中郎将更抗揍。
秦闻潺轻呵一声,心里对叶氏一家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刻板印象又加一层。
“哎哟!”叶玉颜被面无表情的秦闻潺突然松开肩上的揽势,一下子落在地上,疼的她忍不住轻呼。
“今天谁都别想跑!”肖奢恶狠狠地眯起眼睛,手挥了一下,示意身后的人动手。
秦闻潺信手捡起地上刚刚阿金拿着的木棒,轻轻扩肩舒展了下被绑的有些僵硬的身体,再次抬起的眼神冷静而又犀利。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自己的后腰际被轻轻的戳了戳,耳后突然响起叶玉颜刻意压低到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
“金吾卫来了!快抓住这些贼人!”
叶玉颜扯着嗓子激动地冲肖奢身后一指,还开心地挥了挥手。
肖奢等人顿时被诈的急忙回头作抵御状。
秦闻潺还没有反应过来,且背对着她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她拽住了手臂,两人一同栽进了身后湍急的河流。
“本将军不会——咕嘟——”
他还未来得及说完他不会游水,是个旱鸭子,而且很怕水。
他对叶玉颜这个小娘子的刻板印象现在除了铜臭气、不讲义气、谎话连篇。
现在有幸又加上了鲁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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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拂,朗星伴月。
净月的光辉洒在平静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一阵波动微微打破了平静,水面由远及近地荡开一圈圈的水纹。
叶玉颜吃力地用手揽住秦闻潺的脖颈,使他的口唇得以露出水面呼吸,自己的手指则紧紧勾进他脖后的衣袍圆领处,另一只手和双脚奋力地在水里向岸边游去。
二月的河水寒冷彻骨,叶玉颜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被自己咬得咯吱作响。
还刀枪不入威风堂堂的中郎将呢,连凫水都不会不说,竟然还晕过去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灯火攒动,脚步声急促。
叶玉颜心里陡地警铃大作,放慢游动的速度,唯恐是肖奢带人寻水源找了过来。
“中郎将!娘子!”
不时有男声和女声交叠着焦急地四处喊着,叶玉颜屏息细听,是碧萝的声音。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她抻着冻得僵硬的脖颈,仿佛看到了希望,开心地冲着岸边树林的方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手里也没有忘记继续加速向岸边游去。
灯火向这边迅速移动。
叶玉颜用尽吃奶的力气将秦闻潺推向水岸,黑压压的金吾卫冲了过来,迅速将他接过抬至岸边的草丛上。
碧萝也急忙将手中带着的披风围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叶玉颜身上。
叶玉颜轻咳几声,迅速拖着麻木的身体推开人群,急忙放下膝盖半跪在还昏迷的秦闻潺一侧,将他的头向后一仰支起,一边用力的一遍遍挤压着他胸口。
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扬起下巴累得急促呼吸着,在空气中呼出一团团的寒气。
她认出跪在另一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脸焦急的是秦闻潺的贴身护卫剑竹,急忙冲他喊,“你,两只手一上一下将他的唇瓣分开给他渡气,再晚就来不及了。”
剑竹的脸上露出又焦急又难以置信的尴尬表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最终对中郎将的担心大大越过了自己的羞耻之心,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渡口下去。
“咳咳咳!”一大股水流从秦闻潺的口中喷出,正喷在一旁的叶玉颜脸上。
“你这咳咳咳…歹毒的小娘子咳咳咳…别想毁本将军的清誉咳咳咳…”秦闻潺只觉口鼻火辣辣的疼,胸腔不知是被冰水冻得还是被水呛得闷闷的疼痛感剧烈。
秦闻潺被剑竹小心扶起后裹上了披风,便迅速指挥金吾卫去捉拿肖奢归案,并为他们指了山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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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早已到了宵禁时刻,加上金吾卫被派去连夜捉拿肖奢及荡平几处窝点,没人护送叶玉颜回府,她和碧萝便随秦闻潺回了大将军府。
“我的天爷舅奶奶啊!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云氏披了件素绒绣花袄在肩上,一听家仆通告说郎君带着叶娘子半夜回府,她便迎了出来。
“还不是阿娘这好——”秦闻潺的发丝湿漉漉的有几缕挂在鬓际,嫌弃的向身后的叶玉颜转过脸,正准备好好在阿娘前揭露她无礼无德的一面。
“阿嚏!”叶玉颜适时的打了个喷嚏,秦闻潺感觉自己的脸上下了场局部过云雨。
“嗨哟哟,雀榕,赶紧吩咐下人去多烧些热水,给潺哥儿和迩迩各自备好浴桶,好好祛祛寒气,可不能落下病根儿啊。”云氏看冻得鼻尖通红裹着披风可怜兮兮的叶玉颜,便一阵心疼的厉害。
打发雀榕走后,她又寻人去小厨房给他俩熬点姜汤,安置妥当,又让人赶紧让下人带着潺哥儿和迩迩各回各房去换下湿衣准备沐浴。
雀榕吩咐妥当便回正堂托住夫人手腕劝云氏早些回房休息,云氏还一脸憧憬的看着潺哥儿和迩迩离去的背影,继而轻轻拍着雀榕的手背。
“你看他俩的背影,一个身姿如松,一个娉娉袅袅,简直是天造地设举世无双的一对,”她秀丽的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可我看那潺哥儿却只知耍刀弄剑,不知儿女情长,他阿爹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成婚几年了。”
“夫人莫急,这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看郎君和叶娘子只是还不熟识,不如夫人借此给叶娘子将养身子的机会多留她住几日,与郎君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自然日久生情,这婚约的事不就跟那【我解缆你推船】一样,顺水的事嘛!”雀榕宽慰她道。
“你说得对,我以后得想办法给他两多添些机遇相处,总有那看对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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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打了个哈欠,雀榕笑着将她扶回了卧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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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玉颜正在屏风后的榻上手捧着袖炉同云氏聊得火热,云氏不停讲着秦闻潺小时的趣事来刻意让叶玉颜更了解未来夫君。
雀榕在一旁添着热茶,也不时插嘴补充,主仆两个时不时笑得前俯后仰。
叶玉颜心中却想那看似铜墙铁壁的大木头小时候竟也是个爱哭鬼。
“还有一次,潺哥儿五岁的时候在他阿爷老将军的寿宴上瞒着我们偷吃了烈酒,非要踩着他阿爷的肩膀去捞天上的月亮,他阿爹以为他是不知体统刻意在寿宴上造次,气得给了他一巴掌,潺哥就晕了过去,他阿爷以为潺哥儿阿爹把他打晕了,气得也打了他阿爹一巴掌,然后我吓得急忙抱起来细细打量他,结果他竟是在呼呼大睡,我们闻到了酒气方知他是醉倒了哈哈哈哈。”
炉烟袅袅,初春的暖阳透过纸窗洒了进来,将寒意隔绝在屋外,屋里只留其乐融融。
铜制的香炉里放了云母片和上好的沉香屑,不断蒸腾出沁人心脾的香雾。
忽的毳帘被人掀开,寒气趁势窜了进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老远就听到了屋里的笑声,心中实在好奇便进来看看,”暖帘掀开,一个艳比花娇的女子迎面笑着缓缓走了进来,眉目如画,眼角含春,盈盈一握的纤腰微微向下行了一礼,“沁儿给母亲请安。”
云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入座。
叶玉颜看眼前的女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只她今日将长发高高束起,着窄袖紧身胡服,脚穿尖端上翘的牛皮马靴,柔美尽收,飒爽有余。
“母亲,不知这位是……”那女子眉梢微挑,笑意盈盈地向云氏问道。
叶玉颜顺势站起身来,将袖炉放置茶几子上,只是还不知如何问候。
云氏眉眼舒展地笑道,“这就是潺哥儿指腹为婚的叶家女叶玉颜,比你小上半岁,你可唤她一声妹妹。”她同女子讲完,又转头笑看叶玉颜,“迩迩,这是府上的二姑娘,秦闻沁。”
叶玉颜微微行礼,“沁姐姐好。”
心里想着云姨应该是只生过秦闻潺一个儿子,并未听说有女儿,那眼前的应该是府上姨娘生的庶女。
“妹妹勿要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秦闻沁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步子有些不自然,眉间难掩淡淡的痛楚之色。
“沁儿,你那腿脚怎么看着走路有些妨碍,可是受伤了?”云氏眼尖地发现了端倪。
“没有——”
“夫人,二娘子今日训练马球的时候被齐太尉家的嫡女刻意打下马伤到了腿,刚被太医包扎好伤口,可决计是上不了马球赛场了,夫人快帮二娘子想想办法吧!”
秦闻沁的丫头挽月哭唧唧地顺势跪在地上,泪水横流的祈求着云氏。
“在母亲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快快起来——”秦闻沁窘迫的想将挽月唤起身来。
“竟有此事?”云氏皱眉,“伤的可严重?让我看看。”
8. 不能以貌取马!
挽月小心翼翼地卷开她家娘子的裤脚,只见那脚腕肿的厉害,墨色的药膏敷在青红色的伤痕上,分外骇人。
“不能去了,坚决不能去了。”云氏心疼的蹙眉摇头,“你这伤势怎么也得养至少两月,正是议亲的年纪,留下后患可就糟了。”
秦闻沁唇瓣动了动,思索了下欲言又止。
雀榕看出了她的顾虑,帮着挽月将秦闻沁的裤脚放下收好。
“夫人,这四品以上官员府上出一男一女是圣上的金口玉言,若是不去,恐怕圣上过问起来——”雀榕眼光流转望向一旁重新落座关心的望着秦闻沁的叶玉颜身上。
“既不能违犯圣命,二娘子的伤势又断然不能允许再上场,但我们可以换人啊。”
雀榕将热茶续到云氏面前的茶杯里,热气袅袅蒸腾在她们中间。
“换人?我们府上哪还有别的娘子——”云氏未反应过来,直直望向雀榕。
雀榕灵动地将眼神瞟向也一脸好奇的叶玉颜身上。
“我?我不行的!”叶玉颜急忙摇头做拨浪鼓状,“虽然这蹴鞠我在景阳郡老家同别的小娘子玩过,可那马上蹴鞠我是真不行……”
“不会可以学嘛,咱们府上可有个现成的最好的师父。”雀榕冲云氏使了个眼色。
云氏一下子茅塞顿开心领神会,顿时喜笑颜开。
这边刚打瞌睡那边便有人送枕头,没想到这送枕头的还正好是当今圣上。
大梁一年一度的击鞠赛事在每年阳春三月下旬举办,民间称其为打马球赛。每年二月初便征集报名,四品以上的官员子女必须每府派出一男一女参赛,四品以下可酌情参加,参赛男子年纪不得低于十四且高于二十二岁,女子不得低于十四且高于二十岁。
她正愁没有让潺哥儿和迩迩亲密接触的借口。
这打马球嘛,上马又下马,多的是拉拉小手的机会。
一来二去的,不就看对眼了吗?
云氏心里的小九九叶玉颜可不知道,但是她看云氏很是欢喜的样子,左右她平时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忙,想到能让她开心,便稀里糊涂的应了。
秦闻沁也眼角含着泪珠儿笑了,主动拉着叶玉颜的手不停地感谢,还口头告知了一些打马球的技巧,立马同她亲近了不少。
只此刻受宠若惊的叶玉颜还不知自己被哄骗上了一条贼船。
-------------------------------------
秦闻潺终于在圣上限定的半月内提前完成御命,将制假金贩一网打尽,所有的制假器具没收,工人原地遣散,征得圣上同意后将肖奢的家财或多或少分至每个工人身上去医治眩晕症之疾。
二月天乍暖还寒,在屋内写完结案书,他难得清闲的踱步到游廊下默不作声负手而立,看着笨拙的肖金认真的拿着扫帚在努力扫着院子。
秦闻潺考虑到他并没有养活自己的正常能力,便将他安排到了金吾卫跟着别人干一些清扫打杂的活计,能跟着吃口饱饭,有片屋檐遮雨。
多日沉在心中的重担终于卸下,秦闻潺感觉今日的空气都特别的清新。
“中郎将,这是从肖奢身上搜出的东西,那天在群芳院看叶娘子好像特别在意——”
剑竹欲言又止,摊开满是茧子的手掌,一只小巧精致的金蝉玉佩安静地躺在掌心。
秦闻潺目光下敛,安静淡然的注视了一会那金蝉。
潺,金蝉。
叶,玉叶。
他拎起剑竹手中的金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那蝉体是蓝田玉雕成的,通体透润,翅膀是上好的金线编织而成镶嵌在上面,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金蝉栩栩如生,技艺精湛。
他暗暗端详了一会想起了什么,顺手从自己的腰际扯下了叶子玉佩,同那金蝉分别放在两个手上。
修长的手指将两个玉佩缓缓靠近。
【咔哒。】
扣在了一起。
神形毕肖的金蝉立于脉络分明的莹白玉叶上,仿佛能听到清脆悠长的蝉鸣声。
蝉在,叶在。
才是完整的成品。
秦闻潺心中漾起一阵莫名复杂的情感。
他好像很抗拒那种感觉,却又莫名的竟有些期待。
深吸口气,他紧闭双眼,想驱逐脑海中不该属于自己的烦思乱绪。
-------------------------------------
这日天晴日朗,万里无云。
叶玉颜的世界里却在下着雷阵雨,夹杂着飞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的那种。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马场上耷拉着脑袋,低头打量了下刻意为今日学习定做的一身窄袖胡服,小翻领,尖靴头,乌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蓄势待发。
可怎么就没人告知她那个打马球技最好的师父竟然是秦闻潺呢?
空气中飘着的一撮儿马毛飘飘悠悠的落在她的鼻尖,痒痒的。
秦闻潺这次有了经验,见她眯起眼睛嘴巴慢慢张大的瞬间他就迅速往一边闪去。
“啊啾!”她弯着腰打了个剧烈的喷嚏。
秦闻潺唇瓣内收,有些不耐且无奈地站回原处。
他今日休沐,着一身浅绿竹纹长袍在她对面负手而立,整个人看着较平日的庄严沉默变清新雅致不少。
“这是马球,”他从身后转出一只红色木球,又拿起一只弯如弦月的木杖,“这是球杖。”
“打马球就是在马上用球杖去追着马球打,分为两队比赛,人数相等,各有一个球门,率先进对方球门三球者队伍为赢家——”
“不如郎君先教我如何上马?”叶玉颜抿了抿唇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秦闻潺的长篇大论。
一群乌鸦飞过。
一刻钟后,马厩。
叶玉颜迈着沉重的双腿与马儿们一只只的面面相觑。
一只只美丽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她,浓密纤长的卷睫毛忽闪着眨啊眨...
最后叶玉颜选了一匹最矮最瘦弱的马。
“请多多关照...”叶玉颜慎重的摸了摸它黯淡无光的马毛说道。
毛发这么没有光泽,一定是吃的不好吧。
那指定是跑不快很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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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她怎么调整马鞍的位置后,他给她示范自己是如何上马的。
秦闻潺连马镫也没踩,只凭一只手拽住缰绳便凭借着良好的身体控制力轻松地翻身跃上了马背。
叶玉颜沉默。
他这是故意气她的吧。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用平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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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教一个初学者的姿势上马后,秦闻潺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迅速又跳下马来。
“一手抓住缰绳,右脚踩上一只马镫,”秦闻潺站在马旁负手看着正紧咬唇瓣使出一身牛劲儿跟缰绳较劲的叶玉颜,无奈的转过身仰天长叹。
那个不断暗示内心要耐心要友好的自己差点要决堤。
这赛事是非参加不可吗?还是非选她不可?
整顿好心情深吸一口气,秦闻潺刚转过身来,突然一个闪电般的身影如迅雷般撩起蹄子,伴随着空气中一阵熟悉的尖叫声拉远。
那是……
秦闻潺终于反思过来马上那个像要起飞到欲上青天揽明月的背影是属于叶玉颜的,他急忙将手中的球杖甩了出去,迅速跃上马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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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大帝西天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
她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不,是以貌取马了!
这疯马快的跟闪电一样,冽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边的景色飞快的倒退,看的她刚尝试着抬起一点头就吓得两眼发晕赶紧低下头整个上身伏在马背上。
谁来救救她啊!
“抓紧缰绳!”
耳后传来秦闻潺喊她的声音,大风将音浪吹得七零八碎。
她微微眯眼,咬住苍白的唇瓣,纷乱的发丝迷住了她的眼,煞的她好痛。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矫健的身影蓦地出现,他在马背上微微前屈着身子,修长结实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背,“拉一下缰绳!夹下马肚!停下!”他嘴里大喊道。
“我好怕啊...”叶玉颜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我不想死啊...”
秦闻潺看叶玉颜身下的枣红马的速度没有一丝减慢的趋势,他只得奋力夹紧马肚,抿住唇瓣,加快自己的马匹速度。
在终于得以靠近叶玉颜那匹马的时候,秦闻潺目测了一下距离,一只手松开了缰绳,迅速转过身子侧坐马背,眼疾手快的翻到了叶玉颜的马匹上。
叶玉颜感觉自己身下的马儿踉跄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自己好似被一个宽大又温暖的怀抱圈了起来。
秦闻潺试图勒紧缰绳以此来指挥停下疯狂的马蹄,却没想到刺|激得它跑得更快了。
看来是太久没有机会甩蹄子了,这匹马被憋得太狠了。
眼看就要撞上前方密林里的粗壮大树,秦闻潺轻呼一口气,一只手迅速揽过叶玉颜的腰际,另一只手猛地向左用力拽了一把缰绳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以防马儿也撞伤,然后咬着牙根用尽力气用全身护住怀里的叶玉颜跳下马去。
好在是前几日下了贵如油的春雨,树林里土地松软湿润,两个人扭作一团顺着草坡不断滚动,最终被一棵粗壮的大树拦住了继续滚动的趋势。
秦闻潺的后腰狠|狠的撞击到了树干上,他咬牙闷哼一声。
叶玉颜被这一套天旋地转的连环操作整的头都晕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好不容易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顺着两人环抱的姿势看下去,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正紧紧地环过她纤细的后背亲密地放在她左胸柔软的侧边。
“流氓!”她没有多想,猛地甩了对方一个巴掌,继而扭动着挣脱开他的怀抱,用力将他推了开来。
9. 大小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秦闻潺被她一个清亮的巴掌打懵圈了,愣愣的瞪着狗狗眼望着她。
看着避他如避蛇蝎一脸愠色的叶玉颜,瞬时秦闻潺就反应了过来,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我是流氓?”一股火气猛地从心底窜起,“大小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气得指向上面的山坡,“我们两个,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的,本将军好心为了不让你受伤,才会抱得那么紧,拿自己当了您叶大小姐的肉垫子,谁会在意手放在哪里了?”
秦闻潺愤怒的将指向山坡的方向的手指瞬间移到了叶玉颜的脑门处虚虚点了几下,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况且,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上才几两肉啊,”秦闻潺白了她一眼微微放低声音咕哝道,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斜睨一圈乱糟糟的发丝上挂了几棵杂草的叶玉颜,“本将军我还嫌你硌得慌呢...”
叶玉颜被他指着嫌弃了一顿,意识开始恢复渐渐清明,这才反应过来前来救她的人是秦闻潺。
她突然心里也有些歉意,但又生气他刚刚的误碰和训斥。
“你你你——”她用手指着他想奋力反驳回去,心里又觉得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能忘恩负义,一时间口吃起来。
“我我我——”秦闻潺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腰不肯让步地故意学她,扬起下巴俯视她,“我怎么啦?”
夕阳西下,金黄的余晖洒遍山坡下的草地,落在正吵的火热的少男少女的肩头,美得好像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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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
同秦闻潺牵着马儿走回马场,远远地便看见叶聿谙清俊挺拔的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叶玉颜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松开手里的缰绳塞到一旁的秦闻潺手里,便一溜小跑奔向他。
秦闻潺敛下眼睫,舌尖无意识的顶了顶腮帮,继而抬起头不急不慢地将两只马儿拴在树旁。
“见过中郎将。”叶聿谙的凤眼狭长,嘴角含笑对他行礼。
“叶兄客气了,既是世交,以后喊我闻潺便可。”
秦闻潺将缰绳绕着树干打了个活结。
“听碧萝说你最近在学打马球?”
叶聿谙将目光移到叶玉颜脸上,一边手抬起将她头发丝上的草屑摘了下来。
“嗯!四哥最近在忙什么?都已经好多天不回家了。”叶玉颜晃了晃他的胳膊问道。
秦闻潺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子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看向天际浮动的白云。
“最近在南市看中了一片低洼之地,我已经买下它准备来盖几个客栈。”
叶聿谙将叶玉颜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回她的耳后答道。
“南市?那还要——”
“秦某无意偷听,但想善意地提醒一下叶兄。”秦闻潺转过身来,眉心微皱。
“但说无妨。”叶聿谙闻言轻笑望向他。
“叶兄所说的南市之地,莫不是李氏布行旁的那近十亩的低洼地?”
秦闻潺眉眼真挚的询问。
“正是。”
“那叶兄可知那十亩低洼地常年有排泄不掉的积水,污秽不堪,冬日结冰寸步难行,夏日蚊虫鼠蚁横飞,实在不是个建客栈的好地方。”
“多谢闻潺提醒,”叶聿谙眼眸温和,“我几日前已买下那块地,也去实地看过,所以知悉刚刚你所说的那块地的不足之处,不过它的优势也很诱人,它是南边胡人想要来京都城经商的必经之地,其次就是便宜,我只花了四万钱便买了十亩。”
“可那是十亩多的大坑,需要多少砖瓦石块才能填平?这些砖瓦石块又是一大笔开支,还有运输,劳力…”秦闻潺疑惑的算着这笔怎么算都不会不亏的账。
叶聿谙轻笑,“闻潺是世家公子,所以行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没有那些过多的弯弯绕绕,只是我们商人想要赚到钱,总得想些特殊的法子,多绕几个圈。”
叶玉颜寻了块石头坐下,托着下巴也一脸好奇的望向自己四哥。
秦闻潺也一副认真脸听着。
“这几日我买下那块地后,便派了人在那坑边卖菜团子,还在坑里面竖起了几个旗幡,并找牙人们放话出去,只要是用砖瓦石块击中那旗幡的人,就可以不花钱吃到一块菜团子,没有上限,多扔多得。”
“我懂了。”秦闻潺眉毛上挑,恍然大悟,“只要旗幡离扔的地方不那么近便不容易击中,但会一直有游手好闲心存侥幸者为了每天吃到免费的菜团子而去不断尝试,这样不消几日,这低洼之地就会被填平起来,而叶兄,也只是花了些菜团子的钱……”
叶聿谙笑意融融,仍是那副游刃有余不疾不徐的模样。
“受教了。”秦闻潺服气的一拱手,“叶兄不仅风度翩翩,还机巧若神,在下着实佩服。”
“闻潺过奖,在下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我四哥就是那云中蛟龙,绝非池中物!”叶玉颜正听得津津有味,恍惚听见她家四哥自谦,便站起身来反驳。
“是是是,只可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叶兄是那云中龙,你却是那地上虫。”
秦闻潺叹了口气,摇摇头抱臂做可惜状。
“你说谁是地上虫?”叶玉颜怒气从心底翻涌直上,双手叉腰,脸颊鼓鼓。
“迩迩,不可无礼。”叶聿谙无奈又好笑地摸了摸叶玉颜的头顶,示意她安静。
秦闻潺慵懒自在的依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逗弄着吃草的马儿。
“在下还有一事要麻烦闻潺贤弟。”
叶聿谙跳过话题,文雅地转头望向秦闻潺。
“叶兄但说无妨。”秦闻潺直起腰,长身玉立。
“这段时间我可能时不时要一直忙于南市监工和采买物料,我不放心她自己留在西市宅子,所以迩迩可能要借住将军府一段时间了。”叶聿谙嘴角噙着笑意,认真的征求他的同意。
秦闻潺摆了摆手,“不说我阿娘本就想让她长住府中一事,为了下月的打马球赛事,她也得长住下来每日训练。”
“那我就放心了。”叶聿谙目光流转回正朝秦闻潺吐舌头的叶玉颜脸上,“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嗯!我会的四哥。”叶玉颜握住他的手,“你也是不能只忙生意,一日三餐都要记得按时吃,知道吗?”
叶聿谙笑着点头。
秦闻潺垂眸盯着此刻满眼满心都是她四哥的叶玉颜,心中莫名替她未来的夫君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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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真的不会因为自己妻子对自己的兄长太过依赖而产生不满吗?
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冤种夫君。
本身上扬的嘴角渐渐地向下撇去。
***
“玉颜妹妹,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吗?这金钗真的是太美了!”
秦闻沁的青葱玉指捏着手中的双蝶钗左右打量,爱不释手。
那钗头上是一上一下两只彩蝶,顶端的是一只蓝蝶,下面是粉蝶,两只蝴蝶都用金丝缠绕纹路,而蝶翅则是分别用蓝色和粉色的细小宝石一个个的镶嵌点缀,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闻沁都能想象得到自己带上这金蝶钗在宴席上,在游园会里,在上元节会吸引多少他人艳羡的目光。
“姐姐喜欢就好,嘶——”叶玉颜刚迎笑脸,便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正在给自己被缰绳磨破的虎口处小心翼翼地上药的碧萝。
“妹妹因为我而受苦了。”秦闻沁面带自责之色,将手中的金钗小心放回盒里。
“听说明日大哥就会将你送去女子红队练习了,”秦闻沁咬了咬唇瓣欲言又止要说不说的样子,“玉颜妹妹明日替我去了队里,可要好好当心那太尉嫡女齐可芯,她的打法粗暴,常常会伤及队友。”
叶玉颜点点头,“谢谢姐姐提醒。”
“还有,”秦闻沁向叶玉颜探过头来,小声逸动唇瓣,“还有那翰林院掌院之嫡女谢知秋,她爱慕大哥已久,恐怕会对你百般刁难。”
“那倒不打紧,我和秦闻潺郎无情妾也无意,若是她能成功入了你大哥的眼,那云姨那我便可没了担忧,全身而退,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她用嘴轻呼着涂了药的虎口,以此来缓解疼痛。
秦闻沁闻言一惊,“妹妹竟不喜这门婚事?”
“嘘!”叶玉颜紧张地将食指竖至唇边,“或许我说不喜,姐姐会觉得我不识抬举,”她将手指放下,“是,旁人看来,我一个地位卑下的商贾之女,此生能配得大将军嫡子为夫,那是祖上积德烧了高香才得此机遇。”
秦闻沁默不作声,只认真看她细细倾听。
“我虽然从未有过心仪之人,可那话本子里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辈子我还没遇到能让我心甘情愿去为他而死的陌生男子,我还不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不想嫁。”叶玉颜微微努了努嘴,“我想你大哥也不喜我,他也不想娶。”
“所以若他能在我们婚约兑现之前寻到自己的此生挚爱,我会真心祝福他,当然我也是,如果我先找到真爱,我希望他也能祝福我,不爱的人,如果强行凑在一起,一日三餐,食不知味,又有什么意思?”
叶玉颜垂头暗笑,眉眼舒展,继而望向一脸惊讶的秦闻沁。
“玉颜妹妹,你这想法真是太大胆,”她恍惚从梦境中醒来,“太让人心之向往了。”
秦闻沁真心地握住她的手,“这世间对女子的苛求太多,我原本觉得那些礼仪教条都是理所应当而存在的,可听了妹妹刚刚的一段话,我突然心有所感,这辈子即使找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也一定不能嫁给不爱的人。”
“我祝妹妹找到真心相爱的人。”
秦闻沁握紧她的手。
10. 是骡子是马,溜溜才知道
秦闻潺不急不慢地骑在飞云背上,缓缓地在羊肠小道上前行,眼神一直追随着前面的背影,发出哒哒哒的马蹄声。
前面骑在一匹枣红色小马背上的叶玉颜已不再像刚学骑马时那样全身紧张的直趴在马背上死死地拽住缰绳,而是悠哉悠哉地不时轻夹下马肚,身体轻盈的一会拽下路旁正发新芽儿的嫩绿柳条,一会儿无聊的在空中甩着马鞭,发出划破春风的簌簌声。
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叶玉颜竟然最后还是选了那天发疯狂奔到差点让她小命呜呼的枣红马作为赛马,还给它起了个十分契合她这位商贾女的铜臭味儿名字。
“旺财,好好驮着我,保护我,主人天天给你吃最肥的草料,要是让本娘子拔得头筹,我就给你找个跑得又快长得又漂亮的马夫人,好吗?”
叶玉颜轻轻地拽拽旺财的毛耳朵,一边哼着不知哪学来的不成调的小曲儿。
旺财打了个响鼻,嘴巴吧唧几下,甩了下马尾。
似是很满意它主人给自己画的大饼。
秦闻潺的嘴角微微勾起,片刻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轻轻地嘶了一声。
额头上被她这几天练马球误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
皇家马场。
将马儿栓在马场外的树干上,秦闻潺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叶玉颜背着个小包裹亦步亦趋地小碎步跟在后面,远远的便听见马场里热闹的传球声,还有娘子们的嬉笑声。
“潺哥哥!”一个如百灵鸟儿一般的娇啼声响起。
秦闻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一个丁香色的身影伶俐地从马上一跃而下,踩着欢快的步伐向这边跑来,身后是一片众娘子的调侃笑声。
快冲到跟前的时候,秦闻潺不动神色的往旁边一闪。
那女子如归巢的小鸟一般张开的翅膀一下子把本紧跟在秦闻潺背后的叶玉颜揽了个正着。
叶玉颜没有防备,脚下不稳一下子被她扑倒摔在了地上。
“哎哟喂——”叶玉颜后背被包袱里的东西硌得生疼,身上还压了一个,禁不住发出痛呼。
身后的丫鬟们见自家娘子摔倒,急忙冲上来将她们扶起身来,各自整理衣冠。
“你是哪家的娘子,之前怎么没见过,竟还跟在潺哥哥后面。”她高昂着头颅,一把拂开正给她小心拍开膝盖处灰尘的丫鬟,妆容精致的脸上一双迷人的瑞凤眼此刻正凌厉地看向一头草屑的叶玉颜。
[还有那翰林院掌院之嫡女谢知秋,她爱慕大哥已久,恐怕会对你百般刁难。]
想起沁姐姐昨晚叮嘱的话,这就是那位需要她小心的谢娘子了吧。
叶玉颜吞了下口水,“民女景阳郡人氏,名叫叶玉颜,不知这位娘子——”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个马球划破空气以闪电之速向叶玉颜这边飞来,棒击它的主人怕是用了十分的力道。
叶玉颜瞳孔里的球体离自己越来越近,快到她没有闪开身的反应时间,只得呆站在原地。
秦闻潺心中一震,正欲提剑挥开瞬间便要撞击上叶玉颜面门的木球,却有一道迅捷的身影先他一步迎了上去,干净帅气的踢了个漂亮的回旋腿,球便强行被转了个弯儿,往另一侧飞去。
【砰!】
“嗨哟喂!哪个不长眼的敢偷袭小爷我!”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面部气愤地喊道。
叶玉颜眨了眨眼睫,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挺拔颀长的背影,春日煦阳洒下的金光不时从他白净的耳际穿过耀进她的瞳孔,那瞬间耳际轰鸣,大脑眩晕,心里像是揣进了一头蹦蹦跳跳的小鹿,乱了节奏。
“婠婠,下来道歉。”那男子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低沉的音色里透着不悦。
叶玉颜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
被唤作婠婠的那女子眉眼极其妖艳,姿容冶丽,如同一只盛放的芍药,此刻她正不屑地用漂亮的狐狸眼瞟了眼叶玉颜的方向,继而倔强的扭头哼了一声便看向另一边天际的白云,并未搭理挡在叶玉颜身前的男子。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从袖口取了枚金叶,毫不迟疑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金叶飞掷出去,动作干净,一气呵成。
金叶精准地向骑在马上刁蛮任性的姑娘的方向飞去,还未待她惊呼出声,一缕青丝便因金叶的路过被凌厉的削至空中,继而缓缓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
齐可芯心有余悸地屏着呼吸,眼睛盯了好一会地上被金叶裹挟的碎发,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皮来看向自己的嫡亲阿兄。
她知道自己的阿兄一向进退有度,极少这样动怒。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男子冷冷地向她扔下这句话,便转过身来,一脸歉意的俯视叶玉颜。
“娘子可有受惊吓?”男子真挚的行了一礼,“在下替无礼的家妹向娘子道歉。”
叶玉颜只看他的嘴唇不断地开开合合,可说的话一个字儿也没蹦到她的耳朵里。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家妹的容颜已经足够倾国倾城,可在他面前,她也只是一个道行浅薄的小狐狸。
他的风骨才是真正的能称为神姿高彻,风神高迈,谪仙在世。
叶玉颜轻咬着下唇急忙摇了摇头,脸颊惹上一片绯红。
秦闻潺抱剑而立,无语地看着叶玉颜那一副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她是没事,有事的是我啊!哎哟哟——”
刚刚被马球撞倒的男子哼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过来,鼻血蹭了满脸,甚是狼狈。
齐思恒也侧身向他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我说思恒,你英雄救美不打紧,殃及池鱼就不对了!”谢知春随意地用长长的袖袍抹了把鼻血,“阿秋,把你手帕借阿兄擦擦鼻子。”他瞪着猴子一样圆卜隆冬的双眼,向一旁的谢知秋随意地摊开手掌。
“我才不要,脏死了。”谢知秋嫌弃地立马离她阿兄几丈远。
“你这丫头——”他不满的抿起厚墩墩的嘴唇,看起来更像一只猴子了。
齐思恒略过叶玉颜,向她身体一侧的秦闻潺走近,也行了一礼。
“逐涧,我这几日刚回府上,便听说前几日家妹不慎将令妹秦娘子打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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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腿部受伤,实是我教妹无方,改日定备厚礼去府上——”
“厚礼不必,事已发生,不必追究。”秦闻潺微微颔首回礼,本想就此作罢,眼神又不禁瞟过身前一脸无辜的叶玉颜,怕人欺负了她,还是抬起眼皮又补充了几句。
“只是凡事可一不可二,我将军府的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他负手而立,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不远处的齐可芯身上,“还望有些人擦亮了眼,行事之前过过脑子,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不要玩火自焚。”
齐可芯的心颤了下。
她早寻人打听过,与秦闻潺指腹为婚的商贾女来了京都城。
本身这些都与她无关,可听说那商贾女要替秦闻沁上场打马球,她便心生不甘。
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贾女,有什么资格和她们这些钟鸣鼎食簪缨世族的世家贵女在同一队里打马球。
一个将军府的庶女就够她恶心了,好不容易把她赶走,又来了个更低贱的商贾女!
简直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即使心里有着对金吾卫铁面阎王之称的秦闻潺的忌惮,却还是不甘地蛮横怒瞪向他。
“本娘子平生最恨无能之人,秦闻沁打球软绵绵的像是没吃饭,现在又把你金吾卫中郎将的未婚妻子塞到这红队里来,简直是拖累!更何况,她只是个低贱的商贾女,何曾会打达官贵人们的马球,怕是连马背都够不到吧?”
众人一听眼前的女子是金吾卫中郎将的未婚妻,纷纷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齐齐向叶玉颜看去。
“潺哥哥!她就是你那指腹为婚的商家女叶玉颜?”谢知秋生气地圆目怒睁看向叶玉颜,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齐思恒也将目光投到叶玉颜的脸上。
叶玉颜生平第一次受到这么多炙热的目光同时扫射,不禁清了清嗓子,“谁是拖累还不一定呢。”
“是骡子是马,溜溜才知道。”秦闻潺嘴角微扯,抱剑而立,自信地说道。
“溜溜就溜——你才是骡子呢。”叶玉颜刚想附和他,突然觉得这话不好听,便回头白他一眼。
“那就干脆来一场比赛,就齐娘子和叶娘子上场,三局两胜,率先将球打入对方球门者胜!”谢知春吸了吸鼻子,见有好戏开场,急忙唤来下人,“去,把隔壁马场训练的郎君们都喊来,一起做见证!”
“哎!”下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高采烈地领了话就往隔壁马场跑去。
“只是比赛前我还有话对齐娘子说。”叶玉颜绕过几人,径直地站在最前面同不远的齐可芯不卑不亢的出声。
齐可芯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贵女身份。
“娘子为贵女我为商女,我无权选择自己的出身,可娘子每日吃到的瓜果,穿的罗衫,戴的明珠,都是您口中低贱的商人去和外藩磨破嘴皮子通贸,去危险的大海交易换来的。我阿爹虽识字不多,却资助了上百位书生进京赶考,他们有的成为了朝中官员,继续为这大梁朝社稷出力,有的回到家乡当了夫子,继续为大梁培育下一代栋梁。所以我不知,听完这些,娘子是否以后谈论起商人的时候,不会再用低贱二字形容?”
11. 娘子受伤,郎君心痛痛
秦闻潺听着这话怎么有点像是对他说的一样。
不过倒是有些牵动他的心。
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她好像摆脱了在他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重利轻义的商贾女刻板印象。
反而她善良,机灵,热情的那一面在他眼前展现的越来越多。
他定睛看了她一会,倏而移开眼眸,却发现齐思恒的目光也停留在叶玉颜身上。
齐思恒静静地站在叶玉颜身侧,看着眼前今日着了一身浅碧色骑马装有着一双很灵的眼睛的小娘子,。
春风扬起她那发髻上的青色发带,整个人仿佛与那嫩柳梢儿融为了一幅画。
他在想,这样的女子好像前面的二十年他很少见到。
他清楚的看见她佯装一副轻松平淡温和的口气淡笑着徐徐向自己的妹妹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可他分明看见她藏在袖袍里的手指攥的很紧。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却依然为了不受污蔑而勇敢面对。
那不是两个娘子在对话。
而是下位者鼓起所有勇气在反击上位者的无理权威。
就像自己袖中那薄如纸的金叶,可以观赏,也可以买卖,还可以杀人。
“低不低贱不是由本娘子决定的,是天下人都觉得商贾低贱,你改得了本娘子的观念,你改得了天下人吗?”
齐可芯轻嗤一声,骑在马上高昂着头颅,洋溢着盛气凌人的笑容。
“玉颜没有改变天下人的想法,只想得到基本的尊重,还望娘子勿要以偏概全。”叶玉颜抑扬顿挫地扬着下巴回道。
“想得到本娘子的尊重,那就放马过来赢了我!要是如那秦闻沁一样像个绵羊一般软塌塌连累我们红队输了球,别怪本娘子手下不留情!”
齐可芯见隔壁马场的郎君们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便更嚣张跋扈的举着马鞭指着叶玉颜的方向威胁道。
“听说有热闹可看?”
“热闹在哪里?”
“中郎将的未婚妻是哪一个?”
“我嘞个乖乖,这么水灵的小娘子我阿娘怎么不给我指腹为婚一个?”
“……”
秦闻潺听着打完马球散发一身汗臭味的那些世家公子在议论叶玉颜,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堵得慌,便转身往马场外去将叶玉颜的旺财牵了进来。
“啊哈哈哈哈,这就是叶玉颜的马儿?”谢知秋捂着嘴巴笑得前俯后仰,“确定不是一头毛驴儿?”
齐可芯更是愤愤地拿起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更觉羞辱。
“这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各位莫看轻了我这马儿。”叶玉颜从袖口掏出早上在路上摘的野果子,小心翼翼地喂进了旺财的嘴里。
“不是我说妹夫,这叶娘子不懂你也跟着糊涂啊?这马瘦成这样,怕是一上场就得晕过去——”谢知春从袖筒里掏出炒花生悠闲地嗑着。
一旁的谢知秋听见,羞得拿手帕捂着脸哼唧一声。
“谁是你妹夫?再胡说砍你没商量。”一旁抱剑而立的秦闻潺不耐地横眉冷竖,斜瞟他一眼。
谢知秋见秦闻潺如此抗拒兄长的一句玩笑话,委屈的瘪起嘴巴,哼了一声就往一旁的贵女堆儿里气冲冲地走去。
谢知春立即噤声,边嚼着花生边低声嘟哝道,“幸好不是我妹夫,不然郎君我有几条命够你砍的。”
“此马虽瘦小,但头部呈锥形,鼻孔大而圆,前肢笔直,马背短平,尾巴纤细,未必就比婠婠的雪蛟跑的差。”
齐思恒从头到尾细细端详了一遍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野果的旺财,轻轻一笑,很是期待稍后的比赛。
“就这瘦马也能让你夸出花儿来,子弦可真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水部司郎中。”谢知春讨嫌地凑过脑袋向他伸出大拇指,笑意意味深长。
齐思恒云淡风轻的一笑,并未同他计较。
马球被抛向空中。
两边骑在马上的娘子都翘首以待,默默握紧手中球杖,想抢先夺下第一球的掌控。
球向下方两张花容月貌的脸庞落去。
【啪。】
“我没看错吧?”本是胸有成竹同其他娘子说笑着的谢知秋揉了揉眼睛,“怎么被她夺去了!”她气得咬牙跺了跺脚。
叶玉颜竟然先于一瞬快过了齐可芯的球杖,将马球拍了下来,继而迅速一手勒住缰绳趴骑在旺财背上一手用弯月形球杖在场上迅速向对方的球门驱动马球。
齐可芯气得咬住下唇目眦欲裂,不甘心地急忙夹紧马肚呵斥掉头追赶。
“怎么会呢,明明齐娘子的马儿更加高大,按道理应该是她的球杖先拍到马球啊……”一旁傅太师的嫡子傅砚书疑惑地抚着下巴,看着马场上你追我赶的两个娘子。
秦闻潺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偷偷骄傲的抿起。
不是马儿,也不是人,而是人与马的默契。
前几日叶玉颜刻意站在巨石之上,用鱼竿吊着瓜果逗弄旺财抬起前身奋力去够。
笨人也有笨办法。
“叶娘子的马儿虽瘦弱低矮,但刚刚马球坠下的时候她的马儿直起了前蹄,只那一刻短暂高过了婠婠的雪蛟,故抢得了先机。”
齐思恒徐徐解释,负手而立继续追逐着场上那抹翠色的身影。
她飞马击球,动作敏捷,好不灵活,球仿佛在她杖下跳起了舞,有了生命,追逐着她旋转。
旺财奔跑起来的速度迅如闪电,很快把雪蛟甩在后面一大截,急得齐可芯在后面疯狂抽马鞭,手都快抡冒烟了。
追不上的。
秦闻潺心道。
第一天试马的时候,旺财发狂那天,他骑着自己战场上万里挑一的飞云都差点没有追上。
区区一个娘子骑着玩儿的雪蛟,想赢,除非六月天下雹子。
“嚯!进球了!”谢知春兴奋的啐了一口花生皮,满口喷花生皮地拍了拍秦闻潺的肩膀示意他看。
“第一局,叶娘子胜!”场上充当裁判的刑部尚书的嫡子卢云鹤洪亮的嗓音响彻全场。
秦闻潺皱眉嫌弃地躲开谢知春的手,抬起眼皮看着马上那绽开如花笑脸的叶玉颜,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齐可芯气得用马鞭狠狠抽了一下身下的雪蛟,马儿痛的发出嘶鸣声。
“再来!”
“第二局,叶娘子胜!”
场上的气氛达到了空前热烈。
郎君们兴奋地为叶玉颜呐喊着加油,娘子们则脸红脖子粗的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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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手中的球杖为齐可芯鼓劲儿。
“第三局,叶娘子胜!”
卢云鹤激动地用锣锤用力地敲了下锣。
比赛结束。
叶玉颜累得气喘吁吁,不忘又从袖口掏出几颗青果塞进旺财嘴里,奖励性地顺了顺它头上的白毛,继而小心地踩着马镫落了地。
“齐娘子,现在民女有资格进红队参加下月底的马球赛了吗?”她轻轻右手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青色发带,面带真挚笑意的扬起下巴在马下看着马上的齐可芯。
齐可芯现在又气又累,怒火燃烧到达了顶峰,看着马下一脸笑意的叶玉颜那简直就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不要命的向自己炫耀。
她已经丧失了理智,只觉马下不远处的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技不如人,窘迫羞耻感快要将她燃尽吞噬,她气极地举起马鞭就要向叶玉颜抽下去。
“低贱!”
一群娘子们发出惊呼声,谁也没有想到太尉府的嫡女会如此的不顾忌贵女之仪,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一个女子下死手。
一直关注着叶玉颜的秦闻潺登时瞳孔放大,情急之间直接将自己的剑鞘掷了出去。
齐思恒也第一时间拿起石块击向齐可芯座下马儿雪蛟的前腿。
奈何鞭子是带了其主人十分的怒气挥下的,即使剑鞘重重的敲击上齐可芯的手心并裹挟着鞭子飞向一边,但鞭尾还是扫过了叶玉颜的前脖颈处。
她只觉锁骨上方麻丝丝的,接着便是一阵尖锐的灼烧的疼痛感袭来。
那石块正中雪蛟的前腿,马儿痛苦的嘶鸣一声,正因手痛而面部狰狞的齐可芯被顺势摔下了马背,重重的摔在地上。
秦闻潺急忙冲上前去拽过叶玉颜查看她的伤势,齐思恒也紧跟了上去,一群人也乌压压的看热闹般围了上去。
只见那白如陶瓷的锁骨上面的脖颈处有一道鲜红色的血痕狰狞,渗出一排血珠,看起来分外可怖。
“痛吗。”秦闻潺身上比这严重几百倍的伤处处皆是,只是这伤如今伤在了她的身上,却像伤在了他的心口窝上,一把钝刀子在那不断地磨啊磨,让他无所适从。
叶玉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平日红润的唇瓣已开始泛白,她倔强的强撑着摇了摇头,“没事——”
“嗨,怎么没伤在脸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谢知秋看到伤口在脖子上,遗憾的说着风凉话。
秦闻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唇瓣收成一条直线,声音像是淬了冰,“伤在你脸上如何?”
谢知秋只觉毒蛇的信子不停地舔舐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谢知春急忙捂住他嫡妹那惹事的嘴巴,向人群外拽去,压低声音呵斥她,“你可别在太岁头上动土了,把他惹疯了在场的谁能打过他?”
“叶娘子,在下那有治创表伤奇效的金疮药,不会留疤,这就让下人回府去取——”齐思恒愧疚的深吸了口气,看着她苍白的脸,堵的他发不出声来。
秦闻潺将他看似轻力却不容抗拒地推开,眼里浓云翻滚,“这马球赛如今倒像是成了你太尉府主办,我竟不知何时参不参加还得想办法得到你太尉府齐大娘子的许可,本是明日我便去殿前敬问圣上,这马球赛如今是哪个说了算!”
12. 共骑一马, 郎君心动
“自是圣上金口玉言!”一向镇定自若的齐思恒此刻眉眼之间浮上些慌乱,将双手向天上一拱以示尊敬,“我太尉府从无此心!在下知中郎将此刻愤怒至极,可也请小心斟酌勿口不择言,此处人多眼杂,可不要让本是娘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传入圣上耳中,让事态发展成非我们所愿。”
他重重的咬字,唯恐秦闻潺接着说出些难以挽回的话语。
“水部司郎中觉得这是小打小闹?”
秦闻潺眼神一黯,眸子里透出强势的凌厉感,话音如寒冰刺骨压迫至极。
“那中郎将想要如何解决此事?”齐思恒皱起眉宇,眸底也闪过冷冽的光。
“齐大娘子退赛。”
秦闻潺唇瓣微微内收,一手揽住叶玉颜的腰际将她利落的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动作吓得她低呼一声。
“喂!我受伤的是脖子又不是脚!我可以走路!”
还未等叶玉颜抗拒的话说完,那边又传来齐可芯声嘶力竭的怒吼。
“我不退赛!秦闻潺你欺人太甚!本娘子凭什么要听你的——”
齐可芯狼狈地在地上趴着,浑身仿佛被马车碾压过一般剧烈疼痛,可还是蛮横地冲秦闻潺大喊道。
“来人,把大娘子抬上马车,闭门思过一月,非我口令不许出闺房一步。”齐思恒清润的声线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是!”
太尉府的护卫们答。
“阿兄!”
齐可芯愤怒又绝望的哀嚎一声。
秦闻潺懒得搭理身后的糟心事,横抱着叶玉颜往马场的入口处走去。
一把将她扶到飞云背上,然后一拉缰绳便跳上马背。
喝了一声,飞云快速扭转过头向道上跑去。
“我不想回将军府,被云姨看到我的伤,她该埋怨自己让我参赛了。”叶玉颜的青色发带被疾风吹得不停扫过秦闻潺的鼻翼,一股清新淡雅的幽香裹挟了他的嗅觉。
“此刻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秦闻潺轻哼一声,很是不满她刚刚主动拿自己的热脸去贴齐可芯的冷屁|股的举动,“女子留下伤疤,以后——”
“我才不怕留疤呢,我又不用和沁姐姐一样要去议亲,反正和你已经有婚约了,大不了赖着你便是了。”叶玉颜在前面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故意逗弄他,却不小心扯动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又疼的倒吸口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秦闻潺听闻,方才压抑在自己心上的乌云顿时一扫而空,莫名的轻松起来,却又不想被她看轻,便清了清嗓子。
“姑娘家家的都羞于谈及自己的婚事,怎么你倒毫不避讳。”
春日景明,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迎春花在路边开的一簇簇的,煞是好看。
暖风拂面,怀里是碧绿的她,眼里是绒黄的花。
马蹄声哒哒哒的踩过哗啦啦的小溪,清凉的水花四溅,飞到脸上凉丝丝的清爽感觉。
“哼,有什么好避讳的,我看我那大姐二姐议亲前也都一个个的矜持羞涩模样,婚后还不是骂相公打孩子一个不落。”叶玉颜用袖口轻轻蹭了蹭脸颊的水珠,“所以我才不装乖呢,我本是什么性子,在任何人面前都会是什么性子,你若不喜,我再去和别的郎君议亲,大千世界,总有喜欢我这款无礼刁蛮的小娘子的慧眼识珠的郎君,更何况——”
叶玉颜说到兴处,猛地回头,发丝撩过他的双眸,留下一股幽香。
秦闻潺再睁开眼,便看见距离近到她如星璀璨的眼眸里载满了天真无邪的娇憨得意,“本娘子有的是金银珠宝,这辈子就算没有郎君要我,我也可以潇洒过一生。”
他的心一动,眼前满是如此有生命力的她。
不由自主的,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想要克制住内心的狂跳。
他没见过这种小娘子,无礼、鲁莽、铜臭味满满,却又狡黠勾住他的心。
那一刻,风不吹了,水不流了,他的呼吸也静止了,直勾勾的看着她,尽管她早已转过头去,继续看着路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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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哒哒哒的响彻在林间小路,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路过几棵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绕过奇花异草遍地的花圃,几间幽静的小屋在眼前出现,炊烟袅袅的从烟筒飘起。
远远地,便看见被果树和修竹围起的低矮篱笆墙内有一抹月白色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听见马蹄声,那人放下手中的簸箕,探寻的眼光往这边望来。
“哟,今天什么风把中郎将给吹来了。”
那男人将被风吹得遮住眼睛的发丝往旁边一捋,负手而立站在院中,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叶玉颜霎时有些忘记脖颈间的刺痛,只见那郎君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乌黑的青丝随风轻扬,如同仙风道骨一般。
“少废话,赶紧帮她看看伤势。”秦闻潺心急地从马背一跃而下,也没有询问她,直接钳住她的两臂像是拿物品一般‘拿’了下来。
“这是?”男子好奇地眉尾一挑,见秦闻潺一脸再问就打你的尴尬表情,心中了然,顿时眼尾含笑,“懂了,是弟妹。”
秦闻潺嘶了一声,怒唤他一声,“宋麟!”
继而不耐地横眉撇眼,像是再多说一句就真把他这院子拆了的模样。
“啧啧,哪位狠心的母夜叉抽的鞭子?”宋麟不敢再逗他,便探过头看向叶玉颜脖颈处的伤势。
血珠不再往外渗出,已变成狰狞的深褐色。
他急忙回屋取了自己的医药木箱,开始给她清创。
“你怎么知道是个母夜叉。”秦闻潺哼了一声,想起那天杀的太尉府千金齐可芯就来气。
“这么水灵灵又娇憨的小娘子,天底下哪个郎君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秦闻潺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嘴里没几句正经话。
宋麟这厢跟秦闻潺调侃着,那边又放柔嗓音轻声对叶玉颜说道,“会有些疼,娘子忍住。”
叶玉颜咬住唇瓣点了点头,强忍着尖锐的刺痛紧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襟微微颤抖。
清完伤口表面,他又撒上了一些药粉,最后用开水煮过太阳爆晒过的白布将伤口裹了起来。
“好了,之后的半个月每天上一次药,不会留下疤痕的。”宋麟随手将药瓶在空中扔出了一个弧线,秦闻潺眼疾手快地接住。
“多谢郎君医治,小女叶玉颜不胜感激。”叶玉颜伸出双手向他行了个礼,“不知诊金几何,小女——”叶玉颜想起什么似的就开始把背上的包袱拽到前面,把手伸进去掏啊掏。
“诊金就不必了,叶娘子太见外——”宋麟摆着手向后退着。
一个香囊猛地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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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柔软肉乎的小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马上就是花朝节了,既然郎君不要诊金,玉颜便送郎君一个百花干花瓣做的香囊吧!”
叶玉颜笑得眼睛眯眯,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好生精巧。”宋麟认真的看着躺在掌心用金银细丝勾成的圆形香囊,上面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和眼前正笑着的叶玉颜的表情如出一辙,“那就多谢娘子了。”
秦闻潺眉头紧锁,看着那宋麟掌心的香囊。
怎么……
自己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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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郎君和娘子回来啦!”雀榕老远看见秦闻潺和叶玉颜沿着华灯初上的红木游廊向这边走来,便兴奋地冲着屋里的云氏通报。
云氏闻言也急忙迎了出来,“怎么今日折腾得这样晚?”她定睛一瞧,“迩迩,今天没受伤吧?”
“当然没有,云姨,我可好着呢。”叶玉颜挽过云氏向她伸出的手,同她一起向屋内走去。
秦闻潺在后面默不吭声的跟着,眼睛落在一副哥两好的两人身上,心里泛起波澜。
若是按自己原来的心意,不同意这门婚约,去娶回一个同自己真心相爱的女子,阿娘也会这样像挽着叶玉颜一样挽着那个女子吗?
更何况,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根本就不曾出现。
更何况,他好像有些在意……
“迩迩,你怎么把披帛围到脖子上了。”云氏将她安顿到自己旁边的红木椅上,好奇地扫了一眼今日叶玉颜的装束。
“嘿嘿,今日同潺哥哥回来路过西市,发现好几个小娘子这样穿戴,好看的紧,我便也将披帛这样穿戴,好看吗云姨?”叶玉颜撒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道。
潺哥哥……
秦闻潺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氏开心地和一旁舀汤的雀榕对上了眼儿,点了点头,只觉这教马球主意着实是想的好想的妙,果真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便也没有去细想别的。
“来来来,这是我今日亲自为你们下的厨,这烹牛犊,鱼脍,还有那同心绳结肉,虾羹——”云氏数着数着便皱起眉头来,“嗨哟,锅里还有我煮的绯羊汤没调味,迩迩,你们先吃着啊,我去调味去。”云氏急忙踩着碎步往屋外走去。
“夫人,让我去吧!”雀榕紧跟在她身后。
“不行,一定得我自己调味——”
两人探讨的声音越拉越远。
秦闻潺皱眉看着这一桌子的饕餮盛宴,痛苦不堪。
他阿娘那做菜的手艺可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也只有他阿爹有那福气享用。
“为啥不动筷子,”叶玉颜早饿得肚子咕咕叫,没等秦闻潺动筷,便急忙夹了一块同心绳结肉塞进嘴里。
大快朵颐地嚼了几口。
【噗!】叶玉颜狂喷了出来。
像是几百年没有喝水一般,她急忙站起身来不顾仪态地拿起茶壶就往自己嘴里灌去。
“噗……”秦闻潺没忍住笑出声,终于这个世上除了他和阿爹,又多了一个分享阿娘美食的人。
叶玉颜呛得眼泪流,却第一次看见秦闻潺笑出眼泪的模样,他竟然还有小虎牙。
真是怪……
怪可爱的。
13. 庙会醋意大发!
二月十五,正是大梁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每年这一日都是祭祀花神踏青赏花的日子。
圣人会派内卫给众达官贵人送上宫里宫女精心用百花花瓣和大米磨制而成的百花糕,并特意准许这一日取消宵禁。
因着自古有花神掌管人间生育的传说,故这一日私自相会的娘子和郎君也会在各自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自由自在的相会结伴而游。
晨光熹微春鸟鸣,雄鸡报晓日初升。
将军府的丫头小厮们一大早便忙的脚打后脑勺,小厮们将院里院外清扫的干净利落,以便迎接圣上赏赐的百花糕。丫鬟们则将几日前便剪好的五色彩纸粘在花树枝子上,或忙着祭祀花神的酒食糕点等诸如此类。
二月时节,没有太多鲜花供娘子们在花朝节簪戴,故大多数娘子采用应季的杏花,或是插上金饰制作的花钗簪戴出游。
碧萝知自家娘子喜迎春花的绒黄烂漫,一大早便去采了一捧还挂着露珠的迎春花朵,一簇簇明黄被她一双巧手一朵朵的簪到自家娘子的发髻上,仿佛那从花间掠过的春风,也溜到了娘子的头上。
叶玉颜的青葱玉手穿过明黄宝花彩绘对襟小袄,纤细的腰肢灵活一转,墨绿绣绫裙便漾起波纹,像极了一只脆生生的金英翠萼。
俏皮灵巧的百花髻上三三两两的簇拥着明黄色的迎春花,发髻上还系了两条绒黄发带,垂至发后,愈显机灵甜美。
圆润的鹅蛋脸上秀眉纤长,碧萝将胭脂从叶玉颜的眼角为始少量多次晕染到腮畔,使其面若桃花,顾盼生姿。
用早食的时候桌子上只有她和云姨,正当她放下手中的一碗粥,一个洁白的掌心在她眼前摊开。
正是她那只金蝉玉佩。
叶玉颜先是一喜,继而抬起头看向一脸笑意的云氏,愧疚的心情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个——怎么会在您那里……”她不好意思地拿过云氏掌心的小金蝉,上面原本的络子被换成了新的,还打成了同心结的样式。
“潺哥儿都告诉我了,以后再有那样危险的事可要躲远一点,娘子家家的万一受伤可如何是好。”云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碧萝将金蝉玉佩帮她的娘子戴至腰际。
叶玉颜无言,只低头看着帮她仔细将玉佩绑到腰际的碧萝灵巧的双手,有些发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难以抗拒。
只是,她真的喜欢秦闻潺吗?
秦闻潺也喜欢她吗。
答案好像是并没有。
他们没有互相喜欢。
甚至他可能还有些厌恶她。
一个世家贵族将军之嫡子,有着赫赫之功,前途光明,却被配婚了一个如齐可芯之言天下人都觉之低贱的商贾女,又怎么会开心?
若他提出退婚,云姨一定会生气,且也会被天下人指指点点为背信弃义,食言而肥。
可若她提出呢?大概有大把的人会觉得叶氏女匡识大体,自知者明。
叶玉颜打小儿自在惯了,若是进了这钟鸣鼎食的将军府做了新妇,怕是真的不快乐。
况且现在怕也是只有云姨还在看好他们两个的婚事了吧。
还是该寻个合适的机会同云姨讲清楚。
“今日花朝节,本是娘子郎君们相伴出游的日子,可惜潺哥儿却需要带金吾卫巡游整个京都城确保安定,委屈了你。”云氏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边给雀榕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将东西拿出来。
雀榕笑着点头,从袖口掏出一份纸卷递给叶玉颜。
“这是……”叶玉颜好奇的挑起眉梢,徐徐的摊开眼前的画卷,上面的画了几处风景栩栩如生,旁边还细心地做了小注解释。
“这是我让潺哥儿昨晚连夜给迩迩你画出的花朝节今日巡游图。”云氏温柔地站起身走至叶玉颜身后,贴心给她挨个指着解说。
“迩迩初来乍到,怕是第一回参加京都城的花朝节,可莫要错过精彩的地方。”云氏将手先指到左上角的小图,“这是花神庙,待会我就让马夫驾车送你和碧萝去这里祭祀上香,然后可以去这里——”云氏又将手指顺着图往下划,“这是云来酒馆,我已让家奴去为你订好了今日午间的餐食,隔窗下望就可以看到午间举行的十二花神巡游撒花,边吃甜酒边吃佳肴看热闹,肯定舒坦得紧。”
“喏,用完午食,让马夫再带你去东边的柳月河边的草地上休憩半日,那边多的是小娘子在赏花扑蝶,还会有玩行花令和打花牌的,你可以去凑凑热闹。”
“夜幕降临后呢,西市上会更加热闹,各种平时吃不到的小食和甜酒数不胜数,还可以去河边放花灯赏花船,唱戏的杂耍的还有那猜灯谜的,简直眼花缭乱,保你这一日都玩得心满意足,满载而归。”
云氏得意的将手中的纸卷卷起,塞进了叶玉颜的怀中,“这就赶紧收拾一下去往花神庙吧,去晚了可要人多的被踩掉鞋子喽。”
叶玉颜的眼眶微红,鼻子轻轻吸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就像她初次见到云姨那样暖心与感动。
如果……
如果她不是她未来的婆母,而是她的阿娘,该有多好。
“哟哟哟,怎么还掉起金豆豆了?”云氏心疼地急忙用温热柔软的指腹轻轻拭去叶玉颜眼下的泪珠,“这么漂亮的妆容哭花了可就不好看喽,”她又偷笑,“况且这图可是潺哥儿熬了个大夜给迩迩你画的,我可不敢抢了他的功,要哭你也得跑他面前哭去,让他好好疼惜……”
“云姨!”叶玉颜被她一段跑偏的诨话给成功逗笑,红着脸气得撒娇道,“不理您啦!”她起身就向外跑去,急的碧萝迅速给云氏行了个礼,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留云氏和雀榕在身后笑得前俯后仰。
-------------------------------------
云氏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叶玉颜走在摩肩擦踵的花神庙里,路过的娘子郎君,贫民富豪,公子王孙,何止数百人,光是那等待的马车都在庙宇外从东面长长排到西面望不到边儿。
庙会院里锣鼓喧天,吆喝声笑语声层出不穷,叶玉颜只觉自己的心都飞了起来,喜悦难掩。
绕过茂密的参天树冠,抬脚走上布满青苔的低矮青石阶,走进大殿,等前面的人祭祀完后,她接过碧萝燃好的香,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对着花神娘娘恭敬地祭祀。
她轻阖眼皮,唇瓣微微逸动,“花神娘娘在上,信女敬问金安。今有心执,不知如何是好。信女不知指腹之婚约是否为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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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愿娘娘保佑玉颜早遇正缘,与真爱携手白头。如若侥幸得偿所愿,定两人携手回此焚香叩拜。”
“心执若从此不执,正缘就完全取决于娘子内心。”
一个温润的声音清凌凌的飘进她的耳中。
叶玉颜猛地睁开眼睛,像是被抓包似的心慌地看向左边的声音来处,双手合十的姿势都尚未来得及收回,像只受惊到无处躲藏的小鹌鹑。
男子着一袭白衣,眉眼修长舒朗,姿态宁静如水,清正的跪在花神前闭眼凝神,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
正是齐思恒。
“齐郎君刚才的话……”叶玉颜不确定地抿了抿唇瓣,“是对我说的吗?”
齐思恒气定神闲地起身将香竖插到前面的香炉,便腰背挺直的转身走到她身前,长长的身影遮住神像,颔首对她一笑。
此人剑眉星目,气质非凡,两只如星耀的眸子下鼻梁高挺,唇瓣丰隆,那容貌确是连她倾国倾城的四哥也能比得过去的。
美色误人呐!
被神颜再次惊艳的发怔时刻,叶玉颜的手背被香灰烫了一下,疼得轻吸了口气。
碧萝急忙接过她手中的香往前面的香炉插去。
叶玉颜丢人的轻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轻行了个礼,头脑发空的问道,“郎君也来此求姻缘?”
说完又想打自己的嘴巴。
来花神庙不求姻缘难道求钱财?
齐思恒被她的话逗得轻轻嗤笑一声,声音泠泠,好听的紧。
“方才不是故意偷听娘子许愿,只是闭眼祈求的时候忽听到耳边有分外苦恼的声音,便忍不住回答了自己的见解。”
“喔?”叶玉颜眉头一挑,心里正迷茫的很,忍不住追问,“齐郎君可详细跟我讲解一下?”
齐思恒眼神示意后面还在排队的香客,叶玉颜随着他的步伐一同往殿外走去。
碧萝和齐思恒的护卫在后面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慢慢尾随着。
她远远地看着她家娘子和那位玉树临风的齐郎君走在一起背影登对得紧,周围路过的行人都被这养眼的一对吸引去了目光,着实是比那个只会对自家娘子凶巴巴的中郎将来得顺眼。
“大梁民风豪放,便不说是那有了婚约,就是婚后生活不美的,也有大把娘子与夫君签了和离书,再嫁高门的也比比皆是,娘子不必为此束缚为难自己的内心。”
“真的……”叶玉颜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侧头抬向齐思恒的下巴都激动地微微颤抖,“京都城真的有再嫁的娘子没有被世俗唾弃吗?”
齐思恒微微翘起嘴角点了点头,“不说远的,就是当朝潜宁郡主和如今的夫君钱太师,便是她二嫁得来的如意郎君。”
叶玉颜感觉自己的内心压抑多日的巨石仿佛一下子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激动地跳动起来,双手抓住齐思恒的袖口,“谢谢郎君!你帮了我的大忙!”
远远的庙宇大门处。
“中郎将,那不是叶娘子吗?”剑竹好心地给一旁巡逻到此的秦闻潺指向远处异常登对的两人,“咦,旁边的是……水部司齐郎中?”
“我不瞎。”秦闻潺冷眼盯着叶玉颜紧拽齐思恒袖口的手,握住剑鞘的手青筋毕露。
14. 心潮悸动
齐思恒唇角的弧度渐扬,“看娘子如此开心,难道是不喜与中郎将那门婚事?”
叶玉颜收起笑意,慢悠悠地转过身子向庙宇外面走去,齐思恒也随她不紧不慢地走去。
“不是不喜,是不适合。”叶玉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随手低头无心摆弄着脖子上挡伤口的的披帛的位置。
秦闻潺看着向院门走来的两人,便朝身后的金吾卫一挥手,示意他们先去巡逻,自己则站到了院门口的大榕树后,默默抱剑而立。
“如令妹那日说的一样,我也知众人都不看好我和中郎将的这门婚事,如他一般战功赫赫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该娶的是某位世家贵族能祝他扶摇直上的识大体的名门贵女,而我呢,”叶玉颜呼了口气,走到大榕树下停下了脚步,看着娘子郎君们一脸幸福地在书桌上写着祈愿红幅,羡慕的看着他们携手一起开心地将坠着同心铃铛的红幅往树上扔去。
“我不会因世俗的看法就真的觉得自己低贱,世俗不该以人从事的行当划分高贵还是低贱,更不该以贫富划分,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称为低贱之人,如果有选择,人人都想入朱门,享饕餮,出入有随从马车,人人敬仰,可是不可能啊,这都是从出生便决定好了的,”叶玉颜将视线从相爱的郎君娘子身上收回,继而认真的目光移回齐思恒意味不明的如水澄澈的眼眸里。
“所以不是凭自己的努力而是沾前人之光遍身罗绮居高位的人,更不该取笑那些他们口中的低贱之人,他们辛苦劳碌凭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努力的在这不公平的世道过活,已是很不易了。”
“我想求的,是志同道合真心悦我我亦真心悦他之男子,”叶玉颜的嘴角不禁上扬,眼眸亮起,“他不需要地位多么崇高,身世多么高贵,只需我们真心相爱,不会因世俗的偏见而互相磋磨,春日伴游去踏青,夏夜牵手看萤火,秋日相拥赏月,冬日围炉煮茶,我娘亲便是生我难产而去,故我很怕生子之痛,他也不会逼我繁衍子嗣,如此两人携手到老,我嫌他耳聋,他嫌我唠叨,这便是我所求之姻缘。”
和煦春风撩动着叶玉颜发髻上的明黄发带,不时吹动到她圆鼓鼓的可爱腮际,被她不经意的撩开,那正叙述心事的少女白皙脸蛋上的绒毛此刻也清晰可见。
齐思恒的心弦也像那发带一般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灵动烂漫的小娘子不经意地拨动。
“娘子所求,在世俗眼中看似离经叛道,想要实现却也不难。”齐思恒负手站在见证过多少人来人往的大榕树下看阳光透过明亮鲜嫩的榕树叶洒在叶玉颜发丝上细碎的阳光跳动,“娘子这般机巧灵动,一定会遇到与你和如琴瑟,燕侣莺俦的郎君。”
秦闻潺不知何时已阖上眼睛情不自禁的去追寻叶玉颜口中的那个未来,和煦的春日暖阳耀得他昏昏欲睡,齐思恒的声音一响起,他便仿佛从梦中被强行唤醒,缓缓抬起眼睑,看见对面的杏树上的杏花已缀满枝头。
原来不止他之前不喜这门婚事,连叶玉颜也不喜。
想到这一点,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头漾上一丝瞬间的失神,漏了一拍。
他只觉自己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想起这些短暂日子的相处,她的音容笑貌,无理蛮横,善良温暖,竟不知何时一点点进驻了他的心。
而此刻,他竟发现,原来她心中想要携手到老的男子,原也不是他。
他的唇瓣微微内收,握紧手中的剑鞘,默默地疾步离开树下。
叶玉颜后知后觉自己对一个还有些陌生的郎君一下子没有收住说了太多真心话,面对他的真心祝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茫然失措,便轻盈的转过身继续向院门的马车走去,墨绿绣绫裙随着她轻巧的步伐漾起波纹。
“齐某为那日家妹的鲁莽残忍再次向叶娘子郑重地致歉。”齐思恒陪同她走到了将军府的马车前,真挚的再次行了个礼。
“齐郎君不必如此,本也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她也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叶玉颜借碧萝的胳膊踏上马车,将头伸出车帘,向齐郎君挥了挥手,绽开温暖的笑颜,“今日我也要谢谢郎君的开导,玉颜受益匪浅。”
齐思恒站在马车下看着她那如含苞待放的迎春花一般天真明净的脸庞,内心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蝴蝶翅膀在骚动着他,痒痒的,迫不及待,从未有过的心潮悸动。
大将军独子秦闻潺给不了了的,或许他可以。
他身下还有三个嫡亲弟弟,无心权势的他真心向往着叶娘子口中的那个平凡又有趣的未来。
“叶娘子今日花朝节可有人相陪?”他刻意压抑住内心的向往,心跳如同战鼓的等待她的回复。
叶玉颜愣了一下,继而双颊升上红晕,轻轻羞涩的摇了摇头。
“恰好我也没有,不如在下尽地主之谊,带叶娘子同游一日,如何?”他的声音像是被春日的暖阳烘烤过,暖洋洋的流入了叶玉颜的心底。
“如此,便麻烦齐郎君了。”叶玉颜放下车帘,急忙用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揉了揉滚烫的耳垂。
齐思恒接过护卫送来的马儿,顺手招呼他们离开,自己骑上马便跟着叶玉颜的马车缓慢地前行。
-------------------------------------
“扁尖老鸭来喽!”小二高昂着头利落的喊着菜名,头上缠着花布巾的妇人将菜放置在了靠窗的雅间餐桌之上。
窗户向外打开,向下望去,街市上人潮熙攘,春意盎然。
“待会午时一到,便有十二花神上街巡游于此经过,此刻娘子先稍稍果腹休憩,稍候我们再一同下去观花神。”齐思恒优雅地拎起茶壶向叶玉颜的茶杯中轻轻注水,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玉颜正起劲儿的埋头吃着美食,闻言忙里偷闲的抬起白嫩的鹅蛋脸,腮帮一鼓一鼓的奋力嚼着嘴里的鸭肉,吃的油光水亮的唇角上还挂着一颗大米。
齐思恒轻嗤一声,欲替她拿掉又恐失了礼仪,只得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她嘴角有一颗大米粒。
叶玉颜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一笑,急忙伸出嫩红小巧的舌尖灵活的在嘴边一转,瞬间大米便被裹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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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也上了桌。
她小心翼翼地夹住一块如琥珀的莹亮肉块,先是咬了一小块,肉质酥烂的立马在口中化了开来,浓油赤酱的慢炖香气萦绕舌尖,接着便一口接一口的裹住大米饭往嘴里投递。
齐思恒很少看到吃饭如此香的小娘子。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见多的是饭席之间一声咳嗽不闻,小口闭嘴咀嚼,连碗碟杯箸之间的碰撞声都不许有的世家贵女。
这位叶娘子,见到美食眼睛会蓦地一亮,也会有礼的小口迅速咀嚼美食,只是那速度较寻常女子快了许多,且遇到爱吃的美食还会眼睛笑眯成月牙的形状,可爱至极。
连一向少食的他也随着吃完了一碗香米饭。
漱完口擦完手,只听楼下有人兴奋地高喊一声,“花神娘娘们来啦!”
叶玉颜激动地急忙站起身来探出窗向下面的街市看去。
只见远远地来了两列云香楚鬓的女子,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郎君,我们这便下去吧!”她开心地拎起裙角,不待齐思恒站起身后,便小碎步拽着碧萝沿着窄窄的红木梯跑了下去。
齐思恒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便轻甩长袖跟了下去。
叶玉颜适才用过午食,身上正一股用不完的牛劲儿无处可使,这便轻松地穿过人群挤到了最前面,齐思恒不好意思地一边在人群里随她穿梭,一边不停地说着借过,努力追上她,恰巧十二花神方走上前来。
高洁清丽的梅花花神和娇羞可爱的杏花花神走在最前,随手向人群中撒着各自的花瓣,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美好烂漫的桃花花神与富贵吉祥的牡丹花神携手向人群挥舞着玉臂,香气袭人。
红艳明亮的石榴花神和清新淡雅的荷花花神轻摇小扇,气定神闲地走过人群。
叶玉颜又看几位扮花神的绮丽女子纷纷走过眼前,只觉鼻翼间清新扑鼻,身后的人群一浪接一浪,一不小心,她被涌到了前面,齐思恒欲拽住她却失之交臂。
叶玉颜只觉自己扑到了花海里,温热柔软,她不好意思地急忙稳住脚跟直起身来,只见眼前是冰清玉洁的水仙花神正笑意盈盈地扶住她的手臂。
“娘子无事吧?”她的声音如溪泉泠泠,惹人疼爱。
叶玉颜急忙窘迫地摇了摇头,“实在对不住,我没站稳,惊了水仙娘子。”她低头看向水仙花神握住她手臂的青葱手指,却发现她手腕处有几处乌青,颜色深浅不一,仿佛新伤与旧伤斑驳在一处。
“娘子小心。”
未等叶玉颜反应过来,水仙娘子便松开她手臂,疾步追上去前面的花神队伍,只空留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无事吧?”齐思恒护住她背后,将汹涌人潮挡在了自己身后。
叶玉颜摇了摇头,只是眉间微蹙的望向水仙娘子愈行愈远的清冷背影。
怎么一个小娘子,身上会又那么多的青紫伤痕呢。
花神游街又不像是耍杂耍,要练基本功会有受伤的可能啊。
15. 尝甜酒,救歌姬
余晖退却,夜风微寒,华灯初上,人潮熙攘。
往日这个时辰因着宵禁,路上早已没了人影,今日因着花朝节,京都城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年轻的娘子郎君们纷纷提了花灯,徘徊在月光树影下,在小桥流水旁,在灯火阑珊处。
叶玉颜提了一盏荷花灯,同清隽如松的齐思恒走在被花灯染成金红色的湖面旁,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光影下不时斑驳在一处。
碧萝在身后默默跟着,保持着一段能做到看到自家娘子却听不到他们讲话的距离,只不时听到自家娘子被齐郎君的话逗得发出泠泠的笑声,看到她笑弯了眼。
清雅矜贵丰神俊逸的世家公子,清丽灵动明媚娇憨的慕艾少女,怎么看怎么登对。
“郎君娘子留步,来尝尝老汉我新酿的甜米酒吧,不醉人的!”
叶玉颜正有些口渴想寻家茶馆去坐一坐,恰在湖边摆摊的布衣老汉喊住了他们。
只是自己从没饮过酒,怕生了醉意惹人笑话。
“真的不醉人?”叶玉颜走近酒摊,鼻翼间萦绕着甜米酒的香气,煞是诱人。
“老汉我卖了这么多年的甜米酒,可没看到过有喝醉的娘子,而且喝完这个,晚上睡得特别香甜呢!”老汉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自卖自夸道。
叶玉颜好奇的探过头看向酒缸,乳白色的米浆上撒了干桂花和莲子,泡开的米花有的沉在缸底,有的漂浮在水面,气味浓醇香甜。
“来上两碗吧。”齐思恒递过铜钱放置老汉沟壑层生的掌心,平日未喝过这种隐藏在平民深巷中的自酿,也被这米酒的香醇勾的蠢蠢欲动。
“得嘞!”老汉底气十足,嗓音清亮,熟练地端起一只海碗,用长长的木勺先是搅了搅沉在缸底的米花,继而高高的扬起,清脆的将米酒倾泻入干净的海碗中,递给了叶玉颜。
叶玉颜看着比自己脸都大的一海碗的米酒,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喝这么多真的不会醉吗。
不过稍后她便忘记了这种担心。
小心翼翼地沿着碗沿啜了一小口,甜而不腻微醺绵密的口感一入口便已勾住了她的味蕾,桂花的香气也随即萦绕口中。
“好甜啊,真的一点都不辣!”叶玉颜兴奋的扬起下巴,对着也正品尝着米酒芳甜的齐思恒眯眼笑道,分享着自己的快乐。
齐思恒也微笑点了点头,“浓而不沽,稀而不流,确是好酒。”
“齐郎君总是出口成章,玉颜好生羡慕。”叶玉颜有些羞涩于自己对于美食的词穷,但感触是真实的,又忍不住捧着海碗细细品尝那甜而不腻的香醇。
两人正无言细细各自品尝着碗中的甜澧,却见湖面远远地飘来几艘画舫,歌舞升平,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好热闹啊,”叶玉颜放下不一会便被自己喝完的海碗将其还给卖酒老汉,伸长脖子向愈来愈近的画舫望去,“齐郎君,我们也去画舫上面看会戏吧。”
“也好,正好来杯茶解解酒气。”齐思恒也放下海碗,随她向画舫的船家招手示意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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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上轩窗四敞,银烛花明,船身随着湖面轻轻荡漾迤逦而行,一楼的郎君娘子们在甲板的酒席上看着歌舞姬们的轻歌曼舞,听着丝竹声入耳,把酒当歌,弄盏传杯,夜风轻拂,好不惬意。
叶玉颜和齐思恒随着画舫的店家小二上了二楼的雅间,顿觉静谧,一楼的喧嚣被隔绝,甚至能听到船身划过湖面的水流声。
“来壶上好的清茶。”齐思恒转身对店家说道。
“得嘞。”店家退出雅间,关上门来。
叶玉颜临窗而坐,将敞开的轩窗推得更开,便看见水光潋滟,岸上的花灯愈来愈远,驶离岸边,夜风更甚。
“京都真的好美啊。”她托着腮,呼吸间还是方才的桂花酒香,看着岸上越来越模糊的繁华夜景,不禁感叹道。
“玉颜妹妹的故乡景阳郡应当也很美吧。”齐思恒抬眸,恰窗外的静谧月光在娇憨少女的酡红脸蛋上流转,美不自知,“我可以唤你玉颜妹妹吗?”
叶玉颜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有些开始放慢了一拍,难道这就是醉酒的感觉吗。
她揉了揉开始有些发烫的耳际,笑盈盈的点头,“当然,那我以后也不叫你齐郎君了,改叫思恒哥哥,好吗?”
齐思恒笑着点了点头。
“故乡自然是极美的,就算没有京都城繁华,但那里有伴随我长大的宅子,有我的小姐妹们,还有长眠地下的亲人们……”叶玉颜呼吸有些变得沉重,看着玉盘月辉照亮整个湖面,泛起金子般的波澜。
她有些想四哥了。
不知此刻他在哪里忙着些什么,是否也在赏着今晚的明月。
“那我有机会也一定要去景阳郡游历一番,去看看妹妹长大的地方。”齐思凝神望着对面的叶玉颜,嗓音里暗含着几分愉悦。
“那当然好,到时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带哥哥游玩一番,就像今日你陪我游玩这一日一样耐心。”叶玉颜接过店家送来的清茶,含着笑意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
【啪嚓!】
齐思恒含着笑意正要点头,却只听隔壁雅间传来杯子突然碎裂的清脆声,继而是隐忍悲痛的女子呜咽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叶玉颜猛地站起身来,向雅间外走去。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跟了出去。
叶玉颜对着身后的碧萝和齐思恒轻轻用食指做嘘状,继而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雅间门上轻轻屏息偷听。
“就你冰清玉洁,你知道你今晚惹到的是谁吗!”里面传来鞭子在空中抽空的响声,“那是顺天府府尹的二公子!你打破他的头,怕是命都不想要了!”
“你杀了我罢!左右我也不想再受你们侮辱!”女子微弱又可怜的声音从房间内凄厉的传出。
“呵,想死?没那么容易!你是忘了自己还有个胞弟在云顶书院读书是吗?”男子穷凶恶极的嗤笑,“信不信明日我便让满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你胞弟有个的胞姐在凤鸣楼人尽可妻?”
“不要!”女子凄厉悲伤的尖声拒绝,“你们这些没人性的撩贼,早晚老天会收拾你们——啊!”
鞭子狠狠地抽到□□上的声音。
叶玉颜迅速将披帛围到脸上,也示意碧萝和齐思恒也将脸遮挡起来。
碧萝听得胆战心惊,心抽了一下,刚想扯着自己娘子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自家娘子便愤怒地踹开了眼前的门,只得也迅速将手帕围在下半张脸。
齐思恒也将衣服下摆利落的一撕,围至脸上。
“欺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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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天地所不容,你这撩贼快快住手!”
只见雅间不大,那雄壮男子脸上疤痕遍布,眼神凶狠如野兽,盯着突然闯入的叶玉颜及其身后的蒙面一男一女,一时吃不准,只得握紧手中的鞭子。
适才那女子被绑在半空中,双手束住被吊在房梁上,额头不知被什么砸破,正汩汩的向外流淌着鲜血,唇瓣泛白,绣满水仙裙的裙摆上绽放出朵朵血之花。
竟是白日扶住她的水仙花神!
酒壮怂人胆,叶玉颜只觉自己此刻强得可怕,她咬住牙根随手拔起门旁的一个奇石盆栽便往那撩贼头上扣去。
“撩贼受死!”
谁知那人一闪,花盆堪堪砸过他的手臂,那人怒极,“何方莽妇,报上名来!”
“你才莽妇,本娘子正值碧玉年华,你瞎了眼啦!”
她又将桌上的茶壶向他掷去,那男子迅速闪过,不知哪里跑出来个凶悍娘子,愤怒迎上前来扬起鞭子。
齐思恒眼疾手快的抓起一张椅子挡在她身前,鞭子生生的将椅子抽断开来,他身形如电,拿着断掉的椅子腿便向他轰去。
尖锐的椅子腿断裂处不停地戳刺向那男子的胸口处,他慌乱躲闪着向后踉跄倒退,捉准时机便跑出门去寻找外援。
叶玉颜急忙招呼碧萝将还悬挂着的水仙花神抱下来,解开她的束缚。
水仙花神的身体摇摇欲坠根本站不起身,脚一落地便软趴趴的顺着叶玉颜的身子仰躺下去。
“水仙花神,我这就带你离开去报官。”叶玉颜心疼地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身体,丝毫不顾忌她身上的血迹沾染到了自己的衣裳。
水仙花神没了白日的神采飞扬,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嘴角溢出口血来,“我不能走,咳咳……我走了他们也还是会找到我的……”
“你不用怕!我会寻人去保护你弟弟,也会很快捣毁这个贼窝!”叶玉颜天真的蹙眉看她,匆忙用袖口将她嘴角的血迹拭去。
水仙花神无力悲凉的一笑,“没用的……你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有多……咳……”又是一口鲜血溢了出来。
“他们快来了,娘子赶紧走……”水仙花神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急急地上楼梯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推搡她离开。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会保护好你的胞弟!”叶玉颜看着她这副破碎的身体心痛的要命,“他叫什么名字?”
“黎知璋……”水仙花神声音微弱。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胆敢在爷的地盘上放肆!”为首的男子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脸凶神恶煞,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打手,瞬间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齐思恒蒙面后的下巴崩成一条直线,不动声色地站至叶玉颜的身前,握住断椅的手背青筋毕现。
叶玉颜直起身来,也站到水仙花神前面,愤怒的咬唇看向来人,碧萝也急忙站至她的身前挡住她。
“你们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行此天怒人怨的恶事,还不赶紧闪开,否则本娘子——”
【噗通!】
身后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叶玉颜心中一紧,回过头去,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身后的地板蔓延至窗口,水仙花神早已不在她们身后。
“水仙娘子!”叶玉颜悲恸的声音响彻画舫。
16.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噗通!】
“娘子!”碧萝只堪堪拽住叶玉颜的裙角,却被她义无反顾的力气脱了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娘子从轩窗口跳了下去为救那水仙花神。
碧萝来不及多想,只深深吸了口气,也迅速跳了下去。
齐思恒将手中断掉的椅子一扔,继而转身向后跑了几步腾空跃起,也从窗口跟着跳了下去。
只留凶神恶煞的一群獠贼看傻了眼,急忙扑到窗口去看那水面。
月辉洒落湖面,清晰的看到几个身影在水里奋力游着。
京都城会水的人可不多。
“划出小船!赶紧去追!”为首的獠贼愤怒喊道。
“是!”
叶玉颜庆幸自己今晚吃了酒,现在浑身热乎乎的,在这寒冷的湖水里游着也不觉冰凉。
她一只手竭力将水仙娘子揽在臂弯使她的口鼻露在水面,一只手奋力地划开湖面向岸边游去,一边不停尝试呼唤着水仙花神醒来。
可惜适才他们游玩的画舫已经驶离岸边太远,这会子游了好久,离岸边的灯火幢幢却还是好远。
叶玉颜呼吸越来越粗重,冰冷的湖水澎湃着不断裹挟撞击着她的四肢,她渐渐感觉自己有些泄力了。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接过了她臂弯中的水仙花神,“我来。”
一个此刻异常让她感到安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叶玉颜看着齐思恒揽着水仙花神熟练地在水中游着,突然想起他是水部司的郎中,该是水性很好。
“娘子!”碧萝也跟游了过来。
“快!”她示意叶玉颜向身后望去,然后拽了她一把。
身后一叶小舟正向这边划来,上面站满了凶恶的獠贼。
叶玉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便和碧萝如同两条鱼儿一般紧跟在齐思恒身后,向岸边划去。
快靠近岸边的时候,叶玉颜看到岸旁的树下有两列训练有素的金吾卫正往这边巡逻经过。
她急忙探出头,一边加快游的速度,一边着急的挥手吸引他们的注意。
“秦闻潺救我!”
正带头四处巡逻探察街市有无异状的秦闻潺恍惚间听到叶玉颜喊他的声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中郎将,看那里!”
剑竹眼尖,率先发现了在水里冲他们挥舞着手臂的人影。
秦闻潺定睛一看,不是叶玉颜又是谁。
她怎么又跑到水里去了!
他来不及细细考量,迅速带领着金吾卫便浩浩荡荡的赶了过去。
“头儿!是金吾卫!”
身后的小舟上面的獠贼定睛一看,正往这边快速靠近的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穿着护甲的金吾卫,若被他们缠上,背后的大人肯定是要狠狠责罚。
他们便开始惊慌失措,獠贼当即放弃追赶,立马往岸边的反方向撑桨仓皇逃窜。
“水仙花神!”叶玉颜被秦闻潺一把拽上岸,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急忙将她仰面躺在地上,聚精会神的一遍又一遍地按压着她的胸口,累得气喘吁吁。
秦闻潺不知她又去哪儿做了什么好事,只是看她全身的衣物被水浸得湿透,湿哒哒的衣衫紧贴着她玲珑毕现的躯体,他不由得蹙了蹙眉,不顾四周围了一圈的金吾卫足足几十双眼睛的火热注视,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牢牢地绑在她身上。
齐思恒也泄了力,用手无力地捋了捋湿透的发丝,胸口剧烈起伏着,半跪在地上看着正在努力抢救水仙花神的叶玉颜,又将视线缓缓移到水仙花神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以及那根本就没有呼吸起伏的身体。
他的喉咙滚动了下,屏息伸出两指轻轻放置在水仙花神的鼻际。
倏而眉头紧锁,他的唇瓣颤了颤,纠结片刻后,还是将手徐徐按在了正拼命做着按压动作的叶玉颜肩头。
叶玉颜急促喘息着,恍惚抬头望向手的主人,汗水与湖水交织在她的额头,从她的鬓角与睫毛处呈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滑落。
齐思恒凝视她片刻,最后无言的摇了摇头。
霎时,叶玉颜觉得有无数串炙热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动了出来,带着一腔不忿的热气,滑过她的脸颊,锁骨,最后滑至自己还放置在水仙花神胸前方才还在奋力按压交叉着的双手上。
那种最讨厌的生离死别的情绪又开始肆无忌惮的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片刻后才不能接受的跪趴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那个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给她留下温柔记忆的水仙花神。
水仙花神如花瓣一般好看的嘴角微微翘着,面部安详而静谧,头上还簪着零星的水仙花的花饰,仿佛已经去了没有烦恼的地方。
“对不起……”她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齐思恒在她对面亦半跪在地上,“她本就身处地狱,早已生不如死,可因被贼人恐吓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你答应了会保护她的胞弟,她便再没有牵挂了。”
齐思恒坚定地一字一句的出声,不似他平时的清风霁月任尔东西,而是强行压抑自己的愤怒之情去刻意让自己镇静的声音。
“对了,他叫黎知璋……”
叶玉颜将低垂着哭泣的脸庞抬起来,泪眼朦胧的看向一直安静伫立在她身旁的秦闻潺。
“我需要你的帮助……”
秦闻潺从刚才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刻那少女眼眸中平时的明媚灵动此刻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哭红的眼圈,泪珠纵横的小脸上那深棕色的瞳孔里反射着令人心疼的细碎的光。
秦闻潺不知怎么的,如果叶玉颜此刻同他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好像也愿意去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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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府书房。
“不行!”
换了一身天青色常服的秦闻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叶玉颜的无礼请求。
他紧皱着眉心,神色冷峻,转过身去往书架烦心的随意拿下一本书卷,默不作声地翻着页,一副等不及送客的样子。
叶玉颜回府沐浴过后未来得及等碧萝给她搓干长发,便心急的随意换上一身淡粉色常服来到和秦闻潺约好的书房。
“今日我看你并未派人去追究那画舫的贼人,我便知道那画舫店家背后是你根本惹不起的贵人。”
烛光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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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照出两人的身影在纸窗上晃动。
叶玉颜缓慢的眨眼,定定地努力扬起下巴站在秦闻潺身侧望着他那闲杂人等请避让的无情侧脸,一副看透他的自信样子。
秦闻潺睫毛一颤。
平时看这个小娘子一副没心没肺乐天单纯的模样,没想到她竟也会如此观察入微。
如她所说,他没去追究。
可他之前不是没有顺着线索追查过,可越查就越心惊。
没有绝对有力的证据呈到圣上面前,他如何扳倒那棵枝繁叶茂树根错综盘结的参天大树?
秦闻潺没有看她,假意专注沉浸在自己记录的案结书中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们金吾卫办案都有章程的!本娘子不用你现在就派金吾卫调查此案,只求你动用一点关系,让我能潜入他们内部搜集罪证,本娘子保证保护好自己,拿出罪证让你给他们一锅端,不再让那些好人家的女儿家再入虎口!”
叶玉颜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动,秦闻潺头痛的再次转身,试图用沉默挣脱她的无理取闹。
“什么金吾卫,什么为民除害,我看你们要保护的民只有那些达官贵人,只会捧高踩低欺弱怕强,根本就不把那些底层的弱女子放在眼里是也不是?”叶玉颜眉头紧皱,狠狠地松开被她方才捏皱的他的衣袖,“女子本就在这世道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被迫依附于男子,可现在好人家的女儿被他们认为可以依附的男子们肆意抓去卖身取乐,天下的女子还有个什么活头!”
“身在其位就要为民做主,我看你这个金吾卫中郎将不当也罢,还不如脱下那一身皮去地里种白薯!”
叶玉颜生气地将他的书卷一把扯了过来扔到地上,牙齿咬得紧紧的,两手叉腰双目怒睁的扬起下巴瞪他。
“你——”秦闻潺咬住下唇,气得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有一点规矩的疯丫头。
他深呼一口气,侧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倔强的一张小脸。
她沐浴过后被热气熏蒸过的小脸此刻如同桃花一般粉艳,唇瓣不点而朱。
发丝未干故没有束起,凌乱的披在身前和背后,散发着栀子花的香气萦绕在他的呼与吸之间。
他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
看着那泪珠儿不争气的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却还佯装坚强的瘪着嘴角,皙白小巧的下巴一颤一颤的,着实楚楚可怜。
一腔亟不可待喷发的怒气此刻全部化成了绕指柔。
“我答应你会去查画舫之案,也不会如你所言捧高踩低欺弱怕强,”秦闻潺不知怎么的,见到她就没了脾气,细细同她讲道,“只是此事错综复杂牵扯甚多,你一介弱女子还是不要参与了,我——”
“我必须去。”叶玉颜坚定地用真挚的眼神望着他,“如果必须有一个女子去做钓饵,我不希望是别的女子。”
秦闻潺无言。
他的心里翻滚着异样的交揉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担心与纠结。
双方沉默的互相凝视的时间里,秦闻潺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无数个拒绝她的理由。
最后他鬼使神差的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微微逸动唇瓣。
“好。”
17. 清冷的,自持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云顶书院每三个月才会允许学子归家探亲,而为了解其家人们的思念之情,每月十八,便定为云顶书院开放学子家眷探亲的日子。
这日还未到午时,肃朴书斋外的画木游廊下便有探亲学子的三三两两的家眷或小声细语,或翘首以待的模样,怀着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之情,认真听着讲堂内不时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叶玉颜今日作一身墨色男装打扮,此刻正神色恹恹的将下巴抵在游廊下长凳的栏杆上,瞳孔失了焦距的望向讲堂紧闭的朱色隔扇门。
碧萝怀里抱着一个用浅青色绫罗纱盖住的罐子,也迫不及待的伸长了脖子等着堂内的学子们下课。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碧萝保持着小心抱好罐子的姿势迅速扭过头望去。
剑竹今日穿了一身暗竹纹常服,待小心绕过那些家眷,便大步流星脚步沉稳地向她们的方向走来。
今日秦闻潺特意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剑竹陪同叶玉颜来这云顶书院,唯恐她遇到危险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叶娘子,刚刚在下去拜会了书院的监院,得知学子黎知璋今日并未来上此夫子的课,而是……”剑竹拉长尾音,有些不知当不当讲。
“而是什么?”叶玉颜出走的意识瞬间回归,她从长凳上翻身而下站的笔直,仰头看向剑竹。
“听闻他犯了院规,这几日被罚不得上课,需在藏书阁清扫满七日才得以回来上课。”
“犯了院规?”叶玉颜疑惑的眼神一转,“剑竹哥哥可打听出来是犯了何规?”
剑竹被她突然的一句亲昵的哥哥噎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监院并未透露具体所犯何规,但听闻黎知璋为人落落寡合,方凿圆枘,屡次和同房的学子发生间隙,怕是……”
叶玉颜心下了然,“我们这便去藏书阁寻他。”
云顶书院院如其名,建在较为巍峨的山上,一路都是青石台阶,等到了整个书院最高的藏书阁前,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那屋顶的飞檐翘角,顶着正午最炙烈的日头,叶玉颜一边气喘吁吁地用袖角擦拭着满是细密汗珠的白皙额头,一边内心不停地忐忑纠结。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告知黎郎君那个消息,换位思考的话,她觉得自己若是突然从别人口中得知失去至亲之人的噩耗,恐怕是天塌地陷无法接受的。
但她答应了水仙花神,一定会保护照顾好她的亲生胞弟。
她抿住下唇给自己打气,紧张的呼了口气,便吩咐剑竹和碧萝就守在这藏书阁的台阶下,顺手抱过碧萝手中的瓷罐,坚定地踩着脚下的石阶往开着的威严的藏书阁大门走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大敞开的朱门洒进一方光影,迈过高高的门槛,低头发觉阁内的地上湿晃晃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应是有人刚清扫完毕。
叶玉颜抬头仔细四处张望了一番,可并未看见任何人影。
她一边抱紧瓷罐向里面走去,在经过不知多少排高至梁顶的森严书架后,叶玉颜眉梢微扬,缓缓停下了脚下的步子。
正午的强光透过东窗纸,耀在那紧挨着窗户的一方整洁桌面,雾蒙蒙的光晕游荡过简易的笔架,斜斜打在那摊开的空白书卷上,耀的人眼睛直有些发晕。
叶玉颜眯了眯眼睛,仔细看着那桌前的人影。
一个身着已浆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衣男子姿势清正的坐立书桌前在侧对着她的方向,清秀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毛笔正行云流水的虔诚抄写着放置在左前方的书本,全神贯注到竟然丝毫未发觉一丝陌生人的气息。
那男子的脸庞煞是有些苍白,大抵是平日的饭食不足以支撑身体所需,只空长了一个又瘦又高的架子,骨骼清晰地凸显在那布衣之下,显得身上的衣袍有些空荡。
叶玉颜觉得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就在那执笔人的笔墨垂落间静止。
随着他的毛笔尖饱满的一腔又一腔的墨色一笔一划的在纸面上徐徐晕开,那抄写的真挚仿佛她可以观摩到暮色四合。
看人与笔已合二为一的他写字,是一种切实的享受。
“黎知璋。”
叶玉颜耐心地待他抄完那一页密密麻麻的小字,正轻轻吹着书页待其速干的时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扰出声。
黎知璋正吹笔迹的动作顿了下,睫毛不经意地颤了颤,侧脸向声源的方向望来。
如同水仙花神的清秀无双,黎知璋的长相果然也是毫不逊色。
清澈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有波澜不惊。
刹那间,叶玉颜想到了冬日山顶上的皑皑冰雪,想到了大漠孤烟下的漫漫长夜。
清冷的,自持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何事?”他问的言简意赅,遂而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向她走来。
“我是你胞姐的好友,今日替她来看望你。”
叶玉颜斟酌着出声。
黎知璋颤了下睫毛。
“黎知筝的好友?”
原来水仙花神的名字叫做黎知筝。
可惜再没有机会听她介绍自己。
叶玉颜点了点头。
他再没有出声,只视线向下移去,落在她怀里抱住的被绫罗盖住的瓷罐之上。
背在身后沾染墨迹的手指轻轻的握紧,不着痕迹的轻轻滚动了下喉咙。
仿佛那压抑恐慌许久的苦涩就要顶破喉咙宣泄出来。
“她死了。”
叶玉颜吃惊地圈紧怀里的瓷罐。
在她听来,他的声音丝毫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你怎么知——”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没有打算接过她怀里的骨灰罐,只神情淡漠的冷冷看着,“从她决定出卖自己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死了。”
“你不可以这样刻薄的说自己的亲姐姐,”叶玉颜柳眉紧蹙,刚刚的诗情画意云消雾散,莫名的对他涌起一阵敌意,“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了你这个弟弟连死都不敢奢望!”
“所以呢,怎么就死了。”
黎知璋将视线又移回至叶玉颜愤怒的脸上,一滴清泪蓦然垂直落下,滴至地上,仿若从未落下。
叶玉颜看到了那滴泪。
她沉默收声,暗暗在心里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没有任何女子想出卖自己,她只是想让你更心无旁骛的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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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说过我不用!可她一意孤行!”黎知璋的嗓音里开始裹挟了悲愤的语气,“若是踩着她的血与泪来走我的官场路,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不配读这圣贤书!她!”
黎知璋深吸一口气,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根本不懂我!”
“在学会懂你之前,”叶玉颜感觉自己的眼睛热了起来,“你的胞姐更想你可以吃饱穿暖,不必为了日夜抄书赚取那微薄的银钱而耽误夫子的课。”
黎知璋没了回应,只剩胸膛在压抑着起伏。
他白日课业繁重,还要抽出时间去饭堂清扫以换取不花钱的餐食。
夜晚点灯抄书,却被同房的学子告去山长那里,斥他影响他们夜间休息。
可他要努力攒钱,才能将姐姐从那狼窟里赎出来!
可现在……
他再也没有姐姐了。
巨大的延迟的悲痛从心底崩泄了出来,无情的散向四肢百骸,浩浩荡荡的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黎知璋用满是被墨汁沾染过的双手捂住瘦削的脸庞,压抑着自己不去出声,任由泪水在脸颊和手掌的夹缝间艰难蔓延。
叶玉颜静静的陪着他,任由他撕下冷漠坚强的面具,脆弱的哭了个够。
良久,她看着早已不再哭泣而是跪坐在地上一脸怔然的黎知璋,静静的倾身向前,轻轻地扯过他的两只手掌摊在身前,将瓷罐安安稳稳的交到他手中,推回他怀里。
“她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你出人头地,加官进爵,”她也跪坐至他身前,同他一样,“而是顺遂无虞,烟火年年。”
瞳孔的焦距渐渐清晰,黎知璋的下巴轻轻抽了抽,仿佛麻木绝望到死掉许久的心脏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我们两个来做笔生意如何。”叶玉颜深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知璋抬起自己眼睑,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只寻不到回家路的幼兽。
脆弱,却又暗暗的倔强。
“我负责你在科举前的所有吃穿行等所有用度,在这之前请你专心致志读书,”叶玉颜循循善诱,“待你状元及第游街踏马簪花之日,本娘子会亲手将害过你胞姐的所有罪魁祸首揪出,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你,也要还以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十倍酬劳。”
他微微收紧唇瓣,想说的话却堵在嗓子眼里无法发出。
“不必现在回答我。”叶玉颜站起身来,扶正自己头上的黑色幞帽,径直转过身来开,“过些日子我还会来看你的。”
不说出索要那十倍的酬劳,以黎知璋那显而易见的极高自尊心,怕是绝不会同意。
毕竟今日他们是初见,不表现的自己有所图怕是他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轻松了些,虽然需要她去勇敢面对的还有很多。
在她即将消失在高高的书架尽头的时候。
“成交。”
黎知璋恢复了初见的淡然,只不经意的带了些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决然。
叶玉颜面带微笑地背对着他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手臂挥了挥,转过书架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
黎知璋跪坐在地上,缓缓地收紧怀里的瓷罐。
18.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抬头,挺胸,并拢双腿。”一只看似柔软却极具韧性的藤条儿先后抽打在叶玉颜的脖颈,锁骨和小腿干上。
叶玉颜如言迅速站好身姿,头顶一只青花瓷碗,与屋内的其他十几位妙龄女子分了两排站立。
一个身着绯红低胸襦裙的美娘子优雅地挥动着手中的藤条,步履轻盈的经过她们的面前来回踱步。
她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间却依然风姿绰约,说笑中媚态横生,风情万种,在这里无论是小娘子们还是丫鬟小厮都尊称她一声红娘,是这暗香阁明面上的大当家。
保持同一个站姿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叶玉颜的额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脚后跟已经站立的僵硬不堪,麻木的几乎怕是踩到刀尖上也不会有任何痛觉。
她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五日了。
经过秦闻潺提前的周密布局,他们一行四人成功混入那画舫背后的暗香阁老巢。
这暗香阁所在之地极为易守难攻,竟位于湖中心的小岛之上,几乎与世隔绝。
怨不得他们的画舫众多,竟全然是在挂羊头卖狗肉,明面上在岸边接了客人去湖上游览听戏,实则入夜便将船上的达官贵人们拉入这湖心小岛夜夜春宵,且其防卫森严,难以追踪。
背后的主人只是为了金钱吗?倒也未必。
秦闻潺及另外两位金吾卫参军伪装打扮后被收录为暗影阁护院,负责日夜巡逻,防止外人入侵和看管教训新来的清倌人们。
“既已来到这风月场,娘子们便忘却那前尘往事,权当自己已然重生一次。”红姐走到队列前方正中间停下脚步,“我知你们要么是出生贫苦被家人卖到这里,要么是父兄被贬被牵连至此,都是苦命人罢了。”
“我红娘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刻苦学习琴棋书画,我不会让那些粗鲁的护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但若是——”她刻意停顿了下,“你们中有谁头脑拎不清一心逃走或是惹怒了贵客,那筝筝娘子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叶玉颜的心头颤了下。
筝筝,是水仙花神。
“是,谨听红娘教会。”
娘子们异口同声的垂首应道。
红娘满意的点了点头,视线随意地划过人群,“玉叶娘子随我回揽月轩。”
叶玉颜不敢懈怠,急忙顺从地应了一声,边将头上的青花碗小心放下,边垂头顺耳的随她身后跟了上去。
“前日你送我那支亲手做的多宝石榴簪我很喜欢,”她回到自己的卧房,便带叶玉颜来至梳妆台前,坐下后便整理着桌上的妆盒,一个个的揭开搜寻着什么。
叶玉颜也抓紧机会偷偷地四处打量她布置简单的卧房,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格外宽大的床榻之上。
红娘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副精巧秀丽的发簪,“昨日我去参加宴席,竟被贵人看中了你送我这式样。”
她朱唇微扬,又低头取出另一妆盒推到叶玉颜面前,青葱手指轻轻揭开盖子。
“送贵人的,总得是用更好的饰材。”红娘将装满珠宝饰材的盒子推至她面前,“劳烦玉叶娘子辛苦再制一支,事后定有嘉赏。”
“嘉赏自是不敢,”叶玉颜狗腿的双手行交叉礼,“能得红娘的青眼,为您微尽薄力,玉叶已感恩道德。”
红娘轻嗤一声,被她奉承的心花怒放,“嗨哟,这暗香阁要是多来几个你这样的妙人儿,我也不必这样每日辛劳咯。”
“放心,有我红娘在一日,一定不让人欺负了你去。”她凤眼一挑,轻轻拍了拍叶玉颜的肩膀,“这钗子要得急,后日便是那贵人的生辰礼,我便要去参加她的晚宴,时间实是紧迫,故这几日的清倌教习你不必参加,只好好在卧房将这珠钗做的精美绝伦,助我与贵人关系更进一步就好。”
“遵命。”叶玉颜乖巧的应了一声,接过饰材盒子,心中暗暗记下时间。
晚上在堂厨用餐食的时候,叶玉颜慢悠悠的小口吃着,目光时不时打量着大门的方向。
片刻后,她优雅地用手帕蹭了蹭嘴角,起身欲离开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
她不耐的蹙眉推搡了那护院腰际一把,“不长眼的大胡子,给本娘子滚远点儿!”
周围坐了一圈正低头狼吞虎咽的护院们闻言哄笑一堂,“好生泼辣的小娘子!”
被她撞了的那护院却没有出声,只默不作声的暗暗侧身退让道路,好让她离开。
“窝囊!”
护院们笑骂道,没一会儿都便又不在意刚才的小插曲,低下头继续大快朵颐,整个饭堂复又变回嘈杂不已的样子。
秦闻潺用完餐时借口去如厕,走到隐蔽的假山处,谨慎地观察了下四周,便迅速从腰际的蹀躞拿出一个小纸条。
【后日戌正。】
这丫头着实。
秦闻潺皱眉看了半天那四个说不上清秀的小字。
该好好练字了。
-------------------------------------
“你这双手啊,可真是有巧夺天工的手艺!”红娘喜不自胜的端详着叶玉颜如期交上的多宝石榴簪,反反复复的拿在手中欣赏,“瞧瞧这娇翠欲滴的石榴红果儿,再瞅瞅这饱满碧叶,纷红骇绿栩栩如生,真是好生精美!”
“红娘满意,玉叶就放心了。”叶玉颜作含羞状,恭送一身盛装打扮的红娘急匆匆的赴宴去了。
送到院门口,叶玉颜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又抬头看了看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天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握紧掌心。
只待天黑。
*
夜色渐浓,月上柳梢头。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一高一矮的身影绕过揽月轩的正门,避过门口守卫的两个护院,从后窗轻轻跃进房间。
两人安全落地后,秦闻潺轻轻地将窗户合上,叶玉颜将蒙面拽过下巴,便借着月光先在书柜上小心翼翼的翻找账本。
秦闻潺也跟了过来,不同于叶玉颜,他轻轻逐一摸过书柜上的摆件,蹙眉试图观察出书柜这边是否有什么机关密道。
翻了半天都是些讲述男女之情的民间话本子,叶玉颜心急的掐着腰咬着下唇瓣,目光移向红娘异常宽大的床榻。
她踩着刻意放轻的脚步,迅速转移到床榻旁,小心翼翼的将铺盖仔细的掀开,用手指轻轻叩着床板,耳朵趴了上去。
秦闻潺在书柜那边也毫无所获,便轻步跟到了床榻边。
敲了又敲,忽然叶玉颜眉梢一挑,兴奋地咬唇轻轻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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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刚刚那个声音明显异于别处的小小床板。
秦闻潺也将头好奇的凑了过去。
借着窗外的明亮月光,叶玉颜兴奋的将那个被绸缎包裹住的长长物体拿了出来,得意地在秦闻潺面前炫耀的扬了扬。
继而她迫不及待的迅速将绸缎揭开,露出一段长长的玉制物。
叶玉颜蹙眉,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兴奋变至疑惑。
“这是什么啊。”
她白皙的手指左右晃了晃。
秦闻潺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突然像刮起了龙卷风,瞳孔急剧放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东西猛地重新盖回绸缎扔到刚刚的小隔板里,再行云流水的将上面的床板按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他刚刚剧烈的争抢动作害得叶玉颜猛地头向后磕到了身后的床板上。
“哎哟喂,痛死我了。”叶玉颜吃痛的捂住后脑勺,却只听内侧靠里的床板轻轻吱呀了一声。
她顾不上头疼,与秦闻潺默契的一对眼,迅速向里侧探过头去。
只见那大大的床板翘起了一条缝。
秦闻潺眼疾手快的上前,轻轻一掀。
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叶玉颜兴奋地扬起眉梢,拍了拍他,“你可推得真是巧,恰好我的头撞到的地方竟是机关!”
秦闻潺想到刚刚那一幕,就不自然的滚动了下喉咙。
“红娘!”
门外两个护卫声音洪亮的齐声喊道。
“你们走吧,今日不需守夜。”
红娘喝的醉醺醺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是!”
秦闻潺和叶玉颜即刻对视,无声地一个迅速按回密道的木门,另一个默契的将床铺迅速整理回原来的模样。
然后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迅速闪藏到床榻后与壁橱间的狭小间隙里,面对面紧紧相贴。
“死鬼,别那么心急……”红娘娇滴滴的嗔怪声让叶玉颜浑身都有点毛毛的。
那男子没有出声,只听见粗粗的呼吸声。
“总得让我先点了火烛吧?”红娘咕咕哝哝的抽空低声道。
秦闻潺和叶玉颜一听,便紧张的屏住呼吸。
预想的光明并没有到来,片刻后只听见两个身体重重滚落到床榻上的声音。
叶玉颜紧抿着唇瓣,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暗暗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秦闻潺紧紧咬着牙根,努力向身后靠去,奈何他们躲进的空间着实拥挤,根本纹丝不动。
胸膛处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还不时来回蹭着,耳边还尽是靡靡之音,大大挑战着他已经风声鹤唳的神经。
叶玉颜咬唇听着红娘发出与平时不同的声音,像猫儿似的瘆得慌。
明明还是有些寒冷的天气,她和秦闻潺都出了一身薄汗。
不知煎熬了多久,叶玉颜突觉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她抬起头来看向秦闻潺,欲言又止。
此刻的状况不许她发声,她只得紧蹙眉头看向他的眼睛。
秦闻潺内心此刻却如千刀万剐一般,心虚的移开眼神看向别处。
只盼着酣畅淋漓的那对赶紧结束快快酣睡过去。
只可惜春风乍起,红浪正翻。
19. 尴尬的夜行体验!
秦闻潺眉间紧锁,鼻翼间满满的都是少女清冽馥郁的栀子花香,不知何时他扬起下巴,将后脑勺抵在壁橱柜面上,压抑着自己有些急速的呼吸,豆大的汗珠从鬓际不断渗出,啪的一下,滴落在叶玉颜的腮畔。
垂在腿侧的双手渐渐握紧,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叶玉颜感觉到了脸侧忽如其来的湿热,不由得颤了颤睫毛,反应过来是他的汗水后,便嫌弃的扭起眉毛,抬起手用袖口蹭了去。
她的耳朵依然紧紧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之上,被迫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咦,怎么越跳越快。
而另一边床榻上两人的动静竟越发的大,那晃动的床腿吱呀声中还交杂着红娘的娇吟声也愈发高昂,叶玉颜尴尬的微微鼓起腮帮,有些窘迫的侧扬起下巴做贼似的抬头看向正紧闭双眼似乎昏睡过去的秦闻潺。
片刻,仿佛感受到了下面哀怨的目光,他微微抬起眼睫向下望去。
叶玉颜正一脸无奈的扬起小脸看着他,窘迫地向他做出什么时候能结束的疑惑表情。
那男子的粗喘声也愈发的大,口里竟开始不断吐出一些粗鲁的腌臜话来,秦闻潺眉心紧皱,只得将在他胸口侧趴的小脑袋掰正,然后用干燥修长的手掌紧紧捂住了叶玉颜白嫩柔软的两只耳朵。
她此刻有些生气的脸颊微鼓,白皙如瓷的额头上正香汗淋漓,长而卷如同蝴蝶展翅的睫毛下有委屈的水光在她的灵动杏眼里光华流转,秀挺的鼻尖下是粉盈盈的唇瓣,皎洁小巧的贝齿正无措的轻咬着下唇。
秦闻潺脑子里那根一直强行紧绷住的弦儿即将崩断,他深吸一口气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彼此间那似有若无的触感,懵懂又无措的视线无言交汇,这些开始一点点的将他的心理防线逐渐摧毁。
窗外的明月光洒落床帘,吱呀声渐渐消停,不知又煎熬了多久,卧房内终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酣睡声。
秦闻潺用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叶玉颜先安静的待在原地,他蹑手蹑脚的轻探出身子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确定两人都睡熟后,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打了个手势示意叶玉颜先走。
他半蹲下身子一只膝盖撑地,一边摊开掌心,叶玉颜咬着唇点了点头,屏住呼吸一边攀住窗沿,一边用脚踩上他的掌心借力,另一只手则按住他宽大坚硬的肩膀,轻盈的踩上窗口,轻落下地,然后迅速闪开位置,待秦闻潺一个跃身便轻松落地,他利落地无声关上窗户。
两人一路无言的一前一后去了假山里换下了外面的夜行衣,迅速穿回了原先的着装。
秦闻潺随意的将胡子匆忙按回唇畔,只那胡须翘起了个边边也没有注意到,便要走出假山送她回卧房。
叶玉颜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捂住嘴巴笑得一脸肆意。
他疑惑地挑起眉,无声地询问。
她轻踮起脚尖,细心地将他的胡子取了下来重新贴了一遍,确定不会被人发现破绽。
他明白了过来,然后就那样无言的垂下眼睫看着她,呼吸间又是被那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占据得满满。
心底好像有什么特别柔软的情绪在发酵。
“今日还算有所收获,下次等红娘出门,我们再去密道一探究竟。”
叶玉颜收回手指,站稳脚跟,确认对方的胡子粘牢固后,便将头探出假山,伸出手臂背对他挥了挥,然后蹑手蹑脚的跑出了假山,往自己的卧房方向跑去。
人都跑远了,秦闻潺还留在原地发怔。
恍惚片刻,他方才轻轻抬起手指摸向自己的脸颊,仿佛那芳香的余温还留在上面。
-------------------------------------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翌日,红娘莲步轻移,漫步春风,腮旁的青丝随之风情摇摆,脸色较平时更显美艳。
“明日岛上有外邦贵客大驾光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使尽你们的浑身解数让贵客满意。”她转身,嫣红的齐胸襦裙随之漾开花纹。
“这是你们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机会,谁能攀上高枝,我红娘第一个替她高兴。但若谁招惹了贵客扫兴或者想搞什么幺蛾子——”
红娘嘴角的笑意变得阴狠又渗人,眸子染上一层冰雾,杀气横生,“我有一千个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我相信在场的娘子们都不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也不敢说在这个世上没有一点软肋吧——”
叶玉颜站在清倌人们的队伍里姿态柔顺,同其他娘子一样嘴角笑出统一训练过的弧度,面如春花,发如黑瀑。
他们原先就是这样一日日一次次的恐吓着水仙花神的吧。
她嘴角笑着,眼里却是淬了冰的寒意。
“是。”
她同其他清倌人们一起柔顺的回道。
“明日梨梦抚琴,青歌伴舞,星月挥墨,锦鹂唱曲,其他娘子待贵人挑选,在酒席陪坐倒酒,都好好伺候着,听懂了吗?”
“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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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来临之日,整个湖心岛皆张灯结彩,清倌人们盛装打扮,巡逻的护院也明显增加了人数。
叶玉颜嗅到了特殊的信息。
今日那个暗香阁背后的主人一定会出现。
故她一早便将蒙汗药小心塞进自己的发钗里有备无患。
“娘子可满意今日的妆容?”在梳妆镜前为她仔细画着今日的妆容的妆娘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玉颜抬起眼睫,仔细的看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自己。
“姐姐画的再艳丽些吧。”
她端详了一会回道。
“哟,有的人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旁边梳妆镜旁的锦鹂出声,像是腌了好几年的醋坛子打翻了,“姐妹们可都学着点儿,看这玉叶娘子抱对了大腿,不仅能穿今日最夺人眼目的华丽衣裳,还想画最美的妆容去魅惑主人,那点子野心怕是都画在脸上了。”
未等叶玉颜回怼她,一向心直口快的青歌就出了声。
“某些人自己肮脏就别把别人也想的那么肮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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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娘子平时得了什么好物都分给姐妹们了,你想上赶着伺候那些臭男人你就去,用不着讽刺别人。”
“谁愿意要她的下贱东西?你清高,你干净到还能忍受在这臭水沟里伺候男人?你怎么不羞愧的去死?”锦鹂恶毒的推开正给她梳发的妆娘,伸出食指尖酸的指着她叱骂道。
“我自是已沦落风尘,可本娘子的心是干净的,不像某些人,早已被虫子蛀空了,心都是黑的!”
青歌没有看她,自己轻嗤一声,仔细的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抚弄着发丝挽到耳后,气定神闲的回道。
“两位姐姐别吵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已经够艰难了,可不要再互相为难了……”梨梦踌躇着开口,有眼色的观察着锦鹂的怒色,轻轻地推了推青歌的胳膊示意她少说两句。
叶玉颜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下锦鹂的发髻,嘴角微挑,轻推了推妆娘正为她描眉的手示意她先一停,继而站起身来走到锦鹂身后。
锦鹂还以为她要打她,急忙用手护在胸前作抵御状。
叶玉颜冲她大大的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牙,眼疾手快的将锦鹂发髻上最光彩夺目的黄鹂嵌蜜桃发簪拔了下来,连带弄下一缕乱了的发丝耷拉在锦鹂的白皙额间,狼狈的紧。
“下贱东西可不配在锦鹂姐姐的头上呆着,这就速速收回。”
叶玉颜轻松的回到自己的妆台座位上坐好,顺手将发钗递给了妆娘,“这是我亲手做的,如今送姐姐了,可要帮我画的艳煞众人,倾国倾城才好。”
妆娘平日替贵人们化妆,早已不稀罕寻常发饰,但叶玉颜手中这支发钗用料虽说不上极佳,但难能可贵的是新奇的式样,那黄鹂简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听见其歌唱一般。
“玉叶娘子本就天生丽质,再配上我这一双手,今日一定让娘子艳绝全场。”妆娘得了好处,竟捡好听的话说。
“你,你——”锦鹂气得直打哆嗦,食指隔空指向叶玉颜的鼻头却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东西是人家送的,自然收回去她也作不得拒绝。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钗!
锦鹂从小家境贫寒,家里哪里有闲钱去给她置头面,被家人卖到暗香阁后,虽说有了些发饰,可哪支都不能和那支相提并论!
初来那日玉叶为了和众人打好关系,松开包裹摊到她们面前是闪花了眼的各式各样的发钗玉簪!
她一眼就相中了那支活灵活现的黄鹂蜜桃簪!兴奋的一夜搂在枕下唯恐被偷了!
如今她却收回了!
她又气急又心痛,浑身如针芒刺背,道歉她又做不到怕丢人现眼,可又真心不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嗨,这就叫作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哈哈哈,唔——”青歌忍不住来‘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却被胆小的梨梦一把捂住了那张多话的嘴。
叶玉颜端坐镜前,仿佛看到了水仙娘子在对她如初见那次一样温柔笑着。
黎知筝,你放心。
本娘子一定会将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绳之以法。
也一定会让这里清白人家的娘子们都逃出生天,获得新生。
20. 琵琶救急,惊艳四座!
入夜,点灯烛,丝竹声起。
粗使及侍女如流水般蜿蜒在露天的宴会酒席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妆娘收了叶玉颜的好处,便花了大力气打扮她,其他清倌人已经收拾妥当赶去宴会有一会了,她这边才收拾妥当,便急急忙忙加快脚步向那边赶去。
路过离宴席不远处湖畔的时候,她气喘吁吁地蹲到岸边再次仔细检查了下自己的妆容,却发现自己的玉叶耳珰不知何时丢了一只。
怕是刚刚跑的太急掉到路边了。
她纠结了下,想着离开席的时间还有些时候,便有些着急的沿着来时的路往回低头走着,仔细的寻找着耳珰的踪迹。
路过假山的时候,听到刻意压低的外邦语,她猜测大概是之前红娘说的今日大驾光临的外邦贵客。
为了避免冲撞,她抬起脚就想轻声离开。
“阿父,儿真的不懂,我们后羌不差于大梁,为何不直接去会会那大殿上的陛下老儿,怎么要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来见这个地位卑下的——”
“岱钦,”声音偏低沉沧桑的中年男声制止了刚刚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声,“你知道的,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本是要与大梁和亲,把你阿姐赛罕献给大梁皇帝,可你真的舍得吗?”
叶玉颜停下了欲走的脚步,轻轻贴着假山壁屏住呼吸听着。
因为叶家时代行商,从小她便耳濡目染多种外邦语,此刻正说话的两人正说的是后羌语。
地位卑下……
她默默蹙眉在心里猜测着。
“当然不愿!我们后羌的好女儿,凭什么要被那大梁的老皇帝给糟蹋!儿这次本就不愿来此,卖姐求荣,是男儿之耻!”
“所以我没有直接去宫里见那大梁皇帝,而是来了这里谈这笔生意。”
“生意?”少年疑惑的声音在假山内响起。
“老皇帝活不久了,我闻言,他痴迷于炼丹求药,早已把身子搞得一塌糊涂,与其去拉拢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皇位坐享其成的东宫太子,倒不如选更有野心也有计谋的三皇子,你要记住,没鞋的孩子,才会拼命地跑,我们后羌助他一臂之力,他自会记得我们的好……”
三皇子!
叶玉颜瞳孔紧缩,心颤一瞬。
怪不得。
怪不得暗香阁可以独据一个小岛却没有官兵敢上岛追查。
怪不得秦闻潺那天对她欲言又止。
怪不得那些獠贼们那样的肆无忌惮。
那是因为他们背后可是有皇权撑腰。
简直可悲可叹。
她轻阖眼皮急促的呼吸着,又怕又气,忍不住在内心质问自己是否还有敢继续查下去的决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而是与通番叛国扯上了关系。
她一个低微的商贾女,又有多少能量呢?
可不过才几瞬,她便复又咬紧了牙睁开了眼睛,坚定又决绝。
皇子又如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她不过横竖一条命,如果能用己命换天下女子的清白,她亦可往!
“玉叶娘子!可算找到你了!”
妆娘跑得气喘吁吁,一边摇着手里的玉叶耳珰,一边在小路上冲她笑着走过来,“刚刚我收拾妆台欲离开,却发现娘子你的耳珰掉了一只在地上,这就急着给你送过来,还好赶上了……”
叶玉颜呼吸一紧,只得迅速扯出一抹寒暄的笑意,急忙迎了上去,“嗨,我在这一路找了半天呢,还好没丢!真的要好好谢谢姐姐了。”
妆娘这就亲切地给她往耳朵上戴好耳珰,看向另一边空荡荡的耳垂,疑惑地挑眉,“咦,玉叶娘子,你这边的——”
“可真是来不及了,姐姐我们快往宴席去吧,再晚了可是要被红娘狠狠呵斥的……”
叶玉颜不敢同她在此地多作寒暄,唯恐被刚刚那两个后羌人跳出来抹了脖子,便急忙用话堵了她的口,强行拉着她快快离开假山。
一抹凌厉的寒光在石缝中闪现,追随着前面的两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黑色的鹿皮马靴踩着假山旁的绿色草地走了出来,修长粗糙的手指勾起地上落了尘土的玉叶耳珰上。
“我儿不必惊慌,懂后羌语的外人这大梁可没有几个,更何况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怕是连大梁话都还说不明白。”
后羌的可汗那森布赫趾高气扬的手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抚他道。
岱钦的唇瓣抿成了条直线,闻言轻蔑的上扬嘴角,不屑地将掌心的耳珰塞到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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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颜赶到的时候宴席已开,正中的台子上已经开始有粗使在抬着古筝和挥墨的画布。
她绕过台子,微弓着身子想坐到后面的清倌人座位去,却被高席上正围坐的红娘的眼神示意去她旁边。
叶玉颜恭顺的点了点头,几不可闻的吸了口空气,挺腰直背,仪态端正的向最高处的坐席走去。
高台上正中的男子也正透过遮住上半脸的面具望着她。
不怨有的清倌人们愤怒,红娘着实将今晚最精美的衣裳分给了叶玉颜。
清冷的月光好似独独偏爱的洒落在她的身上,如神女般降临的叶玉颜身姿窈窕举止优雅,一袭白衣,风鬟雾鬓,如云飘逸的长发,顶上的发髻还佩戴着别出心裁的用洁白羽毛制成的空灵发钗,腰下的裙幔被最手巧的绣娘缝上了无数根飘然若舞的白色羽毛,春风轻拂过每一片,柔似翩翩起舞,仿佛氤氲着最圣洁的光晕。
远远站在最外围的秦闻潺负剑而立,远远地望着那个如仙子下凡的她。
今日的她,和平时很不一样。
平日不着粉黛的她今日画了极美的妆容,点在腮部的胭脂淡雅自然,如花瓣般绽放,更显娇美可人。
眉心的那一点朱砂,更使其恍如谪仙缥缈空灵。
场上觥筹交错的喧嚣声渐渐消逝,全被那个眼生的小娘子吸引去了目光。
红娘满意的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下席位。
“主人。”叶玉颜柔顺的微微半屈膝向坐在主位的面具男子行礼。
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叶玉颜刚入座,台上的表演恰好开始。
如之前红娘安排的那般,梨梦抚琴,青歌伴舞,星月挥墨,锦鹂唱曲。
银白色的月光洒落舞台,白色的布幔从高高的架子上倾泻而下,随风舞动。
第一个音符从梨梦的指尖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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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涓涓小溪,如朔风吹雪,如清风拂绿。
青歌着一身翠绿绫波裙在灯下舞动,一身墨衣的星月随着乐曲拿起如胳臂一般粗的毛笔挥斥方遒,锦鹂则身穿明黄绸缎娇柔婉转,如黄鹂翠啼。
台下的看客正欣赏的如痴如醉,叶玉颜的眉头却倏而一紧。
梨梦的琴声仿佛越发微弱,完全被锦鹂的歌声所掩盖。
她定睛一看,梨梦的手指处已经绽放一抹鲜红,仿佛是指甲不慎断裂。
红娘也发现了不妥。
再坚持强行弹下去,梨梦的手指怕是要毁。
叶玉颜不作她想,迅速趴在红娘耳边低声呓语一番。
红娘迅速点头,并令下人迅速取了后台备用的一只琵琶来,递给了叶玉颜。
她迅速接过琵琶,走下主位,拾阶而上,青葱手指划上了那琵琶弦。
梨梦感激的扬起泪眼侧望向叶玉颜。
叶玉颜眼神示意她只堪用一只手弹筝,另一只受伤的手作样即可。
台下的看客们发现不知何时舞台上多了一个小娘子,正斜坐在抚筝女子的旁边,手指在琵琶上飞舞。
琵琶声一加入,整个曲调从江南细雨儿女情长一下子来到狂风暴雨般倾下的北方,仿佛有刺客穿梭于深夜,漫步于屋顶,正一剑刺破寒光。
每一次琴弦的快速波动,仿佛都是一次刀光剑影的拼杀,都是一场承诺与执着的孤军奋战。
都是一场——
宿命。
她琵琶竟是弹得如此之好。
秦闻潺眉间微松,厚厚的大胡子下面是一弯翘起的嘴角。
台下的看客们也听得入了迷,仿佛各个都成了那曲中的隐忍刺客,正为了正义而奋勇抗争。
一曲结束,场内静寂一片。
片刻后,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响起,久久不能停息。
锦鹂愤愤的看着叶玉颜的背影剜了一眼。
又叫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去!
“她叫什么。”主位上的面具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的叶玉颜,问红娘道。
“玉叶。”红娘颇为自得的恭迎着笑道,又补充道,“一介落败的商贾之女,背景极为简单。”
男子没有回声,只轻轻的用食指轻轻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阁主这里真是人才济济,让我等刮目相看啊哈哈哈哈哈……”
台下的贵人席中响起鼓掌声,叶玉颜听着耳熟,一边跟着其他三位娘子下台,一边跟着望了过去。
那中年男子披发编辫,穿了一身土黄翻领袍,一脸的络腮胡子,满眼透着精光,不出意外便是今日她在假山偷听的其中一位。
“不敢,听说后羌的女子们各个能歌善舞,热情大方,大梁的女子还是有些过于含蓄。”
面具男子轻呵一声与之客气道。
“不过吃多了大鱼大肉总要来点清粥小菜调剂一下口味的,”他轻轻扯起嘴角,“今日在场的娘子,可汗和王子可随意挑选,一定要玩得尽兴。”
“那我就她了。”
“唔——”
叶玉颜正垂首路过刚刚后羌可汗的席前,只专心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给扯了过去,一个没站稳便落到了那人的怀里。
21. 大冤种!下在别人酒里的药被自己喝了!^^……
叶玉颜还未坐稳,便抬头定睛看向将她箍在怀里的那个始作俑者。
是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后羌少年。
和后羌可汗同样的披发发辫儿,他的皮肤两颊和鼻头处有些发红,可能是长期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而致。
高耸的眉骨下面眼睑狭长,眼神带着点少年特有的纯真清澈,挺拔鼻梁下的嘴巴微微有些前凸,更添了一丝倔强且骄傲的少年意气。
此刻他正气定神闲的低头冲她坏笑着,仿佛知道刚刚在假山后面偷听的人是她。
站在远处的秦闻潺唇瓣渐渐内收,手掌默默裹紧剑首,随时准备出手。
“岱钦,不可无礼。”
后羌可汗制止他道。
“无妨,能被王子喜欢是她的荣幸。”面具男子笑出声来,“各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晚就请尽情地开怀畅饮。”
他先对着台下自饮一杯。
台下立马响应,酒席间又恢复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叶玉颜趁岱钦同别人笑谈的空闲,偷偷将提前塞至指甲的蒙汗药不动声色的投到了他面前的酒杯里。
半晌岱钦回过头来,叶玉颜装作娇嗔的推了推他,“王子抱我抱得实在太紧,奴都快不能呼吸了。”
他轻笑一声,闷闷的带着坏劲儿,将她揽在怀里附头贴至她的耳际,用后羌语低声开腔。
“别装了,我知道刚刚在外面偷听的是你。”
叶玉颜吞了下口水,佯作不懂的轻推他笑道,“王子说的家乡语,我可听不懂。”
“本王子刚刚说,我心悦你。”他用中原话又说了一遍,挑起她的下巴便要吻下去。
叶玉颜急忙扯起桌上的酒杯隔在两人之间。
心悦你个大头鬼,狗男人哪来的脸欲偷亲本娘子,何不以溺自照!
秦闻潺刚欲出鞘的剑再次默不作声的按了回去。
“梁女不如你们草原上的女子热情大方,王子可莫要欺负奴……”叶玉颜心里骂着,嘴里吐出的话却柔若扶柳,暗自将酒杯塞到他嘴际,直引诱他喝下去。
岱钦睨斜着她,嘴角忽地上扬,假意欲仰头而尽的模样,却在叶玉颜松懈的一瞬迅速将酒杯递至她嘴边,强行捏开她的嘴唇灌了进去。
“此酒甚美,当与娘子共饮。”
“咳咳咳咳咳——”叶玉颜被那又辣又凉的酒水呛得直咳,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前胸想吐出来,奈何烈酒已经全部顺着喉咙滑下去了。
她现在可真的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方才在假山,是你吧。”
他附在她的耳际低声用后羌语再次重复道,酒气喷在她的耳垂,热乎乎的。
旁人看来却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一对璧人模样。
“请王子说中原话,奴真的听不——”
叶玉颜的喉咙还火|辣辣的,正心烦于那蒙汗药的药效,无心应对他,狡辩的话还未说完,随意瞥了一眼后话便噎在喉间,没了声音。
此刻他食指与中指间正夹住一只圆润的玉叶耳珰,逗弄的在她眼前晃动着。
鬼使神差的,她迅速向妆娘方才给她戴过的反方向的另一边耳垂摸去。
空荡荡的。
她石化在原地。
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大脑一片空白。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再次与他狡猾又夹杂着似有若无危险的眼睛对视。
小辫子,被抓住了。
秦闻潺的凌厉眼神从未离开过岱钦与叶玉颜的身影。
只见他强迫叶玉颜喝下一杯烈酒,不消多时,便拉扯着她离开了酒席,从侧门出去了。
秦闻潺只感觉浑身气血涌上脑门,迅速递给了同他一起乔装在护院队伍里的金吾卫参军一个眼神,便不着声色的悄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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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钦玩世不恭的揽住脚步有些虚晃的叶玉颜,在廊下游荡着。
叶玉颜只感觉头脑有些发晕,不知是醉了酒还是蒙汗药开始发力的缘由。
她使劲眨了眨眼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岱钦看她已经因醉酒红透的脸蛋,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眼神一瞥,揽着她随手推开一间房门拽了进去,关上门便将她推到门板上,两只胳膊撑在她肩膀之上,近到呼吸可闻。
她努力支起已经有些绵软的身子想推开他,“你想干嘛……”
岱钦坏笑,眼神暧昧的向下移去。
“我们后羌有女子向看对眼的情郎送自己的亵衣之习俗,本王子看娘子你对我甚是有情,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将这小衣赠与我,如何?”
“什么腌臜习俗!休想!”叶玉颜被他语出惊人的羞话炸的清醒了不少,迅速严词厉色的拒绝,双手挡在胸前。
神思回归,突然一道光闪过,她僵在原地。
他刚刚……讲的好像是后羌语。
他轻嗤了一声,向后一退,抱起双臂,脸上的笑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能听懂。”
叶玉颜用指甲狠狠扣着掌心,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一个低贱供人取乐的清倌人,如何会听得懂后羌语?”他看她眼中佯装了一晚的娇媚早已去无踪,此刻瞪着他的美丽双眼中竟带了几分英气与果敢。
“不说话?”岱钦扯起嘴角,眼里却满是冷意,“那便是细作了,这就将你交到阁主手里,看你如何交代!”
“你敢!”叶玉颜咬唇,心中默想这次暗访决不能功亏一篑,账本还未到手,左右和那贩卖女子的阁主做生意的都不是好人,索性来他个一不做二休。
她迅速从腰际拔出一把小刀,月光下一闪,耀的他的瞳孔一眯,眨眼就要扎进他的胸膛。
只可惜佳酿醉人,喝醉了的小老虎张牙舞爪在他面前也是毫无杀伤力,只是平添情趣而已。
岱钦随手轻易地将刀子反扣,一只大手包裹住她握紧刀柄的小手将刀尖戳进门板,另一只手用力钳住她的下巴,漠然的看她。
看她被白色羽毛簇拥备显红润微醺的脸颊。
看她迷离中努力找寻理智的水眸。
看她被洁白贝齿咬破的莹润唇瓣正溢出的血珠。
闻她因又气又怒而急促呼吸喷出星星点点的淡淡酒香。
醉的好像不止她。
他忍不住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栀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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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白嫩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掐就会断掉。
没人告诉他,大梁的女子竟是如此的又香又软。
一种莫名的蠢蠢欲动从心底冉冉而起。
他的喉咙迟疑的滚动着,仿佛被中了蛊一般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唇瓣,眸子里有危险的气息翻涌。
岱钦眸底渐深,向那片花瓣缓缓靠近。
旁边的窗户猛地破开,一阵凉风袭来,月光倾洒一地,未等反应过来,一点锋利的冰凉下一刻便贴上了岱钦的喉咙。
叶玉颜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继而眼里闪烁着欣喜信任的水光,浑身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岱钦不惧的一笑,连眼皮都未曾掀起一分一毫,只执着的继续向下压去。
叶玉颜扭着眉头,紧闭嘴巴,心里暗骂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闻潺压着怒气,利落地轻转了下剑尖,岱钦脖前迅速划出一道极细的口子,即刻渗出血珠。
“那就看看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剑快,”他冷冷出声,一如往常的镇静下却翻涌着刻意压下的滔天|怒意,“岱钦。”
听见秦闻潺的声音后,岱钦的眼睫颤了颤,眼神忽地有了些波动。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敢置信的缓缓侧过脸。
秦闻潺一手握剑,另一只手迅速扯下了脸上粘的大胡子,露出一张郎艳独绝的清冷面庞。
岱钦的双眼里渐渐浮现不敢置信的惊讶之色,狂喜道,“秦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闻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用剑拍了拍岱钦那还钳住叶玉颜小巧下巴的极碍眼的手。
岱钦迅速收回手,松开了对叶玉颜的钳制,兴奋地一下子上前虎抱住了秦闻潺,“秦兄,自上次草原一别,我们得有五年未见了吧!”
秦闻潺嫌弃的一把推开他,方才想杀了他的心是真的。
“我倒是要问你,外邦来朝,怎么不先去拜见圣上,反倒来了湖心岛……”
“他们后羌欲和三皇子结盟,一起对抗朝廷!我方才都听见了!”叶玉颜这厢有了后台,迅速像个兔子一般躲到秦闻潺身后,紧紧抓住他腰际的蹀躞,从侧边伸出个小脑袋用食指指着岱钦控诉道。
“呵,现在倒承认自己能听懂了?”岱钦用手随意的抹去脖子上的血珠,越发觉得这小娘子有意思,挑起了他的兴趣。
“暗香阁的主人,果然是三皇子。”秦闻潺眉头紧锁,唇瓣内收成一条直线,严肃的望向岱钦,“你和可汗可知,这是一条不归路。”
“不过是来耍几日,谁和他来真的?”岱钦嗤笑一声,明亮的月光映的他的牙齿白晃晃的。
“不来真的便好,我告诉你,那三皇子手下的人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将她们圈至这湖心岛想教养成娼妓去讨好那些达官贵人,大肆敛财不说,还暗蓄势力,犯的是是实打实的杀头之罪!你们后羌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叶玉颜用手掌拍了拍直发晕的头,然后用双手撑住沉重的眼皮,努力捋直自己发僵的舌头,同他苦口婆心的教说道。
“对了,趁他们此时都在宴会,我们赶紧去密道一探!”她扯了扯秦闻潺的袖子,又扭头瞪向岱钦。
“你,来帮我们放风,以此将功赎罪!”
22. 他偏要以身化剑!
揽月轩。
叶玉颜使劲揉搓着自己沉重的眼皮,可蒙汗药的药力实在太强,又混了烈酒,此刻的她简直是用最坚强的意志在硬挺着。
“喝了那点葡萄酒可不至于这样,怕是你这小娘子在我的酒里下了蒙汗药吧。”岱钦看她一副眼皮耷拉不时打着哈欠的模样,忍不住挖苦道。
叶玉颜懒得搭理他,只眯着眼睛张大嘴巴欲再打个哈欠顺便掀开被褥想寻找上次的机关。
突然一个小小的丸子被填到了自己的嘴里,温热的指腹堪堪擦过她红润的唇瓣,有些粗糙,带着薄茧。
“什么东西?”叶玉颜扭过头看着正往自己腰际塞回药瓶的秦闻潺。
话音还未落,清香冰凉的味道便在她的舌尖蔓延开来,那滋味竟是越来越冲,直冲向她的天灵盖。
叶玉颜实在难以用别的相似食物来形容,这药丸简直太提神醒脑,之前铺天盖地混沌一团的困意一下子被赶跑了七八成。
“宋麟研制的藩荷丸,能使中迷|药的人延迟一个时辰再发作。”他放好药瓶便过来用手帮着敲击床板,“上次制假金贩案中迷香后他特意帮我研制的。”
“真乃神药也!”叶玉颜顿觉神清气爽,兴奋地随手拍了一下床板。
吱呀一声,床内侧的板子像上次一样翘起了一块缝隙来。
岱钦闻声探过头来,和秦闻潺一起推开那块板子,露出一方密道。
两人对视。
“我下去探路,你们两个在这守着,如果我上来之前红娘回来了,你们就把这里封好,下面应该是会有别的出口,”秦闻潺又将目光转向叶玉颜,“今夜你假意在岱钦房里留宿,我出来后会去找你们。”
“把小白兔留给我?”岱钦没心没肺的一笑,“秦大哥不怕我把她给吃干抹净?”
秦闻潺睨他一眼,无声的杀气。
岱钦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抱起手臂百无聊赖。
“我要和你一起去!”叶玉颜听他要自己下去探路,便着急地向前抬头看他,“你自己太危险了,这湖心岛四周都是水,万一出口在水里怎么办?你又不会水。”
听到她后面那句,秦闻潺先是抽了抽嘴角,不由得想起上次那个不太美好的回忆。
继而又有些窝心。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你和岱钦在一起才不会引人怀疑,”秦闻潺冷静地为她分析道,“如果真的有危险,你在上面也可以接应我。”
叶玉颜想再争辩几句,却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王子卧房找了吗?”
“找了,玉叶娘子和王子都不在房里。”
“再去找!所有客房都去搜查一遍!”
“是!”
红娘心急如焚的声音传来,唯恐后羌那位准继承人在岛上出了什么岔子。
三人对视一眼,秦闻潺冲岱钦递了一个眼神,便身手利落的沿着密道走了下去。
岱钦迅速将床板移回原位,叶玉颜则迅速弓下腰想将褥子铺好,还未铺平整,便被岱钦一把扑倒在床上,一方绸被随之盖到两人身上。
门被匆匆推开。
红娘看着自己榻上有一个被子拱起的大包,深深地松了口气,用袖口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感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个祖宗可真会找地方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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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闻潺取出火镰点着了火烛,小心翼翼的举着一只灯盏在狭小的暗道里前行,衣服蹭在粗糙的墙面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走了不到一刻钟,密道开阔许多,前路变成了两条,一条通往密室,一条更为幽深狭窄。
他用手中的灯盏照了下黑暗的前路,决定先进右手边的密室打探一下。
这是一间照书房样式打造的密室,里面方桌书架文房墨宝一个不少。
秦闻潺举着灯盏走向书架,看向上面一摞摞的书卷。
迎着微弱的烛光,他一卷卷的快速翻看着,眉头愈蹙愈紧。
一个个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买时对应的银钱。
一金,几两银,百文钱。
一座院宅,一份肥差事,更有甚者,只为换五石粟米便将妻女推入火坑。
用朱笔划了圈圈的是献给了达官贵人,划了叉的是被虐杀或想不开寻了死的。
那鲜红的朱砂,分明是一滴滴鲜血与绝望的泪水炼成。
秦闻潺眼前是一排排冰冷的名字。
耳边是无数惨死的女子的哭喊声。
来的时候便被标注好了不同的价位,连走的时候都得分个三六九等。
这便是暗香阁。
杀人不见血的魔窟。
而这背后的主人,却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觊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便用无数无辜女子的鲜血去浇灌自己心里那只恶之花。
这样的人,若真的坐到金殿之上,国将何在?
秦闻潺面色紧绷,拿出最底下的书卷翻开来。
灯盏的火苗劈啪作响,光影将他高昂的眉骨投射在墙面,仿佛一只随时准备突出重围的猛兽。
这是一份牵扯众朝廷官员的受贿名单,若是呈到圣上面前,朝堂上当然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可众多名字在册,却只有第一页上是空白的。
独独少了三皇子。
最罪恶滔天的人,却将自己抽身出局装的最清白无辜。
秦闻潺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
犯下这么多罪恶还想要隔岸观火,他偏要拉他入局。
灯盏倾斜,火苗窜到空白卷上,黑色迅速蔓延扩张。
他偏要以身化剑,剔除这大梁最顽固的毒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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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颜搬了椅子放在窗边,紧张地咬着指甲,趴在紧闭的窗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唯恐错过秦闻潺归来的声音。
岱钦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慵懒的侧躺着,身子舒展,手撑着脑袋,眼神悠悠的在叶玉颜身上来回打量,“好歹相识一场,你总不会连名字都要瞒着我吧,玉叶娘子。”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知不知晓本娘子的名字又有何干系。”叶玉颜打了个哈欠,一个时辰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药效果然开始过了,那困意麻酥酥的绕过每个毛孔,有些痒痒的。
“那我换个问题,”岱钦换了个姿势,“你和秦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一起来这湖心岛暗查?”
“那你和他又是怎么相识的?”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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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和他并不熟识,便不想被他套话,反问他道。
“怎么相识的……”岱钦将两只手枕到脑后,翘起一只腿搭到另一只的膝盖上,开始从脑海的深处搜罗记忆,眉头微皱。
“五年前,我十三岁的时候,同部落的兄弟们一起比赛打猎……”岱钦直勾勾的望着顶上的床帐,眼神愈加缓和温柔。
“我为了拔得头筹,贪心的往更深的草丛中去,脱离了队伍,遇上了狼群。”
“当然,一只狼我是绝对不怕的……”
“可是你也许并不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当有数十只狼将猎物团团包围时,就算是猛虎,也未必能突出重围……”
“我在马上射完了背上箭筒里所有的箭,虽然射杀了不少狼,可也成功的惹怒了剩下的狼群。”
“他们愤怒的嗷呜着,简直要把我生剥活吞的样子。”
“就在一只领头狼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却有一股热血喷溅到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那只领头狼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只羽箭刺穿了它的喉咙,鲜血浸了一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一边精准的射箭,一边喊我骑马去他身后躲避。”
“如果当年没有遇见同秦大将军一起去往边塞历练路过后羌的秦大哥,此刻同你说话的怕也不是我了……”
岱钦笑起来,声音闷在喉咙里,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慨情绪也传给了叶玉颜。
“这么说来,秦闻潺是你的救命恩人。”叶玉颜听得津津有味,托腮回头同他搭腔。
“我当时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不论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无论他是对是错,我都要站在他那边。”
岱钦像是在自说自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又好似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你们这次来大梁,是为了和亲吗?”叶玉颜想起那天他和可汗的对话,忍不住问道。
他嘴角的笑意一僵,仿佛听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为了那皇帝老儿口中美其名曰的休养生息,不宜战争,两族之间便有了这破石头脑袋才能想出来的和亲习俗,可怜我那后羌第一美人赛罕阿姐,一心一意的喜欢着秦大哥,只想嫁给他,却沦落至此。”
叶玉颜听到最后,心底忽地有些怪异。
“你说你阿姐……喜欢谁?”
“喜欢秦大哥啊!”岱钦打了个挺儿直起身来坐在床榻看向她,“当年他救了我送回部落后,我阿姐便对他一见钟情,可秦大哥说他自小便身负婚约,婉拒了我父王……他还说,他那未婚妻姓叶……话说,”岱钦站起身来看向她,“玉叶……你不会就是……”
一粒石子敲打在了纸窗上。
正处在恍惚之中的叶玉颜颤了下,迅速从椅子上起身轻轻支起了窗。
那张让她担忧了一整晚的脸庞映入眼帘,他的眼眸黑漆漆的,压下奔波了一整晚的狠戾与深沉,此刻正意味不明的带着丝柔情看着她。
叶玉颜失了声,紧悬着为他担心了一晚的心终是落了地,可又涌上了一丝淡淡莫名的惆怅。
不知何时,她怎会对他如此上心?
她明明……
觉得他和自己是八辈子凑不到一起的。
可听到岱钦说他的阿姐心慕秦闻潺,她竟心底涌出了些让自己羞愧的酸意。
23. 不日便将大婚,她作为未婚妻怎么不知道?^……
“肚子好痛啊,好痛啊,痛死本王子算了——”
岱钦在船舱上凌乱的床榻上翻滚着,只见他痛得脸色煞白,冷汗淋淋,仿佛正遭受着深入骨髓的疼痛。
“不知王子今夜误食了何物,我已派人去寻厨子对质今日的食材,”红娘站在岸边,听着岱钦从船舱内传出的哀嚎声,转过头对着后羌可汗抱歉道,后背起了一身冷汗,“只是岛上无良医,还要麻烦可汗带王子离岛去看诊。”
后羌可汗布哈斯赫不耐地摆了摆手,哼了一声便挥袖低下身子进了船舱。
红娘用袖口蹭了蹭额间正落下的微凉细雨丝,用眼神示意守在一旁的叶玉颜走近自己,“王子既指定要你陪同,定是对你青睐有加,好好照料,主人十分看重这位贵人,你定要万事小心,不可冒犯。”
“是,玉叶省得。”叶玉颜轻声应道,对着她行了个礼,便掀开船帘进了舱。
夜凉如水,细雨横斜。
春夜微凉的月光倒映在细波粼粼的湖面上,不时被细雨击打出一朵朵水花,摇曳出一圈圈的小波纹。
桃树邻水而栽,暗香浮动,随着雨珠不住的跌落,不时裹挟了些细嫩的花瓣落到湖面,也落到那靠在岸边缓缓摇曳的船头。
艄公将船橹摇进水里,慢悠悠的划开一圈圈的波纹,船舱摇摇晃晃的渐驶渐远,红娘在伞下只望得见幽暗的灯光在湖面灯影幢幢,然后就什么都看不清晰了。
“别装了。”布哈斯赫待船驶离岸边,也不管舱内还有陪同而来的三个暗香阁的护卫和那个叫做玉叶的清倌,只豪放的将衣摆一掀,径自坐在方桌旁倒了茶水,用后羌语对岱钦说道。
岱钦哼唧唧的呼痛声像是被点了机关猛地一停,瞬间生龙活虎地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跳了下来,抢过布哈斯赫正要往嘴里送去的茶杯,高高的举起茶杯将水一饮而尽。
“喊得我嗓子都冒烟了。”他随性的用袖子抹了把嘴际,甘甜的茶水划过发干的喉咙,畅快得紧。
叶玉颜站在一侧又含了一颗藩荷丸强行提神,否则早就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阿弟到底怎么了?”这边卧舱的帘子被猛地掀开,走进来一个身形高瘦肤白胜雪的异域女子。
叶玉颜闻声定睛看向她,一时间被美得失了言语。
这应该就是后羌第一美人,岱钦的姐姐赛罕了吧。
她着一身烟绯色水纱百褶裙,身姿婀娜,肤若凝脂,那双异域感十足的棕色眸子水波流转,万种风情难以形容。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在炽烈的阳光与呼啸的野风下还能养成她这副水灵模样,一看就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
怪不得可汗与岱钦十分不舍她来与大梁和亲。
如此美人,该是被一人专心用一辈子来呵护。
“我无事,只是不想父王与那暗香阁同流合污罢了,趁还未扯上关系,赶紧撤走罢了。”岱钦懒散的坐在布哈斯赫身旁,又为他添上了一杯热茶。
“那你就忍心将你阿姐献给那老皇帝换取暂时的安定?”布哈斯赫嫌弃的推开岱钦递过来的茶杯,一脸的不耐烦。
“同那三皇子联手,对后羌来说就一定是条万无一失的路吗?”岱钦将茶杯放下,“他连自己父皇的位置都敢觊觎,还暗度陈仓,视天下女子为草芥,这样的虎狼之人将来当了皇帝,难道不会先拿后羌开刀。”
“再说了,阿姐不想和亲,将她嫁给意中人便是了。大不了牺牲我自己,取个大梁公主回去,不也能达到和亲的目的吗?”岱钦拍了拍胸脯,一副愿做牺牲的豪气模样。
“意中人?呵,”布哈斯赫拍了下桌子,“去哪找?同你阿姐一样年纪的后羌女子,孩子都会下地追着牛羊跑了,再不成亲,我这后羌可汗的脸都要丢尽了!”
赛罕看岱钦无事,又见父王拿她的婚事来借题发作,烦躁的抿唇便想掀帘而去。
“阿姐的意中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岱钦轻笑出声,将目光投到方才一直同其他两位金吾卫护卫站在窗边沉默待命的秦闻潺身上。
“父王,你看看,可还识得这位将军?”
岱钦上前将秦闻潺的长胡子小心揭下,亲昵的揽住他的肩膀将其推到布哈斯赫面前。
赛罕背对着他们的身子一僵,掀起帘子的手停住。
“许久未见,晚辈秦闻潺敬问可汗安。”秦闻潺将手在胸前行了个拱手礼,不卑不亢。
叶玉颜看向赛罕的背影。
她在微微发抖。
她有些不敢回头。
不知怎么的,叶玉颜脑海里想起了近乡情更怯这句诗词。
五年,赛罕等了秦闻潺五年。
从十四五岁的情窦初开等到如今别人眼中的大龄恨嫁。
只为等一个没有结局的微小可能。
赛罕转过身来,一滴眼泪还坠在她的眼尾,将落未落。
悲喜交集的情绪在她的眸子里光华流转,哀怨又激动地看着眼前器宇轩昂勃然英姿的青年将军。
五年的时光,让他从那光风霁月鲜衣怒马的少年成长为了眼前不怒自威猎猎生风的真男人。
他更高了,也更好看了。
可唯一不变的是,他眼里从未有过她。
一直不过只是她自己的独角戏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竟是你这小子!”布哈斯赫激动地站起身来,豪迈地拍了拍秦闻潺结实的肩膀,“令父可还安好?”
“父亲常年镇守边西,听闻近日便可返京相聚一段时间。”
秦闻潺不急不慢的回道。
布哈斯赫哈哈笑道,“待你父回京,一定携你全家来我宅子喝他个不醉不归!”
他又将眼神投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心中暗叹口气,还是舔着那张老脸将秦闻潺按在椅子之上坐下,“你可已成亲?”
叶玉颜微启唇瓣,眼神似有若无的从赛罕身上挪开落到秦闻潺那边,被藩荷丸浸的清爽的舌尖遇到空气更加冰凉,冷气从舌尖穿过喉咙渡进胸腔,凉飕飕的。
赛罕也带着一脸希冀站在舱口默默无语的看向秦闻潺,期待等到那个一厢情愿的答案。
秦闻潺坐得挺拔清隽,眼神似有若无的扫过一旁站立的叶玉颜,轻笑声从胸腔闷声传出,“晚辈已与叶家女交换定亲信物,不日便将大婚。”
叶玉颜差点咬了舌头。
大婚?不日?
她作为未婚妻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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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怕是为了躲不喜欢的女子,便拿她作挡箭牌罢了。
她内心腹诽着,忍不住扯了一撮儿腰际裙上的白色羽毛,在手指间无聊的撕扯着。
岱钦心疼的看着她阿姐顿时一脸羞愤绝望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前,“叶氏不过一介商贾之女,我阿姐贵为后羌公主,草原第一美人,不如秦大哥你同我阿姐成婚,那叶氏女给了我便是!难道我一个后羌王子还配不上她吗?”
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眼神意有所指的同叶玉颜相交。
叶玉颜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儿戏?”秦闻潺眉眼间锋利尽显,瞪向岱钦。
赛罕蜷缩着肩膀,手指紧戳着掌心,腿部像灌了铅,欲逃离却没有力气,最后还是咬紧牙关转身跑出舱房。
布哈斯赫重重叹了口气,用眼神狠狠剜岱钦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贤侄,这事从此我不再提,你不必困扰,”他拍了拍秦闻潺的手背,“只是我有些不懂,为何你会半夜出现在这湖心岛,还作一身护院的打扮……难道?”布哈斯赫警惕的扬起眉头。
秦闻潺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不是圣上,是我今日在查的案子涉及了暗香阁,故在此潜伏了几日。”
布哈斯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只内心翻江倒海,一时间后怕得紧。
“晚辈有些话想同可汗进言,纵使惹您不虞也要——”
“贤侄但说无妨。”布哈斯赫知道他这是要提点他,遂连忙蹙起眉头认真同他贴近。
“三皇子行的是大逆不道有违天伦之举,幸好今日您带上岛的人不多,不算惹眼,我今日便当未曾见过您一行,明日开始,京都城可能会有一场大震荡,您最好是对任何皇子都敬而远之,保持距离不要站队,否则——”
秦闻潺的眼神专注而又坚定,沉稳的声音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后羌前方泥泞不堪的路。
“懂了!”布哈斯赫一拍大腿,感激地摆摆手,“从今日起,我就在京都城的落脚宅子关门闭户哪也不去,待风波平息再行进宫拜见。”
船舱摇晃了几下,艄公喊着靠岸了。
秦闻潺同布哈斯赫借了几匹马,便要带着叶玉颜和其他两位金吾卫参军下船。
叶玉颜正要跟在秦闻潺身后出舱,手臂却被一把抓住。
她疑惑地回头,看向扯住她的始作俑者岱钦。
“王子还有何贵干?”叶玉颜假笑着眯了眯眼,心情不太美好的瘪了瘪嘴角。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岱钦挑眉,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无赖样。
叶玉颜将他抓住她手臂的手拽下并摊平他的手掌,右手食指缓缓地在他带了些薄茧的宽厚掌心写下了一个字,便匆匆去追已经走出去的秦闻潺一行人。
岱钦还发怔的看着自己空无一字的掌心。
片刻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商】字。
商人,商贾女。
玉叶。
叶。
难道她真的是……
岱钦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冲出船舱一个纵跃跳到岸上,却只见四匹马儿在黑暗中愈跑愈远,很快消失不见。
24.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宣政殿。
清晨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殿门落到殿内的地面上,细小微尘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仓促逃窜在空气中。
非初一亦非十五的日子,满堂大殿的官员站的满满当当,从一品至九品今日被全部召来。
身穿官袍的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觑,都抬头看向大殿之上脸色阴晴未定的梁顺帝,等待他的发声。
“今日本不是五品以下官员来上朝的日子,但昨夜金吾卫中郎将秦闻潺连夜上奏,为朕呈上了一份名单。”
梁顺帝眼神阴冷,面色铁青,双颊微微的震颤,仿佛在酝酿一场暴怒。
“朕从前竟不知,这大梁朝大到太师,小到县令,竟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些蝇营狗苟怙恶不悛之事!”他怒瞪着眼睛,愤怒地将手中的厚厚一本书卷扔到了大殿之上。
一时间,众臣有心虚者冷汗已湿透后背,有胆小者已两股战战。
“平日朕以为你们之中有些人最多只是尸位素餐,没想到你们竟都是些个沐猴冠冕,牛马襟裾!”
他此刻的脸色阴冷可怖,额头有青筋暴起,怒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个个文官嘴里说着伦理纲常之乎者也,欺负起穷人家的女子怎么就摘下了那书生面具化身为禽兽!”梁顺帝愤怒地拍了一下龙椅,目眦欲裂,“朕还没死呢,就有人眼光长远想要去另立山头暗度陈仓是吗?”
“微臣惶恐。”
大殿之上一众官员惶恐声一片。
“中郎将秦闻潺!”梁顺帝怒吼一声。
“臣在。”秦闻潺今日穿了绯红色武官服,官袍前面的猛虎图案虎虎生威,活灵活现。
他手持象牙笏板向梁顺帝恭敬行礼,腰际的银鱼符随之晃动。
“你可知,臣子越级状告皇子,要挨二十廷杖!”梁顺帝咬牙切齿道。
“臣知。”秦闻潺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一会受刑的人不是他一样云淡风轻。
“来人!宣三皇子李云祁、廉妃,还有暗香阁的大当家以及证人上殿!”梁顺帝捏紧了拳头,身边的内侍紧接着重复他的话喊响大殿。
众臣慌张,面面相觑,一时间大殿之上窃窃私语,甚嚣尘上。
太子李云祉坐在梁顺帝身下的左边侧位之上,一抹轻蔑的笑意转瞬即逝。
叶玉颜来到庄严肃静的大殿之上的时候,无数双打量探究的眼神一瞬间落到她身上。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有些紧张急促的心跳,抬头只望见大殿之上今日着了一身绯红官服更显清正端方的秦闻潺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给予了她一个要冷静的眼神。
她暗呼一口气,规矩的行了一个跪拜礼,“民女叶玉颜,叩见圣上。”
“起身。”梁顺帝不急不慢地回道。
“谢圣上。”叶玉颜起身,站到一旁听候召唤。
“听秦爱卿所言,是你与他还有金吾卫其余二位参军作乔装打扮暗访湖心岛之上的暗香阁,是吗?”梁顺帝问道。
“正是。民女机缘巧合之下遇暗香阁的手下在凌虐女子致其自溺而亡,便同中郎将商议一定要将这些害群之马收拾殆尽,让天下女子不再受他们迫害。民女便以身做饵,竟发现事实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叶玉颜未敢继续说下去,她望向秦闻潺的方向。
他上半夜同她叮嘱过,一定不要由她说出三皇子是暗香阁背后主人一事。
“可还有其他证人?”梁顺帝未追问下去,反而问了另外的问题。
“臣是证人。”
叶玉颜正踌躇间,一个清亮沉稳的声音从官员之中传来。
她向身后的官员列队中看去,一个清朗俊秀的年轻文官走了出来,在她身侧站直,长身玉立不卑不亢,竟是齐思恒。
他眉目清明,绯红色的官袍更衬得他霁月清风,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回梁顺帝的话。
“花朝节那夜,微臣同叶娘子巧遇,正碰上暗香阁的打手在欺侮一女子,故叶娘子方才说的确有其事,臣可担保。”
“三皇子驾到,廉妃娘娘驾到!”
梁顺帝刚听闻齐思恒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外头通传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三皇子李云祁先行走了进来。
叶玉颜微转过头,看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
今日的他未戴面具,一双浓眉不怒自威,春风吹得他的衣袂飘飘,眼神掠过众臣,最终落到叶玉颜的脸上。
他的眉尾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
今日的她虽未施粉黛,打扮素净,可分明就是昨日艳冠群芳凭着一曲琵琶惊艳全场的玉叶娘子。
李云祁的心理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
廉妃跟在他的身后着了一身华丽的浅碧色拖地长裙,肩膀上搭了一层金纱披帛,莲步轻移,留下一股桂花香气。
叶玉颜抬头看她的背影,一支眼熟的多宝石榴簪正簪在她高高的发髻之上。
一时间她心跳如鼓,顿时有了力量。
原来她做的那簪子,被红娘献给了这位贵人。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李云祁这厢将要向梁顺帝问安,大殿之外便传来响亮的通传声。
“暗香阁阁主被带到!”
他的心头一颤。
怎么会……
他有些慌乱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地上散开着的书卷之上。
这不是……
红娘被金吾卫捆绑着簇拥到了大殿之上,她衣衫凌乱,鬓发松散,金钗斜斜的堪堪挂在发丝之上,将落未落。
她慌乱中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叶玉颜,便疑惑地向她做出为何在这里的表情。
叶玉颜只对她淡淡一笑,眼里却满是冷漠疏离。
“李云祁,金吾卫中郎将秦闻潺今日要以身挨二十廷杖越级告你强抢民女,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操控暗香阁凌虐女子,你认是不认?”
二十廷杖?
叶玉颜心底一颤,直望向大殿之上的秦闻潺。
此刻他眉眼凌厉只顾盯向李云祁,却将自己置身事外。
“儿臣不认。”李云祁的手心开始冒汗,敏锐的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圣上,老三是冤枉的啊!圣上可不要被那谗言迷惑啊!”廉妃一听那滔天的罪名便急了眼,忍不住叫屈。
“尹红娘!你说。”梁顺帝并未搭理她的喊叫,径直问红娘。
红娘偷偷瞥了一眼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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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的眼色,只和他对视一眼便胆战心惊,心如死灰。
那冰冷如蛇蝎的眼神,分明是要她一人扛下所有。
“暗香阁一切事务……都是由奴自己在打理,与任何人无关。”红娘吸了吸鼻子,认命地垂头认罪,“奴更不认识什么皇子。”
“毒妇休得狡辩!”秦闻潺眼见她想将三皇子撇的一干二净,不由严词厉色的呵斥她。
眼见就要陷入死局,叶玉颜食指紧张地抠了抠拇指的指缝,遂而向前一步笑意盈盈地同廉妃出声。
“廉妃娘娘,民女看您发髻上的多宝石榴簪好生眼熟,不知是否是这位暗香阁大当家红娘赠予您的生辰之礼?”
“你——”红娘面露惨白之色,忽地想起还有这一茬子,又想只要咬紧便死无对证,遂皱眉瞪眼,再不出声。
“本宫可不认识什么红娘绿娘的,至于这簪子,也只是本宫嫁妆里的随意一件,怎会是她人所赠?”
廉妃强装镇定的用手扶了扶头上的石榴簪子,冷淡解释道。
“圣上。”叶玉颜得到了答案,便又附身向梁顺帝行礼,“民女家世代行商,当然也做些珠宝首饰的买卖,从爹娘这一代开始不再只限于倒买倒卖,而是也开始自行画纹样图制出自家门号的首饰去卖,只是因纹样精致一推出便广受欢迎,便有许多店家仿样制作,只他们不知,为了怕假货扰乱市场,叶家总会在每样饰品的内部刻上小小的一枚树叶形状。”
叶玉颜的话音刚落,红娘和廉妃便失了镇静面无血色,暗自恐慌起来。
“前几日我潜伏在暗香阁的时候,红娘知我有一门做首饰的手艺,便说让我为一位贵人做一支多宝石榴簪,那簪子此刻正在廉妃娘娘发髻上簪着。”叶玉颜清脆出声,声音如清泉泠泠作响,“只要将发簪拆开,便可知廉妃娘娘口中的不识红娘之言到底是真是假。”
秦闻潺直勾勾的看着沉着淡定侃侃而谈的叶玉颜,原本紧绷的心情顿时化作一汪春水,松了口气。
梁顺帝递了个眼神给内侍,内侍迅速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殿下,一把抽掉了廉妃发髻上的多宝石榴簪,命匠人将簪子用器具掀开内里,压平成原本的金片形状,恭敬地递回到梁顺帝手中。
梁顺帝接过金片,只见那金片右下方明晃晃的刻着一个叶子的形状,脉络分明。
“都是臣妾一人所做,圣上!与祁儿无关!”廉妃慌张地跪到地上哀求的磕头,妃嫔仪态荡然无存。
“你再哀求也无用,那账本第一页便是你好儿臣的名字!”梁顺帝气愤地口沫横飞。
“不可能!第一页明明是空白——”李云祁瞬间感到惊慌失措,他前行几步,迅速捡起地上的书卷匆忙翻到第一页,却只见第一页被火烧出了个洞,黑黢黢的,难以辨认。
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笑中含泪的伸手指向大殿之上的秦闻潺。
“呵呵呵,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秦闻潺,你炸我!”他恶狠狠地用血丝满布的双眼瞪向秦闻潺。
“众爱卿听命,凡是主动承认曾与三皇子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之行的官员,会酌情减刑,否则别怪朕翻脸无情!”梁顺帝将手中的玉盏狠狠砸向大殿之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25. 总有绿茶男抢本将军风头!
“臣要奏,三皇子半年前送臣三个绝色侍女……”
“臣也有本要奏!三皇子两个月前送了臣城西的一座院宅……”
“臣要奏……”
担心自己名字被记在账本之上的心中有鬼的官员们都开始争相自爆罪名,一时间大殿之上喧嚣嘈杂不堪。
太子李云祉云淡风轻的饮了一杯茶,这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扫清异党,可多亏了那个蠢到家的老三。
对了,还有那位一腔正气不畏权贵的中郎将。
“都是你这贱婢!受死吧!”慌乱之中,廉妃拔下头上另一支发钗举着就向叶玉颜冲了过来,披头散发的直往她胸口刺去。
秦闻潺闻声迅速往声源望去,霎时瞳孔骤缩手指痉挛呼吸静止,可此时大殿之上的自己此刻离她着实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叶玉颜躲开!”他心急如焚的喊出声来。
叶玉颜只见那锐利的簪子直冲着自己的胸口而来,一时间想要躲避,却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过一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尖锐的簪子生生地扎进了护她那人的手背之上,只听得一声倒吸冷气的闷哼声。
齐思恒一边将叶玉颜护至身后,边将已经陷入疯狂的廉妃一脚踢开,护卫们急忙冲了上去控制住廉妃。
虽然右手手背此刻正血流不止甚至滴答着落在地上,齐思恒却依然紧张地按着叶玉颜满是血迹的肩膀查看是否是她受伤。
“是你的手受伤了!”叶玉颜惊魂未定,却看到他受了重伤的手背,急忙扯了手帕将他的手背迅速包裹起来。
“三皇子强抢民女,结党营私,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都,廉妃纵容包庇,知法犯法,即日打入冷宫!”梁顺帝冰冷的降旨判决,“中郎将,去领你的二十廷杖吧。”
“臣遵旨,圣上英明。”秦闻潺郑重地行了一礼。
三皇子李云祁和廉妃红娘被侍卫拖了下去。
梁顺帝捏着酸胀发疼的眉心,也烦躁的扔下一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大臣们也一个个的心有余悸,往殿外三三两两的散去。
“你疯了!”当朝太尉齐焦见嫡子受伤,待散朝后便心急如焚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抓起被金钗差一点便扎透的右手掌愤怒地呵斥他,“你是再也不想用这只手写文章了吗!”
“是儿冲动行事,欠缺考虑,让父亲担心了。”齐思恒抽回自己的手,低头任凭太尉训斥。
“快去寻太医!”太尉恨铁不成钢地用手隔空戳了戳他的脑门,气得拂袖而去。
“行刑!”内侍一甩手中的拂尘,响亮的喊道。
叶玉颜等齐思恒被太尉府的人接走去寻太医处理手上的伤口后,便转身向大殿外秦闻潺的方向忧心忡忡的跑了过去。
空荡荡的大殿外,正午的日头在殿外没了遮挡,连丝云朵都无一片,便撒了欢地炙热烘烤着大地,烫晒着她和秦闻潺二人,还有行刑的侍卫和监刑的内侍。
只见秦闻潺从容不迫地脱下官袍,在地上叠放整齐,便只着一身白色素衣,附身趴在长凳上,更显身形颀长,贴身的单衣勾勒出结实健壮的魁梧身材。
他将手扒在长凳下面,手指触到底下参差不齐的粗糙木刺,将脸侧向一边,便一言不发地缓缓闭上眼睛。
适才脱下那身官服,他竟感觉前所未有的一身轻松。
仿佛又变回当年那个肆无忌惮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不懂官场的利益束缚,不必考虑世俗的眼光。
遇到她以后,他好像开始找寻回了最初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己,想到什么,便去做了。
不讲利弊,只想对错。
说到底,其实他们是一种人。
看不得奸人得逞,看不得弱势受苦。
是他一开始便带了偏见的眼光去看她这个商贾女,以为她一定是满身铜臭,行事奢靡不懂人间疾苦娇滴滴的富家小姐。
可现在来看,约摸是他错了。
叶家,将她养得很好。
叶玉颜此时默默地蹲在地上,看着一言不发等待行刑的秦闻潺,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无助地咬着指甲,眼神涣散的一会看向行刑的两个侍卫手中厚重冰冷的廷杖,一边看向秦闻潺毫无波澜像在小憩的面部表情。
廷杖高高扬起,又重重的落了下来。
空气中传来硬物不断敲击到□□上的声音,又闷又沉。
“一!”
“二!”
“三!”
“……”
秦闻潺咬紧牙关,硬是连闷哼都不曾发出一声,若不是他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怕是都以为行刑的侍卫不曾用力。
他的唇瓣紧向内收,手背青筋暴起,手指紧抠长凳,狠狠地用着全部的力气,指腹像是要掐陷进那木头里。
叶玉颜蹲在地上,看着秦闻潺惨白的强压痛苦的坚韧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对他之前的偏见好像不知何时都被推翻了。
从前以为他冷血无情铁面无私,可他也会因她的苦苦哀求而义无反顾的淌入这趟浑水。
从前以为他看不起这底层百姓,自视清高,可他却愿为了救赎穷苦女子而深陷泥沼。
从前以为他官官相护捧高踩低,可他却敢越级状告皇子,即使要受这常人所难忍的苦肉之刑。
秦闻潺只觉自己紧绷的左手手指不知何时被一只温暖柔软的小肉手轻轻扒开,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被紧紧攥进那温热的手掌之中包裹着。
她在向他传递自己的能量。
她想告诉他,她和他是站在同一边的。
秦闻潺只觉此时自己臀部剧烈的疼痛好似突然变得麻木,心里有些痒痒的,好像有什么正努力钻出土壤,在发芽,在抽枝,在急速生长。
他缓缓抬起眼皮,与她四目相对。
鬓角的汗水恰滑进他的眼角,煞的好疼。
她见他睁眼,便眯起眼睛笑了。
可是眼角却挂着晶莹的泪花。
于是,鬼使神差的。
他也笑了。
叶玉颜看见他苍白的唇瓣向上奋力地扬起,看见他露出难得一见却很是可爱的虎牙。
阿娘,如果是和这种人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饭,好像也没什么忍不了的。
叶玉颜在心里说道。
-------------------------------------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
秦闻潺趴在马车之内,臀部的伤已被太医用过药,只堪堪盖了件薄衣遮挡。
他侧着头俯趴着,脸上恢复了点气色,却依然有些苍白,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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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眼皮休憩。
叶玉颜看他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内心又涌上些酸楚,“秦闻潺……”
“嗯。”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的回应她。
“对不起……”她蹭了蹭流到鼻尖有些使她发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我逼你,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我不止对不起你,还对不起云姨……”
秦闻潺缓缓抬起眼皮,看着哭得鼻头眼睛都红红的叶玉颜,“没有对不起。”他懒懒出声。
“我也要谢谢你,”他眼光流转,“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去挑战权贵,铲除奸恶,你说得对,金吾卫身在其位就要为民做主,就要为民除害。”
说完这些,他觉得听了自己这一番慷慨陈词后的她该有所安慰,不再落泪,便将目光挪到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之上。
可她却哭得更加伤心,嘴巴倔强的微撅着,两只眼睛如桃子般又红又肿,眼泪顺着眼角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滑落,甚至还哭出了个透明的大鼻涕泡。
哭得秦闻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
他在她的心中,好像有点重量的样子。
秦闻潺蜷缩了下手指,想要抬起手去为她蹭去眼泪,却又怕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
她哭得越伤心,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越软,越窝心。
他只觉自己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心里熨帖得紧,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正欲再劝慰她一番。
“还有思恒哥哥的手呜呜呜……他的掌心流了好多的血,若是影响了他写文章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秦闻潺顿时哑口无言,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到了他的头上。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思恒哥哥,呵。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
为什么叫自己就是直呼秦闻潺。
明明自己也比她大啊!
他心烦的用手捂住耳朵,将头偏了另一边去,咕哝着扔下一句。
“别哭了。”
齐思恒那比针眼还小的手伤和自己这实打实的二十廷杖皮肉伤比起来,算个什么。
说什么担心影响他以后写文章,怎么就不担心影响本将军以后骑马上阵杀敌呢?
简直是不可理喻。
秦闻潺气鼓鼓的阖上眼皮,只觉自己臀部的伤口更痛了。
马车在大将军府门口停了。
叶玉颜用袖口蹭了蹭眼角的余泪,掀开帘子往马车下方望去。
府前站着碧萝和管家秦昕和一众仆人。
见是好久未见的自家娘子探出头来,碧萝喜气洋洋地跑上前接过叶玉颜的手将她搀扶下马车,“可算是把娘子盼回来了,娘子不在的这些日子,奴婢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的,这下可安心了。”
“可本娘子怎么看你这丫头脸上更圆乎了呢?”叶玉颜拧眉作严肃状。
碧萝摇了摇头,急忙捏着自己的腮畔,自言自语着,“怎么会呢!”
“同你玩笑呢。”叶玉颜噗嗤笑出声来,捏了捏碧萝的脸颊,四处张望了下,“云姨呢。”
秦闻潺遭受廷杖这么大的事,府里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照她平素的性子,此刻怕早已大张旗鼓地张罗一通。
26. 堂堂八尺男儿竟会怕吃苦药
郊外。
高大华丽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桃花的花瓣缓缓被风裹挟着吹落,马蹄哒哒地溅起沾了那桃花香的雨后淤泥。
“夫人难道就不担心郎君的伤势吗?”雀榕从食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糕点,一个个的摆放整齐放置在小小的茶桌之上。
“怎么不担心,”云氏轻叹口气,“可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眼下潺哥儿受了伤,正是身心脆弱的时候,若是迩迩此时给他来个悉心照顾,日夜相处,雪中送炭,我就不信他那心是石头做的,大婚一事还不是指日可待吗?”
“再说,潺哥儿素日总是忙于军务,常常几日都见不到人影,这下受了伤,可有的是时间同迩迩朝夕相对了。”云氏咬了一口五福饼,数着指头算着日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圣人许了他整整一月的病假,这下他不想休息也得给我休息。哎,但愿他那个榆木脑袋能给我开开窍,懂他阿娘的这份心思!”
“阿嚏!”秦闻潺趴在四个仆人抬着的担架之上,打了回府后的第二个喷嚏。
到底谁在骂他。
“秦叔,你刚刚说,我阿娘去了哪里?”他侧着脑袋,忍着臀部的伤痛带来的不适,对跟在担架旁的管家秦昕问道。
“夫人说郎君近日总是不顺,不是落水就是受刑,她要去城外的禅风寺小住几日,为您祈福!”秦昕回道。
秦闻潺无语地将头埋了回去,闷闷出声。
“知道了。”
太阳今日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阿娘一个离了吃肉不能活的人,竟去寺院吃素食斋饭去了。
这算盘打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娘子,厨房的清粥做好了。”碧萝推开房门,傍晚的春风随之吹进房间,裹挟着桃花香。
叶玉颜点了点头,没有停下手中写字的动作,“先放在桌子上吧,待我写完再给秦闻潺送去。”
“娘子在写些什么呢?”碧萝素日很少见自家娘子舞文弄墨,便将清粥放置桌面,好奇地探过头去。
“我在列明日采买的单子,”她将毛笔拄在白嫩微翘的下巴之上,“下月便是春闱,水仙花神的胞弟黎知璋需要的东西一定很多,我想将东西都准备妥当送到云顶书院去,再告诉他那个好消息。”
“娘子最是心善。”碧萝笑意盈盈地走到旁边为她磨墨。
“老爷在世的时候就最敬重读书人,娘子也箕裘相继,那黎学子可真是烧了高香。”
她一边磨着墨,一边看着叶玉颜笔下采买的单子越写越长。
“但愿他能做个好官。”
叶玉颜嘴里念念有词。
“不好啦不好啦!”
院子里突然传来秦闻潺随身侍从平安由远及近跑进来的声音。
惊得叶玉颜手中毛笔一抖,拉出好长一道勾。
“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毛笔,方站起身来,平安就冲了进来。
“郎君,郎君他突发高烧,浑身好烫!”
叶玉颜听闻,便紧张不安地用拇指抠着食指指肚,努力镇定下来。
“是了,今日宫里太医便说过入夜后他极有可能会出现高热伤风,便提前给了药包。”
想到这里,她转而定睛看着平安,“药包在管家那里,快去寻了煮药,我这便去看他。”
平安迅速应了一声,急忙转身跑着找管家秦昕寻药包去了。
“碧萝,我先行赶去沐溪居,你去打盆热水,快些给我送去。”
“哎!”碧萝应了一声,便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叶玉颜赶到沐溪居的时候,秦闻潺正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白日的苍白脸色不知何时已转成暗红色,叶玉颜凑过去用手背贴近他的额头。
果然滚烫。
他呼出的气息扑在她的手背上,都像是火苗燎了一下。
“冷……”
他阖着眼皮,意识不清的用嘶哑的嗓音低声嘟哝道。
叶玉颜闻言急忙扯了一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躲过他的臀部,一床被子盖在了他的后背,另一床盖住了他的大腿以下。
记得之前听行医的三姐说过,人在发烧的时候如果感觉发冷,并且没有出汗,那体温怕是还会继续升高。
这种时候就要给他喝热汤,盖上厚被子捂出汗来,将体内的寒气逼出来,才会慢慢降温。
叶玉颜拽过一把方凳便坐在秦闻潺床榻前,抓过他放在身体一侧的右手,入手竟然冰冰凉。
她的手太小,包不过他的一只大手,便用两只小手裹住他的手指,使其蜷缩起来,不时往里吹着热气,替他揉搓着,缓解他的寒冷。
“娘子,热水来了!”
碧萝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利落地拧了把帕子,在叶玉颜的示意下将帕子放在了秦闻潺侧趴的滚烫额头之上。
“碧萝,去灌几个汤婆子来,我看他着实冷得很。”叶玉颜一边揉搓活络着他冰凉的手指,一边同碧萝吩咐道。
“娘子,我这就去。”碧萝又行色匆匆地跑出卧房,脚步声渐远。
叶玉颜的眼神重新落回他泛着病态红色的脸颊之上。
从前在秦闻潺的脸上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憔悴痛苦的表情。
现在看,他也不总是如表面那么傲慢强大。
怕是平素只是很会忍罢了。
此刻他的发髻已有些微乱,蹭乱了几缕青丝挂在鬓角,竟有些平白惹人怜。
他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唇瓣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时而虽闭着眼睛眼球却咕噜噜没有章法的乱转着,像是入了梦魇,间歇还会发出不经意的痛苦呻|吟声。
她轻叹口气,心里百感交集。
若不是她横插一脚,此刻他这番罪是不是也不会受了。
叶玉颜将他前额的帕子拿了下来重新打进水里再拧干,复放回他的额头之上。
恰抱了几个汤婆子的碧萝和端着药罐的平安一起走了进来,叶玉颜让她把汤婆子分别又各自包了一层帕子,放置他周身几处,确保使其暖和又不会被烫到他。
平安尝试给昏迷的秦闻潺喂了一点药,喝了没几口他便嫌苦将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不肯张开。
好家伙。
堂堂八尺男儿竟会怕吃苦药。
叶玉颜只叹此时的秦闻潺意识不清,否则她一定会好好借题发作嘲笑他一番。
只他此时着实身体不适,她也没了揶揄的兴致,便扭头喊平安将药碗先搁置桌旁,等他清醒些再继续喝药。
是夜,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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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萝将里外屋都点了灯,一时间灯火通明。
叶玉颜怕卧房光线太亮会影响秦闻潺休息,便又悄声吩咐碧萝熄掉几盏,最后只留身后茶桌上的一盏烛火还亮着。
今夜的月光隔着浓雾,并不亮堂。
碧萝剔了剔桌上的灯芯,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无聊的托着下巴看着自家娘子窈窕的身躯还蜷在那床榻前,只觉自己的眼皮愈加沉重,不自觉地便俯趴在那方桌之上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寂静,秦闻潺不适的呻|吟声也渐渐消逝,叶玉颜便也不知不觉小憩过去,将额头抵在她紧握住秦闻潺的拳头之上。
眯到半夜,她朦胧之中忽觉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汗津津一片,仿佛有热气在上腾。
她迷瞪瞪的警醒过来,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抬起一只手揉了揉有些视线模糊的眼睛,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
只见那汗珠子一层又一层的沁在秦闻潺高耸的眉骨上,蜿蜒在那驼峰鼻梁上,顺着耳际向下滴去。
终于出汗了……
他的脸色也不再那样潮红,只留唇瓣还透着些病态的暗红。
她感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位,舒展了一下方才用不舒服的姿势睡着导致有些僵麻的身子。
叶玉颜轻松地呼了口气,迅速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继而伸出手将他上身的被子向一旁推了推,腿上的被子也往下推,只堪堪盖住他脚部的位置以达到保暖的目的。
她怕惊醒在桌上睡得正酣的碧萝和守在门外打盹的平安,便格外轻手轻脚地去外面打了盆温水回来,
干净的帕子在温水里过了一遍,继而在白嫩的手指间被拧干水分。
叶玉颜轻柔地擦拭过秦闻潺满是汗珠的额头,鼻梁,鬓角。
顺着脖子擦将下去,她有些羞赧,但想到汗若是湿透了他的衣服,还会有再次着凉的风险,便抿住唇瓣轻轻将他腰际的白色茧绸寝衣翻了上去。
小麦色的皮肤映入眼帘,擦过劲瘦结实的后腰向上而去,是宽阔健硕的肩膀。
叶玉颜停下了手中擦汗的动作。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伤疤随处可见,密密麻麻,每一道都诉说着曾经的凶险与剧痛。
或者他不认为那是苦难。
那是彰显他勇敢与坚强的证明。
她很后悔曾经说他不配当金吾卫中郎将的那些话。
明明这个头衔,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被鞭挞,一次次的被箭穿换来的。
没有人比他更配得上。
明明是将门之后,很多东西唾手可得,并不需要他多费力气。
可他却比谁都努力,都较真。
这样的一颗赤子之心,是多么的珍贵与难得。
叶玉颜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欣赏秦闻潺。
擦拭的过程中,鼻翼间还一直充斥着他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她低头看去,那覆在伤口之上的薄布绽放开的血迹之花早已干涸。
她发怔片刻,久久才发出一声低叹。
擦拭完秦闻潺后背的汗液,她又将一旁的被子拽过一些盖在他腰际以上,想确认他的呼吸是否已趋向平稳,她便探头靠近他的头颅,谁知却正与瞪着黑黢黢发亮眼睛的秦闻潺对视了个正着。
吓得她手中的帕子一下子飞了出去,差点喊出声来。
27. 大郎,喝药!
秦闻潺一会儿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边深海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一会又觉得自己被抛进了油锅里,热的他烦躁的想要褪掉身上所有的束缚。
就这样在似梦非醒的冷热交替的痛苦中折腾了几回,汗液终是湿透了他的衣襟,不知何时,他感觉后背上仿佛停驻了一只被雨淋湿的蝴蝶,在他的后背来回扇着蝶翅,那一点温热的湿意痒痒的,却又说不出的惬意。
他渐渐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臀部上的皮肉伤比白日还要痛的厉害,此刻仿佛压上了千斤的重量一般,坠的他着实难受。
他有点头晕,没精打采的眼神看向烛光投到的床榻内侧墙壁上。
那上面正有一个不断晃动的影子,被烛光拉的长长的。
朦胧中他本以为是平安在替他擦身,恍惚片刻后却忽然反应过来那明明是个女子的身影。
他屋子里一向没有侍婢,更不可能是阿娘,她明明去了禅风寺。
总不会是……
他在想到那个可能后,眼睛逐渐睁大,手指不自觉窘迫地蜷缩起来。
耳朵倏地红了。
那圆滑柔软的指腹不小心蹭过他的旧伤疤,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忍不住随之颤栗。
她怎么敢!
如此,如此……
正惶恐羞窘之际,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正径直探了过来,正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心虚袭来,那股突如其来的战栗一下子震得他四肢五骸瞬间麻酥酥的,整个人呆在那里局促不安,一下子不知道此刻是该装死闭眼还是一脸威严的怒视她。
反倒是她先吓得将帕子扔飞了出去,恰好落到他的脸上。
“平安!你家郎君活过来了!”她大惊小叫道。
秦闻潺:“……”
“不不不,是醒过来了!”她大脑一下子卡了壳,反应过来后迅速改正自己,急忙唤在门外桌上打盹的平安进来。
碧萝也一下子被惊醒,也慌张地揉了揉眼睛,向床榻边跑了过来。
秦闻潺方拿下脸上的湿帕子,僵硬的向反方向转过头来,就见三张紧张他到不行带着关切眼神的脸放大在眼前。
还未等他张口,叶玉颜便径直将柔夷贴到他的额头之上。
“还是有些烧。”她皱皱眉头,转过头吩咐平安去将桌上早已放凉的药去重新加热,又让碧萝去厨房重新煮完粥来。
秦闻潺一时无言,只瞪着眼睛看她随意地将两袖捋到手肘处,看那洁白的皓腕在铜盆的清水中浮浮沉沉,不消一会儿便又将帕子拧干走了过来放置到他的额头之上。
看她从容自若理所当然的吩咐着自己的贴身侍从,秦闻潺心里有点怪怪的。
倒不是嫌她多事。
而是觉得她一副……
他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最适合的形容词。
一副好似是这个屋里的名副其实女主人的样子。
终于想到最贴切的形容,可他却有些烦躁羞赧的头脑更加发胀起来,连双手都不知道摆到哪里才好。
这不是他熟悉的自己。
什么时候,在她面前,他的高傲,他的尊严,他的镇定自若的形象。
全都变成了脆弱,小心翼翼,还有结结讷讷。
可他竟不觉得内心愤怒狂躁。
倒像是一场甘心的承让。
“喝水。”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她去倒了一杯清水来,递到他嘴边。
他着实是渴了。
睡了那么长时间,又流了那么多的汗,他的喉咙早已干的都有些发痛了。
他有些虚弱的支起胳膊肘,微微撑起上身,没等他接过水杯,叶玉颜便径直将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
他心虚地又将手放下,继续支撑着身体,只有些耳根发热地微启双唇,水流顺着焦裂暗红的唇面滚进口中,干涸的舌尖一触到甘泉,便喝的有些着急,连水珠都顺着脖子向下划去,痒痒的。
秦闻潺的喉结咕咚咕咚的上下滚动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莫名的加快了些许。
“你一直守在这里。”他喝完水,用寝衣的袖口轻抹了把唇畔的水珠,嗓音低哑。
望向她的目光裹挟了连自己都未发现的一丝温柔。
“对啊。”叶玉颜将茶杯放回桌面,浑身疼痛的伸了个懒腰,边打着哈欠边点头回道。
“你前半夜都烧迷糊了,我本想要是下半夜再不退烧,就得去太医院把那些大夫全都绑回来给你看病。”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一屁|股又坐回了方凳,面对着他的侧姿。
“你就不怕巡逻宵禁的金吾卫将你抓去大牢。”秦闻潺心里暖暖的,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
“嗨,生病的是你,你是谁呀,堂堂金吾卫中郎将,给你请大夫那还不是秃子当和尚——”
秦闻潺疑惑地蹙起眉头。
“不费手续呀。”叶玉颜双眸亮晶晶的透着狡黠,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捂住嘴巴眼睛笑成了月牙。
秦闻潺先是扯了嘴角无奈的一笑,后目不转睛的偏头看着她,看着正乐个不停的她,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宠溺。
“郎君,药来了,不烫,正适口。”平安一溜小跑,将温热的碗凑到正支着前臂的秦闻潺面前。
热气蒸腾着,那刺鼻的气味冲得他眉头直皱,忍不住厌弃的扭过头去。
叶玉颜见状,径直接过药碗,乘其不备直接用另一只手捏过他的下巴,径直灌进他的嘴巴里。
秦闻潺奈何受伤的部位太痛,根本躲不开她的动作,只得不愿地微张开嘴,屏住呼吸大口的喝了下去。
直至碗底再没了那褐色发苦的液体,叶玉颜才松开了对他下巴的钳制,满意地将药碗递还给了平安。
平安喜不自胜,“还得是娘子厉害,平日想让郎君喝点药,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秦闻潺嫌他多嘴,剜了一眼后便只顾被苦到五官扭曲,烦气的将脸扭向床榻内侧,不再搭理他们。
叶玉颜冲平安无声地偷笑,继而起身从腰际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粉色糖丸,便探过身迅速将其塞进了秦闻潺嘴巴里。
“什——”秦闻潺猛地扭过头来,第一反应便是要吐出去,却被叶玉颜用掌心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片刻后樱花的香甜气息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渐渐地将那药的苦涩味掩盖了去。
秦闻潺不再挣扎,叶玉颜也松开了他的嘴巴,坐回了方凳之上,得意地抱臂看他。
“想不到堂堂中郎将天不怕地不怕,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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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三岁小儿一样害怕喝药——”
她揶揄地挑了下眉。
“谁怕了?”秦闻潺含着口中的糖丸,吃人嘴软,气势又降了几分,“我是嫌那药太烫,想等凉了再喝罢了……”
“喔——”叶玉颜夸张地拉长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倒是小娘子我错怪中郎将了。”
秦闻潺懒得和她计较,只理穷地复趴回床榻,将脸庞朝向里侧的墙壁。
安静片刻,叶玉颜复又出声,没了刚才的逗笑语气。
“你身子未好,我本不该叨扰你,又怕耽搁了时间——”她轻轻用手指戳了戳秦闻潺背对着她的肩膀。
“暗香阁的那些姐妹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舌尖上的甜意还未散去,秦闻潺闻言,缓缓转过头来趴下,“自然恢复自由身,返乡,亦或是找份闲工,随她们心意。”
她睫毛微颤,拢在一起的双手一紧,抬起眼皮看向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怕是心欲返乡,乡不容。”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不自觉地有些憋闷。
他凝视着她,这一刻,他竟能体会到她心中的那份烦闷与担心。
因她是商贾女子,更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底层女子的不易。
可本因遭受世俗不屑而不易的她,却还依然惦记着别的女子。
这也正是她的难得之处。
看她兀自沉思的模样,秦闻潺开始鬼使神差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凡是来自她的一颦一笑,一思一行都开始牵动着他的心。
莫不是有什么摄人心魄的能耐?
“我本就想近日寻个好地角儿开一家首饰铺子,若是有不想返乡的,便让她们来我铺子里做工,我教她们画纹样图,教她们做首饰,也教她们卖首饰的法子。”
“或者待我四哥的几家客栈建好,肯定一时间也缺人手,这不就解决了吗?”
她边说着,眼角眉梢边染上一丝希冀,好似急于寻求一分认同,“你觉得怎么样?”
秦闻潺只觉自己的心变得柔软无比,见她忽然望向自己,急忙将眼中的欣赏抹去,别开目光看向闪动着的烛光。
“你做主便是。”
得了秦闻潺的肯定,叶玉颜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顿觉轻松不少,恰困意袭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既喝了药,便早些休息,我先回去补觉了。”她冲他挥了挥手,便喊着带着碧萝欲离开沐溪居。
“哎你看路——”秦闻潺眼看着她迷瞪瞪地摇晃着身子冲着门板撞了上去,还没说完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愿看见那惨状。
可能是白日精神过度紧张消耗,又熬了个大夜照顾秦闻潺,叶玉颜迈门槛的时候一头撞在了半开的门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她吃痛的捂住额头,眼泪都飞了出来。
“好痛啊!”她喊了一声,碧萝紧张地给她揉着发红的额头,不时用嘴巴轻呼着那痛处。
秦闻潺只觉好笑的看着她,嘴角忍俊不禁的上扬。
为什么她总是能出其不意,四肢不调。
“破门!”叶玉颜回头剜了一眼正努力憋笑的秦闻潺,撒气似的使劲踢了一脚门板,忿忿的扬长而去。
28. 妒火中烧
自上次去云顶书院探望黎知璋已过去半月有余,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不消几日便是春闱。
因上半夜未睡,叶玉颜直睡至日上三竿才起。
睁开眼便打发了碧萝去打听回秦闻潺已退烧并进过餐食的消息,她便放心大半,收拾妥当便作男装打扮去了集市采买昨日列的那一长串清单上的物品。
仔细货比三家采买一番后,便让马夫驾着马车载着她和碧萝还有一车的货物迎着春日的暖阳直往云顶书院踏光而去。
因还未到每月十八书院规定的探亲日,叶玉颜不被允许进入书院,守门的护院只管遣人去寻黎知璋来院门这里见她们。
叶玉颜和碧萝费劲地将马舆之上的包裹拽了出来,安置在一旁的青石之上。
青木葱郁,叶玉颜气喘吁吁地亦坐至青石之上,碧萝见她额间汗意盈盈,便扯了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去汗珠。
“离春闱且有好几日呢,娘子本就未休息妥当,再过几日来也可的,何苦让自己这样劳累。”碧萝心疼道。
叶玉颜拉过她正拭汗的手借势在脸颊紧贴着蹭了蹭,“本娘子知你心疼我,碧萝最好了。”
碧萝忍不住被她这一副撒娇的模样逗得没了法子,另一只手微挡唇部也轻笑出声。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叶玉颜收起笑意,向前望去。
一个身形瘦削的青衣郎君走了过来,虽未着华服,却难得的气质清正,内敛沉默。
是黎知璋。
半月未见,他更显清瘦,想必是胞姐的猝然离世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想到这,叶玉颜的心里便翻涌而上一阵苦涩。
“替家姐谢谢娘子。”他双手相叠于胸前,微微附身。
叶玉颜扑了扑衣衫上的灰尘,也站起身来行了个万福礼。
“看来郎君已经听说昨日的事。”听他没来由的就道了声谢,怕是已经听闻了昨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叶玉颜微扬下巴,将视线投向朗月清风的那人。
黎知璋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眼皮下敛,面无异色,活像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濯濯莲花。
听闻她的回应后,方才规矩地轻抬眼皮与她对视。
只见那正对他笑吟吟的小娘子虽着了身宽松的男装,却肤光胜雪,光彩照人,面若银盘,如明珠生晕。
“昨夜听其他学子说有一叶姓商户女以身涉险深入狼窟,将那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暗香阁以一己之力重创捣毁,强逼三皇子下台,且让那些贪官污吏无不夹紧尾巴,胆战心惊,实乃女中豪杰,大快人心。”
黎知璋眼神中掠过一丝畅快,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不停闪烁在他的青丝之上,清润的嗓音如雪压青松,刚正不阿。
“在下斗胆猜想那位女中豪杰应是娘子你,故特此道谢。”他复又认真鞠了一躬。
“流言着实夸张,此事办成,岂会仅凭我一己之力?”叶玉颜有些慌张,忙忍不住解释道,“我只是一介商贾女罢了。”
“官有好官坏官,商亦如此。”他坚定道,“只要为民做主,使其安居乐业,什么男子女子,什么士农工商,只要人人心向光明,皆可撼动天地。”
他立于树影之下,一身朴素青衫,却让叶玉颜心头震撼。
他一定会当官。
他必须得当官。
他,会是个好官。
叶玉颜面对他的赞美,着实有些羞赧之意,便低下身子慌张地扯开青石之上的包裹唤他来看。
“我也不知春闱前该准备些什么,这里有些新的笔墨纸砚,还有镇纸和雌黄,你这两日先提前试用一下,免得春闱之日用不习惯影响发挥,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有些担心地一笑,然后继续拿出包裹里的几间分码叠放的衣物,一看材质便是价值不菲。
“我看你身量同我家中四哥差不太多,便拿了他的衣服去布坊为你定制了几件常服袍衫,郎君待会回了寝房便试试是否合身。”
“这里还有两包吃的,这几日你先把这包不耐放的梅花酥吃了,那包胡饼耐储存,可以带去考场,味香又饱腹,才有精力好好考试。”
黎知璋看她蹲在青石旁,正事无巨细地为他展示着她精心准备的食物与用品,那一瞬间,他忽觉自己的心被触动了一下,跳动的有一些快。
好似除了阿姐,再也没有一个女子曾这样细心的对待过他。
“为什么……”他轻轻逸动唇瓣,“对素不相识的我这样好。”
“我们娘子人美心善,待谁都一样好。”碧萝怕眼前的学子生出些什么别的心思,边打包着行李边忍不住插嘴回道。
叶玉颜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小腿,笑意盈盈道,“郎君可是忘记了与我那笔生意?”
黎知璋望着她,恍惚间觉得她是一只误入丛林的精灵。
“待郎君高中状元,可是要还我十倍酬劳的。”
叶玉颜夸张地用双手比了个十字说道。
黎知璋一向沉寂如深潭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却有流星划过。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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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大将军府门前,在马车里昏睡了一路的叶玉颜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身体,睡眼惺忪的问碧萝。
“什么时辰了?”.
“将过申时。”碧萝伶俐地跳下马车,伸了手来接叶玉颜。
叶玉颜懒洋洋地掀开车帘,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正打在她微眯的瞳孔里。
一个身着月色长袍的如玉郎君逆着光向这边骑着马缓缓而来。
不对。
她用手轻轻遮了下光线,渐渐分辨清晰。
骑得分明是一只毛驴。
竟是宋麟。
他嘴里叼着根嫩绿枝条,身上背了个鼓囊囊的包裹,正优哉游哉不急不慢地骑着毛驴哼着小曲儿在大将军府门口停下。
“宋郎君?”叶玉颜有些惊讶他怎会前来,热情地喊了他一声,便轻巧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叶娘子。”宋麟嘴角扬起,慢悠悠地从毛驴上翻身而下,慢条斯理地将毛驴拴在大将军府门口的老柳树上。
“今日听闻逐涧受了二十廷杖,我特意来看个热闹——”他忽觉语出有误,急忙刹住改口,“额,是特意来探望一番,还带了我最新制的涂抹外伤药给他一用。”
叶玉颜忍不住嗤笑一声,不愿揭穿宋麟想来笑话秦闻潺的本意,忽听他说到外伤药,便灵光一现。
“宋郎君那可有治手上利伤的药膏?被利器刺穿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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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种。”她问道。
“当然。”宋麟将包裹拽到身前来,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一罐药瓶,塞到她手里。
“一日三次涂抹患处,不出十天皮肉恢复如初。”宋麟讲解道,“不过里面伤到的筋骨便不好说之后的行动是否受碍,若是将人带到我面前,或可有一治。”
“太好了,郎君今日便住下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这就去请人。”叶玉颜笑意盈盈。
宋麟还未点头,叶玉颜便开心地拿了药瓶一阵风似的钻上了马车,碧萝连忙跟着也追了上去。
“去太尉府!”叶玉颜在马车车舆内喊了一声。
马夫应了一声,便呼唤马儿掉了个头,往城东太尉府的方向扬长而去。
宋麟疑惑地用手指挠了挠下巴。
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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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麟吊儿郎当地进了沐溪居,看着秦闻潺一脸菜色的趴在床榻之上,正幽怨的看着他。
“汝来作甚。”他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便微微支起了手肘。
“为兄怕贤弟死的不够快,特来加点猛料。”宋麟将包袱随意扔到桌子之上,肆意地走到秦闻潺的榻前,一把掀开了他臀部遮挡的薄衫。
“喂!宋麟你——”秦闻潺羞恼地恨不得给他一刀。
“啧啧啧——”宋麟砸吧着嘴摇着头,“吾弟此番可真是受苦了。”他将薄衫重新覆盖到他身上,自顾自地转过身去了桌旁打开包裹准备配药。
“你吧,就是凡事太较真了,以后还且有苦头等着你去吃呢。”宋麟一边配着药一边嘟哝道。
秦闻潺没有出声,只微阖上眼皮听他闲扯。
“那李云祁就算不受宠,那大小也好歹是个皇子,你将他扯了下来,圣上可不是把气都撒到了你身上。”
“这次捡回条命,你就偷着乐吧。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跟初生牛犊似的耐不住气。”
宋麟将药材包好,扔给一旁的平安,“去给你家郎君煮了去,十碗水熬成一碗。”
平安恭敬地哎了一声,急忙取了药往外跑。
“你要有那牛劲儿无处使,就赶紧成亲,往你夫人身上去使,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宋麟话音还未落,平安就被惊得脚底打了个滑,差点飞出去。
“你能不能别说话着三不着两的。”秦闻潺蹙眉,随手拿起床上的一把扇子扔了过去,示意他闭嘴。
“怎么,叫我说中了吧。也是,未婚妻要跑了你知道急了?”宋麟轻嗤一声,又开始研磨药粉给秦闻潺制涂抹的药膏。
“什么意思。”秦闻潺冷眼睥睨他。
“方才在府前我碰到了叶娘子,她跟我要了治手伤的药膏,去了太尉府,我看八成是去找齐思恒那小子。”
宋麟絮叨着,“你让我说甚好,你比起那京都城第一美男,也就是比他块头大了点,其余——嗨,小娘子们又尤其喜欢那些温润如玉的,再看看你,一天天跟别人欠你八百吊似的——”
秦闻潺再没听进去宋麟后面的嘟哝,只藏在中衣袖中的手默默握成拳,心底烧起了一把妒火。
这丫头一天到晚见不着个人影,原是去寻齐思恒去了!
他是因为谁才受的这些罪!
29. 你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晕笼罩大地,叶玉颜背着两只手,正背对着太尉府的府门欣赏那落日的壮丽景色。
齐思恒出来的时候,正看着那作一身男装打扮的小娘子如坚韧细柳一般伫立在风中。
“玉娘。”他唇间不自觉浮上笑意,边向她走去边唤道。
叶玉颜迅速转过身子,见他出来,清风般的明媚笑容绽放在她的鹅蛋脸上,眼睛弯成月牙形状。
“思恒哥哥。”她俏皮地小跑到他身前,眉梢间挂上一抹担忧之色,“你的手掌现在如何?”
齐思恒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被包扎妥当的右手,“当然无事。”
“可我还是怕这伤口日后对你会有所碍,不如思恒哥哥随我去大将军府一趟,今日宋神医来了,让他好好为你诊治一番,也让我心中好过一些。”
叶玉颜用恳求的眼光望向齐思恒,双手作合十状一直晃着。
齐思恒眼睫低垂,温柔地看着一脸紧张的叶玉颜,笑意融融地点了点头。
-------------------------------------
“宋郎君!我把病人带来了!”叶玉颜兴奋地推开秦闻潺的卧房门,也未细想为何门会关着。
正要准备给秦闻潺的臀部伤口上药的宋麟一手捧着药膏,一手拿着涂抹药膏的木片,嘴巴惊讶大张着,一时间有些慌张。
“平安!快盖上!”秦闻潺惊恐地吐出口中咬好的木棍,羞赧至极地呼唤平安快些将薄衫盖上他的臀部,誓死保卫自己的尊严。
平安紧张到手脚不听使唤地急忙拽起一旁的薄衫覆盖在了那伤口之上。
叶玉颜一进门便看到平安着急的动作,瞬间反应了过来,羞窘地急忙捂住双眼,脸颊火热,“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还不快出去!”秦闻潺怒斥道。
叶玉颜将齐思恒往宋麟那边一推,逃也似的跑出卧房迅速将门关好。
“宋郎君!还劳烦你好好帮齐郎君诊治一下手伤,有劳了!”
叶玉颜不忘在门外扯着嗓门冲宋麟交待道。
宋麟应了声,便笑着示意齐思恒去桌边坐好等着。
齐思恒这厢向秦闻潺和宋麟各自行了个礼,便气定神闲地坐至桌边的椅子之上。
秦闻潺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便复将木棍重新咬回口中等待疗伤。
平安探过身来,将薄衫掀到一边,露出他后面狰狞狼藉的伤口。
宋麟熟练地先清了一下伤口创面,继而用清洁过的木片仔细地为他涂抹着草药。
秦闻潺痛到面容煞白,仿佛有无数的锐利刀尖在重复戳刺着臀部的伤口,一遍遍撕裂,一遍遍剐蹭,痛得他满头明汗淋漓,却因碍于齐思恒坐在那里不想让他看轻,硬是将头扭向床榻内侧咬紧木棒一声不吭。
“疼你就喊出声来,别把牙都给崩掉了。”宋麟不看眼色地拆穿他道。
“……”
秦闻潺真是恨死了这个猪队友,有那动嘴皮子调侃他的功夫,还不速速换好药,让他可以少煎熬一会儿。
“平安,明日我走后,这草药记得给你家郎君每日涂抹一次,直至结痂。”
宋麟终于磨磨唧唧的抹完了药,顺手将药膏递到平安手里交待道。
“是。”平安接过药膏和木片,顺手又寻了件干净的白色薄衫,轻轻覆盖在郎君刚换好药的身体上。
“逐涧切记,此药性甚强,一月内万不可行房事,否则会引起气血上涌,有甚者终生不举。”
宋麟神色如常地嘱咐道,却差点没把秦闻潺给气死,啐了一口把那木棒喷了出去。
你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这让他怎么接话。
总不能说他本有房事可行!
更不能说他没房事可行,被那姓齐的笑话了去!
正当秦闻潺被他气得脸色涨红,大脑充血的时候,宋麟悠然自得地挽了挽袖口,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便来到桌前,径直拆起齐思恒手上包扎好的白布。
“需要剜去点皮肉。”宋麟微蹙眉梢,仔细盯着那穿透手掌的针孔一般大的小伤洞,“否则就算伤口自行愈合也会有些影响日后的写字和活动。”
齐思恒即刻点了点头,仿佛剜的不是他的肉一般。
“要喝点麻沸散吗?”宋麟命平安点了蜡烛,于自己的工具袋中取出一把十分精巧犀利的小长刀,放在上面炙烤。
齐思恒摇了摇头,着实不想被床榻上趴着的那位看扁。
秦闻潺不屑地切了一声,径自趴下脑袋准备欣赏京都第一美男一会狰狞痛苦的表情。
他可要好好欣赏一下,要不是叶玉颜离开了,他恨不得把她也拉进来看看齐思恒不坚强的懦弱无能模样。
锋利的刀尖清晰的划破皮肉,血珠渗出,齐思恒的眉头紧皱,强忍着那掌心钻心刺骨的疼痛,感觉舌尖都被自己咬出了血腥气。
可他硬是没有哼一声。
“是块硬骨头。”宋麟清创完毕,为他迅速抹上药膏,重新包扎好伤口,一边忍不住赞他一句。
秦闻潺眸中即刻闪过一丝不悦,这宋麟是怎么回事。
怎么他忍痛涂药就是一句别把牙崩掉了,到齐思恒那就是块硬骨头了?
一个个的都这样。
秦闻潺感觉好像今日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
只得气鼓鼓地将头复转回床榻内侧,眼不见心不烦。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向沉寂的沐溪居今夜却是难得的热闹。
满室晃烛光,佳肴摆满桌。
“宋郎君,为了感谢你为两位病人尽心尽力的诊治,我让下人们去万鹤楼特地订了这桌好菜,希望你能吃个畅快!”
叶玉颜喜笑颜开,招呼宋麟坐下。
宋麟欢快地看着一碟碟垂涎欲滴的山珍海味摆上了桌子,忍不住撕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鸭腿先塞到嘴里,“弟媳实在客气了,其实陪他们吃些清粥小菜也是无妨的——”
宋麟欠打地拿着油滋滋的鸭腿朝着床榻上正被平安喂着清粥一脸无语的秦闻潺和坐在自己对面安静吃着素菜的齐思恒嘚瑟一笑,大快朵颐地咬下一口,口齿生香。
“宋郎君还是唤我一声玉娘吧——”叶玉颜听着他的调侃,有些尴尬地一笑,为他倒上一杯清酒,想堵上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巴。
“好的,玉娘弟媳。”宋麟轻挑下眉梢,端的是左耳进右耳出。
叶玉颜无语地抿了抿唇瓣,还是尴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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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坐了回去。
秦闻潺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自己却只能吃着没滋淡味的清粥小菜,只幽怨地看着宋麟手中的鸭腿,恨恨地吃了口粥。
?碧萝见酒杯空了,便走上前为宋麟又斟满了一杯美酒。
宋麟端起酒杯正欲再饮,眼睛余光却打量了一下正啃着鸡腿的叶玉颜。
“这石冻春着实美酒,可酒逢知己饮,这满屋的人只得在下一人饮,着实有些无趣啊!”
宋麟深深叹了口气,“不如玉娘陪在下小酌两杯怎么样?”
叶玉颜不懂什么石冻春酒还是石热春酒的,只知上次同齐郎君喝的那米酒甚是甘甜醇美,便没有犹豫地让碧萝也为自己斟了一杯,笑着敬向宋麟。
“宋神医今日因为秦闻潺和思恒哥哥受累了,玉颜理当敬一杯。”
“玉娘,这石冻春可烈的很——”齐思恒欲出言阻止,奈何叶玉颜凡事莽撞,竟一口气都咕咚咕咚地干了下去。
秦闻潺嘴里含着大米粥,无语地瞪大了眼。
辛辣的液体一下子顺着喉咙而下,香醇滑过舌尖,灼烫刺|激开始侵袭口腔内每一块柔软的皮肤,活像一把烈火烧过,辣的她剧烈呛咳起来。
“咳咳,好辣咳咳咳咳——”叶玉颜边捂住嘴巴,边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辣的眼泪都飞了出来。
碧萝急忙递上了茶水给她,又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石冻春是出了名的烈酒,理当是用来细品的,奈何野猪吃不了细糠,竟能给一口闷了——”
秦闻潺看她被烈酒辣得眼红鼻红的样子,心下有些偏疼,却想到她声声念念着那刺耳的思恒哥哥,便又忍不住挖苦她道。
“瘸王八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叶玉颜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抹了一把满是泪珠的眼睛,那厢听他暗讽她是野猪,便忍不住回怼秦闻潺。
“你说谁是瘸王八?”秦闻潺脊背一挺,推开正喂粥的平安,横眉冷竖看向她。
“哼,好话不说第二遍。”叶玉颜清了清嗓子,没搭理他,自顾地坐了下来同宋麟和齐思恒又是满面春风地有说有笑。
秦闻潺黑着脸,气鼓鼓地趴了下去,扭头面向床榻内侧,与那厢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
酒过三巡,齐思恒也被太尉府的马车接走,宋麟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要去客房休息。
碧萝看平安一个人根本架不住他,便望了一眼趴在桌面上呆滞的数着花生仁的叶玉颜,便上前同平安一起架了宋麟欲先送他回房歇息。
人皆散去,屋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趴在桌上数花生米的叶玉颜和在床榻上似睡非睡的秦闻潺。
叶玉颜倾斜着身子坐直身体,努力睁大迷离的双眼,打了个酒嗝。
她抖着手又斟满一杯美酒,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床榻之上的秦闻潺走去。
脚步虚浮,她一下子半跪在了床榻下方,身子扑在秦闻潺头上方的位置。
正睡得朦朦胧胧的秦闻潺皱了皱眉,只觉脑袋上方酒气冲天,不耐地转过头来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一张放大的俏脸正冲他傻乎乎地笑着,往常机灵狡黠的一双杏眼此刻迷离恍惚,正歪着脑袋面泛红光的打量着他。
“你醉了。”
他轻声道。
30. 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摇了摇头,青葱食指也跟着在他眼前摇了摇。
莹润红唇不自主地微张开,不断呼出混了栀子花香的醇酒香气,正扑在他的鼻翼间。
秦闻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那花瓣,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着。
此刻的叶玉颜已全无平时那般的牙尖嘴利,伶牙俐齿,面如桃花的神色间竟染上几分诱人心弦的妩媚。
“本娘子,”她吸了吸鼻子,更靠近他几分,几乎要与他的鼻尖相触,“是要敬你一杯。”
她一只手托住晕满粉色的腮畔,一只手将酒杯递到秦闻潺唇边,微垂的睫毛轻颤着,像只欲擒故纵的迷人蝴蝶。
秦闻潺目光流转,从那粉唇向上一点点望去,停驻在她泛红的眼尾,突觉有些口干舌燥,微微摇了摇头。
“你忘了我身上有伤,不可饮酒。”他抬起手,似有若无地要将她手中的酒杯夺去,“你也不要再喝了。”
她躲过他那只手的争抢动作,倔强的嘟嘴再次逼至他嘴边,蹙着眉强硬地一定要他喝下去。
“敬我什么。”
秦闻潺见拗不过她,复看回她那嫣红如花微张的唇瓣,嗓音低哑道。
叶玉颜呵呵乐了,梨涡浅浅,双手将酒杯郑重地举在头前。
“敬你不畏强权。”
“敬你心向正义。”
“敬你端方正直。”
“敬你……”
喝了酒的脑袋着实是一团浆糊,叶玉颜努力叩了叩脑袋都想不出更多的赞美之词。
“继续夸。”
秦闻潺将下巴搁置在双手之上,不经意被动地细嗅着她扑面而来的酒香气,嘴唇不知不觉上扬,目光沉浸在她醉意微醺的可爱娇憨脸颊之上,鬼使神差地就想更近几分去触碰那——
“嘘!”
叶玉颜迅速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唇微嘟,眉眼间尽是朦胧的醉意。
房门未关,春夜的暖风暗自浮动,烛光影影绰绰,映得少女的脸颊越发的莹润可人。
酒气近到呼吸可闻,呼出的热气滚烫。
熏蒸到连他的耳朵都醉了似的红得发烫。
秦闻潺此刻内心着实有些懊恼。
为何偏偏是他清醒着遭受这份煎熬。
可她却借着醉酒之由在这肆意耍着酒疯。
他看她浓黑的睫毛卷翘着,看她棕色的瞳孔闪烁着陌生的温柔,自己也好似醉了一般。
“到底喝不喝。”
她眉头微蹙,开始有些不耐地用杯盏怼着他的下唇瓣用力挤压,使其变了形。
秦闻潺瞪着乌黑又湿漉漉的眸子只望着她,片刻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玉颜从鼻间哼了一声,歪歪扭扭地又站起身来,对着天高高举起酒杯行了个礼。
“那这最后一杯,就敬我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谢谢她赐我一个如此差强人意妄自尊大的冷酷郎君!”
话毕,她径直将一整杯的美酒潇洒地泼了下去。
那酒水一滴不漏地全部洒到了秦闻潺薄衫下伤痕累累的臀部之上。
秦闻潺还未从刚才那旖旎风光中醒将过来,突然臀部之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一种莫名的不好预感在心头冉冉升起。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看着叶玉颜醉醺醺地冲他傻呵呵的摇晃着空酒杯,鼓着腮帮眼含泪光一副自我感动的样子。
视线随着那手中的空酒杯往下看去。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同时从四肢百骸涌向了臀部的皮肉伤之上,疯狂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呼啸而过。
痛到大脑瞬间空白。
痛到他眼前放起了此起彼伏璀璨绚烂的烟花。
从头皮到脚尖,那是一场此生难忘酣畅淋漓的痛觉狂欢。
“叶玉颜!”
一声压抑不住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其骨吞其肉的长长痛呼差点掀破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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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雄鸡报晓。
迎着晨光,碧萝在厨下前门坐着个矮凳,仔细择捡着特意吩咐仆妇昨日采摘回的新鲜荠菜。
叶玉颜披着件薄袄,坐在厨下的门槛之上,两只手捂住太阳穴将脸埋进膝盖,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活像只睡熟的小鹌鹑。
“我昨夜——”叶玉颜懊恼的声音闷闷的从蜷缩的身体中没有底气的传出,她托着脸抬起头看向碧萝,再次确认。
“真的发酒疯拿酒浇了秦闻潺的屁——”她不敢回忆,只蹬着宿醉过后还有些浮肿的眼皮看着碧萝。
碧萝忍着笑意将刚择好的荠菜扔进箩筐里,复又拎起一只用剪子铰去还带着泥土的根部,“娘子是酒后无法控制自己,不必自责,左右郎君已经遭了罪,都过去了。”
叶玉颜气恼地坐在门槛上反复跺了跺脚,“本娘子再也不喝酒了!”
她拍了拍自己发晕的脑袋,真是酒色误人!
碧萝将地上的老根和黄叶划拉到一边扔掉,端起箩筐抖了抖土,站起身来往厨内走去。
“宋郎君说,中郎将还得感谢娘子呢,说是那酒恰好帮他清除了火毒,还避免伤口有外邪入侵呢!”
话毕,碧萝侧身进了厨下,从门后提起水瓢舀了几次清水,清洗着箩筐中的荠菜。
“本怕他受不住,便没有用酒,结果被娘子洒了个正着,可是巧了。”
叶玉颜闻言,更加郁闷地眨巴着眼睛,任清晨的初阳肆意地抚摸着她白嫩的脸颊,空气是微凉的,但面上暖洋洋的。
小时候她贪玩不小心磕倒摔破了膝盖,四哥便用了一点酒替她清理伤口,那如火烫如针|刺的煞痛感至今想起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他那样大的一块伤口,竟被自己洒了一整杯的烈酒上去……
想到这里,她轻叹口气,晃悠悠地直起身来,径直接过碧萝手中的箩筐,看了一眼里面被水清洗过此刻分外翠绿的荠菜。
“你去擀面吧,这菜还是我来,就当赔罪了。”
“哎!”碧萝一笑,转身去面盆中拎出一块早已揉好的面团,便取了擀面杖摊开了面板。
叶玉颜微抿着唇瓣,待锅中水开,便将荠菜焯过水,又倒入一盆凉水中过凉。
她又将荠菜的水分拧干,拿起菜刀细细地将菜团子切碎,一股特有的野菜清香散了出来,向着鼻尖而去。
切好菜,她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了几只鸡蛋。
清脆的磕碰声后,几个澄黄的鸡蛋稳稳地落到青花碗心,一双筷子斜插了进来,迅速地搅拌。
这是叶玉颜最拿手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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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春天必要吃的一道菜。
这野菜本就具有止血清热的作用,所以昨日她就打发了碧萝让下人去山野间挖了些回来,正适合秦闻潺此时来吃。
锅热倒油,叶玉颜将早已混在一起撒过盐巴的荠菜和蛋液倒进锅里,不一会菜的新鲜清香和蛋的浓香裹在一起,扑入鼻间,引得她食指大动。
碧萝切好的手擀面也已捞了出来,劲道顺滑,捞出分别搁置在几个海碗中。
叶玉颜将荠菜炒蛋分到几只海碗内,色香味十足。
“我的天老爷啊,玉娘弟媳这一大早做的什么这么香啊,香到我的馋虫都把瞌睡虫给赶跑了!”
宋麟人未到声先到,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踏进了香气扑鼻的厨下。
“荠菜?”他探过头来,看向锅台上的几碗面条愕然出声,转瞬又爽朗一笑。
“好好好,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正适合逐涧现在来吃。”
叶玉颜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我昨日倒得那杯酒,真的对他没有影响吗?”
宋麟眉梢轻挑,忍不住嗤笑出声,“当然没有影响,他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谢谢?
他不把她骂个头破血流就不错了。
叶玉颜看着碗中金灿灿的蛋花,郁闷地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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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东西。”
秦闻潺扭着两只宛如打了结的眉毛,不客气地看着叶玉颜端着的面条,一脸拒绝的样子。
“这是种野菜,叫做荠菜,在我们家乡每逢春日便会采摘来吃,很好吃的,你尝尝。”叶玉颜做错了事,姿态尽量放低,垂着眼皮低眉顺眼道。
“真的好香啊!弟媳你的手艺真是不错,他不吃没事,待会我全给你包圆啊。”宋麟在身后的桌上上大口吸溜着面条,眼见一只海碗的面条就要见了底。
“我不吃。”秦闻潺转过头趴下,声音闷闷的,好似还在生她的闷气。
其实他也搞不懂自己。
到底是生她昨晚莽撞误伤了他的气。
还是生她撩拨了他之后却又无厘头搞坏氛围的气。
叶玉颜眼角抽了抽,还是扯出一个低微的假笑,将碗放置一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肩头,“你不好好吃饭,伤怎么会好的快呢?”
“过些日子等云姨回来,她看你这一身的伤未好,不得心疼的掉眼泪吗?”
叶玉颜见戳他没有反应,又蜷缩起手指轻轻地扯了扯他肩膀之上的中衣。
“她若真是心疼我,又怎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只留个不靠谱的你在我身边。”
秦闻潺将头转过来,冷淡地反驳她。
叶玉颜坚持忍住即将崩掉的温柔娇弱表情,捏紧拳头继续谄笑着。
“我这几日便要去马场加训马球了,你不快点好就没法陪我,难道不担心哪个世家小姐又来刁难我这个地位卑微的商贾女啊?”
秦闻潺这次没有反驳,只轻轻地切了一声。
叶玉颜假意将碗要收走的样子,叹了口气。
“哎,你若不去也罢了,我还是去寻齐郎君教我罢!”
话音未落,手中的碗忽被床榻上的人夺去,叶玉颜差点被汤烫到。
“喂!你——”
31. 未婚妻撒娇啦,这谁顶得住
秦闻潺一听齐思恒的名字从叶玉颜的嘴巴里出来,便拧着眉心将面碗夺了过去,拾起筷子便大口吞咽着碗里的面条。
“你小心烫——”叶玉颜见他闷不吭声恨不得一下子倒进胃里的模样,忍不住劝他。
虽是狼吞虎咽,秦闻潺还是秉持着世家贵公子的礼仪规矩,直至面汤见底,竟未发出一丝声音。
他将吃得汤汁不剩的海碗和筷子塞到叶玉颜手中,嘴角还挂着一粒荠菜碎碎。
叶玉颜嗤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
“味道可好?”她问。
秦闻潺望着她视线下敛注视着自己嘴角的一双含笑杏目,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将要回答。
“只要是弟媳做的吃的,纵是牛粪逐涧也会甘之如饴,口齿生香。”
宋麟说完,捧起海碗咕嘟咕嘟地喝着面汤。
秦闻潺扯起床榻上的一只枕头就往宋麟扔去。
宋麟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轻轻一侧头,枕头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飞到了窗边的盆栽之上。
“怎么,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他砸吧了下嘴巴,起身负手走动着消食,仿佛还在回味刚刚的美味面汤。
叶玉颜捂嘴偷笑,也就宋麟这个混不吝能与秦闻潺这冷面阎王斗上一斗。
“你怎么还不走?院子里的鸡鸭鹅猪还等你回去喂呢,别在我府上碍眼。”秦闻潺哼了一声,下了逐客令。
“哟哟哟,中郎将大人好大的官威,可真是会卸磨杀驴啊,成,我这就走,可不敢耽误逐涧与弟媳花前月下,二人世界——”
宋麟边摸着肚皮边向外走着,秦闻潺一个不忿又是一只枕头砸了出去。
叶玉颜顺势起身将碗筷放置桌面,示意碧萝去门外送一下宋麟。
碧萝应了一声,小碎步跑了出去。
她不急不慢地从桌面倒了杯清茶,转过身又走向床榻边递给他茶杯。
“喝水吗。”
秦闻潺抬眸看向她,缓缓将唇靠近茶杯目光下敛,视线定在她捏住杯沿嫩如白瓷的指肚之上,小口地喝了下去。
“面,很好吃。”他饮完水,唇瓣亮晶晶地带着水意,声音闷在嗓子里。
叶玉颜闻之眸子一亮,“你喜欢便好,也不枉本娘子特意下一次厨。”
她狗腿地蹲在床榻之下半伏在他身侧,托腮谄笑,轻轻扯了扯他的中衣袖子。
“潺哥哥——”
秦闻潺佯作一副冷淡模样,心里却受用极了,斜着眼睛睥睨向她。
“无事秦闻潺,有事潺哥哥,迩迩可真是来去自如,令人佩服。”
叶玉颜有些讶异他竟不唤她玉娘,而是同四哥和云姨一般叫她迩迩,身上有些怪异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怪异感便也让她忽视了他的话中带刺,想到自己心中挂念的那件事,径直又靠近几分,眸子分外明亮。
“我前日拜托你派人去查的暗香阁娘子们的意愿,可有结果了吗?”
秦闻潺心下了然,早便猜出今日她如此大献殷勤,必是为了那件事。
他面上依旧冷着,手却从枕下摸出一封名册,从容地递给了她。
“今早天不明,剑竹送来的。”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面上喜气洋洋的叶玉颜,声音也软了下来,“愿意跟随你的女子名字都在里面了,你自行安排吧。里面有她们现在的住址,这两日便可差人将她们带回。”
“不,”她兴奋地接过名册,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昨日我已派牙人寻好一处宅子,这就亲自去寻了她们安置!”
叶玉颜兴高采烈地将册子塞进袖袍,连道别也未做,径自脚步轻盈地离开了沐溪居。
秦闻潺侧着脑袋眉眼柔软遥遥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地蜷缩起手指,连自己都惊讶于方才脱口而出竟唤了她的乳名。
“迩迩。”
他又重复喃喃一声。
内心仿佛被塞进一团柔软又蓬松的棉花。
轻飘飘地。
他一向凌厉的面庞不知何时变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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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繁贵的马车在一条荒僻的窄胡同里停下,碧萝扶着叶玉颜跳下马车,来到一座有些破败的大宅院门前。
“哎,也不知玉叶姐姐何时才能来寻我们,怕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碧萝方要叩门,叶玉颜听见院里传出梨梦踌躇猜测的声音,便拉住了碧萝的手阻止了她叩门的动作,只含着笑意细细在门外听着。
“休要胡说!”青歌霸道的呵斥声隔墙传来,“玉叶娘子若要想骗你,还需这么大费周章将我们特意安置在这院子里吗,怕不是早将我们发卖流放当官妓去了!”
“可这都两日了,她还未出现——”
“贵人事忙,哪像你这小丫头,还有闲空在这跟我扯皮!快来帮你阿姐我拧拧这浸了水的厚袄子,我自己可真拧不动——”青歌累得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叶玉颜与碧萝相视偷笑,眼神示意她可以叩门。
【咚咚咚。】
“谁啊?”
青歌的大嗓门嘹亮的传来,随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吱呀一声,老木门发出变了调儿的声音开出一条细缝。
梨梦那张带着紧张防范的俏脸随即探出门来打量。
“小骗子来也。”
叶玉颜将她抱了个满怀,随即揽住了她的肩膀向院内走去。
梨梦从一脸的惊讶迅速过渡到惊喜之色,“玉叶姐姐,你可算来了!”
“呀,是玉叶来了!”
青歌一脸兴奋,急忙撒了手中浸了水沉重无比的袄子,急忙呼唤屋里的几位姐妹。
“姐妹们快出来啊,是玉叶小娘子来接我们姐妹了——”
她激动地慌忙随意将湿漉漉的手在裙裾上一抹,急忙开心地迎上前去。
随即屋子里接二连三地迎出几个兴高采烈的窈窕身影,叶玉颜眉眼笑着,在心中暗数了数,恰是名册上的七位。
娘子们热情地将叶玉颜围在中间,亲昵地与她双手交替相握过。
“星月姐姐呢,还有锦鹂姐姐,为何不一起来这里。”叶玉颜和她们分别拥抱过,得以抽出空闲向青歌问道。
“星月的阿兄和阿嫂愿意接纳她,若是有家能回,当然最好。”青歌拉着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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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的手解释道,“至于锦鹂,她心比天高,听说是去了环翠阁做了头牌。”
“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姐妹们既跟了我,我便跟你们保证,不说锦衣玉食,但吃饱穿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也会让大家挺着脊梁生财,绝不会让你们再次低三下四。”
叶玉颜弯起嘴角,诚恳且认真地承诺。
“重新跟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不过想必这几日满京都的风言风语大家也都听了不少,我确是商贾之女,姓叶名玉颜,各位姐妹可以唤我一声玉娘。”
“眼下我正准备开几间珠宝首饰铺子,便想请几位姐妹过来帮忙。”
“我家中四哥也正在南市着手建几间客栈,到时开门迎客又少不得缺人手,故这段时间各位姐姐也请观察一下自己,是更适合随我画纹样制首饰还是更喜欢在前面与客人交谈做生意,抑或是喜欢记账做客栈掌柜,这些都好说。”
“玉娘给了我们几个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岂会不珍惜!”青歌上前握紧她的双手,眼泛泪花,“是你将我们救出苦海,从此以后姐妹几个唯你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激动地讲完,其他娘子也纷纷感动附和。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将我换了钱财逍遥快活的家中父兄竟以我为耻,容不下我一个弱女子,日后嫁人也已无望,可我也不耻于再次沦落风尘!若不是玉娘你,我是真的没有活路了呜呜呜——”
金雁崩溃的捂脸小声呜咽着,跪在了地上竟给叶玉颜磕起了响头。
“姐姐这是作甚!万万不可——”
叶玉颜急忙松开青歌的手,俯下身子想用力将金雁扶起,却生拽不过。
“将我卖了换酒喝的阿爹,前日我回去寻他,却被告知他半月前夜里醉了酒滑到河里去淹死了……”琴书也跪了下来,面上没有表情,“可我一点都不难过,真的不难过。以后,我再也不会被喝醉的他半夜拽起来虐打了……”
一滴清泪蓦地落了下来,在她满是伤疤的手背上击出一朵水花。
其他娘子见状也悲怀伤秋,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一时间都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这不是姐妹们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叶玉颜也跪至地上,扬起头心疼地望向大家。
“玉娘也是女子,能力有限,管不了这世道如何,可只希望我们女子不要去做那湖中的浮萍,要做风雨中坚韧的野草!风把我们吹到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落叶生根,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等我们自己更有能力了,便去救这世上更多悲惨的女子!这才是我救各位姐妹的初衷!我们不要等他人来救赎自己,我们要学会自救!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好了,不说那些从前的伤心事了,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快乐和希望!”叶玉颜一抹眼鼻间混作一团的泪水,笑着将地上的姐妹们一一拽起。
“我在西市为大家安置了新宅子,我们这就坐上马车搬过去,今夜我在万鹤楼定了酒席,为姐妹们接风洗尘,为开始新的人生而庆祝,好吗!”
“好!”
娘子们纷纷温暖地将叶玉颜挤在中间拥抱作了一团,破涕而笑朗声齐齐回应道。
32.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带着七位娘子在新宅安置妥当后,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来到了万鹤楼吃酒。
二楼的雅间内,不时传出娘子们的哄堂大笑声。
朱色雕花木窗大开着,春夜的暖风裹挟了桃花香,不时吹拂着酒席上正喝得酣畅淋漓的小娘子们,香气扑人。
叶玉颜踩着虚浮的步子神清气爽地举着酒壶为各位娘子逐一重新斟满酒,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我这来京都之前从未喝过酒,只第一次喝酒便因缘际会的去了暗香阁,所以这酒啊,是我和诸位姐妹的媒人!今晚我特意命掌柜的准备了上好的桂花米酒,我们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她开心地举起手臂高呼,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面嵌着明珠的金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好!”
娘子们也喝得微醺,皆捧场高声回应笑道。
一碟碟美食如流水曲觞般上了桌面,酒席间觥筹交错,有高声唱曲者,亦有轻声吟诗者,娘子们喝到兴处,纷纷拿了筷子轻轻敲击着青花碗行诗酒令,好不热闹。
今日恰是上巳节,又是一个没有宵禁的夜晚,故酒楼里和街市上皆人头攒动,灯火辉煌,热闹得很。
碧萝也被叶玉颜拉着喝了几杯,一丝酒量也无的她此刻早已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
“我要湿湿去……”叶玉颜喝得酣畅淋漓,只是小腹微涨在告知她该去如厕了。
她嘟哝着,扶着墙面推开了门,自顾走了出去寻酒楼的净房。
终于找对地方解决了人生大事后,她畅快地净了手,晃晃悠悠地扶着楼梯扶手往来时的路往回走。
谁知那扶手跟小贩手中甩起来的油麻花一般扭来扭去,她蹙眉定睛想抓紧,却怎么也抓不牢固。
好不容易抓住,入手却滑不溜丢的油腻的很,加上七倒八歪的已成软脚虾的腿,她失了重心向后坠去。
眼前的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茫然的瞪着眼睛。
一只长臂凭空出现,揽住她的细腰,拉她坠进宽大干燥的怀抱,另一只手拽住的酒囊在空中晃动着。
一双极具野性美的双眸恰与她相对。
看清怀里从天而降的人,那散发野性危险气息的男子一下子又笑成了阳光小狗的模样。
叶玉颜的耳朵似乎也醉了酒,恍惚听见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清亮的口哨。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忽高忽低的,仿佛从天际而来。
叶玉颜轻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聚焦视线。
“岱钦?”
他揽住她的腰向上一带,直接打横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继续向上迈着阶梯。
“醉得还不算厉害。”
他轻笑一声,那笑意沉沉的,透过他坚实的胸膛穿进她的一侧耳朵,痒痒的。
“将我放下来。”
叶玉颜揉着有些闷痛的太阳穴,一边推搡着他,想赶紧落地。
岱钦未曾理会,只一路钳制似的抱着她沿着旋转木梯来到了万鹤楼的最高一层的赏月台。
他手上一送,叶玉颜顺着他长长的手臂滑了下去,恰抓住赏月台的栏杆顺势站稳。
上巳节的夜晚灯火通明,楼下街市人来人往,贩卖叫嚷声层出不穷,好不热闹。
月下星光,摇摇欲坠。
春夜微凉的细风拂过叶玉颜脸颊的碎发,一下子吹跑了三分醉意。
“王子枉视你秦大哥的话,不在府里躲着,跑出来作甚。”
叶玉颜将右臂搁置在栏杆之上,下巴顺势压了上去,侧过脸歪歪扭扭地看着满城灯光下那张俊脸。
所谓灯下看美人,加一倍袅袅。
岱钦性子是不讨喜了些,可这相貌,别有一番桀骜不驯之色,却是大梁那些正人君子所没有的异域风情。
叶玉颜抿了抿唇角,生怕流出垂涎的津液丢了脸。
酒真不是好东西,净让人起无端遐想。
“我父王昨日已进宫面圣,左右我也吃够了那府里厨子做的没滋淡味的劳什子餐食,这便出来吃点好酒好菜,没成想,酒还没喝,却从天而降了一只酒鬼。”
他今日作一身中原男子打扮,宽大的长袍束了蹀躞,更显得他宽肩窄腰,样貌出众。
“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让你阿姐赛罕来和亲吗?”
叶玉颜闻其已面圣,忽想起和亲之事,便直起身子转头问他。
岱钦摇了摇头,将手随意搁置在栏杆之上向远处眺望,“我父王的侍妾生的乌雅斯娜主动请缨,替赛罕和亲,只求父王将其生母升为侧室……”
“为何女子在哪里都是男子的附庸之物,用一个女子的牺牲,去拯救另一个女子的人生,这并不让人感动……”
叶玉颜听了乌雅斯娜为母替代赛罕和亲,一丝感动也无,只觉悲哀无奈。
“这个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岱钦挑了眉头,转过身子望向身侧满脸酡红的小娘子。
“自古以来,夫为妻纲,何谈附庸,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边说,边微微向她探过身,表示洗耳恭听。
“不提及,不代表不存在。”叶玉颜拧着眉头,对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有些来气。
“我现在悲哀的是你们男子把女子的牺牲当做一种习惯,一种想当然,可怕的是很多女子竟把它当成了一种宿命!”
叶玉颜用手指向斜下方的二楼,那里开着窗,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岱钦顺着她的食指方向望了过去,只见几个妙龄女子在对酒当歌,好不快活。
再细看几眼,却发现皆有些眼熟,竟是暗香阁里见过的女子。
“今夜你原是与她们吃酒。”岱钦道。
“她们与你阿姐虽地位不同,境遇不同,但她们的命运却又十分相同。”
叶玉颜隔窗相望着那一张张真心欢乐的笑颜,缓缓道。
“这些女子被男子拿来置换权力,金钱,抑或是和平,还要被戴上一个为了大义的高帽子,仿佛不这么做便是无情无义之人。”
“不是不能相夫教子,也不是非得抛头露面,重点是女子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希望有一天,女子摆脱沦为附庸的自认宿命,得到真正的爱与尊重。”
“我希望她们能遇到真心相爱的男子,抑或是享受别的大把乐趣,像男子一样去喝酒,去战斗,只要是那些让她们甘之如饴的,而不是忍辱负重的。”
岱钦看着侃侃而谈的叶玉颜,欣赏着她清秀眉宇之间的凛然英气,鬼使神差地逸动唇瓣。
“那秦闻潺,是你的附庸宿命,还是真心相爱?”
话音一落,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亥时一到,远远传来当当当的钟鼓声。
“若是真心相爱,我祝你们幸福。”
“若是你不喜的附庸宿命……”
岱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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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线拉长,莫名有些蛊惑人心。
叶玉颜的心跳一空,随即乱了节奏。
“我可以给你爱与尊重。”
他靠近她,目光下敛,下巴与她的头顶相齐。
鼻间满是她呼吸之间的桂花酒香气,惹他不由得想再靠近一些。
这小娘子怕不是给他下了什么劳什子蛊虫,否则怎么从第一眼就吸引了他所有视线。
突然手中一空,酒囊被叶玉颜夺了去。
她拧开酒塞,鼻子凑了上去仔细嗅了嗅。
“葡萄酒?”
她抬起下巴,询问他道。
岱钦很是无奈她破坏了气氛,便耸了耸肩,点头示意。
“昨日进宫赏的西域葡萄酒,味道很是甘醇,只是——”
叶玉颜一听甘醇二字,口中便又泛起方才的桂花米酒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便隔空举起酒囊,在空中流淌出浓香微红的酒液,飞溅到她的嫣红唇瓣之中。
岱钦急忙夺了下来,“只是此酒只能细品,若是像你如此豪迈,定要醉个天翻地覆——”
“好甜。”
叶玉颜不听他的大惊小怪,用袖口抹了一把流到脖间的美酒佳酿,开心地眯起眼睛,便要再夺回他高举起的酒囊。
“小气!”
*
“阿嚏!”
秦闻潺白日睡多了,这会眉目清明,已经莫名打了第三个喷嚏。
平安怕他伤风便要去关门。
“已过亥时,郎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关好门窗,回身便准备去吹灭灯烛。
“且慢。”
秦闻潺出声制止了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挪动身体下了床榻。
经过这两日宋麟的诊治,今日他便自觉身子好了很多,伤口也不怎么疼痛,下地已不怎么有碍。
平安紧忙过去伸出手臂扶他。
“琼华榭那边回话了没。”
秦闻潺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往桌边走,拎起茶壶倒了杯水。
“回了,说是叶娘子还未回府,已派人去万鹤楼催促。”
平安话音未落,秦闻潺刚递到唇边的水杯一停,眉头一拧。
“都已亥时竟还未归?”
“娘子还特意交待,府里的马车待会要先将吃了酒的暗香阁娘子们送回落脚处,自己才放心回来。”
平安小心回道,唯恐惹他不虞。
“她人倒怪善良。”
秦闻潺心下不耐,有些阴阳怪气的出声。
“今日上巳节,鱼龙混杂——”秦闻潺面色紧绷,复又吩咐平安,“你去唤辆马车,我随你一起去。”
“万万不可!郎君若是吹了风,奴才可如何担待得起!”
奈何秦闻潺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阻止,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扶着腰推开了房门往院门走去。
平安只得先他一步去后院驾马车去了。
月上中天,夜色如墨。
秦闻潺外系了件披风,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待平安驾马车过来接他。
远远地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黑影愈来愈近。
秦闻潺眯了眯眼,借着月光欲辨清来人。
近了。
岱钦修长的双腿夹住马肚喝了一声,在他面前停下马来。
宽阔的肩膀里圈着一个窈窕身影,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
秦闻潺负在背后的拳头悄然握紧。
33. 酒后强吻
醉酒的叶玉颜远远地看着站在大将军府门前僵硬的如同是一座石雕的秦闻潺,自顾呵呵乐了,老远便冲着他高举起双手热情地挥着。
秦闻潺则横眉冷竖,远远地看着那位眼含水光脸泛红霞不知体统的未婚妻,心里活像是倒了五味瓶一般。
恁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让他上火的是,她竟又醉了。
还不知轻重的醉倒在别的男人怀里。
胡思乱想一头乱麻之际,马上的岱钦短喝一声,马儿缓缓地停在秦闻潺的身侧。
岱钦揽住身前醉了酒不断扭动的叶玉颜,一边微微探下身子,面带笑意道。
“几日未见,听闻秦大哥受了廷杖,我和父王很是为兄担忧,只如今看兄精神焕发,不似——”
岱钦在马上寒暄的话语还未说完,秦闻潺便自顾冷着一张脸伸出双手钳住叶玉颜的两边腋窝将她抱了下来。
即刻她那一身的桂花与葡萄香气杂糅在一起的酒气瞬间侵占了秦闻潺的全部感官。
叶玉颜的双脚此刻软得很,秦闻潺碍于自己的伤势不敢用太多劲儿怕绽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只得左手穿过她的细腰钳住她的一侧腋窝,一侧拽住她另一边的手肘固定住她的站姿。
岱钦一扫马鞭,利落地跳下马来,便要自来熟的跟在秦闻潺身后跟着他俩个往大将军府去。
秦闻潺迈门槛前忽地转过身来,腾出一只手干脆的推了岱钦胸膛一把。
“回你宅子去。”
岱钦向后倒退了一步,随即一脸茫然地摊了摊手,“天色已晚,我看还是借秦兄客房稍作小憩,待天亮再——”
“于理不合。”
秦闻潺冷冷抛下一句,便自顾关上了门。
门外的岱钦碰了一鼻子灰。
进了府门的叶玉颜一会又扯着他的长袖在庭院中乱走着,一会又摇摇晃晃地推开秦闻潺,一会自顾自欢喜地迈着不成章旳舞步,挥动着双臂,看出来是醉得着实不轻。
“好开心啊哈哈……”
她轻轻地闭上眼,轻松肆意地旋转着,嫩绿色的裙角也旋了起来,如同层层花朵绽放。
“小心!”
秦闻潺见她马上就要撞上一旁的朱色石柱,急忙上前又将她拉了回来,拽回了自己的怀中。
叶玉颜顺势抬高双手拽住秦闻潺的披风领口,踮着脚眯着微醺迷离的眼眸看向他常年不变一派正经的眉眼。
“今日我真的好开心……”
浸过果酒后,她的娇嫩唇瓣更显粉嫩,随着出声而不时喷出些果酒的香气,正扑到他的唇瓣之上。
暖烘烘,又痒痒的。
那里——一定很软吧。
秦闻潺被自己突然的僭越心思吓得心跳一空。
他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下喉结,轻轻将她鬓边乱糟糟的发丝挽到耳后去。
“我知。”
他心生怜爱,浅浅出声。
此刻的她全然没有平日面对他时的娇蛮无礼,美得令人心醉。
叶玉颜自顾又轻笑出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像只啄木鸟一般用脑门不断地重复撞击着他。
夜深寒重,她穿着单薄,又醉了酒,秦闻潺恐她着了凉,便解了自己的披风,将她按回地面安稳的站立,仔细将其披到她的肩头并开始系了起来。
只他未曾发觉这时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
叶玉颜定定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皮,酒意上头,她努力压下那眩晕的感觉,微微逸动唇瓣。
“秦闻潺。”
“嗯。”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
她蹙着眉头,唇角却上扬着,双手复又紧紧地拽住他的中衣衣角。
他系好了披风带子,微微松开眉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今日,你凭自己的力量改变了很多女子的一生,故你开心。”
“不只是我的力量!还有你呢——”
她凝眉,为表否定剧烈地摇了摇头,却觉头更晕了,她急忙松开紧拽住他领口的手迅速按回太阳穴闭着眼睛揉了揉。
秦闻潺看她一副难受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想笑。
他轻轻拂去她按住自己太阳穴不断揉着的双手,将自己的手掌心微蜷托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替代她的按上太阳穴轻揉着。
“你的手指好粗糙,一点不舒服。”
叶玉颜闭着眼睛皱着眉心点评道。
“叶玉颜你这是要饭还嫌饭馊,再多嘴我可不揉了。”
秦闻潺冷哼一声,直呼了她的姓名威胁道,顺势就要收回手。
叶玉颜着急了,急忙用温暖的两只手分别握住他的两侧手腕,阻止他的抽离。
寂静无声。
月光下,秦闻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青石板上。
不知何时,叶玉颜缓缓抬起眼皮,顺着月光仰头看向正专注的为她揉着太阳穴的俊美郎君。
“秦闻潺。”
“嗯。”
“你生的真好看。”
叶玉颜借着酒意口吐狂言,一只手还情不自禁地顺着他坚实的下巴向上抚去,最终温凉柔软的指肚停留在剑眉中间,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秦闻潺的手指停驻在她的太阳穴忽的不动。
红了脸颊。
“我知道这是在做梦。”
她轻叹了口气,手指继续在他的脸颊肆意抚摸。
“真的秦闻潺,一点都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让我肆意触碰。”
“如果你是真的,此刻一定会跳出八丈远,然后义正言辞的用你那淬了毒的嘴说——”
叶玉颜用手指将自己的眉毛捏得竖起来,努力将表情模仿秦闻潺模仿的惟妙惟肖,眼神恶狠狠的恨铁不成钢道。
“叶玉颜你放肆!”
“你这女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她掐腰怒瞪。
“就你也配摸本将军?”
“真是岂有此理!”
她的一番模仿把秦闻潺看的一愣一愣的。
难道他平时……就给她留下了这样吹胡子瞪眼的印象?
“也是,一个大将军嫡子,又如何会将我一个商贾女放在眼里。”
她醉醺醺的嘿嘿笑了一会,脸上突然生出一丝失意之色。
秦闻潺只见她垂下眼睫,他随之意动,方要开口解释于她。
顷刻却只见她又抬起小脸眯起眼睛冲他绽放出得意的笑容,复又如同他捧着她脸颊一般努力抬着手捧起他的。
秦闻潺意外地扬了下眉。
“既是做梦,管他的呢。”
“左右本娘子有的是金银珠宝,纵是世家贵公子瞧不上我,这世上俊俏的郎君们海了去了,难不成没有一个喜欢我的?”
这话他之前听过。
就在之前的花朝节,她同齐思恒在大榕树下被他意外听到那次。
她说她追求的是志同道合真心悦她,她亦真心悦他之男子。
那时的他心里正矛盾挣扎,如她一般,对于自己以后的婚事面对着要和一个陌生的人结合而倍感困扰迷茫。
可此刻的她呢。
好似是有些认可自己的。
那自己呢。
秦闻潺捧着她的脸,内心柔软一片。
和她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才发现她根本没有他对商人的偏见那般一身的铜臭气。
相反,她慷慨善良,重情重义。
同情弱小,不畏强权。
他得承认,他前面的人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她,深深地吸引了他。
看到她笑,他也会情不自禁的翘起嘴角。
看不到她,又会为她牵肠挂肚。
看她受伤,他的五脏六腑会颠倒缠结在一起,一颗心高悬。
看她同别的男子说笑玩乐,他的心脏会堵堵的,泛起酸意。
是了。
他该是喜欢上她了。
想到如果以后同他一日三餐朝夕相对的人不是她,他就觉得生活失去了颜色。
是可以预见到的乏味、无趣。
渐渐理清自己的杂乱思绪,认清自己的内心后,他抬起眼皮,与她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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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的一双眼眸明亮含笑,看着他的眼眸便开始低声喃喃自语说着醉话。
秦闻潺听不真切,便又向下低了低头,试图听清。
“话本子里面都说……左右他是假的……试试看又不会怎么样……嗯……”
说了些什么东西。
秦闻潺没听清楚,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倏忽间,叶玉颜将他的脸颊掰正,踮起脚尖便向着眼前棱角分明的唇瓣贴了上去。
呼吸贴近,秦闻潺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瞬间,有云朵在他的唇瓣上停留。
软软的,带着葡萄的甜香。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雨丝笼罩在他与她的浓密眼睫之上,渐渐形成了雾珠滚动下来。
秦闻潺感觉自己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心在这一刻膨胀了起来,有一种情绪急需宣泄出来,就快要爆炸了。
她……怎么敢!
她……怎么如此放肆!
她……都是从哪学的这些!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闪过他的脑海,叫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仿佛他也喝醉了一般。
“郎君!你在哪里?奴才将马车牵到门外了,怎么不见——”
远远地,平安焦急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秦闻潺一听到平安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慌乱中一把推开了眼前软软的人,心虚地转过身去深呼吸了一口。
【咚!】
“哎哟,好痛啊……”
叶玉颜一屁|股倒在了青石路的石板上,头也栽进了一旁湿润的花圃土地里,吃痛哼哼道。
“郎君——”
平安在月光下寻见了自己家郎君的身影,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却见地上俯趴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原是叶娘子!”
他认出了地上的人,欣喜又吃惊地过去扶了起来,“怎地娘子会倒在了地上?”
“自是喝醉滑倒了……咳咳……”秦闻潺顶着张红脸,不敢回头看她,仿佛刚才作出逾距之举的是他。
“平安,你去寻几个丫鬟将她扶回房间,好生梳洗一番,服侍她就寝——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
“雨湿寒重,我先回房了。”
平安哎了一声。
秦闻潺心虚地负手快速往自己的沐溪居的方向而去,也顾不得臀部伤口会不会裂开。
前半夜他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她踮脚凑上来的画面,鼻息间满是她清甜的气息。
他崩溃的趴在床榻之上,将脑袋不断地换转方向,心跳却依旧不能平复下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朦胧之间,又看到她侧躺在自己床榻内侧,安稳地沉睡着,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顺着那桃花一般粉嫩的唇瓣望下去,竟是不着寸缕。
她睁开了眼睛,眼梢微红,不似平时那般灵动的眼神,竟浸染了一丝情动。
秦闻潺直盯着她,未觉自己的呼吸愈加深重。
“潺哥哥……”
那桃红色的唇瓣微微颤了下。
天旋地转间,温暖的怀抱覆了过来,那温软埋进了他的怀里,与他肌肤相触。
压抑许久的炽热此刻脆弱又癫狂。
就差一点。
只差一点火苗便会滔天而起。
栀子花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愈加香浓。
她如同一条灵蛇一般缠绕住他。
是她先招惹他的。
晨光微明,雄鸡报晓。
秦闻潺颤了下睫毛,睡意朦胧中只觉身下湿凉,不适地微微蹙起眉头,睡眼惺忪。
他直直地看向一侧的床帐,记忆开始回溯。
先是昨夜现实中她的荒唐,又是梦境中他的荒唐。
他先是用手指回味地轻轻触碰下唇发了会呆,继而懊悔的情绪涌上心头,郁闷地按住脑门撞了撞床板。
唯恐平安进来服侍他洗漱发现异样,他迅速起身将自己的衣衫同褥子卷了卷收拾到一边去。
怎会如此荒唐!
34. 春闱送温暖
春闱日。
细雨淅淅沥沥,打湿了青石板路,被无数双鞋履踏过,磨得青石锃明瓦亮。
人头攒动的考生们与家人告别后相继往贡院里排队进入,准备一一等待监考人员的物品检查。
贡院里的汹涌人潮外,一个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粗衣且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孤零零的撑着一把油布伞,正默不作声的望着巷口,任凭袍角被雨水打湿。
雨势渐大,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到青石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他默默望了半晌,熟悉的那道身影也没有如期出现。
他轻轻搓了搓未持伞的另一侧有些干燥的手指,继而晃了晃背上有些略沉的书笈。
那里面全是之前她送给他的东西。
又站了一会,直至腿脚有些僵硬,最终他收回视线,欲转身往贡院而去。
“黎知璋!”
一个清脆明亮的嗓音从身后不远的巷口传了过来。
如闪电一般划破空气,直打进他的心底,使他微微战栗,竟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量清瘦的青年男子手中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紧,恍惚片刻后缓缓转身。
那被风裹挟起的细雨飞斜着,不时溅落到他的长睫之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使他的视线有些看不清晰。
瞳孔里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正往他这边提着裙角飞奔而来的绒黄色清丽人影。
黎知璋的睫毛颤了颤,心跳也随之一起战栗。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她作女子装扮出现在他眼前。
他用力挤了下眼睛,将睫毛上的水雾甩开,想努力看清她的面容。
那女子虽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却如同春日暖阳般明媚耀眼。
无缝的,势不可挡的,照进他晦暗冰冷的一方天地。
“娘子慢些,雨湿路滑,小心摔了跤——”
碧萝在叶玉颜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手护着扛在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袱,一只手为她高高撑着伞,唯恐自家娘子淋到雨着了凉。
“十分抱歉,我来晚了——”
来到他的跟前,叶玉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际。
然后她踮脚看了看黎知璋的身后,发现大多数考生已经排队进入了贡院接受检查。
这边便气喘吁吁地回头从碧萝背着的包袱里向外掏着什么东西。
黎知璋微微摇摇头,脸上毫无浮躁之色,一如往常的淡然,如这阳春三月一般的清冽温润。
他望向她,目光停留在叉进她柔软发髻中的金黄桂花发钗之上。
嫩色的金黄花蕊一簇簇的,清凉温润的空气中,似乎也能闻到甜丝丝的桂花香气。
叶玉颜先是将一件厚重的裘皮拿了出来,示意黎知璋转过身去。
黎知璋只得转过身去,将书笈面向于她。
“这是羊羔毛做的裘衣,虽说现在天气暖和了些,可到底夜寒露重,若是伤风影响了考试便是大事。”
她踮着脚仔细将裘衣塞进他又宽又大的书笈里,妥善关好,“入夜后郎君便披上这裘衣,方不受冷风侵扰。”
黎知璋转过身来,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方要出言感谢于她,又见她回过头在碧萝的包袱里找着什么,只得将自己手中的雨伞向她那边倾斜过去,省得她的肩头淋上冷雨。
只见她翻找出来两块用干荷叶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径直捧到黎知璋眼前,甜甜一笑。
“之所以今日来晚,是因为我去买这个了!”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两块糕点,打开一个,是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黄米糕。
另一边打开,是一个长长的笔粽。
“娘子今早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只为等着糕点铺的掌柜开门,为黎学子你买下这寓意极好的糕点呢。”
碧萝唯恐自家娘子的一番关心付之东流,忍不住特意提醒眼前的穷书生,希望他之后若是得了势可不要忘恩负义。
看到白嫩掌心中分别躺着的两块冒着热气的糕点,黎知璋心下了然,一股暖意袭了上来。
只觉被冷雨侵袭了一清晨的全身毛孔都打了开来,无一处不熨帖。
“糕粽糕粽,吃了一定会高中!”
叶玉颜扯了他垂在一边没有打伞的另一只手,将两块糕点齐齐塞到他的掌心,又开心地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桂花发钗给他看。
“黎知璋,今日我特意带了桂花发钗,是为祝你蟾宫折桂,一举登科!”
“谢叶娘子吉言。”
黎知璋向她行了一礼,将还热乎着的糕点复用干荷叶包裹好,塞进胸前的衣襟口内。
暖暖的,直贴胸口。
“郎君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叶玉颜抹了一把额前的雨珠,看着贡院门口越排越短的队伍,禁不住提醒黎知璋。
他应了一声,再次望了一眼她的笑脸,转过身去撑伞向贡院而去。
碧萝将包袱向肩上提了提,恍惚觉得还有些重量。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水囊从包袱中取出递到叶玉颜眼前。
“娘子,忘了给黎学子这个了!”
叶玉颜睁大双眼,急忙接过水囊拎起裙角便追向已经走远的黎知璋。
“黎知璋!”她一边喊着,一边追向他,被雨浸湿的青石板路滑的紧,一不小心便滑了出去。
前面的身影一顿,迅速回过神来。
随即一只有利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后仰的姿势。
叶玉颜眨了眨被雨打得生疼的眼睛,急忙站稳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了他。
黎知璋见她站稳便适时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复垂至身体一侧,疑惑地看向她手中的水囊,还是接了过去。
“在下自己有备水囊。”
“无妨,只是我听闻贡院内的水缸甚是不净,往年常有考生喝了生了疟疾,从而中断考试,以防万一,还是自己带水的好。”
叶玉颜煞有其事的嘱咐道,“总之有备无患,郎君节省点喝,可千万不要喝那贡院内的水。”
黎知璋点头轻笑,“还是叶娘子想得周到,知璋一定谨记于心。”
叶玉颜粲然一笑,冲他挥了挥手。
他将叶玉颜给的大水囊放进背后的书笈中,再次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继续往贡院走去。
“我的小祖宗哎,万一着了凉可折煞奴婢了。”碧萝赶了过来为她撑起油布伞,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着额前的雨丝。
看着黎知璋不疾不徐举手投足尽是儒雅走进贡院的背影,叶玉颜松了口气,连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碧萝。”
她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拐进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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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消失的背影,自顾喃喃道。
“哎。”
碧萝急忙应了一声。
“昨晚我梦到水仙娘子了。”
碧萝没有出声,只认真的为她家娘子好好的撑着伞,默默倾听。
“她说谢谢我为她做的一切,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叶玉颜深吸了口气,微红的眼睛望向一旁的屋檐,看那缓缓滴落的雨珠,深深吸了口气。
“娘子做得已经够多了,以身涉险,又如此厚待她的胞弟,水仙娘子自是可以安心离开了。”
碧萝轻轻拍了拍自家娘子的后背作安慰状。
“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叶玉颜轻叹一声,不着痕迹地轻轻用手指挟去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热泪。
“只愿黎知璋一举中第,将来做一个体察民情为民请|命的好官,不再让如他阿姐一般的惨事再次发生,那便是我最希望的事。”
碧萝没有出声,只依旧轻轻拍着自家娘子温暖的后背,同她一起站在檐下默默欣赏这贵如油的春雨。
她家娘子的心这样柔软善良。
只愿碰上这世上最懂她爱惜她的男子,莫要被辜负了这片难寻的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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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溪居。
雨势渐歇,和煦的春阳驱散浓浓的厚云,将温暖与光明撒向大地。
“什么?”一把将将被拧干的白手巾复落进铜盆里,水花四溅。
脸上还挂着水珠的秦闻潺拧着眉一脸不虞的回头瞪向平安。
“你说叶玉颜一早去了哪里?”
平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轻轻后退了一步,唯恐自家郎君的一腔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再次回道。
“今早听琼华榭的下人回复,说是叶娘子一早醒来就带着碧萝出了府,说是……说是要去贡院。”
“贡院?”
秦闻潺蹙眉重复,复将手巾拧拧擦干了面部暗自思索一番。
她一个女子去贡院作甚。
蓦然想起今日好似是春闱。
秦闻潺莫名地心脏突突起来,忽地想起那水仙娘子的胞弟黎知璋今年恰好参加春闱。
之前听闻剑竹提到过那位黎学子文章做的很是出色,云顶书院的山长放言说他一举中个会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黎知璋眉目清秀,貌若潘安,文采斐然,想必殿试上也会表现得更为出彩。
毕竟科举考试并非只看真才实学,相貌与表达能力也是头等的重要。
不然历来为自家嫡女榜下捉婿的那些官员图的什么。
【左右本娘子有的是金银珠宝,纵是世家贵公子瞧不上我,这世上俊俏的郎君们海了去了,难不成没有一个喜欢我的?】
耳边突然回响起前夜叶玉颜酒醉后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说,她不寄希望于那些个世家贵公子,故开始用金银珠宝去为自己培养一个准状元夫婿了?
她倒是会审时度势,提前为自己想好退路了。
那和他的婚约算什么。
秦闻潺心中难掩那股怒火,还不能发泄出来,只愤愤的将手中的白手巾狠狠地扔回水中。
水华再次四溅。
35. 霸气护妻
阳春三月,鸟语花香。
叶玉颜私以为,自己本就在女子马球队里不受待见,又因为私事懈怠于这每日的马球训练,今日势必要挨上一顿冷嘲热讽。
谁知来到了这马球场,无论是那眼生的还是眼熟的贵女们,竟接二连三地迎了上来同她好一顿寒暄。
因着在圣人面前露了脸,叶玉颜一个弱女子潜入暗香阁以一己之力扳倒三皇子的传言飞遍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
无论是那真心佩服的,还是心有不甘的,此刻都只能随了大流来恭维她。
“玉娘!接球!”
中书令的嫡女岳茗热情地呼唤还在马上有些受宠若惊没缓过神来的叶玉颜,并将马球击传给了她。
叶玉颜马上神思归位,整装以待地挥起手中弯月型的球杖,砰的一声,将马球漂亮地挥向了对方的球门。
小娘子们传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正负手站在马球场旁的秦闻潺默不作声地看着叶玉颜继续逐球的身影,晌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肩头,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逐涧这身板果然不同凡人,若是别的世家子弟挨了那大殿之上的二十杖,不说要躺个十天半月的不得动弹,光是那胆子,都要被吓破到整年都不敢见人——”
刚在男子队那边结束训练的谢知春此身正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令自家下人在树荫下置了个草编的躺椅,自顾半躺了下去,潇洒地挥开扇子慢悠悠地摇着。
“哼。”
秦闻潺听出他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只轻哼了一声,未多再搭理那厮。
“听闻那暗香阁的女子一个赛一个的婀娜多姿楚楚动人,比城中那群芳阁的花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逐涧亲眼见过,不知可否是真的?”
秦闻潺仿佛未听到一般,只像是为了躲太阳,往树荫下又挪了挪位置。
“逐涧,你怎么不——”
谢知春见秦闻潺不理他,心下更好奇得紧,忍不住转过头还想再追问。
[砰!]
一个马球飞了过来,正砸到谢知春的头上。
“哎哟喂,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把小爷的脑袋当球门了?!”
谢知春捂着脑袋冲场上的娘子们吼去。
他可算知道方才秦闻潺为什么要闪开位置了,他可真是蔫儿坏,也不知道拽自己一把。
“对不起阿兄!我……我一时没接住——”
谢知秋马上红着一张俏脸朝他含糊道歉一句,迅速又骑马加入了战局。
“倒霉催的……”
谢知春揉着头上的大包,也没了同秦闻潺打听美娘子的热乎劲,只郁闷地窝在藤椅里扇着扇子。
约一刻钟后,女子这边的马球训练队终于结束。
叶玉颜跳下马,将旺财牵到了树荫这边,热得一张脸红扑扑的,同那春天里努力钻出土壤的小嫩苗一般,煞是生机勃勃。
秦闻潺见她额间密密的一层薄汗,将负在身后的水囊拿了出来,不费劲地拧开递给她。
叶玉颜一边用袖角蹭了蹭额间的汗珠,毫不见外地接过他手中的水囊,冲他眯眼笑了笑以表谢意。
这丫头……
看来是一点都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秦闻潺暗自庆幸着,却又冒出些许难以名状的失落。
“潺哥哥,知秋也有些口渴,可否借水囊——”
谢知秋方才打马球赛的时候就发现秦闻潺站一旁观赛,端的是玉树临风气象不凡。
虽吃了多次闭门羹,还是兴致勃勃地往这边小跑了过来。
谁知秦闻潺竟对她的话语恍若未闻,径直将叶玉颜方才递回的水囊接回,自顾堵上了水塞,重新挂回后腰。
谢知秋:“……”
谢知春见叶玉颜解完了渴,卷土重来的心思又涌上心头,忍不住直起身来,一脸谄媚的笑着向叶玉颜的方向把着扇子扇起风来。
“前些日子听闻家父回府称赞了玉颜妹妹的英伟事迹,着实让在下钦佩不已,如今京都城大大小小的饭馆的说书先生都将妹妹的故事加以润色,市井百姓们都竖起了大拇指夸妹妹是女中豪杰呐!还说妹妹如此不畏强权,与那铁面无私的未婚夫中郎将果然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知春这厢将叶玉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谢知秋在一旁听得愤愤不平,哼了一声就转身寻她的小姐妹去了。
叶玉颜听了谢知春的这一顿侃大山,心里冒出了两个念头。
一个念头是经自己这么一折腾,满京都的人现在都知晓了她叶玉颜是中郎将秦闻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若是她今后提出解除婚约,岂不是要被千夫所指?
另一个念头则是身为商贾之后的觉悟突然提醒了她,她叶玉颜这名头看起来似乎是在京都城打响了,何不趁热打铁赶紧地这两日就把她的珠宝首饰店面装扮起来,近期就选一个吉日良辰开业?
秦闻潺没有出声,只抱着双臂默默观察着一会子时辰便眼神流转过千帆的叶玉颜,不知她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谢知春见叶玉颜没有回应他,只自顾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便清了清嗓子,坐在藤椅上的身体更向前靠近了几分。
“听闻玉颜妹妹收留了好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知可否给在下介绍一二?”
他用手遮在嘴巴旁边,压低了声音嘿嘿笑着,两只眼睛兴奋地放着光芒。
叶玉颜微微转过身,看他一副笑的不值钱的样子,也冲他粲然一笑。
“介绍相识自然是没有问题,”她也学秦闻潺的样子抱起双臂,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谢知春。
谢知春一听有戏,这下直接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凑了过来,想更靠近叶玉颜一些。
谁知秦闻潺见他靠了过来,便不动声色地站至两人之间,自然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谢知春推了几下,又拽了几下,奈何秦闻潺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岂是他这个弱书生能撼动的。
他无奈咂了咂舌,只得从秦闻潺肩膀的一侧谈过头来冲着叶玉颜美滋滋地一笑。
“那我就先谢谢妹妹——”
他刚要作揖,却被叶玉颜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晃手拒绝。
“谢郎君先别谢我,我想先请问,谢郎君想认识我的好姐妹们,是想看到两厢合意的姐妹娶回去做正妻?”
叶玉颜一双眸子明亮澄澈,认真的看着谢知春。
这倒把谢知春给问住了。
看她那真挚的表情又不像是故意逗弄他玩。
“这……”谢知春踟蹰了半晌,摸了摸下巴,一言难尽地摊开手,很是为难地蹙起眉头。
“玉颜妹妹可知,我家父是翰林院掌院。”
“那又如何。”
叶玉颜瞪着那双干净剔透的杏眼回声道。
谢知春吞了吞口水,伸出三根手指在叶玉颜面前晃了晃。
“我父为大梁朝三品朝廷命官,虽这世人常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妻,可这正妻还是要遵循门当户对的老规矩。”
谢知春看着叶玉颜冷下来的眼神,也渐渐没了底气,小声喃喃道。
“暗香阁的那些个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女子,做在下的暖榻侍妾都是烧了高香,岂能——”
“那谢郎君可是否在心里觉得,我叶玉颜这一介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是否也配不上你面前现在为四品中郎将将来也许因战功赫赫而贵极人臣的秦闻潺呢?”
叶玉颜语气带着清冷之意,眸子里也暗含薄怒。
秦闻潺闻言,默不作声地看细碎的光辉撒在那虽身姿纤瘦却内含无穷力量的少女的脸颊之上,有光在上面跳着舞。
她这话,是否也是在质问于他?
他承认,他被她深深地蛊惑了。
如果这辈子没有与她相遇,他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遗憾。
所以,她注定要与他相遇。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要遇见她。
什么抬头嫁女低头娶妻,与他有何关系。
他不需一个多么权势浩大的岳丈为他当什么劳什子靠山,他秦闻潺这辈子就只想靠自己的一双手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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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无论她是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又有何干?
如果他爱她,遑论什么商贾之女。
就算她是贩夫走卒的女儿,他也要她。
“谢知春,以后这些个污言秽语,不要在我的未婚妻面前提及一个字。”
秦闻潺推了正用脸贴在自己手臂之外的谢知春一把,径直用手钳着叶玉颜的一侧手肘,往停在球场外的马车走去。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谢知春在后面郁闷地喊道。
“做你的齐人之美的春秋大梦去吧!”
叶玉颜心里气不过,忍不住回头冲他吐舌头皱着五官做了个鬼脸。
*
万鹤楼。
一个肩膀搭着条白色汗巾的小二利落地高扬起茶壶,水柱呈弧形行云流水地注入叶玉颜眼前的青花瓷茶杯中,漾出扑鼻沁人的茶香。
“这是客官您点的蒙顶石花茶,请慢慢享用。”
小二收回茶壶,放置在饭桌一侧,作了个揖便去往下一桌侍奉。
叶玉颜端起茶杯在鼻间嗅了嗅茶香,惬意的复又放下待其凉一些再细细品味。
她拾起筷箸,夹了一块软牛肠放进嘴里,牛油的香气和奶味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在口中绽放出奇妙的口感。
叶玉颜忍不住又夹了一块,看着对面只将手规矩的搁置在桌面上纹丝未动的秦闻潺,不由得拧起眉头。
“不合口味?”
她问道。
望着她吃得嘴泛油光,秦闻潺微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他臀部的旧伤还未好全部如今坐在那邦邦硬的竹凳上,又未敢坐实,靠两条腿的力量撑着,着实有些食不知味。
叶玉颜看着他那佯装无事却又暗自用力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偷笑。
“葱醋鸡来喽!”
小二拉长尾音,又上了一道菜。
叶玉颜看了一眼那色香味俱全的葱醋鸡,忍不住坏心陡起。
她一眼盯住盘中的某块鸡肉,贴心地将其夹到了秦闻潺的碗中。
“潺哥哥,快吃点。”
叶玉颜刻意学了今日谢知秋唤他的爱慕腔调。
秦闻潺一脸漠然地盯着自己碗中的那块鸡肉,缓缓抬头又与叶玉颜对视,差点被气笑了。
“以形补形,不知道吗?”
叶玉颜煞有其事的补充道。
秦闻潺轻叹一声。
“怎么,不是前段时间因为我的伤内疚到哭天抹泪的你了?”
“女子果然最是善变。”
“今日便敢在我的伤口之上大把的撒盐了。”
“那依我看,你该多补些猪脑来吃。”
秦闻潺嫌弃地将鸡|屁|股用筷箸夹住扔到一旁放骨头的盘子里。
叶玉颜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闻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倒是第一次看他一次性说这么多句话。
怪稀奇的。
她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和秦闻潺也是可以互相调侃的关系了。
这感觉——挺不赖的。
叶玉颜想起晌午他对谢知春说的那句话,只得我的未婚妻五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响起,不断回味。
真是的。
她忍不住莫名红了脸颊。
叶玉颜怕被对面的人精看出些端倪,便心虚地啜了一口清茶。
“听平安说,你昨日去送黎知璋参加春闱了。”
秦闻潺用修长的手指圈住干净的青花瓷茶杯,若无其事地晃着杯子里青绿色的茶水,缓缓问道。
叶玉颜内心的小鹿乱跳被他突然的一问打断了。
他怎么会问这个。
“嗯。”
她径直点点头,将口中微苦的茶水咽下,随之口中缓缓蒸腾出一股浓郁的茶香。
“他是水仙花神的胞弟,我自然是想多照应一下他。”
叶玉颜第一次喝这蒙顶石花茶,觉得味道还不错,忍不住又扶起杯子啜了一口。
对面的人听闻她若无其事的回答,却忍不住捏紧了茶杯。
36. 内心的嫉妒在作祟
看着叶玉颜吃得大快朵颐毫无心虚的模样,秦闻潺唇瓣微向内收,只有至亲的人才知,那是他内心有所不悦时的微表情。
他知道,那是他内心的嫉妒在作祟。
秦闻潺收敛了些眸中的寒冰之色,微微松开捏住杯沿的手指。
“同我说说,你都‘照应’了些什么。”
叶玉颜正将一条肥美的鳜鱼灵活地剔去鱼骨,搁置到一旁的空盘中,闻言微微抬起眼眸转了转做思索状。
“笔墨纸砚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她小心咬了一口浸着汤汁的鱼肉,鲜美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我令碧萝回了叶府取了四哥的羊羔裘衣,待其夜寒露重之时披裹一下也好。”
秦闻潺的眸光逐渐阴沉下来,却佯装无谓的样子,本是低沉的眼皮忽地抬将起来,嘴角向上一扯。
“平日里倒看不出你是如此贴心的性子,”想到她将一整杯烈酒悉数浇至他臀部伤口的画面,他有些咬牙切齿,“还为黎学子准备了些什么。”
叶玉颜此刻被那条鳜鱼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只细心低垂着眸子挑着鱼刺。
“前几日问过平安,为了给参加春闱的学子讨个好彩头,一般的人家都会买米糕和笔粽来送给学子,取其【高中】的涵义,故我起了个大早去买了糕粽给他。”
对面平静祥和的伪装渐渐有些崩塌,一对剑眉逐渐拧了起来。
“听闻贡院中供学子们饮用的水缸甚是不洁,怕他喝了闹肚子影响春闱,我便取了大将军府中能找到的最大的水囊,灌满了水让他带进贡院。”
“呵。”
秦闻潺气极反笑。
这合着还是借花献佛。
他的拳头紧握,刻意压制住自己的滔天醋意,咬着牙看向正吃鱼吃的乐不思蜀的叶玉颜。
“叶玉颜你还真是……”秦闻潺咬紧后牙槽,恨恨出声,“好一副菩萨心肠呐——”
“过奖过奖。”
叶玉颜忙不迭地虚势夹着筷子探出两只手一拱以示谢礼,毫无反应地继续低头吃她的鱼。
秦闻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更是忿忿,只抬着那眼皮一直瞪着她想让她感知到自己的不悦,奈何她竟连头也不抬。
他那是夸她吗?她还好意思的答应了?
他勾了下唇,眸子中却燃着熊熊怒意。
只默默将杯中凉了的茶水一口气灌进嘴里,心烦地用袖口蹭了一下唇边的水珠。
“你怎么不吃呐,这鱼好生美味!”
叶玉颜将最好的一块鱼肚上的肉夹到了秦闻潺面前的碗中,热情地招呼他吃喝。
秦闻潺冷眼睥睨,忽地眸光微动,也挟了筷子将鱼头整个夹了下来放置在叶玉颜碗中。
她抬头疑惑地看他。
“多吃点鱼头,”他笑得咬牙切齿,“补补脑子。”
“秦闻潺,你怎知我最爱吃鱼头?”
叶玉颜竟有些受宠若惊的眯眼一笑,“以前家中每逢吃鱼,阿爹和四哥还有姐姐们总会将这鱼头留与我吃。”
秦闻潺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我最爱吃这鱼眼了,咬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可有嚼劲了!”
她说罢便将鱼眼用筷子利落地挑了出来扔进嘴里,享受地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边吃着,她一边从二楼雅间的窗户向下望去,正瞧见楼下有一摊贩在卖银饰,围了一圈的小娘子。
她若有所思。
片刻转回头来,看向正低头细细品尝碗中鱼肉看不出喜怒的秦闻潺。
“之前因制假金被金吾卫抓进大牢的肖金,最后如何了?”
叶玉颜略一迟疑,好奇问道。
秦闻潺搁置下筷子,又倒了一杯茶水。
“最终被判流放,前几日已经押解出发了。”
叶玉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放下手中的竹筷,“他弟弟肖金是如何处置的?”
秦闻潺眸色微动,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抿下一口茶,缓缓逸动唇瓣。
“收在金吾卫,做些打杂清扫的活计,管他吃住。”
“真是再好不过!”
叶玉颜径自开心地端起茶杯自顾撞去了秦闻潺正举在唇畔的茶杯,晃出了些水滴,一脸灿灿冲他笑着。
“我就知道你最是那面冷心热的人。”
秦闻潺将茶杯缓缓搁置在桌子之上,默默看着她。
那我是什么心思,你知道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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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悠悠地穿过街市,车外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叶玉颜掀了帘子看着街边热情叫卖的摊贩,看着蒸笼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心下流转,喊停了马车。
正坐在一旁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小憩的秦闻潺掀开眼皮,只看叶玉颜如脱兔一般跳下马车,蹙眉也掀了帘子向外一看。
金吾卫威严肃穆的牌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又将视线放至正在包子铺前穿着一身英姿勃发的骑马装正同老板谈笑风生的叶玉颜身上。
顿时心中有数,这次缓慢地掀开车帘,气定神闲地跳下马车。
买完包子的叶玉颜回头正撞上走至她身后的秦闻潺,嘴角的笑意依旧上扬。
她冲他扬了扬手中用油纸包着的热包子,眉眼含笑道,“给肖金买的。”
秦闻潺扯了下唇,挑着眉负手在身后,转过身向那金吾卫的大门信步走去。
“中郎将!”
正于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卫响亮的齐齐喊了一声。
秦闻潺点头示意,不急不缓地迈进了大门,叶玉颜狗腿地抱着包子跟在他身后小跑了进去。
进了官署,见只着一身常服的秦闻潺走了进来,几位参军急忙凑了上来同他行礼。
“中郎将伤还未痊愈,怎就来了这金吾卫——”
秦闻潺未等他们寒暄完毕,只挥了挥手,径直问他们,“剑竹呢?”
“剑竹昨夜宿值,今日一早便回去休息了。”
秦闻潺闻言点了点头,只抬腿向自己平素办公的后院书房走去。
几位参军的目光跟随着秦闻潺身后的叶玉颜,又互相交换了下心照不宣的眼神。
路过后院的时候,叶玉颜眼尖地看到了正在修剪花草的肖金。
他穿着合身的粗布衣裳,鬓发整齐,一看就是被照应的很好。
“阿金?”
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肖金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本是挂着一副憨憨的木然表情的脸上看清来人后,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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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浮上了惊喜的笑颜。
“叶娘子!”他激动地将手中的工具扔至一边,便兴奋地向叶玉颜的方向跑了过来。
秦闻潺暗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站至叶玉颜身前一挡,将热情扑过来熊抱的阿金用一只手臂支着挡了开来。
叶玉颜盈盈一笑,将手中的热包子递给肖金,“阿金,你用过午食了吗?给,刚出锅的热包子。”
阿金向一旁挪着,想避开秦闻潺的钳制,更靠近叶玉颜一些。
“还未吃过,阿金想修理完那棵树再去吃来着。”
他喜笑颜开地接过叶玉颜递过来的用油纸包着的热包子,闻着那葱香肉气,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出来。
“我们去屋里吃吧!”
叶玉颜绕过秦闻潺的遮挡,领着阿金往秦闻潺素日办公的书房走了进去。
秦闻潺拧着眉头抱臂无语。
他们……经过他这个书房主人的同意了吗?
“好吃吗?”
叶玉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置在桌面上,并扯了手绢递给他垫在桌面上,防止漏了油汤污了衣裳。
“太香了!阿金太幸福了。”
肖金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可依旧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天真懵懂,捧着包子边吃边笑。
秦闻潺见那肖金再没有过分的动作,便松懈了下来,自顾去书案边翻找了一会,取出近日的案卷凝眉过目起来。
“住在金吾卫这里还适应吗?”叶玉颜将茶水向他那边推了推,也坐在了桌子对面。
肖金重重地点了点头,腮帮鼓鼓的,来不及吞咽。
“大家都对我很好,吃得饱也穿得暖,就是,就是……”
“怎么了?”叶玉颜听出他有难言之隐,忍不住微微倾身问道。
“只是见不到我阿兄,阿金真的好想他……”他想到肖奢,便红了眼眶,“他们说,阿兄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买卖去了,等赚了大钱便回来接阿金……”
叶玉颜刚欲劝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可阿金不要很多的钱,阿金只想……”他吞咽着包子,油滋滋的手指不顾及的抚上眼角抹了把眼泪,“阿金只想阿兄陪着我,就算顿顿只有粗茶淡饭也愿意……”
叶玉颜沉默了下来,半晌过后,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秦闻潺抬起了眼皮,看了一眼有些黯然神伤的叶玉颜,唇瓣微动,还是默默收回视线看回手中的卷宗。
“阿金,你不要伤心,我和你一样,我的阿爹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我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活着,因为我知道,这样他才会没有顾及的好好生活。你也一样啊,为了你的阿兄没有牵挂,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他回来看到一个健康平安,白白胖胖的你,他该多么开心!”
叶玉颜真挚的劝说着他,门外温暖的午后阳光洒了进来。
从秦闻潺的角度望去,金辉在她乌黑的长发上闪烁着光芒,连白嫩的脸蛋上的细细绒毛都无所遁形,可爱的紧。
“嗯,阿金知道了,阿金要听话,要开心,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阿兄回来接我!”
肖金用没拿包子的另一只手抹了把眼泪,坚强的吸了吸鼻子,郑重其事地同叶玉颜保证。
“这才对嘛。”
叶玉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37. 中郎将他孔雀开屏了
秦闻潺凝眉看着最新的卷宗上记录了近日的几起令人匪夷所思的案件。
说是几起,但作案手法都是一样,受害人也都是同一体型模样,所以几乎可以肯定都是同一人所为。
“案件多发于月黑风高之夜,受伤的均是坊间个头高挑身材姣好的小娘子,凶手先是以药粉迷眼,再用利器捅其臀部……”
秦闻潺低声念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已好得差不多的臀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叶玉颜送了肖金出门,劝他回房午间小憩一下,扭头进书房便听见了秦闻潺的低声喃喃。
“月黑风高之夜……”她好奇地也走去过探头望着卷宗,“不是有宵禁吗,怎么会有小娘子频频受伤?”
秦闻潺避讳的将卷宗合上,微微不满的睥睨她一眼,似是嫌她一个外人竟敢窥视金吾卫的秘密卷宗。
“宵禁主要是针对各大街道,宵禁后坊间还是偶有行人,管理也较为宽松。”
他还是耐心地同她解释道。
叶玉颜点点头,摸着下巴忍不住说着自己的想法,“既是黑夜,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若凶手再蒙面,根本辨不清面貌,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撒以药粉?”
“除非……”
叶玉颜挑眉拉长尾音,同秦闻潺对视。
“他的体型或者面貌一定具有与常人很不同的特点,让人一眼就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秦闻潺背着手,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也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分析,也附上了自己的观点补充道。
叶玉颜也学秦闻潺背起双手踱起步来,继续分析道。
“说到体型,要么就是非同寻常的高大,要么就是极其矮小,至于相貌,若是蒙了面,倒是可以暂时不作猜测。”
秦闻潺抱臂而立,低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叶玉颜,深沉,又好似带着些欣赏与肯定。
叶玉颜察觉到他考究的目光,依旧抬头自信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没有一丝在金吾卫中郎将面前露怯的腼腆。
她转过身负手踱着步子,在案首边缓缓绕着圈圈。
“刚才恍惚听你提到受伤的都是些个子高挑的小娘子,且受伤的部位皆是臀部……”
她不经意地鼓了鼓脸颊,乌溜溜的杏眼一转,“那凶手多半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且对高个女子带着一种恨意,不杀她们,只为虐伤……你觉得我分析的怎么样?”
叶玉颜一脸期待地转过身,恰好撞上秦闻潺坚硬温暖的胸膛。
她吃痛的揉了揉鼻尖,郁闷地抬起头看他,恰与他下敛的目光正对上。
“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埋怨的语气裹挟着蒙顶石花茶的干燥香气,一起向上扑进了秦闻潺的鼻腔中。
秦闻潺不动声色的悉数呼进,呈刀锋形状的狭长眼皮低垂着,叶玉颜竟在那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了几丝从未见过的缱绻之意。
她一时怔住,脸颊忽地像是被火炙烤了一般,灼烫得紧。
“是你自己太过专心,岂能怪我。”
秦闻潺一如既往地蹙着眉,不解风情的冷淡着一张脸,却没有向后退开一分,依旧与她距离相近的几乎呼吸可闻。
“哪有。”
叶玉颜微微嘟起唇瓣以示不满,眼皮垂下复又抬起,眼神里充满了有些兴奋的光芒。
“你说我去引出凶手怎么样?我在女子中是很高的,恰好符合凶手犯案的目标选择——”
“不行。”
秦闻潺眉头更皱,直接背过身去欲离开案首,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
叶玉颜急了,扯住他的衣袖,一溜小跑向前堵住前路,挡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想到什么好笑的似的,笑眼眯眯不怀好意的挑眉。
“只要能抓到凶手,不再让坊间的小娘子们人心惶惶,最坏不过我也屁|股挨一刀那也值得,正好与你同病相怜了不是么。”
她自顾捂嘴偷笑。
本来紧蹙眉头的秦闻潺听闻她的胡言乱语,眉尾一扬,本以为自己会怒斥她一顿,却没想到自己竟鬼使神差的嘴角一扯笑出声来。
果真是被她气傻了,竟迷糊到连自己的表情也控制不住。
叶玉颜见秦闻潺难得的冰山融化一次,也呵呵乐着,更比划着手昂着头冲他要求:“不如这几日你教我几招功夫,到时候我就能一招制敌,打他个屁滚尿流——”
“你简直——”
秦闻潺恨铁不成钢地随手拿起案首上的一本书就要拍到叶玉颜的头顶上去。
叶玉颜急忙吓得闭上了眼紧紧抿住嘴唇。
看她那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竟还想要以身士卒去引鳖入瓮,他无声的扯起嘴角一笑,虚虚的卸了力,轻轻将那书本拍在她头顶上。
“白痴。”
他留下一句,径直负手大步流星地向书房外走去。
叶玉颜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急忙睁了眼,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哦!”
-------------------------------------
春闱放榜日。
叶玉颜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因着今日还有马球训练,她便直接穿了一身骑马装,将长发高高竖起,束上发带,俨然一个飒爽俏郎君。
她本是想先自行骑马去了礼部南院的东墙之下看完榜单再打马回来同秦闻潺一起前往郊外的马球训练场。
可谁曾想,她刚要去后面马厩想牵了旺财溜走,途中经过沐溪居时路过院口恰好撞上正在晨起练武的秦闻潺。
他只着了一身白色中衣,手中未持任何剑或长枪,只空手打着拳,额前早蒙上了一层细细汗珠。
拳头在空气中划出优美而不失力道的痕迹,下|身的步伐稳健从容,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决绝与力量。
“去哪。”
叶玉颜本想悄悄地溜走,没成想他在背后冷不丁的喊住了她。
她心虚地笑着回过头,“今日春闱放榜,我去礼部凑个热闹,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上午的马球训练。”
说完便又转过身想赶紧溜去马厩。
“等我去换身衣服。”
秦闻潺不带感情的出声,随即游刃有余地收了拳,深深呼了口气,接过平安手中准备好的白手巾就往头上擦去,顺势往身后的屋内走去。
叶玉颜只得无聊的走进他沐溪居的院子,一会扯扯嫩绿的柳条,一会盯着树上盛放的桃花发呆。
不消两刻,房门重新打开。
叶玉颜转过头去。
只见他头戴一顶碧玉束发冠,身着一袭浅青色圆领长袍,胸膛前绣着清秀的竹叶图案,平日束在腰间的黑色蹀躞今日也换成了宽幅玉带,上面还挂上了那只定婚信物——玉叶玉佩。
这样穿戴的他少了些武将的肃杀之气,多了几分书卷气,竟恍惚有些文人墨客的风骨。
好一个俊俏书生。
叶玉颜瘪了瘪嘴角,对他今日这一番不同往日的装扮很是不习惯。
平安去牵了马车,叶玉颜便放弃了带旺财出去见一下世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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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柳绿花红。
马车行到礼部外面的街道拐角便再也挤不进去,整条大街都被赶来看榜的考生及其亲人好友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玉颜和秦闻潺相继跳下马车,留平安在街道外看着马车,两人便一前一后挤进人群,往礼部南墙的榜单方向随着人潮涌去。
这一路摩肩擦踵人声鼎沸,秦闻潺一直紧蹙着眉头,一副很是不耐的样子,尽量用他那渗人的冰冷眼神让贴过来的人群自动远离叶玉颜四周。
“好热闹啊。”
叶玉颜难得看见这样的恢弘场面,也忍不住被带动了起来,看见有书生将绢绣的桂花戴到了头上以求好运,她开心地拽过秦闻潺的手臂,一只手指向头戴簪花的那人。
“秦闻潺你快看!”
秦闻潺低下头来,将耳朵侧贴着叶玉颜唇瓣的方向,听清她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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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眼神也顺着她青葱玉指的方向望去。
嘴角忍不住上挑。
旁人看来,这无疑是天造地设的甜蜜的一对。
郎君高大俊美,虽面容冷峻却对同行的娇俏小娘子流露出专属的温柔眼神。
走到近礼部南墙十几步外,便再也挤不进去,榜单上还蒙了一层红布,未曾揭晓。
叶玉颜在等待的一众男子中身高实在是没有优势,她拍了拍秦闻潺的肩膀示意他蹲下来。
秦闻潺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心思,不耐地摆了摆手。
她佯作生气地抱臂扭过头去再不搭理他,只一心还想往前挤去。
秦闻潺怕她被前面那些郎君们占了便宜,只得一把拽住她。
叶玉颜回头得逞的一笑。
他无语地蹲下身子,叶玉颜钳住他的肩膀一个跳跃,便坐上了他的肩头。
正巧秦闻潺直起身来,榜上的红布被揭了去,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叶玉颜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榜单,随即一眼便看到了第一名后面紧跟着的便是黎知璋的名字。
“中了中了!”
她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人群中有嚎啕大哭的,有愤而撕书的,更多的是垂头丧气默默离开的学子。
一时间更加嘈杂喧哗。
秦闻潺见她看到了想要的结果,便举着她离开了人群,到了较为宽敞的地方,想将她放下来。
“黎知璋他真的做到了!会元!他中了会元!”
叶玉颜在秦闻潺的肩膀上兴奋地扶住他的额头,开心地同他喊道。
秦闻潺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正想松开钳住她腿的两只手去捉她的手臂拽她下来。
“叶娘子?”
一个温润的男声在一旁响了起来。
叶玉颜还坐在秦闻潺高高的肩头上,她听闻有人唤自己,便低下头去寻找。
唤她的那人今日不再是一袭粗布青衫,而是换上了一身月华白圆领长袍,端的是一派儒雅书生意气。
是黎知璋。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下巴微扬,眼神望向坐在男子肩头一身飒爽骑马装的叶玉颜,嘴角弧度更大。
秦闻潺也转过身来,想看向这些日子让叶玉颜前后奔跑为之周旋的书生,到底长了个什么神仙模样。
“黎知璋!你中了会元!恭喜你!”
叶玉颜借着秦闻潺的手臂伶俐地跳了下来,对着他行了个礼,“你真的做到了!”
黎知璋微微笑着摇头,周身环绕着清风霁月之气,谦谦君子之派让人如沐春风。
他也回敬了一礼,“也要多谢叶娘子这段时间的关心照顾,知璋牢记在心。”
眉眼郁郁,身姿颀长,动作表情话语间看得出有礼有节,如今又中了会元,那状元的头衔不过很快也就会成为囊中之物。
叶玉颜着实是慧眼识珠。
只是这样光风霁月的妙人儿怕是还没到叶玉颜的手里便被朝廷上到公主郡主下到朝廷大员的适龄嫡女们划进名单了。
秦闻潺无言地将黎知璋从头打量到脚,在心中冷哼道。
“不知这位是……”
黎知璋将眼神落到了一旁抱臂耷拉着一张冷脸的秦闻潺身上,不由得探究的问向叶玉颜。
秦闻潺也将目光落到了叶玉颜脸上。
他倒想看看她是如何同别人介绍他这个未婚夫的。
叶玉颜的笑容中猛地混进了一丝尴尬,她呵呵笑着,忍不住心虚地瞟了秦闻潺一眼,吞了下口水。
“这位……这位是我阿兄——”
秦闻潺闻之切了一声,眼眸中顿时蒙上了一层不爽之色。
“他若是你阿兄,那我是谁。”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朗男声在他们背后响了起来,带着丝揶揄之意。
叶玉颜石化在原地。
秦闻潺放眼望去,也收起了双臂迅速行了一礼。
“叶兄,好久不见。”
38. 难道你娶一头驴还很光彩吗^^……
叶聿谙轻拍了下正向其行礼的秦闻潺的肩膀以示问候,在其三人面前站定。
“叶兄。”
被叶玉颜蒙骗的还在云里雾里转不出来的黎知璋见叶聿谙迈着雍容雅步走了过来,也迅速抬手问候并行了一礼。
“知璋贤弟这几日在城西的宅子里住的可还算舒适?”
叶聿谙浓黑的剑眉下那双丹凤眼虽含着笑意,却暗埋深邃凌厉之色,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叶兄安排的自然最为妥当,知璋受宠若惊。”
叶聿谙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目光落到正化为一只鹌鹑心虚到想要遁地而逃的叶玉颜身上。
他戏谑地挑起一边眉尾,扯起嘴角,“怎么,只不过才些许日子不见,迩迩就不认识为兄了?”
叶玉颜的嘴角微微抽搐,一边假装遮阳将手掌挡在额前,另一只手尴尬地挠了挠鬓角,“四哥……”
四哥……怎么会和黎知璋相识的?
黎知璋怔了下,在二人间流转目光,两兄妹虽然都是人中龙凤松风水月之相,他却未曾在他们的容貌上发现一丝相像之处。
恐是一个随了父亲,一个随了母亲。
他一面心下暗自揣度,一面眉宇间带着些意外之色望向叶聿谙求证,“叶兄,叶娘子是——”
“正是家妹,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叶聿谙这厢回着黎知璋的话,那边眼睛却望向另一边,揶揄地冲叶玉颜一笑。
黎知璋还未消化完毕,又听背后传来一声高呼。
“逐涧,你如何会出现在此?伤好些了吗?”
正沉默观叶黎二人寒暄的秦闻潺闻言,便微抬下巴望向一侧正向这边而来的两人。
正是刑部侍郎的嫡子卢云鹤和其弟卢云鹏。
“劳烦惦记,已好得差不多了。”
秦闻潺点头示意回应道,忽地想起卢云鹏好似是也参加了此次春闱。
“考得如何?”他问卢云鹏。
“不提也罢,落榜了。”
卢云鹤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无奈地摆了摆手,摆明了不想再谈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卢云鹏倒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径自嬉皮笑脸地冲秦闻潺挤眉弄眼。
“左右我不是读书这块料,不如随了秦大哥去金吾卫施展一番拳脚——”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他阿兄拍了一脑袋。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可别抖擞着出来丢人现眼了!”
卢云鹤身姿挺拔,孔武有力,这一巴掌拍得卢云鹏一阵痛哼声不绝。
他收了手负在身后,正气凛然的眼神从那不争气的嫡弟身上离开,落到站在秦闻潺一旁俏生生的叶玉颜身上,忽地收了锐气,心领神会地发出爽朗一笑,声如洪钟。
“我道是什么风把中郎将吹来了,原是陪你的未婚妻看热闹来了。”
叶玉颜原就尴尬地抠着袖口想着怎么圆场,听完卢云鹤这搅屎棍一般的调侃,一时间红了脸颊。
一个谎话果然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早知道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黎知璋介绍她和秦闻潺那有些特殊的关系。
也不会落到现在有些尴尬的境地。
秦闻潺没有否认,只见他英气的剑眉一挑,还竟微不可察的一歪脑袋,擎着一副看戏的表情负手身后,将眼神落到叶玉颜一张窘迫到像是刷了一层红漆的脸颊。
看到叶玉颜同样也没有否认,一种患得患失的情感悄悄爬上了黎知璋的心头。
黎知璋行事做人一向善于韬光养晦不露锋芒,自觉对于这次春闱,他甚至不是曾抱有十拿九稳的心态,而是理所当然地觉得。
只要他在,这会元就不可能是别人的。
可此刻听说叶娘子早已有了婚约,一种名叫苦涩自卑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地向上涌了出来。
苦涩到他想大声喧嚣,可理智还是让他如往常一样默默压制。
只可惜他对自己学业上的自信,嫁接不到情感之上。
声名在京都城,不,是整个大梁都如雷贯耳的中郎将,曾只听坊间传闻他铁面无私,雷霆手段。
想象中该是彪悍威武、须髯如戟的悍将。
今日一见,却未曾想竟是如此的一位目若朗星、金质玉相的美貌少年郎。
年纪轻轻便高居四品命官,统领整个金吾卫,除了自身实力,想必身后的家族势力也非同小觑,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虽年纪尚轻,可他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未婚夫,对于叶娘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吧。
黎知璋想到这里,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正拉着她四哥的手臂轻轻摇晃着的叶玉颜,同他寒暄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生活琐事。
她的脸上挂着的是他未曾见过的放松且欢快的表情,就像倦鸟归巢一般的柔软与任性。
秦闻潺自然不是黎知璋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
他只佯装无意地暗自扫了一眼黎知璋,只见他眼神从方才的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明亮瞬间转至微黯的失意之色。
负在身后的手掌微蜷,他心中竟难以名状地浮上些卑鄙的惬意。
“闻潺,前段时间听闻你在朝堂之上不畏廷杖,胆识过人,越级状告皇子,实在让为兄心生钦佩。”
叶聿谙同叶玉颜寒暄完,将脸转向秦闻潺,面露肯定之色。
秦闻潺方要自谦一番,谁知叶玉颜冲叶聿谙哼了一声。
“四哥只夸秦闻潺,难道没听到市井坊间都在争相夸赞一位叶姓小娘子吗?”
叶聿谙含笑垂眸看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刮了下她秀气的挺鼻。
“我还没追究你呢,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起四哥曾明令禁止她以身涉险,叶玉颜吐了下舌头,没敢再邀功。
秦闻潺也想起叶聿谙之前托付叶玉颜给他时说的话,一时也想出声道歉。
叶聿谙嘴角一弯,伸出一只手不急不缓地冲他摆摆手。
“闻潺不必解释,我自己的妹子什么脾性我自己知道。”
他转过头去,伸出手指弯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
“她就是头倔驴,还是十头驴也拉不回来的那种。”
叶玉颜嫌他用的力道让她吃痛,烦气地将他的手指挥开。
“我要是头驴,四哥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叶聿谙耸了耸肩膀,示意他无所谓。
秦闻潺方才紧蹙的眉头一松,也悠然自得的弯了嘴角乐得看她吃瘪。
叶玉颜转过头来见秦闻潺呲着小虎牙暗自笑得开心,便不经大脑地冲他挥了挥拳头。
“秦闻潺你笑什么,难道你娶一头驴还很光彩吗?”
“哈哈哈哈哈……”
这一番话将叶聿谙和卢氏两兄弟逗得前仰后合,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周围的目光。
黎知璋则在众人爽朗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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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中敛了眸子,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秦闻潺收了笑,头稍稍偏向一侧不搭理她,内心却有一股欢喜之意蔓延开来,那令他幸福的柔软似乎开始膨胀,似乎令他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
原来,她内心默认会嫁给他。
良久,笑声作罢,叶聿谙自然地拍了拍沉默立在一旁的黎知璋肩膀。
“知璋,时辰不早了,我在万鹤楼特意为你布了宴席,这就随我去好好庆贺一番——”
黎知璋方要点头,就只听卢云鹏怪叫一声。
“你——你就是今日那连中三元的会元,黎——黎知璋?”
他激动地像是见了鬼一般。
今日阳光明媚,着一身白袍的黎知璋更显长身玉立,不时拂脸的春风使他的衣袂飘飘。
只见他不卑不亢地向卢云鹏行了一礼,“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卢云鹏学问虽做的不好,但很是钦佩书读得好的学子,便也急忙回了一礼。
“在下卢云鹏,也是此次参加春闱的考生。”
见他们寒暄,叶聿谙转向叶玉颜。
“可要随四哥一起去万鹤楼一聚?”
叶玉颜摆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秦闻潺。
“马球赛即日就要开始,这几日我忙着操练,待下次,一定好好宰四哥一番。”
叶聿谙低笑一声,冲她挥了挥手,待黎知璋同卢云鹏寒暄过,便同他们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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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
“怎么,还有些依依不舍?”
秦闻潺见叶玉颜频频掀了帘子往后望去,以为她是可惜不能去万鹤楼替黎知璋庆贺,忍不住出声调侃她。
叶玉颜瘪瘪嘴,松了帘子坐回原位。
“想什么呢。”
她白了一眼,随即将手撑在小方桌之上,凑近秦闻潺。
一股栀子甜香瞬间扑满了秦闻潺的鼻息间,他一怔,僵着身子看她。
“之前案宗上不是说,频繁发生伤人案的地点是永乐坊吗?”
她压低声音,悄悄同他讲道。
这像极了做贼的模样竟然是为了讨论案情,秦闻潺默默点头。
“我们现在经过的便是永乐坊,不如下去走访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抿着唇瓣,向外指了指。
秦闻潺思忖一番,“你不去马场训练了?”
“嗨,本娘子不去训练也肯定是第一名,放心好了!”
叶玉颜老神在在地冲他挑了下眉。
秦闻潺轻哼一声,但还是唤了一声平安,让他在路旁停了马车。
“走吧。”
叶玉颜先行跳下了车,冲秦闻潺喊道。
谁知刚跳下车扭头便撞入一个满是香气的温暖宽广的怀抱,叶玉颜慌乱之中尴尬地急忙向后一退,后背又与随之走来的秦闻潺前身一贴。
“玉娘,怎么是你?”
穿了一身常服的岱钦掩饰不住的惊喜,又看向她身后一如往常不怒自威的秦闻潺。
“秦大哥,你也在?”
“秦郎。”
一个如泉水叮咚般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叶玉颜望向岱钦身后。
一个发辫乌黑,风姿绰约的女子越过岱钦走上前来,冲着秦闻潺行礼。
正是赛罕。
39. “大夫说……我有喜了……”^……
“叶娘子。”
赛罕凤眼含春,眉如细柳,也向叶玉颜轻轻行了一礼。
“见过赛罕公主。”
叶玉颜弯着唇角,也回了一礼。
“让我检查一下秦大哥的伤可好些了么。”
岱钦含了逗弄的心思,噙着坏笑便要探身过来用手摸上秦闻潺的后腰下方一探虚实。
秦闻潺的手掌如疾风般扫过后腰,将岱钦搞事的手掌凌厉地劈到一边。
随即他轻轻掀起眼皮,不耐地地扫了一眼岱钦,唇瓣微微内收,满脸写着他的不悦。
“功夫更甚过往,看来已好大半,贤弟这就放心了。”
岱钦吊儿郎当地一抱拳,说完又将目光移向一旁似乎含着心事正四处张望的叶玉颜,刚欲伸手叩她脑门,余光却收到秦闻潺的冰冷眼刀一记,便又乐呵呵地变成了挠了下自己的后脑勺。
“看什么呢。”
他转到叶玉颜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的粮店望去。
门口停着好几辆专门运粮的马车,粮店的佣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往返于马车与粮店之间卸送着粮袋。
春日乍暖还寒,他们却因剧烈的体力劳动流着热汗,只着了轻薄的汗衫,胸膛大敞,露出古铜色且汗涔涔的肌肤。
“原来你喜欢看穿的少的啊。”
岱钦低声调侃她道。
叶玉颜白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刚刚那群运粮佣工们。
其中一个看似年近三十的男佣工身高奇低,若不是胡子拉碴,只看背影她都要以为是八岁稚童那般大小。
此人头发蓬乱,面貌丑陋,四肢短小粗壮,两眼无神地扛着两只粮袋沉默地穿梭于健壮高大的佣工中更显孱弱。
他的右腿似乎受过伤,走起路来有些一高一低。
她思索片刻,回头递给了秦闻潺一个眼神。
秦闻潺也早已发现了那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男人,便朝叶玉颜一颔首。
叶玉颜便脚步轻盈地往粮店的方向跑去。
“这是——”
岱钦方要追上前去,就被秦闻潺揽了肩膀。
秦闻潺冲赛罕示意往一旁的酒楼走去,“许久未见,喝杯热茶。”
赛罕收回追逐叶玉颜离开背影的视线,冲秦闻潺点了点头,随他俩进了路旁的云客来。
这厢叶玉颜闪过运粮的伙计们,负手抬脚迈进了粮店,一股粮食的清香气便扑面而来。
店面不小,不止卖一些粟米面粉,竟还捎带着卖一些干果蜜饯一类,品类繁复。
叶玉颜招呼掌柜替她称了些枣糕和松子糖,打包的间隙,她将手撑在柜台上,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
只眼神的余光望见那矮个男子搬进来粮食又匆忙迈脚出了粮店,她便状似无意地同掌柜闲聊。
“掌柜的,这矮个男子看似孱弱,力气倒是大得很,一次竟能抗四袋粮食呢。”
掌柜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出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没停下手下打包的动作。
“也是个苦命人呐。”
“怎么说。”
叶玉颜见掌柜话中有话,便探过头接他的话。
掌柜啧啧两声,打开了话匣子。
“他名叫张大山,平日大家都唤他一声大山哥,从前家境富裕,后他阿娘抱病而去,亲爹续娶。”
“那后娘长得可是又高又俊俏,配他那矬子爹可真是绰绰有余,后来他爹也给大山寻了个美妻,也是又高又俏。”
高,俏。
叶玉颜心中暗暗抓住了这些特点。
恰好大山又扛了几袋粮食进来,掌柜的又住了嘴,将打包好的枣糕放在一边,又开始打包松子糖。
叶玉颜若无其事地扔了一颗松子糖投进嘴里,舌尖裹着甜,见他又脚步匆匆走出了店门。
“后来呢。”
她问。
“大山他爹病了,谁知那后娘是个狠心的,伙同自己的强盗情夫将张家洗劫一空,活活把他爹给气死了。”
“本富裕的生活忽然倾覆,夫君又是个又丑又矮的,那大山的媳妇也生了别的心思,趁着大山给他爹处理后事的功夫,也拿了所剩不多的细软跑了。”
“等大山千辛万苦地寻到她时,她已做了官老爷的小妾,身怀六甲了,还喊了下人将大山打断了他一条腿,扔了出来,还恐吓他再去寻她,连另一只腿也要打断……”
“啧啧啧,真的是惨呐……”
“从此这大山变成了孤家寡人,又身子不利索,我看他可怜,劲也不小,便招呼他来了这做半天工……”
掌柜的感慨着,将手中打包好的吃食递给了叶玉颜。
叶玉颜也将找好的铜钱放在了柜台之上。
“半天工?那另外半天呢。”
她含着松子糖的腮部一鼓一鼓的,露出一脸好奇。
“他每日晌午过后会去后面那条街的万和堂打下手,药材的验收、晾晒、熬煮,那都是他的活计。”
掌柜的拿起一旁的白手巾擦了擦手,见张大山又一拐一拐地扭了进来,便又住了嘴。
熟悉药性且取药便利。
叶玉颜又在心中肯定了一分。
她冲掌柜的挥了挥手,掌柜的也堆着满脸笑将她送至店门口邀她下次再来。
叶玉颜抱着两包吃食,见平安在一家酒楼前冲她指了指里面,扭头便进了云客来。
左右已近晌午,秦闻潺便点了一桌菜,叶玉颜进二楼雅间寻到他们的时候,小二正陆续地将酒菜上齐了。
叶玉颜见这满桌子的美味,便将自己的枣糕和松子糖放到了一边,拾起筷子便想大快朵颐。
“方才忙什么去了。”
岱钦给赛罕和秦闻潺各倒了一杯桂花米酒,掠过叶玉颜的杯子却没有给她倒酒。
见识过她的酒量,岱钦便坐了回去。
叶玉颜刚要回他关你何事,脑子一转却又收回筷子认真看向他。
“快些吃,吃完帮我做件事。”
“何事。”
岱钦还未问出口,谁料秦闻潺先出了声。
赛罕望向他,难掩满脸的失落。
他很在乎她。
虽然早于这位叶娘子几年先一步与秦闻潺相识,可她知道他不爱她。
不,应该说,过去他不爱任何女子。
他看向任何女子的时候,眼里都是一样的理智与漠不关心。
正如大梁百姓口耳相传的一般,他这个中郎将最是铁面,不屑男女之情。
她曾以为他不会爱不懂爱,可现在她知道了,他只是未曾遇到那个人。
可他现在遇到了。
他会不由自主且无法自察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望着她时。
那常年积聚眼眸中的寒冰会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是炽热,是隐藏不住的在意,是患得患失……
呵,他秦闻潺有一天也会因为某个小娘子而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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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自己因为他秦闻潺一直在患得患失一样。
好一个天道轮回。
赛罕嘴角浮上一抹笑,心里却翻倒了苦味瓶,径自饮了一杯酒。
“这件事,还是岱钦去做比较适合。”
叶玉颜俏皮地挑了下眉,如同春风拂面,暗藏坏心。
岱钦啧了一声,“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秦闻潺依旧不爽地凝眉冷眼望着她,抱臂瞪她等一个解释。
叶玉颜被他审视的饭都吃不香了,只得将手中刚夹住的红烧肉放在瓷碗中,将自己打听来的同秦闻潺一一交代。
“所以,你想如何引他上钩?”
秦闻潺言简意赅,直接问她。
“我是想让岱钦下午随我去万和堂,让他扮演,咳——”叶玉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我的奸夫。”
“噗——”
刚饮下一杯桂花米酒的岱钦闻言将酒喷向一边。
“中郎将大人觉得,您如此端朗正直、器宇轩昂的长相怎会是奸夫的模样?不会让人信服的呀。”
叶玉颜一个溜须拍马屁道。
秦闻潺蹙着眉,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
“不是我说,玉娘,照你的意思,就是说他端朗正直,而我岱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声色狗马好抢人|妻的浪荡子呗?”
岱钦仿若受伤地拂去脸颊一侧的发丝,一脸无辜的嘟起唇瓣真挚的盯着叶玉颜。
一粒花生米正敲击在他的鼻头上。
岱钦吃痛的揉着鼻尖,愤怒地望向始作俑者——一脸无情的秦闻潺。
“怎么着,嫉妒本王子长得比你貌美如花是吗?”
他自信地扬起下巴,吹开脸上的发丝。
秦闻潺不耐地耷拉下眼皮,嫌弃的吃了一口白米饭。
叶玉颜嗤笑一声,继续嚼着嘴里咸甜软糯的红烧肉。
-------------------------------------
午后,万和堂。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晒得人昏昏欲睡。
秦闻潺趴在后院的屋顶之上,暗暗观察着在后院裁剪清理药材的张大山。
前堂的病人三三两两地食过午饭来看诊,作一身妇人装扮的叶玉颜同岱钦做贼似的溜到了后院避人耳目的游廊拐角处。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银白色长裙,乌黑青丝盘绕成妇人发髻整齐而精致,只插了一只简单的素钗,举手投足间竟真的有了些新婚少|妇的妩媚之色。
秦闻潺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
就算是做戏,他也心有不虞。
“戴郎,以后我们两个还是不要再见了罢!”
叶玉颜刻意压低且故作娇弱的抽泣声隐隐约约的从安静的后院一角传了出来。
楚楚可怜,盈盈欲滴。
正在用铡刀裁着药材的张大山的动作一顿,继而又重复地裁着药材根部,被趴在屋顶的秦闻潺尽收眼底。
“玉娘,这是为何?可是你不爱我了?”
岱钦故作紧张的声音在秦闻潺听来分外令人作呕。
“大夫说……我有喜了……”
叶玉颜嫌自己哭得不够伤心,便示意让岱钦扭了一把自己的手肉。
岱钦狠狠揪了她一把。
“啊!”她的眼泪开了闸一般落了下来,“呜呜,这孩子是你的!若我家郎君知道,定要杀了你我——”
40. 男女搭配,合力抓贼
暮至,弯月如钩,夜色融融。
击鼓声自承天门响起,由远及近,暮声隆隆,传遍坊间大街小巷。
伴着六百次响遏行云的雄浑鼓声结束,庄严有序的金吾卫开始夜行,在街道之中列队巡逻,执行宵禁。
是夜,阴云蔽月,灯影摇曳。
一身姿窈窕的女子着了件贴身碧色莲步纱裙,肩头挂了个包袱,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下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夜色中腰肢轻摆,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同一坊间的街道屋顶之上,秦闻潺矫捷的身影踩过屋瓦,轻盈无声。
他静观着叶玉颜的背影,下颌线绷紧且神色隐匿在夜色中,四处探视着周围的可疑,紧步跟随不肯松懈。
夜深露重,寂静无声,偶有几声狗吠划破长空。
叶玉颜心中其实也有些瘆得慌。
她刻意维持着放松且略带风情的行路姿势,脑海中却绷紧了一根弦,重复演练着秦闻潺教她的那几招制敌功夫。
以至于后背也浸湿一层微湿的汗意。
离昨日哄骗那张大山的银福客栈愈来愈近,凶手却始终没有露头,叶玉颜心中开始敲起了鼓。
她渐渐放慢了步伐。
忽地前面黑黢黢的拐角处扑出一个黑影。
她脑袋一空,吓得抱紧包袱向后做御敌状退了一步。
站立屋顶之上的秦闻潺也警惕地迅速将手摸向腰际,随时准备掷出飞镖。
“喵。”
一只黑猫耷拉着眼皮,高耸着尾巴,嘴里叼着块不知哪里来的鱼骨,大摇大摆地摇尾走远。
叶玉颜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拭去额间的冷汗,细语喃喃道。
“好一只皮猫,将娘子我好吓……”她夸张地顺着胸口轻拍,佯装害怕地将头向旁边那狭窄的暗巷探了探,“若不是怕耽搁了我和情哥哥见面,定要逮住你好好敲打一——”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于黑暗之中猛地撒出一把白色粉末。
叶玉颜本就抱了警惕之心,第一时间便迅速用宽大的袖袍挡在眼前,可还是漏了些药粉扑进了眼里。
她的眼睛顿时传来一阵灼烫刺痛感,着实睁不开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粗糙如树皮的大手迅速一把捉住她另一侧皓腕,用力将她扯进了暗巷之中。
她刚想向秦闻潺呼救,嘴巴便被凶手的另一只手捂了去,整个身子背对着他,身子被禁锢,纹丝不得动。
立于屋顶之上的秦闻潺见叶玉颜被猛地拽进了那暗巷之中,一时间心急如焚,迅速脚掌在屋顶一点,身子向下飞跃,双足落地,向那暗巷持剑狂奔而去。
这厢叶玉颜被牢牢地捂住口鼻不得喘息,憋得她剧烈挣着身子,想逃离桎梏。
“贱|人!”
一个粗哑如砂砾划过的声音在背后低沉阴森地响起,继而只听短刀划出刀鞘的声音一响,叶玉颜心中一寒。
乌云游走,月光乍现。
月色踩在刀尖之上,闪出一道寒光,直映在那锐利如刀透露出暴戾恶毒的眼睛之上。
“休得伤她!”
秦闻潺的呼吸变得急促,甚至喊破了音。
他冲进暗巷,脚掌借力一点,便身形如电,持剑凌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凶手先于他一步将右手的短刃狠狠刺向叶玉颜的臀部。
秦闻潺感觉后牙槽都被自己咬得发木,血腥气蔓延开来。
如他们之前猜想的一样,那人矮的出奇,此刻正躲在叶玉颜身后,竟让他无从刺去。
本为泄愤的凶手只想用刀刃如从前一般刺伤眼前的女子,却未曾想用力刺出的刀刃竟弹了回来,反将他的虎口刺伤。
叶玉颜忍住臀部的钝痛感,趁凶手恍惚的间隙,迅速蹬起小腿向后乱踹一通,挣脱了出去。
秦闻潺抓住先机,掷出手中利剑刺向那人的手腕,将他的短刃一并抛了出去。
那人黑布蒙面,恼羞成怒,伸出双手欲将一旁看不见路踉踉跄跄的叶玉颜再次抓回以作要挟。
心中早已怒火燃烧的秦闻潺岂容他再次挑衅,长腿一扬,当胸一脚将那凶手狠狠地踢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那凶手将将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了起来,不等喘息过来,又是狠狠一记飞踢旋了过来,这次重重击在了他的腮帮之上。
他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泥墙之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次再无起身的力气。
秦闻潺将心中刚刚失去掌控的后怕全然化作了此刻的愤怒,又要上前打去。
“好啦秦闻潺!你要把他打死吗?那还如何审问!”
叶玉颜闭着眼睛循着声音张着两只手摸索着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手臂,强行按下他向前的动作。
拽着他,靠着他,自己心下才有了安全感。
“你后面伤的可严重?让我看看!”
他怒瞪了一眼已软绵绵地躺在墙边不能动弹的凶手,便迅速掰着叶玉颜的肩膀让她背对着自己,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已是宵禁时刻,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寂静夜色下,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匆匆往这边列队跑来,堵在巷口之外。
为首的侍卫走了进来,借着月光拧眉严厉的望向几人。
秦闻潺一侧的手臂被叶玉颜紧紧挽着,只得转过半边身子,横眉冷竖地将另一只手臂自然负在身后望向那人。
“中……中郎将?您不是在府中养伤吗,怎会在此……”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夜宿值的剑竹。
他迅速低头行礼,身后的金吾卫一众也迅速行礼。
“我伤一天不好,凶手是不是一天就抓不到?”
秦闻潺一如往常的冷漠,很欠地补刀。
“属下无能!”
剑竹闻言,匆忙羞愧地半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剑鞘在头前。
“那人便是永乐坊刺伤案的凶手,你们来了,正好也省了我送他去金吾卫,带回去仔细审问。”
秦闻潺冲墙角的身影扬了扬下巴。
“是!”
几个侍卫走上前去,将那人的蒙面拉了下去。
秦闻潺定睛一看,正是白日粮店的佣工张大山。
“是他么。”
叶玉颜睁不开眼,也好奇地晃了晃他的手臂。
秦闻潺嗯了一声。
“叶娘子也被撒了药粉?”
剑竹走上前,担忧地看向正闭着眼睛的叶玉颜。
叶玉颜点了点头。
“叶娘子莫怕,据之前受伤的小娘子们说,这药粉无毒,遇水则化,用热毛巾敷上几次便可无事。”
“那我就放心了,多谢剑竹告知。”
叶玉颜虽看不见人,但听声音便知是剑竹。
站在剑竹身后的参军杨银鬼鬼祟祟地探过头来,一脸讨好之色。
“中郎将,要不要属下派人回金吾卫牵个马车来送您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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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银,你可是糊涂了!”
“金吾卫今夜哪还有多余的马车?都已全被调度出去了!”
剑竹啧了一声,呵斥他住嘴,又小声压低声音,“要你多嘴。”
他偷偷挤了个眼色给杨银。
杨银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一脸懵懂的叶玉颜和蹙眉睥睨他的秦闻潺,又抬头看了看今夜旖旎的月光,顿时心领神会,恨不得抽刚刚嘴欠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没错!属下刚刚可是糊涂了!”
“今夜金吾卫根本没有多余的马车!中郎将您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秦闻潺冷哼一声,怎么会看不穿这帮人的把戏。
一阵冷风吹过,带走了嘈杂的金吾卫和凶手张大山。
只留把秦闻潺当做引路拐杖的叶玉颜。
和秦闻潺自己。
“你到底受没受伤。”
秦闻潺明明见那凶手用了狠劲将刀刃捅了进去。
叶玉颜闭着眼睛推开他想将她转过身检查的动作,自己得意地微微耸肩嘿嘿笑着,向后退了几步。
然后将手在背后咕咕哝哝地掏着什么。
秦闻潺抱剑胸前,挑眉无语地看她,猜不出又要作什么妖。
半晌,叶玉颜终于从身后掏出一块说是布料不像布料的东西。
还有些似曾相识。
秦闻潺皱眉探究地看着她手中晃着的东西。
“我昨夜同平安问,是否你有已穿旧或小了的铠甲,帮我取了过去。”
可惜她此刻得意地闭着眼睛,看不见秦闻潺皮笑肉不笑的挤不出笑容的样子。
“我将最硬的那块费了半天力气裁了下来,今日垫在了衣裙里面,挡在了臀部后方……我是不是很聪明?”
叶玉颜邀功道。
“甚是……聪明。”
秦闻潺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已经说不清楚该抽搐还是抽她。
那是自己少年时第一次上战场的盔甲,对他来说,甚是重要。
那在战场上沐浴血雨陪他奋勇杀敌过的大功臣,竟被她给……五马分尸了?
他嘴角微沉,却始终调动不起心底一丝怒气。
罢了,好歹她没有受伤。
就算所有的盔甲都被她剪了,又当如何。
能护她周全,便够了。
他无奈地轻叹口气,敛下眉宇间的担忧,终是感觉呼吸顺畅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叶玉颜,将她的手挎过自己的手臂。
“可否打道回府,大小姐?”
叶玉颜闻之,嘴角迅速上扬,双眼笑成两弯新月,得意地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秦闻潺觉得映在眼前的月光似乎都亮堂了些。
她轻揽住他的一侧臂肘,同他缓缓前行。
月光将他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紧紧的。
“秦闻潺。”
“嗯。”
“你总说我莽撞,胆大,肆意妄为,但你可知——”
叶玉颜拉长了嗓音。
秦闻潺循着月光而行,闻之缓缓将视线落到她莹白的脸颊之上。
“什么。”
他轻回。
“前几次的危险之行,如果没有你每次身后的保护,我是……万万不敢的。”
不知是闭着眼睛看不见任何的景色,还有看不见他的脸色。
叶玉颜才大胆起来。
她吐了下舌头,鼓起腮帮,说出了心里话。
41. 暧昧强吻
秦闻潺望着她低垂而微微颤动的眼睫,像极了一只瑟瑟振翅的蝴蝶。
随着那蝶翅舞动,使他的心也随之战栗不已。
“你……怎么不说话?”
许久未等到他的回话,叶玉颜松开了他的臂膀,闭着眼睛站在一旁停下了脚步。
手肘中的温软触感一下子脱离,秦闻潺怔了下,也伫立在一旁望向她。
春风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衔着路旁桃树上的一片片粉嫩花瓣飞舞跳跃在空中。
那桃花花瓣飞啊飞的,怦然落下。
恰落到了叶玉颜那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前发丝之上。
像是本就应该出现在那儿。
像是本就从那美好的小娘子的发丝中萌芽出来的一般。
粉嫩,姣好,蓬勃生机。
他站在那里不说话。
只觉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像是篝火忽地被点燃,发出“啪”的一声。
“知道的。”
他难得的语调清软如羽毛。
正轻嗅着桃花香的叶玉颜微微阖着眼皮侧头,面朝声音的来处。
“所以,”他顿了一下,继续缓缓出声,“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要肆意妄为。”
月光柔和的似乎将认真倾听的叶玉颜整个身躯都包裹了起来,使她整个人似乎都被勾勒过一般,光洁柔美得像一幅画。
她先是想开心一笑,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轻哼了一声,径直转过身去,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行着。
“说得你好像会永远在我身边保护似的,本娘子才不信呐。”
秦闻潺怕她踩到石头踉跄滑倒,急忙大步流星向前追上她,情急之下扯过她的一只手紧握在掌心。
温软顿时窝在粗糙之中。
“为何不信。”
月光下两个影子交织,秦闻潺扫了一眼,隐下心头的一点甜蜜,抬起眼皮问她。
“因为!你……”
叶玉颜本想直接质问他是否从来都看不上与她的这份地位相差悬殊的婚约,如若答案是肯定的,那又怎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话在嘴边,一向强烈的自尊心让脸皮薄的她无法质问出口。
显得她好像多在乎这份婚约一样!
若他不想娶她,那问出的话岂不是成了笑话!
好哇,他倒反过来先问她为何不信。
平时冷得跟个大冰块一样,神仙才能看出他喜不喜她叶玉颜!
若是不喜,又不快退了这婚约!
“嗯?”
秦闻潺看叶玉颜憋着一股气,那小脸一会红一会绿,暗自好笑却又强压了下去,严肃的清了清嗓子,恍若无事地再次明知故问。
真是岂有此理,越想越气!
叶玉颜懒得跟他继续打这哑谜,闭着眼睛摸索着前路想一把推开他。
秦闻潺抿着唇角笑意,又悄声大步向前转过身来挡在她前路。
此刻一心只想远离他的叶玉颜一头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之上。
“好痛……”她在他身前捂着脑袋低声呼痛,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说啊,为何不信我能一直在你身边。”
秦闻潺嘴角上扬,负手背后,低头看着正捂着额头郁闷的叶玉颜。
“我们不是指腹为婚吗,难不成——”
秦闻潺刻意拉长尾音,佯作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你想退婚?”
“你!”
真是恶人先告状!
叶玉颜一手捂着头,一边想睁开眼睛跟他理论,奈何眼睛暂时还睁不开,只得徒劳挤巴了几下。
看着她那无语到可爱的憋屈模样,秦闻潺的嘴角弧度上扬,露齿一笑。
“被我说中了罢?”
他皱皱鼻子,故意微微弯下身子在她耳侧轻语,话风吹过她的耳廓,痒痒的。
叶玉颜两只手捂住脑袋垂着头,努力在脑海搜刮一切能反击他的话语。
“是为了齐思恒?”他的热气扑在耳廓上,“还是岱钦,抑或是黎知璋。”
玩笑中掺杂了几许认真。
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叶玉颜十分后悔今晚一时兴起同他说了心底话,露了自己的底牌。
她猛地转过头想同他理论,谁知因闭着眼睛掌握不好距离,她的唇瓣一下子撞上了正附在她耳侧的他的唇。
黑暗之中,叶玉颜只觉自己的唇瓣贴在了一片温软之上。
秦闻潺面对突如其来的接触大脑一空。
呼吸相触,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皂角香气。
使她常有安全感的香气。
来自于秦闻潺。
无数烟花在叶玉颜脑海中炸开。
难不成——那是秦闻潺的……
她反应了过来,又羞又气又窘迫,急忙伸出双手想将眼前人推开。
“流氓!”
她脱口而出。
全然不顾是自己先撞上去的。
仿佛他才是始作俑者。
氤氲在梦中无数次的栀子甜香猛地抽离,梦中重演过无数次的肌肤相触化为眼前的真实。
他定定地瞧着她那如花苞般粉嫩的唇瓣,眸色渐黯。
一股铺天盖地的酥麻感透彻了他的全身。
本就漆黑的眼眸更加深不可测,鬼使神差的,他伸出了手掌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向自己压来,再次呼吸相触。
他还记得那触感。
“唔——”
叶玉颜看不清眼前,只觉自己不受掌控地被他再次带了过去,身体撞住他的,再次温软相贴。
她想挣脱,可他的另一只铁臂紧紧箍住她的纤腰,分毫不得动。
他在吻她。
叶玉颜后知后觉地在脑海中确认了这件事。
博览无数的话本子,以为自己是个情场老油子。
可实战经验为零的她已然因这陌生又悸动的触感而震撼。
她竟不抗拒。
竟不想推开他。
他的吻同他的人一般,霸道傲慢,开门见山,长刀直入。
不过片刻,他便径直顶开了她的皓齿,去寻最柔软那片。
追逐、缠绕、吞咽。
只有出的气儿,没了进的气儿。
他怎么——
这样会。
难道……
他曾去花街柳巷流连过?
那厢的秦闻潺实在冤枉。
他只不过在军中没收过多次下属的私藏本子,好奇翻过几次,便扔到一边。
更少不了平时听他们插科打诨。
且这是男人的天分。
叶玉颜没有多余的力气与精神去想太多,此刻她只好奇自己明明是游水高手,窒息感竟也要湮没了她。
她的手无助地揪着他的圆领袍的领口,如弱柳扶风,水中浮萍。
月光在此刻为他们奏鸣。
不知过了多久,等微凉的空气再次涌进叶玉颜的鼻腔,路过口腔,直达胸腔的时候。
她无助地微张着唇瓣,急促地呵着气,差点背过气去。
秦闻潺自然而然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中,将低下头抵在她的肩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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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此生,注定是我秦闻潺的妻。”
他低声喃喃。
叶玉颜没了力气,难得乖巧的如同一只小绵羊一般被他嵌入怀中。
他与她紧紧相贴,细碎发丝被春风拂起,叶玉颜才将将清醒了些。
“所以,你喜欢我?”
她有些懵圈地在他怀中闷闷出声。
秦闻潺轻笑出声。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他说不清。
只知道她来了,自己波澜无惊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变数。
所有的情绪都被她的一举一行而牵动。
一开始他觉得她莽撞无礼一身铜臭气。
后来发现她热情善良耿直不畏强权。
生活开始变得不可控,可同时也让他期待每一个有她的明天。
他共度一生的妻子,只能是她。
“那你喜欢我吗。”
他反问她。
低醇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共鸣,震颤至她的心头。
叶玉颜埋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忍不住咬住下唇。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何时心动的。
那日午间日头炙烈。
翻飞的廷杖,隐忍的闷哼,绽开的血花。
还有他苍白强逞的笑容。
那样难看,却永远印记在了她的心头。
“我不知道。”
心里承认了,可小娘子的脸面还是要的。
她轻哼一声否认,埋在他怀中的声音软糯糯的。
秦闻潺闻言,修长的手指微蜷,掐住她白嫩的后脖颈硬是将她从怀中提溜了出来。
她的脸颊红得像是深秋熟透了的柿子,猛地被拽了出来,她窘得急忙用双手捂住了脸。
没想到胆大如她叶玉颜也有这样羞涩的样子。
秦闻潺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眼眸中噙着宠溺的笑容。
“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叶玉颜鼓着腮帮,依旧没有将手放下来,只抿着唇瓣假意同他讨价还价。
看着她嘴硬的样子,秦闻潺再次负手身后,微侧着头看她,眉眼缱绻。
“好处可多着呢,迩迩得自己慢慢体会。”
笑意藏在他的喉咙间滚动。
好一个秦闻潺。
当初初识他的时候一副正人君子铁面无私模样,如今在这同她打太极一肚子坏水的又是谁?
“我偏不体会,我又不是非嫁你不可。”
叶玉颜不甘愿落了下风,便放下手来,侧过身子气鼓鼓地抱臂而立。
“怎么,你还想嫁别人?”
秦闻潺眉梢一挑,不悦之色涌上眼眸。
“思恒哥哥说过,大梁民风豪放,不说是那有了婚约,就是婚后生活不美的,也有大把娘子与夫君签了和离书,再嫁高门的也比比皆是。”
“更何况,本娘子又还没和你成婚,自是——”
叶玉颜这厢还未说完,便被秦闻潺强行转过身子,粗糙的指腹即刻捏住她的下巴上抬。
“左一个思恒哥哥右一个思恒哥哥,叫的那么亲,本将军早听够了。”
他不屑地轻哼一声,蹙眉耷眼,妒火中烧。
“以后少与他见面,否则我就去殿前参他一本。”
他咬牙切齿道。
“哟,好一个公器私用,堂堂正正中郎将竟然也会徇私枉法?”
叶玉颜闻之,忍不住嗤笑他道。
秦闻潺被她气笑了,抱臂侧头看她。
“若是迩迩看不惯,婚后可要好好调教一番。”
42. 灵机一现
月色如练,星光璀璨。
秦闻潺恐夜寒露重,叶玉颜今夜为引凶手出来又作轻薄的少|妇装扮,又因她视物不便,便将她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往大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叶玉颜全身贴在他宽阔厚实的后背之上,将两只手臂自然的搭至他胸前,手中还替秦闻潺握着他的贴身流云宝剑。
秦闻潺脚下轻松,嘴角难得的挂着不自觉的微笑,只觉满心都载满了甜蜜。
与心情飘然的秦闻潺不同,叶玉颜的此刻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便是方才他对她那样轻薄……之后,也未曾对她说一句喜欢。
是,话里行间,他有娶她的意思。
可,他喜欢她哪里呢?
情窦初开的叶玉颜满怀少女心事,明明欢喜于他对自己的亲近,可又杞人忧天地担心他只是为了婚约而去尝试接受她。
她将自己的脑袋轻轻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之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有节奏地跳动着。
安全感满满。
这样宽厚的肩膀,以后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吧。
甜蜜的悸动暂时压过了未知的担忧,忽地想起他大伤将愈,又怕背着自己的动作会扯了旧伤。
叶玉颜急忙抬起头来用一只手摸索着戳了戳他的肩膀。
“秦闻潺,你还是将我放下吧,免得扯了将痊愈的伤口。”
只听秦闻潺嗤笑一声,低沉着嗓音掺着戏谑之色,“本将军纵是有伤,背一头小猪还是背得动的。”
“你才是猪!”
叶玉颜听闻他竟调侃自己是猪,便忍不住直起身来想和他掰扯掰扯。
谁知他低沉着嗓子轻笑几声,迅速加快了脚步轻跑了起来。
她看不见前路,便吓得急忙用手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将脸复贴回他宽厚的后背之上。
“无赖!”
她嘟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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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暖春时节,叶玉颜的首饰铺子玉叶阁低调的在京都城的西市开了第一家。
因先前在殿前的事迹在市井街坊间传了个遍,将她叶家世代经营珠宝首饰店铺的名头传了出去,故这几日刚开门的生意着实算得上是火爆。
马球赛开赛在即,叶玉颜也放心于几个从暗香阁一齐出来跟了她的姐妹几个的心地与能力,故放开了手任她们经营。
这日马球练习结束得早,叶玉颜同秦闻潺一齐坐马车回将军府的路上正经过西市的玉叶阁,便停了马车想去铺子里同姐妹几个聊聊天。
谁知刚准备下马车便听见守在马车之下的碧萝低呼了一声,随即郁闷地嘟哝。
“谁家讨厌的狗不看管好了,竟随地屙屎!”
叶玉颜掀开车帘,便看见碧萝走到路旁角落烦心地用石头碾着脚底,想将脚底踩上的脏秽之物磨去。
她下了马车,青歌老远便笑着从店里迎了出来。
“玉娘,你可来了,我正想去府里寻你去呢!”
青歌温热的双手接过叶玉颜的手寒暄的揉了几下,便自然地挎上了她的胳膊肘。
秦闻潺一掀车帘,也从马车走了下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银灰色圆领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流云纹,整个人身姿丰神俊朗地站在那里,一如往常的不怒自威,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中郎将您也来了。”
青歌每次见他心里总忍不住含了畏惧之心,急忙俯身行礼。
秦闻潺淡然地微微颔首。
“寻我?”叶玉颜好奇地挑眉,随青歌拉她手臂的动作往店里走去,“可是铺子里出了何事?”
青歌秀气的眉头紧锁,另一只手指了指一旁正在蹭掉脚底污秽的碧萝,又指了指正在铺子前拿着扫帚清理路面的金雁和琴书,一脸的糟心。
“这几日不知哪里来的几条没人管的豺舅,竟在这条街道上肆意屙屎撒尿,路过的行人频频踩到,即使派了铺子里的几位姐妹时不时出来清理,也还是防不胜防。”
“最烦的是找不到狗主人训斥不说,来往的贵人们见这路肮脏不堪,这两日也来得少了,嗨,真是恼人的紧——”
叶玉颜踩着台阶进了铺子,看着零星的几位客人,转过身望向对面的成衣铺子。
“都是公用的脸面,这附近的铺子没有怨言?”
她微微蹙眉,思索一番问青歌道。
秦闻潺随之进了铺子,寻了一竹椅坐下,守在柜前的梨梦急忙眼尖地倒上热茶。
“怎么没有怨言?”
青歌拧眉也递上一杯茶给叶玉颜,“只是都过过嘴瘾骂上几句便罢了,谁都没有那闲心思去浪费时间守株待兔地去将那狗主人抓出。”
“前面的铺子这几日也纷纷在街上贴过告示,警告过狗主人管好自家狗,可根本不起作用。”
“况且,这几只豺舅也颇会,专在我们这铺子前拉的最多,真是招人恨。”
“上天有好生之德,难不成,还真寻了棍子把它们砸死不成?谁也没有那狠心呐。”
青歌啧啧两声,摊开手无奈道。
“狗通人性,主人让它们拉在哪,自会拉在哪里。”
叶玉颜轻笑一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茶,小心啜饮。
“不行今夜几个姐妹都不回宅子睡觉了,就守这一夜,就不信抓不出那一肚子坏水儿的狗主人!”
青歌忿忿出声,那几位姐妹也纷纷认同点头附和。
叶玉颜搁置下茶杯,轻摆下手,“这又不仅是我们自家铺子的烦恼,依我看,得让大家都烦上一烦。”
秦闻潺见叶玉颜嘴角又扯上一抹坏笑,眼睫忽闪着,像是又有了鬼主意。
“若是让她们都烦上一烦,难不成你还能将门前的秽物都摊到每间铺子门前去?”
他扬唇低声懒懒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玉颜剜了他一眼,“本娘子可没那么糊涂,都是受害者,怎能互相伤害。”
她背着手在铺子里踱着步,手指交缠在一起摩挲,片刻打了个响指,转过身去望向青歌。
秦闻潺也挑眉稍稍侧头,有些期待她的鬼点子。
她让青歌贴身过去,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自己的鬼点子,直听得青歌眉开眼笑,拍手叫好。
“玉娘这小脑袋瓜就是好用,我这就去安排!”
青歌作为这玉叶阁的面上掌柜,自然而然地对这铺子有极强的责任感,这几日让这些秽物整的影响了生意,着实让她几日苦恼的是吃不下睡不好。
叶玉颜的肚皮也适时的叫了起来。
她冲秦闻潺扬了扬下巴,“肚子好饿,请你下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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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鹤楼。
秦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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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双手环臂在胸前,狭长如刀锋般的眼皮一抬,眼神落在正坐在他对面大快朵颐的叶玉颜脸上。
“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鬼点子。”
叶玉颜轻哼一声,俏皮地白他一眼。
“叫姐姐就告诉你。”
“你——”
秦闻潺被她这一挑衅猛地挺直身板,双手搁置桌前,一脸不爽道。
“没大没小。”
叶玉颜切了一声,径自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放置口中轻轻一咬,甜汁四溅,殷红的汁水浸润在她不点而朱的红唇之上,更显柔嫩艳丽。
秦闻潺蓦地回忆起那晚与这嫣红的柔软辗转交缠的一幕。
红了脸颊。
只得不自然地迅速拾起桌面的筷子,匆忙夹了块鱼肉扔进嘴里,不知是咸是淡的茫然嚼着。
叶玉颜抬眉见他一声不吭地径直自顾闷声吃着菜,便唇角微抿,将甜藕嚼碎咽了下去。
“本娘子大发善心告诉你。”
她轻轻用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瓷碗。
秦闻潺嘴里嚼着,眼皮不情愿地抬起,不咸不淡地盯着她。
“我啊……”
叶玉颜未言先笑,噗嗤笑出声来,继而环绕四周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同他解释。
“我让青歌也去贴了告示。”
秦闻潺切了一声。
“有什么稀奇。青歌不是说过,已经有铺子贴过告示了么。”
“不一样。”
叶玉颜一副胸有成竹。
“我啊,让她以狗主人的语气写的告示。”
秦闻潺不以为然夹菜的动作一停,蓦地抬起眼皮。
“你不会——”
她点点头,自得其乐地捂着肚子笑道。
“我让她在旁的铺子贴过的警告狗主人的告示下面再贴一张,这样写……”
“要你小人蛆嚼!管好汝自己,吾之爱犬欲在何处屙屎就在何处!”
她抱着肚子笑得开心,秦闻潺的脸则是一会黄一会绿的好不精彩。
好一个奇女子。
她这一手“栽赃嫁祸”玩得可真是溜。
果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材料。
他已能想到同她婚后的日子该是多么的鸡飞狗跳精彩绝伦。
可还是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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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便传来了好消息。
叶玉颜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还有些懵圈的时候,碧萝就喜笑颜开地推门进来。
“青歌娘子一大早便打发人送了好消息过来,说是那日偷摸贴了告示之后,街上铺子的掌柜们看了告示都气得不轻,纷纷自发组织了轮番守夜,终于跟着那乱屙屎的狗狗们找到了其主人,好好教训了一番。”
碧萝喜不自禁,一边递给了叶玉颜一条热帕子擦脸。
“那主人竟是前面街上的碧玉轩首饰铺的老板娘!”
“她见咱们铺子生意红火,忍不住来气,便唆使自家养的狗来作乱!”
“娘子这一招可用得真是妙!”
碧萝竖起大拇指。
叶玉颜将热毛巾敷在脸上,瞬间头脑清澈。
“这就叫人多力量大。”
她扯开帕子,伸了伸胳膊腿。
“替我更衣吧,今日马球赛,我要努力拔得头筹!”
43. 中郎将他吃醋了!
皇家球场今日焕然一新,四周三墙环绕,彩旗飞舞,好不热闹。
球场观赛席最高处坐了梁顺帝,顺延往下是皇后,各宫妃嫔及其皇子。
球场两侧观赛席落座的是各品官员及其家眷。
伴随着击鼓号角声响起,今年的马球赛正式开始。
男子与女子队皆分甲乙两队,每队七人,率先将马球击入对方球门者得一筹。先赢三筹者,即为胜方。
男子队率先开场,今年由于秦闻潺的伤势缺席了练习,便由齐思恒替了他的位置。
上场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齐思恒便带领男子甲队击进了第一个马球,夺得第一筹。
观赛席中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们皆被迷得芳心乱动,一阵欢呼。
中书令的嫡女岳茗同叶玉颜一同坐在席中观赛,目光齐齐追逐着场上那个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的身影。
齐思恒今日着了一身圆领紧身绛色骑马装,更显身姿修长矫健。
“看不出水部司齐郎中平日温文尔雅的,上场打起马球竟然如此的英姿飒爽,球技出彩。”
岳茗红着脸颊,用手托了腮低声同叶玉颜赞叹道。
“齐思恒左右不过花拳绣腿,绣花枕头一个。若上了战场,那还是得看潺哥哥!”
坐在另一侧的秦闻潺的头号迷妹谢知秋闻言轻哼一声,立马替缺赛的秦闻潺正名。
“哪有!长眼睛的都知道齐郎君才是京都城第一美男子,剑眉星目,温文尔雅,喜欢他的小娘子能从京都排到西凉去,而那中郎将秦闻潺,眉毛竖的快要飞到天上去了,不解风情不近人情不理不睬不留情面,天天一副别人欠他八百吊铜钱的冰块模样,哪个小娘子嫁了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
坐在一旁的叶玉颜暗暗在心中鼓掌。
岳娘子这“不”字用的可真是恰当,对秦闻潺的这些评语真可谓“不无道理”!
岳茗忽地反应过来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位叶娘子正是她刚刚嘴中倒了八辈子霉的可怜娘子……
她差点咬了舌头,急忙抿住唇瓣,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轻轻地拍了拍叶玉颜的肩膀。
“玉娘,不好意思,我一时失言了……”
怎么看都不是不好意思的神情,而是同情居多。
叶玉颜心里暗自好笑,面上笑眯了眼睛,“没关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若是我被他这个大冰块冻着了,阿茗可要施舍我几床被子——”
见叶玉颜没有生气,还同她开起了玩笑,岳茗噗嗤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的其乐融融差点把一旁静待看好戏的谢知秋气得半死。
恰秦闻潺今日起提前结束病休回了金吾卫,正穿着一身甲胄带着一队金吾卫威风凛凛地从旁边巡逻经过。
他扫了一眼叶玉颜,见她正捂着嘴巴同一旁中书令家的嫡女笑成一团开心的样子,也微微扯唇角笑了一瞬。
全然不知,人家两个笑的是他。
欢呼声响起,齐思恒所带的甲队以三比一的绝对优势赢得了男子比赛的胜利。
随即休场一炷香,随后女子比赛将开始。
叶玉颜在树下束好头上的红色发带,重新紧了紧高筒的皮靴,拍了拍旺财的脑袋。
秦闻潺远远瞧着她,同身后的剑竹嘱咐几句,便离开了巡逻的队伍往叶玉颜那边走去,忽地脚步一顿,眉心一蹙,发现视野里多了道碍眼的身影。
叶玉颜刚准备上场的间隙,方结束比赛的齐思恒连口水也未来得及喝,便向这边跑了过来。
“玉娘!”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胸膛还剧烈起伏着,额前沁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思恒哥哥,恭喜你夺得头筹。对了,你的手伤好些了吗?”
叶玉颜见是齐思恒,便眯起笑眼,转身同他恭喜,顺便问起他的伤势。
见她明眸善睐,清丽灵动的模样,齐思恒心头一动。
他摊开干净的手掌同她看,“伤已完全好了,也不影响写字。”
齐思恒知道她之前十分在意那道伤口会影响他日后写字,便刻意强调了一番。
“宋麟果然医术精湛,这简直太好了。”
叶玉颜看着他光洁如新的手掌,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齐思恒沉浸在她嫣然含笑的眸子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额前的发带解了下来,示意她将手臂伸出。
叶玉颜疑惑地一扬眉,但还是听话地将一边手臂伸了出来。
他干净利落地将那蓝色的发带快速地缠绕在她手腕之上,嘴角含笑,“我既拔得头筹,便分享彩头给你罢了。”
叶玉颜噗嗤笑出声来,“那玉娘这厢就谢谢思恒哥哥了。”
她将绑了蓝色发带的手臂在他面前摇了一摇,嘴里道,“沾沾喜气!”
有风恰好吹来,恰有一片桃花落至叶玉颜发丝之上。
齐思恒凝视着那抹粉红,情之所至,忍不住抬起手来想撷取下花瓣。
却中途被一只修长的手先行采了去。
他的视线随择去那只花瓣的手指向上看去它的主人。
“齐郎中赛后不去休息,在这同他人的妻子指手画脚谈笑风生,也不怕被人说了闲话。”
秦闻潺随意将手中的桃花瓣扔了去,云淡风轻的冷淡面容之上闪现一道愠怒之色。
齐思恒望着那片花瓣晃晃悠悠地从他手中肆意飘落,孤零零地落进了尘土之中。
他抬起眼皮,一如既往地温润笑着,“一日未婚,一日算不得他人|妻。”
话音轻如鸿毛,却轻易地撩拨点燃起秦闻潺心中的一把刻意压下的大火。
“齐思恒你——”
秦闻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荒唐至极的笑话。
他伸出食指指向齐思恒,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便要一口吃了齐思恒。
梁顺帝还在高台上坐着,叶玉颜不想再出一次名。
她急忙尴尬地呵呵笑着,第一时间将秦闻潺的手指用力压下,自己站至他身前挡着。
“思恒哥——”
叶玉颜刚要支开齐思恒,免得他被秦闻潺那把怒火伤及,谁知秦闻潺一听她喊思恒哥哥,马上用手在她腰际推了一把。
“齐郎君!”她求生欲极强的急忙改口,“刚比完赛水都未来得及喝一口,赶紧去观赛席上休息一会吧!”
齐思恒看着她那哀求的眼神,也淡淡一笑,冲秦闻潺行了个礼,随即轻步离开了树下。
“我要来不及上场了——”
叶玉颜也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被秦闻潺掐住了纤细的后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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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拽去。
她丧气地抬起头看向那位霸道无礼的金吾卫中郎将。
他下颌绷得紧,咬牙切齿地在她脑门狠狠弹了一记。
“哎哟——”
叶玉颜痛得差点飙泪,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这么霸道呀,我又没招惹你!”
秦闻潺看她额前被自己刚刚不知轻重弹的那抹明显的红记,心中一时也有些心疼,想抬起手为她揉一揉,理智却还是让他有些生气地握紧拳头。
“你怎么没招惹我,当着这么多人跟他眉来眼去的,你把我秦闻潺当什么了?”
叶玉颜闻之抬头凝眉怒视他,“中郎将哪只眼看到我和他眉来眼去了!”
“两只都看到了!”
秦闻潺伸出食指和中指,在自己两只眼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刻意睁大瞪她。
恰好号角声响起,比赛即将开始。
“不可理喻!”
叶玉颜没空同他掰扯,想转身骑马上场又深觉不解气,转过去的身子复转回来,狠狠地用脚踩在了秦闻潺的右脚上,还重重地碾了碾,顺带抛下一个吐舌头扒眼睛的鬼脸。
“你——”
秦闻潺脚下吃痛,一时间疼的面目狰狞,待抬起头来,叶玉颜早已跳上马跑远,一时间生气又无奈。
本来是想过来好好同她交代一番马球赛的注意事项和安抚之语,这下可好,被齐思恒一掺和,安抚的话倒是被他说了。
不好的全成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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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赛场,排好队形,叶玉颜便将刚刚的不快丢之脑后,集中注意力全身心备战。
好在这些日子勤于练习,同甲队的贵女们形成了一定的默契,不消半炷香,叶玉颜就将球击到了对方球门之中。
“女子甲队,得一筹!”
听到叶玉颜夺得先机,正在巡逻的金吾卫也开始在秦闻潺身后窃窃私语。
“不愧是咱们头儿的未婚妻,球技果然也毫不逊色!”
“就是,看看那击球的力度,简直是女中豪杰!”
秦闻潺闻之,方才不快的心情瞬时好了些,他微不可察地挑起一侧嘴角,暗瞟了一眼那在球场上英姿飒爽的一抹窈窕身影。
叶玉颜骑在马上猎猎生风,手握端如偃月的球杖稳准狠地接过队友抛来的马球向前击去。
那是,不看是谁带出来的徒弟。
不枉费他日日带她勤加训练,没让他这个师父丢脸。
“女子甲队,得两筹!”
“女子甲队,得三筹!”
叶玉颜想过她们女子甲队会赢,但没想过最后一球竟是谢知秋助力她击球成功。
她在马上气喘吁吁地同她微笑致意,谢知秋骄傲地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不看她。
比赛结束。
梁顺帝今日精神矍铄,看起来他的情绪已走出前些日子的阴晴不定。
“今日观我大梁儿郎骁勇掇球,军威齐整,定可保我大梁国泰民安!”
他慷慨陈词,底下一众官员开始溜须拍马,陈词附和。
叶玉颜同马球队的姐妹们相拥在一起,快乐地在马场之上转着圈圈。
44. 亲亲,被抓包!
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有一高大富丽的马车静静地从官道驶过,有肉香气从马车中飘散而出。
车厢之内,云氏正抱着一个油光光的大鸡腿,仿佛有三年未曾沾过荤腥一般正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着。
“夫人您慢些吃,小心给噎到了。”
雀榕忍俊不禁地掏出手帕替她擦拭着沾到嘴边的油渍,好笑地劝道。
“这寺庙的斋饭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实在太素了!正好潺哥的生辰眼瞅着到了,我是无论如何在那寺庙住不下了!”
云氏边大口咀嚼着嘴里的鸡腿肉,边满足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久违的美味。
“也不知道迩迩和潺哥相处的如何了,可不能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
“郎君和叶娘子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感情肯定会比之前更上一层楼的!您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看呐,用不了多久,您和大将军就能吃到自家的喜酒了!”
雀榕有眼色地竟捡那云氏爱听的吹风。
云氏的嘴角油亮亮的,眼神也放着光,欣慰地点点头,又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的鸡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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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往年惯例,每年的马球塞结束后,不管输赢,所有参赛的队伍都会被梁顺帝留在宫中赏宴席,品美酒。
今年也不例外。
酒过三巡,倍感疲劳的梁顺帝便带着一众妃嫔离开,留给剩下的郎君娘子们自由欢乐的时间。
梳洗过后换回女子装扮的叶玉颜同岳茗坐在一起,时不时对碰小酌一杯葡萄酒。
叶玉颜醉意微醺地一会看着宴席中间翩翩舞动的歌姬们曼妙的舞姿,一会又稀罕的不停往嘴里塞着新鲜瓜果,毕竟宫里的都是各地上供来的佳品,平时难以享受得到。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灵的箫声,与歌姬们的舞蹈相映成趣,迷醉众人。
“是水部司齐郎中!”
岳茗激动地扯了扯正捧着一个香梨嗅着香气的叶玉颜一把。
叶玉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齐思恒一向白皙的肤色染了点酡红,青色的翻领衣袍领口微散,发丝随着夜风飞舞,若有所思地吹着箫,颇有些平素见不到的放浪形骸。
“听闻叶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如伴齐郎中一曲,让我们也享受一番天外之音,怎么样?”
喝得半醉的谢知春将两侧凌乱的发丝大手挥开,便从一旁伴奏的乐娘手中夺来一只琵琶,塞到叶玉颜手中。
“哎,我的香梨!”
喝得有些晕乎的叶玉颜眼看自己挑的一只形状最完美的香梨咕噜噜地在地毯上滚远。
她轻叹一声,打心底讨厌这个没眼色的谢知春。
不过看在他亲妹今日传她一球的面子,再加上此刻景美人美,她还真想弹上一曲助兴。
她接过琵琶,轻吸口气,纤纤玉指抚上细弦。
竹影摇曳,曲水流觞。
如清风拂面的箫声中不知何时加入了如玉珠落盘的琵琶声,交相呼应,好不相配。
两种乐音交揉在一起,似乎能平静人心中的烦思乱绪,让人置身夏日竹林,仿佛有蝉音鸣叫。
齐思恒微抬眼睫,目光望向琵琶音的来处。
正值碧玉年华的少女专注地低头抚着琵琶,被酒浸过的脸颊顾盼生姿,含苞待放。
她今夜换了一身翠绿的衫裙,为宫中宴席特意梳了美丽娇俏的垂挂髻,碧色发带随轻柔的春夜凉风晃动,仿佛是竹林中迷路的精灵。
他满眼温柔的望着她,箫声更显旖旎。
如果,她没有那桩婚约,该多好。
许久,一曲毕。
本在一旁对酒当歌却被二人之乐音吸引来的郎君和娘子们都围了上来,欣赏地欢呼了起来。
叶玉颜皱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眯眼笑着,起身将琵琶还至乐娘的手中,便跑去捡回来方才溜到桌底的香梨仔细拍了拍,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
*
秦闻潺看了看时辰,同前来交班的剑竹嘱咐二三,便准备去接了宴席上的叶玉颜打道回府。
不知道那不胜酒力偏又爱逞强的小娘子今夜得醉成什么德行。
秦闻潺暗自好笑,迈着大步流星的步伐往宫宴的方向走去。
路过净房的时候,恰有两个闲聊的世家子弟走了进去方便,入了他的耳朵。
“方才那叶娘子的琵琶弹得可真是一绝,那相貌也着实姣好,同那吹箫的水部司齐郎中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呐!”
“嘘!你小点声!不怕被那叶娘子的未婚夫听见啊!”
“未婚夫?叶娘子竟然有未婚夫?她一介商贾女,未婚夫怎会出现在宫中?哪家的世家子弟会甘心娶一个商贾女?”
“她未婚夫是中郎将秦闻潺啊!你不知道吗?小心被他那个混不吝听了去!”
“什么?天哪……那如此娇憨灵动的叶娘子配给了那太岁爷,岂不是牛嚼牡丹?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水部司齐郎中可满眼都是她……再说那中郎将,好歹也是大将军之后,他们就允许他娶一商贾之女为妇?”
“听说啊,是指腹为婚——”
话没听完,秦闻潺便收紧了唇瓣,眉头紧蹙地加快速度往宴席的方向赶去。
月上中天,灯影摇曳。
吃完酒的众人四散而去,上了各家的马车准备出宫回府。
同岳茗挥手告别后,叶玉颜一回头,正看见一驾马车在眼前停了下来。
帘子掀起,齐思恒探出头同她喊了一声。
“玉娘,上车罢,我送你回府。”
叶玉颜想起秦闻潺白日的耳提面命,便迅速笑着摇了摇头,冲他挥了挥手,方要拒绝。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消片刻便停在了一旁。
秦闻潺身着甲胄,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地立在马上,脸上挂着渗人的微笑。
“就不劳齐郎中费心了,在下的未婚妻自己来接。”
齐思恒也面含不明微笑的冲他点头示意,继而转过脸冲叶玉颜一挥手,便放回帘子示意马车离开。
叶玉颜转过身去轻轻拍了拍秦闻潺的爱骑飞云的脑袋。
她感觉自己有些累,白日酣畅淋漓的马球赛,夜晚又喝了些葡萄酒,此刻着实乏得很。
哈欠还没打完,就被秦闻潺提溜上了马,坐到了他前面。
他一言不发地解了自己的黑色披风,裹到她的身上。
他轻甩马鞭,飞云便甩起马蹄跑了出去。
叶玉颜的后背紧贴他冰冷坚硬的铠甲之上,被冷风一吹,酒意便醒了个七八成。
“你的伤可以骑马了吗?”
她回过头问道。
秦闻潺一言不发,只挥着马鞭,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叶玉颜自讨没趣,便回过头像个鹌鹑似的将脑袋缩进披风里取暖。
回到府里下了马,未等唤平安来牵走飞云,秦闻潺便拽着叶玉颜去了后院的书房。
“你干嘛啊,我都好困了!”
叶玉颜被他一路拽进了书房的门,吃痛地甩开他钳制的手掌,不满地哼哼道。
秦闻潺连铠甲都未卸,关上房门,便去了书桌前摊开纸磨起墨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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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郎将这是要作甚?难道是要弃武从文?”
叶玉颜叫他一副漠然的样子,扭动着自己酸痛的手腕便走近书桌旁,调侃他道。
他轻哼一声,嘴角生气地都能挂上个油壶。
秦闻潺将毛笔塞进叶玉颜手中,将她推到自己面前。
“写。”
“写什么呀?”
叶玉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大半夜不睡觉又搞什么幺蛾子。
“写,叶玉颜夫君是秦闻潺。”
他在她身后,冷风阵阵。
额……
“不是未婚夫吗?”
叶玉颜不怕死地纠正他。
“写是不写。”
秦闻潺胸膛上下起伏,似乎是有怒火攻心。
叶玉颜不敢招惹他,急忙狗腿地撸起袖子。
“写写写,这就写。”
“今晚写完一百遍才能回房歇息。”
秦闻潺冷冷的出声。
叶玉颜哈了一声,转过身去,后腰抵在桌案之上,拿着毛笔指向他鼻头,怒视秦闻潺。
“你又发什么疯。”
他冷眼睥睨她,闻着她呼吸中不断喷出的葡萄酒香气,喉结微动。
“你给他弹琵琶和曲了。”
叶玉颜终于知道他为何忽地发这么大脾气来折磨她。
“你把我手剁了吧。”
她没有解释,酒壮怂人胆。
叶玉颜径直将自己未拿毛笔的手腕挤到两人之间抬起来,亮在他眼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无谓表情。
秦闻潺冷哼一声,刚要攥住她那只皓腕,叶玉颜却趁机用另一只手中的毛笔点在了他的鼻头。
又大力在他脸颊上划了几下。
墨香气在鼻间蔓延。
“哈哈哈——”
叶玉颜见他素来不怒自威的脸上添了几道鬼画符,竟出奇地搞笑,径自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秦闻潺气笑了。
他夺下她手中的毛笔,也举起来要涂到她脸颊之上。
叶玉颜只得将腰向后折去,捂脸嬉笑着躲避他的攻击。
秦闻潺只得扔了笔,用两只手分别钳制住叶玉颜捂脸的两只手臂打开到两边,便将自己的鼻头蹭了到她脸颊上去。
叶玉颜笑着继续先后折去,秦闻潺也一点一点追了上来。
呼吸相触。
他的眼神落在那片柔嫩粉红的花瓣之上。
好在她柔韧性强,直至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桌案之上,他也追了过来。
嬉笑声渐低,秦闻潺的眸色渐深邃而幽暗。
他冰冷坚硬的铠甲正紧紧贴在她的前身,令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秦闻潺的手臂一只绕过她柔软纤细的腰际,一只按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使她逃脱不得。
他渐渐低下头去,欲去撷取日思夜想的柔软。
书房的门忽地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潺哥,我听平安说你回——”
云氏喜不自胜的声音传来,随即猛地戛然而止。
叶玉颜同秦闻潺一同错愕地转头望向门口的云氏和雀榕。
“呵呵呵……你们继续,继续……”
云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迅速吩咐雀榕将门关了起来。
“雀榕啊,我看明天你陪我去东市挑几匹红布,喜事该张罗起来啦!”
“是,夫人!”
“还有派人去催催老爷,都出发几日了,怎么还不到京都!”
“是!夫人!”
秦闻潺低头同叶玉颜继续两两对视。
45. 偏向虎山行
“都怪你!”
叶玉颜羞愤交加,想一把推开秦闻潺,奈何面前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他收回有些愕然的表情,转过头再次凝视叶玉颜又窘又羞恼的表情,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笑意滚过胸腔,如清泉流淌。
秦闻潺收回钳制她的动作,站起身来,也顺便拉了她一把。
叶玉颜忿忿地白了他一眼,用袖口胡乱蹭了蹭自己脸颊上的墨迹,扭头便要离开书房。
突觉怀里鼓鼓囊囊,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扭回头来走到他面前。
他侧首看她,不知为何她又去而折返。
叶玉颜在怀中掏了一会,片刻一颗黄莹莹金灿灿的香梨便摊开在她白嫩的掌心。
“喏。”
她不屑地冲他晃了晃掌心的梨子。
“给我的?”
秦闻潺剑眉微挑,眼神中缓缓升起些许惊喜的笑意。
他伸出手,去接过梨子,顺便握住了叶玉颜的手将其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手掌中。
“啧!”
叶玉颜轻斥一声,红了脸颊,佯装生气地想要抽回手。
却被他紧紧地握住,根本拽不回。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甜的梨子,若是你再不吃,我可拿回去自己吃了。”
她皱皱鼻尖,蹙眉同他说道。
他勾了勾唇低笑出声,一只手改成勾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迅速攫取她手中的香梨放至唇边咬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响起。
甘甜的梨汁在他唇内肆意蔓延,从舌尖甜到了心尖之上。
“甜吧。”
叶玉颜扬起面颊,对他得意地挑眉。
秦闻潺一边啃着梨子点点头,勾着她的手指还不忘轻轻搔着她的掌心,痒痒的。
看他此刻这一心二用的样子,叶玉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初识时负性刚直的那位中郎将联系起来。
屋内的烛火闪动,映出窗纸之上跳动的两个人影。
-------------------------------------
柳暗花明处,四月海棠开。
“什么?四哥你要出海那么久?”
叶玉颜此刻正在叶聿谙在南市已经修缮妥当的客栈的三楼观月台处心旷神怡的四处眺望远方的景色,却忽然得知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午后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观月台的木质地板之上,一玉面郎君正悠闲自得的靠在躺椅之上吱呀呀的晃动着,好不舒坦。
正是叶聿谙。
他用拇指和食指挟住小小的茶杯放至嘴边轻嗅着茶香之气,修长的食指上还戴了个成色盈润的翡翠玉指环,煞是价值不菲的模样。
“此次修缮南市这几家客栈与酒楼,费了不少钱财与心力,恰那贵人下的珍珠货单又价格不菲,让为兄甚是心动。况且——”叶聿谙直起身子,将茶杯搁置在一旁的矮几之上。
“听闻那南海奇珍异宝甚多,刚好可为你的新铺子提供不少精美的珠宝饰材,不是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望向叶玉颜的眸子里曼满是柔情与宠溺。
“何时出发?”
叶玉颜最是知道自家四哥的脾性,若是他打定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
故她只得叹口气,抬眼郁郁道。
“后日一早。”
他难得舒展的伸了个懒腰,复又向后一仰陷入躺椅的怀抱,阖上了眼皮,享受那午后暖阳的抚触。
叶玉颜倚在栏杆之上,双手抱臂微微蹙眉看着云淡风轻小憩的四哥。
爹爹啊,其实四哥这样也蛮好的,对吧。
或许他已经真的忘记了那些血海深仇,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如果有一天,他告诉她,想要夺回那属于他的东西,她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
五月绿荫浓,六月风荷举。
在等待与秦闻潺完婚的日子里,每个人都忙着各自的生活。
叶玉颜在京都城趁热打铁开了第二家首饰铺子,平日还要忙着跑去南市替四哥相看着他的酒楼与客栈的生意,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她有那群一起从暗香阁出来的好姐妹们替她分担了很多杂事。
黎知璋入了殿试,得了梁顺帝的青眼,顺理成章的成了当朝状元。
身为状元打马游街的那日,怕是全京都城待嫁的小娘子都出动了。
水仙娘子在天之灵也该放心了吧。
如今已是六月底,距四哥出海也已近三个月,算算当初说好的时间,也该回来了。
本说好四月归的大将军秦思武如今依旧未归,飞马传信回来说是被公务耽搁,约莫得七月底才能回。
于是秦闻潺与叶玉颜的大婚便最终定到了八月初八。
虽说婚期将至,大婚的嫁衣也被云氏扯着试过修改了好几回,可叶玉颜的心里依旧有些敲鼓。
秦闻潺从未亲口确认过,他喜欢她。
对叶玉颜来说,这很重要。
她是真的怕他对她只是责任至上,爱意寥寥。
若真的是那样,她真的会恨他。
本是想寻了秦闻潺认真同他在大婚之前彻头彻尾地交流一番,确认他的心意。
谁知近日听闻栖吾山有山贼盘踞,号称黑鹰寨。
他们的头领甚是狡猾,且只劫富,不欺穷,倒受了百姓追捧。
可这并不是梁顺帝想看到的。
贼不行贼事,怕大有蹊跷。
故秦闻潺也不敢轻举妄动,日日忙得披星而去,戴月而归,哪会有闲工夫留给她一叙。
七月初五那日,因再过两日便是乞巧节,叶玉颜陪着云氏和秦闻沁一起跟着雀榕学捏巧果和巧酥,一阵嘻嘻哈哈,好不欢喜。
待被众人捏得歪七扭八的巧果被碧萝和雀榕端去了厨房油炸的空子,叶玉颜看着自己满是面粉的衣裙,便同秦闻沁商量着一起出了厨房回住处换一身衣服。
两个人有说有笑将将走到开满荷花的湖边,就见秦闻沁的贴身丫鬟挽月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她一见叶玉颜也站在那里,便收了表情,佯装无事地放慢步伐走来。
“可是有什么急事?”
秦闻沁见她有话憋在心里的样子,随即疑惑地挑眉,压低声音问道。
叶玉颜见挽月似乎不想对外人宣之于口,便识趣地冲秦闻沁一笑。
“姐姐,妹妹我先行一步回住处了。”
见秦闻沁点头微笑,叶玉颜便抬起脚步沿着湖边向走去。
挽月连忙将听来的重大消息讲与秦闻沁听。
不知是叶玉颜的耳朵太过灵敏,还是挽月那丫头有意让她听到。
在零星听到疑似出海商队被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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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掳上栖梧山的字眼时,她呼吸一屏,却未曾停下脚步。
叶玉颜从容地转过拐角,转到另一侧游廊的时候却慌乱地绊了一跤,呼吸急促地倚在红柱之后,心跳乱了节奏。
黑鹰寨……栖梧山?
那不是最近秦闻潺一直在追剿的山贼吗?
难道是被掳走的商队是四哥……
她不敢再想下去,唯恐自行乱了阵脚。
叶玉颜本能的第一反应是去找秦闻潺确认,这个想法却马上又被自己否决。
如若这个消息是真的,他一定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可他不告诉自己的目的无非是怕她太过冲动,冲上栖梧山,处于危境之中。
所以,她要暂时先佯装不知的样子。
她将下唇咬得泛白,手指将袖口紧紧攥住。
眼下,还是要出去找人先确认被掳上山寨的是否真的是四哥,再做其他打算。
-------------------------------------
七月初六,乞巧节前日。
叶玉颜一夜未眠。
秦闻潺一夜未归。
花钱雇的探子也回了消息,让叶玉颜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沉了个彻底。
一大清早她就在闺房里给碧萝下了安睡茶,不想让她陪着自己去冒险。
紧锣密鼓地收拾了能捎带上的值钱珠宝放进包袱,站在屋中又凝神站立片刻,冲到枕下的秘盒中又取出了一本纹样图本也塞了进去。
收拾妥当行李,叶玉颜便凝眉冷静地作男装打扮,悄悄地从大将军府的后院溜了出去。
她的四哥,她一定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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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闻潺下了宿值,从宫中策马扬鞭急忙往大将军府赶去。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叶玉颜那个消息。
圣上决计是不会为了一个商人而莽撞地准许他发兵栖梧山,他比谁都清楚。
秦闻潺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心里满是忐忑,就这样在巳时前后奔腾的马蹄声中赶回了将军府。
将飞云拴在后院,平安脚步匆匆地追了过来。
秦闻潺将身上的披风一摘,平安急忙接了过去。
“小的给郎君备好了热水,要先回房沐浴——”
平安的话音未落,秦闻潺不耐地摆了摆手,便神色匆匆地往沐溪居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他抱着秦闻潺的披风怔在了原地,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远。
那是叶娘子住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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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梨花开的正好,清香扑鼻。
他在门外叩了几声门。
未有响应。
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慌,他一把推开了门。
两步并作一步地走进叶玉颜的闺房内。
抬眉定睛一看,床榻之上躺着的赫然是睡熟的碧萝。
他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大步向后院的马厩跑去。
鲁莽,胆大!
秦闻潺一边骑着飞云急速地往栖梧山飞奔而去,一边愤怒地在心底怒斥。
说什么如果没有他每次身后的保护,她是万万不敢的。
他看她倒敢得很!
都是一派胡言!
都是骗他的!
46. 争吵
叶玉颜做了个冗长又昏暗的梦。
被血色浸透的黄昏之下,阿爹弥留之际,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无论你四哥想做什么……都让他去做……咳咳……”阿爹的嘴唇灰白晦败,“就算要你倾尽叶家全部咳咳咳……也要助他……”
“阿爹,他是我亲四哥,我怎会不助他!”
叶玉颜在床榻前抽泣不已,想是阿爹已经糊涂,竟说些想当然的话。
“他——咳咳……不是你的亲四哥——”
昏暗的余晖打在床帐之上,映在叶其祥苍白无力的脸颊之上。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阿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四哥不是我的亲——”
叶玉颜怔然片刻,急忙复又紧握阿爹的手。
“那年你还在你阿娘腹中,我带了你四哥去宫中赴宴,咳咳咳……”
“谁知常年驻守边关的齐南王竟有狼子野心,早有准备,一举在宫宴上反了……”
“我时刻谨记着你祖父去世前曾交代过的前梁帝对叶家有恩,叶家的富贵都是前皇家给的——”
“恰你四哥与前朝太子个头相同,那齐南王又常年在外并不知太子的真实面貌,宴席激战正酣,我在内侍的带领下急忙逃了出去将你四哥带去了太子居处,将他两换了身衣服——”
叶玉颜感觉全身发冷,喉头也哽住,发不出声来。
“那齐南王嘴里说着什么窃玉者贼,窃国者侯,呵!”
“都是为了让他的谋权篡位名正言顺罢了!”
“宫变事后,他没有赶尽杀绝,将我们一群有了归顺之心的赴宴的达官贵人与商贾之流放了出去。”
“你的亲四哥,便……”
叶其祥的声音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原是这样的。
怪不得,从小三个姐姐都不同四哥亲昵。
“你阿娘,也是因为我的自私,因了你亲四哥枉死,难产而去的……”
他剧烈咳了几声,鲜血从唇角溢出。
“阿爹!”
叶玉颜紧张地用手绢蹭去他嘴角的血迹。
“迩迩,你的大姐二姐早早地便嫁了人,你三姐云游四海,都是因为恨你的阿爹啊呜呜呜……”
他的眼角不停地流淌出泪珠,与那枕上的血迹融合在一起,氤开更大的血花。
“你也恨我么……”
叶玉颜剧烈地摇着头,泪珠被甩了出去,“阿爹!我不恨你!”
“女儿知道,你的心里比谁都要痛!忠义难两全,四哥他也是无辜的!”
“要怪,就要怪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坏皇帝!”
叶其祥急忙用了最后的力气按下叶玉颜,示意她噤声。
“我本来是想瞒你一辈子的,因为我走以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以一颗最真挚之心待你四哥的人了……”
“可我怕,有一天他会不甘做这商贾之子,生出羽翼,离开我这蓬蒿苇丛,那时,我就再也护不住他了……”
“阿爹,无论四哥将来想怎样,我都会在他身后支持他!”
叶其祥欣慰地含着泪珠点头,渐渐地合上眼睛。
“骊珠难隐耀,皋鹤会长鸣……”
他喃喃自语着。
“吾妻茵茵,吾儿小谙,我来寻你们了……”
温热的手掌从叶玉颜的手中滑落。
“阿爹!”
凄厉地哭喊声在房中响起。
叶玉颜猛地睁开了眼睛,泪珠还挂在眼角。
心脏仿佛被一只利爪紧紧扼住,痛到不能呼吸。
眼前是藕粉色的床帐,熟悉的并蒂荷叶刺绣图。
她不自觉地捏了捏酸痛的后脖颈,开始回忆。
她明明取了细软去栖吾山就四哥……
然后,遇到了巡逻的官兵……
秦闻潺追了上来替她解了围……
他不许她去救四哥,并打晕了她……
全想起来了。
她心跳蓦地一坠。
四哥!
她匆忙将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就要穿上鞋子下床去。
恰好碧萝端了清粥推门进来,见她就要跃下床塌,急忙将端着的粥放到桌子上,就往床榻边小跑而去。
“娘子,中郎将说了,不许您出门——”
“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你要气死我吗!”
叶玉颜不知昏睡了多久,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是咬紧牙根推搡着碧萝,奈何根本无济于事。
“娘子!我是为了您好!那栖吾山上皆为那凶神恶煞的山贼盘踞,您去了岂不是送死吗!”
“您设身处地地好好想想,难道四公子他希望您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以身涉险吗?”
“他那样聪慧过人,一定有办法出来的!”
叶玉颜捂住耳朵蹲下,心里仿佛有一股越烧越烈的炙火在灼烫着她,令她魂不守舍,心慌不已。
“你们都不懂……都不懂……”
两行清泪从她苍白的脸颊肆意落下,她蹲在地上,眼前模糊一片。
他叶聿谙,不仅仅是她的四哥!
更是那至高无上的——
方才未关紧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碧萝看向来人,急忙向他附身行了个礼。
换了一身银灰色常服的秦闻潺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碧萝担心地咬唇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茫然若失的自家娘子,还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小心地关紧了房门。
叶玉颜缓缓侧过脸,抬起眼睫,泪眼朦胧地望向他。
他背对着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
夏日炙烈的阳光被窗纸挡在外面,只氤氲出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打在他的肩头及背后。
他紧绷的脖颈一侧,是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咬痕。
那是昨天她下了狠劲咬的。
一定很痛吧。
活该!谁让他挡她的路!
她刚泛起一丝悔意,却又恨恨地瞪他。
两相冲撞的极端情绪在一起翻搅着,令她禁不住鼻尖一酸,却倔强地咬紧了下唇瓣不作一声。
两厢僵持沉默许久,秦闻潺终是轻叹了一声。
“地上凉。”
他低声轻语,顺势低下身来想将她抱起送回床榻之上。
叶玉颜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将他推开。
秦闻潺一个没防备,也坐至地板之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空气中漂浮着一点即着的火药味。
夏日天气多变,不消一会,阳光便被乌云掩盖,只听轰隆一声。
闪电划过,耀得秦闻潺狭长的双眸一眯,也耀得叶玉颜眼角垂挂的泪珠一闪。
雨滴便啪嗒啪嗒地开始敲打起窗棂,发出愈来愈急的沉闷响声。
秦闻潺那一刻蓦地就心软了。
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做不到她想要的,那份遗憾的挫败感快要将他给逼疯。
他用力地攥紧自己的双手,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喉头哽咽。
“你关得住我的人,也关不住我的心。”
倏而叶玉颜带着颤音的声音倔强的响起。
“秦闻潺,你不让我去救他,如果我四哥真的出事,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知道。”
秦闻潺恨恨的用拳头锤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叶玉颜看着他的拳头顷刻便溢出血汁,也只是麻木地咬着下唇,直至惨白。
空气仿佛凝滞。
叶玉颜此刻恍惚觉得,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谁也帮不了她。
只有她自己能帮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拢了拢凌乱的发丝,缓缓支撑着从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微仰着下巴俯视着地上的秦闻潺。
双眸如冰泉一般清泠泠的望着他。
“我说的婚约作废,没有跟你开玩笑。”
“所以秦闻潺,现在你没有任何权力来限制我任何行动。”
秦闻潺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挟制住她的手腕,死死地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别再提这句话。”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映亮了他的眸子。
叶玉颜看到,他的眼眸里布满了疲惫且愤怒的红色血丝。
就像一头即将咆哮怒吼的狮子一般充满了想要毁天灭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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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
“我们的婚约,我们的感情——”他哽咽一声在喉咙里,“在你眼里,就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存在吗?”
他晃着她的手肘,愤怒又无奈地质问她。
叶玉颜此刻却是出奇的冷静。
她面无表情地想要甩开他的挣脱却不得,便用最陌生最伤人的眼神瞪着他。
秦闻潺恍惚觉得全身发冷。
“在我心里。”叶玉颜停顿了一下,她知道接下来说出的话会伤到他,可她若是想离开,也只能这样。
“没有什么不能抛开,唯有四哥……是最不能舍弃。”
她的心脏紧紧地揪着,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想要表现自己的坚定与不容置疑,可眼睛不争气地热了起来,最终落下成串的泪珠。
秦闻潺怔住良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没有挽留,没有愤怒,没有不可置信,只有淡淡的泪光在闪动。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鼻子酸的发疼,喉咙里像吞进了刀片,一口腥甜堵在胸口。
若是一张口,怕是会溢出血来。
半晌,他嗤笑出声来。
嘴角上挑着,眼眸里却满是深深的寒意。
他彻底松开了钳制住她的双手。
叶玉颜的双手垂荡在两侧,轻轻晃动了两下。
空落落地。
失去了方才与他肌肤相触的温度。
或许是永远失去。
“叶玉颜。”
他的声音蓦地响起,降到了冰点,让人不寒而栗。
叶玉颜抿着唇瓣握紧拳头,微蹙眉头看向他。
“你可以轻易地对我说出这种挖心蚀骨的话……”
他吸了吸鼻子,泪光闪动。
“可我却做不到……”
叶玉颜急忙垂下眼睫,唯恐眼里流淌出热泪,唯恐与他对视,那眼神会让她不忍心离开。
“娘子,娘子!四公子回来啦!”
一阵匆促喜悦的脚步声踩踏着院中很快积聚起的雨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传进屋里。
叶玉颜一整颗心都提溜了起来,仿佛一股电流麻遍全身,身体先于大脑几步越过秦闻潺便冲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暴雨如注,雨水飞溅,潮湿的雨气一下子扑在她的脸颊之上。
如烟如雾的大雨之中,碧萝高举着一把纸伞,却跟不上前面那身着蓝色锦袍气宇轩昂的男子。
饶似平时稳重如他,此刻也两步并作一步地往这边赶来。
“四哥!”
叶玉颜的热泪蓦地落下,不顾泼天的大雨,直直奔入雨中扑进了那个三月未见的男子怀中。
“迩迩……”
叶聿谙也紧紧地回拥住她,两人的发丝被雨水淋了个湿透,凌乱地散作一起。
急促的雨水拍打着他的眼睫,上面挂满了雨珠,那雨水煞到他眉心紧皱,可嘴角却温柔地上扬起来。
“是四哥不好,让你担心了……”
叶玉颜憋了两日的剧烈的担心之情终于松懈了下来,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再也不许出海了,真的不许了……”
她哭到颤抖,手指紧紧地拽住他的腰际蹀躞,唯恐他再次消失。
唯恐眼前的他是一场梦境。
“四哥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嗯?”
叶聿谙无奈地轻笑一声,用手掌圈住了她的后脑勺,小心地抚摸着,安抚着。
碧萝高举着纸伞,却无甚作用,挂在脸上肆意流淌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秦闻潺默默地站在叶玉颜的闺房之内,隔着一扇门看着雨中紧紧相拥着的两人。
仿佛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只金蝉玉佩坠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却恍若无知。
那是昨日叶玉颜生气退婚将金蝉摔到了树上,他一夜未曾合眼重新粘好的。
定婚信物。
呵。
这场婚约和他秦闻潺。
在她心中。
不过是随时可以放弃的东西而已。
他紧紧地攥紧了身侧的拳头。
47. 前朝太子李辞章
天色已沉,雨方停歇。
夏夜晚风袭来,裹挟雨珠从嫩绿的叶尖滑落,滴至下方的鱼塘,发出清脆的击打水面声,荡开一圈圈波纹。
朱门吱呀一声,在蝉鸣与蛙叫声中格外的微不可听。
月华如银,耀出叶聿谙投在地上长长的一道身影,他轻轻合上叶玉颜的房门。
转过身来,不出意料,月下正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负手候他。
见叶聿谙一副并不意外的表情,秦闻潺面无表情地微微摊开一只手向外一伸,示意请他随他一起走走。
叶聿谙一如往常地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迈开长腿矜贵优雅地随着秦闻潺的脚步走出了庭院。
夜幕微凉,气息清新。
秦闻潺只微比叶聿谙脚步快一些,却一直沉默着未曾出声。
两人围着大将军府的荷塘走着,看着府邸庭院中的灯笼在夜雾中忽明忽亮。
“问吧。”叶聿谙坦然出声,“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秦闻潺停顿了下脚步,这时恰与叶聿谙走到了同一水平线上,他将步子放缓。
“黑鹰寨为何会毫发无损地这么快将你放回?”
秦闻潺意味深长地侧着脸看着叶聿谙,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异样的表情来。
“我担忧消息传到迩迩耳中,她会做出冲动的事,故将这次出海全部所得悉数奉上,并承诺以后每年将我名下铺子五分之一的纯利送给黑鹰寨——”
叶聿谙拉长尾音,转眸反凝视回秦闻潺带着审视的目光,唇角弧度渐深。
“恐怕我说这些,闻潺贤弟怕也是不会相信的,是吗?”
秦闻潺眸色渐深,只有那越抿越直的唇线示意出他内心的不悦。
叶聿谙高声爽朗一笑,姿态悠然地随意抬起手来轻拍了下秦闻潺一边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
两人修长的身影倒映在荷塘之中,影影绰绰。
“闻潺对前梁帝可还有什么印象。”
叶聿谙语气轻松,双手负至身后,手里捻着一片随手捡起的绿叶。
秦闻潺脚步一顿,心中疑惑顿生,但还是迟疑着开口。
“不说私议皇家乃是大不敬,更遑论那时我方正值孩提,连话都说不清楚,谈何印象。”
“那总会从别人口中听过他的传言吧,别人是怎样讲他的。”
叶聿谙没有介意他的直来直去,只云淡风轻地又问上一句。
秦闻潺哽住了,周遭的空气凝固起来。
只怕这普天之下没有不知道是梁顺帝篡了亲兄长皇位的。
这本就是个敏感话头,秦闻潺不相信,聪慧灵敏如他叶聿谙,会不知提起这话头的严重性。
“听闻他未明求衣,励精图治,爱民如子,自是一个好皇帝,只是……”
他鬼使神差的还是回答了叶聿谙。
“只是什么。”
叶聿谙不许他中断方才的回答,追着问道。
秦闻潺抿直唇线,警惕地望了眼漆黑一片的周围,与叶聿谙再次四目相对,艰难出声。
“只是现在已然改朝换代,不说我陪叶兄谈论这些犯了死罪,前朝已无后嗣留世,谈论这些有何意义——”
“若是有呢。”
叶聿谙停了脚步,站定亭下,继续仰望着那抹月色。
秦闻潺心中如惊雷般炸开,也停下步子,扭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望向叶聿谙。
“叶兄方才说什么……”
叶聿谙闻声,缓缓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圆月之上抽回,扭头望向一旁的秦闻潺。
他脸上再无同他寒暄的熟悉之色,早已换成了幽深执拗的审视之色。
此刻的秦闻潺已然换了身份。
不是他叶聿谙的闻潺贤弟,而是他梁顺帝最是忠诚勇武的金吾卫中郎将。
叶聿谙轻声哂笑。
不知怎么的,秦闻潺听出了几分讥讽之意。
“我方才说——”
叶聿谙缓缓抬起眼皮,目光中的柔和之色不知何时也波云诡谲起来。
“若是有呢。”
秦闻潺直勾勾地盯着他,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叶兄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提醒他的失言。
叶聿谙却恍若不知,狭长的丹凤眼向他坚定从容地投了过来。
“若是前朝太子还活着,闻潺就会有心情同我闲聊下去吗?”
他依旧悠然散漫的语气却令秦闻潺浑身寒意顿生。
“他是谁。”
身为人臣的秦闻潺握紧了掌心,眸子里闪出冷冽的危险气息。
“怎么,若是知道是谁,贤弟是要杀了他,去梁顺帝面前请功领赏?”
叶聿谙负手完全面对于他,眸子亮的惊人。
秦闻潺在那漆黑的瞳孔里望见了此刻失神的自己。
他踌躇着。
不是故意不答,而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就算当朝的梁顺帝沉迷炼丹,疏于朝政,并不怎么受百姓爱戴,可自己是他的臣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忠君爱国,那是他父亲大将军从小要他刻骨入心的耳提面命。
可那前朝太子又做错了什么。
看着秦闻潺一脸为难之色,叶聿谙嗤笑一声。
“我喜欢你的恃才傲物,年少轻狂。”
“却不喜欢你的一派愚忠。”
他举重若轻的轻描淡写出声。
“若叶兄是我,又如何抉择。”
秦闻潺屏息凝眉反问他。
“古人云,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
叶聿谙坦然应答,神色间波澜不惊。
正如秦闻潺第一次见到的叶聿谙。
优雅矜贵,天潢贵胄。
秦闻潺突然有了一个可怕又大胆的猜测。
为何一个商人之子会有龙凤之姿。
为何被掳上了栖梧山,却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他不敢再猜想下去。
抬眸细看他的眉眼。
为什么他早没有发现,他的眉眼与叶玉颜的是那么不同。
就算兄妹长相各随父母一方,也不会同他两兄妹一般连一点相似也无。
白日两日亲密相拥的画面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刺眼的浮出。
心缓缓地坠了下去。
“今夜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秦闻潺双手垂至两侧,再抬眼眸中满是强装镇静的不安。
叶聿谙低头轻轻叹息一声。
“为了迩迩。”
柔声从喉间溢出。
等他再次扬起下巴之时,面上便再无柔软之色。
未等秦闻潺出声,他冷着脸逸动唇瓣。
“因为我不确定,若是我要离开……”叶聿谙滚动了下喉咙,缓缓出声。
“我不知道她会选择与你秦闻潺一起留下,还是跟着我——李辞章一同离开。”
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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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最后的那句话时,仿佛一道闪电劈在了秦闻潺头顶。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头顶击到了脚底,浑身的毛孔都同时战栗起来。
他竟是李辞章……
前朝太子李辞章。
他不是商贾之子,不是叶玉颜的四兄长。
秦闻潺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眉头紧皱,咬紧牙关,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边深渊,根本无法呼吸。
“若是我们能一同离开,那自是最好……”
叶聿谙低沉的嗓音缓缓流入秦闻潺的耳中,仿佛从遥远的海域传来。
闷闷的,听不清晰的。
“但若是你坚持你的保家卫国,那就让迩迩自己选择吧。”
蓦地听见迩迩二字,秦闻潺打了个激灵,浑然清醒。
为何要逼着他做选择?
叶聿谙明明知道,迩迩一定会跟着他离开!
就像这次,为了救他,她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命!甚至不惜和他秦闻潺翻脸悔婚!
一股怒气从秦闻潺的心底悄悄燃起。
可他是梁顺帝的中郎将!
若是他先反了,国将何在?他口中奉为玉言的忠君爱国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笑话!
“只是你的拼死效忠一文不值。”
叶聿谙一脸漠然,恍惚间竟让秦闻潺有了一丝屈辱感。
“不做我的股肱之臣,却要做那昏庸无能倒反天罡的梁顺帝李宁远的无是非之观的愚将!”
“同我讲什么保家卫国,你秦闻潺要保谁的家,卫谁的国?”
未给秦闻潺来得及反驳的空隙,叶聿谙一反往常文雅,凤目微挑,目光如剑,举手投足间竟已有铁血狠戾睥睨四海的王者霸气。
“我告诉你,你身为一国之将,要保的是百姓的家,百姓的国,而不是他梁顺帝李宁远的家,李宁远的国!”
几番声讨下来,两厢沉寂良久。
两人无声的目光交错间,恍若刀光剑影划过,气温降至了冰点。
“我同四哥走。”
蓦地一个脆生生却又夹杂着几丝颤抖的女声在他们背后响起。
叶聿谙同秦闻潺皆是一颤,几乎同时回过头去。
月影斑驳,叶玉颜寝衣外只随意披了件白色外搭,眼眸中的黯然愁绪显得她愈加清冷出尘,凄凉脆弱。
“迩迩。”
叶聿谙方才金昭玉粹的凌厉之气在叶玉颜到来的同时粉碎了个干净,投去她的目光中唯有满腔的宠溺。
秦闻潺眸光微动,在二人中目光流转,下颌线绷得紧紧,眼中闪过几道锋利的愠色。
“你早便知道我不是……”
叶聿谙见叶玉颜缓缓走向她,目光微弱地下敛,仿佛心有不安。
“阿爹离世之前已将全部都告知于我。”
叶玉颜将手揽过他微微下垂的手臂,努力抬头扬起安慰的笑容。
“四哥,不是你的错。”
她目光真挚,向他投去最温暖的善意,“最心痛的人,莫过于你。”
“可都是因为我,迩迩失去了三位至亲之人……”
叶玉颜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掌心,入手温热。
轻轻摇晃,示意他不要再自责。
“阿爹告诉我,便是不想让你在以后的日子里独自流泪伤心,有我分担一份。你可知?”
叶聿谙眼尾泛红,看不清神色,只有那微微颤动的唇瓣露出他内心的澎湃波涛。
48. 再见岱钦
“有四哥的地方才是家,迩迩不跟着你,又该去哪里呢。”
一滴热泪从叶玉颜的眼角落下,打在李辞章的手背之上,击出一朵美丽的小水花。
那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到了他的心尖之上,忍不住眼睫微颤,也终是落下了一滴男儿泪。
“无论四哥是要做什么,只需要记住,迩迩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不问方向,不问缘由。”
叶玉颜颤抖着哭音,却努力扯着嘴角笑着说出那些话。
眼前如此柔情似水的画面却深深地刺痛了秦闻潺。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人,胸膛里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
“那我算什么。”
秦闻潺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出声,“婚约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内心正在作祟的,是嫉妒。
叶玉颜闻言肩膀一颤,缓缓转过头来,松开了李辞章的手,向秦闻潺转过身来。
她微微咬紧下唇瓣,默默无言地向他行了一礼。
秦闻潺的眼白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唇瓣紧紧地向内收去。
这是他生气的样子,叶玉颜现在已很熟悉。
“对不起。”
她有些踌躇的出声,目光闪烁片刻复又与他目光相接。
“我知道我对不起云姨的照顾,对不起她这些日子为大婚做出的准备……”
“可这次四哥突然被掳,才让我知道,他对我何其重要……”
“他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我不能那样自私,只顾自己幸福,却忘了我的家族为之付出过的努力——”
她拉长尾音,坚定地抬眸出声,也像在告诉她自己。
“我不会逼你做任何决定,因为我知道,自古忠义难两全。”
秦闻潺紧紧咬住牙关,努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如此,我们便婚约作废,好聚好散。”
叶玉颜微颤着声音,“反正——”
“我之于你,也不过是一场责任,而非真心所爱。”
沉默少顷。
秦闻潺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巨石一般投入了他的心海。
明明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如常。
她怎么会认为他不爱她。
怎会认为她于他而言只是一场责任!
可此刻的三人对峙让他如何也开不了口,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不理智的怒火攻心,让他忍不住破罐子破摔。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你就这样去做吧。”
秦闻潺轻勾下唇,眼睫再次抬起的时候,已无任何波澜,平静似水。
“如你所愿,秦叶两家——婚约作废。”
叶玉颜恍惚间想到。
在年初寒冬,她带着定婚信物寻到了他。
又在年中热暑,他冷冰冰地说出了婚约作废四个字。
如她所愿。
“下次再见到,如若兵刃相见,我决不会手下留情。”
秦闻潺冷冷抛下一句,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转身的一瞬,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划出眼角,沿着他冷漠的脸颊弧度落到了嘴角。
又咸又苦。
叶玉颜紧紧握住李辞章的手,用尽了力气。
想要记住秦闻潺最后的背影,可奈何眼前早已模糊不清。
他很好,她也很喜欢他。
可对叶玉颜来说,这世上总有比喜欢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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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深秋的后羌比京都城更早寒冷一些,草原褪去了生机盎然的绿色,换上了金黄色的轻纱。
七月盛夏在京都城安排妥当生意事宜,叶玉颜便随了四哥一路北上离开。
一路详谈,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四哥会毫发无伤的从栖梧山下来,还有为何会重燃复仇夺位之心。
栖梧山黑鹰寨的寨主林立青竟原是前朝皇帝的心腹大将林靖,曾与秦闻潺的父亲秦昭同为前梁帝的左膀右臂,护卫大梁。
那场宴席篡位事变,正是他掩护太子与叶家儿子互换了身份,并派心腹护送他们出的宫。
只因改朝换代,他虽因前梁帝已死放弃了抵抗,却不想归顺新帝,只上交了兵权便自请解甲归田。
可他有一身指挥兵马的本事却不为梁顺帝所用,自是回乡的路上便迎来了意料之中的追杀。
好在他早有准备,同死心塌地跟随他的兄弟几个制造了一场假死,从此便化身成了黑鹰寨的寨主林立青。
这些年来他劫富济贫,暗积财富,驯养精兵,就是暗暗等待前太子成人,想助他一臂之力,讨回皇位。
正是与林靖的这次重逢,重燃起了叶聿谙也就是前朝太子李辞章的复仇之心。
梁顺帝若是做一个好皇帝便也罢了,只是他昏庸无知,痴迷丹药妄想成仙却对待百姓苛政猛于虎,朝廷上下买官卖官一派乌烟瘴气,加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辞章当下便心意已决,誓要报仇雪恨,夺回皇位。
林靖同他密通了一些当朝还在为官的暗部旧朝势力,当下还需李辞章一路向北扮作商行的队伍去拉拢后羌西凉等外族部落,增加胜算。
一路向北在突厥待了数日,李辞章凭自己的经韬纬略与许下的可观承诺,成功与突厥头领达成了共识。
这便上路往西北后羌而去。
万没想到,还未来得及欣赏这草原肥美牛羊之景,便被后羌在边界驻扎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好说歹说,就是不放他们过去。
叶玉颜凝眉思索片刻,顺手拽了耳朵上的玉叶耳坠下来,让碧萝递到那守卫头头手里。
“将这信物送到你们后羌王子岱钦那里去,他自会前来相迎。”
守卫头领见她煞有其事的样子,知晓岱钦王子那混不吝的性子,若真是怠慢了他的贵客,怕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便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派了一名士兵揣了耳坠便往部落飞马而去。
在马车上休整了片刻,李辞章便同叶玉颜下了马车,一同寻了块青石坐了下来,欣赏这难得的草原金秋美景。
膘肥体壮皮毛油亮的牛羊悠哉悠哉地在肥沃的草原之上肆意地甩着尾巴吃着草儿,夕阳西下,光芒逐渐贴近那广袤无垠的草地与天际相交的水平线。
远远地,一人一马忽地出现在那相交的水平线上,巨大的夕阳在他身后坠落。
红彤彤的光芒洒落在那高大的少年肩头,旷野的风将他的长发自由地向后飘散而去。
近了,近了。
那矫健挺拔的草原少年手握缰绳,策马奔驰而来,老远便看见一张带着坏笑的小麦色俊脸,端的是熟悉的潇洒不羁,倔强轻狂。
风一阵儿便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岱钦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不知是跑马累的,还是见到她的兴奋之情所致。
“好久不见,岱钦。”
叶玉颜仰着脸冲马背上的岱钦笑着问候,看他的面颊被草原上的炙热日光晒得较之前在京都城之时更为黝黑。
“这是我的四哥。”
她侧脸介绍道。
岱钦随她的介绍望去,便急忙收了一脸的嬉笑跳下马来,同李辞章郑重地行礼。
“岱钦见过四哥。”
“在下叶聿谙,见过王子。”
李辞章也面容温和,谦卑的同岱钦回礼。
岱钦身着后羌的部落王室服装,更显得身材高大挺拔,只见他兴奋地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出声。
“前几月刚听到京都城的探子传来你与秦大哥解除婚约的消息,我还深感扼腕叹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传闻中的女主人公。”
他一脸揶揄坏笑,握着马鞭负手身后,探过头扯着嘴角任谁看都不是扼腕叹息的模样。
叶玉颜回赠了他一个翻上天的白眼。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彻在草原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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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深秋草原寒风凛冽。
叶聿谙同叶玉颜和碧萝下属几人也换成了后羌的部落特色衣着,头戴毡帽,身着羊皮长袍,暖和得劲。
叶玉颜入乡随俗,将乌黑长发分成两边扎了两个大长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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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根之上镶嵌两个圆润的明珠,腰际上也挂了用玛瑙和珊瑚等串成的装饰品。
远方有好友而来,热情的后羌王室部落在居住的毡房不远处点燃起篝火,烤牛羊的香气席卷上空。
火焰劈啪作响,熊熊的红色火苗直往天空之上窜去。
叶聿谙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同后羌的可汗布哈斯赫去了毡房中细谈。
聪慧勇敢的后羌儿女们热情地呼朋唤友,高哼着草原歌曲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那如同人一样热情的火光映在围着篝火绕圈跳舞的人儿脸上,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光影闪烁。
“如此热闹,玉儿你却在此找清净。”
叶玉颜本是拘谨地坐在一旁的客席之上看着她们载歌载舞,搁置在席上的手却突然被闪过来的黑影握住,将她不容置疑的拽进了人群之中。
猝不及防,她脚步不稳,一头栽进了那鲁莽之人的胸膛之上。
暖烘烘的,散发着热气。
她抬起头来,岱钦坏笑着向她吹了口热气,扑面而来满满的酒香气。
“谁许你叫我玉儿——”
叶玉颜的质问还未讲完,他便用一只粗糙干燥的大手将她的手完全裹在手中高举在空中不容抽回,另一只手则推了她肩膀一把。
围着篝火跳舞的后羌儿女们欢呼着喝彩。
叶玉颜便随着他的带动转了起来。
跳动的火焰,旋转的星月,吹拂的夜风,摇曳的草原。
她有些眩晕,却久违的感受到了快乐。
脑海中蓦地有一张冷漠的面孔忽隐忽现。
一阵惆怅袭上心头,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同本王子跳着舞,脑子里却想着别人。”
岱钦不满地贴近她耳际抱怨,随即另一只手顺势箍上了她的腰际,紧紧一收。
沉浸在思念之中的叶玉颜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的怀抱。
她不忿地紧蹙眉头扬起下巴怒瞪岱钦。
他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狡黠与玩世不恭,此刻他低垂着眼皮也正望着她,脸上毫无一丝笑意,透露着他内心的哀怨与不满。
她怒视自己的样子让岱钦想起小时候驯养的一只小野豹子,龇牙咧嘴的模样想唬住他,却毫无威胁力。
想着想着,眉头虽然依旧微蹙,眼神冷漠着,但微凸的唇瓣却忽地上挑,似笑非笑,霸道又倨傲。
春末夏初之时他同父王布哈斯赫和阿姐赛罕回了后羌,没过几月便听留在京都城的后羌探子来信说秦大哥和叶玉颜的婚约竟然作废了。
天晓得,当时他听了以后有多振奋。
可随即便又有些怅然,没了秦闻潺中间这条线,她若是去了哪里,他该怎么去寻她。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丫头竟然来自投罗网了。
那他岱钦,可决不会轻易放手了。
看着怀中那被莹莹月光映得更为盈润的女子面庞,岱钦的眸光逐渐柔和又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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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交代!别想耍什么滑头。”
烛光摇曳的金吾卫牢房里,坐在审讯桌后的剑竹冲对面的女贼冷漠出声。
那女贼遍身罗绮,珠宝加身,映得这昏暗的牢房都亮堂了许多。
她狡黠的端详着坐在审讯桌另一侧的将军。
他似是头痛,正用手支着额角太阳穴的部位轻轻按着,双眼微垂。
她向下望去,只见他劲瘦腰间的蹀躞之上坠了一个好生精巧的金蝉玉佩。
那金蝉镶嵌在莹润玉叶之上,栩栩如生,怕是价值不菲。
看来是个是个好说话的。
“冤枉啊大人,你们怕是抓错人了!”
她娇滴滴的冲那边低头不语的将军大喊一声,想博取他的怜惜。
【啪!】
那女贼被突然拍桌的巨声吓得形神俱颤。
只见那貌美将军抬起眼皮,如同一只苏醒的雄狮,咆哮着露出了尖利的牙齿,额角青筋毕现。
“叫嚣何用?骚乱者斩!”
秦闻潺怒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