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小仙官包灵不包售后》
1. 搞错了,再来
云澜城郊有间古庙,年久失修陈旧破败,褪色帷幔后的神像已看不清颜面,墙角更有杂芜从地砖裂缝里冒出来。
古庙前门脸两边柱子上贴了一副对联:
莫笑吾小屋简陋许个愿试试
哪怕汝金山银山不烧香瞧瞧
别看语气诙谐、小庙破旧,走进去才发现青烟袅袅,香客络绎不绝!
一名年轻男子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仙官在上,前些日子小人许愿寻个心上人,人是遇到了,也与我互诉衷肠了,小人感恩不尽,但……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麻烦仙官再查实查实……”
正在伏案忙碌的许怀岚听到祈禳声,倏地抬起头来,神识察看案下的年轻人,十八岁的模样,年华正好。弄错了?许怀岚翻看面前的功德簿,根据这年轻人的八字一番查找,果然查到他前些日子的确来许过愿——“求个心上人”,许怀岚注意到自己还在旁边用朱笔备注了“要长得好看”。
许怀岚往后看,明明结果处写了“已成”,那是哪里出错了?
只见那年轻男子微微蹙眉,露出羞涩的眼神,左右看了看,缩着脖子低下头小声嚅嗫道:“其实,人是长得挺好看的,性子也好,只是……我也是男的呀,仙官是不是弄错了?”
“啊?”许怀岚看着记录上的“七月初一,张生与有缘人相遇,一见钟情”,他额头上的汗冒了出来,难道有缘人搞错了?
刚调离飞升的主神奎老丈曾与他说过,做实习仙官有两件事必须谨记:
一不可扰乱因果
二不可损坏天道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怀岚赶紧掏出奎老丈给的宝贝《因缘录》翻了翻,确定自己当初的确是按照三世因果给这男子找的有缘人,只是性别这事……这不归他许怀岚管,得去找月老啊。
可自己一下界散仙,连实习仙官的资格都还没取得,哪有办法上天去找月老呢?
许怀岚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手旁的功德簿上,两个多月前他从即将调离飞升仙界的奎老丈手中接班了这间小庙的主神工作,说好了以三个月为期,若是三个月内能攒满九十九件功德,奎老丈便提请仙班,让许怀岚当这间古庙的实习仙官。
如今还有七日便是三个月期满,尽管许怀岚拼命地做事,功德还差了一些。虽然只是获得实习仙官的资格,但就有机会做主神了不是,位列仙班就有机会上天了不是!这对于化外人许怀岚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机会了。
许怀岚有些焦头烂额,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到手的功德跑了,得想办法找补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是男是女,莫过于执着……”
窗外树叶簌簌不止,鸟鸣远近相和,阳光碎金般洒在蒲团上,张生瞳孔地震如被雷击。
仙官显灵了?
这时,庙门口咋咋呼呼跑进来一人,那人行为鲁莽,撞得其他香客抱怨纷纷,张生也被吸引了注意转过头去。
许怀岚刚松了口气,哪知这人站在殿中,指着神龛就骂起来。
“都说这里仙官百求百应,我爹只是许愿想要一夜暴富,结果回去被撞断了腿,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神棍在招摇撞骗!”
众人顿时愕然,闹事的哪都有,头一回撞到骂神仙的,真是稀奇!
那人插着腰,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作证,我叫冯二,我爹前些天听人介绍来此祈愿,谁知回去就被马车撞断了腿。现在还在家躺着呢!近来都在传这庙灵验,谁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庙祝在外招摇撞骗,大家千万不要被神棍给骗了!”
香客们被他说得怔愣,大家都是慕名而来各有心思,听闻此言不免窃窃私语。
有人问:“你爹是被何人的马车给撞了呀?”
冯二皱着眉:“太守家的。”
“那太守赔了你爹银子没?”
冯二皱着眉吐出了几个字:“关你什么事!”
有好八卦者道:“近日城里出了件逸闻,太守的马车不慎撞到路人,直接赔了纹银五百两,好像那个被撞的姓冯,难道就是你爹?”
众人哗然,纹银五百两在都城当得一户普通人家二十年的收入,这件事近来在城里流传甚广,甚至还有人羡慕这种来钱方式。
“那可不是一夜暴富了,有些人累死累活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只要性命无忧,倒是桩划算买卖。”不知道谁突然说道。
冯二恼羞成怒:“就算是一夜暴富吧!可我爹被撞折了腿,郎中说他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换你你愿意吗?”
一老者缓缓问道:“令尊如今状况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冯二没好气道:“那倒没有,能吃能睡,哎不是,要在床上躺三个月哎!老头,换你试试,看你受不受得了!”
见冯二说话不客气,旁边人也没好气道:“既然你爹来祈求的是一夜暴富,这不是得偿所愿了嘛,现在性命无忧,只是在家躺三个月,你怎么倒埋怨起神仙来了?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冯二面红耳赤:“是求暴富,可没说要腿折啊,这富贵给你要不要?”
“怎么不要?只是在床上躺三个月,又不是从此瘸了,换来一世温饱。你若不要,倒是把银子还回去啊?怎么?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伶牙俐齿的人回击他。
此时旁人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就是就是,自己贪心许的愿,一夜暴富有那么容易,也要有命受才行。”
冯二气不过,与人争执起来,庙里一阵喧哗。
此时,殿后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铃声,一抹薄蓝身影从绀色垂幔后缓缓地走出来,腰侧一条云纹月白垂绦坠着一只圆润小巧的铃铛,随着衣带摆动的幅度发出轻轻震颤,仿佛晨间清风拂散雾霾,林间泉水叮咚扫去烦扰,有种让人心静凝神之感。
古色拂尘垂于臂侧,银丝千缕,不惹尘埃。
这谪仙般的人物雪雕玉琢,只可惜被一条白纱蒙着双眼,只露出下半截小巧精致的脸,肤若莹玉,唇似莲瓣。乌发束于脑后如流瀑,插了一根桃木簪子,几缕未束入髻的发丝散于肩侧,如柔纱垂落。
众人发出惊叹之声,这山间小庙里竟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日光涌进窗柩,香炉烟雾袅袅,映得小仙长神情莫测。
“诸位都请安静。”许怀岚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殿中逐渐安静下来。
他径直走到冯二面前,伸出手掌,白皙掌心里有颗蜡丸:“此药丸用近日摘得的灵草炼制而成,有活血温脉、接筋续骨之功效,有助于令尊的腿康复。拿回去后除了外面的蜡衣,用温水送服。”
许怀岚微微抬颌,光洁的下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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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脖颈形成一道完美的曲线,不仅围观的人惊讶,连冯二也怔愣着说不出话来。听闻仙家炼制的灵药,连都城的皇亲国戚都求不到,冯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神仙般的小道长,一时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站在庙中央十分尴尬。
许怀岚又道:“对了,我记得令尊来许愿那日,这位小哥也在。汝当时可有祈愿?又是否有实现?”
冯二瞪大了眼睛!那日他的确许了愿,他在铁匠铺当学徒日夜辛劳,挨不住苦,许愿说想休息一阵,在家躺平。谁知,第二天铁匠铺就关门大吉,他失业回了家,除了在床上躺平终日无所事事。说起来还幸亏他爹得了这笔银子,若不然一家人真要喝西北风了。
许的愿,真都实现了。但他怎么肯承认呢,冯二涨红着脸,一语不发。
旁边人不由议论纷纷:
“真的?他也来过了?”
“他许了什么愿?”
“谁知道呢,肯定是自己不如意,才假借为他爹鸣不平来闹事……”
冯二气得不行,刚要开口与那些人争论,却听许怀岚道:“若是愿望也实现了,便来还个愿吧。此后多行善事,勤耕不辍,一技傍身,才是生财之道。”
冯二瞪大了眼睛,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这瞎眼道士为何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难道他真有神通?一滴冷汗从冯二的额角淌下来。
许怀岚又道:“近来得闲便好好照顾你爹,闲时也可增进技艺,潜龙在渊,只待时机。”
冯二因为自己失业、家人受伤,胸中郁闷,便跑到庙里来发泄,听到道长的开解他心里确实有茅塞顿开之感,一时感慨眼眶也湿润了。
旁人不知道底细,只以为他理亏语塞,便起哄驱赶:“就是就是,在家好好照顾你爹,别来找神仙闹事,也不怕丢人。你不烧香就走,我们还要祈愿呢。”
冯二被嘘得抬不起头来,咬着牙一把拿过许怀岚手中的药丸,快速鞠了一躬,嘴里挤出两个字:“多谢。”说完掉头就跑了。
“走得好!”殿堂里的香客们鼓起掌来。
庙里恢复了安静,人们亦有序焚香祈愿。许怀岚松了口气,回头继续伏案做事。
夕暮的风带来微凉山岚,日色渐渐隐于浮云之后。不多时,一抹晚霞悬于天边,将山上小庙涂抹上一层绯红的颜色。
此刻香客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殿中只剩下一名褐衣老者,站在一根柱子后,双手交叠,神情焦虑。
许怀岚抬起下巴,凭空道:“这位善主可要祈愿还是求签?”
他的意思很明显,天色要黑了,庙要关门了。
老者左右看看,惊奇道:“小仙长怎知我在此?”
许怀岚嘴角轻扬:“善主呼吸均匀有力,身体健朗。”
老者愕然,听闻修道之人五识过人,即便失去一识,其他四识反而会更强。老者上前道:“小仙长可是这里的庙祝?”
许怀岚转念一想,自己还没取得此庙实习主神的资格,说是庙祝也没错,便点头答:“算是。”
老者激动就要下跪:“我看小仙长修行过人,必定法力高强。还请小仙长救命!”
许怀岚赶忙扶起老者:“老人家莫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那老者抬头道:“求小仙长救救我家少爷!”
2. 这次包灵
原来这老者正是云澜太守白行健家的管家,今日正是奉了太守之命暗中前来求助的。
白大人是云澜一方的父母官,有钱有势,不知他家少爷能遇到什么危及性命的事。
“若生病,还是郎中更有用。”许怀岚放下手中的笔。
管家目光落在纸上,许怀岚虽然眼盲,画的符却是方方正正,干净漂亮。管家啧啧称奇,心想这次看来找对人了!
为了少爷的事,白老爷用尽了各种办法,也免不了求神拜佛,只是都不见成效,近日听闻西郊古庙灵验,便死马当活马医,暗差着管家来看看。
“郎中治不了,我家少爷是被妖怪缠上了。”
“是何妖怪?”许怀岚抬起头,他在这山间住了也有两个多月了,还未发现有妖魔鬼怪。
管家表情严肃:“孤独鬼。”
许怀岚:“……”
孤独鬼?
他走遍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从未听过有孤独鬼这种东西,忍不住道:“何以得知?”
管家道:“我家少爷幼时身体强键,学武习文精力过人,可自从三年前束发后,突然就不再出门了,既也不交朋友也不与人说话,如今已满十八,本应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老爷给找了多少人相亲,然少爷死也不答应。”
许怀岚挠了挠头:“要不,换个媒婆试试?”
管家摆手:“不是那回事!整个云澜城的媒婆都找遍了,没用!少爷连人都不见。后来来了个有能耐的,说少爷是被妖怪蛊惑了,让我们赶紧找个法力高强的救人。”
许怀岚:“她怎么自己不救……”
“媒婆又不会法术,”管家补充道:“不是我胡诌,不光我家少爷,这城中不少适婚年龄的男子都被这孤独鬼摄了心魄,变得浑浑噩噩,躺在家中不能出门。我家老爷是太守,有人报了官,老爷还在为这事头疼呢。”
“有人见过那孤独鬼吗?”
“没人见过,是媒婆说的。”
许怀岚:“……”
管家见许怀岚犹豫,以为他不肯轻易出山,赶紧许诺道:“小仙长,恕我直言,这庙也太陈旧了些,我们白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若是小仙长能救少爷,白府愿为神像重塑金身,修葺神庙。”
离三月之期期满只剩七天,功德还差了不少,倘若真能修葺神庙重塑神像,可是件大功德!
见许怀岚神情有些松动,管家赶紧道:“明日我就差人驾马车来接仙长,要带什么法器一并背过去!”
“稍等……”
“等不得了等不得了,再等我家少爷就要废了!”管家拉住许怀岚道:“小仙长救命,三牲神案啥的,白府早都有准备,仙长明日只管带着本人和法器去就行!”
不等许怀岚回答,管家从怀中取出一锭白晃晃的纹银,放在案上:“这是订金,明日便有马车来接小仙长,还请小仙长屈尊救苦救难,救救我家大少爷。”
许怀岚直摆手:“老人家还请收回去,事成再随喜便好。”
日暮西山,送走了所有香客,忙碌了一天的许怀岚正欲关上庙门,最后一缕暖橘斜阳一泻而下,柔柔将他罩住。
一条断断续续的石路从庙门口蜿蜒而下,门前原本杂草丛生,自从许怀岚来了这里,从山脚至此逐渐被人踩出了一条路,后来香火渐旺,路边不知被谁堆了些砖石,看样子是打算修路。
东南角的断壁残桓要是也能修就好了,晚上睡觉漏风怪冷的。许怀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近来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内心却十分充实,在他的努力下,功德积攒速度比上个月快了数倍,照这样下去,离目标又近了一些。
他伸手从神案上拿了几个朱果,翻身跃上窗棂,又如羽毛般轻盈落下,长腿伸直交叠,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拿朱果吃。
一颗颗圆润的赤色果实模样可爱,味道酸酸甜甜,果汁将他的嘴唇染得愈发红润欲滴,最后一颗朱果还没吃完,落日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天黑透了,星斗升了上来。
许怀岚解开脑后素纱的结,眼皮稍微适应了一下,便缓缓地睁开来,星河顿时落入了他晶莹剔透的眸子中。
他并非全盲,而是离开故乡时在乱石刑中受了重伤,双目从此受不得日光,只有到了夜晚方可目视。
乱石刑仿佛昨日,那些受刑画面依旧清晰地在脑中闪回,但又恍如隔世,疼痛已不再,那些画面也已苍白。
许怀岚并不后悔。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自离开方壶,他走遍了三山五岳,寻遍了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孑然一身,从不觉得孤独。
他摸了摸心口,抬头望向郎朗夜空。
小白,你要等我。
银河两边闪烁着两颗明亮的星星,对他眨着眼,好像在回应他。
许怀岚伸出手指,好像能触摸到那条星河一般。
星河指尖过,山岚入我怀。
记忆中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声音闪过,
他倏地捏紧了手指,指尖陷入掌心肉中,一丝刺痛从指尖传到心口。
明日一定要好好努力!早日积满功德,早日上天,早点找到小白!
夜晚的山间古庙里静谧而幽暗,隐约可以听到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点点萤火从窗外飞了进来,萦绕在许怀岚的身边,缱绻温柔相伴。
*
第二天,许怀岚坐着白府的马车进了云澜城,才知道香火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白行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对管家嘀咕:“这就那最近很灵验的古庙里的道长?怎地如此年轻?还是个眼盲?”
这几年白府没少请到神棍,白老爷也是被骗怕了。
管家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老爷,我去那庙里查探了好多次,这位小仙长是有些真本事的,这次包灵!”
“真的?这次包灵?”白老爷歪着头问。
“包灵。”
白府很大,许怀岚跟着管家差不多花了三个时辰,才探寻了个七七八八。
“府上并无邪祟。”许怀岚道。
“真的没有?”管家擦着汗,不可置信,“小仙长,不是我不信你,你要不要再拿什么法器看看?”
之前来过白府的“高人”都用了各种法器,一进白府就说有邪祟,开坛作法了七天七夜,收了白府不少银子,然而少爷依旧不肯出门……
“不用,有邪祟的话,我闻得到。”许怀岚道,“方才一路行来,我们走过的院落、屋子,我都闻过了,皆无邪祟。”
“闻……”管家盯着他的鼻尖看了两眼,心想小仙长果然与其他高人不同,便道:“那好,还有一处,小仙长跟我来。”
许怀岚跟着管家走进了一座古朴幽静的后院,与一路上雕栏画栋、亭台楼榭、曲院风荷不同,这座后院显得过于朴素安静了。
“这里住的什么人?”许怀岚问。
管家答道:“这里就是少爷住的后院,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许怀岚微微张开唇,他竟然在这凡人聚集居住的城里闻到了一丝方壶的味道,这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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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呢?妖界与神、人两界老死不相往来,这里绝无可能有大妖的存在。何况,如果真的有大妖,也不会只有这么淡的气味。
正在疑惑间,许怀岚腰带垂绦上缀着的那颗铃铛响了起来,然后他又听见了一阵车轱辘声,接着是有人轻轻咳嗽。
“少爷。”耳旁传来管家惊讶的声音。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房门内闷闷地传出来:“又找人来作法?”
管家对着厢房的门:“少爷,老爷都是为你好……”
门后的声音听起来又气恼又无奈,“来过多少神棍了,还不死心吗?我说了,我只是还不想成亲。”
管家尴尬地看了许怀岚一眼,低声道:“小仙长勿怪,少爷不喜欢人进他的院子。我来想办法。”
“明白。”许怀岚微微微颔首。
管家眼珠子转了转,提高嗓门道:“少爷,厨房新做了你最喜欢的雪酪乳茶,我去给您端来,让这位小仙长在此等一会儿,我回来就带他走。”
门后没有声音。
管家对着许怀岚轻声道:“成了,小仙长,你趁机仔细看看,我去去就来”。
许怀岚道:“好。”
管家一走,这后院里就只剩下许怀岚一人,微风摩挲着树叶沙沙作响。
许怀岚握住手心里那颗蠢蠢欲动的铃铛,隐隐感觉到灵气浮动,这个地方似乎的确与白府其他地方不一样。
院墙一角还摆着用过的神案、烛台,以及空了的盘子,看来这里以前曾经做过法事。
许怀岚走过去,伸出手摸索着神案上的物件,忽然摸到了一个龟壳,难道是占卜用的?他刚想拿起来仔细琢磨,一道灵力从龟壳中直冲出来,往他的面门扑去!
幸好许怀岚闪得够快,那道气劲没碰到他,却带走了他眼睛上的白纱。
也幸好在白府逛得够久,此时日头即将落尽,只剩天边晚霞,照得院子里一片绯红。
但就这残存的日光,也让许怀岚眯起了眼睛。
他手中拂尘一扫,千丝万缕银线朝攻击他的那团东西追去。
隐约见是个人形,身形较小,在院子里上下蹿跳,躲避着丝线的追捕。院子里空间不大,能给他躲避的空间有限,最后竟然想往屋子回廊里钻。
许怀岚怕他伤害屋子里的人,闪身挡住通往门口的方向:“小妖,我们出去打。”
那小妖叉腰:“哼,我才不上你的当!除非你叫我一声爷爷。”
许怀岚好笑:“你才多大,就让人叫你爷爷,受得起么。”
那小妖挺起胸脯:“怎么受不起,我可是方壶来的大妖。”
听到方壶二字,许怀岚心里咯噔了一下,眯着眼睛道:“那你叫什么名号?来自哪座洞府?”
小妖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小道士,你可不要吓晕了,我乃三界化外方壶圣墟通天岩巨木灵龟爷爷。”
许怀岚:“……”
一阵沉默过后,许怀岚道:“方壶里外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通天岩,只知道门口有个捅天岩。”
小妖脸一红:“你个小道士知道啥!你又没去过方壶。”
方壶入口处有块大石头,传闻是圣墟首代领主跟神族打架时剩下的石头,叫做“捅天岩”。这小乌龟没有进去方壶的能力,可能就是在石头那修行,沾了点方壶透出来的灵气,便谎称自己是大妖。
虽然知道了他的底细,还是得了解他的目的才行。许怀岚一本正经问他道:“你来白府意欲何为?大少爷的病可是你弄出来的?”
3. 两个骗子
“病?”小妖一愣,他来云澜不过几天,因为受不了人间的烟火气才躲在有灵气又清静的白府的,哪知住了还没两天,这白府就找道士来收拾他了,把他气得够呛。“你说那瘸子?不是我弄的!”
“白府少爷他……瘸?”许怀岚想起刚听到的车轱辘声。
“可不是,我来白府才不过几日,来的时候他就是那样了,天天坐在轮椅上,不出门也不跟人打交道。我只不过每天在那神案上休息,可从来没进过他的屋子,他有啥病不关我事。”
“既是如此,”许怀岚伸出手,“布还我。”
小妖把手背到身后:“你来抓我呀,抓不到就不还瞎子的遮眼布。”
许怀岚手中拂尘再次扬起,千丝万缕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张密网朝它罩去。
“小乌龟,看我不捉到你。”
“什么小乌龟,你爷爷我叫乌翠灵,放尊重点。” 乌翠灵边跑边回头嚷嚷。
他不说还好,说了许怀岚差点没笑出来。
拂尘银丝幻化的密网遮住了院子的天空,乌翠灵几乎是插翅难逃,他这回有点怕了,眼看着院子里再也躲不过,一扭身朝厢房门廊钻去,同时还不忘嘴硬:“小爷爱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么,哎呀……”
随着一声惊呼,乌翠灵被人直接从后领拎了起来!
不仅他没反应过来,许怀岚也瞪大了眼睛。
厢房的门此时朝两边大开,门口停放着一只精巧的木质轮椅,可椅子上的人呢?
许怀岚的目光从轮椅挪到拎着乌翠灵的那人身上。
那人个子很高,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乌翠灵,另一只手朝前伸向着许怀岚,手上正是那条白纱。
“给你。”
此时最后一丝霞光也彻底消逝,星子升了上来,夜幕在两人身后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许怀岚的眸子也如天上的星子般晶莹,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温柔而清晰起来。
他伸出手,接住那条白纱,远远看去,仿佛一条银河连接着两个人。
“我叫白祁泽,我没病。”对面的声音很低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许怀岚有一丝恍惚。
“你是白家少爷?”许怀岚的目光又落到白祁泽身后的轮椅上,“你能站起来?所以你是装……”
许怀岚的眼睛长而圆,俏美浑然天成而不自知,眼眸明亮完全看不出眼盲,白祁泽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狸奴的眼睛来,也是又懵又媚,眼珠子跟宝石一般。他顿了一下:“你还不是装瞎子。”
许怀岚:“……”
此时还被白祁泽另一只手单拎着的乌翠灵,双脚悬空乱蹬,叫嚷道:“快放了我!你们两个大骗子!一个装瘸一个装瞎……”
许怀岚解释道:“我不是骗子,我的眼睛受过伤,见不得日光,到了夜晚才可视近物。就好比现在,虽然我看得见你两的轮廓,但并看不清你两的五官模样。”
白祁泽和乌翠灵同时:“……”
过了半晌,白祁泽问:“那要多近你才看得清别人的脸?”
许怀岚用自己的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大约一尺。”
乌翠灵嚷道:“要这么近才看得清?那你不是跟瞎子差不多!”
许怀岚微笑:“所以我不是骗子呀。”
乌翠灵扭头向上看白祁泽,白祁泽把脸扭向一旁,很显然,他也不是真瘸。
“哦,原来你是骗子。”乌翠灵不知死活道。
白祁泽把他拎到眼前:“乱说灭口。”
乌翠灵脖子后吃痛,求饶道:“好汉饶命!饶命!”
“你躲在我家做什么?”白祁泽问。
乌翠灵双手抱拳:“我只是暂住,忙完我的事就会回去了。”
“经人允许了吗?”
乌翠灵低着头小声嘀咕:“你家清静又有灵气,住在这既可以躲避人间烟火,还能修行,这么好的地方不住可惜。”
许怀岚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赚功德的机会,他问:“你要报什么恩?”
乌翠灵不太想说,缩着脖子回避许怀岚的目光。
白祁泽:“你方才为何偷袭小仙长?”
乌翠灵嘀咕道:“我以为他是你爹请来的臭道士,想着吓一吓你们,把他吓跑我就可以安心住在这里,谁知道你俩一个装瞎一个装瘸。”
“你……”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又听到有人对话。
“白福,这回要是还不灵,我可拿你是问。”
“老爷放心,我亲眼见到那小仙长的本事,包灵的。”
这应该是管家领着白老爷一起过来了。
白祁泽沉声道:“乱来就灭口。”
乌翠灵缩着脖子:“不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老爷前脚迈进院门的那一刻,白祁泽又回到了轮椅上,靠在椅背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许怀岚:“……”
“哎呀少爷竟然出门了!”管家惊呼。
白老爷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传闻古庙灵验,我还不信,只叫白福去瞧瞧,居然真的灵验!”
管家拱手:“小仙长果然有真本事!”
许怀岚刚想说这不关我事。
管家拉住他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回山上也不方便,小仙长不如就在府上留宿吧,正好多给少爷看看。”
许怀岚本想拒绝,但是乌翠灵的问题还没解决,他有些犹豫。
白行健这时候发话:“这位仙长,请留宿本府,犬子难得肯出门,干脆一鼓作气给他治好。”
许怀岚尴尬道:“庙里事务繁忙,我还有一堆事要回去处理。”
白行健摆手:“庙观晚上不都关门么,仙长放心留下,功德钱少不了。”
“这……”许怀岚瞄了一眼白祁泽,谁知他依旧一言不发,倒在轮椅上装死。
管家满脸堆笑:“我们白府的厨子可是前朝的御厨,小仙长想吃什么好吃的都有。”
许怀岚抓了抓头皮:“酥鱼,有吗?”
“有有有,今晚给您做全鱼宴。”
在全鱼宴的诱惑下,许怀岚同意了今晚留在白府,
全鱼宴被端到了白祁泽住的厢房,两人面对面桌前坐下。
吃饭的时候许怀岚摘下了脸上的白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案前的烛火袅袅,光影在他脸上跳舞。
“道长看得清鱼刺?”白祁泽问。
“吃鱼我很擅长。”许怀岚喝了口面前的鱼汤,又夹起块鱼肉放进嘴里,“啊,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了。”
白祁泽脱口而出:“我师父也喜欢吃鱼。”
“你师父?”
白祁泽怔愣了一下,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话也有疑惑,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道:“我自幼习武修行,一心想当除魔卫道的大侠。”
“那你的腿……”
“三年前师父说有要事出门停了课,我爹见我没事做,便要我考取功名或是成家立业,我只想一门心思等我师父回来,所以只好装病。”
“你师父三年了还没回来?”许怀岚诧异。
“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回来了。”
“不会的。”白祁泽声音忽然提高,“他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金刀大侠,一言九鼎,一定会回来的。”
许怀岚埋头吃着鱼:“找人简单,告诉我你师父的生辰八字,我帮你找。”
“我不知道……”白祁泽的样子有点委屈。
许怀岚愣了半晌,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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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那这样吧,我给你摸骨算算看。”
“你会盲人摸骨?”白祁泽脱口而出,忽觉失言,又补充道,“摸骨算命。”
“略知皮毛,手伸过来。”许怀岚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白祁泽伸出手臂,手心朝上放在许怀岚前面。
许怀岚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扣在他脉门上。
“奇怪,你真的没病。”
白祁泽斜眼:“说了我没病。”
“等等!”许怀岚抓住他的手臂,面色有些发白,“你为何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凑近来我看看。”
许怀岚一边说一边自己凑了过去,他想看清楚白祁泽的五官面相,虽然他不给人看相,但是白祁泽的骨命实在太奇怪了,让他也忍不住好奇。
“你长得还怪好看的。”许怀岚摸着白祁泽的五官,手指随着他深邃的轮廓起伏,惊叹道,“骨相极致尊贵,九五至尊神仙命格,凡人难以承受……可为何会少一魄,你师父知道吗?”
白祁泽倒是很平静:“这倒未提,师父只说我命格奇特。”
许怀岚暗自思忖等回庙查查因缘簿,看看白祁泽的前世今生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被捆在墙角的乌翠灵忽然扭动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怀岚食指与中指并拢,凌空划出一道白光,解开了禁咒:“你想说什么?”
“大仙,我恩人今夜有危险,我得赶过去救他!”乌翠灵满头是汗。
白祁泽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来人间到底是做什么的?”
乌翠灵咬着牙道:“报恩,我是来报恩的,十年前有人曾救我一命,我算到恩公在人间有难,便打算来救他。”
许怀岚托着腮:“你不是方壶的大妖吗?为何还还用得着凡人救?”
乌翠灵咧嘴:“大仙,看破不破说,留点面子!我就不能在方壶外面晃晃,我就不能有虚弱的时候嘛,这位少爷武力值那么强还不是坐轮椅。”
他用下巴指白祁泽,本来在看热闹的白祁泽无辜躺枪,立刻把脸转向另一边。
见许怀岚不说话,乌翠灵又道:“救完恩公我就会回方壶,我不会做坏事的!恩人今夜有难,耽误不得!”
白祁泽又转过头来:“你跑了祸害他人怎么办?”
乌翠灵急道:“要不大仙跟我一起去,我跑不了。”
许怀岚手指一划,原本绑着乌翠灵的捆仙锁不见了,变成了手铐锁在乌翠灵手腕上,绳索部分变成了透明的,许怀岚拉了拉这头,那头乌翠灵的手腕便被拉着动。
许怀岚道:“要是撒谎的话,我再把你捉回来,白府的厨师手艺不错,让他做乌龟汤。”
乌翠灵头上冒汗:“别吃我,我真没撒谎,大仙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怀岚站起身,拉着捆了乌翠灵的捆仙锁:“走吧,带路。”
白祁泽:“从后门走。就在我屋后,没人发现,跟我来。”
四只眼睛同时望向他。
“你也去?不怕家里人发现?”许怀岚问。
白祁泽拿过椅背上的披风,盖在腿上:“你推轮椅。”
许怀岚:“……”
白祁泽说得没错,由于根本不相信他会出门,所以三人从后门走完全没遇着阻碍。三人就以一种奇怪的队列前行着,白祁泽坐在前面轮椅上,许怀岚推着轮椅,乌翠灵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阵,前面逐渐灯火通明,喧哗声也越来越大,朱楼林立、鳞次栉比,最热闹处灯笼把天都染红了半边,路边叫卖的商贩比邻接踵,人声鼎沸灯火如昼。
“两位,到我做活营生的地方了,不如先放开我,这样被掌柜的看见了不好。”乌翠灵伸出手腕。
“你、做活、营生?”
4. 买花魁
做活?营生?
许怀岚心想还好乌翠灵不是真的大妖,不然方壶的长老要灭了他不可。
“你到底是来报恩还是来体验生活的?”
乌翠灵道:“大仙,我也没办法呀,在人间生活是要花银子的,你不知道吗?”
“你可以帮人占卜呀。”许怀岚脑海里浮现出神案上的龟壳——那是他对乌翠灵的第一印象。
“占卜才能赚几个钱。”被松绑的乌翠灵揉了揉手腕,抬脚踏进了旁边一座绣楼的门。
许怀岚抬头一看,好家伙!一座金碧辉煌、飞檐翘角、灯火通明的绣楼矗立在街道边,一股浓烈的脂粉气从大门里冲了出来。
许怀岚和白祁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群人围住了。
他两一白一黑被一群姹紫嫣红围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快里边请!”掌柜的一眼瞧出这两人虽然天残地缺,但坐轮椅的这公子一看就非富则贵,说不定是哪家的贵公子偷溜出来见世面的。
白祁泽没来过这种地方,正想问乌翠灵怎么回事,转头一看,乌翠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乌龟精不见了,怎么办?”他扭头找许怀岚。
这一回头不要紧,白祁泽发现许怀岚双手紧紧抓住轮椅后的把手,手臂微微颤抖。
再往上看,原来是许怀岚被左右两个人各拉住了一只手臂,如若不是紧紧抓住轮椅,许怀岚就要被拉走了。
“各位姑娘请松手,我是道士。”许怀岚神情尴尬。
他一脸严肃认真,换来的却是一阵笑声。
“我从没见过这么俊的道士!”
“道士也好和尚也罢,来了都是客,有什么关系。”
“他看不见。”白祁泽赶紧伸手抓住许怀岚的手腕。
花团锦簇的丝巾在眼前晃动,银铃般的笑声咯咯笑个不停:“就算这位公子两眼空空,我们也会一视同仁的。”
白祁泽只好拉紧许怀岚,防止他被拖走。
*
两人莫名其妙被簇拥着,上了二楼的豪华包厢,圆桌正对着雕花栏杆,一眼可以看到一楼舞台上的光景。
舞台中央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正中央还贴了个大大的“囍”字。
“这里在办婚礼?”白祁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澜城已经颁布了政令,这段时间为了防止孤独鬼再害人,所有百姓办婚礼需跟衙门报备,且低调行事。
这里怎么看也高调过头了。
掌柜的见这两人啥也不懂,对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心领神会,不一会儿,茶水瓜果就送了上来,五颜六色摆盘精致,一看就不便宜。
除此之外,还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装了个木牌。
“公子,等会开始叫价了,您尽管举牌。”掌柜的把木牌塞给白祁泽。
白祁泽看着手里的牌子,只见上面方方正正写了个“伍”字。
“这是何意?”
掌柜的笑道:“这是叫价的牌子,纹银五十银一次。”
“叫价?买什么?”
老鸨笑着指着台下:“当然是我们的新娘子呀。”
“买?”白祁泽更疑惑了:“不是说孤独鬼作祟,城里已经有半年没办过婚礼了吗?”
许怀岚:“你爹说你被孤独鬼缠上了。”
白祁泽露出无语的表情:“我没有,他那是借题发挥,逼我相亲。”
掌柜的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跟他俩打哑谜了:“不办婚礼那是普通百姓,我们这是花魁出阁,不营生哪有饭吃。”
白祁泽这下明白了,敢情乌龟精为了脱身,把他两骗到青楼来了。他丢下手里的牌子,转动轮椅:“弄错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他说在这里做活……”
“别急着走呀!”掌柜的把他的轮椅转回来,“来这都是找人的,公子吃吃瓜果看看热闹也好呀!”
正说着,台下出现了一阵密集的鼓点,伴随着漫天洒下的花瓣,有人高呼:“花魁出来了!”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鱼龙灯舞。舞台上顿时鼓乐齐鸣,数个明眸皓齿水裙风带的舞娘簇拥着一人登上台来。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楼下鼓点愈发密集,欢呼声也阵阵传来。
许怀岚托着腮,手肘压在朱红栏杆上,似乎在认真听着那鼓点。
白祁泽好奇往舞台中央看去,正巧花魁摘下面纱,千灯影落在她脸上,白祁泽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怎么了?”许怀岚回头问。
白祁泽边擦嘴边吐槽:“忘了你看不清,花魁是乌龟精!”
舞台中央的花魁身着红色纱裙,妆容艳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是男子假扮。
妖族不论男女,擅长蛊惑。许怀岚对乌翠灵在青楼做工把自己做成花魁的事没有震惊太久,他缓缓在白祁泽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旁边碟子里抓了一小把瓜子嗑起来。
白祁泽看了他一眼,把碟子朝许怀岚那边挪了挪。
“乌翠灵还挺认真的。”许怀岚道,“在青楼做工把自己做成花魁了。”
“重点不是他是男的么……这些人是不是都瞎了!”白祁泽说罢又觉失言,抱歉地看了一眼许怀岚:“我不是说你……”
许怀岚倒不在意:“我只是眼盲,他们是心盲。”
“不不不,”白祁泽补充道,“他们是心盲眼也盲,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许怀岚笑:“要不是事先已认识乌翠灵,你分辨得出来么?”
白祁泽没法反驳。
“性别不用卡太死。”许怀岚脱口出,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也不知道张生的愿望怎么样了,会不会回来还愿捐功德。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一边想一边就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价。
“一百两!”
许怀岚往旁边一看,隔壁桌在那举牌的年轻人可不正是昨天来庙里的张生!
“一百五十两!”楼下有个老头一直跟着叫价,看来对花魁也是势在必得。
“疯了啊,一百五十两买个乌龟做老婆!”白祁泽简直没眼看了。
张生却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自语道:“小翠,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的。”
他身上的银票只剩最后五十两,再一次叫价之后便空空如也,再也叫不了下一次了。
就哪知楼下那老头又跟了二百五十两,一时间所有人都哗然了。
“二百五没错了。”白祁泽吐槽。
许怀岚看向隔壁的张生,只见他满头大汗,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掏出在庙里求的符,合在手心,嘴里念念有词:“仙官救苦救难,小翠千万不能让给别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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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祈祷声悉数传到许怀岚耳朵里,许怀岚这才明白过来,乌翠灵,小翠,搞了半天原来乌翠灵就是那个“长得好看”的有缘人。
真是孽缘!乌翠灵是个男的就算了,还是个妖怪,还在青楼做工……我会不会真的看错因缘录了?许怀岚不由得也怀疑起来。
白祁泽忽然发现那老头手里举的牌子跟他手里的款式一样,嫌恶地像丢掉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木牌扔到桌子底下。
然后那木牌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捡了回来,塞回他手里。
“干嘛?”
“帮隔壁的张生叫价。”
“什么?”白祁泽直接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发现旁人有人看过来时又火速坐了下去,“不是,你也疯了吗,帮他抢乌龟精?”
“没疯,听我的,叫价。银子算我先借你的,日后奉还。”
虽然白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但是用一个离谱的价格拍一个乌龟精做新娘,白祁泽还是觉得身边人都疯了。
最后,在许怀岚坚定的眼神,以及掰手腕之后,白祁泽用颤抖的手勉强地举起了牌子:“三百两……”
最终,因为白祁泽的钞能力加持,张生成功地赢得了头筹,抱得“美人”归。
“小仙长,是你!”张生认出了许怀岚,立刻下跪磕头感恩不尽,“果然是仙官显灵,派小仙长你来帮我!”
许怀岚拉起他,心想你也没说你这心愿是乌翠灵啊……早知如此,这功德他还不如不赚。收了张生的香火,只能硬着头皮帮他完成心愿了。
帮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做功德,许怀岚安慰自己。
张生就这样被人戴上了红绸,簇拥着“送入洞房”了。
白祁泽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还好我这辈子不打算娶妻,这也太吓人了。”
许怀岚道:“你也别因噎废食,等你遇上意中人就不这么想了。”
“绝无可能。”白祁泽想都不想就答道。
“话别说那么死……”
白祁泽斜眼瞧他:“怎么,道长还做红娘业务不成?”
许怀岚微笑:“赚功德的事何乐而不为。”
白祁泽抱着双臂,抬起下巴,一脸防备:“道长,有句话我得先说明白,银子可以不要你还,但是你要告诉我爹,我一切正常,不要让他再给我安排相亲了!现在又不能办婚礼,相了干啥,抓住那个孤独鬼才是要紧事!”
许怀岚道:“白少爷风华正茂、仪表堂堂,想必爱慕者众,何不在其中挑个意中人成家立业,完成父母的心愿呢。”
“嘁!”白祁泽发出不满的声音,“我话不说二遍,你要是多事,就还我银子。”
许怀岚磕着瓜子:“真不试试吗?临近七夕,我们庙非常灵验,不少善众前来许愿寻找意中人,白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不妨说与我听。”
白祁泽侧过脸去。
许怀岚把他的轮椅摆正:“信我,试试。”
白祁泽:“道长,你很缺银子么?”
许怀岚认真脸:“不缺,但是需要攒功德,急需。”
白祁泽:“你要想做善事,就劝我爹别给我相亲了,事成我去庙里给你烧香捐功德。”
“……”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声尖叫如闪电撕破上空,整个花月坊瞬间安静。
紧接着有人大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5. 鬼新郎
许怀岚手腕上捆仙锁微微闪出金光,他掐指一算,惊道:“不好!张生有难!”
许怀岚冲进新房内的时候,张生直挺挺躺在地上,乌翠灵蹲在他的头边,很焦急地在做着什么。
看到许怀岚进来,他像看到救星一般大喊:“大仙救命!张生的魂魄被孤独鬼捉去了!”
许怀岚一摸张生的命门,果然只剩下一魂一魄,其余魂魄都不见了,比白祁泽还惨。
“你见着孤独鬼了?”许怀岚问。
“见着了!”乌翠灵忿忿比划,“穿一身红礼服,跟新郎官似的。”
“他人呢?”
“跑了!”乌翠灵指着还在一摇一晃半敞开的窗户,又嘴硬道,“要不是我被捆仙锁锁住了,我一定能抓到他。”
许怀岚也不说破他,转头对白祁泽道:“你们在这等我,不要乱跑。”说罢纵身从窗户飞了出去。
“等等!”白祁泽追到窗口,朝着许怀岚的身影伸出手,指尖却只碰到了他身后飘起的衣带。
薄蓝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祁泽看着那黑洞洞的窗口,外面的夜色浓得像墨一般。
乌翠灵紧紧护着抱着张生的身体,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转,又怕白祁泽他们看见,只好把头埋在胸前。
窗户下面便是一条狭长的后巷,一片幽黑与外面的灯火通明仿佛两个世界。对许怀岚这种只能夜视的人,反倒是没什么差别,他飞得比平日里更快,远远便瞧见一条红色身影在黑暗尽头闪动。
许怀岚扬起手中拂尘,三千银丝化作一团光球朝那红衣追去,一声闷响,光球似是扑住了那人,瞬间散做一团流星,将他团团围住。
那人起手挣扎,点点流星又变成了银白丝线缠住他的手脚、躯干和脖子,他越是挣扎银线缠得越紧,一圈一圈最后竟将人包成了一只蚕茧。
许怀岚抬手旋转拂尘玉柄,将那蚕茧拉到近前,厉声问:“为何要害张生性命?!”
蚕茧里发出阴森森的冷笑:“谁说我要害他,我是救他。”
“救他便是取人魂魄?”许怀岚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他现在必须快点从这人身上取回张生的魂魄。张生只是凡人,魂魄离体太久,后果难以预料。
就在许怀岚伸出的手即将碰到蚕茧之际,嘶啦一声,一只森森白爪破茧而出,带着紫黑色的鬼气朝许怀岚的面门抓来。
许怀岚从那白骨指缝里看到蚕茧里一双幽黑的双瞳闪着红色的火焰,正怒目注视着他。
任何人看到这双瞳都会吓得魂飞魄散,最恐怖最冤怨的厉鬼不过如此。
张生恐怕就是这样被吓出了魂魄。
但许怀岚不是普通人,他可是要做实习主神的仙官!他身上的香火气带着正神的印记,让那鬼爪并不敢靠近。
孤独鬼似乎并不想缠斗,在许怀岚往后躲闪时,一把撕开蚕茧,化作一道黑气消失在夜幕中。
红色身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留下的腐烂之气却弥漫在空气里。许怀岚哪容得他逃走,他手里还有张生的魂魄呢。
许怀岚心神一定,收起拂尘,靠在臂弯,念了个诀,追着气味朝巷子口奔去。
就在他要追出巷子口的时候,一辆吱呀作响的木车刚好走出来,横在巷子口。
幸好许怀岚及时刹住脚步,不然直接撞到了拉车的老头。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许怀岚正靠鼻子用力,使劲追踪那腐烂之鬼气,突然闻到这一股恶臭,不由得皱起眉捂住了口鼻。
拉车的老头差点被许怀岚撞到,吓得一个趔趄,车上装着大木桶桶盖翘起了半边,里面的东西差点洒出来。
原来是倒夜香的车。
“老人家,没事吧?”许怀岚赶忙扶起那老人。
老头推开他,慢慢悠悠走到木车前面,重新去盖那桶盖,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大半夜地莽莽撞撞,是要出门找屎啊。”
许怀岚:“……”
待老者好不容易装好了车离开,许怀岚走出巷子口,在方才恶臭的掩盖下,他暂时闻不到那孤独鬼留下的腐烂之气了。
“这也太巧了,这样给他走脱了。”许怀岚揉了揉鼻子,他想了想,决定先赶回去看看张生。
原路回到乌翠灵的房间,张生已经被人抬到了床上,看起来面如死灰无半点生气,若不是胸口起伏还有心跳,真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死人。
“追到那红衣鬼了吗?”乌翠灵着急地问。
许怀岚摇摇头,把过程说了一遍。
乌翠灵恼道:“可恶,被他走掉了!那老头是不是跟他一伙的啊!”
随即又跺脚道:“应该让本大妖去追的,都怪你这臭道士锁着我。我不管,这事你得负责!一定要帮我救活张公子。”
许怀岚道:“你放心,他跑不掉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片竹叶。
乌翠灵和白祁泽的目光同时落到那片竹叶上:“这是……竹叶?”
“嗯,从孤独鬼身上掉落的,有了这个,他跑不掉。”
乌翠灵瞅瞅竹叶,又瞅瞅许怀岚:“就这片小叶子,哪都有,怎么找?”
“这上面有孤独鬼残留的气味,一时半会散不掉,等我鼻子明早恢复了,就能再去找。”
“你属狗的?”乌翠灵瞪大眼睛。
听到“狗”,许怀岚似乎有些不悦:“非也。”
“不管怎样,一定要抓到那个孤独鬼。”白祁泽道。
“那张生怎么办?他丢了魂魄会不会死?”乌翠灵急得跺脚。
许怀岚道:“别急!明早先把他送到我庙里去,用七星灯围着,护住他的心脉。”
乌翠灵点了点头,复又哀怨道:“算到恩公有难,没想到难竟然是因我而起,这下更还不清了,我是不是不该下山来找他报恩的。”
许怀岚本想说他贪钱在此营生,但看到乌翠灵一副要哭的样子,缓缓道:“你们本来人妖殊途,你不该干涉他的因果,但也许你们前世有缘,所以因缘就绑在一起了。既然来都来了,就当顺应天道吧。”
许怀岚心想按说因缘录是不会错的,这是奎老丈移交小庙的时候交给他的宝贝,因缘录记录了凡间种种一切因缘际会,皆由天道而成,命中注定,神仙以此办事,不会错的。
乌翠灵得了他的支持鼓励,胸中感动,擦了擦眼泪:“你这道士倒还挺会开解人的。”
哪知许怀岚又道:“我也不能让张生出事,他还没来庙里还愿捐功德的。”
乌翠灵和白祁泽同时:“……”
*
忙活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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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许怀岚用白布蒙好眼睛,转身对二人道:“趁天大亮前,我得先把白少爷送回府去,小翠,你带着张生的肉身去庙里等我。”
“好。”何翠乌点头,复又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小翠,我是你巨木灵龟爷……”
后面那个爷字他说不出来,眼下还指望着许怀岚救命呢,他只好认命地低下头。
“掌柜的叫你小翠,难道不是小翠?”许怀岚一脸认真。
“……”乌翠灵理亏不做声。
“我先不回府,我也要跟你们去。”白祁泽突然道。
“你去干嘛?”许怀岚不明白。
白祁泽想了个理由,指着张生道:“他还欠我银子。”
许怀岚扶额:“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跑了,我还在庙里呢,这银子算我欠你的。”
白祁泽还想找理由,被许怀岚转过去轮椅,推着就往外走。
“少爷,再不回白府,你爹这边的银子我就赚不到了,赚不到就没钱还你。”
“你赚我家的银子还我……你真是……”白祁泽一边不情愿地嚷嚷着一边被许怀岚推了出去。
回到白府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白府的后门没人,许怀岚和白祁泽同时松了口气。
“我就说了没人管我的。”
白祁泽的话音还未落,忽然发现几条身影站立在他住的小院的月门口。
正是白老爷、管家还有几个家丁。
白祁泽愕然:“爹……你们怎么在这?”
白行健上下扫视了白祁泽几眼,然后目光上移,落在轮椅后面的许怀岚身上。
几个男人同时弯下腰去,白老爷一边拱手一边道:“小仙长果然好本事!”
“啊?”白祁泽和许怀岚同时愣住了。
白祁泽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行健一把把他坐着的轮椅推开,对许怀岚恭敬道,“我儿三年不出门,小仙长一来,他不仅出门了,还跟姑娘说话了……”
话说到这里,白老爷话锋一转,用手背挡住嘴,悄声对许怀岚道:“仙长,其实也不用这么过,只要让犬子正常接人待物娶妻生子就行了。”
白祁泽明白过来,敢情昨晚他们去花月坊的事已经被白行健知道了,他还是低估了太守府的眼线,这让他有些不悦。
白祁泽目光如寒霜一般冷冷地扫过众人,一言不发自己摇着轮椅回房了,进门后啪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都出去吧,我不见人了。”房里传出来冷冰冰的声音。
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许怀岚微微侧头:“我看少爷接人待物挺正常的呀,白老爷多虑了。”
白行健道:“这样子,叫正常?他病好了?”
还没等许怀岚说话,屋内又传出白祁泽的声音:“没好,你们别管我了,都出去。”
白行健尴尬地望向许怀岚。
许怀岚心想,功德还没赚到,也不能揭白祁泽的底,只好道:“快好了,不急,慢慢来……我先回一趟小庙,明日再来……”
许怀岚刚转身要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白行健行了个礼便大声道:“大人,孤独鬼抓住了!”
什么?
许怀岚停住了脚步。
6. 竹林追凶
侍卫道:“有人一早报官,说昨晚花月坊出了人命,情况和之前一样,准新郎不省人事。怀疑凶手就是孤独鬼!”
白行健瞪眼:“又出现了?不是发了布告让大家办婚礼要提前跟官府报备吗!花月坊真是胆大妄为!”
侍卫挤了挤眼睛,表情略微尴尬:“大人,是那种……婚礼,花月坊说他们几十口人要吃饭,不能不营生。”
白行健叹了口气,摆摆手:“先不说这个,苦主是谁?”
“受害的是张家公子,凶手是昨晚的花魁,叫做小翠。掌柜的说他这个月才来到云澜,好心收留他,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孤独鬼,现在整个花月坊的人都吓坏了……”侍卫又看了一眼白行健,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老鸨还说昨晚赢花魁的银子是我们少爷出的……”
“什么?!”白行健的胡子一跳一跳的。
侍卫赶紧补充:“但是新郎不是少爷,是张家公子,我们少爷只是做好事,借了张家公子银子赢得花魁。”
白行健跺脚骂道:“败家子,要么不出门,出门就跟纨绔结交上了。现在凶手呢?”
“凶手带着张家公子的尸体往城外西郊小山上逃去了,大人你看要不要派人去追。”
白行健举起手,刚要发号施令——
许怀岚猛地转过身来:“你说的凶手该不会是乌翠灵吧?”
侍卫愣了一下:“花月坊的新花魁,叫小翠,全名是啥咱还不知道,老鸨只说她来云澜不过数日,没想到会在花月坊害人。”
“你们怎么知道他带着张公子去西郊古庙了?”许怀岚着急问道。
“张家人村民们堵着他呢,派了人过来报信,让我们官差马上过去,所以我特来向大人禀报。”
白行健怒道:“赶紧让李都头带人马去把凶手抓回来,务必也要把受害者的尸体带回来。”
被许怀岚一把抓住他:“大人且慢,误会了误会了,小翠是好人,凶手另有其人。还有,张生并没有死,他现在还有救!”
许怀岚把昨晚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乌翠灵是乌龟精的事,只说跟自己是半个老乡,方壶内外也勉强算吧……
白行健和在场的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许怀岚。
许怀岚解释道:“张公子只是被那红衣人夺取了两魂六魄,现在命若游丝,是我让乌翠灵带着张生的肉身去庙里的,只要用七星灯守住张生残存的一魂一魄,便还有希望。大人的官差若是到了,务必守住庙门,千万别让人损害张生的肉身,待我去取回他丢失的魂魄,他就能恢复了。”
白行健愣了半晌,决定先信许怀岚一次:“那行,听仙长安排!若是能救回张生,那这云澜城里失了神志的男子都有救了。可仙长现在要去哪里抓那孤独鬼?”
许怀岚掏出竹叶:“我自有办法。”
*
天空乌云密布轰隆隆作响,竹林里密不透风,在这让人几乎窒息的环境里,本该翠绿的竹林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阴森颜色。
许怀岚嗅着空气中与竹叶上相似的腐烂气味,一直追踪到了竹林最深处。
他在一座竹楼前停住了。
这里的腐败之味臭气熏天,许怀岚不得不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日光几乎照不进这里,反而对许怀岚有利。他睁开眼睛,景象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若不是因为闻得到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人误以为这竹楼是什么隐士的居所。
竹门竹院,院子里甚至还种了殷红的花朵。许怀岚踏上竹子做的台阶,回廊里甚至还有未下完的对弈。
推开大门,正对着大门的墙上贴着一幅字画,细看是屈原投江,竹床上放着一本《九歌》。
竹楼里并不大,许怀岚慢慢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人。
那红衣鬼难道出去了?
许怀岚回到大厅,忽然觉得那画有些不对劲,回头再仔细看,原来是画上某处有个湿手印。
他伸出手,触摸过去,只听咔咔两声,挂着画的墙忽然打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个黑洞。
洞中放着一只隐隐透光的瓶子。
许怀岚拿起那只瓶子,里面隐约传来哭声。
他立刻打开神识察看,瓶子里装的果然是张生的魂魄!
“仙长救我!”
“我这就救你回去!”许怀岚把瓶子放入怀中,转身就往大门口走。
他刚走到大门口,“啪”一声惊雷刚好劈下来,一道白光照在门口一张人脸上,真比那修罗还要狰狞!
纵是走过三山五岳,见过不少妖怪的许怀岚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头像是在水下被泡了很久又被鱼虾啃噬过,下半张脸只剩下森森白牙。
见许怀岚往后退了一步,那红衣鬼裂开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许怀岚一边往后缓缓地挪着脚步,一边苦笑道:“是丑了点,但应该也不是最丑的。”
“丑?”那红衣鬼的表情狰狞起来,他脸上早已没有眉毛,只有额头上残存的肌肉扭曲倒竖,“我也曾是鲜衣怒马状元郎,只怪那云澜城里的狗官林大人,他害死了我爹,又害死了我。”
“等等等等,”许怀岚摆手,“云澜太守姓白,不姓林,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没弄错,太宗十三年,我回乡上任,狗官假意迎奉,却在沿途布下杀手,将我陈尸河底。他想要我家家传的宝藏,呵呵呵呵,他妄想……”
“太宗十三年了?你是不是弄错了,现在已经是太宗三十三年了。你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红衣鬼却似乎听不见许怀岚的话,依然自说自话:“我父亲与狗官曾是结拜兄弟,我与林小姐指腹为婚,可惜我家家道中落,狗官嫌贫爱富早就将林小姐许配给了国相之子,却在我回乡时假意要与我完婚,其实狗官只是惦记我家的宝藏。”
“你家的宝藏?你方才不是说你家道中落,那为何不自己取了财宝出来应急?”许怀岚问。
那红衣鬼冷笑起来:“你在套我的话,你是道士,你也想要我家的宝藏是不是?”
许怀岚连连摇头:“我是修道之人,对宝藏没兴趣,你不想说就别说。但是云澜城的太守早就换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应该找林大人,何苦要害云澜城里那些无辜的年轻人呢!”
“在竹林埋伏、围堵、杀害我的那些人都是云澜城的人,我怎么能让他们的后代安生,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我死得凄凉,我怎么能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当新郎!”
红衣鬼凄厉地边哭边笑,神志早已不太清醒。
许怀岚看他一身破烂的红衣,残存的纹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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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正是新郎的礼服,隐约感觉到红衣鬼可能真死得憋屈,只好安慰他道:“你也是苦命人,不如去阎王爷那里告状,现在这么做你自己也堕入恶鬼道,再难超生,你可有想过后果。”
红衣鬼飘到许怀岚面前:“我早已对这个人间失去了兴趣,做鬼有什么不好,我取了他们的魂魄,助我修炼,我也能成魔成圣。”
许怀岚摇头:“成圣是不可能了,成魔倒是肯定的。用这些凡人的残魂残魄修炼,终是邪术,天道不容,你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下场?”红衣鬼似乎从自己世界里回过神来,他盯着许怀岚,“你想不想看看林大人的下场。”
“他被你杀了?”这屈死的新郎堕入鬼道,第一件事肯定是找林大人报仇,许怀岚猜也能猜得到。
外面黑云压顶,暴雨即将来临,竹楼里仿佛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在红衣鬼的幻术下,周围场景迅速变化,一根根竹子消失,变成了坚硬湿滑的洞穴石壁。
四处昏暗一片,只听到洞穴里传来水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
许怀岚只得扶着洞壁往前走,墙壁上坑坑洼洼,坑洞大小不一。
走到某一处较大的坑洞旁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许怀岚扭过头去一看——
“簌”地一声,一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俑向前扑倒,在离许怀岚只有半尺的地方停住了。
许怀岚可以清楚地看到裹尸布后面黑洞洞的眼睛。
他伸长脖子,再往后看,才发现尸体后有铁链锁着,铁链的另一头锁在墙壁上,将尸体固定在墙洞里,不至于掉出去。
许怀岚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抬起头往四面远处一看,才发现这洞穴里竟然有无数个这样的墙洞,每一个墙洞里都有一具这样的尸体。
“这是我们家世代的祖先,共同守护着水下的宝藏。”红衣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声音近在咫尺,许怀岚却似乎并不害怕,而是径直朝着洞穴的最深处走去。
“你不怕我?”红衣鬼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但一直跟在他身后。
许怀岚道:“你丑也好美也好,在我这都一样。我心中只有善恶,无分美丑。”
红衣鬼发出轻微的哼声,越过许怀岚,朝前飘去,霎时间洞穴里石壁上燃起幽幽萤火,虽然微弱,但足以让许怀岚看清周围。
许怀岚的脚步在洞穴深处停住了,这里豁然开朗,变成了一座数丈高的大殿。
殿中有一块巨大的晶石,隐隐放光。
“那里面就是你家的宝藏?”许怀岚问。
红衣鬼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了出来:“是的,传说里面的宝物可以让人拥有世间最强的力量、最多的财富、以及最高的权力。”
许怀岚忍不住发笑:“这世上哪有这种不劳而获的事,有也是蛊惑人心的东西。你家祖先拥有这个宝藏,为何自己不用?”
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所以你现在的力量也来自这个宝藏?”
红衣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来到了巨石下的石案前。
“你来看这是什么?”
许怀岚走过去,只见那石案上放着一只碗灯,里面幽火闪烁。仔细一看,那碗灯竟然是一具人类的头骨。
“这是谁?”
7. 星落苍穹剑
红衣鬼并不回答,而是围绕着石案缓缓飘动,时而狞笑,时而恸哭。
而那碗灯像在回应他一般,也发出阵阵哭声,一时间石洞里鬼哭狼嚎,声声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许怀岚低头看那碗灯中闪烁的幽绿色火焰,其中好像有无数张脸想要挣脱而出。
“这些就是被你夺走的云澜城年轻人的魂魄?他们何罪之有?”许怀岚的眉头皱起来。
红衣鬼:“他们错在生在云澜城。”
“你疯了。”许怀岚站起来,他周身灵力沸腾,他想要救这些人,首先必须要制服红衣鬼。
他念动法诀,一柄剑腾空而起,剑身通体晶莹,如陨落之星辰、倾泻之银河,又若秋水清澈明亮,美玉避尘辟邪。
他赤足走出方壶时,浑身经脉俱断、双目失明,倒在尘土中七天七夜,原以为会变成野兽的裹腹食,或是冻死在荒野中。一觉醒来,竟不惹尘埃,这柄剑不知从哪里来的,依偎在他身边,静静地守护他。
许怀岚带着它走遍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随己身修炼,剑身由浑钝变得愈来愈晶莹剔透,此剑一出,星落苍穹。
若不是真要下狠手,许怀岚不会拿出这把剑。
“想收服我?没那么容易。”红衣鬼感受到剑气寒芒,自知不是对手,红色衣袍一闪,隐匿消失在黑暗中。
石壁顶上洪水突然倾泻而下,一瞬间将石洞灌满,整座洞穴突然变成了一口密闭的水井。
许怀岚并不擅水性,只得屏住呼吸,在洞中四处游走,寻找出路。
随着红衣鬼的隐匿,洞穴中又恢复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星落剑的光芒萦绕在许怀岚身旁,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困境,往四壁突围,剑尖抵在石壁上,发出“当当”的声音。
水在洞穴中形成了一圈一圈的漩涡,许怀岚越是尽力游动,身体越往下沉。
他张开嘴,想要叫那红衣鬼,但他张开嘴吐出的只有无数泡泡,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知不觉,在水底已过去了好一阵子,肺里的空气也一点一点用尽,许怀岚逐渐头晕目眩,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心知快要撑不住了。
可叹,自从接管小庙立志要当实习主神之后,这是许怀岚第一次外出降妖除魔,难道就要折在这里了?
他不甘心。
小白,小白还在等我。
这些不过是幻术,破除幻术只要找到它的法门。许怀岚猛地睁开眼,他不能放弃,他奋力扭动身体,朝石壁撞去。
人的本能在撞击到石壁的时候会留一分力气,毕竟目的是撞开石壁而不是撞死自己。在前几次的撞击中,许怀岚也是留了些力气,这一次他决定不再保留。
就在他拼尽全力,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某处,撞向石壁的同时,突然,“哗啦”一声!
石壁出现了一个大洞,水倾泻而出!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许怀岚本能地张开嘴大口呼吸。
与此同时,黑暗的天空被光撕开了一道裂缝,金色的阳光也照射进来!一瞬间洒满了黑暗的洞穴。
许怀岚的胸口升起了一束光,与外面的阳光交相呼应。
目光所及,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师父——”
“小白?”
许怀岚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回应向他奔来的身影,但阳光立刻灼烧着他的眼睛,开颅刺髓之痛让他不得不重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快要跌回黑暗中的瞬间,一只手伸来,将他从洞穴幻境中拉了出去。
*
许怀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竹楼门外的回廊里。
“仙长,你醒了!”
耳边传来的是白祁泽的声音。
“白少爷?”许怀岚挣扎着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颈脖,逐渐恢复清明,“你怎么在这?”
“我一来就看到你在屋子里挣扎,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困住无法呼吸的样子,竹门从里锁住了,我敲门叫你,你也没反应!我就撞开门,把你拉出来了。”白祁泽道。
“是你拉我出来的?”许怀岚有些疑惑,“没遇着什么阻碍?”
红衣鬼的法力虽然没有多高,但幻术着实厉害,比如方才在水底,许怀岚明明知道是幻境,可就是无法呼吸!白祁泽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出来的呢?
许怀岚打开神识,再次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白祁泽,他虽然身强力壮也修为不浅,但怎么看仍是少了一魄,并没有很厉害的样子。
“没遇着什么啊,”白祁泽道,“就锁还怪紧的,锁得很严实,我踹了两脚才踹开。”
许怀岚:“……”
也许是红衣鬼制造的幻境只是针对许怀岚一个人的,对白祁泽并没有下手,所以他才能安然无恙地解开幻境。许怀岚想了想,还是决定等回去看看因缘录上的白祁泽再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许怀岚站起身,捋了捋衣带。
许怀岚离开白府后,闻着竹叶的味道一直追踪到这里,少说离白府也有几里地,白祁泽总不可能推着轮椅滚过来的吧,再说他是怎么找到的?
白祁泽摸了摸后脑勺,似乎自己也有些迷惑:“说来我也不太明白,你身上好像有种特殊的香味,我爹他们离开后,我出了房门,闻到院子里还有你身上的味道,便跟着走,追着那股味道就追到这里来了。”
“……”许怀岚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和腋下,“没有味道啊……”
白祁泽尴尬道:“不是臭味,见到你好像又闻不到了。”
“你这鼻子这么灵,难道也是属狗的?”许怀岚掐指算了一下,“不对不对,你的年龄该是属虎的。”
“以前倒是没发现我鼻子也这么灵……”白祁泽摸了摸鼻子。
自从遇到许怀岚后,他感觉很多东西都在变化。
许怀岚看了他一眼:“可能你师父教过你法术,提升修为的同时也锻炼了五识,修行之人五识过人也是常事。”
“也许吧……”
许怀岚环顾四周,此时竹林已恢复成了正常的翠绿色,阳光如碎金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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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在林间泥土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伸手摸进自己的胸口衣襟里。
“还好,瓶子还在。”摸到瓶子时,他松了口气。
“什么瓶子?”白祁泽疑惑地看着他。
“这里头装着张生的魂魄,是从屋里拿的。”
许怀岚收好了瓶子,又重新回到屋子里,墙上那个洞还在,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看来只有张生的魂魄放在这里,那红衣鬼还没来得及拿去炼化,这里应该只是他的临时落脚点,可能还有别的老巢。”许怀岚道。
“那还能追着气味去找吗?”白祁泽问。
许怀岚摇摇头:“暂时找不到了,我们还是先赶回去,让张生的魂魄回归肉身,乌翠灵还被村民们控制着,回去晚了恐生事端。”
“好。”白祁泽答道,并身跟在许怀岚身边。
许怀岚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要跟来?你修行还没出师,跟来太危险了。”
白祁泽犹豫了一下,嚅嗫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出来追查真凶,忍不住就想跟过来看看。”
他想了半天,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补充道:“可能是怕没人还钱吧。”
“……”许怀岚沉默了片刻,抬头道,“好吧,我们先回庙。你的轮椅呢?等会回去还得坐着吧?”
白祁泽道:“怕人发现,藏在竹林入口处了。等会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还得你推我。”
许怀岚:“行。”
*
两人回到西郊小山,远远就瞧见古庙门口站满了村民。
为首的正是张家人,手持着木棍、锄头、铁铲正在与庙门口的官差对峙。
“把人交出来!官府是要保护凶手吗!”
为首的官差是府衙的李都头,正带领着几个衙役,用木棍挡住古庙的门口,防止村民们冲进去。
“各位乡亲,请稍安勿躁。太守大人吩咐了,这里面的不是凶手,莫要错伤好人。凶手另有其人!更何况国有国法,我们一定会严惩真凶的,大家不要着急,也不可动用私刑。”
外面为首的张家人道:“就算我们先不管花月坊的小翠是不是凶手,那也要把我家公子的尸体先还给我们!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大人不知道吗!”
李都头哭笑不得:“各位,说了好几遍了,张公子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呢!”
“只剩一口气了为何不能让我们进去?没死我们更要把他带回去找郎中救治啊!你们故意拖延,就不怕枉顾人命吗!”
李都头满头冒汗,指着庙门口的对联道:“这座庙灵验你们都知道的吧,张生只是丢了魂魄,道长师父已经去追了!你们稍安勿躁,等他回来再说好吗?”
听到李都头这么说,村名们暂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小庙灵验的事最近喧嚣尘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没少来这边祈愿的。若真是这里的庙祝师父去追查真凶了,他们还不得不信。
两边正僵持不下,李都头远远地看到了许怀岚和白祁泽出现在山路上,踮起脚招手上高声喊道:“仙长!你可来了!”
8. 守庙
村民们回头一看,只见一黑一白,谪仙般的两人正从山脚沿路而上。
白祁泽三年不出门,也没人认得他,村民们奇怪:
“那位公子仪表堂堂,可惜半身不遂,真是可惜了。”
李捕头尴尬:“休胡言乱语,那是太守大人的公子。”
白祁泽虽然坐在轮椅上,却天然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这种气质自带说服力。
听闻他是太守的儿子,村民们暂且安静下来,给两人让开一条道。
许怀岚推开庙门,就看到张生躺在庙殿中央,身下铺了些茅草。乌翠灵坐在他脚下,小心地守护着围在他身边的七星灯。
只是七星灯摆得歪歪斜斜,勉强能看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就是……像个漏勺。
许怀岚走过去,把漏的那一块摆好。
“小道士你可回来了!”看到许怀岚,乌翠灵直接跳起来,“怎么样?找到了那红衣鬼了吗?张公子的魂魄呢?带回来了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手也没闲,往许怀岚口袋里摸。
“找到了!”许怀岚推开他,掏出怀里的瓶子,“张生的魂魄就在里面。”
乌翠灵瞪眼:“小道士,那你赶紧倒出来,施法让魂魄回到身体里去!”
“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倒酒呢?”许怀岚拿着瓶子走到旁边的案桌前,从屉子里取出些符纸,“魂魄离体久了,难免有损,还不知道会对张生造成什么影响。”
“那怎么办?总要试试吧。”乌翠灵盯着许怀岚的手。
“只能先试试再说了,你俩为我护法。”
白祁泽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张生旁边。
“你就坐那。”许怀岚示意他坐下。
白祁泽弯腰坐下。
许怀岚又示意乌翠灵坐在白祁泽对面,在张生身体的另一边坐下。然后他自己绕到张生的头跟前,盘腿坐下。
七星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灯火骤然明亮。
许怀岚打开瓶盖,将瓶身放在张生的天灵盖前,口中念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有道而尊。体有金光,覆映汝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御史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乾坤,雷神霹雳。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从瓶中飞出几道白光,从张生的天灵盖飞了进去。张生的身体扭动着,五官皱起,看起来十分难受。
许怀岚继续念动着咒语,数张符纸从他身后飘起,在半空变成一道纸桥,朝成张生飞去,符纸逐渐贴满了张生的身体,将他包裹成了个人俑。
“这是做什么?他还能呼吸吗?”乌翠灵问。
“无妨,这些散落的魂魄不安份回到肉身,需要让他们安住,暂且忍一忍,好过不慎丢了一魂一魄。”许怀岚解释,顺带看了一眼白祁泽,“稍后我也会帮你找的。”
乌翠灵惊讶:“怎么?难道白少爷也丢了魂魄?也遇着那孤独鬼了?”
白祁泽不予置评。
乌翠灵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一只手能捏死一头大象,看着也不像。”
白祁泽正襟危坐,不动声色。
许怀岚忍不住笑:“捏死大象恐怕不行,捏一只乌龟肯定没问题。”
乌翠灵吐了吐舌头,缩回脖子。
那些符纸在张生的身体上飘动着,好像有看不见的风一直在吹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张生终于平静下来。
七星灯呼地一下全部熄灭了。
乌翠灵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许怀岚没说话,抬起下巴指着张生的脸。
乌翠灵定睛看过去,只见张生忽然倏地睁开了眼睛,惊吓之余开心的泪水也情不自禁滚了下来。
乌翠灵一把抱住张生的头:“张公子?你好了?”
张生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又闭上了。
“他又晕了!”乌翠灵着急地问许怀岚。
“魂魄已经归体,大致是无恙了,现在只用回家休养几日便好了。”
许怀岚话音一落,乌翠灵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没事了便好,没事了便好。”
这时候外面的村民早就等得不耐烦,冲破了门口的守卫的阻挡,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睡在地上被符纸包成粽子的张生,又看到围坐在张生周围的三个人,为首的张家人停住了脚步。
“仙长,我家公子他?”
许怀岚站起身:“放心吧,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可以把他带回去了,好生休养几日便好。”
为首的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扒开张生身上的符纸,之间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脸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为首的转忧为喜,稽首弯腰恭敬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我这就回去禀告老爷,张家一定回来烧香捐功德好好感谢仙长!”
许怀岚捋顺自己的腰带,又拍拍袖子,不仅没拒绝,反而微笑道:“也行,不过记得要在七夕前来哦。”
白祁泽:“……”
他暗自想:这道士看来真的很想赚香火钱!
送走了张家人,太守府的李都头上前道:“虽然有仙长作保,但小翠姑娘仍是这起案子的重要证人,还请小翠姑娘跟我们回府衙一趟。”
乌翠灵这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花魁装,他站起身,抖抖屁股上的灰,粗声粗气道:“什么小翠姑娘,我是你龟爷爷。”
“……”在场的衙役全愣住了。
乌翠灵不管那些,大咧咧走到前面:“去就去,反正我也住你们太守府。”
“???”衙役们更懵了。
许怀岚拉住乌翠灵,低声道:“人妖殊途,你收敛些,出了事莫求我来救你。”
乌翠灵叉腰:“怎么?你的庙观门大开,不就是帮人办事的嘛。怎么?受得了凡人的香火,就不能受妖精的香火?”
许怀岚一愣,这他倒真的没想过,他只知道要攒功德,至于妖怪烧香有没有用,他下次得问问奎老丈。
“少爷,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李都头问白祁泽。
白祁泽扭头看许怀岚,他正弯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符纸和茅草。纤瘦背影在宽大的衣衫里更显单薄,脑后发髻上那根乌色桃木簪子看起来像一枚孤独的弯月,那而条蒙着眼的白纱在脑后随着身体的幅度微微摆动。
白祁泽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明明没有人说话,他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的声音。
白祁泽瞪大了眼睛,现场明明没有人说话,这声音为何会如此清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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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许怀岚转过身,正巧发现白祁泽在发愣,微笑道:“白少爷先回去吧,你的事我也会留意的。”
李都头拱手:“太守大人交代,还请仙长择日再上府,务必治好少爷。”
“放心吧,我会的。”许怀岚笑。
白祁泽以为是自己听错,半梦半醒地被李都头推着一起走了。
村民们也陆续下山,庙里终于安静下来。
许怀岚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庙观后,第一件事便是翻因缘录,查找白祁泽的前世今生。
从白天翻到天黑,许怀岚愣是没找到跟白祁泽相关的任何记录。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怀岚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庙门发出轻微的“吱”地一声。
许怀岚这才注意到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今晚有乌云,天上只有稀稀拉拉几颗星子。庙门口并没有人,只有一阵诡异的风吹了进来。
那阴风在庙殿中盘旋一周,甚至胆大妄为地掀开神龛前的布幔。古庙太过陈旧,神像早就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庙里又没有正神坐镇,这里最近香火盛,竟然被邪祟觊觎盯上了。
两张符纸在许怀岚手中燃起火花,腾空而起朝两股邪风飞去。
“孽障!现行!”
燃烧的符咒打在邪风上,空气里传来两声惨叫,两只山魈现了原型。
一只青面獠牙,一只红发狼首,用许怀岚的话说就是“丑得厉害”。
“原来是山魈,你们也敢觊觎神仙庙观,胆子太大了。”许怀岚举起拂尘。
那两只山魈围着许怀岚转了两圈,哈哈大笑起来,虽是笑却比哭还难看,笑得人毛骨悚然。
山魈道:“我们在这山上也修炼了百年,以前奎老神仙在,我们不敢出来,但他现在不在了!你这外乡来的小道士既然能在这废庙里受香火,我们为何不能?”
许怀岚指着神龛道:“这里不是废庙,奎老丈刚上天庭不久,我是代班。你们要是霸占了这里,这不成邪神了!你们要是想受香火可以自己去盖一座庙。”
那两只山魈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小道士竟然这么硬气,既然吓不走他,干脆明抢。
两只山魈手持刀斧,一左一右,劈头盖脸就朝许怀岚劈来。
“小道士,纳命来罢!”
银丝飞舞,许怀岚抬起拂尘相迎,这两只修炼不过百年的山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没多久便被打得屁滚尿流。
这两一只捂着耳朵,一只捂着鼻子,哼哼唧唧骂骂咧咧,临逃跑还不甘心地放倒了庙门口的护法石像。
这石像也确实年头太久,早就岌岌可危,被山魈斧子猛堆,竟然轰然倒地。
“哎呀!”别的事许怀岚不在意,损坏了护法石像他是真的心疼,不由肝火大动。
那两只山魈见许怀岚真的生气了,吓得一溜烟钻到乱草丛里逃不见了。
虽然这石像在此矗立了不知几百年,风餐雨宿,但好歹还能起到护庙的作用。眼下石像被破坏,这山野路过的邪祟只怕都要来觊觎小庙的香火了。
许怀岚心疼了半天,想把石像扶起来,才抬了一半,石像的手臂就卡啦一声掉了下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粉粹。
“这不会扣功德吧?”许怀岚冷汗直冒,把残损的石像放好后,他赶紧去翻功德薄,果然发现被倒扣了许多!
9. 你哭了?
看到不增反减的功德,许怀岚眼眶都气红了,恨不得以头抢地。这些山精小怪杀伤力不大破坏性却不小,一个顺手牵羊让许怀岚半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不甘心地跑到门口,想要用法术粘合石像,可神像不同于别的东西,一旦毁损,法力就没了,要重新开光才行。
许怀岚试了好几次,神像不仅没有复原,还越弄越残,最后他只好先停了手,想着等明天天亮找个专门的石匠来修补。
许怀岚顾不得鼻子发酸,抹了抹眼睛,伏于案前,仔仔细细把这近三个月来所做的功德算了一遍,又看了看因为护法石像毁坏被倒扣的功德心想被扣的也并不算太多,接下来最后几天,若是再拼命努努力还是有机会赚回来的。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就在许怀岚收拾收拾准备睡觉的时候,殿中白光一闪,从倒地的石像里出现一条人影,正是庙观的护法严将军。
“严将军!”许怀岚一骨碌爬了起来,“将军怎么出来了?”
严将军皱眉怒目盯着他,神情严肃。
原来的奎老丈在此庙坐镇了八百年,严将军也在此当了三百年护法。奎老丈升职调任上天庭的时候,严将军还以为自己也能跟着升职,谁知就在奎老丈功德即将圆满之际,庙里来了个异类。
当夜电闪雷鸣,夜黑风高,庙观里忽然走进来一个异类,也不管行不行得通,那异类跪在蒲团上焚香祷告,求神仙带他到天上去。
若是放在平日,也就当他是个异想天开的笑话,可眼下奎老丈功德即将圆满,天梯即将降下,天门开启,连奎老丈自己也没想到:登天的最后一劫竟然是这个异类!
异类已焚香祷告,而奎老丈又在无意中受了他的香火,若是不帮他了愿心愿,实难为天仙圣尊世间圆满。
虽然不知道此异类真正来历,奎老丈却看见了他身体中的仙根,正本清源、实属绝品仙根!继续修炼,即便是散仙,倒也不是不能成正统。于是奎老丈想出了个办法,给这异类个机会,让他代班此庙主神,若是三个月能完成九十九功德,便提请仙班,让他在此地做个实习仙官。
“做实习仙官,能有机会到天上去吗?”那异类问。
“呃……有。”奎老丈有点心虚,但确实也没说谎,他自己不就是在此地做了八百年主神,飞升天界吗。
“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可是我等不了八百年”那异类竟然还讨价还价。
眼看着吉时快到、通天之路即将开启,奎老丈道:“我老人家只不过动作慢,过去又挑挑拣拣,所以才花了八百年升职。你年纪轻轻,努力些、勤快些,加倍做功德,不是没可能的。据我所知,东边海外也有地仙不过一年就飞升天庭的,所以你努努力,也是有机会早日升天的。”
“真的?”那异类开心起来。
“嗯,我们就以三个月为限,三个月后我会回来查验成果。”
“好,我一定会努力在此做仙官,多谢老神仙!”那异类恭恭敬敬地磕头,并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刚摘的朱果供奉放在神案上。
霎时,奎老丈功德圆满,乌云散开,金光绽放,漫天霞光,一群瑞鹤围着他,飞升往天界去了。
只剩下一脸懵逼的护法严将军。
不是?那他呢?以后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异类当护法???
严将军生了快三个月闷气,许怀岚来了多久,他就躲了多久没现身。虽然不打照面,但只要他还在坐镇,附近的邪祟就不敢来庙里。
许怀岚这是第一次见到严将军真人,但好歹与护法石像日日相对,所以严将军现身的那一瞬间,许怀岚就认了出来。
严将军一定是不满自己的神像被损坏了才现身的!许怀岚赶紧拱手道:“严将军,你放心,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工匠,一定会把你的神像恢复如初,不,是修得更好的!”
“不必费心了。”严将军冷冷道。
许怀岚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急忙补充:“我不会舍不得功德的,这几日有善主捐了不少,我天一亮就去找工匠。”
“异……”严将军还是忍住了叫他异类,顿了顿,“汝之行径实在让某无法认同。”
许怀岚不解:“在下做何事让将军无法认同?”
严将军不说话。
许怀岚只好小心猜测:“是不是我们庙的工作太忙,让护法将军太辛苦了?”
严将军眉头紧皱:“是也不是,你为所有香客实现愿望,简直匪夷所思!”
许怀岚更是不解了:“为何?香客不都是缘主吗?我又没有为他们做坏事,难道实现愿望还要挑人?香客还要分三六九等?”
严将军更是不悦,大声道:“有些人明明没有福报,你却也强行实现他人愿望,如冯二的爹;有些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各自许愿,你却把人家捆绑在一起,就比如乌翠灵和张生,明明是一场孽缘,你却把他二人凑到了一起。”
许怀岚愣了一下:“因缘不是天定吗?冯二的爹有偏财运,自己虽然福报不高,却也付出了代价;而张生想要遇到意中人,乌翠灵想要报恩,难道不是缘分让他们相遇吗?我只是遵循了因果。”
严将军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我不管你那么多歪理,总之没有一个仙官会这么做!”
“那请教严将军,应该如何做呢?”许怀岚问。
严将军冷冷地看着他:“你不用问我,都城隍庙那边现在有个空缺职位,城隍老爷问了几次,我已经决定去那边了。”
许怀岚这才明白,原来严将军已经有了好的去处,去意已决,现身只不过是辞行。
一座庙观,若是没了护法神,少不了被山精野怪觊觎。今后只能靠自己了……
许怀岚思考良久,微微叹了口气,行了个作揖礼:“感恩护法将军两月余来的照拂,在下感恩不尽。愿将军此去前程锦绣,一帆风顺!”
严将军原本以为他会发作或者哭着鼻子留他,没想到这异类竟然默默忍了下来,他是不知道没了护法,庙观会有多危险吗?
算了,只有几天便是三个月月满,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这异类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到时候做不成实习主神,他也没脸再赖在这里,只能灰溜溜走人。
想到这,严将军便不再废话:“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严将军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
许怀岚呆呆地看着地上残破的石像,失去了神灵的附体,那石像顿时化成了一堆粉末。
他看着空荡荡的庙观,摇头笑了笑。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
当他被赶出方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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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白不见的时候……
为了小白,我应该坚强点……许怀岚擦了擦眼角。
方才严将军在的时候,他一直忍住不哭,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鼻子酸得控制不住,要不,趁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哭一下?
许怀岚转过身,用袖子捂住鼻子,抬眼却看到灰色布幔后有一双靴子!
鬼怪这么快就上门了?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许怀岚收起心神,拂尘扬过臂弯。
等等!
那靴子造型华贵,用料不匪,一看就不便宜。哪有鬼怪这么奢侈的。
再一看,那靴子的主人似乎站得有些久了,微微动了动脚。许怀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拂尘一扬,掀开布幔——
后面站着的果然是白祁泽。
“白少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祁泽从布幔后走了出来,尴尬地挠了挠额角:“现在不是半夜么,我就想出来看看……庙……”
“大半夜的,庙也关门了,有什么好看的。”
白祁泽指指许怀岚的眼角:“你哭了?”
许怀岚一愣,侧过身掩饰道:“胡言乱语,贫道怎么会哭。”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刚巧都看见了。”白祁泽道。
“你看到护法神了?”许怀岚大惊失色,方才他和严将军对话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庙中还有个凡人,他没注意到就算了,为何严将军也没注意到……
“看到了。”白祁泽抱起双臂,斜着眼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要跳槽就让他跳槽好了,有能耐的人多得是。”
许怀岚扶额哭笑不得:“严将军可是守护了此庙三百年的护法武神,没了他,以后这小庙恐怕不得宁静了。”
“那又如何?”白祁泽抬起下巴,“我给你当护法。”
许怀岚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小白那张圆圆的脸,瞪着乌黑的眼睛,靠在他怀里,天真无邪道:“他们不喜欢你那又如何!我给你当徒弟,以后你就是我师父!”
呵,不能再想了,再想眼睛又要湿了。
许怀岚摇了摇头,让努力把回忆从脑海中赶走,又好气又好笑:“护法哪里能说当就当的,白少爷休要玩笑,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帮我攒些功德。”
“你真的很需要功德?”白祁泽往前踏了一步,盯着许怀岚。
许怀岚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没那么急,现在真的很急了……”
“那好,我想要找一个人,你能帮我找到他吗?”白祁泽拿起案桌上的三支香。
“找人?”许怀岚扬起嘴角,“这个最容易,只要知道那人的生辰八字。”
白祁泽摇头:“不知。”
“你师父?”许怀岚想起白祁泽提及过的师父——失踪的金刀大侠。
“不是,仙长你上次不是说过了你找不到他么。”白祁泽不知什么时候起对许怀岚尊称起了仙长。
虽然是他说过的话,但提来未免也过于丢脸了,许怀岚清了清嗓子:“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就算不知道生辰八字,若是提供一些线索,比如常用的物件啦,亲人啦……”
白祁泽看着他:“那些都没有,是老出现在我梦里的一个人。”
10. 梦里的那个人
如果是梦里的人,许怀岚就犯难了,他想想这些年学过的法术,好像并没有办法去找到一个虚空中的人。若是方壶的食梦貘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有办法进入白祁泽的梦境中,找到那个人。
“你确定那个人没在现实里出现过吗?”许怀岚问。
白祁泽微微低头,思忖了片刻:“的确未曾遇见。”
许怀岚有点遗憾,显然白祁泽想帮忙,可许怀岚翻遍了《因缘录》,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找到,又如何去找他梦里的人呢……
他这份功德恐怕是赚不到了,实在不行要不抓住七夕前的时机,去月老祠拉拉生意……
许怀岚正想着,忽然感到一股热流涌入识海,浑身热力翻滚,这感觉就好像修行之人将要突破境界时一般激动。
清香钻入鼻孔,许怀岚扭动一头,白祁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燃了那三支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
许怀岚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感觉……许怀岚瞪大了眼睛!
类似的感觉在他做准实习仙官的两个多月里,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一个五世行善福德深厚的大善人,另一个是天上星宫做错事的小丫鬟下凡历劫,许怀岚收到这两个人点燃的香火,也是感到灵源滚滚,帮他们实现愿望比简直比修行还滋补。
可像现在这样,在许怀岚的识海里搅起如此滔天巨浪的,白祁泽还是第一个。
难道他是十世修行的大善人?
如果是,《因缘录》里不可能没有记载。
亦或者,白祁泽也是天上下来的?
许怀岚微微蹙眉,狐疑地围着白祁泽转了两圈。
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长身玉立,肩宽腰窄,身形挺拔。但,神仙下凡,不可能少了一魄。
除非是妖魔鬼怪、假扮成人!
许怀岚盯着白祁泽光洁的额头,那更不可能……
白祁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仙长,你看我怎么跟看妖怪似的。做梦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没有梦到过人?”
许怀岚也不答话,心想要不还是等过几天,等奎老丈下来的时候再找他问一问白祁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已经许好愿了,能找到吧?”白祁泽指着刚被他插好的香。
“呃……”许怀岚心里有点苦,要是来得及阻止他肯定不让白祁泽上香,对仙官来说,受了香火不办事,他心里过意不去。
“我还没说能不能做到啊,你动作也太快了。”
白祁泽有些不满:“从没听说去上香还要事先问神仙同不同意的。因为你是实习仙官,所以规矩不同?”
许怀岚撇嘴:“还没取得实习资格呢,过几天才是。”
白祁泽:“……”
目前的状况来看,许怀岚这个实习资格有些危险。
许怀岚无力反驳,收了白祁泽的香火,又不帮他做事的话,的确有厚此薄彼的嫌疑,说不过去。
“行吧。”他拿起功德薄,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一只朱笔。“既是如此就帮你吧,先给我一些些线索,梦中人长什么样?高矮胖瘦,多大年纪?还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男是女?”
经过张生的教训后,许怀岚不想再犯第二次错了。
白祁泽微微抬起头,似乎在认真回忆:“我只记得他长得很好看……”
听到“好看”二字,许怀岚立刻应激地抬头警告他道:“说具体点,大眼睛还是小眼睛,高鼻梁还是矮鼻梁,大嘴巴还是小嘴巴,不要好看、一般、不好看这种空笼统的词。”
白祁泽皱了皱眉,认真道:“大眼睛,像杏仁一样漂亮,睫毛很长……”
“杏仁眼、长睫毛。”许怀岚用笔记录。
“眼珠子是蓝紫色的,像夜晚的天空一样神秘、美丽。”
许怀岚的笔停住了:“这……你确定?”
白祁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又继续道:“头发很长,像缎子一样光滑……”
许怀岚愣了一下,又赶紧提笔记录:“乌发若瀑。”
“不对!”白祁泽打断他,把许怀岚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
“不是乌发,是银发,那个人一头银发,宛若银河白练。”
“老人家?”许怀岚在后面写到——年长。
白祁泽似乎在思考:“应是比我年长,因为在梦里,他好像一直在照顾我,而我一直在他脚后跟着他。”
“脚后?” 许怀岚疑惑地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白祁泽,“他是巨人?”
“不是,”白祁泽摇摇头,“不,我也不能肯定,可是在梦里我总是在仰视他,走路的时候是跟在他脚后跟,他看起来身材纤细,并不像巨人。”
许怀岚愣了一下,总结道:“好吧,所以是一个银发碧眼,喜欢照顾人的老人。”
“谁告诉你他是老人了?”白祁泽不满。
“不是你说的?”
白祁泽眯了眯眼睛:“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老,皮肤像鸡蛋一样滑。”
“你摸过?”
“……”
两人沉默了一阵。
许怀岚开口道:“你说的这些形象太违和了,除非……有了,有个地方有希望找到。”
“哪里?”白祁泽露出惊喜的笑容。
这还是他第一次笑。
许怀岚从没见过他笑,他长得虽然英俊,却偏冷峻,不说话的时候脸上仿佛有一层寒冰。他这一笑,真如冰山融化。
许怀岚愣了愣,微微点头:“新都离此不过百里,那里万国朝邦,有很多外来人,你说的这种银发碧眼之人,说不定能遇到。”
“我跟你一起去!”
许怀岚拒绝:“带着你太慢了,我来去不过一日,推着你来回不得半个月?我还得在七夕之前赶回来呢。”
白祁泽不满道:“若不带上我,你怎知你找到的人是对的呢?”
许怀岚一愣,他说得有道理,以往许怀岚是根据《因缘录》帮善主找人,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就算找到跟描述一样的人,也不并不带代表就是白祁泽梦里的人。
许怀岚一拍脑门,忽然笑了,他可是学过变化的。
他想了想,照着戏台上的仙女变了个形象。
“你看这个像不像?”
白祁泽摇头:“这是女的。”
“男的啊?”许怀岚背后冒冷汗,差点又搞错,“等着!”
又照着戏台上的书生变了个形象。
白祁泽摇头:“不是。”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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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怀岚把能想到的看到过的戏文中的人都变了一次,白祁泽统统摇头。
“累了累了,不玩了。”许怀岚叉着后腰,“算了,要不你在这当护法算了,这里人来人往的,说不定你的有缘人就来了呢。”
“有道理啊。”白祁泽表示赞同,“那我今天就来。”
许怀岚茫然:“你方才说想当护法是真的啊?我以为你开玩笑。”
“当然,我看你也挺有本事的,想跟着见见世面,学些东西。”白祁泽认真脸。
他的表情倒让许怀岚心虚了。
“也不用久了,只要到七夕那天就可以了。”许怀岚心想等成了这间庙的实习主神,他就可以跟上面申请一个护法了。这几天让白祁泽多出来走动走动,没准白老爷觉得他已经好了,还能给庙中的神像重塑个金身。
“行!”白祁泽似乎很认真。
他先把自己的轮椅藏在布幔后面的角落里,然后拿起扫把把门口的石像灰烬扫干净。
“你不怕被村民认出来了?”许怀岚指了指他的脸。
“说得也是……”白祁泽左右环顾,忽然发现案桌不知被哪个孩子放了个武神面具,顺手拿起来戴在脸上,大小正好!
他转过身正对着许怀岚,抱起双臂,示意他看。
许怀岚对他做了个佩服的动作。
*
天一亮,许怀岚就开了庙门,最后这几日,定要努力做功课,把功德赚回来。
哪知第一个冲进来的不是香客,正是那天来带张公子回去的张家人。
“仙长,不好了!那孤独鬼又来了!”
许怀岚问:“可有按我吩咐,在张生房门口贴满符咒?”
“有!那孤独鬼近不了身,就威胁我们老爷说。若是今夜子时之前不交出公子,就灭了张家满门。”
“这么嚣张?报官了吗?”白祁泽在一旁问。
张家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
白祁泽摸了摸面具,确认没暴露,又抱起双臂道:“报告官府,叫多些人,一起去把那孤独鬼抓起来。”
许怀岚送走了张家人,说自己马上就到,然后又跟白祁泽商量道:“白少爷,我现在马上去张府,你也赶紧回太守府一趟,把上次红衣鬼的线索告诉李都头,让他帮忙查一查过去的案宗,红衣鬼如果是被上一任太守林大人害死,应该能查到他的身世,我们就能有的放矢了!”
“好。”白祁泽抱拳正要走,复又转身道,“仙长,你也别一口一个白少爷,听起来怪别扭的,既然以后一起共事,你又比我年长,就换个称呼吧。”
“不是,你怎么看出你比我年长的?我看起来很老吗?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现在不是纠结年龄的时候,许怀岚急匆匆道,“行吧,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就叫小白好了。”
“……”
*
许怀岚赶到张府,就瞧见张家人全副武装,严以待阵。
张生房门口的符咒依然完好,看来红衣鬼并不敢进去。
许怀岚刚想推门,乌翠灵从一旁老槐树上跳了下来。
“小仙长!”
“你还在?”许怀岚惊讶,“我还以为你离开云澜了,不是抱了恩了吗?”
11.追踪
乌翠灵神色明显有些紧张,却撇嘴故意道:“小道士,咱两井水不犯河水你就那么希望我走啊,张公子不还没脱离危险呢!”
“你留在这能帮上忙吗?”许怀岚指了指旁边的老槐树,张家人若真的欢迎乌翠灵,他也不至于躲树上了。
乌翠灵拉住他:“可别小瞧我,我跟附近的精怪们打听,还真打听到了那红衣鬼的底细!他原本只是个落水鬼新郎,因冤死迟迟不愿离去,但不知从哪里得了个修炼的法器,修炼了二十年,成了厉鬼。这两年,他在城里四处吸食成年男子的魂魄,表面上是为了阻止别人当新郎,实际上为了自己修炼!”
许怀岚也算走过了许多地方,从未听过这么不靠谱的方法:“这法子邪门,这么修炼不是永世不得超生么。”
乌翠灵道:“就是,这要是放在方壶,可是会被鄙视的!有本事自己修炼呀,靠吸食弱小的凡人魂魄,算什么好汉。”
他振振有词,学着方壶大妖有模有样。
许怀岚掐指算了算张生的生辰八字,忽然面露疑色,问乌翠灵道:“其余那些受害者住在哪,你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乌翠灵眼珠子转了两圈,“你该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我和那些精怪只是了解这些事,八卦一下而已,我们可没到人家家里去。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可别让我们背锅。”
许怀岚扶额:“你放心吧,没人怪你。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不知对不对,你带我去几家了解一下。”
“真的不会怪我?”乌翠灵让许怀岚再三保证后,才带着他往其他几家转了转。
这三家的儿子皆是在婚礼前,刚到了“纳采”的这一步的时候,遇到个红衣男子,然后就不醒人事了。再醒来后,都是浑浑噩噩,再出不了门,自然婚也结不了了。
那三家人一开始都很警惕,不太愿意说自家的丑事,但听闻许怀岚是最近很灵验的那个西郊古庙的庙祝,便敞开了心扉,让许怀岚察看。
许怀岚一看,都是一模一样的症状,受害者都是被红衣鬼夺走了一魂一魄。同时,许怀岚也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些受害的年轻男子,他们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八字全阴。
看来红衣鬼是有的放矢,用全阴的男子的魂魄来修炼邪法。
这些人家听闻许怀岚要调查红衣鬼的事,皆重新燃起了希望,对许怀岚三跪九叩,又要送各种礼品,只求他能救治自家儿子。
许怀岚自然应允能救便救,只是死活不肯收礼,只是嘱咐他们,七夕前上庙里去烧香便好。
回到张府,刚好李都头也赶了过来,根据白祁泽告诉他的线索,他已经查到了卷宗,大致也了解了红衣鬼的身世。
原来,红衣鬼原名沈幽玄,是云澜当地望族沈家的后人。沈父爱才,与一位举人惺惺相惜交谈甚欢,甚至资助这进士上京赶考,并为两人还未未出生的孩子指腹为婚。那举人便是林雄,林雄也算天资过人,当期便考中进士,后又中状元,再后来成了当朝太傅的心腹。
太傅势大,林雄也跟着鸡犬升天,后被调任云澜当太守。这时候两个人的孩子也满十八岁了,沈老爷本来觉得自家高攀不上不想再提当年指腹为婚的事,哪知林雄惦记沈家的宝藏,虽然明明已经答应将女儿许配给太傅的小儿子,但还是假意要完婚,让沈幽玄上门提亲。
沈幽玄就在提亲的路上被林雄的人埋伏在竹林,将他浸水而亡,又陈尸河底。沈老爷本来年事已高,经不住老友的背叛和儿子送命这样的双重打击,一命呜呼撒手而去。
林雄又找了个由头,将沈家抄家,里外一通乱搜,也没有找到宝藏。后来刑讯逼供沈家快百岁的老仆,才得知沈家宝藏就在沈家的祖坟里。
林雄为了讨好太傅,竟然毫不知耻地带人去掘沈家的祖坟。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去的人全部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几天后,云澜府衙门口出现了具无头尸,据后来人说,那就是林大人。
许怀岚想起那天在石洞环境里看到人头骨碗灯,想必就是沈幽玄用来泄愤的,将林雄的头骨做成了法器。
“朝廷命官被害,没有派人来查吗?”许怀岚问。
李都头道:“来了钦差,但后来说林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才有此报应,不了了之了。”
“这也是有些奇怪……那太傅没有派人再去找沈家祖坟?”
“这我就不知道了。”
许怀岚想了想:“眼下我们要救张公子和云澜城里的其他年轻人,就只能在今夜子时之前,先一步找到沈幽玄,只要将他收服,危险自然解除。”
“可上哪去找他呢?”李都头问。
许怀岚道:“沈家祖坟。”
李都头虽是凡人,倒也是条铁血汉子,他紧紧一握手里的钢刀,咬牙道:“好,我这就去叫衙门里的兄弟,一起去抓沈幽玄。”
“不可。”许怀岚拦住他,“你们不能去送死,我一个人去。”
“小仙长!”除了李都头,张家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许怀岚要一个人去单挑孤独鬼,这事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李都头目光闪动:“仙长,可需要我们做什么?黑狗血、朱砂什么的,要不要我们去准备?”
许怀岚哭笑不得:“那些东西对沈幽玄没用,你们只需留在张家,确保门窗上的这些符咒不会被风吹跑,被鸟衔走,被狗叼走,就行!”
张家人拥了出来,齐齐下跪:“小仙长此去危险,一路小心啊!”
*
许怀岚御剑出了城,回头才发现剑的末尾躺着一只龟壳。
许怀岚一把抓起那龟壳:“乌!翠!灵!你怎么跟来了!”
乌翠灵化出了人形:“小道士,我不是担心么,陪你一起去打怪。”
“沈幽玄已经化成厉鬼,不是闹着玩的,随时有性命危险。”
乌翠灵叉腰:“大家都是妖怪,我怕他作甚。而且他屡次三番伤害我的恩公,我怎么也要找他算账的。”
许怀岚正想着要怎么把他劝回去,忽然听到脚下有人叫他。
低头一看,竟然是白祁泽骑着马追来了!
“白少爷,你怎么也来了?”许怀岚落在白祁泽的马前。
白祁泽也没回答他,拉紧缰绳:“怕被人发现,我到了城外才敢骑马。”
“你也真够累的!”乌翠灵笑得弯腰。
白祁泽也懒得理他,伸出手对许怀岚道:“我带你去,我和李都头一起看卷宗的时候,我偷偷藏了地图,沈家祖坟非常隐蔽,你在天上飞是肯定找不到的。”
许怀岚:“……”
乌翠灵看了看马屁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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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头大马,但是坐三个人好像有点难。他正想着,许怀岚已经被白祁泽拉到了马上,正要疾驰而走。
“哎哎哎,你们等等我啊,你们俩骑马,我怎么办。”
许怀岚一抬手,拂尘银丝瞬间变长,卷住乌翠灵:“你还变回本体吧。”
乌翠灵只好又气呼呼地变成了龟壳,被挂在许怀岚腰带上。
白祁泽“驾”了一声,骏马便驮着二人在山路上小跑起来。
跑了有四五里地之后,小路转向河中。
“奇怪,这里没路了。”
白祁泽打开地图,翻身下马:“就在这里了。”
两人沿着河道了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走入了一片山谷中。
拨开一片杂草,前面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白祁泽正要往里去,许怀岚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了?”
许怀岚打开识海,看到了一片幻境。
一群送葬的人抬着一口棺木从他们身边走过,进入石洞后,那些男人放下棺木,开始合力抬地面上的一块巨石上的机关。巨石被缓缓挪开,地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深入地底。
送葬的人开始往棺木上绑铁链和石块,然后把棺木竖着扔进了地上的石洞里。过了好一会,“咚”地一声闷响才传上来,那是棺木与水面撞击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声响。
送葬的人围着洞口行着十分古怪的礼,他们的手势有些眼熟,许怀岚想起这正是沈幽玄那日在碗灯前所作的手势。这些人自上而下按照顺序,围着洞口转了三圈,最后默默注视洞口才算完成礼仪。
众人合力把巨石挪回原处,再排着队由原路回去了。
幻象消失了,许怀岚关闭识海,明白方才他所看到的,正是沈家的葬礼,他们祖祖辈辈都是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入葬,守护着传说中的宝藏。
“小仙长,你怎么了?”白祁泽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许怀岚拉过他:“没事了,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去,果然看见了那块巨石。
“看看有没有机关。”许怀岚对白祁泽道。
“好!”白祁泽在那巨石上摸索。
忽然洞口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
“沈幽玄回来了?”白祁泽低声问。
许怀岚示意他别出声,两人躬身躲到石头后面。
一个人从山洞口走了进来。
看这个人影的轮廓却并不像沈幽玄。
这人头上似乎有七八个辫子,每个辫子下面都系了个铃铛。他从怀里摸出个模样十分奇特的乐器,放到唇边吹了起来,那乐器看起来像埙,发出的声音十分古怪。
他吹了半晌,山洞里没有任何变化。
他忽然暴怒起来:“沈幽玄,你居然不守信!”
这时,沈幽玄的身影才出现在洞口。
“你想用傀儡虫操纵我家祖辈的尸体来帮你搬运宝藏,这种事我当然不能答应。”沈幽玄的声音响起。
他所说的话,让白祁泽惊得后退了一步,发出轻微的声音。
洞口的两人立刻惊觉,那铃铛人瞬间不见了。
“是谁?谁躲在那里!”沈幽玄发狂地对着洞内喊,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是我。”许怀岚缓缓走了出来。
12.福生无量
一抹薄蓝身影自巨石后缓缓移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凝视着沈幽玄。
沈幽玄化作厉鬼后,早已没有了五感,看到许怀岚在黑暗中反而变亮的眼睛,胸口竟然升起恐惧之感。
白骨爪条件反射地去摸胸口,那里残破衣服的布料下只剩下一个空洞。
悲凉转为愤怒。
“小道士,又是你!”沈幽玄飘到离许怀岚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你为何总要多管闲事!”
“福生无量。”许怀岚摸了摸手里的拂尘,“沈生,你的过去确实凄惨,但你也已报仇雪恨,不如在酿成大错之前,回头是岸。”
沈幽玄似乎真的犹豫了一下,却又仰天长啸了一声,声波震得石壁似乎都在晃动。
许怀岚眼角瞄了一下巨石,确保白祁泽没有被震出来。
“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沈幽玄道,“回头是岸不如一往无前,只要我拿到那宝藏,我就得到能无上的权力,到时候谁能奈我何!”
许怀岚想起方才他和铃铛人的对话,心惊道:“难道你决定自掘自家祖坟?”
沈幽玄暴躁起来:“千百年守着一方宝藏,却不为己用。忠心耿耿,却落得灭门的下场,有何意义?”
许怀岚微微蹙眉:“可云澜城的那些年轻男子,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抽走他们的一魂一魄,让他们变成行尸走肉?邪术我也听说过一些,一魂一魄并无太大功效,你此举损人不利己,何以为之?”
沈幽玄阴森森地冷笑:“事已至此,告诉小道士你也无妨。那些人的魂魄并不是用来修炼我的鬼功,而是用来开启宝藏的。”
许怀岚的瞳仁微微收缩。
沈幽玄又道:“我用林雄的头骨做容器,只要收集九十九个八字全阴的男子的一魂一魄,便能炼化出开启宝藏的钥匙。”
许怀岚问:“为何要八字全阴?”
沈幽玄:“因为那宝贝乃极阳之物,在洞底晶石中被封印了万年之久,只有八字为阴的男子魂魄,才能克之。我在云澜城收集了两年,才凑齐了九十八个人的,张生刚好是第九十九个,所以今晚我一定要取张生魂魄。”
“福生无量。”许怀岚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了。”
“为何?”
“今日我一定要收服你!”
话音未落,拂尘凭空飞起,三千银丝化作一张网,将沈幽玄缚在其中。
沈幽玄冷笑:“在竹林你可能还有机会,但是在这里,你伤不到我!”
他全身用力,竟然轻松挣脱了银丝网的束缚。
那些撒开的银丝化作漫天流星,在许怀岚的指引下又幻化组合成一柄白剑。许怀岚以剑指凭空御剑,与沈幽玄缠斗起来。
在祖坟附近的沈幽玄不知道有何加成,实力不仅强大了许多,还变得刀枪不入。白剑虽快,打在他身上竟像踢到铁桶一般,反弹回来。
沈幽玄看到此番光景,知道许怀岚暂时奈何不了他,心理得意起来,却也升起了杀意。他举起右手,白骨爪忽然变成了一条白骨鞭。
锋利无比、力大无穷!
无论是被沾到、还是被刺到,伤者都会皮开肉绽,尸毒附骨而亡。
“仙长小心!”一条人影从巨石后闪出,一把推开许怀岚。
许怀岚扭头一看,那白骨鞭直直朝白祁泽打去!
许怀岚立刻剑指一转,白剑又变化成银丝,拂尘幻化成一条白练,缠住白祁泽的身体,将他从白骨鞭下卷了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许怀岚的语气有点严厉,白祁泽还没出师,遇上此时的沈幽玄,小命随时要玩完。
白祁泽不服:“我要是见死不救还算是金刀大侠的徒弟么!”
许怀岚扶额,这一届的热血少年真难带!
“行吧,那你攻他上路,我攻他下路,务必生擒,我们还没找到那些年轻人的魂魄呢。小心一定要避开他的白骨鞭!”
“好!”白祁泽点头。
沈幽玄怒不可遏:“你俩是当我听不见吗?当着我的面商量对付我的办法,当我是死的?”
许怀岚:“恕贫道直言,阁下本来不就死了么。”
“你都死了二十多年了!”白祁泽补充。
“你们!”沈幽玄气得吐血。
白骨鞭朝两人扫来,许怀岚指挥着白剑与他相斗,白祁泽想去攻沈幽玄的上路,哪知许怀岚忽然一扭身闪到了身后,双手从后面钳住了他。
沈幽玄前面还在挥舞着白骨鞭与许怀岚的白剑相斗,冷不防被他从后面紧紧锁住了双臂,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白骨鞭软下来垂在脚边。
“白祁泽!擒他下盘!”许怀岚喊。
“不是说我上你下吗?怎么临时改了!”白祁泽一边抱怨,一边还是飞扑过去用白骨鞭的鞭尾缠住沈幽玄的双腿。
“这叫兵不厌诈!”
沈幽玄被自己的手幻化的鞭子缠住了自己的双腿,身体失去重心,就势倒地。
“抓住了,别让他挣脱!”许怀岚喊。
不管沈幽玄双腿如何乱蹬,白祁泽死死地用白骨鞭勒住他的双退,真是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沈幽玄没想到两人来这一招,拼命挣扎,顿时三个人扭成了一团谁都不松手。
见二人死不松手,沈幽玄眼珠转动,忽然借力使力,在地上拖着二人打起滚来。
许怀岚抬头一看:“不好!”
原来沈幽玄带着二人径直朝地面上的沈家古墓大洞滚去。
方才白祁泽摸索机关的时候,开了一半,此时一半黑压压的洞口正张着大嘴等着三人滚进去。
“哗啦!”一声三人从洞口掉了进去,白祁泽双手本能地一抓,抓住了洞沿。
他往下一看,沈幽玄用手爪紧紧抓住了他的脚,想要把他拖下去!
而许怀岚依然在沈幽玄身后紧紧地钳制着他,不让他乱动。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三人的重量全挂在白祁泽的十指上!!!
沈幽玄见状,立刻施法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如石头一般重,哈哈大笑道:“这下好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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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子陪我一起吧!”
白祁泽冷汗直冒:“你个老怪,自家祖坟也惦记!” 随着沈幽玄的变重,白祁泽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才勉强勾住洞沿。
许怀岚在沈幽玄耳后道:“你也敢称我小子,我的年岁你该叫爷爷。”
许怀岚抬起头对着上面:“白祁泽,你好自为之。”
他手中拂尘幻化成匕首,直插沈幽玄手臂,沈幽玄吃痛,骨爪松动。千钧一发之际,许怀岚一掌掌风打在白祁泽屁股上,白祁泽顿时被一股力推出了洞外!而与此同时,在这股力量下,许怀岚与沈幽玄则加速往洞底坠去。
“许怀岚——许怀岚——”白祁泽趴在洞口大喊。下面传来沈幽玄的咆哮,和隐约的入水声,然后便再无声息了。
白祁泽叫了半天,下面没半点反应。他惊慌失措,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了扔下去,可是还没看见水面火折子已灭了,这洞太深了!
白祁泽在洞口呆坐了半响,不知所措,鼻子一酸,眼眶竟然湿了。
乌翠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现身出来,蹲在一旁看着洞口喃喃道:“哎呀,小道士这下凶多吉少了。”
白祁泽怒视他:“你很希望他死吗!”
乌翠惊讶:“咦!看不出来,白少爷你还挺重感情啊?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朋友呢。”
白祁泽瞪了他一眼,皱着眉不说话,复又盯着洞口不知想什么。
乌翠灵托着腮看着黑幽幽的洞口,嘴里啧啧两声:“也不知小道士打不打得过,这下面是那红衣鬼的老巢,小道士要是死了,啧啧……”
“你要再咒他,我就对你不客气了。”白祁泽在一旁咬牙。
乌翠灵“切”了一声:“你骂我作甚,你们要对付的又不是我。你要是舍不得他,就跳下去救他啊,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下面全是尸体,吓都要吓死你。”
他这一说,白祁泽不但没生气,反而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脱袍子。
“啊不是,你来真的啊?”乌翠灵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白少爷,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这不是凡人能进去的!哎哎哎,白少……”
他话音还没落,白祁泽已经挣脱靴子,纵身跳了下去。
“喂!白少爷!你疯了啊!”乌翠灵对着洞口大喊。
里面一点儿回响也没传出来,乌翠灵拍着脑门:“疯了疯了,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
*
沉了不知多久,水底忽然一片开阔,穿过一道石道后,水消失了。许怀岚抬头一看,这里别有洞天,与上次在竹林幻境中看到的洞底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石壁上燃着长明灯,幽幽地闪着冥火。石壁里也有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洞穴,人俑安安静静地站在里面。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可要提防沈幽玄又搞水攻!许怀岚掏出几张符纸,提前做了几张避水符。
许怀岚顺着路走到石洞尽头,前面就是那空旷的大殿了,远远果然看见巨大的晶石前站着一个男子。衣着鲜红,头发整齐,仿佛就要去参加婚礼。
13.傀儡
沈幽玄对着头骨碗灯念动着咒语,碗灯绿色火焰中跳动的人脸在痛苦嘶叫。
“别哭了,等今晚我收集来张生的魂魄,你们就可以永远安息了。”沈幽玄对着碗灯里哭喊的魂魄说道。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很仁慈吧。”许怀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幽玄缓缓地转过身来,是一张年轻饱满、富有生命力的脸。
看到许怀岚过来,沈幽玄似乎并不意外,他一摆手,那块巨大的晶石变得通明透亮,隐隐约约可看见,晶石中有一把巨大的神戟。
许怀岚凑近了去看,只见那戟身由归墟深处万年精铁锻造而成,通体闪烁耀目寒光,其上雕琢盘旋着九条神龙,每一条都栩栩如生,每一片龙鳞清晰可见,光影斑斓,仿佛随时能腾空而起。
再往上看,戟头三刃、锐利无比;日月星辰,斩破虚空。在戟头与戟身连接处,有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引天地之灵气,呼四海之号令。
“的确是一把神兵。”许怀岚赞叹了几声,又转过头来,“可也就是一把兵器而已,真能获得无上的权力和力量吗?”
沈幽玄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手摸索着晶石,喃喃自语:“这可是上古三界至高权力者使用的神兵,我家祖先像奴仆一样世代守护着这块封印的石头,却从来没有想过据为己用。”
许怀岚看着他:“你也是读书人,可有想过,既然是至高权力者的神兵,为什么会被封印在此?如果真的拥有此神兵就能拥有无上的权力和力量,拥有者怎么会将它舍弃!”
沈幽玄沉默不语。
许怀岚又道:“兵器本无善恶,善恶只在乎使用他的人。力量亦如此,史书上这样的人还少吗?”
沈幽玄若有所动,嘴唇微微动了动,嚅嗫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不试又如何知道。”
许怀岚指着碗灯:“趁你还没有酿成不可饶恕的大错,将云澜城这些年轻人的魂魄放回去,也许你还可以重新再来。”
“重新再来?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三界不容,就是连地府也去不得。哪里容得下我这种异类?”沈幽玄的眼睛闪着幽怨的光,好像在说一切都已来不及。
许怀岚看穿了他的心思,抬起头:“天地广大,谁说容不下异类?我就是。”
“你……”沈幽玄走近了些,仔细地打量着许怀岚,“的确,你与其他仙官不同……若不是你身上有仙气,我会以为你也是……”
正在他心思动摇之时,石殿洞顶忽然传来铃铛之声,“叮铃铃”刚响了那么两声,沈幽玄忽然变了脸色,捂住耳朵痛苦地扭曲着身体。
靡靡之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沈幽玄,不要忘了是谁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杀了眼前这个人,取出九龙戟,天下都将是你的。”
“我……”沈幽玄似乎有疑问,可那铃声却让他痛不欲生。
许怀岚抬起头,大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控制沈幽玄害人!”
“仙……长……”沈幽玄努力地睁开一丝眼睛,“当年我被那些人杀害陈尸河底,一缕冤魂夜夜恸哭不肯离开,是这个人救了我,他教我修炼之法,帮我报仇……”
“他是谁?”许怀岚问。
“他……啊啊啊啊啊!”沈幽玄忽然狂叫起来,身体浮起至半空扭曲成惊人的对折形状。
许怀岚拿出一张“清心符”朝他打去,一道鬼火却将符纸点燃化成灰烬。
沈幽玄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双目复又变成了两只黑洞,嘴唇不见只剩森森白牙,光鲜衣裳褪色,整个人又变回了厉鬼的样子。
“杀!杀!杀!”他重新迷失了心窍,整个人又变得癫狂。
许怀岚知道此时要对付的并不是沈幽玄,而是躲在外部控制他的人。但那个人似乎无法进入沈家祖坟,只能在洞外控制着沈幽玄的身体。
许怀岚对着头顶高喊:“就算你能让沈幽玄杀了我也没有用,你们还差一个八字全阴男子的魂魄,我并不是,杀了我也打不开晶石结界。”
铃铛声响了一阵,一道幽幽的声音传了进来:“当然可以打开,沈幽玄就是八字全阴之人。”
“他早已是鬼……”许怀岚话音未落,忽然已觉得背后发凉,“所以你处心积虑当年救他就是为了今天?”
“呵呵呵呵呵!”那声音冷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本尊有闲工夫去救一个凡人?”
“啊啊啊!”听到真相的沈幽玄浑身颤抖,挣扎着想要摆脱那铃铛人的控制。可无论他如何撕烂自己的身体皮肉,那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沈幽玄不受控制地抱起了碗灯,双手捧着朝自己的嘴边送去——
“仙长……救我!”沈幽玄心知那铃铛人此举是想要让九十九个全阴男子的魂魄融合,炼化出解开封印的钥匙。
许怀岚举起手中拂尘,银丝飞舞,拉住沈幽玄的双手和身体。
碗灯就在沈幽玄的嘴边,他看着碗灯里幽幽绿火,心中冒出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恐惧:“仙长……我不想死……救……我!”
“我知道!”许怀岚奋力拉住他的双手,与控制沈幽玄的那人角力。
此时沈幽玄的力量大得惊人,这股力量绝对普通神仙妖魔,许怀岚吃惊之余有些控制不住。
忽然,沈幽玄的身体直直朝晶石飞去!
原来那铃铛人见一时无法让沈幽玄吃下碗灯里的魂魄,便想直接把他扔到晶石上去。
许怀岚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许怀岚拉动拂尘,甩开沈幽玄,旋转之力却让自己的后背摔在晶石上。
许怀岚以为自己不是全阴之身,碰到晶石也无碍,谁知就在他的后背接触到晶石的一瞬间,胸口仙根忽然闪动起来,他抬头从对面沈幽玄的脸上以及石壁反光上看到自己身后光芒四射。
许怀岚缓缓落地,回头一看,晶石中的九龙戟忽然变得闪耀起来,而自己胸口的仙根随之闪耀,似乎在交相呼应。
正在疑惑之际,门口传来爆裂之声,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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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怀岚!我来了!”
*
许怀岚回头一看,就瞧见一条人影火光流星般朝他奔来!
那种焦急的、迫切的、小别重逢的喜悦,让他忽然想起小白也是这样,每次在他带食物回来时,小白总是这样冲向他——兴奋得恨不得将他扑倒。
白祁泽那张年轻的、还未完全摆脱稚气的脸出现在眼前时,许怀岚扶额叹气:“你追过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去,你又跑回来!你气死我了!”
虽然他说的是“你气死我了”,但语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凶,白祁泽甚至还觉得挺可爱。
“我说过了,贪生怕死绝非我白祁泽所为!”
许怀岚无奈,可人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回去再教训孩子吧……
“等会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别再乱来了!”许怀岚交代。
“你只要别叫我自己逃跑就行。”白祁泽不忘补充。
“啊啊啊!”沈幽玄被控制着又朝晶石扑过去。
“他要干嘛?”白祁泽问。
许怀岚指着晶石里的九龙戟:“看见那个没?千万别沈幽玄碰到……哎!”
孩子实在太难带,他话音未落,白祁泽已经一拳朝晶石挥去:“好办,我们先抢过来便是!”
“不是……危险!”许怀岚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白祁泽一拳下去,那晶石竟然四分五裂,九龙戟倏地腾空而起,飞到了白祁泽手中。
“啊这……”
不仅许怀岚愣住,连控制着沈幽玄的铃铛人也愣住了。足足过去了好一阵,直到白祁泽像耍玩具一般耍了好一阵九龙戟之后,许怀岚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大声,笑声在石洞中回荡。
“你笑什么?”白祁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九龙戟,“这兵器还挺趁手,就是样子浮夸了些。”
许怀岚拉着他,抬头对天上道:“铃铛人,你失算了,这神器认主了!”
那铃铛人似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空中传来“呼噜噜”的声音,又过了一阵,石殿洞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要地动山摇。
“糟了!这混蛋铃铛人想要活埋我们!”
“为什么?”白祁泽问。
许怀岚哭笑不得:“还能为啥,他处心积虑想要的宝贝被你拿了,估摸着气急败坏了。”
白祁泽看了看手里的九龙戟:“他要还给他得了,我还不稀罕。”
许怀岚按住他:“你拿着,行侠仗义行走江湖,哪个大侠没有件拿得出手的兵器,你就收好吧。”
不等白祁泽说话,许怀岚又在地上画了个法阵。
“你过来。”
“做什么?”
“传送出去啊,你该不会还想从刚才那个古墓的入口游出去吧,那个洞那么深,跳下来容易上去可难了。”
“一起走?”白祁泽问。
“当然,我又不想死。”
14.外表毛茸茸,实则白骨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该出意外了。
就在许怀岚后脚即将迈进法阵光圈时,一条身影箭一般伏地穿梭而来,一只白骨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许怀岚的脚踝。
“别想走!给我死在这!”被控制的沈幽玄狰狞着将许怀岚往圈外拉。
白祁泽一只手抓住许怀岚,另一只手举起九龙戟:“我杀了他!”
许怀岚拦住他:“等等!”
沈幽玄神情扭曲,头脑晃动,身体一阵抽搐后,眼神忽然闪过一丝清明:“仙长,斩断我的手,你们快走!”
“他怎么回事?一时要杀我们一时又要救我们?”白祁泽问。
许怀岚:“他只是命太苦了。”
“那怎么办?杀他还是救他?”
沈幽玄另一只手指忽然指了指另一边:“灯……灯……”
许怀岚看了看落在远处的碗灯,那里面还有云澜城九十八个年轻人的一魂一魄。铃铛人也立刻注意到了他的意图,松开了许怀岚的脚踝,控制着沈幽玄飞扑了过去。
沈幽玄眼神又变得晦暗无光,木然地抱住了碗灯,语音混沌:“小道士,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你的计划也别想实现了,你想要救这些年轻人,我就让他们魂飞魄散。我要让你永远活在自责当中!”
许怀岚无奈叹气,对旁边白祁泽道:“白少爷,你想做行侠仗义的大侠对吧?”
白祁泽挑眉:“当然,怎样?”
“有个任务交给你。”
白祁泽一脸认真:“请说。”
“等下我想办法把碗灯抢过来扔给你,你带着碗灯回去云澜城救那些年轻人,方法就像上次救张生那样。只不过这次不用去庙里,只要把我画好的符咒给他们的家人,贴在床头在家休养几天就好。你若实在不懂就问乌翠灵。”
“好!”白祁泽刚点头就觉得不对劲,“我为什么要问他,你呢?”
“我当然是拖住沈幽玄,这个阵法马上要失效了。”
“你不会又想单干吧?” 白祁泽抗议。
然而许怀岚已经飞了出去:“我马上起阵,你站在里面别动。”
白祁泽刚抬起的腿被按了回去,他高喊:“你等会怎么走?”
“笨蛋,法阵这种东西,我会画第一个,不会画第二个啊!”
许怀岚已经与沈幽玄缠斗在一起,电光火石,气劲乱舞。许怀岚瞅准机会,抢过碗灯朝传送法阵那边扔去。
沈幽玄飞起身要想去追,却被拂尘拖住。
白祁泽一把抱住碗灯,大喊:“许怀岚,你快过来啊!”
许怀岚念动口诀,阵法启动。
“仙长,你又想丢下我……”白祁泽惊愕想要冲出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飞来的银丝推了回去,瞬间白光一闪,法阵将他传了出去。
过了没多久,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石殿轰然倒塌。
*
许怀岚醒来的时候,清凉露珠在鼻尖上滑动,鸟儿叽喳在耳边吵闹。
他睁开眼睛,天蓝得透明,阳光也格外刺目。身边草绿花香,他在河边草地上已躺了不知多少天。
许怀岚手指动了动,摸到了身边一条硬物,骨节刺手。
他忽然想了起来——
白骨鞭!
那日最后的情境浮现在眼前。
最后恢复了一丝神志的沈幽玄道:“道长,我家先祖乃传说中螭蜥的后代,筋骨坚韧无比、万年不腐,怕被人发现,因而不以土葬,世代葬于此水墓之中。在创世神寂灭后,我家在人间过了不知多少代,早已与凡人无异。我爹死于一个信字,我亦毁于信……”
“你们只是遇人不淑,信任并没有错。”许怀岚安慰他道。
沈幽玄摇摇头:“我时常想是不是我家先祖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如此惩罚。我犯了重罪,天地不容,现在只想将功补过,让我家的悲剧结束在我身上吧。”
“你……”许怀岚疑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沈幽玄脱下衣服,自我兵解,变成了一条坚韧无比的白骨鞭。
“只希望仙长能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将我戴在身边惩恶扬善,以后我就以鞭灵侍奉仙长左右,希望有一天能洗去我满身罪孽污秽。”
这也许是沈幽玄存于世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许怀岚不忍拒绝,手掌拂于白骨:“若有一天你寻到心仪的修炼之处,我定送汝于三清前。”
沈幽玄感恩不尽:“此鞭以后就叫洗罪。”
“洗罪,好名字。”许怀岚收起鞭子。
“小仙长,若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沈幽玄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此时大暑刚过,尚未立秋,河边开满了或深或浅的红蓼花,一穗穗可爱动人。
许怀岚摸了摸那条白骨鞭:“虽然你叫洗罪,不过这样子不可以太吓人,你喜欢穿红色衣服,我将你变成红蓼花的样子好不好?。”
洗罪闪了闪,似是表示同意。
许怀岚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拂过森森白骨,那骨节瘆人的白骨鞭,变成一条玫红色毛茸茸的穗状红蓼花。
“这样多好看。”许怀岚捧起红蓼花,“毛茸茸的,看了就欢喜。”
许怀岚站起什身,掐指算了算日子,惊叫起来:“哎呀!今天就是七月初七了!!!!”
今天是他代班期满,奎老丈下凡来验收他劳作成果的日子!成败就在今日!
现在已经是午时!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虽是正午,许怀岚吓得冷汗直冒,刚才还在玩毛茸茸的快乐瞬间烟消云散,他跳起来御剑就往古庙飞。
许怀岚刚飞起来越过小树林上空,就听到下面有人吵闹。
树林里几个人武将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书生殴打。
那几个打人的穿着银色铠甲,黑色战袍,头盔高耸,面甲遮住了整张面孔,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起来身份不凡。
那被打的书生模样清秀,被拳打脚踢仍然紧紧护着怀里的书简,嘴里发出阵阵哀嚎却始终不求饶。
许怀岚实在没办法装作看不见,心道:算了,顺便救个人,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他一扭头,飞了下去。
“住手!你们几个武将欺负一个弱书生,不怕笑话么!”许怀岚大声呵斥。
那几人停了手,几双透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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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一扫许怀岚,忽而大笑起来:“吾等当是何妨神圣,原来是个瞎眼道士,就凭你也想路见不平吗?用你手里的那根狗尾巴花?哈哈哈哈哈哈!”
许怀岚最讨厌别人提到“狗”字,轻哼了一声,心道既然你们有眼无珠瞧不起“洗罪”,就让你们几个恶棍给白骨鞭开光洒净。
地上那书生穿着白色锦袍,头上戴着一顶纱帽,看起来像个文官。他挣扎着伸出手:“小道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吧。”
许怀岚微微一笑:“贫道最不屑持强临弱之人,既然你们看不起我手中的红蓼花鞭子,那就让你们尝尝白骨洗罪的滋味。”
为首的那武将大笑:“什么白骨洗罪,等会被吾等撸光了你那毛茸茸的花蕊,可别哭鼻子。呃……”
他话音还未落,洗罪已经到了他面前,只见那毛茸茸、温柔可爱、娇美红艳的花蕊中露出一具骷髅的面容,把他吓得退后三步。
“小道士敢装神弄鬼!”
许怀岚哼了一声:“谁装神弄鬼了,谁的皮囊之下不是一具骷髅。别看你们一个个披金带甲,内里肮脏还不如骷髅!”
那几个武将挥舞着手里的长矛短剑,却招架不住“洗罪”的步步威逼,一不留神被抽到的痛得嗷嗷大叫。慌乱中衣袍也乱了,头盔也歪了,一个个吓得就要屁滚尿流。
“这鞭子厉害!”许怀岚挥得趁手,越打越来劲。
“陆孤策,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着瞧!”那几个人见打不过,恶狠狠扔下一句话,甩袖逃跑了。
见他们跑远,许怀岚收了鞭子,扶起那书生:“你没事吧?”
那人整了整衣冠,对许怀岚拱手:“在下陆孤策,这位仙长,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许怀岚把“洗罪”收进袖子里,又捋了捋头发:“好说好说,陆兄弟,我也真佩服你,被打成这样你也不扔掉手里的文书逃跑,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陆孤策颔首:“虽不重要,也不能落入他们手里。不知仙长尊姓大名?在下感恩不尽。”
许怀岚歪头:“我叫许怀岚,不用感谢。对了,若是有心愿,去云澜城西郊的小庙,那里挺灵的。”
陆孤策眼睛一亮:“西郊小庙?好,小仙长,我记下了。今日大恩,来日必报!”
许怀岚摆手:“客气客气,我还有急事,这边先走了。陆兄你自己多小心。”
陆孤策拱手:“吾自当小心,恭送小仙长,一路顺风。”
许怀岚冲他拱手回礼,御剑而去。
*
转眼来到了云澜城西郊小山上,许怀岚按落云头,悄悄落在小庙屋顶上往里看,只见里头香烟袅袅,人头涌动。
奇怪,怎么他几日不在,没人做功德,这小庙里香客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这么多人?
他绕到屋顶的另一侧,探头再往正殿里瞧,只见神龛上灰暗褪色的旧布幔不知被谁换成了崭新的金黄绢布,再往里看,那神龛里坐着一具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木雕神像,分明是刚刚供奉上去崭新的神像!
难道是有邪祟趁他不在,霸占了小庙???
许怀岚气得背后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15.现原形了
许怀岚近视看不清神像的脸,只听得人声鼎沸,烧香的接踵摩肩。哪来的邪祟还挺受人尊重?许怀岚愣了片刻,但不管是谁,在这个时候霸占小庙,他决不能原谅!
许怀岚正想跳下去寻个究竟,忽然听见白行健白老爷的声音出现在人群里。连太守大人都到这里来了,这小庙到底是出了啥事?
只听白行健对众人道:“诸位,安静些!今日是我们给许怀岚仙长立神像安神位的日子,他为了救我们云澜城的年轻人而牺牲,今后往后我们都要感恩于此。今后大家要勤来此处上香、清扫……”
其实不消白老爷说,香客也是络绎不绝。有些人趁着大家都立着不动听白老爷说话,偷偷溜进去插队烧香,又引来了旁边人的不满,一时间又喧哗起来。
“啊?”许怀岚懵了,敢情大家都以为自己死了……那神像难道是他自己?
许怀岚念了个隐身咒,悄悄跳了下去,绕到神案前抬头一看——
好家伙!这木雕给他搞得花里胡哨,身披鲜艳锦袍上绣着祥云瑞兽,仔细一闻还透出股松香混着檀香的味道。发髻高挽、发丝如墨,头戴紫金道冠,插着根碧玉簪子。
许怀岚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桃木簪子,心想这是给他升级了啊。
村民们没有用白布给神像蒙眼,而是塑造了一种新的造型。神像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淡然,双眼微闭,眼睑轻垂,仿佛正沉浸在无尽的宇宙真理之中,又似在慈悲地俯瞰着世间万物,眼神中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与悲悯。鼻梁挺拔,嘴唇微抿,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给人以宁静与安心的力量。
我、我哪有这么好看……
许怀岚脸颊发烫。
这庙里原来的神像虽然已经模糊破败,老神仙也已经上天去了,但是这正式的任命书还没来了,村民们大摇大摆地把许怀岚供奉进去,他不成邪神了……
许怀岚抓了抓头,感觉脑瓜有点疼,邪祟难道竟是我自己,这要等奎老丈下来看到了该怎么说?
正当许怀岚焦头烂额思考着要怎么才能劝村民先把自己的木雕像撤下来,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没错啊,仙长功德无量,他不仅救了我们许多人的命,还有容乃大、乐善好施。”
我做啥了有容乃大,许怀岚听得脸红心跳,心说张生你这彩虹屁吹得也太过了!
没想到旁边还有人附和道:“他不仅自己以身作则,还劝人向善,授人以鱼。”
竟然是冯二,连他也来了。
这下许怀岚哪还敢现身,要把这些人都劝回去应该是不太可能了,许怀岚只能等他们走。他躲进神龛后,双手托腮,看了半天也没在人群里找到白祁泽。
奇怪,那小子怎么没来?这不像他的风格。
他正想着,就瞧见管家白福挤到了白老爷旁边,顾不上擦满头的汗,上前道:“老爷,找着少爷了。”
白行健瞧了瞧他身后,没瞧见白祁泽,皱眉道:“他人呢?这么重要的祈福日子他不来?”
白福道:“少爷还在河边晃悠呢,他说许仙长死了,他来了也没意义。”
白行健甩袖:“就他歪理多!哎!可惜,被那孤独鬼抓走的魂魄里竟然就没他的份!不行不行,我得给仙官上柱香,让他帮忙治好那小子才行。”
许怀岚在神龛后听得清楚,哭笑不得,心道白老爷真是当他“死”了也不放过。
正想着,冥冥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天上叫他的名字:“许怀岚——”
他手搭凉篷遮挡住眼睛往上一看,只见天上金光四射,一道祥云从天而降。
是奎老丈回来了!
许怀岚开心地跳起来,跃上房顶,跪下相迎:“老神仙——!”
看奎老丈这架势,一定是做了大官,带他上天有希望了!
奎老丈还和离开时一样,鹤发童颜,面容慈祥,只是脑袋后面多了个光圈,看起来更厉害了。
许怀岚有点担心他两在屋顶上这么相见,会被下面庙里的众人发现。但他侧耳只听到白行健还在那对民众演讲:“今日祥云万丈、瑞气千条,是一个大好的吉日,我们云澜城在神明的庇佑下,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下许怀岚放心了,下面的人只能看见天气变化,并看不见他和奎老丈。
“老神仙,村民给我塑神像的事,我真不知情情!我昏睡了好几天,赶回来就这样了……”许怀岚赶紧解释。
奎老丈呵呵笑了两声:“放心吧,你的事功德簿里都记着,我已经知道了。”
“那……那我算完成功德了吗?”许怀岚小心翼翼地问。
奎老丈摸了摸胡子:“本来还差一截,但你救了那么多人,刚好完成。”
“太好了!”许怀岚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那我可以正式……”
“不过……”奎老丈说话一停顿,许怀岚就紧张起来。
“如何?”
“其实这事怨我。”奎老丈有些尴尬,“自上天庭之后,一直在等司理府封位,但那边似乎出了些差错,所以老夫暂时还未获得正式的天庭仙位,暂且也没有资格保举你……”
“那怎么办?”许怀岚懵圈了,天庭里当班的还能出这错?
“没事。你还继续在这代班。”奎老丈安慰他,“民间封的神,也能受香火的,只要做得好天庭也会承认的。虽然你暂时没有品阶,努努力……”
“那有机会上天么?”许怀岚只关心这个问题。
“只要天庭承认了,有了品阶,就有机会的。”奎老丈的声音明显有些心虚了。
“那要等多久才能被承认?有个期限么?”许怀岚有些沮丧了,看奎老丈的样子这事恐怕没谱。奎老丈自己在人力池子里候着呢,他就算再在此代班个千百年,天庭里也没人知道他,永远也上不去。
许怀岚垂下肩,忽感心灰意冷,一腔热血本以为找到了救小白的路,现在看来又是千难万阻了。
奎老丈看出他失魂落魄,拍拍他的肩膀道:“小怀岚,你也别灰心啊,你看这里的百姓如此爱戴你,为了他们你也要振作起来。地仙也是有前途的!现在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等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保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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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不好?”
许怀岚微微叹息,拱手道别:“老神仙,多谢今日下凡告之。我名不正言不顺,有何颜面赖在这个庙里受人香火。还是等天庭派了正神来上任吧,多谢老神仙的照拂,可能这条路就不适合我,我还是去别处吧。”
“哎等等!年轻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奎老丈敲敲拐杖,“你要走也得等到有人来接班吧!一走了之岂是大丈夫行径!”
许怀岚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
奎老丈递过来一个酒葫芦,“这是我在天庭宴会里顺的仙酒,送你喝,不仅延年益寿还能增强法力。接着!”
许怀岚抬手接过酒葫芦,一股浓香扑面而来,看来奎老丈是算准了他想走,连挽留礼物都备好了。
但是现在给许怀岚龙肉也不香啊!他看着酒葫芦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奎老丈安慰道:“你也别沮丧,老夫不是陪着你等呢,我现在在天上也整日无所事事等着呢,你放心,只要上面一安排,我立刻解决你的事。”
许怀岚不说话。
奎老丈知他动摇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再坚持一下,一定有办法的。等我消息啊!”
奎老丈走了,许怀岚看着下面香炉里飘来的青烟袅袅,心里凉飕飕的。他犹豫片刻,掉头往云澜城里飞去。
今日是七夕,云澜城里已经张灯结彩,准备着夜幕降临后的灯会。
一条运河穿城而过,许怀岚坐在河边虹桥旁塔楼顶上,身侧声浪喧嚣,眸底人间烟火,盛世繁华、熙熙攘攘,可若是找不到小白,他又如何坦然游荡于红尘之中。
许怀岚心里有点发苦,打开那酒葫芦,一咕骨碌下去一大口。
果然是仙酿,没有想象的辛辣,只得甘甜回香,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许怀岚迷迷糊糊,喝了不知多久。好像眯了又喝,喝了又眯。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依次燃起,宛若灿烂星汉。
河面上浮灯数盏,岸两旁游人如织。
“世间岁岁好风景,今夜贪杯又何妨。”许怀岚举起酒葫芦,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喝光了一整壶!
仙酿后劲大,许怀岚脸颊上、脖子上一片红晕,就算是夜风荡荡,吹得他衣裳飞舞,他也不觉得凉,反而还有些燥热,恨不得将衣襟拉开了些。
河畔有人放了孔明灯,这一盏盏飞了上来,有些从许怀岚身边经过。
他眯着眼睛一看:“花好月圆、吉星高照、金榜题名、终成眷属……”
人们总喜欢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在缥缈的东西上。
孔明灯向上飞去,与星子连成一片。
他想要找到小白的愿望又该去求谁呢?
夜风也吹不散许怀岚心底的燥热,反正在高楼顶,无人看见。他略微松开衣襟,让风钻进衣服里。
“真凉快。”他打了个酒嗝,卧倒在塔尖上。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现了原型。
银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在身后散开,蓝紫色的眸子忽闪忽闪地看着天河烂漫,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也露了出来。
16.做正神
许怀岚喜欢又软又暖和的地方。
幼时在方壶,许怀岚每日清晨去森林收集神鸟白凤脱落的稚绒,每天夜晚则去收集天蚕宝宝吐出的第一口丝,收集了好久好久,以白凤绒羽做里,天蚕宝丝做面,最后用七彩孔雀的羽毛装饰四周,终于做成了一张极其舒服又漂亮的窝划掉床。
所有来他家做客的小伙伴,都对许怀岚的这张床垂涎欲滴,都想在这张床上窝一窝,躺一趟。
但许怀岚谁都不让躺,怕他们把窝给弄脏了,连他的好朋友方脸鱼都不行,这张床只给小白躺过。
许怀岚最喜欢盘在床中间,枕着自己的尾巴睡觉,有时候耳朵痒了,就用尾巴绕绕。
他的耳朵也不会随便痒,只有在他很兴奋很舒服的时候才会痒。
现在许怀岚的耳朵就有些痒。他习惯性地想用尾巴去挠,却发现使了个空力。
尾巴呢?他紧张一蹬腿,醒了。
许怀岚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这床用的也是绫罗绸缎、蚕丝细绒,虽然比他在方壶的窝稍微逊了那么一丢丢,但也不错了,而且还带着一股好闻的雪松味道。
许怀岚喜欢这个味道,他用力地闻了闻,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他侧过头,扫视四周。
当他看到床对面墙角的轮椅的时候,心感有些不妙,目光移动,再看到坐在桌子旁的人影——
四目相对,许怀岚挤出个尴尬的笑容:“白少爷,怎么是你?我怎么上你家来了?”
白祁泽站起身,慢慢地走过来,走到床边立住,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许怀岚。
许怀岚被他看得背后发毛,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你没生气吧?”
白祁泽抱起双臂,下巴微微抬起,眸子往下,嘴里一言不发,眼神恨不得能吃人。
许怀岚实在忍不住了,一骨碌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你听我狡不是,你听我解释。”
白祁泽拉了个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你说。”
“我……”许怀岚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但看到白祁泽略带委屈的表情,还是立马先安慰他,“你听我说,那天把你送出山洞后,沈幽玄老厉害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制服,然后我又画了第二个传送阵出来了,这一点真真没骗你!”
白祁泽怨念地看着他:“既然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为何不让我这个护法留下来帮忙?是瞧不起我么?”
许怀岚:“……”
这个护法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目的也只是为了帮白祁泽找师父,没想到他当真了……
见许怀岚无言以对,白祁泽怒目看着他,声音有点哽:“还有,既然你出得来,为何这么多天才回来?我以为你……”
许怀岚愣了一下,心道也难怪白祁泽生气,全云澜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在等待的这些天里,白祁泽一定受了很大的煎熬。
他伸出手,碰了碰白祁泽的手臂:“我也不想,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这个护法也完成了把魂魄送回来的重任,现在不是皆大欢喜嘛!别生气了,嗯?”
白祁泽依旧不为所动,手臂紧紧抱在胸前,不肯放下来。
许怀岚眼珠子转了转,这是要哄!
“来来来,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伸出手,手里出现了一条毛茸茸娇美可爱的红蓼花。
“好不好看?你知道这是啥?”
白祁泽垂眸看看红蓼花,又抬眼许怀岚……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孩子这么好哄?许怀岚见他笑,也跟着嘴角上扬。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他,虽然头发已经变回了乌黑,尾巴也收了起来,但是,猫耳还没有退回去……
在白祁泽的眼睛里,此时,就见个猫猫头手里拿着根红色毛茸茸的狗尾巴花,正对着他卖萌。
一腔愤懑瞬间烟消云散,他现在就一个念头——
想摸!
许怀岚不知白祁泽为何突然又捏紧了手心,这孩子心情转变这么快,情绪这么不稳的么,看来还得使点力气哄。
他掀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
“看我给你变戏法啰!”
“不用了!”白祁泽腾地站了起来,“你没事就好,以后……不许丢下,同伴,自己走了。你休息一阵,我们就可以回古庙了,”
“哎哎哎,你还没说我怎么会在你家?”许怀岚对着门口喊,但白祁泽已经箭一般地跨出门口,吱呀一声把门扣上了。
这么快就好了?
这白少爷真难琢磨。
许怀岚歪着头想。
白祁泽冲到水井边,拎起一桶水,从头浇下,冰凉的井水一滴滴从头发、脸颊滴落在他手心上,脚背上……他靠在井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七夕这天遇到自己的梦中人!之前在小庙烧的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得不说许怀岚真的很灵!!!
可是,许怀岚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梦中人!
而且,白祁泽做的梦,其实,都是绮梦……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白祁泽有些抓狂,灵是灵,怎么不管售后啊!
昨晚他也在河边,和那些游人一样,他也放了只孔明灯,写了三个字:“找到他!”
别人的孔明灯都直直飞向天空,只有白祁泽的被挂在了河边塔楼顶上的彩旗绳索上。
这怎么行。
他当然要爬上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醉酒躺在塔顶上的梦中人。
银发,蓝紫色的眸子,皮肤像鸡蛋一样滑……
等等,这怎么好像是——
许怀岚???
*
宿醉的许怀岚当然不知道这一切,自离开方壶起他就没有再现过原型,他当人,修仙道。
仙酿太过厉害,许怀岚醒来后对于昨晚的事完全断片,他现在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经脉疏通,法力似乎也有大增!
他跳下床,找到自己的外套穿上,偶尔闪身的一瞬,他好像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头上有两只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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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他赶紧冲过去,抱起铜镜一看,一切已经复原了,还是他许道长的样子。
原来是看错了,许怀岚松了一口气,束好头发,插上桃木簪子。
在确定白祁泽是偷偷背他回来的之后,许怀岚决定还是不要吓到白府中的人。他念了个隐身诀,悄悄回了古庙。
日光明亮,微风不燥,天气正好。
许怀岚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七夕灯会,今天来庙应该空无一人,哪知不过刚到巳时,小院里已经香烟袅袅。
门口一张桌子前,围了几个人,正在摆摊算命。
“庙祝师父,我回家真能找着我媳妇丢的手镯?我可是在家里找了几圈没找着,才来算的。”
桌子后着道袍,头戴逍遥巾的人开口道:“别的小爷不在行,算卦这一块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就按我说的,回家在屋子东南方向掘地三尺地找,找不到你回来找我!”
“好咧好咧!多谢师父,这里有些香油钱,放在桌子上了。”
来人满怀期待地走了,冒充庙祝的那厮开心地把桌子上的铜钱往兜里塞!
许怀岚冲了过去,一拍桌子:“哪里来的小贼,敢冒充庙祝!”
那人一抬头,裂开嘴笑了:“小仙长!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乌翠灵???”许怀岚呆住,“怎么是你???”
许怀岚原以为乌翠灵要么报完恩回方壶门口的“捅天岩”,要么赖在人间跟张生来段孽缘,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在古庙门口摆摊算命,还冒充这里的庙祝!
乌翠灵是一点不慌,站起来得意洋洋道:“小仙长,我知道你肯定死不了!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你!现在你做了正神,庙祝不是没人了么,我给你当庙祝!免费!”
“免费?”许怀岚指了指他的兜,“方才你收人家的铜钱呢?”
“哎呀,在人间生存总得要食人间烟火的嘛。”
“算命才能收几个钱,”许怀岚重复他之前说过的话,“你不回去花月坊了?”
“不去不去!”乌翠灵摆手,“我那是帮张生牵线寻正缘,他现在与正缘姑娘定了亲,这辈子和和美美寿终正寝,我也算报恩了。”
许怀岚掐指算了算,原来张生这辈子真的有个大劫,过去了幸福圆满,过不去则苦不堪言。许怀岚掏出《因缘录》翻了翻,张生的正缘名字里竟然也带了个“翠”字。
乌翠灵这段时间偷偷住在张府,看到了张家人对“小翠”的嫌弃,若是他强行与张生在一起,张生的后半生也难圆满,所以他选择了退出。
可是张生并未无情无义之人,许怀岚问:“那张生如何同意分开?”
乌翠灵道:“简单,与我相处的这段记忆被我在他心魄中消除掉了。”
许怀岚若有所思,心魄藏有记忆,白祁泽丢失的正是心魄,难道与此相关?
这时就听白祁泽道:“张生不记得你了?那当日买你的银子谁还?”
乌翠灵:“……”
许怀岚扶额:“行吧行吧,让他留下来打工还债。”
17.一起飞
白祁泽回家跟白老爷一说,没想到白老爷竟然爽快地同意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梦想着走南闯北、行走四方,只是为官一方,一生的重任就放在了眼皮子底下。你代为父出去看看,一路上有些什么见闻记得写信回来。”白行健含泪道。
“爹,我一定……”白祁泽正感动着,然后就头痛了。
白行健给他准备了两辆豪华马车,一辆给他坐,铺着软红细绵,放着瓜果点心,香炉文房,应有尽有。另一辆运货,放着他的轮椅,四季衣裳、干粮用品,甚至还准备了两个家丁随行。
白祁泽揉着太阳穴:“爹,你见过哪个江湖人是这样出门的,我这样出去没走两步就要遇上劫匪了。”
白行健可不管那么多,自说自话:“你那个师父,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江湖人,满天下都是。实在找不到,我上庙里再给你求一个。”
白祁泽:“……”
他拗不过父亲,又怕白行健反悔,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到了出发的日子,白祁泽按照约定,出城十里后,掀开车帘,正琢磨着许怀岚为什么还没来,忽而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回头一看,许怀岚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了。
“小仙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怀岚依旧穿着一身薄蓝长衫,衣袂飘飘,乌黑长发用一根桃木簪子束在脑后,这会儿倒是没用白布蒙住眼睛,而是半闭着双眼,微笑道:“刚到。”
白玉般的脸上微微泛红,说话的时候淡粉色嘴唇微启。
白祁泽的目光顺着他精致小巧的下巴滑落至白皙的颈脖,又从颈脖落至瘦削深陷的锁骨里。白祁泽刚要转开目光,脑海中忽然闪过几幅梦中的画面。
他窝在一张圆乎乎暖融融软得像云朵一般的床上,身边温香软玉地拥着一个美人,他贪婪地索取着美人锁骨中的异香,而那娇软美人低吟着往后躲:“不要亲那里,很痒……”
更可怕的是:那美人顶着的竟然是许怀岚的脸……
“你很热吗?为什么一直在流汗?”身边现实里许怀岚冷冷清清的声音把白祁泽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没、没……”白祁泽这才发觉自己流了很多汗,他涨红着脸摸了摸后颈,“不是,是,好像是有些热,要不我把车窗打开。”
他伸手就要去开窗户,被许怀岚拉住了。
许怀岚现在在云澜人心中已经是庙里的正神仙官,突然出现在马车里,不把路人吓坏了才怪。
“开窗会被外面人看到,贫道可不想一直念隐身诀。前面再有五里就到一个小镇,到时候你把人和马车都留下,我们轻装上阵,不然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到海越。”许怀岚拉下他去开窗户的手,“你先忍一忍。”
许怀岚的手指触碰到白祁泽的手腕,他愣了一下,迅速挪开了手:“那我们怎么去海越?”
许怀岚微笑:“带你御剑飞行,一天足以到达海越,来去耽搁的时间若是太长,小庙里的事务堆积如山,我怕乌翠灵吃不消。”
不光如此,许怀岚更担心说不定哪天奎老丈又回来了,他可不愿错过任何消息。任命职位这种事,天庭的官员总不可能拖延太久吧。
“真的?!”白祁泽瞪大眼睛,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御剑飞行过,想不到今天能赶上,兴奋得摩拳擦掌。
“真的。”
到了镇上,那两个家丁一开始不愿意留下,怕回去被白老爷怪罪,又拗不过白祁泽,最后只得答应了在镇上等着,等白祁泽回来后再一起回云澜。
安置好了那两个家丁、马车和货物后,白祁泽只收拾了一个细软包袱,便跟着许怀岚起飞了。
在天上飞确实刺激,青山河流城镇村落逐渐变得渺小,飞鸟从身边略过,阳光直照在头顶,风呼呼地吹着脸颊。
“好玩吗?”许怀岚问。
白祁泽强忍着心中的悸动,故作镇定道:“好、好玩……”
“你晕不晕?”许怀岚又问。
“不、晕。”
“那,能不能手松开些,你快把我腰带扯掉了。”许怀岚回过头,发丝被风吹到白祁泽的脖子上。
“啊、啊!对不起!”白祁泽难掩心慌,原来他方才过于紧张,两只手一直僵硬地紧紧拽住许怀岚腰两侧,就差没抱上去了。
他两只手同时松开,整个人还在发愣,瞬间失去重心,就要朝下倒去。千钧一发之际,许怀岚抓住了他的手,把他重新拉了回来。
“小心!”
这下人是站稳了,白祁泽的两只手交叉相握在许怀岚腹前,手臂只要软下去就能碰到许怀岚的腰,他只好硬撑着拱起臂弯,在站稳的同时又保证两个人不碰到。
在天上飞久了,冷风跟刀子似的,一般人飞一会脸都发白,许怀岚却只觉得身后的白祁泽跟个火炉似的,越烧越热,就快冒烟了。再回头一看,白祁泽面红耳赤,额头上甚至还渗出细细的汗来。
“第一次飞你可能还不太适应,反正也快到了,下面有条小溪,我们先下去休息一阵。”
白祁泽晕晕乎乎,但还没来得及说“不”,许怀岚已经一头飞了下去。这一下倒真把他吓了一跳。
脚下已经到了海越郊外的山涧小溪,这里丘陵起伏,山清水秀,满眼翠绿,与云澜风光不同。
溪水自山涧流淌,清澈见底,白祁泽伸手捧一把溪水扑在脸上,顿觉清凉可人,又扑了几把,燥意下去了不少。
他长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许怀岚正坐在下游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玉足贪凉地浸入溪水中,那溪水好似亲吻他一般,一圈圈在身他旁泛起涟漪,白祁泽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燥意,瞬间又升了起来。
他干脆脱去外袍,跃入溪水之中。
许怀岚见他将整个头都没入溪水之中,不由奇道:“七月流火,都过了立秋了,年轻人,身体真好。”
白祁泽从水中冒出头来:“你年纪很大吗?我看你的样子跟我差不多。”
许怀岚呵呵笑了两声:“肯定比你大,毋庸置疑。泡一下就出来吧,镇久了要着凉。”
两个人在溪水中洗了洗,修整了一番,换好衣服,便准备入城了。
海越虽然临海,却多丘陵,三面为群山环绕。百姓依赖打渔、狩猎、采矿、林业种植为生。这里水系众多,陆路却并不发达,幸好许怀岚和白祁泽是御剑飞来,别说坐马车就是骑快马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
海越城里贸易发达,商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有卖鱼的、卖茶叶的、卖杂货的,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我们先去哪打听?”白祁泽问。
许怀岚道:“当然是去茶楼或者食肆,那里人多,小二多半见多识广,最适合打听人,我们也顺便找个地方打尖,转眼天黑了,得找个地方住。”
两人找了一间看起来人最多的食肆,海越渔业丰富,鱼类品种多,许怀岚点了几样菜,清蒸鱼、鱼头煲、煎鱼饼、鱼丸汤,全都是鱼。
白祁泽看了看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小仙长,你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我还以为你平日只吃草叶喝露水,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吃肉。”
许怀岚端起茶杯,两只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看起来心情不错:“吃草叶喝露水,那不是虫子嘛。我也不是所有肉都吃,我只喜欢吃鱼。”
白祁泽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手指敲着桌面,眼瞧着四周桌子上几乎每桌的食客都点了鱼:“要不再多点几样,回去让我家厨子照着做。”
许怀岚制止他:“够了够了,贫道可没有那么多盘缠,赚的那些功德还要用来修葺小庙的。”
白祁泽笑:“帮我找师父,哪能让小仙长破费,这一路上好吃好喝尽管用,所有盘缠,理应由我负担。”
许怀岚也没跟他客气,而是道:“一定给你找到师父。”
鱼很快端了上来,两人跟送菜的小二一番打听,才知道海越城已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穷乡僻壤山贼海盗肆虐,后来因为发现了矿产,山珍特产也多,再加上水运方便,朝廷的人、江湖的人便来来往往得多了。前几年小二还听说过不少出名的江湖人物,但是现在风平浪静,大家都沉迷去逍遥观,很久没人打打杀杀了,他也没听说过什么金刀大侠。
“逍遥观?那是什么地方?”许怀岚拿筷子的手停住了。
小二把布巾往肩膀上一搭:“逍遥观是我们这里最出名的道观,那里的道长可灵了,不仅包治百病,还可解千忧,简直心想事成。”
“有这么灵?”许怀岚好奇了,“那若是个个都想做皇帝呢?”
“也行。”小二一脸肯定。
“也行?”许怀岚不解,什么道观的神仙能让每个人都做皇帝?有这业务能力那不是逆天了,“个个都做皇帝,那世道不是乱了?”
小二神秘道:“在别的地方不行,但是在逍遥观,没有行不通的事。”
见许怀岚和白祁泽还是满脸迷惑,小二道:“二位客官若是不信,亲自去一趟便知晓了,逍遥观就在城北,一问便知。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
小二用手背挡在嘴边凑近许怀岚耳朵,用下巴指了指白祁泽:“听说那里香油钱不太便宜,不过我看那位公子出手阔绰,应该是不成问题。”
许怀岚听力过人,不太喜欢旁人离他耳朵太近,侧身闪开。
白祁泽见状一把拉开小二:“别说悄悄话,有什么直说。”
小二哭笑不得地看着拉开他的白祁泽:“还有一点,那里进门要看面相,给道长看过了,准了,人才能进去。”
白祁泽瞪眼:“还有这种事?头一次听说进去庙观,还要先面试的。”
“这位公子,你去了便知。”
“那请问,要通过有何要求呢?平常能通过面试的,都是些什么人?”许怀岚问。
小二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这倒是没人在意,男女老少都有吧。不过这种事真要看福分,像我去了几次,都没通过!倒是我们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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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伙计阿牛,一次就过了。真是羡慕不来,哎,阿牛就在那边,我叫他过来。阿牛!阿牛!过来,这边!”
另一边正在送菜的阿牛拿着空托盘走了过来:“二位客官,有何贵干?”
他说话中气十足,精神饱满,两眼放光。
小二羡慕道:“客官您看,他去过逍遥观就是不一样,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不像我,每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想天天回家躺着,只可惜要养家糊口,做个梦都不行。”
白祁泽惊讶地看了看阿牛,不由奇道:“真这么神奇,那我得去看看。”
阿牛兴奋道:“去去去,一定得去!只要能进去,去过了的都说好!公子,要不要我给你带路?”
白祁泽刚想说好,被许怀岚按住了。
许怀岚对小二和阿牛道,“有劳二位小哥了,我们是游客,喜欢慢慢品味各地风情,去逍遥观不急于一时。”
“也行,也行。有需要客官您再叫我。”阿牛讪讪地走了。
小二也去别的桌上菜去了。
白祁泽压低声音问:“小仙长,让他带路不是更好么?省得明天还要问人。”
许怀岚也不答话,朝他那边挪了挪碗:“帮我盛碗鱼丸汤。”
白祁泽:“……”
海越气候不像云澜那么干爽,盘旋在上空的风带着海面吹来的潮气,吹得人皮肤上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热气散不出来,人自然有些烦闷。这客栈条件算是不错,被子是新絮,只是有些潮,盖在身上热,掀开又冷。
白祁泽在床上躺了半天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走到轩窗前,一轮圆月悬于深邃天幕之上,月亮看起来似乎比云澜的要大一些,浮云层层,夜色如墨,月明如洗。
不知道许怀岚睡了没?
他刚想往门口走,忽然发现墙上歪斜了的挂画旁有个小孔,凑过去一看,竟然直直可以看到对面的房间……
这,这谁干的,这要是对面住了个姑娘,不是便宜登徒子了?!明天得找客栈掌柜的说道才行!
许怀岚就住在隔壁,他一边想一边却又忍不住朝对面看去。
许怀岚正合衣盘腿坐在榻上打坐,此时的他已经脱去了薄蓝外衫,只剩下里面洁白内衬,内衬轻柔,隐约可见衣服下肌骨起伏走向。黑色长发垂在肩侧,几缕调皮的发丝未老老实实呆在发髻里,弯弯曲曲散落在许怀岚的脸颊侧,垂落于胸前。
小仙长真像个神仙人物!白祁泽想着忽而发笑,许怀岚本来不就是神仙么?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梦境,白祁泽汗颜且苦恼起来,他有些丧气地移开视线,把歪斜的挂画摆正,又转身回到自己榻上。
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渎神的梦呢?
白祁泽正苦恼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更声。
原来已经三更了,还是睡觉罢……
他正要躺下,忽然听到旁边有人道:“还没睡吗?”
抬头一看,许怀岚正站在床边!白祁泽吓得差点跳起来——
“小仙长……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的……”
许怀岚已经穿好了外面的衣服,头发也束整齐了,手里拿着拂尘,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既然还没睡,那我们走吧。”
“去哪?”白祁泽问。
许怀岚道:“既然白天不容易进去,那我们就去夜探逍遥观。”
“啊?”
夜晚,许怀岚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奇怪的,既为同僚,拜访一下如何了。你不去吗?那我自己走了。”
“去去去!”白祁泽立马起身。
三更时分,人们都已入睡,城里寂静无声。
两人御剑在街道里穿行,转眼到了城北,上了一个小土坡,一座道观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逍遥观。
白祁泽摸着下巴:“这是真金啊,这道观比咱那小庙富裕多了。”
许怀岚扶额叹道:“别提我那小庙了,后墙破洞还漏风呢。”
白祁泽看了看门上的黄铜辅首衔环,欲伸手去拉。
“你干嘛?”许怀岚拦住他。
“敲门……”
“大半夜的敲门,你是不是傻。跟我来。”许怀岚用拂尘缠住他的手臂,两人瞬间飞到了道观屋顶上。
“……”成梁上君子的白祁泽无语。
两人顺着屋顶飞了一阵,在一座院子停住了。这里窗户紧闭,但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许怀岚示意白祁泽趴下,然后轻轻揭开了一片瓦。
里面席地而坐约二十来人,正听着前方一道士讲经。
“大半夜还学功课?”
白祁泽正震惊这观里人如此好学,许怀岚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仔细听。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他们在说庄周梦蝶的故事?”
忽然间,那二十来人集体直直倒了下去,仰面而睡,双手交叠于腹部,连姿势都一样……
18.绮梦
那道士起身下榻,绕着每一个人转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抬头对着屋顶喝道:“上面的道友,不妨下来一叙。”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白祁泽一惊,抬头去看许怀岚。
许怀岚示意他镇定,拂尘卷着他从屋顶飞了下去。
他俩一落在门口,大门便打开了,屋内暖黄的烛光照了出来。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此人高且瘦,脸窄且长,一双细长的眯缝眼,身着紫色法袍,头戴混元巾,手里拿着一串五帝钱。
那人见到许怀岚和白祁泽,也不慌乱,反而问道:“二位小友,屋顶可还凉快?”
许怀岚拱手:“在下许怀岚,这位是白祁泽,我二人来自云澜,深夜到访多有得罪,请问道长,屋子里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道长面露丝丝不悦,但还是侧身让他们看了看:“这都是些受苦的信众,贫道为他们排忧解难,道友觉得有何不妥?”
白祁泽迈开腿就要往里进去,被道长伸手拦住了:“非礼勿进,莫要打扰人休息。”
白祁泽回头看许怀岚。
许怀岚问:“他们受什么苦?”
那道士道:“这些信众饱受失眠之苦,又求医无果,只得与吾处求助,吾方才讲经说故事,才让他们得以在深夜安眠。否则一夜无眠,第二天如同行尸走肉,许小道友怕是未曾感同身受。”
许怀岚看了看那道士,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见过,便躬身问道:“敢问道长高姓大名,可有法号?”
道士拱手:“贫道冉隐。”
“冉道长有礼。”
许怀岚往屋里看去,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胸部起伏、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十分安稳。
冉隐道:“道友看够了就请回,莫要扰人清梦,两位若是想体验,明日清早可来大门口排队,自然会有小道士接待。”
许怀岚又问:“听说你这里还要看面相才能进来,不知道长看的是何种面相?”
冉隐道:“我这里有三不入:恶人不入、三世罪人不入、无罪者不入。”
一旁的白祁泽道:“这能从面相看出来?那你这道观还不如做衙门,门口挂个明镜高悬。”
冉隐也不反驳,而是对许怀岚道:“法门看人三世不难,道友应该明白。”
许怀岚道:“恶人不入、三世罪人不入,这两者好说,第三无罪者不入,何解?”
冉隐道:“若是前世清白,今生亦无罪孽,自然福生无量、诸神保佑,何来愁苦,此一类人不用求助小庙,也无须占用他人名额。”
许怀岚若有所思。
被拦着的白祁泽不爽道:“那你的意思是,只要前世不是个坏人,今生也没作恶,遇事只要在家里躺着便自有神明保佑?”
冉隐反问道:“小友可以想想,自己是否从未作恶。”
白祁泽:“作恶怎么评判?踩死一只蚂蚁算不算作恶?”
冉隐也不回答他,而是对许怀岚道:“夜已深,道友请回吧,不请自来再落得个扰民,那就不好了。”
两人被“请”出了逍遥观,白祁泽十分不爽:“那冉隐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们就这么走了?”
许怀岚笑:“那你还想怎样?你又没有证据证明别人不是好人,难不成半夜闯入别人家大打出手?我俩不成强盗了……”
“小仙长,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白祁泽在他身后委屈。
许怀岚回过头:“不算白来,我们先回去睡觉,明儿一早再来。”
“你真来排队啊?”白祁泽惊讶。
许怀岚笑:“我们不是要找人吗?既然他这里灵验,我们就来试试。”
白祁泽抓了抓头。
可惜,第二天,他没得到这个机会。
一大早,来逍遥观排队的人就排起了长龙,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希望今天能得到进入庙观的机会。
白祁泽本来信心满满,没想到轮到他看面相后,不获入内。
眼看着许怀岚就要进去了,白祁泽急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看起来也比小仙长作恶多,怎么可能他能进去我不能?”
接待他的小道士劝道:“善主福生无量,勿要占用他人名额,还先请回吧。”
后面排队的人见白祁泽在前面争论,影响了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由纷纷抱怨起来。
许怀岚回过头对他道:“我去问也一样,你先找个地方休息。”
白祁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在后面大喊道:“我就在这等你!”
*
进了院门,引路的小道士问:“善主是要看病还是解忧?”
许怀岚道:“都不是,我要寻一个失踪很久的人。”
“明白了,这边请。”
许怀岚跟着引路小道士进了一间厢房,厢房里陈设雅致,家具摆设看起来都很新。
“善主可先在榻上休息,我去请道长来。”
“有劳。”
小道士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许怀岚在床榻边坐下,他白天极少用目视,干脆闭目休息。可这一闭眼,好像立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紫黑色的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蜷缩在一颗桫椤树下浑身发抖,衣服被雨水淋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尾巴因为痛苦而缩成一团,耳朵也耷拉着……
等等,这是在方壶的他???
他身上布满一道道红色伤痕,看样子是第一次族长选拔试炼后的那天?
试炼场发现他没有灵根后,平日里跟他一起修炼的同梯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在冥牙的带领下,一群小兽对他进行了围攻,被长老发现制止后,许怀岚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还没来得及走回自己家里,他已经踉踉跄跄跌倒在家门不远处的桫椤树下。
“师父——”
小白从家里冲了出来,用舌头舔着他的伤口。
“师父,你快醒醒!”
许怀岚双目紧闭,迟迟醒不过来。
“师父,你怎么了?”
小白急得围着他团团转,不停呜咽和低吼。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被一个高大强壮的怀抱拥在怀中,他几乎已经冷透的身体慢慢地转温为热,在那张软乎乎的云绒床上,许怀岚被那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只在偶尔的一瞬,能看到一双和小白一样金色的眸子。
接下来的事,有些超乎许怀岚的想象,他不记得自己的记忆中有这么一段,眼瞧着对方就要将灵根刺入他的身体,他慌乱地挣扎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将他惊醒。
“仙长莫慌,你这是在梦中,你被梦魇控制了。”沈幽玄出现了。
许怀岚镇定下来,可身上那人还在动,这感觉太过逼真,他头上的汗迅速冒了出来:“那怎么办?要如何才能脱梦?”
沈幽玄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用洗罪刺你一下,估计能痛醒……”
许怀岚急唤:“快快快,刺一下不行你就多刺我几下,再不快些来不及了!”
“是……”沈幽玄消失了。
随着手臂的一阵剧痛,天崩地裂、梦境消失,许怀岚从梦里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还坐在榻上,手臂上多了两个孔。
洗罪鞭一闪一闪,伴随着沈幽玄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小仙长,我看你一下未醒,多刺了你一下。”
许怀岚后背直冒冷汗:“多谢,今日多亏有你。”
他站起身,扑灭了榻旁袅袅生烟的香炉,又打开门,一阵清风扑面而来。
方才让他入睡的恐怕就是那榻边点燃的香!
许怀岚心知这道观里有蹊跷,他带上了门,念了个隐身诀,决定去其他厢房看看。
隔壁厢房里就躺着个人,正痴痴傻笑,榻边亦燃着一注香,许怀岚立刻屏住呼吸,捂紧口鼻。
“今天翻哪个爱妃的牌子好呢?德淑贤惠……”那人对着空中伸出手,好像真有牌子给他翻一样。
“还真在梦里做皇帝了。”许怀岚摇摇头,退了出去。
他又查看了几间厢房,房里的善主皆在做着不同的梦。有香烬梦醒了的人,如释重负般给逍遥观捐了不少香油钱,心满意足地离开。也有人嫌贵,犹豫间还是从怀里掏出了更多银子,意犹未尽地一步三回头。
真是圈钱的好手段。许怀岚感叹,朝观主所在的静室而去。
冉隐果然在静室里打坐,他眼观鼻鼻观心,双腿盘膝,双手垂放于腿上。
这时一小道士前来,躬身行礼:“师父,今日客数已满,未轮到厢房的已安排在客室等候,大门外那些不获入后堂资格的,是否请他们回去。”
冉隐“嗯”了一声:“烧香求符的,可由得他们,只需关好各门,以防有人偷入。”
“是。”小道士退了出去。
隐身的许怀岚踏入静室,围着四壁转了一圈,并未发现特别,只有一幅白帝图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由凑近了,驻足观看。
“不请自来,是这位道友的习惯么?”冉隐冷不丁发出了声音。
既然被发现了,许怀岚只好现身。
“我今天是以善主的身份来的。”
小道士回来复命,看到许怀岚吃了一惊:“咦?这位善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有眼无珠的东西,快去端茶来。”冉隐骂了一句。
小道士知道师父是责怪他没看好客人,吓得赶紧一溜烟下去了。
“别怪小道士,他肉眼凡胎如何看得到我,他又不像冉道长你法力高强。”许怀岚道。
“请坐。”冉隐用手指了指对面。
许怀岚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用香引人入睡不难,道长是如何侵入人梦中,操纵人梦境的?莫非道长修的是梦魇之术?”
冉隐道:“梦境皆由各人自己所造,贫道满足了他们心中的愿望,岂不是造福于天下众人。”
许怀岚想到自己的梦:“不竟然吧,方才在我梦中明明发生了从未有过的事。”
冉隐看了看他,忽而笑道:“方才吾并未对道友施展任何法术,道友所见皆为真实。”
许怀岚不信:“我隔壁那人,做的是皇帝梦,难不成现实里他真做过皇帝不成。”
冉隐笑:“他上辈子的确是皇帝,无功无过,资历平平,这辈子便成了庶人,可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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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不忘曾经的奢靡生活,下辈子恐怕要入畜生道了。幸好来了本观,诚心修行,说不定能免去此身欲念,下辈子也无需受苦了。”
“你管躺在床上做白日梦叫修行?”许怀岚问。
冉隐不以为然:“那道友以为如何?”
许怀岚一扬拂尘:“我看不像道法,倒像妖术。”
冉隐呵呵大笑,摊开两手:“那道友不妨察看,贫道身上可有妖气。”
许怀岚早就用灵识看过,冉隐确实不是妖,最多就是道行比较高深的修道之人。
“道长可否告之,这种控制人梦境的术法,从何习来?”
冉隐道:“贫道云游四海时遇到位高人传授,只可惜高人真人不露相,也未告之姓名,只传授法术让贫道助人为善。来过我逍遥观的善主,出去后无不精神抖擞,与世无争,得个逍遥快活人生。”
见许怀岚一脸不认可不相信的表情,冉隐问道:“方才道友可是强行突破梦境,自行醒来的?”
许怀岚不置可否。
冉隐叹道:“那道友自然体会不到梦境的快乐。”
许怀岚心道我在你搞的梦境中都要失身了,有何快乐可言?!见冉隐投来打量的眼神,许怀岚有种隐私被偷窥的不悦,也不知道冉隐偷看到他梦中的场景没有。
许怀岚略微平静了一下快要涨红的脸,沉声道:“既然道长在海越布道已久,想必见过的人也多,不知可有见过一个外号金刀大侠的人?”
冉隐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印象,我记得曾在某个人的梦境中看到过一个人物,相当威武,拿着一柄金刀,走遍天下无敌手。”
许怀岚:“……”
若不是肯定白祁泽没来过海越,他都要怀疑方才冉隐描述的那个造梦人是白祁泽了。
以他对他师父的崇拜,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种幻想,他想得出来。
“那造梦的人是谁?道长可还记得。”
“好像是衙门的小捕快,叫做小丁罗。”
出了逍遥观,许怀岚发现大门外还站了一些人,他们看到许怀岚从后堂出来,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许怀岚在人群里找了一番,没找到白祁泽。不由问旁边人:“有人看到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吗?相貌堂堂,外表英俊那位。”
有人幡然醒悟:“哦,那是你同伴啊,他方才被衙门的捕快抓走了。”
“啊???”
*
许怀岚赶到府衙门口时,白祁泽和几名捕快正站在坪地前对峙。
白祁泽抱着双臂,满脸不屑:“识趣地就让我走,我同伴还在等我。再交手,也是你们吃亏。”
对面那几个捕快手里拿着朴刀,方才似乎已经吃过亏了,但也不敢就这么放走他。为首的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恼道:“你打伤了我,别想这么走人。”
白祁泽掏出一锭银子:“银子赔你,去看病,但别让我看到你再去逍遥观。”
旁边有一妇人嘤嘤地哭。
那捕头恶狠狠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都是你哭来了这丧门星。”
他伸手正要接银子,白祁泽忽然收手:“若是再让我看到你打女人,我让你双倍受苦回来!”
那捕头现在满眼只有银子,点头哈腰答应,接过了银子。
“那我可以走了?”白祁泽问那些捕快。
“爷,您请。”
白祁泽转身要走,迎面看到了站在前面的白衣小仙人。
“小仙长!”
“你在做什么?”许怀岚问。
白祁泽拉住他:“我们回去再说。”
两人转身往客栈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小捕快。
白祁泽回头:“怎么?你想为你们老大抱不平?”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那小捕快快步跟上来,“这位大侠,我是想感谢你为民除害,想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白祁泽第一次被人叫大侠,浑身受用,开心得不得了。这饭肯定要吃,不过他打算请这个小捕快吃。
“两位是外地来的吧?我带你们去吃本地最地道的面线。”
说是面线,小捕快把他们带到了海边的一条渔船上。
“来船上吃面?这里也不像饭店啊。”白祁泽环顾左右,这里一排排渔船连成了片,船上生活的用具应有尽有,看起来倒像是住人的。
小捕快脱去了官服和帽子,撸起袖子:“二位先坐一下,随便看看,我去里面做了面就来。”
“哈?是你做啊!”
不一会儿,小捕快端了三碗面过来,浓浓的白汤热气腾腾,整条渔船里顿时香飘四溢。
许怀岚嗅了嗅,惊道:“好香的鱼汤!”
小捕快竖起大拇指:“小仙长好鼻子,这是用刚打起来的石斑鱼做的汤,神仙闻了都要跳墙。”
跳墙不会,有可能会穿墙。白祁泽一边想一边把勺子递给许怀岚。
许怀岚喝了一口,眼睛又眯成了两弯新月。
这时,忽然听到渔船外面有人喊:“小丁罗!你是不是又把我一早才打上来的石斑鱼偷去吃了?那可是最贵的!”
19.代班仙官
“爹,我招待贵客呢,你别小气!等我发了饷银还你。”小捕快对着门帘外边喊。
“败家子,最好记得还!”外面虽然还在骂骂咧咧,声音却远去了。
小捕快笑道:“我爹,嘴硬心软,二位贵客不用担心,放心吃,我下次还敢,他就是这样的,啰嗦而已。”
“原来你就是小丁罗!”许怀岚放下碗。
“怎么?小仙长认识我?”小丁罗在对面坐下,把筷子分给每一个人。
“你是不是去过逍遥观?”许怀岚问。
小丁罗忽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道:“去过,我正想跟二位说这件事,那个逍遥观害人不浅,二位千万不要再去了!”
许怀岚也严肃起来:“怎么说?”
“嗨!我可太知道了!逍遥观说是治病救人,其实根本都是假的,只会让人沉迷做梦罢了。”小丁罗扬着双臂,看起来非常愤慨。
“你如何知道的?”
小丁□□脆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二大爷,前阵子得了肺痨,郎中说了慢慢治也不是没盼头,我二大爷就是不信,天天往逍遥观跑,一生的积蓄都搭在里头了,结果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临末了还要将所有遗产都捐给逍遥观,说换下一世投个好胎。”
“碰上来求医的,我一般都劝他们去看郎中。”许怀岚道。
“嗯?”小丁罗一愣。
许怀岚对着白祁泽道:“贵府的管家来小庙为你求医的时候,我就是劝他去找郎中的。”
“咳咳。”白祁泽轻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对小丁罗道,“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小丁罗接着道:“还有就是你们今天看到的王捕头,饷银都拿去了逍遥观做梦,家里孩子都快饿死了,嫂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今天才来逍遥观门口堵他的。”
“这就是你今天在逍遥观门口打架的原因?” 许怀岚问白祁泽。
他挠了挠头:“我一直老实在等你,实在看不惯那个大男人打女人,才忍不住出手的,结果他们非要把我捉到衙门去。”
小丁罗摆手:“不包括我,我可没有帮他们做坏事。”
白祁泽笑:“我看出来了,你在他们后面做样子呢,出工不出力。”
小丁罗不好意思道:“他们毕竟都是我的上司和大哥,我当差还是要听他们的。”
白祁泽:“那你这差当得累啊。”
小丁罗抬起眉毛,拍胸脯道:“当捕快只是暂时的,我的梦想是行走江湖,做来去如风、自由自在的大侠!”
许怀岚正色问道:“那你听说过金刀大侠吗?”
小丁罗眼睛一亮:“你也知道金刀大侠?!我……”
正说着,船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了。另一个小捕快露出脸来:“小丁罗,不好了!老爷临时点卯,快走!老爷说了午时前没到的,一律除名。”
“我靠!”小丁罗丢下筷子,嘴也来不及擦,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官服和帽子,一边往身上头上扣,一边对许怀岚和白祁泽道:“二位对不住,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别磨蹭了,边跑边穿,快!”那个捕快拽着他的手直接把他拖了出去。
许怀岚听着门帘晃动的声音,然后面朝着小丁罗还没动的那碗鱼汤面停下。
“还没动过,冷了就没法吃了。”
“你不是白天看不见么……怎么知道他没动过?”白祁泽奇道。
“打开灵识看的。”
白祁泽有点晕:“你不是说用灵识费力,平日里能不用尽量不用吗?”
许怀岚点头:“没毛病呀,只对重要的事和人用。”
“重要的……”白祁泽扶额,“要不,你把那碗多出来的鱼汤面也吃了吧?”
“我觉得可以。”许怀岚伸手将对面的鱼汤面挪到自己面前,“这么新鲜这么美味的鱼,别浪费。”
两人吃饱喝足,白祁泽疑惑地看着许怀岚瘦削的身子,正疑惑他吃的食物都长去哪了,许怀岚用拂尘勾住他的手臂。
“走,我们去衙门看看。吃了小丁罗的鱼汤面,也该还他个人情。”
“他,他不是加班么?”
白祁泽掐指算了算:“他有些小挫折,去帮他一帮。”
白祁泽看着勾在自己手臂上银丝,心想什么时候许怀岚要是不用拂尘,直接用手挽着他就好了。
哎!我在想什么!
“愣着干啥?走了。”许怀岚催促。
“嗯……”白祁泽心想幸好他还没有鱼汤重要,许怀岚不会打开灵识来看他,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脸红。
两人到了海越府衙门口,门口站了些围观看热闹的人,朝着里面指指点点。
两人拨开人群,一眼就能瞧见小丁罗站在公堂门里面,一边往地上摔帽子,一边扯自己的衣服,叫喊道:“他娘的,这活老子今天还就不干了,怎么着!怕你们不成!”
“糟了,小丁罗要发癫,我去拦住他!”白祁泽说着冲了进去,一把抱住小丁罗。
“兄弟,别冲动!”
“就不干了!不干了!”小丁罗跳脚,“这烂差事,老子不稀罕了!”
白祁泽按住他:“你不干捕快了,难道要回去打渔吗?那不是离你的大侠梦更远了?!”
听到这些话,小丁罗才冷静下来。其实他没敢当着府衙老爷和各位捕快大哥的面发脾气,等他们都走了,他才原地发狂起来。
公堂里这时候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只不过从门外面围观的人来看,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不得了的争吵。
许怀岚慢悠悠地跨进门槛,差一点踩到地上散落的文书。
他抬起脚扶着门:“到底是什么差事,把人急成这样了,说说。”
看到他,小丁罗扑过来:“小仙长,我该怎么办!”
就在他快扑到许怀岚的一瞬,白祁泽把他拎了起来:“直接说就好,小仙长看不见,别扑倒人家了。”
小丁罗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许怀岚哭诉道:“我一直在搜集逍遥观的罪证,好不容易人证、物证都有了,前几日呈给了大人。结果今天全被打了回来,大人还叫我回去写万字悔过书,写不好别来当差了。我、我哪里会写什么万字悔过书!还不如杀了我!嗷!”
许怀岚指着地上的文书:“这些都是证据?”
“是啊,是我找人写的逍遥观的罪状,还有人证的签名。”小丁罗委屈地蹲下去,一张张捡着散落的文书。“大人说全是胡说八道,如果我再吃饱了撑的做这种无用的事,就派我去当狱卒。”
“……”白祁泽在一旁揉了揉太阳穴。
“你都找了哪些人证?”许怀岚问。
“首先我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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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二大爷的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还有两个人,也是家里人沉迷去逍遥观,最终落得人死财空的。”
“所以一共就你们三个证人?”
“嗯……”小丁罗有点心虚地回答,然后又补充,“我准备再找嫂子,就是你们今天见到的捕头王哥的夫人,她也深受其害,我相信她肯定也愿意当证人。”
许怀岚轻叹道:“就算有你们四个人,也是不够的。”
“为何?”小丁罗不甘心地问。
“信奉逍遥观的人成千上万,你们四个的说辞不过杯水车薪,更何况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家人是被逍遥观害死的。”
“可明明就是啊!一个好好的人生病了,不去看郎中,天天去逍遥观做梦,怎么能不算逍遥观害死的呢?”
白祁泽插话道:“他们也有可能说,病入膏肓看了郎中也是死。”
小丁罗跳起来:“对对对,大人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气死我了!”
白祁泽拍他的肩膀:“别气了,依我所见,你们那大人估计也是逍遥观的常客。”
小丁罗睁大眼睛,大人去没去他真不知道,但依着大人这么护着逍遥观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垂下肩膀,抽着鼻子气馁道:“那怎么办,我二大爷的冤屈就这么算了么。”
许怀岚抬起下巴,对白祁泽道:“白少爷,你先送他回去,我来想办法。”
"你要去哪?"白祁泽盯着他。
许怀岚道:“逍遥观这么新,此地应该还有别的山神土地,我去找人问问。”
白祁泽这才想起来许怀岚跟他们也算同一体系内的,同行打听可能容易点。
许怀岚见白祁泽依旧站着不动:“怎么了?”
白祁泽微微侧过头:“能不能,在外面,不要叫白少爷。”
“那叫什么?直呼大名也不太妥,叫白兄更是不对,我比你大。”
“上次说了,不是可以,叫,小白么。”白祁泽低声说道。
许怀岚一愣:“小……还是换个称呼吧,你们先回去,等我回来再说。”
*
许怀岚一路打听,找到了一间本地尚在的最老的土地庙,只可惜门可罗雀,连香炉都是冷冰冰的。
土地公现身,发现召唤他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仙,不免心生不满:“你是哪个司部的?隶属哪位天尊门下?”
许怀岚歪头想了一下,道:“在下许怀岚,来自云澜古庙,算是……奎老丈的替班仙官吧。”
“奎老丈?”土地公睁开眼睛,“好像近来上天飞升的名单里有他,他现在在天庭得了什么职位?去到哪个司属了?”
“还未封位,应该还在等吧……”
土地公一听顿时没了兴趣:“哦。那就是上面没人呗。”
“伯公说什么?”
“没,你有何贵干呐?”
许怀岚道:“伯公,那逍遥观的冉隐道人为何如此多人信奉?我一路走来,本地的土地庙都没人烧香了。”
土地公眼神闪烁,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伯公不妨直说,也许我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你?”土地公看着名不见经传的许怀岚,先是发笑,后来忽然觉得倒也不是不行,他一个代班仙官,说不定不知轻重,真敢惹那位主。
20.爱妃?
许怀岚摸了摸头发,不明就里,只道:“我可以试试。”
土地公倒吸一口凉气:“那你去了可别说是老夫告诉你的。”
“好,我不说,请伯公告之贫道真相。”许怀岚说话速度不快,有种恬静淡然让人信服、安心的力量。土地公打量着他,心知他虽无名,却身怀本事,不由将真相吐露出来。
“那冉隐虽只是个道人,却是虺幻星君的义子,他收敛来的那些财宝全都供奉到虺幻星君的蟠灵洞里去了。冉隐的法力虽然高强,但还不至于能控制众人梦境,这法术恰是虺幻星君最擅长的。”
土地公话说到这里,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用法力控制众人梦境的不是冉隐道人,而是虺幻星君。但是虺幻星君是神官,不好露面,便传授冉隐法术,借由冉隐的手敛财行事。
“星君不是神官吗?要那么多财宝做什么?”许怀岚问。
土地公瞄了他一眼:“谁不想光鲜亮丽,我要有财宝也想把这土地庙重新装修一番。”
许怀岚方才来此处时,听不到人声、闻不到香火、只摸到冷冰冰的香炉,心知这里荒废,但听闻土地公这么一说,他忍不住好奇,打开灵识一扫——
好家伙,这土地庙比许怀岚的小庙还破烂。
许怀岚那小庙好歹四方建制,有院门有主殿。但这里,说是个土堆都行……院墙已经完全没有了,屋顶破碎,石像暴露在日光下,日晒雨淋,连乞丐都住得比这个好……
瞧着许怀岚脸上的表情,土地公又尴尬又不悦:“看什么!我这里过去可是香火鼎盛的,不仅保一方村民平安,村民们丧事喜事、大事小事,什么事都来拜我,日日香火不断……怎么,你不信?”
“我信。”许怀岚揉了揉鼻子,不远处用过的香火蜡烛堆成了垃圾,成一团烂泥也没人清扫,这土地公的生活环境也太恶劣了。
“蟠灵洞在哪?还请伯公指个路。”许怀岚道。
“你真要去?你可惹不起,去了九死一生!”土地公瞪大眼睛,看着他单薄的身体,有些于心不忍。
许怀岚淡定道:“言出必行,我想要救人。”
“那行。”土地公犹豫了片刻,“出北城门十里,往海边走,一大片黑礁岩那找找就是。那地方现在连鸟兽都不敢经过,你……”
许怀岚微微一笑,毫无畏惧,拱手告辞:“多谢伯公。”
“小仙官。”土地公在身后叫住他。
许怀岚转过身:“伯公还有何指教?”
“福生无量天尊。”
许怀岚微微一怔,躬身行礼:“福生无量天尊。”
*
出了北城门,再往北走十里,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许怀岚飞到半空,前面是一片密林,往东则是去海边的方向。此时天空渐渐汇聚起厚重的乌云,缓缓压向海面,大海上波涛翻滚,骇浪卷着白色泡沫拍打着岩石,发出震耳的声响。
许怀岚御剑在那人迹罕至的黑礁岩周围寻找,找了不知多久,前面隐约出现了个洞口,隐隐透出光亮来。他立刻越过浪花溅起形成的水幕,飞入洞中。
洞里阴暗潮湿,许怀岚走了没多久,听到前面传来两只小妖的谈笑声。
“我家爷爷这回又得了件宝贝,说是正好可以用来装饰洞宫的门柱。”
“你说的是丁老汉的夜明珠?”
“是啊,那老头真够傻的,有这么值钱的宝贝不拿去换钱治病,白便宜我们洞宫了。”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那个王捕头家祖传的玉如意更好看,等拿来了我们都要开开眼。”
“那个王捕头家的媳妇不是不让他去逍遥观了么?”
“你懂啥,冉隐那老小儿会有办法让他拿出来的。”
“嘿嘿嘿……”
两只守门的小怪笑得不亦乐乎,然后双双“呜呼”一声闷哼,同时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许怀岚扔掉手里多余的石子:“原来这么不经打。”
他将两只小怪的身体藏好,变成了其中一只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走进大门,里面越走越开阔,四处金碧辉煌、珠光宝气,说是神仙洞府还不如说进了宝库。
正殿金光闪闪的宝座上斜躺靠坐着一人,身着紫色龙袍,头戴朝天冠,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眸子幽幽地透出绿光。
下边背朝门口坐着一人,正是冉隐。
“父王,”他看起来明明比宝座上的人老很多,却恭恭敬敬地叫着父王,看来那宝座上的就是落地为妖的虺幻星君。
“衙门里似乎有捕快已经注意到了逍遥观,他搜集了证据、人证等,可能对我们不利,不过幸好府衙大人早就被我控制,量那个小捕快也翻不起火花。”冉隐道。
虺幻星君开口,声如蛇蝎,听得许怀岚背后一阵发紧:“凡人小儿,不足挂齿,你自行处理便好。只要别太过招摇,引起都城隍的注意,上天告我的御状就行。”
冉隐道:“海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都城隍,父王选在这里建洞宫,真是高明。”
“嗯?”虺幻星君一个眼刀飘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敢在繁华的地方落脚,只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立为王?”
“不敢不敢!”冉隐吓得赶紧跪下,完全没有了平日道骨仙风的做派,磕头道:“小儿的意思是,父王英明神武!其他地方哪里配得上父王,这海越千百年来都是寇匪海盗必争之地,不知藏了多少宝藏,只有这里才配得上父王。”
一道闪电劈在冉隐跟前,他吓得往后一倒,但没来得及完全避开,那闪电在他绑腿上燃起了火花。
“哎呀哎呀,父王息怒。”他挥着宽阔的袖子扑灭火星,口里求饶。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虺幻星君道,“再胡说八道,就不是这种小火星了。”
“小儿知错,知错了。”冉隐磕头连连,退到一旁坐下。
“那个玉如意,你要赶紧拿过来。”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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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星君发话。
冉隐:“可是那王捕头的媳妇儿……”
虺幻星君不耐烦道:“那就让她闭嘴。你不会吗?”
“是。”冉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虺幻星君捏着手心,缓缓道:“那个玉如意,我要用来做送给爱妃的见面礼,本王的爱妃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了。”
冉隐小心试探道:“父王说的爱妃,可是指方壶的那只猫妖……”
“胡说!”虺幻星君一瞪眼,吓得冉隐缩回了脖子。
“一一绝不是妖!”虺幻星君喝道。
一一?听到这个名字,许怀岚想起在小庙那晚见到的梦魇,假扮的小白说的也是要找许一一。这虺幻星君为何会知道自己过去的名字?还有……爱妃是什么鬼?
“一一已经到海越了吗?”
“到了,不出父王所料,他不仅来了海越,而且还来了逍遥观。”
“嗯?”虺幻神君放下搭在宝座扶手上的腿,坐起身来急急问道,“那他梦到了什么?”
“不知。还未来得及窥探他的梦境,就被他自己强行破梦而出了。”
许怀岚一听,松了口气,幸好这两个坏蛋没窥探到他的绮梦,要不然真是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不愧是我的爱妃,只有一一才有这样的能力。”虺幻星君竟然露出欣慰和满足的表情。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就好像在垂涎最美味的食物:“我的小一一,不枉我千辛万苦把他从云澜引过来,定要将他囚禁在此,乖乖做我的爱妃!”
许怀岚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晚的梦魇果然是虺幻星君搞的鬼,竟然还想将他囚禁在此处,简直异想天开!
冉隐讨好道:“父王的宫殿,只有天下第一的美人才配得上,小儿恭迎母妃归来。”
母妃?要不是舍不得那么好的鱼汤面,许怀岚一定把中午吃的食物都吐出来。
虺幻星君这时候似乎注意到大殿里多了个小妖仆人,一直站在下面听他们说话。
“邋里邋遢,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许怀岚心里一惊,他左右无人,对面虽然也站着两只小妖,但虺幻星君说话的方向明显是对着他这边的。
他刚想开口,又听虺幻星君道:“愣着干啥,去把你后面桌子上的葡萄美酒拿过来!别拿错了!”
“是……”许怀岚慢悠悠转过身,桌子上竟然放着好几杯酒。这些杯子有金有银,造型华丽,里面的酒也各色不同。酒杯靠在一起,一时靠气味辨不出哪个是哪个,隔远了许怀岚又看不清楚,他只好弯腰低下头,凑近了去闻去看……
“邋里邋遢!你平日眼力那么好,这会凑这么近做什么?”虺幻星君又在那头咆哮起来,“你在磨蹭啥?是不是想偷酒喝?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虺幻星君说着,一甩披风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大步朝许怀岚这边走过来。
许怀岚只觉背后生风,这下子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