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沉沦[寄养]》
1. 第一章
六月的梧州,酷暑蝉鸣不断,马路边上,不断驶过的车流,发出刺耳的噪音,三伏天的太阳挂在头上,把人热到汗如雨下,浑身被汗水浸湿。
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胡乱抹了一把,黑色齐刘海下,额头上早已冒出来的豆大汗珠,有些狼狈的拎着,手里那个快比她人还大的,已经被洗的褪色的重重的破牛仔行李包,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尽力跟上前方拖着行李箱,身材纤瘦,脚步轻盈的母亲身影。
赵梦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肆意调笑着,涂了红蔻丹的指甲边缘有些掉了漆,脚上那双细高跟鞋被她踩的极响。
过了好几分钟,到了公交车站,她终于挂断了这个长长的电话粥,放下手里的行李箱,回头看了眼,跟在她身后,艰难行走的女儿桑意。
“哎,一一,你快过来,这边有个报亭,我先给你买瓶水。”赵梦朝她招了招手,窈窕的身影转身走到了那独立的小报亭前。
她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抬头朝老板笑了一下:“大哥,我要这瓶,多少钱呀?能少一块不?”
一一,是桑意的小名,走到报亭前时,桑意苍白的脸上更显孱弱,连唇色都有些发了白,正好听到母亲拿了水,跟人调笑的声音。
她的尾音总带着些轻佻虚浮,不接地气的上扬弧度,似乎永远是个漂浮在空气中的人,与桑意那去世了三年,性格稳重,话并不多,在母亲赵梦眼里木讷,无趣,过于接地气,赚不到大钱的父亲,桑老师,完全不同。
“来,一一,你先喝点水吧,你心脏本来就不太好,走这么久也累了吧?放心,你陈叔叔的豪车,马上就来接咱们了。”赵梦拧开那瓶矿泉水的瓶盖,将水递向桑意,朝她说了一句。
桑意却摇了摇头,扶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框,张了张发白的唇:“妈,我今天来例假了……”
“哎呀,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你这事呢?那你再撑一会儿,到你陈叔叔家再喝水。”
赵梦表情有些夸张,拍了拍自己,朝她语气懊恼的说道,随即仰头,自己喝了口水,似乎又担心自己妆容不够精致,从她手上挎着的名牌包里,拿出了一块粉饼,倚着那报亭柜子,就开始补起了妆。
桑意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走到旁边公交站台底下,提着手里的行李包,安安静静的站着,哪怕背上书包的重量很沉,哪怕她早已被热的口干舌燥,也将脊背挺的直直的,从没忘记过父亲站如松,坐如钟的教诲。
赵梦补完妆,走到桑意面前,不忘在见面前,对她进行最后的叮嘱:“桑意,你一会儿见到你陈叔叔以后,嘴巴要甜一点,表现好点,别跟你爸一样,像个闷葫芦!你陈叔叔可是个见多识广的大富豪!咱们以后想过上好日子,就得抱紧人家大腿!”
“我知道了,妈。”桑意淡淡的应下了母亲的这句话,即使她心里完全不认同,母亲这番抱紧别人大腿的言论。
远远的,一辆气派的黑色加长款林肯,开到了她们面前,仿佛另一个世界才会存在的东西,几乎瞬间吸引了公交站牌底下,所有人的目光。
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非常恭敬礼貌的从赵梦手里拿过了行李箱,又从桑意手里接过了行李包,打算替她取下肩上大大的书包。
“不用了,叔叔,书包我自己拿就好了。”桑意却摇了摇头,纤长的手指握紧自己的书包带,警惕的看了那司机一眼,朝他礼貌的说道。
司机没说什么,礼貌点了点头:“好的,小姐。”
放好行李后,司机弯下腰去,恭恭敬敬的拉开了车门,朝她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周围人目瞪口呆的艳羡注视下,赵梦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先上了车。
桑意抬腿上了车,坐到母亲身边,抬头看了眼车内环境后,也愣了一下,十分错愕,这已经颠覆了她对于车的概念。
这辆豪华的林肯车里,两排舒适柔软的长座椅是相对来坐的,座椅尽头则是一个摆放了各种名酒,甚至有冰箱和制冰器的豪华吧台,和前面的驾驶舱是完全分开独立的。
她们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考究西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比她母亲大了好几岁,矍铄精明,眼尾的鱼尾纹会随着他笑容炸开来,桑意明白了过来,这位大概就是母亲嘴里提到的,她新的继父,陈瀚海了。
赵梦在车启动前,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主动换了边,坐到了陈瀚海身边,挽着他胳膊,提醒了桑意一句:“桑意,这是你陈叔叔,快向他问好!”
“陈叔叔好!”桑意低下头,礼貌的向坐在对面的陈瀚海,问了声好,却还是被母亲的亲昵举动,刺痛了一下眼睛,即使父亲已经过世了三年,即使她早已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情形。
陈瀚海冲她友善的笑了一下:“叫什么陈叔叔阿,以后你就叫我爸。我也只有一个儿子,脑子聪明得很,不过桀骜难驯,让人头疼。赵梦,我看你女儿就很乖,很懂事听话呀。”
“哎呀,海哥,桑意怎么能跟你家少爷比呢,我听说少爷在学校很受女孩子欢迎,还是校草吧?而且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我家一一呀,她就学习成绩好点,初中开始就没掉出过年级第一,但是呢,死读书,把眼睛都读近视了,性子又轴,又不会变通,以后还得让你这个做父亲的,好好教教她!”
赵梦张着红唇,直接笑出了声来,表情轻浮夸张,伸手拍了拍陈瀚海胳膊,朝他讨巧般,如是说道。
桑意兀自低着头,纤长的手指绞紧书包带子,将下唇咬得发白,在脑海里艰难的消化,母亲喊出来的,你这个做父亲的这几个字。
陈瀚海听了她这话,却表情认真了一些:“对哦,桑意现在暑假才刚初中毕业吧?正好高一能转过来,和阿恣去念同一个高中,年级第一,这么好的成绩,都能直接免面试录取了。”
“那真是太好了!桑意,快谢谢你爸!”赵梦听了陈瀚海的话,高兴极了,兴奋的唤了桑意一句。
桑意局促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听到了母亲嘴里说出的最后两个在她面前,尤其重读的字——你爸。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轻松,可在桑意听来,却如此沉重而刺耳,大人们的目光还聚焦在她脸上,她张了张唇,垂着长睫,终究喊不出那个字眼:“谢谢……陈叔叔。”
“你啊你,才教你的全忘了!”赵梦果然生气了,狠狠白了桑意一眼,出声斥责她道。
桑意没敢迎上母亲责备的目光,纤长的手指攥紧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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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白色的校服下摆,这三年来,都是如此,她从未对任何一位继父,叫出“爸”这个字眼来。
对她来说,这个称呼,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能用,那就是她已经去世的父亲,桑文笙。
尽管,她如此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弱小至极,还根本没有能力,去支撑起她这份心底的自尊,母亲的怒火,情有可原。
陈瀚海却朝陈梦笑了一下,一把搂住她肩膀:“小梦,桑意还是个小孩,初中生,这么小,懂什么,你别跟她计较,我看现在叫我叔叔也挺好。”
如此才算作罢,桑意无视车里的欢声笑语和亲昵调笑,兀自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的景象,在脑海里背起了数学公式和古诗古文。
窗外的景象,却逐渐变化得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这辆豪车,一路往山上开,在半山腰上,开进了一幢气派至极,庞大而豪华的别墅前,两旁身穿西装的安保,已经在看到这辆车时,从两侧拉开了大门。
车往里开,竟然还要开很大一段路,如同一个会令人迷路的庄园一般,周围经过精心设计的景观环境,更是布置得令人瞠目结舌,桑意只在偶尔瞟过一眼的浮夸的电视剧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这辆林肯车一直开到那别墅的台阶底下,才停了下来,早已有身穿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管家,撑着遮阳伞过来开车门,恭敬的弯着腰,迎接她们进去了。
桑意没忘背上自己那个重重的大书包,那里面装着她这三年来,去哪里漂泊,都会带着的,所有的,最重要的家当,所以绝不能被弄丢。
“来,桑意,一起进去!”赵梦停了一下,朝桑意伸出了手,身后的佣人则已经自觉拿起了她们的行李,两人一起,跟在陈瀚海身后,踏进了这栋豪华至极的巨大的别墅里。
走进这栋内里气派至极,无论是设计的如同欧式古堡一般的外观,还是处处考究的装潢,名贵的名牌家具和摆饰,还是头顶那盏,奢侈夸张,手工打造出来的复古水晶吊灯,都令桑意有些微微的眩晕感,仿佛她此刻,并非处在现实之中,而是进入了一个超出她想象的梦境里。
毕竟,就在昨天,来到梧州之前,她和母亲赵梦,还挤在云澜县那栋掉了外皮的破旧单元筒子楼危房里,时刻担心,有人随时会上门,催促她们俩搬走,就此流离失所。
赵梦显然也兴奋异常,她环顾着四周,眼睛都差点看直了,挽着陈瀚海的胳膊,止不住的连声赞叹:“海哥,家里装潢的也太好看了,就跟瀚海集团一样,都太有品味了!”
桑意蹲下身来,系她那双旧蓝色帆布鞋上,散开的鞋带,此时,她却感到,有一阵强烈的目光,正停留在她身上,仔细打量,存在感很强,根本不容忽视。
她站起身来,望向这栋别墅的二楼,有两个人正趴在二楼栏杆上,远远看着她,抬头的瞬间,桑意愣了一下,睁大镜片背后的眼睛,几乎有些看呆了。
一个高挑纤瘦,眼神冷艳,五官精致好看,一张白皙小巧的脸,似洋娃娃一般好看的女生,低头打量着她。
而女生身旁,则站着一个身高挺拔,气质突出,长相痞帅,极度好看,令人过目不忘,一脸矜贵慵懒,更加吸睛的少年,他那双好看的黑棕色眸子,此刻正在冷冷俯视着她。
2. 第二章
“桑意,那就是你陈叔叔的儿子,你哥哥——陈恣,他大你一个月,你快叫哥!”看到陈恣出现,一脸谄媚的赵梦已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慌忙拉了桑意一把,低身扶着她肩膀,在她耳边,朝她说道。
在这样气场强大,无法忽略的目光注视之下,桑意的心跳极快,她紧张的攥紧手里的书包带子,扶了一把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框。
缓缓抬头,她却恰好对上了陈恣那双眼尾上挑的,充斥着冷漠,却极其好看的黑棕色眸子,她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不屑一顾的轻蔑和嘲讽。
陈瀚海的目光也落在桑意和陈恣身上,似乎也在期待着他们首次见面,能否和谐相处。
桑意低着头,很清楚的明白,她不能再度惹恼母亲,因为她们俩人作为寄人篱下的存在,就像四处漂泊,却无根无依的浮萍,只能在靠近岸边的时候,全力抓紧,可以依附的一切。
在这样的压力下,她终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再次仰起头看向着陈恣。
此刻,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一张五官轮廓利落分明的脸上,气场极强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桑意张了张发白的唇,几秒钟后,终于从胸腔里挤出了那个字来,用细如游蚊的声音,朝他喊出了一声:“哥”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嘛!海哥,看来陈恣和桑意,咱们儿子和女儿,她们兄妹俩肯定能好好相处了!”赵梦瞬间笑出了声来,大声夸赞着她,陈瀚海也高兴了起来。
“呵……”陈恣却并未回应,一双黑棕色的眸子俯视着她们,反而勾唇笑了一下,笑声慵懒而好听。
桑意注视着他,这双眸子实在太过好看,眼尾轻微上扬,似乎天生带有几分蛊惑勾人的意味,如同一个引人入胜的神秘漩涡,能够轻易诱人深陷其中。
可眸子内里却又多了些痞气的邪性,而且瞳仁最深处的黑,冷得如同淬了寒冰一般,令她只是对视了一秒,就能感觉到浑身都在发冷,根本无法接近。
此刻,他明明笑了,却未有半分笑意触及眼底。
陈恣吐了一口烟,高大的身影毫不留情的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只懒散留下两个字:“狗屁。”
狗屁的后妈,狗屁的妹妹,他心里很清楚的明白,围着他爸转的女人们多如苍蝇,他打赌这个后妈,在家里留不过三个月。
少年的声线极好听,咬字轻飘飘的,如同山上的一股清泉流过,尾音有些拖长,显得暧昧而缱绻,说出来的这句脏话,却如此毫不掩饰的直接,无比清晰的落到了桑意的耳朵里。
她难堪的低下头去,脸上热了几分,手指攥紧书包带子,内心却并未因为这样的羞辱,而有太多波澜起伏,因为她无比清楚的明白着自己的处境,并且在寄人篱下的奔波之中,早已习惯了。
“陈恣!你个臭小子!你要气死你爹我吗?”陈瀚海气的吹胡子瞪眼,径直向楼上破口大骂出声。
赵梦赶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连声劝慰:“哎呀,海哥,你就别生气了,孩子还小,难以接受也正常!咱们要给他时间,慢慢来!”
“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对付人的手段多的很!”陈瀚海气的在富丽堂皇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来,顺了顺胸口,又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茶,才缓回来一口气,脸色铁青,数落陈恣道。
此时,桑意却感觉到,一道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她抬起头,注意到了,那是刚才站在陈恣身旁,五官如同洋娃娃,身材纤瘦高挑的少女。
对上她的眸子,少女极大方的冲她笑了一下,那双明艳好看的眼睛,似乎早就将她刚才叫出那句哥时的不情不愿,看得透彻至极,像是观看了一出精彩好笑的闹剧。
“哎,桑瑜,你怎么也在这里?”坐在沙发上刚劝完人的赵梦,一抬头,看到桑榆,却眼睛亮了一下,立即笑出了声来,脸上又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神色。
她走到桑意面前,拍了拍桑意的肩膀,催促她喊人,又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来,桑意,你快叫表姐,她是你远房伯父桑明的女儿,桑瑜!”
“听你伯父说,桑榆在学校是校花,很受同学们欢迎的,你跟她搞好关系,到时候你在学校,也有人罩你了,你和同学们也能更好的相处了!”
桑明?听到这个伯父的名字,桑意有些惊讶,她并不陌生。因为,很久之前,她就听爸爸说起过,桑家本来就算名门望族,而最有钱有权有势的,就是早早投身经商,并混的风生水起的,她远房伯父桑明这一支了。
而她硬气了一生的爷爷,书法家桑兰钫,以及一样固执的教师父亲桑文笙,作为知识分子,他们都不愿意去涉足商界,只愿意潜心研究自己的领域,过简简单单的日子。
他们却未预料到,离开家族后,逐渐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差,最终清贫没落了下来,和远在梧州的桑明一家,也早已经失去了联系。
桑意抬头再次看了桑瑜一眼。她是桑明的女儿,那就代表着她所拥有的身份,地位,以及财富都和作为表妹的自己,完全不同,如同云泥之别。
她艰难的张了张唇,还未来得及随了母亲心意,将表姐那句称呼喊出口,一阵脚步声却已经响起。
桑瑜显然对与她客套这种事情,根本不屑一顾,她径直转身推开门,回到了陈恣所在的那个房间,房门被重重关上了。
沙发上,赵梦无暇顾及其他,犹在解语花一般劝坐在沙发上,铁青着脸的陈瀚海莫生气。
桑意感觉到小腹,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她拖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到了赵梦面前,一张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小脸,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十分难受。
“怎么了?一一?”赵梦抬头看了桑意一眼,起初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桑意放在小腹上的手以后,明白了过来。
转过头来,她又带着讨好的笑脸,向陈瀚海问出了口:“海哥,咱们女儿一一的房间在哪儿呢?”
“哦,房间啊,我早就准备好了,刘管家!带二小姐去准备好的那间公主房!”陈瀚海听到她这问话,懒得挤出一个笑容,向一个两鬓斑白,精神矍铄,身穿西装的老人发了一个指令。
刘管家立即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带着笑容,恭敬而有礼的领着桑意往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走去了。
推开一扇房间的门后,他对桑意说了一句:“二小姐,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听到这样的称呼,桑意其实并不习惯,但她又在这名管家爷爷的眼里看出了慈祥,让她有一刹那,想起了小学时,曾经教她练字,写字的爷爷,使她心里莫名多了些熟悉感。
一踏进这间房,桑意被震惊了一下,这房间大的离谱,整个被布置成了梦幻的粉色,头顶有古典样式的水晶吊灯,不仅床上摆了许多毛绒绒的布娃娃和玩偶,还有着白色的书桌,极大的粉色衣柜,以及一间偌大的,有着粉色浴缸的浴室。
这里显然是专门请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房间,是她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自己会住进来的豪华公主房。
“哇,这个房间真的不错,一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你陈叔叔!”一道惊叹声突然自她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桑意回头看了一眼,兀然出现在了她身后,双手扶着她肩膀的赵梦。
此刻她那双眼睛里写满希望,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属于她们的幸福人生,尽管桑意清楚的明白,每一次搬家,到不同的伴侣那里时,她都能从母亲的眼里看到这种期望。
这一次,这样的期望到失望的破灭过程,又能够持续多久呢?她无法猜测,也不忍猜测。
“妈,你有没有想过,凭借我们自己的努力,也能够过上我们想过的生活呢?”桑意攥紧校服下摆,终于忍不住仰头,蠕动了一下咬得发白的唇,对赵梦将心里这句话说了出来。
赵梦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住了,接着变得愤怒不已,语气有些歇斯底里,指着她骂了一句:“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早就跟你说了!要你别学你那短命的爸,别跟他一个样,死脑筋!不然我用得着吃那么多年苦头吗?我走了,你快自己收拾一下行李吧!”
桑意眼眶红了一下,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进了偌大的洗手间里。
二楼陈恣房间内,嘴里随意叼了根棒棒糖的桑榆,坐在书桌前,垂着长长的眼睫,修长的手指握着手里的彩笔,专心致志的在压在暑假作业本下的白纸上,心不在焉胡乱涂划着。
涂了半天后,桑榆拿起那张薄薄的白纸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又在那上面写上了好几遍,陈恣这个令她痴迷而沉醉的名字来。
她转头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游戏手柄,一双黑眸,正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巨幅荧幕,打着游戏的陈恣,利落干净的好看侧脸一眼。
她能深刻感受到,自从刚才那两个不速之客到来以后,一身黑衣的陈恣,即使表情平静,身上的气压却已经变了,变得极低沉,低得令她在这间偌大的房间里,都感觉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身上也有些冷。
“咳,恣哥哥,你爸和我爸,明天是不是约好一块去打高尔夫,谈生意了呀?你会去那边的马术俱乐部吗,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桑榆抚了一把耳畔的长发,吞咽了一下口水,没话找话说,打破了房间里的这份寂静,向陈恣问了一句,想要强行拉近一下她们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独自面对陈恣时,总会令她心里莫名紧张,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她个性娇纵,在学校里,是众多男生们仰望着,喜欢着,并高票投选出来的校花。
但或许是因为,陈恣这个人,跟她所接触的任何一个同龄人,都不一样。他的心思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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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黑棕色的瞳仁里,透出来的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桑瑜觉得,她根本猜不透,也根本无法猜透。
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停下了按游戏手柄的动作,一双黑棕色的眸子望着桑榆,眼尾轻佻上扬,音色很冷,问出了一个令桑榆始料未及的问题来:“你也姓桑,那新来的拖油瓶也姓桑,你们怎么一个姓?”
桑瑜明白了过来,八成是刚才陈梦那个大嗓门,让桑意叫自己表姐的话,被房间里的陈恣听到了,所以他在问她和桑意的关系。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表情里多了几分嫌恶:“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桑意,论辈分上,她是我的远房表妹,但我们从来就不熟。这都得都怪我爸了,非要救济她们这门穷亲戚,听他说,你爸是在酒会上被她妈缠上的。”
“她爸出了意外,很早就死了,她妈又不正经,只会勾引人,听说跟过不少人呢,就是个狐狸精……”
砰!桑瑜的话还没说话,一声巨响兀然从她耳侧传来,是陈恣一把砸掉了手里的游戏手柄,她立即住了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显然正在气头上的陈恣。
她突然想到,陈恣现在又凭空多了个所谓的后妈,多了个拖油瓶继妹,自己这样说,在他面前强调他被鸠占鹊巢这件事情,就如同在他伤口上反复撒盐。
“桑榆,你先回去吧。”陈恣熄灭了烟,转头看向她,眼里仍然含着笑意,声音却很冷,冷得令桑榆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凉。
她立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收拾好书桌上的东西,背上自己的书包,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朝陈恣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好的,恣哥哥,还差二十分钟就到我爸规定的时间了,我得赶回家里去了!过几天,我再来你家,找你写作业。”
陈恣眼睫都未曾抬一下,眸光晦暗不明,低低嗯了一声。
桑榆下楼时,正看到额上滴着汗,一脸狼狈的桑意,正冒着头顶的日光,从车上帮她妈一起抬下了一个重量看起来并不轻的行李箱来。
她嘬了口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双手插兜,下了台阶,向门口,已经前来陈家接她的黑色宾利车前走去。
桑意听到了她轻快的脚步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抬头看了桑瑜一眼,她看起来无忧无虑。
“桑意,快叫表姐!桑瑜,你替我跟你爸说一声呗,下回我和海哥一块去家里拜访他,多亏了他,我才能遇上海哥,和桑意顺利在梧州落脚。”赵梦正拉着手里的行李箱,也看到了桑瑜,朝她笑了一下,一脸讨好的说了一句。
桑瑜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她端着手,径直从她们身侧穿过,直接无视了她们俩人,钻进了停在路边的豪车里:“谁跟你们是亲戚啊?不三不四的老鼠蟑螂……”
听到这句带着讥讽的话,赵梦的笑容僵住了,一阵难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鼠蟑螂?桑意亦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这样一张美丽的脸的主人嘴里说出来。
这句话,更令她清楚而彻底的认识到了,她的母亲带着她,钻进了一个,根本就不属于她们这样普通人身份的,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来。
而这个世界,令她如坐针毡,并不会比她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漂泊容易。
尽管,她从来不信命,也从来不认为,人生来就没有的东西,这辈子就不会再拥有。
“唉,童言无忌,你表姐就是不懂事而已,咱们亲戚之间又几十年都没走动过,没见过几次面,生分了而已……”赵梦很快就合理消化了这件事情,摆了摆手,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晚上,佣人们已经将考究而精致的菜式,一道道端上了客厅里的镶了金边的白玉石圆桌上来。
赵梦也换上了陈瀚海送给她的一身桃红色蚕丝定制长裙,搭配上他送的一对绿翡翠耳坠,身姿窈窕,倒也多了几分富太太的样子,她正安排着佣人们布菜做事,陈瀚海显然很喜欢她这副样子,眼神里带着赞许。
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的桑意,挺直腰背,身姿端正,正握着手里的笔,用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认真计算着在自己眼里,还算简单并不难的高一数学题。
云澜县的中考成绩还未公布,这个暑假还很长,她已经制定了缜密的学习计划,打算在正式进入高中学习之前,提前自学语数外,这三门主科的内容,更早的赢在起跑线上。
铛铛铛!此时,一道敲门声,却从门边传来,是陈管家:“二小姐,可以用餐了!”
“好,我马上出来!”桑意立即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门,这是她在陈家第一次和母亲以及继父一家一起吃饭,她明白这有多么重要。
然而,她才刚走出房门,还未到饭桌前,赵梦已经回头看向她,布置给了她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任务来:
“一一,你哥还没下来!你去二楼,亲自叫他下来吃晚饭!”
3. 第三章
让她去喊陈恣下来吃饭?
桑意仰头看了一眼,这偌大别墅里的二楼,很显然陈恣的房间,仍然在紧紧锁着,这于她而言实在是个艰巨的任务,虽然之前她也跟着母亲在云澜县,碾转换过好几处住处,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多出了一个继兄。
“桑意,你快去吧!好好跟你哥说话,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一切也正常。”赵梦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仿佛在替她打气一般。
桑意点了点头,在佣人的指引下,进了金碧辉煌的电梯间,站到那宽敞且一尘不染的电梯间里,她心里仍然觉得有些震撼。
这还是她头次在家里坐上电梯,而且她看向了考究的金色电梯按键,注意到了,这套豪华别墅,整整有四层,地上有三层,地下室有一层。
电梯清脆的响了一下,二层已经到了,她走出电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向正中间的那个房间里走去,那个房间正对着二楼的大理石栏杆,正是陈恣俯视着她的地方。
只是,桑意走在路上,只觉得腿里如同灌了铅一般重,陈恣他看起来很不好惹。
可她也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并且尽快习惯起来,这就是她的生存法则。
脚步停在那扇门前,桑意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不那么过于紧张,随即她长睫颤抖了几下,伸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房门。
一秒,两秒,好几秒钟的时间过去了,果然没有人来开门。难道,是因为她敲门的声音太小了吗?还是因为,陈恣现在并不想面对任何人。
可这是赵梦交给她的任务,她想起她对自己的叮嘱。
于是桑意屏住呼吸,又伸出胳膊,纤长的手指在那扇房门上,又敲了好几下,随即张了张唇,垂眸朝里面的人,小声喊了一句:“哥,请你下楼吃晚饭。”
哐当,这次,门终于被一把打开了。
桑意费劲的仰头,看向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一身黑色短袖上衣和破洞烟灰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痞气十足的陈恣,高大的身影,此刻正站在她面前,骨节修长的手指握住门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近距离看,他那双微微上挑的黑棕色眼睛,眼尾处还有一颗细小的痣,点缀得他眼眸似天生含了几分春情,更加引人注意,使人无法移开眼睛,
而此刻,那双直视着她的眼睛里,眸光却极冷,寒气逼人,没有半点温度。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桑意才发觉到了,自己和她这位继兄的身高差,到底有多么巨大。
她在女生中发育并不算好,因为常年跟着母亲多处辗转漂泊,经常换住处,又因为身体上的小毛病,使得她有些营养不良,即使是初三已经毕业了,身高不过才155cm。
而陈恣显然跟她完全不一样,他很高,轻轻松松就已经超过了她在云澜县一中读初中时,班上的任何一名男同学的身高,目测有178cm以上,而这还仅仅只是初三毕业,桑意有些不敢想象,他高三毕业,到达18岁以后的最终身高。
桑意突然就理解了,在车上时,母亲赵梦特意讨好陈瀚海时,说起过陈恣是学校校草,这件事来,毕竟是这样的身高,配上了这样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谁允许你来二楼了?还有,谁允许你叫我哥了?”陈恣一步步走近她,黑棕色的瞳仁低头直视着她,一字一顿的朝她警告,脸色看起来十分不悦。
烟味混杂着他身上的薄荷清香一同袭来,他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桑意僵住了身体,咬了咬发白的唇,低着头,在这样压迫性十足的目光之下,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脚后跟,触及到了身后白色的墙壁,无路可退为止。
果然,他很讨厌自己这个入侵者吧?
陈恣伸手,胳膊撑在她耳侧,低头看向她,咬字极重:“你听好了!拖油瓶!你跟你妈,在我家绝对留不过三个月!你们等着瞧吧!”
拖油瓶?这是他对自己的称呼?
桑意当然听出了陈恣这句话里极大的怒气,而他也有理由愤怒,毕竟是母亲带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便出现,入侵了他的家庭,打搅了他的生活。
这种难堪,以及心里油然而生的愧疚,令她长睫颤抖了好几下,脸色更显苍白,纤长的手指将掌心攥的生疼,抬头看向陈恣,张了张唇,朝他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谁让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她这三个字却似乎瞬间踩中了陈恣的痛点,令他变得更加愤怒了。
陈恣一抬手,拳头带着风,径直擦过她脸侧,一把重重砸在了她身后的墙壁上。
他讨厌任何一个围着陈瀚海转的女人,以及她们冒出来的连带品,就如同他讨厌陈瀚海一样。
一道巨响从耳畔传来,桑意心内虽然害怕,却并未闪躲,也并未闭上眼睛,表情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来。
陈恣眸中多了一丝讶异,俯视着站在自己面前,个子比他低了许多,明明害怕至极,却依然将腰背挺的很值,微抬着下巴的少女。
她的肤色很白,白的近乎透明,而且很细腻,细腻到看不见任何毛孔,只有一层浅浅的绒毛,偏似于雨后青草的味道,从她身上传来。
而她一头齐耳的短发,乌黑而浓密,长长的刘海下,藏在眼镜框背后的那双眼睛,看起来似乎很有灵气,睫毛很长,根根分明。
“你滚吧!以后不经我的允许,不准再踏上二楼!”陈恣冲她留下了这句警告的话语,转身回了房间,并且在她面前,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望着他背影离开,桑意拖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再度上了电梯,下了楼,在陈梦迎上来的殷切目光里,她语气无奈,摇了摇头:“哥哥他,不愿意下楼。”
“你呀……”赵梦语气失望,正欲开口数落她几句。
刚刚在客厅里打完了电话,正向餐厅走来的陈瀚海,却冲桑意笑了一下:“一一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阿恣他从小就是这个少爷脾气!自从他妈去世以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唉,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怪我娇纵了他!咱们别管他了,一会儿我让厨房专门给他送餐上去就行了!”
他妈去世以后?听到陈瀚海这么说,桑意愣了一下,原来陈瀚海并不是离异,而是丧偶。
但无论如何,陈瀚海这句安慰的话,都令她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谢谢陈叔叔。”
陈瀚海的笑容更大了,转头又朝赵梦夸了一句:“赵梦啊!你女儿真是乖啊!你培养得很好!”
“哎呀,哪里哪里,海哥实在是过奖了!”赵梦笑出了声来,上前亲昵的挽住陈瀚海的胳膊,和他一块往饭桌前走去了。
桑意坐好以后,看向大理石餐桌上,满满当当摆着的数道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禁愣了一下,这仿佛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令她差点怀疑,自己仍然还在做梦。
“来,一一,你马上升高一了,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吃个大鸡腿吧!”陈瀚海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他夹了那道虫草炖鸡里的鸡腿,放到了她碗中。
桑意赶忙站起身来,双手捧着碗,恭敬的向他道了声谢:“谢谢叔叔。”
“别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还有很多菜,那个咸蛋黄焗蟹和香辣鸡翅,都很不错。”陈瀚海笑了一下,似乎因为她的懂礼貌,而感到欣慰,作势又要给她夹菜。
闻到碗里的油腥味道,桑意已经觉得有些难受了,可似乎不好驳斥了她这位继父的好意,她观察了一眼,坐在陈瀚海身旁的赵梦脸色。
赵梦表情有些无奈,拉了陈瀚海胳膊一把,转而自己起身夹了不少蔬菜在桑意碗里:“海哥,咱们女儿,没法吃那些大鱼大肉,太油腻的,多吃些蔬菜就行了。”
“为什么?光吃蔬菜怎么长个子?我看桑意她又矮又瘦的,和阿恣差了不少。”陈瀚海果然语气疑惑,向赵梦反问道。
赵梦看了眼,垂眸安静吃着碗里饭菜的桑意,长叹了口气:“一一她出生的时候,心脏就不太好,三岁的时候就做了手术,恢复的还算挺好的,但也仍然属于轻度心脏病,所以饮食上面,只能尽量清淡点,不能油腻刺激。”
“哦,原来如此!一一啊,是叔叔疏忽了,我马上让陈管家叮嘱一下厨房。”陈瀚海后知后觉,立即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总觉得桑意这孩子的肤色,比起一般的孩子,都要白上好几个度。
再次坐下来后,陈瀚海又看了笑容洋溢的赵梦,和埋头吃饭的桑意一眼,转移了话题:“中考成绩还要好几天才公布,这个暑假还长着,你看桑意有没有感兴趣的班,或者去研学也行,阿恣他游泳,击剑,马术那些,暑假都有学,我对他们就一个原则,只要想学的都能去学。”
听到这陈瀚海句话,桑意眼睛亮了一下,报兴趣班,这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海哥,我看不用了,桑意她啊,性格太古板了,每天就爱死读书,对那些事情,应该不会感兴趣的。”赵梦却慢条斯理喝了口汤,朝陈瀚海如是说道。
桑意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说出了一句令赵梦讶异的话来:“陈叔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报绘画班。”
“绘画?当然可以啊!我刚好认识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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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几个有名的画家老师,你可以跟着他们学。不过一开始就跟着大师们学,只怕有些吃力。”陈瀚海语气轻松回答她,却又多了丝顾虑。
桑意目光坚定:“陈叔叔,从小学开始,我就在我爷爷那里学习书法和国画,我爸也精通这方面,教导过我不少,艺术是相通的,我觉得对我来说,课程应该不难。”
骤然听到她提起自己的亡夫,赵梦生怕败了陈瀚海的兴致,惹他生气,赶忙白了桑意一眼:“桑意,你闭嘴!好端端的吃着饭,突然说起这些晦气的人干什么?”
陈瀚海却反而对桑意多了些欣赏,他发现这个孩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温吞,不紧不慢的样子,但实际上很有自己的主见。
于是他伸手拍了拍赵梦肩膀,向桑意点了点头:“行,桑意想学就让她学,过几天我就让司机,专门接送你去上绘画班。”
吃过了晚饭,桑意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铺,将自己偌大的包里那为数不多,洗的快掉了色的几件衣服和裙子,挂进了宽大的粉色衣柜里,挂完以后,那里仍然空得很。
随即,她又将包里那张被她用塑料膜层层包裹住,很爱惜的那张照片拿了出来,摆在自己白色的书桌上,轻轻擦拭了一下,那张照片上,是父亲桑文笙,在一片金黄色的向日葵花地前,搂着小学六年级时的她肩膀,笑容灿烂。
桑意伸出手指,抚过照片上那片茂盛的向日葵,就如同抚上了金黄色的太阳和炙热的希望,听到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梦想召唤着她前进,听到了父亲经常在她耳边说起的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桑意!谁让你把这张照片摆书桌上的?”一道尖锐的声音,骤然从她耳后传来。桑意被吓得不轻,立即将那相框按倒在了书桌上,回头正好对上赵梦那双,气得赤红的眼睛。
赵梦走上前去,伸手欲拿走那相框,桑意却先她一步,将那张照片塞回了自己脚旁大大的书包里。
她气的不行,转身将房门关上后,又指着桑意骂出了声来:“你摆到这里,万一让你陈叔叔看到了怎么办?你这不是存心让他难堪吗?我告诉你,你别想毁了我,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富贵生活!”
“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了。”桑意冷静的听着这种指责,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赵梦时不时会就对她发泄出来的情绪和怒火。
一个彻底失去了安全感,一切交由外界决定的女人,向外寻求到的任何东西,都会是她眼中无比重要的救命稻草。
赵梦表情这才缓和了一些,却又说了她好几句,才离开房间。
深夜,桑意躺在这张柔软而宽大的公主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户外隐隐透着月光,她却能感觉到,或许是今天一天的奔波劳累,以及遇到的各种事情使然。
她许久不曾感到难受的心脏,传来一阵又一阵隐隐的钝痛,例假导致的痛经,也令她小腹刺痛不已,她明白,如果不吃药的话,恐怕今夜,她根本无法入眠。
于是,一身白色棉麻睡裙她坐起身来,纤长的手指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下,拿起眼镜在鼻梁上戴好,又走到自己的书包前,从里面拿出了自己每天都会随身携带的,缓解心脏不适的美托洛尔,以及一板止痛片。
房间内并没有水,所以她必须去厨房里接水服药,她拿上那小瓶的美托洛尔和止痛片,以及桌上的玻璃水杯,走出了房门。
房门外,一片寂静黑暗的偌大别墅里,因为空旷和宽敞,反倒使得连回音都能清晰听到,桑意不想吵醒任何人,并未开灯,将脚步放得极轻,走向了客厅的厨房里。
在那黑暗里闪着蓝光,看起来非常高端的饮水机前,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按下了机器的出水键,成功接完了一杯水。
转身的瞬间,桑意却在夜色里,恰好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她差点惊呼出声,立即护住了装着水的杯子,手里的药瓶却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额上传来一阵微疼,月光下,那人清瘦的身影,站得离她极近,使得她能透过那人混合着烟味和薄荷清香的上衣,清晰感知到他身上的温度。
桑意伸手揉了揉白皙的额角,抬起她在黑夜里模模糊糊的视野,却正好对上了陈恣那双黑棕色的,在夜色中仍旧有神的眸子,以及那张五官轮廓,利落好看的脸。
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差点停跳了一拍。
脸上的温度在黑夜里极剧攀升,活了十五年,桑意第一次在这样的寂静里,清晰听到自己在这种陌生情绪下,心跳加速放大的声音,而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4. 第四章
“嘘!别出声!”陈恣好听的声音在桑意头顶响起,尾音上扬,夹杂了浅浅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停留,瞬间染红了那里苍白的皮肤,热得发烫。
他似乎是因为怕她过于惊吓,而再度发出任何声音来,微微俯身,将脸凑近她,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冷着脸,朝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显然,他并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这里现在发生的事情。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近得桑意能够透过厚厚的镜片,看清少年脸上略显粗糙的冷白肌理和漆黑的眉骨,冲击力实在有些大。
桑意心跳很快,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往后退了一大步,直到彻底稳住了平衡,站住了脚。
她才仰起头来,借着窗外的月光,在笼住她的那片影子里,完全看清了面前,身姿挺拔硕长的少年,他身上懒散的背着一个黑色单肩书包,一副要溜出家门的样子。
而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深夜里的这个时间段来到厨房。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呢?而自己竟然还刚好撞见了他。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马上走!”想起对方对自己厌恶至极,她不想再站在陈恣面前,引起他任何的反感与愤怒。
桑意顾不上什么了,匆匆朝他极度小声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转身,白色棉麻睡裙在夜色里划了个圈,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陈恣看了她背影一眼,唇角一凝,敛了敛眉眼,转头打开了双开门冰箱,蹲下身从里面拿出了好几瓶冰镇的果汁饮料,放进了自己书包里。
关门时,他眼尾余光却瞥到冰箱旁的地板上正躺着某样白色的东西。
这是那拖油瓶刚才遗落的?陈恣垂眸,表情疑惑,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把捡起了地上,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房间内,桑意坐在床前,端起玻璃杯,喝了好几口水,才让心跳逐渐平复下来,可刚才她遗失了那瓶药,根本顾不得捡。
她明白那瓶药一定是掉在厨房某个角落里了,可自己在夜里的视力并不好,除非离的很近,否则几乎难以看清什么东西。
桑意知道自己一定得趁天还没亮前,去厨房里把那瓶药捡回来,而现在还不能去,因为她不能确定,陈恣还有没有在那里。
此时,一道刺眼的白色车灯亮光,却突然透过她房间的玻璃窗,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桑意伸手遮了遮那些光,艰难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刚好对着别墅的门口的花园,那里似乎站了好几个人影。
车灯隐隐落了下去,不再那么晃眼,桑意才清晰看到了车前站着的,身型高大清瘦,单肩背着书包,显得松垮慵懒的少年剪影背对着她。
显然,那正是陈恣,而在陈恣身旁,则围着两个少年,一胖一瘦,瘦的那名少年比他个子稍微矮一点,而胖的那名,跟他差不多高,根本看不清脸。
他们是陈恣的朋友们吗?难道他这么晚了要溜出家门,就是为了跟他们一块出去玩吗?桑意站起身来,坐在书桌前,托着腮望着窗外,止不住这样猜测。
像陈恣这样性格的人,拥有很多朋友也正常吧?
桑意兀然有些羡慕,她想到自己,自初一开始,常年跟着赵梦漂泊,在云澜县转了好几次学,又换了好几个住处,最后直到初三这一年,为了不影响她的中考,赵梦才终于决定,母女俩哪怕住在低价租来的那栋陈旧危楼里,也要撑过这一年,等她考试完毕,顺利毕业再说。
而她这样频繁转学的转校生,自然没有交朋友的机会。因为刚刚跟人打交道,混熟悉了,下一个学期,她却又要转学了,大多数时候,她甚至连和要好的同学告个别的机会也没有。
因此,很多时候,她无比艳羡,那些在校园里,三五成群,挽着胳膊,手牵着手,一起欢声笑语,与她擦肩而过的女同学们,无比羡慕着,她们所能够拥有的,在青春期里,那种长久而稳定的友谊。
此时,一道身影却从车前蹦跳着走了过来,比陈恣矮了大半个头,因为她正对着自己的缘故,桑意能清晰看出来,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她甚至能看清楚,她的穿着打扮。
她看起来也是个初三毕业的学生,长相活泼而明媚,头发略微有些亚麻色,穿得却很成熟时尚,浅蓝色牛仔外套里面是条碎花小短裙,脚上还踏了双黑色马丁靴。
她似乎因为见到陈恣而非常开心,不仅和男生们自若的聊着天,而且笑容灿烂,伸出纤细的胳膊,搂了搂陈恣修长的脖颈。
桑意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捧着脸,望着这一幕兀自发呆,她能看出来,她这位哥哥陈恣作为校草,确实是非常受女生欢迎的那一类型,自带万人迷属性,像是个勾人魂魄的男狐狸精。
因为无论是今天,她亲自看到的她的白富美表姐桑榆,还是这个径直奔向陈恣的女生,她们看向陈恣的时候,眼里似乎都撒满了呼之欲出的星星。
而当然,她“兄长”的一切事情,显然都与自己这个令他无比讨厌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
此刻,陈恣却似乎后脑勺也长了眼睛一般,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那双有神的黑棕色眸子,兀然回头,往她房间的窗户望了一眼,警觉性极强。
害怕被他发现偷看,桑意被吓了一跳,迅速拉上了房间的窗帘,回到了自己粉色的大床上,又扯过被子,一把盖住了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快速入了睡。
与此同时,别墅大门口的花园前,高高胖胖的顾逸飞,正眯着一双小眼睛,围着陈恣那辆造型飘逸的,崭新橘黄色跑车,看了好几圈。
他一边看,一边止不住向陈恣发出羡慕的感叹:“全球限量版迈凯伦F1LM,半个小目标,这也太炫酷了吧!恣少!你爸真是太宠你了吧,一声不吭就给你买下来了?”
“那对恣爷来说算什么?陈家那集团跟你爸那公司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我爸说了,他们车行为了把这辆大宝贝按时间运回国,还启用了专机服务呢。”长了一对招风耳,伶牙俐齿的蒋亮却切了一声,对顾逸飞说道。
顾逸飞点了点头:“那倒也是,恣少车库里不少跑车还在吃着灰呢,这辆也只能暂时算新宠了吧。”
一旁的陈恣听了他们的对话,却勾唇冷笑了一声:“钱这东西,确实是样好东西,能让我这样的爹,在你们嘴里也成为了个好父亲。”
顾斐斐看出了陈恣的表情不对,赶忙向他哥打了句圆场:“顾逸飞!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天都快亮了,本小姐还想在ktv一展歌喉呢!”
“哎,顾斐斐你大半夜不睡觉,非要跟着我一块来恣少这也就算了,现在还开始指挥你哥我做事了?”顾逸飞伸手径直在顾斐斐脑袋上敲了一下,两亲兄妹互相看不顺眼,立即开始斗起了嘴来。
蒋亮望着他们俩,摇了摇头,反倒招了招手,将不远处一名正待命的司机叫了过来,向陈恣邀功般说了一句:“恣少,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啊!把我家司机也带过来了,让他专门给咱们开你这辆大宝贝!”
陈恣对他点了点头,可上车时,一群人又犯了难,这辆迈凯伦F1算上驾驶位,只有三个座位。
顾斐斐不顾顾逸飞的阻挠,已经率先霸占了陈恣身旁的位置。
顾逸飞只得摇了摇头,拉着蒋晨去门口坐出租车了:“走吧,蒋图图!”
“你才大耳朵图图呢!我是你牛爷爷,别以为我好欺负!”蒋晨听了他这话,一个跳起,伸出胳膊,一把搂住顾逸飞的脖颈,两人笑闹着往前走了,如同一对活宝般。
橙黄色的跑车缓缓启动后,稳步开出了别墅,车里的顾斐斐一改在他哥那一副刁蛮任性,大小姐的狂野模样,她红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偷偷瞄了一眼安静望着窗外的陈恣,那张线条利落干净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比起往日,每天和他哥混在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的陈恣相比,他今天看起来消沉了很多。
“咳,陈恣哥哥,我听我哥说,今天桑榆去你家写作业了?”顾斐斐率先打破了车里沉默的氛围。
陈恣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黑棕色的眸子好看到令顾斐斐心跳有一瞬间的加速,赶忙看向窗外,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是啊,怎么了?”他的声音慵懒,自带几分缱绻上扬的尾音,落在顾斐斐耳朵里,好听至极。
顾斐斐鼓起腮帮子,语气里多了丝不悦:“桑榆这人也真是的,都不在咱们几个人的小群里知会一下,就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吭跑去你家了,我都不喜欢她了啦,假正经!”
陈恣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心思似乎并未放在这里,也并不在乎她话里的酸劲,顾斐斐没敢再多说什么。
等到了一家ktv,这辆造型酷炫,轰鸣的跑车才停到门口,已经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和拍照,下车之前,顾斐斐特意从自己身上的miumiu包里,拿出了一只口红,将唇上的颜色画的更加成熟了一些,使她自己看起来更加不像个准高中生。
顾逸飞已经轻车熟路的喊了他表叔过来,亲自带路,带着他们几个人坦然自若的走进了这家梧州新开,装修气派的ktv里,开好了一间豪华又宽敞的包房,这才离开。
等唯一的大人一离开,顾斐斐早已经按耐不住了,去点唱机那点了一首最近大热的韩国女团曲。
喧闹的音乐声一响起,顾斐斐拿起手里的话筒,一边洪亮唱着中文译的蹩脚韩语,一边跳起了她最新学的流行韩舞来,蒋晨在一旁看得直发愣,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包间里瞬间热闹极了。
“哎,恣少,你这大晚上的,突然在咱们小分队群里发消息,喊我们出来玩,是家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该不会是你那个不省心的爸又……”坐在陈恣身旁的顾逸飞,已经看出了他脸色不对,因为他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兀自闷闷的喝着一罐啤酒,半晌不发一语。
陈恣点了点头,证实了顾逸飞的猜测。
顾逸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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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惊讶的叫出了声来,一脸不可思议:“不会吧?你爸也太能换女人了吧?今年这还不到半年,你爸就已经换到第三个了吧!这也太扯了!”
陈恣嗤笑了一声,仰头再度喝了一大口,冰凉发涩的啤酒:“不然呢?以他这副德行,那些苍蝇们会放过围着他这块肥肉转的机会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做不到的。”
“真是太过分了!恣爷,如果我要是你,我都不敢想象,三个月换一次后妈,是一件多么荒唐又可笑的事情!”顾逸飞叹了口气,一副义愤填膺,忿忿不平的样子。
陈恣放下手里的啤酒罐,一身黑衣的他,仿佛与这包房里昏黄光线之下的黑暗融为了一体:“这次不一样,多了个拖油瓶。”
“拖什么?”顾斐斐唱歌的声音实在太大,她整个人仿佛兴奋过头了一般,导致顾逸飞根本没听清楚陈恣说出的这句话,茫然的长大嘴巴,追问了他好几次。
然而,此时,顾斐斐的碎花裙在空气里打了好几个旋,伸手一把推开她哥,手里拿着话筒,转到了陈恣面前,她身上宽大的牛仔外套,已经从白皙的肩膀上划落了一半。
包厢里的音乐已经变了,变成了一首很有氛围感的韩剧ost,顾斐斐目光深情,红着耳朵,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一边唱歌,一边望向忽明忽暗的灯光底下,陈恣那张晦涩不明,如同雕塑一般,更显痞帅好看的脸上。
现在,她几乎已经看不到全世界其他人的存在了,眼里只有陈恣的存在。
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有多么危险,可她根本无法抗拒,他身上那种越无法琢磨,却越是诱人深入的致命吸引力。
“哎,顾大胖,你妹不会是喜欢上恣爷了吧,你看看她那眼神,像要把人给活吞了一样。”蒋晨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用手肘推了一把顾逸飞,朝他说道。
顾逸飞却不以为然,推了他一把:“蒋图图,你别乱说话,咱们三个可是打从幼儿园起,就一块长大的,斐斐和他是发小啊!跟初三才加入咱们的桑榆又不一样!她怎么可能喜欢上陈恣?”
“情窦初开这个词,你没听过吗?再说恣少的魅力,你在学校还没见识过?咱们学校,有多少女生暗恋他,喜欢他,往上扑啊!”蒋晨却语气严肃,接着往下说。
顾逸飞听了他这句话,却反倒眼睛亮了一下,变得八卦了起来:“不对啊,蒋图图,你怎么那么在意我妹的事啊?你管她喜欢谁干嘛?你该不会是……”
“顾大胖,你能不能不乱说?”听了顾逸飞这句话,蒋晨耳根红了一下,直接出手和他打闹了起来,整个包间里瞬间好不热闹。
顾斐斐握着话筒唱歌,微微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却站得却离陈恣越来越近了,近到几乎快坐到他腿上了,而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薄荷清香,这令她仿佛成了一个醉酒的人。
下一秒,包房的门却被人一脚踹开了,两个黄毛小混混走了进来,歪着嘴冲他们吼:“喂,你们唱歌能不能小点声啊?吵死人了!”
“关你们屁事?”顾斐斐没受过这种气,放下手里的话筒,回头看向那两黄毛,冲他们说道。
顾逸飞和蒋晨也迅速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顾逸飞朝他们问:“怎么?这是在ktv,还不许人唱歌了?”
为首的黄毛目光却落在了顾斐斐身上,扫了她一眼,笑容有些戏谑:“小妞,身材不错啊,你们还是学生吧?成年了吗?有身份证了吗,就进ktv,需不需要本大爷好好教教你?”
“你!……”听到这话,顾斐斐气极,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只是看到这黄毛的一嘴黄牙,都想吐。
顾逸飞和蒋晨也顿时气的牙痒痒,撸起袖管子冲上去,打算给他们一点教训。
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从暗处悄无声息站起了身来,骨节修长的手指拎起桌上的啤酒瓶就走了过去。
砰!一声脆响传来,包厢里的所有人瞬间目瞪口呆,望向了陈恣,以及被挨了一啤酒瓶,头上瞬间渗出血液的黄毛混混。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伸手,摸到了额头上殷红的血,仰头看向站在他面前,气场极强,人群里个子最高,身形挺拔的陈恣。
“谁允许你们这种垃圾进来,打扰本少爷兴致了?”陈恣脸上平静无波,望着他们两一字一顿的说道,语气很轻,却令人心里发毛,尤其是被那双黑棕色的,深不可测的眸子盯住时。
黄毛和他身后的小腿毛显然不愿意在一个学生面前服输,他滑稽的踮起脚来,就要去拽陈恣的衣领:“我草你大爷的!”
然而,他人还没碰到陈恣,整个人已经被一脚踢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包厢门口。
陈恣长腿一迈,走上前去,一双深邃的黑棕色眼睛俯视着,那倒在地上一脸不敢相信的小混混,松了松骨节修长的手指,痞里痞气的勾唇笑了一下,却更加令人胆寒:
“今天你们运气好,撞枪口上了,本少爷刚好拿你们来解解忧。”
5. 第五章
Ktv内瞬间乱成了一团,打架的打架,劝架的劝架,还有许多客人,从包厢里走出来看戏,有人掏出了手机报警,甚至连老板也惊动了。
一大清早,陈瀚海是被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吵醒的,待他看清那串来电显示为派出所的号码后,立即坐起身来,接通了电话,连带睡在他身旁的赵梦也被惊醒了。
“喂,陈瀚海吗?陈恣是你儿子吧?……”陈瀚海神色凝重,一边听着那头电话,满口应着,一边迅速换了衣服,便走出房门去了,剩下赵梦看着他背影离去,一头雾水。
听到陈瀚海脚步声匆匆走出家门时,桑意正在厨房里,仔细搜寻自己昨晚上掉落那瓶药。
然而蹲下身去,凭借模糊的记忆,绕着冰箱找了一圈后,她也没能找到那瓶药的任何踪迹。
“奇怪,我记得明明就是掉在这里的……”桑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自言自语道,此刻无比清晰的玻璃镜片里,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什么也没有。
一名佣人的声音却在她脑后响起,差点吓了她一跳:“二小姐,你要找什么东西吗?”
桑意赶忙站起身来,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她当然不能被任何一个人知道,昨天晚上在厨房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更不能向大人们暴露,陈恣昨天晚上偷溜出家门的行为来。
“哦,二小姐,你叫我王妈就好,以后在家里有任何生活上的事情,需要帮助,你都可以找我。”那名慈祥友善的佣人,朝她笑了一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桑意也回以了她一个微笑,语气礼貌:“好的,谢谢王妈,我还要去跑步,先不跟您说了。”
王妈点了点头,看着身穿着运动装的桑意背影离去,又看了一眼身后钟表上的时间。
她对桑意的印象很好,不仅因为她为人友善,对待佣人们同样态度谦和,而且因为她非常自律,和她见过的许多同年龄段的孩子不同。
早上她去桑意的房间里,打扫卫生,准备替她收拾床铺时,竟然看到,她已经将她自己的被子叠的工工整整,如同豆腐块一般。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书桌上的书摆的整整齐齐,甚至还贴上了一张字迹娟秀的每日计划表。
与此同时,梧州市派出所内,陈恣,顾逸飞,蒋亮,顾斐斐,正乖乖一字排开,站成一排,听警察对他们进行教育。
“你们都是准高一生了,应该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未成年人不能进ktv,记住了吗?还学人家打架,伤到自己怎么办?”
“学生不想着好好读书,尽想着去玩这些有的没的,将来怎么办!高中学习压力很大,高考很重要的,你们知道吗?”一名头戴盖帽,身穿警服的男警察,正站在陈恣面前,向他们几个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顾逸飞,蒋亮,陈恣低着头认真听着,态度都显得非常好。
此时,顾斐斐却举起了胳膊,这个举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顾斐斐,你干嘛呢?”顾逸飞怕他妹惹事,伸手拽了她衣袖一把,瞪了她一眼,小声斥了她一句。
顾斐斐鼓了鼓腮帮子:“警察叔叔,我们学习成绩很好的。尤其是陈恣,他中考大概率能考上600分,成绩排名也一直是全校第二!”
警察听了她这话,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陈恣身上,语气有些意想不到:“哟,你这小子,看来不光打人最猛,脑子也最聪明啊。”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正是风尘仆仆的陈瀚海赶了过来。
“陈恣!你能不能别让我失望!你想要的东西,我什么没有给你?跑车,豪宅,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买了,你能不能也让我省点心?”才走进公安局内,陈瀚海已经劈头盖脸的,先朝陈恣大声骂出了口。
听到他这句话,陈恣冷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舔了舔嘴角渗出来血的伤口,反而向陈瀚海反问:“是你让我失望吧?陈瀚海,如果不是你心里有鬼,你又何必千方百计的,用钱来搪塞弥补一切,包括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儿子呢?”
听了他这句话,方才还怒气冲天,振振有词的陈瀚海,却瞬间如同一个被扎瘪了的气球,他沉默了下来,径直转身,去处理所有的事情了。
看到这一幕,顾斐斐和顾逸飞,蒋亮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是滋味。
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顾家兄妹和蒋亮也都被家长接回了,回家的加长版林肯豪车上,父子俩虽然对坐着,却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车上的气氛凝重,安静到可怕。
陈家别墅内,桑意绕着偌大的花园,慢跑了一圈,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体力不支了,但她没有放弃,必须完成自己,每天早上起床跑步,锻炼至少半个小时的计划。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一般人要差,心脏上的小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她,但她和父亲一样,坚信着人定胜天这句话。
所以,她相信克服这一切的唯一方式,就是迎难而上,加强自己身体素质上的锻炼,做出行动来强健自己的体格。
跑完第三圈,桑意伸出手背抹了一把额上落下的汗水,阳光斑驳,穿过头顶的树叶,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闻到了空气中不时传来的花香,微微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却正好看到,陈恣跟着陈瀚海从黑色的林肯车上下来,踏上别墅门口的阶梯的身影,她停下步子,愣了一下。
陈恣仍然穿着那身黑衣黑裤,单肩懒懒的背着一个书包,少年的身形清隽挺拔,额前的黑发,有些长了,微微遮住了漆黑的眉骨,风吹过的时候,她注意到,他左脸颊上贴着创口贴,却没能完全遮住底下的伤痕。
他受伤了?
似乎是敏锐察觉到了台阶上站着的她的注视,陈恣抬眼,那双黑粽色的眸子,径直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悦的扫了她一眼,骨节修长的手指满不在乎的抚过嘴角,与她擦肩而过。
淡淡的薄荷清香传来,桑意愣在原地,注意到了,原来不止是脸颊,他嘴角也有伤,甚至就连他握着黑色书包带,骨节修长的手指关节上,也有伤口。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别墅内,赵梦看到这副模样的陈恣也惊讶极了,但陈瀚海脸色铁青,已经快步回了书房内,一副请勿打扰的模样,而陈恣没有回二楼,不发一语,放下自己的书包,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把坐了下来。
她敏锐的看了出来,这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尴尬至极,那此时,不正是她这个作为后妈的人,斡旋表现的机会吗?
赵梦回头,正好看到跑完了步的桑意,走回了家里,正欲往自己房间内走去。
于是,她瞬间有了主意,拉着桑意的胳膊走到了一旁,向王妈要了棉签和碘酒,一把塞到了桑意手里:“一一,你哥看起来受伤挺重的,你去给他上一下药,正好培养一下你们兄妹俩之间的感情!”
“我吗?妈,他现在看到我,会不会更加生气啊?”桑意有些不敢置信,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向赵梦反问出口。
赵梦却拍了拍她肩膀,一脸坦然:“没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多关心你哥,多对他好,他对我们就越没有敌意,咱们也能够更快的融入进来。”
“好吧……”桑意虽然觉得很悬,却也不好驳了赵梦的意思,于是她干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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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捧过来的医药箱里,又多找了几个上面印有卡通表情包的创口贴。
这才在赵梦的注视下,迈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向沉默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恣走去。
见她去了,赵梦脸上露出了笑容,又快速转身,往陈瀚海所在的厨房走去了,打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劝劝他不要生气。
“哥……。你受伤了,要不,我帮你上一下药吧。”陈恣兀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桑意清透干净,轻灵的少女声线,落在他耳朵里,有些独特好听。
他抬头,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白色运动上衣和运动长裤的桑意,和昨天不同,她把头发扎了起来,显得活力了一些,很显然她才刚刚运动完,白得透明的脸上多了些难得的血色,看起来不一样了。
陈恣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拒绝桑意的好心。这令她有些惊讶,与此同时,她只想快速完成,赵梦交给她的这个艰巨任务。
桑意蹲下身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用干净的棉签在碘酒里浸湿,然后向陈恣朝她伸出来的,骨节修长的手指关节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上仔细抹去。
他的手实在好看,冷白的手背上能隐隐看到些隆起的青筋,骨节修长而匀称,天生带着一种向前延伸的弧度,仿佛上帝精心雕刻出来的艺术品一般。
事实上,她还没有见过,哪个男生的手,能好看到他这样的程度,而她也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成为学校里受人追捧的校草。
陈恣俯视着桑意,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能看到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根根分明,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近似于雨后青草和柑橘混合的清香。
她是属于非常耐看的类型,容易让人逐渐注意到,她脸上的每一处五官,比如她有一颗小小的黑色鼻间痣,使她看起来越发清纯灵气。
应该不疼吧?桑意低着头再次看了陈恣手背一眼,在心里如是猜测,因为她没有听到,他给出任何吃痛的反应来,仿佛这双手,以及这些伤口,根本就不属于他。
上好了手上的药以后,她认真撕开了一个印有卡通的创口贴,小心的贴在了陈恣,伤的最重的左手手背上,盖住了那几道有些深的伤口。
陈恣注意到了,那上面是一个卡通太阳,画了一张笑脸。
抬头时,桑意的目光落在陈恣那张神情寡淡,眸光隐晦暗沉的脸上,注意到了,还有一个地方需要擦药,那里看起来,伤的不轻,有着干涸的血迹,陈恣的唇角。
他到底是跟谁打架了?为什么出手会那么狠呢?她忍不住在心里疑惑。
“你这里也……”于是她站起身来,继续用棉签沾了些碘酒,靠近陈恣那张恣意痞帅,有些过分好看的脸上,轻轻擦拭他犹带着暗红血痂的唇角。
莫名的,桑意的心跳,又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了几下,耳根的温度在逐渐上升,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唯独面对陈恣时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反应。
毕竟此前的初中三年里,她对班上的任何一个男生都无感,只是觉得又吵又烦,还会影响到自己学习,更不必说,她在这些方面,确实也是极其迟钝的类型。
陈恣嘴角的伤口有些重,冰冷的药水触碰到那里,似乎终于令他觉得有些疼,墨眉拧了一下:“嘶……”
“很疼吗?对不起。”桑意慌了一下,立即停止了自己上药的动作,心内有些愧疚,怀疑是自己用的力道太大。
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却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目光沉沉,张了张唇,朝桑意问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和你妈,需要多少钱,才能走?”
6. 第六章
骤然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听到陈恣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桑意瞪圆一双眼睛,望向他那双危险的,气场强大的黑棕色眸子,有些不敢置信。
需要多少钱才能走?他的意思指的是让她们离开陈家吗?
“不要装了,现在就我们俩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你妈缠上我爸,带着你赖在陈家,不就是为了要钱吗?你告诉我,需要多少,没准我就可以给你们呢?”陈恣勾唇,冲她冷笑了一声,眼神里写满厌恶,语气有些盛气凌人。
他果然是这个意思,桑意绝没有想到,会从陈恣,这样一个同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来。
她垂眸,动了动手腕,想挣脱他掌心的桎梏,可他手劲实在很大,自己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挣扎也只是无用功。
于是,她只得张了张发白的唇,语气有些颤抖,向他认真回答道:“我们来这里,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家?可笑。”听了她这个答案,陈恣却再度冷哼了一下。
他放开她手腕,语气轻蔑,音色很冷,接着往下说道:“一个家值多少钱?一千万够吗?就像昨天晚上,我在ktv里,动手揍的那两个混混。他们在医院里,拿到我爸开的那二十万赔偿金以后,瞬间喜笑颜开,谢天谢地,甚至恨不得当场跪在我面前,求我再多揍他们几顿。”
桑意明白了过来,原来他那天晚上和他的朋友们偷溜出门,是去ktv了,而且还和小混混们打了一架。
她突然意识到了,陈恣虽然只比她大一个月,是同龄人。
可他行事却如此乖张叛逆,而且自小作为富家公子长大,他的三观,或许与她这样,成长的环境天差地别,截然不同,并且从小受到了父亲正派教育熏陶的三观,完全不同。
“钱,就是你们这些人最想要的东西吧?”
陈恣高大的身影,慵懒往后,靠在身后的沙发棕色真皮上,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黑棕色眸子锁住她,里面藏着冷冷的笑意,带了几分嘲讽和奚落,仿佛觉得他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人心一般,认为她和赵梦与那些要钱的小混混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桑意抬头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目光明亮,语气却变得坚定了起来,没有任何退缩与闪躲:“钱并不是万能的,也并不能够买来一切。”
“哦?”陈恣听到她这句话,似乎觉得新鲜,有了些兴致,支起胳膊,坐直身体,将整张脸靠近她,似乎是想听听,她还会说出些什么真知灼见,来替她自己狡辩。
桑意的眼角红了一下,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在那双灵气十足的眸子里聚集,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桑文笙,语气动容,再度张了张唇,望向陈恣,一字一顿的说道:
“哪怕你给我一千万,也买不回我爸的生命,买不回一个真正关爱我的父亲,买不回一个不需要漂泊的家庭,更买不了人世间任何的真情实意。”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陈恣愣了一下,他记得桑瑜对他说过,桑意的父亲早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桑意站起身来,将手指攥的生疼,或许是因为内心关于父亲的伤疤,又一次被揭开,又或许是这两天来,所受到的一切委屈,都已经令她的情绪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她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眼眶内,想要喷涌而出的泪水,不想在他面前流泪。
“药已经上好了,我先走了。”她转身迅速离开了客厅,往自己房间内跑去了。
留下坐在沙发上的陈恣,久久盯着她纤瘦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方法为何会失效,毕竟此前他爸带回来的任何女人,听到自己可以给她们钱时,无不两眼放光,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桑意,似乎和那些人不同。
半晌的沉默后,陈恣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被桑意贴的工工整整的卡通创口贴,他抬起胳膊,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把扯掉了那个带着血迹的创口贴,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里。
随即,他高大的身影,往椅背上慵懒的靠了一下,望向天花板上那盏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勾了勾唇角,嗤笑了一声。
真情?实在可笑,在这个世界上,真情能值几个钱?
赵梦走进陈瀚海书房的时候,他表情仍然凝重,不等她开口劝说,他那双锐利的眸子,反而定定的扫了她一眼,问了她一句:“赵梦,你确定你的生日,是八月八日吧?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任何人骗我。”
兀然听到他这么问,赵梦赶忙点了点头,手指却攥紧了身上蚕丝绸缎裙的布料,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对啊,海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呀?”
“按理来说,你的生日旺我呀,会给我带来不少运气,怎么现在倒还搞得阿恣他遇到了流氓混混,打架去了。”
陈瀚海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拿起了实木桌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低头仔细翻阅起了桌面上的老黄历,《穷通宝鉴》和《滴天髓》之类的书来了。
不再被这样盯着,赵梦在心里短暂的长舒了一口气,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心里很清楚的明白,陈瀚海作为梧州市最成功,最知名的企业家,在家族的基础上创办了那样一个大到可怕的瀚海集团,拥有如此版图强大的商业帝国,可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除了流连于各种女人之间外,却是非常迷信,极其信奉这些玄学命理的东西。
而这恰恰也是赵梦千方百计找到的突破口,能够成功和他这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机会成功搭上话,谈上恋爱,最终搬来陈家的关键所在。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海哥,你一定是多虑了,八字还有另种解法的……”赵梦带着笑脸,走上前去,一边给陈瀚海按摩肩膀,放松情绪,一边和他一同看着那些书,就势运用起一些浅显的话来劝慰起了他来。
陈瀚海对这一套倒是颇为受用,对她的行为也比较满意,赵梦这才放下了心来。
然而,当她走出书房,注意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而进到桑意的房间时,却看到她正伏在书桌上哭,纤瘦的肩膀颤抖着,看起来正在情绪上。
“一一,怎么了?你哥呢?”赵梦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她背脊,向桑意问出了口。
桑意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起来,两条泪痕正挂在脸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不可以回云澜县去?”
赵梦怔了一下,根本没预料到桑意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这几年来,她习惯了桑意跟在她屁股后面漂泊,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说转学就转学,说换住处就换住处,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毫无怨言。
可今天是她头一次,哭着对自己说,不想待在陈家,不想留在这里。
“一一啊,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你可以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有,过上大小姐的生活,还有佣人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赵梦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让自己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一边伸手拿过几张纸巾,递到了桑意手里,一边轻声细语的劝说她道。
桑意用纸巾擦了擦泪水,说出的回答,却出乎赵梦的意料:“可是我们没有尊严。”
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要受到陈恣,说出那样的肆无忌惮的话语来进行羞辱。她想起作为高中语文教师的父亲桑文笙,以前每晚的睡前阅读时,都会带着她阅读一本本名著,并且给她讲解名著里的一切。
小学六年级时,桑文笙带着她阅读了《简爱》,看了简爱对罗切斯特说出的那些经典的话语:因为我穷,就没有感情吗?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共同走过坟墓,站在上帝脚跟前,我们是平等的。
那时,作为父亲,他语重心长的教给了她,人人生而平等这样的话语,不仅仅是穷与富,还有男人与女人,每个人的精神是生来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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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而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尊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
赵梦有些惊讶,她看向桑意,有时候,这孩子冷不丁说出来的话语,总会令她时不时的难以置信,因为这些话包含的思考和哲理,完全超出了与她同年龄段的孩子们的认知。
或许这也是她自小学开始,成绩便能够遥遥领先,在整个县里也经常数一数二的原因所在吧。
可对于她这样的中年人来说,尊严这种事情微不足道,早已经可有可无了,毕竟生活的重担,将她压垮了一次又一次,使她变得麻木不仁。
于是,赵梦看向桑意,语气冰冷而严肃,朝她说出了一句,令她再难以反驳任何的话来:“一一,云澜县已经回不去了,我们住的那栋危房,已经被拆迁,爆破拆除了,咱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晚上,又到了吃饭的时候,赵梦正张罗着佣人们把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桌。
一个清隽的身影,却下了楼,从电梯里走出来,进了客厅里,正是脸颊上还贴着创口贴的陈恣,只是他手里还牵了条皮毛油光发亮,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的狗。
桑意化悲愤为斗志,一直学习到了天黑,才终于肯放下了手里,她从新华书店,提前买来的高一语文,必修一课本。第一课的《沁园春·长沙》,已经写满了她如同印刷体般极工整认真的笔记。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已经七点了,到了吃饭的时间,于是不想等人叫和催,她迅速整理好书桌,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出门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犬吠声吓了一跳,直到站好以后,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面前兀然跑过来,一条向她摇着尾巴,咧着舌头,看起来很聪明的黑色杜宾犬。
桑意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可惜,因为经常漂泊辗转,她并没有得到养的机会,于是她干脆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头杜宾犬的头:“你真可爱。”
那头杜宾犬似乎很喜欢她,不仅任她摸,而且似乎还非常机敏,看到了她脸上有泪水的痕迹,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还直接躺在地上,朝她露出了肚皮来。
桑意再也忍不住,低头伸出手来,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肚皮,心内涌起一阵久违的温暖而治愈的感觉。
“雷诺!快过来!”此时一道焦急的少年呼唤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却兀然在桑意耳边响起,她抬头看去,正好看到身形挺拔的陈恣站在她面前。
原来,它的名字叫雷诺,这是他的狗吗?
桑意赶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将手背在身后,不敢再摸这条名贵的杜宾犬一下。
雷诺却似乎对此并不满意,反而摇着短短的尾巴,继续绕着她打转,甚至用黑色的皮毛来蹭她的裤腿。
陈恣亦愣了一下,看向今天才从训犬师那里接回来的雷诺所做出的举动,黑棕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惊讶。
雷诺是一条戒备心很强,智商极高的公杜宾犬。
之前桑瑜,顾斐斐,顾逸飞,蒋亮,来陈家的时候,它都会直接冲出来,朝他们吠叫不止,甚至吓得顾逸飞直接绕着他们家后院的篮球场。跑上了一大圈,只为了躲避跑速极快的雷诺追咬。
而雷诺在桑意面前竟然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一点也不讨厌站在它面前的桑意不说,甚至很明显,它非常喜欢她。
陈恣高大的身影蹲了一下,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将地上皮质的狗绳捡了起来,将不情不愿的雷诺往后拉了一下,雷诺不仅不理他,反倒冲他叫了几声。
他只得走到桑意面前,伸收摸了摸雷诺的头,朝它斥责了几句,然而当他目光落向,此刻站在他面前,垂眸看向别处的少女,那张白皙孱弱的小脸上时。
他兀然发现,她那双黑边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很不一样,肿得如同核桃大小一般,红得厉害。
陈恣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很显然,桑意刚刚才哭过。
7. 第七章
桑意察觉到了陈恣的注视,却并不想与他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交流,于是兀自又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纤瘦的身影倚靠在了身后自己房间的房门前。
陈恣垂眸,视线下移,注意到她脚上踏着的那双帆布鞋,看起来很旧,浅蓝色的鞋带散开了来,褪色了一般。
桑意防御心很强,她将手握成了拳头,纤长白皙的手指侧面皮肤,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显露了出来,陈恣目光落在她手上,注意到了,那是她写字时,被压出来的笔芯印。
他抬了抬下巴,透过她身后开着的门缝里,还能依稀看到她房间里书桌上的灯亮着,上面摆了许多本摊开的书。
桑意扶了扶鼻梁上的厚重眼镜框,心内有些莫名紧张,在这几秒钟的安静里,纵使不与陈恣对视,她也能够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好几秒钟,更不必提他个子比自己高了那么多,本身气场又如此强大。
他在盘算什么?又打算说出什么话来羞辱自己这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家庭入侵者和拖油瓶吗?
这样猜测着,桑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想离他名贵的狗,以及他这位大少爷本人,都尽量远一些,以防自己受到更多突如其来的伤害。
陈恣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将雷诺脖子上的那根松垮的黑色皮质牵引绳收紧。
可下一秒,雷诺却瞬间察觉到了桑意退后的动作,兀然被她脚上的鞋带吸引,似乎以为是什么蠕动的虫子之类。
它兴奋的吠叫了一声,跳了一下,低下毛茸茸的头,张嘴一口咬住了桑意脚上那根浅蓝色的,散开来的鞋带,调皮至极的向后用力扯了一下。
桑意被雷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狼狈的摔倒在了地上,索性她及时伸出胳膊,撑在了地板上,可她膝盖上已经传来一阵疼痛感,更为可怕的是,她鼻梁上的边框眼镜被这么一摔,径直掉落,不知去了何处。
“雷诺!你今天必须继续去训犬师那里给我加练!”陈恣看到这一幕,气极了,伸手拽住雷诺的脖颈,冲它大声骂了一句,雷诺低着头委屈巴巴,知道了自己闯祸,陈恣站起身来,直接将它牵离,暂时拴在了客厅里一旁的桌脚上。
桑意已经坐起了身来,也顾不得揉自己发疼的膝盖了,迅速伸出胳膊,纤长的手指在地板上摸了好几下,找起了她的眼镜来,她的近视度数太高,失去了眼镜对她来说,就如同鱼儿失去了水,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模糊。
而在这样模糊的视野里,在这偌大的深色地板上寻找那副黑色眼镜,对她来说困难至极,无异于海底捞针。
几秒钟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却在她耳边响起,由于视觉的严重遗失,听觉受到补偿,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够明显听出来,是陈恣。
“你的眼镜在这里。”少年的音色冷冽而好听,在她头顶兀然响起,桑意抬头尽力看向他,模模糊糊里只能看到面前站着一团黑色的高大的影子,莫说五官了,就是脸在哪里也看不清楚。
她赶忙伸出手指,去接他递过来的眼镜,却几次三番都找不到准确的眼镜位置,反倒好几次抚到了陈恣骨节修长,温热的手背上,在那徒劳的挠了几下,这实在令她觉得尴尬至极,耳根上无法抑制的红了起来。
这似乎令陈恣也没预料到,她近视的度数竟然如此之高,视力差到了这样的地步。
出乎桑意意料的,他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凑近了她,骨骼宽大的手掌,径直将那副眼镜,放到了她白皙的掌心里。
骤然感受到手里的触感,桑意愣了一下,捧起那副失而复得的眼镜,高兴极了,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陈恣似乎被她露出的表情吸引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黑棕色的眸子,掠过一丝小小的惊讶。
桑意不戴眼镜的样子和她戴眼镜的样子,区别极大,简直可以说判若两人。
那副又厚又重的眼镜很大,几乎遮挡了她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再加上快垂到她睫毛的额前刘海,让人很难完全看清楚她的长相。
而现在没有了眼镜的遮挡,她整张脸上,每一处都好看的五官,都无比清晰的,近距离呈现在了视力极好的陈恣眼里。
那双眼睛很大,干净澄澈,灵气至极,如同林间奔跑过的小鹿,鼻子挺翘,给她增添了一丝活泼娇憨,而那颗黑色鼻间痣的存在,又恰到好处的令她气质更显清纯,那张浅粉色的唇,形状很好看,笑起来时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整个人就如同一朵雨后百合。
现在什么也看不清楚了的桑意,自然无法注意到陈恣正在盯着她的脸看,只是高兴的展开手里的眼镜,迫不及待的架回了自己鼻梁上。
“你的眼镜……”陈恣眸光沉了一下,张了张唇,还未来得及提醒她。
桑意果然已经迅速意识到了问题,她一把取下了那副眼镜,神色焦急,语气懊恼:“天啊,镜片怎么碎成这副样子了?”
“桑意!你在那干什么呢?饭都好了,还不赶紧来吃!”赵梦尖锐的声音兀然在他们脑后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她雷厉风行的脚步声。
桑意吓了一跳,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那副镜片摔碎的眼镜,握在手里,藏在了自己身后。
赵梦却十分眼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已经径直走到了她面前,责问了她一句:“你眼镜呢?怎么突然不戴了?”
陈恣转头看了赵梦一眼,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他最不喜欢这样一脸市侩,将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脸上的中年妇女。
桑意知道,自己是瞒不住这件事情的,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只得低着头,咬了咬发白颤抖的唇:“刚才,不小心……摔坏了……”
听到摔坏了这三个字,赵梦瞬间气急败坏,失去了理智,根本顾及不了还有任何人在场了,劈头盖脸的指着桑意,责骂她出声:
“摔坏了?你知道你眼镜有多难配吗?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钱吗?好几千!这个月才给你配的,你就这样摔坏了?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问你,你戴什么?马上快开学了,你还去学什么习!干脆别去学校了!”
桑意握紧拳头,眼圈红了一下,攥紧身上蓝白色校服的下摆,拼命忍耐住母亲这样不分场合的辱骂。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对赵梦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钱。平白无故的损失钱,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塌了下来。
钱是她一切坏情绪的导火索,更是一切责骂自己的源头。
所以桑意从来不敢向赵梦要求,为自己多买一只笔,多买一个笔记本,更不必提要求什么,新玩具,新衣服,甚至连一根棒棒糖,一块辣条,那样在学校里同学之间,常见至极,只值几块钱的零食,她都甚少有吃的机会。
因为,她根本猜不到,她什么时候,就会令赵梦突然火山喷发,将她痛骂一顿。
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却骤然在赵梦耳边响起,一个令她出乎意料的身影径直走到了她面前:“你别说了,我现在就带她去配眼镜,刚才是我的狗,把她眼镜摔坏的。”
听到这句话,桑意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那团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他竟然能够意识到,他自己有责任?
赵梦瞪大眼睛,仰头看向身高发育的极好,站在她面前比她还高了大半个头,气场强大的陈恣,立马变了脸,转怒为笑,表情谄媚,语气讨好至极,对他说道:
“哎呀,少爷也在这里呢?我刚才都没看到,少爷你真是个好哥哥啊!对一一这么好!桑意,你赶紧学着点!”
刚从书房里忙完公司事务,走出来的陈瀚海,恰好也听到了陈恣和赵梦的对话,他走了过来,望向站得笔挺的桑意:
“小梦,一副眼镜而已,多大点事啊!两个孩子正好可以交流交流感情,挺好!阿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派老刘开车,送你们俩去瀚海商场,你务必带你妹妹换好眼镜,别影响她正常生活。”
陈恣点了点头,罕见的没有反驳他爸的话。
陈瀚海似乎是见到儿子,在自己面前难得的懂事起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显得很是高兴,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向了陈恣:“这张银行卡你拿上。”
赵梦目光落在那张卡上,眼睛亮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就是至高无上,而且不限额的黑卡吧?这是她根本不敢想象的东西。
“这样的卡,你都给了我几十张了,走吧。”陈恣见到陈瀚海的举动,表情却瞬间变得厌恶至极,冷冷朝他说了一句,转头望向桑意,朝她喊了一声。
桑意赶忙迈开步子,艰难捕捉陈恣那道模糊的黑色身影,跟上他的脚步,往外走去了。
“哎,晚饭不都还没吃呢吗?我让人打包点心,放你们车上去!”赵梦看到他们背影离开,赶忙说了一句。
在这样世界一片模糊扭曲的视野里,桑意凭借直觉,艰难的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在刘管家的搀扶下,上了停在别墅门口的豪车,坐在了与陈恣同在的后排,可系安全带,对她来说就成了棘手的事情。
“二小姐,我帮您系安全带吧。”幸好,刘管家敏锐察觉到了她行动不方便,语气慈祥,伸出援手,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车辆缓缓启动了,开得极平稳,车上的气氛却有些微妙,这是桑意第一次和陈恣一同乘车,两人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坐的并不近,分别在各自车窗前。
陈恣很安静,虽然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她还是能够通过他那边的窗户里,一阵阵钻进车里的夏风,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这次还掺杂了些,她亲自给他伤口上过的碘酒味道。
这个味道莫名又让她想起了在客厅沙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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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恣对她说出的那番嘲讽意味十足,轻蔑贬低她的话语来。
桑意很在意那番话,因为那番话她流了泪,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这世界上的一切,以及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如同灯塔一般存在的父亲,教给她的三观是否真的正确,并且永远不会崩塌。
而现在,她已经确定了,对着她说出那番话的陈恣,才是真正的错误。
既然目前失去了视觉,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反倒令她心中越来越勇敢,充满了积聚起来的勇气。
于是桑意垂眸,握紧拳头,长睫颤动了几下,骤然打破了车里的这份寂静,鼓起勇气,向陈恣说出了一句话来:“刚才我妈的行为,一定让你更加坚信,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是对的吧?”
兀然听到桑意主动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和她这些天来,温吞怯懦的样子完全不同。
陈恣看着窗外的脸转了过来,一双黑棕色的眸子锁住她,懒懒的往后靠了一下,表情多了几分玩味的兴致。
桑意缓缓往下说:“我知道,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很没有说服力。可是我还是要说,刚才我妈的所作所为也好,还是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也好,都是错的。”
“在这个世界上,尊严是无价的。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生来就低贱,注定低人一等,每个人都不能随意践踏任何一个人的尊严。”
听完她这些话,陈恣神情慵懒,长指骨节在真皮座椅上敲了两下,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她这些话很荒谬好笑。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傲慢的开了口:“你们学校,初三也必读过《红楼梦》吧?里面有个成语一直沿用至今,叫做三六九等。你也学过历史吧?知道阶级这两个字怎么写,怎么读,怎么背吧?”
“你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人人平等吧?有的人单单只是出生,便已经处在了无数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终点线上。”
桑意当然能听明白陈恣所说的话,而他就是赢在了终点线上的人吧,是她和她妈这样的人,哪怕几辈子,甚至数十辈子,也无法望其项背,追不上的存在。
可她并不苟同这样的观点,于是她张了张唇,目光坚毅,接着反驳了陈恣的话:“人生下来没有的,未必一生就不会有。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投胎。”
“纪伯伦说过,大殿的角石,并不高于那些最低的基石。我们这样的人虽然穷,但你们这些人拥有的一切,也是由无数我们这样的基石,用血汗和泪水堆砌起来的。”
听完这番话,陈恣愣了一下,他看向桑意极富灵气的苍白侧脸,以及纤瘦的身形,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从不信命,这样的话,会从这样一个看起来文静而孱弱的人,嘴里说出口来。
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桑意和他想象中,似乎并不一样。
“大少爷,二小姐,你们俩作为准高一生,竟然就能讨论这么深奥,这么富有哲理的人生问题,真的很优秀!陈董如果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刘管家慈祥的声音兀然从前座传来,显然他也闻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干脆出声,同时夸起了他们两人来。
车内一片寂静,当然无人回答他的话。
索性,偌大且高端的瀚海商场已经到了,刘管家将车停好,为他们打开车门,放他们下了车,这才坐回了车里:“大少爷,二小姐,一个小时后,我就来门口接你们。”
下了车,对桑意来说挑战仍然很大,已经是晚上了,商场外的灯光有些昏暗,而在黑夜里,她的视力更差,如同雪上加霜,因此,现在要走进几十米远的商场里,于她而言,寸步难行。
她没有听到陈恣的脚步声,显然他已经兀自向前走去了,不会等她。更不必提,刚才在车上,她还和对方如此辩论,想必他更加不会搭理自己吧?
只能靠自己了。桑意艰难的迈开腿,努力识别方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出了两步,额头却立即撞到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上。
害怕伤到自己,她立即警觉的伸出纤长的手指,摸了一下,那似乎是块温热的布料,而且上面还有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清香混合着碘酒的味道。
意识到这味道,桑意瞬间缩回了手,耳根上的温度极剧攀升,这哪里是什么布料?分明就是陈恣!她稀里糊涂的,竟然一把撞到陈恣宽阔的背脊上去了。
“你真麻烦!”一道音色很冷,尾音缱绻上扬,极不耐烦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在桑意白皙的耳畔响起,她能听出来,那就是陈恣的声音。
因为自己莫名其妙撞到他,所以他生气了?
桑意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再惹恼陈恣,向他道了声歉:“对不起……”
下一秒,那团黑乎乎的高大影子,却径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向她冷冷发号了一句施令:“上来!”
8. 第八章
上来?桑意愣了一下,看着在自己面前蹲下身来的陈恣。
他的意思,莫非是要自己趴到他背上去?他是要背自己走进商场里去?
因为这个荒唐的猜测,她耳根上的温度再一次攀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怎么可能?他上午才对自己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快点!”陈恣不容置疑的声音,再一次在桑意耳边响起,语气里带了十分明显的不耐烦。
这一次,她确定了下来,自己真的没有听错,陈恣应该是嫌她看不清路碍事,耽误时间,所以才打算背她。
桑意点了点头,这次不敢再多犹豫什么,红着耳朵,缓缓俯身下去,将整个身体靠在他后背上,纤长的手指攥紧了他后背黑色t桖的布料。
陈恣有力的胳膊,绕过她大腿,毫不费力的直起腰身,径直将她从地上背了起来。
骤然离地这么高,本身就有些恐高,桑意被吓了一跳,将整张苍白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背脊上,不敢再动弹,鼻子却再一次闻到了,他衣服上那股熟悉的薄荷清香,夹杂着碘酒的特殊味道。
她脸上的温度兀然又热了一下,纵使什么也看不清楚,在这样的夜色里,被他这样背着脚步极稳的往前走,她的心跳声却在逐渐的放大,加速跳动,一下又一下。
虽然背着她,陈恣的手指却没有触碰到她身上任何,而桑意还是能透过身上的蓝白旧校服的布料,清晰感知到他灼热的体温,以及极其平稳的心跳声。
夜色静谧,从他们下车的地方到达商场,要踏过一条石板铺成的小径,穿过一小片绿林,夜风带着微热的温度,拂过她额前的发丝,盛夏的蝉鸣,不时在她们耳畔响起。
趴在他的背上,桑意却几乎在整个世界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从来没有被任何男生背过,于她而言,这是一种太过于陌生的感觉,如同一张空白的纸上,被划上了极其特别的一笔体验。
“到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明亮的商场入口,陈恣蹲下身去,将她轻松的从背上放了下来,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边响起。
桑意从恍惚中抽离,慌忙在地上站稳了脚步,平复好了一切的心情后,记起父亲曾经对她的一切教导,赶忙向陈恣鞠了一躬,语气极其有礼貌:“谢谢哥,不对,谢谢你。”
脱口而出了“哥”这个字眼,她发觉了不妥之处,赶忙改成了你。
毕竟陈恣并没有对她说过,他现在已经同意了自己这样一个,突如其来闯入他生活的人,作为他继妹存在。
陈恣那双深邃的黑棕色眸子,扫了她一眼,表情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她如此礼貌客套,性格古板无趣,并不想搭理她,领下她的谢意一般。
“呵,你别误会,我带你来买眼镜,只是因为雷诺它惹了事而已,我更不是你哥。”陈恣朝她冷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淡淡回了她一句,高大的身影,兀自转身,向电梯前走去了。
桑意低下头,抿了抿发白的唇,果然和她猜的一样,陈恣愿意带她来配眼镜,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而是为了给他捣蛋的狗,雷诺买单而已。
不想再添任何麻烦,她赶忙迈开了步子,尽力在这足够明亮的商场灯光底下,跟上他模模糊糊的背影和脚步,顺利到达了一家装修看起来就非常高端奢侈的眼镜店门前。
这是她在电视广告上才会看到的眼镜品牌。
即使是为了赔她眼镜,她觉得来这样的店里也不合适,必然会超过她本来那副眼镜的价格,于是她转头看向陈恣,表情犹豫:“不需要去这么贵的店,去楼下最普通的眼镜店就行了……”
陈恣没有理她,径直走进了店内,店里身穿西装的老板,看到他的身影出现,眼睛却亮了一下,挂着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亲自把他们接了进去:“哟,少爷大驾光临,来逛商场啦?”
少爷?这个人难道也认识陈恣?桑意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觉得特别奇怪,毕竟陈家和她们这种普通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更不是一个层次。
“您是来配眼镜?少爷的视力不是一向很好吗?”眼镜店老板接着朝陈恣问道,语气里却有些惊讶。
陈恣懒散的坐在沙发上,将背往后靠了靠,伸手指了指桑意:“是她要配。”
“她?”老板这才转身,注意到了门口还站了个表情有些局促,一身旧蓝白校服的少女。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又半弯下腰向陈恣讨好的问了一句:“少爷,她是?”
“她是我妹。”陈恣直起了身体,语气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在提到妹这个字眼时,咬字极轻,带着几分讽刺和戏谑。
“妹妹?哦!好的好的!小姐,您快里面请,我们先去验个光!”老板赶忙迎着桑意向里头走去,语气亲切恭敬,挂上了同样热情洋溢的笑容。
妹?同样听到陈恣说出这个字的桑意,心内也有些震惊,刚才在楼下,他不是还一脸嫌弃的说,他不是自己的哥吗?
现在却又突然变得这么快了,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人变脸的速度似乎非常快,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非常强。
店内穿着白大褂,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女验光师,已经在等待为她专门服务了,等桑意在椅子上坐好以后,已经拿来了散瞳的眼药水,为她滴:“好,小姑娘,来,睁大眼睛。”
接近她的时候,女验光师的声音很温柔,稍稍缓解了一些桑意内心的紧张,她轻轻颤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带着点惊叹的话语,却从验光师嘴里说了出来,传到了她耳畔:
“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啊,这么大,很少见啊!可惜是近视了,要是做了近视手术,就彻底不用戴厚眼镜片了。”
骤然听到这样的夸赞,桑意犹有些害羞,耳尖上红了一下,但事实上,每次她去验光,配眼镜时,十有八九都会被验光师夸赞眼睛漂亮,并且惊为天人。
瘫坐在沙发上,神情懒散的陈恣,似乎也听到了验光师的这句话,他抬眸,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桑意背影上,停留了几秒钟。
成功被滴了三次散瞳药水后,桑意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整个世界更加扭曲朦胧了,万事万物都变了形,什么也看不清,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验光师扶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来,直到沙发上,坐下来,才停下了脚步,还不忘叮嘱了她一句:“好了,小姑娘你先在沙发上坐着休息,50分钟后才能验光,你近视度数那么高,又散瞳了,现在什么也看不清,要多注意点安全!”
桑意赶忙点了点头,然而纵使看不清楚,她也能知道这张沙发上还坐着陈恣,因为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香。
等待五十分钟的时间未免太久了,而且因为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桑意觉得有些尴尬,陈恣似乎倒淡然自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已经在玩起手机游戏了,因为她能听到他在和他的小伙伴们在游戏开黑的声音,时不时就有感叹的声音,从他屏幕那端里传出来。
【我去,五杀!太强了吧,恣少!我们升星全靠你了!直接Carry全场啊!
“那可不!陈恣哥哥的李白和猴子可是梧州市排名第一啊!哪里是你们这些小菜鸡能比得上的?
哎,顾斐斐!你跟你哥说话注意点!】
陈恣哥哥?竟然还有声音如此娇气好听的女生这样喊陈恣,看来他游戏玩的很好?
桑意很少玩手机,也很少知道什么游戏,事实上赵梦给她的那台几乎快报废,内存极低,极度卡顿的二手vivo手机,也只能用来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然而此时,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却困扰住了她,或许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她今天为了更好的学习,她喝了太多用来提神的茶水的原因,所以她现在有些尿急,很想去厕所。
她不能打搅玩游戏正在兴头上的陈恣吧?而且是送她去上厕所这种尴尬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又憋的厉害,桑意觉得左右为难,要不干脆自己尝试去找一下?她缓缓站起身来,尽力辨认模糊扭曲的路,就准备往店外走去。
“去干嘛?”一道声音骤然自她头顶响起,声音冷冽而好听,却没有什么温度,是陈恣。
他怎么发现的这么快?难道额头上也长眼睛了?简直不可思议。
桑意攥紧纤长的手指,脸红了一下,虽然觉得尴尬,但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张了发白的唇,表情困扰难堪:“我……我想去躺洗手间。”
“我带你去。”陈恣的语气干脆利落,只回答了她几个字。
桑意有些惊讶,他竟然没嫌弃自己很多事?还愿意带自己去,可是他要怎么带自己去呢?她有些没听明白。
陈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将他身上宽大黑色t桖的衣服下摆一角,一把塞到了她掌心里:“你牵着我衣服。”
原来,是这个方法?倒也挺好的,既不用觉得尴尬,有能成功将她送过去。
桑意忙点了点头:“好。”
陈恣走路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可他身高腿长,桑意要跟紧他的脚步仍然有些难,商场人来人往,喧嚣不止,周围有无数人的目光,似乎都因为她们这样的走路方式,而落在她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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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桑意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低着头,耳朵里只能专注听着前面人踏出的的脚步声,纤长的手指攥紧手里那块属于他的衣角,跟着他一步一步,平稳的往前走着。
索性,他们配合的还算默契,没几分钟就顺利到达了。
“到了,你直走进去就是女卫生间了。”陈恣极度模糊的那团黑色身影站在她面前,脚步停了下来,冷冷的声音再次从她头顶响起。
桑意又向他道了声谢,礼貌的鞠了一躬,这才走进了卫生间里。
当她再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却没有看到陈恣的身影存在,她顺着墙面,往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有些娇软女声从她耳畔传来。
那是桑瑜的声音,她正在和陈恣说话,她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她的身影,手里似乎还拎了好几个奢侈品牌的袋子,身后还跟着位佣人,似乎是刚在商场里血拼,购物完的样子,而陈恣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身旁。
她们在聊什么呢?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出去,桑意将背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干脆听起了他们聊天来。
能碰到陈恣,桑瑜似乎十分惊喜开心,说出的话里又充满了对他的关心:“哎,恣哥哥,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真的太巧了。你的脸怎么受伤这么严重?就是因为顾斐斐和她哥找的那破地方吧?以后你就别跟她们一块去玩了嘛,和我一块去马术俱乐部啊!”
“下次再说吧。”陈恣的声音响起,在熟人面前,他的音色似乎缓和了不少,不像在自己面前那般冷漠疏离。
没有被直接拒绝,桑瑜却显得非常兴奋,迫不及待的在陈恣面前转了一圈,展示起了她身上的新裙子:“恣哥哥,你看我这条裙子好看吗?是当季发布的channel新品哦。”
陈恣嗯了声,语气不咸不淡。
桑瑜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低头在她的包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样东西,话语里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羞涩:“对了,恣哥哥,这个钥匙扣送给你。我昨天去迪士尼乐园玩了一趟,特地在那里买的,我的是粉色的米妮,你的是蓝色的米奇,正好开学了可以挂在书包上……”
米奇,米妮?它们俩不是一对吗?
桑瑜对陈恣的喜欢,已经很明显了,桑意忍不住这样想,而她什么也看不清,自然无法知道,陈恣有没有收下这个寄托着桑瑜心意的礼物。
“桑瑜,现在只有你知道,桑意住在我家,是我妹这件事。等开学以后,在学校里,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陈恣的声音兀然响了起来,说出的内容,令桑意有些惊讶。
果然,他会觉得很丢脸吧?如果自己跟他去了同一个学校,在同一个班,一起上学,他必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自己跟他的关系越好。
桑瑜的回答里却充满了不敢置信:“恣哥哥,我肯定不会说的,而且她妈在你家应该待不了多久就会走吧。但是桑意她要和我们上同一个高中吗?不会吧?梧州实验国际部的学费可是很贵的,一年七十万,而且分数线那么高,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从初中部升上去的,桑意她这种层次的人,能上的起吗?”
这句带着嘲讽的话无比清晰的传入了桑意的耳朵里,刺疼了她,因为不属于她们那个阶层,她就应该被这样看不起吗?她并不能认同。
桑意已经听不下去任何东西了,也不想再麻烦陈恣带她回眼镜店里,更不想突然在桑瑜面前出现,令陈恣觉得非常丢脸,或者让他越发厌恶她。
于是她缓缓转身,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小心翼翼的挪开脚步,走出卫生间的玄关通道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记得从那里走过去,尽头就是眼镜店了,如果她一向薄弱的方向感,这次并没有欺骗她的话。
好像就是这里,对面就是眼镜店了,如果从这条黑色的路穿过去的话,比自己预想中花费的时间还要少。
桑意抬起腿,正要往下踏去,却兀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扶梯的轰鸣声,她顿时察觉不对劲,反应了过来,这并不是路,而是向上的扶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就要往高高的扶梯下滚去,下一秒,她却被一只及时伸出来的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牢牢握住了白皙纤细的手腕,毫不留情的拎了回来,整个人瞬间迎面跌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薄荷清香的味道传来,桑意抬头,瞪大一双茫然的鹿眼,在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正好对上了那双紧紧锁住她的黑棕色眸子,耳尖立刻红了一下。
他垂下眼皮望着她,熟悉的冷冽声线里,夹了一丝焦急,在她头顶响起:
“喂,小瞎子,你能不能不乱跑?”
9. 第九章
小瞎子?这是他对自己的称呼?
桑意睁大一双眼睛,看向陈恣,有些不敢相信,她站稳脚步后,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
难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的视力不好吗?这人未免也过于自大了,而她也并不喜欢被人喊出这样带着点贬低性的称呼。
尊重他人,是她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可桑意又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什么也看不清,要不是他身高臂长,及时赶到抓住了她,将她拉了回来,如果掉下那么高,那么长的扶梯,还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多么可怕。
于是平复好受到惊吓的心跳后,她抬头对上了陈恣那双有神的黑棕色眸子,蠕动了下唇,对他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但请你不要这么叫我,给别人取外号很不礼貌。刚才我是不想麻烦你,也不想打扰到你跟别人聊天,所以才自己离开的。”
说到这里,桑瑜刚才那句历历在目的嘲讽,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响起,这令她攥紧了指尖,垂着头忍不住继续说了一句:“毕竟我这种人,和你们这种人不是一个层次,不是吗?”
“呵,那你刚才偷听别人墙角,就是什么很光荣的行为吗?”陈恣却冷笑了一下,舌尖抵了下腮帮子,黑棕色的眸子俯视着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
桑意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大半,瞪大一双鹿眼,抬头望向他,根本不敢相信:“你……”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在偷听他们说话?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难道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和观察力,令她根本不敢相信。
“走吧,快点配完眼镜,别影响我明天上击剑课。”陈恣懒得再跟她废话,伸手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前走去。
骤然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桑意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何,耳朵上的温度又在攀升,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在陈恣不耐烦之前,快速完成这件麻烦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只得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回到店里,验光师恰好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即迎了上来:“哎呀,你们可算回来了,不然我都想去外面找你们了,时间已经到了,快坐下来验光吧!”
桑意在验光师的牵引下,坐到了仪器前,不一会儿,验光师朝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可惜:“你的度数确实不低,左眼800度,右眼700度,一定要多注意,不要用眼过度,让度数再加深了。”
“好,谢谢姐姐。”见到对自己如此充满善意的人,桑意忍不住朝她笑了一下。
配好了合适的镜片以后,桑意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眼前的世界瞬间明亮清晰了起来,可是当轮到挑选镜框时,她看到那些镜框背后长长的一串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也太贵了,比她预想中还要贵好几倍,就像天文数字一般。
店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可以看一下这两款,第一款是银边的,镜框比较薄,重量也比较轻,不会盖住你大半张脸。第二款是比较普通常规,黑边的,但是骨架比较结实。”
桑意的目光落在这两款眼镜上,无论是哪一款都是她不敢想象的价格,银边的那款更甚。
所以,她到底应该选择哪一款呢?或者干脆选择离开这家天价的眼镜店。
此时,一阵熟悉的薄荷香味,兀然从她身侧传来,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是陈恣,他似乎是不想她再拖沓下去,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陈恣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点了点那款黑边框眼镜,语气干脆利落,对那名店员说道:“就这副吧!”
“好咧!”店员赶忙笑着应了下来,并且把那副眼镜连同眼镜盒和包装袋一起,都递给了桑意。
桑意心里有些惊讶,再次抬头看向陈恣,他竟然能够这么快就做出决定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效率如此之高。
但是,为什么他要选这副呢?难道是因为价格比较便宜的缘故吗?她在脑海中这样猜测道。
当陈恣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拿出来准备买单时,眼镜店西装革履的老板却冲了出来,不仅不让他花钱,还热情至极,千恩万谢的把他们俩往外送去:“哎呀,少爷!您就不用给了,我只求您在陈董那边美言几句,我们店铺的租金优惠减免合同,还等着他来签字呢!”
桑意没太听明白那老板的话,直到她和坦然自若的陈恣一块被送出了门,她才扶了扶鼻梁上新的眼镜,追上陈恣的脚步,向他问出了声:“不给钱真的没事吗?”
“这个商场叫什么名字?”陈恣眸子扫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只反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长腿一迈继续往前走去。
名字不是叫瀚海商场吗?
桑意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过来,难道这个大牌云集,豪华高端的大型商场竟然也是陈家的产业?如此一来,她便明白了,那老板为何会这般巴结讨好陈恣了。
第二天早上,桑意刚刚起床,在房间里将自己粉色的被子工工整整的叠好,门口已经响起一阵敲门声,赵梦穿透性极强的声音带着兴奋,直接传入她耳膜里:“一一,你快起床准备一下,你爸打算亲自送你去名师那里学绘画!”
听到这句话,她眼睛亮了一下,立即从床上爬下来,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好的,妈,我马上出来!”
门口的赵梦已经换上了一袭看起来非常有质感的昂贵的长裙,耳朵和脖子上的珠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看起来一脸满足,越来越有富太太的模样了,眉宇间更多了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而陈瀚海站在她的身旁,搂着她的肩膀,看起来感情极好,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金钱带来的改变,总是能第一时间,就浮现在赵梦那张总是情绪极其外露的脸上。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仍然能精准刺痛桑意的心脏。
“一一,咱们走吧,你的画报和画笔那些,我也让刘管家给你准备好了。”陈瀚海笑意盈盈的看了她一眼,如是说道。
桑意点了点头,语气客套而有礼:“谢谢陈叔叔。”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向了停在别墅花园门口的林肯豪车旁,上车前桑意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二楼,陈恣那扇紧闭的房门。
不知为何,陈瀚海对她越好,越友善,她心里对于陈恣的愧疚就更深,止不住的想,陈恣如果看到这一幕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失去了至亲的人,只是不同的是,他失去的是自己的母亲。
上了车以后,陈瀚海语气自豪,开始向她们介绍起了自己这位大师画家朋友赵德明来:
“德明他是西方画的佼佼者,国画也比较精通,在梧州很有名气的,办过不少画展,也出版过不少个人作品集。但是他收学生非常严苛,要求很高,也不看关系或者钱财之类,能不能够收下这个学生,全得看这个学生有没有这个被他看上的造诣和潜力。
桑意认真听着陈瀚海这番话,不由攥紧了自己衣服下摆,指尖发白,心里有些紧张,赵德明能不能看上她的画技,收下她这个学生呢?
赵梦听完,尴尬的笑了一下,扫了桑意一眼,她显然也并不相信,桑意能有这个本事让名师收下,于是打圆场一般,朝陈瀚海说了一句:“海哥,咱们一一也就是小打小闹,能被收下徒弟也行,收不下也正常。”
“那倒也是,基本上我身边朋友的孩子,带去德明那里几乎全部碰了壁,一个达标能做他学生的都没有。不过桑意,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呀?”陈瀚海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又向桑意多问了一句。
桑意抬头看了赵梦脸色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陈瀚海面前,提起自己的启蒙老师是爷爷,并且能让这个爱好并坚持下去,是受父亲影响。
于是几秒钟的思索后,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回答陈瀚海:“陈叔叔,因为我很喜欢画画,以后大学也希望能够攻读绘画专业,或者艺术史专业,以后也能够成为电视里,那些独当一面的艺术家,办自己的画展。”
赵梦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桑意对自己说起过这样的话,说起自己的梦想来,这样的梦想在她看来一文不值,无非又是走了她爷爷和她爸的老路,简直像是一种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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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遗传一般。
这令她心里有些愤怒,忍不住看着桑意骂了一句:“桑意,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你成绩那么好,以后去读赚钱最多的专业才是最重要的!去读个金融多好,再不济去读个互联网,软件工程专业,进个大厂也能吃喝不愁!成天脑子里想些什么呢?真是个死脑筋!”
桑意低着头听着母亲的这些指责,死脑筋这三个字,曾经被赵梦肆无忌惮的用来辱骂父亲的字眼,现在也落在了她身上。
陈瀚海却很是欣赏桑意说出的这番话,朝陈梦招了招手,让她稍安勿躁:“不错,桑意!你有梦想,有远大志向这一点就很不错,能和你爱好结合起来也很好。就像阿恣,他击剑和篮球都很厉害,进过省队呢,击剑还差点就入选国家队了。”
击剑?国家队?听到陈瀚海,将这些形容陈恣的话语连在一起,桑意的眼睛亮了一下。
陈恣在这些方面竟然如此厉害,看起来他体育和身体素质好到了一定的程度,是她望尘莫及的存在。
而他击剑厉害,那她也就十分理解,为何他能够如此敏锐警觉,并且做起选择来,也毫不拖泥带水,犹豫纠结了。
她忍不住想,难道他并非自己这些天接触下来,所认为的极其乖张叛逆,被宠坏的纨绔子弟?
“哎哟,桑意哪里能跟少爷比啊!”赵梦又开始了习惯性的热情讨好,在陈瀚海面前拍起了马屁来。
黑色的林肯车一直驶向了城郊一栋偏僻,看起来却古色古香,十分古朴的四合院宅子前,桑意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红底黑字的匾额,题字非常遒劲有力,极其富有功底。
下了车,他们三个人一起穿过种满了花草的院子,进入了画室内,一身中山装留着山羊胡须,戴着一顶画家帽,笑意盈盈的赵德明看到他们出现,已经迎了上来:“老陈,稀客,稀客啊!”
“老赵,咱们都这么熟了,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个学生来,是我女儿,她叫桑意。”陈瀚海跟他握了握手,直接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
赵德明愣了一下,看了桑意背影一眼:“哦,女儿,原来如此。”
桑意并没有听到他们大人之间的对话,而是站在画室正中间,欣赏着被展出的一副画。
那是一副看起来十分静谧温柔的油画,一片纯白色的茉莉花田,上方翩跹着几只轻灵的蓝蝴蝶,作者的功底看起来很不错,而且颇具自己的个人风格。
最下方的署名,还有作者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些好听——白言川。
“怎么样,这幅画不错吧,我每周都会展出我最满意学生的作品在画室中央来,这是我的得意门生,白言川的画,他跟你差不多大。”赵德明走上前去,对仔细观摩着那副画的桑意笑了一下,说了一句。
桑意点了点头,心内有些惊讶,这幅画的作者,竟然也是初三毕业生吗?那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细腻吧,她忍不住这样猜测。
赵德明将桑意领到了一旁,让她在一个画架前坐好:“半个小时的时间,画一副画,看到你的画,我再决定,要不要收下你这个学生。”
赵梦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就半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她看了走向那画架前,将自己的毛笔,宣纸和墨摆出来的桑意纤瘦的身影一眼,更加怀疑她会不会给自己丢脸。
于是她走到了桑意面前,朝她小声说了一句:“一一,我看那老师要求那么严格,你就别画了,免得画的不行,还让人笑话。”
事实上,这些年来她几乎将全部的心思花在了各个男人身上,甚少去关注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兴趣爱好,这类小事情。
桑意却并未理她,反而握住毛笔,蘸了些松烟墨,目光专注,开始在宣纸上,认真画起了一副写意的水墨画来。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赵德明和陈瀚海从一旁的茶室里走出来时,桑意刚好放下了她手里的毛笔,顺利完成了她的这副小型水墨画。
赵德明慢悠悠的走上前去,表情却立刻变了,眼前一亮,语气十分惊讶:“哟,画的真不错,你这有功底啊!而且功底非常好!”
10. 第十章
桑意站起身来,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框,骤然被这样一位有名且严格的画家,给出如此直白的夸奖,令她心内极不好意思。
赵梦也有些惊讶,跟随陈瀚海脚步,一同走上前去,一脸疑惑的欣赏起了桑意完成的那副水墨画。
这副画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毕竟以前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性格平庸,软弱无能,没有什么赚钱能力的桑文笙,向桑意灌输一切没用的东西。
赵德明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细细的欣赏那副水墨画,更觉得惊艳,止不住啧啧称奇:“你这副画里,有远山,有亭子,有雪,还有人,天地广阔,人影渺小,简直是天人合一,意境实在是妙而深远啊!
“来我这的学生,还没有一个人,国画能有你这种悟性,前几天,我这也有位姓桑的学生找上门来,画得简直一塌糊涂。你是如何得到这种灵感的?”
桑意思索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框,大方的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赵叔叔,这幅画是我刚才灵光乍现,突然想起了初二的时候,我学过的一篇课文,明代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想象出来的赏雪画面。”
事实上,在父亲桑文笙去世后的很多年,桑意在每一堂语文课上,在每一篇经典的课文里,都能追寻到父亲的影子。
他学识渊博,从她孩提时期开始,就通过这些文学作品,教给了她无数宝贵的知识和道理。
因此,她每一堂语文课都会认真听讲,甚至会运用其中的道理,来开解自己,这也成为了她无穷的精神力量来源。
“怪不得!你画的真好啊!小小年纪,你就能对这篇奇文理解如此之深,感悟力很强,真是有天赋啊!你以前学过国画吧?”赵德明听了她的话,称赞却更甚,锐利的目光,落在桑意这副水墨画成熟的笔触上,接着向她问了一句。
桑意点了点头,回答他:“对,小学的时候跟我父……”
说到这里时,她兀然停住了嘴,转头看了一眼赵梦和陈瀚海,意识到她们此刻还站在这里,于是立即改了口:“跟我爷爷学过,他在书法和国画,这两个方面都比较精通。”
“你爷爷?能冒昧问一下,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吗?”赵德明听了她的话却更加感兴趣了,向她追问。
赵梦听了他们的对话,没好气的架起手臂,翻了个白眼,不能理解,桑意主动提起那倔老头来干什么。
提起自己的爷爷,桑意坐直了身体,认真告诉了赵德明,爷爷的名字:“桑兰钫。”
“桑……兰……钫。”赵德明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复述了一遍,仔细思索起了这个名字,像是在脑海里,尽力寻找关于这个人的踪迹一般。
几秒钟后,赵德明反应了过来,他站起身来,语气十分惊喜:“是桑老啊!虞山派的传人!怪不得你这幅画,风格这么清秀工丽。原来你竟然是他的孙女!我家里还有他的作品藏本呢!”
赵梦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有些想不到,那在她眼里脾气又大又怪的,桑文笙那倔强的爹,竟然还有这种名头,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这名头有什么用呢?
在她眼里,在这个世界上值不了钱,也换不来钱的东西,就是没有价值。
桑意却非常开心,能够听到赵德明对自己爷爷的肯定,她现在能确定下来,对方确实是个在美术领域,极其有专业见识和造诣的大师,因为能够知晓并了解他爷爷在国画领域成就的人,其实已经非常少了。
“好了,老陈阿,你这个女儿我收下了!从明天开始就能来我这上课了,她的学费我一分不要!而且她的画,我从明天就要开始在我画室展出,挂一个月!桑意,你把你的名字署上吧!”赵德明大手一挥,抚了抚他的山羊胡须,语气利落至极,向陈瀚海笑了出来。
陈瀚海顿时喜笑颜开,也只觉得脸上有了面子,有了荣光,竟然还是桑意给他挣回来的,于是他伸手向赵德明作揖:“那就劳烦你教导她了!”
桑意露出了笑容,在心里为自己今天的发挥,小小的自豪了一下。
直到离开画室,回到林肯车上,陈瀚海仍然觉得高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毕竟他所有朋友的孩子们,还没有一个成功通过了赵德明的考验,甚至还有去国外研修过很久的人,最终来到赵德明这里,也只能得到庸俗至极这样的评语。
而桑意竟然能够得到赵德明这位大师的认可,并且能够受到对方对她绘画水平,这样高度的赞美。
“海哥,你看咱们儿子和女儿,多优秀啊!”赵梦也察觉到了陈瀚海的高兴,挽住他手臂,向他笑着柔声说了一句。
陈瀚海拍了拍她手臂:“对,她们都很优秀,我们啊,现在就去瀚海商场,给你,还有咱们女儿,都好好多买几身衣服!”
买衣服?桑意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虽然她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
不同于赵梦将她自己的衣柜塞满,大多数时候,桑意都穿着能换洗的那两身旧校服。
于是,司机径直将他们送去了瀚海商场,在一个个奢侈品店里,赵梦几乎两眼发光,许多店也专门因为陈瀚海的到来,而直接闭店,只招呼他们三个人。
不同于试个不停,买个不停,高兴至极的赵梦,桑意只是谨慎的,拿了两条适合自己穿的裙子。
在她看来,那些昂贵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在店员眼里看来,似乎令她看起来和平时的样子,有了明显的改变,但在她看来,区别只是面料更好而已。
桑意并不看重这些,也不认为那些过度高昂的价格,有多么合理。
到了下午,当他们回到家里,家里的佣人们已经大包小包的从车上取下了,堆在赵梦脚跟旁的各种奢侈品,她浑身上下焕然一新,举手投足间更加像个富太太了,显然,陈瀚海的这种慷慨令她十分满意。
桑意下了车,在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前,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陈恣的房门,出乎她意料的,那扇房门已经打开了,陈恣似乎是出门了。
于是她向一旁的王妈问出了口:“王妈,您知道我哥去哪里了吗?”
“你哥啊,他应该正在家里的击剑馆训练,你往那后面穿过去就到了。”王妈一边擦拭着客厅的餐桌,一边朝她憨厚的笑了一下,回答她道。
桑意有些惊讶,家里的击剑馆?她还以为陈恣说的上课,是去外面上课呢,没想到他的上课,指的是把老师请回家里上课,而且这里确实大到她无法想象,很多地方她也没有去看过。
鬼使神差的,她对陈恣击剑的样子产生了一些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训练的。于是她顺着王妈指的路,穿过后院的走廊,走到了一扇开着的门面前,门口的牌子上果然写着击剑馆,里面不时传来一些声响。
桑意倚在门前,偷偷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有两个身穿着白色击剑服,戴着面罩,手持重剑的人,正在击剑,此刻交手的战况似乎有些紧张激烈,场馆里也很热,空气中都能闻到汗水的味道。
重剑在个子略高的那个人手里十分灵活,他进攻性很强,动作极快,闪避的速度也很敏捷,金属重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长长的弧线,极其精准的向对面人,暴露的弱点部位刺去。
两把剑在空中交织碰撞时,发出叮叮当当,极其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不由令倚在门框边的桑意也屏住了呼吸,觉得有些刺激,看得入了迷。
最终,红灯亮了起来,个子较高的人取得了胜利,对手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被他一把刺中了胸膛,这场高水平的比赛才算彻底结束。
这个赢下了这场击剑比赛的人是谁?会是陈恣吗?还是他的老师呢?在她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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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应当是陈恣吧?
不知为何,桑意攥紧了手指,心里莫名多了些紧张与期待,心脏也在加速跳动。
胜负已分,败方,个子略矮正对着她的那个人,已经把他头上的面罩取了下来,那下面竟然是一张深眼窝,高鼻梁,蓝眼睛的脸。
桑意睁大了眼睛极其惊讶,陈恣的击剑老师,竟然是一名外国人,她不敢想象将一名外国教练请回家里来上课,而且家里就有专门的击剑馆,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令她不敢想象的事情。
关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事情,很多个时刻都在不断刷新着她的认知。
那名外国人朝对面的陈恣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剑,走到陈恣面前,和他握了握手,用极其蹩脚的中文,不住夸赞了他好几句:“陈少爷,你这几个月又进步了,我今天才从意大利回来,已经要打不过你了!”
“呵,Leonardo,今天能赢你,只是算我侥幸罢了,这样下一回,你可就得拿出全力来和我对战了。”陈恣取下了脸上的击剑面罩,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朝他笑了一下,骨节修长的手指,放下了手里长长的金属重剑。
Lenardo赶忙朝他摆了摆手,连声笑着说道: “不敢,不敢!你可是我最厉害的学生!”
原来自己竟然真的猜对了,是陈恣赢得了这场比赛,而且他看起来竟然很尊重自己的老师,情商很高,很不一样。
看着这一幕,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倚在门框上的桑意被这种开心的气氛感染,不由扬起唇角,笑了一下,心里莫名多了些高兴,整个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一阵不轻的声响,却兀然从她耳边传来,桑意低下头来,这才发现,是她一时高兴,脚后跟不小心磕到身后的门框上,发出来的声音。
天啊,她瞬间有些慌了神,如果让陈恣发现,自己偷看他击剑训练,这实在太尴尬了,更不必提,昨天她才在瀚海商场,被陈恣直白的讽刺偷听墙角的事情来。
桑意整张苍白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她立刻转身往长长的走道上跑了几步,想快速在这偌大的别墅里,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藏身的房间,让她脱离这样的,足以让她想把头钻到地缝里去的处境。
幸好此时,她斜对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房间,一扇深棕色,看起来非常复古典雅的实木门,出现在她面前。
这里似乎是个可以进去的卧室,她跑到那扇门前,伸出胳膊,奋力推了推那扇房门,却并没能够推开,这房门似乎被紧紧锁住了。
一阵脚步声却紧随其后,在桑意身后响起了,随即她纤细的手腕,已经被身后的人一把握住,往后扯了一下,她整个人便被狼狈的掉转了方向,根本无力逃脱。
桑意只得涨红着脸,仰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白皙的耳廓,止不住的温度攀升,站在她面前的,果然是陈恣。
他额前的黑发,已经被一层细密的汗水浸湿了,脸上还有未干透的汗渍,整张脸却更显轮廓深邃,眉骨高挺,好看的令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更不必提,那一身纯白色的击剑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少年本就宽肩长腿的挺拔身形,更加优越,气质矜贵突出中,还多了一丝优雅。
此刻,陈恣那双黑棕色的眸子,正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眸中没有半点笑意,不知为何,冷漠中似乎还多了股,令桑意无法理解的怒火,与深沉的黑暗。
他变脸竟然这么快的吗?自己偷看他训练,竟然是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会惹他如此生气的事情吗?
望着他的表情,桑意的内心也忐忑了起来,咬了咬发白的唇,心内有些害怕。
沉默了几秒钟后,陈恣直视着她,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朝她冷声质问出了一句,令桑意完全意想不到的话来:
“谁允许你靠近这个房间的?”
11. 第十一章
原来他生气,并不是因为自己偷看他击剑这件事情,而是身后的房间。
桑意有些慌神,赶忙迈开腿向前走了好几步,离身后那扇门远了一些,拉开了距离。
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心内有些难堪,仰头对上陈恣此刻那双咄咄逼人,气势极强的黑棕色的眸子,张了张发白的唇,为自己辩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个房间不能靠近。”
陈恣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兀然注意到,今天她身上穿的并不是她那身不知从哪个学校带来的,那件洗得褪色的旧蓝白色校服,而是一条带有泡泡袖,看起来非常淑女的,令她与之前的模样,焕然一新,判若两人的浅黄色格纹长裙。
一抹金黄色的傍晚斜阳,此刻正好倾斜而下,落在她这条隐隐勾勒出了少女身形的裙子上,令她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了一种特别的,陈恣未曾见到过的生机与明媚,而她清丽而白皙的一张脸,就如同一朵开在土地里的雏菊,他甚至能隐隐闻到,她身上那种近似于青草的味道。
然而,陈恣的目光后移,落在她身后那扇紧紧锁住的房门上,那些隐藏的深重黑暗,似乎瞬间回溯而来,差点将他拉进地狱里去。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到,曾经门背后站着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一次又一次透彻心扉,却依然只能留下哭声的徒劳挣扎。
也因此,这扇门更提醒了他,桑意越变得明媚,越变得幸福,越变得快乐,越与她第一天来到陈家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就越发令他觉得如同看到了一株茹毛饮血的藤蔓,令他越发觉得厌恶,觉得恶心透顶。
“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是谁,以后只要你敢再靠近这个房间半步,我肯定不会饶你。”陈恣俯视着桑意,一字一顿的朝她警告,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他的情绪。
桑意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浑身有些僵硬。
因为,他那双眸子太不一样了,甚至比起她第一天见到他的模样还要冷,冷得甚至令桑意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一个冰窟里一般,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
落下这句话,陈恣高大的身影,已经转身离开了,他步子迈的极大,极其干脆坚决,只留下桑意呆呆的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敢置信。
她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自己这似乎算是完全触到了陈恣的逆鳞,她和自己这位哥哥,好不容易有些缓和趋势的关系,瞬间摇摇欲坠,就要跌入谷底里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些情绪,桑意再次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扇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切如常,紧锁着的木门。
这扇门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可以立即令陈恣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攥紧了发白的指尖,心底却莫名有个声音,一个想要去探究这一切的声音。
转过身来,她脚步有些虚浮,缓缓走过了那条长长的过道,回到了客厅里,王妈仍然在工作,仔细擦拭着橱柜,但在看到她出现的一瞬间,却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抹布。
走到了她面前,神色里多了一丝紧张,压低声音朝她问:“二小姐,刚刚大少爷的脸色好差,你不会是误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吧?”
桑意站住脚步,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王妈察言观色的能力这么强,竟然能够如此料事如神,于是心虚的回答了她一句:“训练馆的走道那里,有一间房是锁住的,我刚才以为是可以推门进去的……”
“呀,坏了,坏了。我们陈家所有的下人,早就被下过禁令,不能靠近那房间一步的,估计大少爷又该犯病了!”王妈听了她的话,却倒抽了一口凉气,语气紧张了起来。
桑意没听明白她话的意思,攥紧了自己的裙边,心里有些忐忑:“犯病?犯什么病呀?王妈,那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王妈脸色有些发了白,语气苦恼困扰,朝她摆了摆手:“二小姐,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至于大少爷,你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一会儿就能知道了?桑意还是没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倒她觉得王妈看起来那么谨小慎微,提及那个房间,瞬间不敢多说一句的样子,显然也是知道点什么东西的。
砰!下一秒,一道极其响亮的脆响,兀然从二楼传来,进入了桑意耳中,令她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而瞬间加速跳动了好几下,那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她瞪大了一双眼睛,抬头看去,突然意识到了,那是陈恣那个紧锁着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因为接二连三传来的许多声脆响,提醒了她这件事情。
“二小姐,不跟你说了,我得马上去集合负责清扫的人了。”王妈已经顾不得再跟她多说些什么了,匆匆跟她道了个别,转身便离开了。
负责清扫?桑意低下头,明晰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他是在摔东西,莫非这就是王妈刚才嘴里说到的“犯病”吗?他会砸掉多少东西?难道说他房间里的一切吗?
而她也明白,这应该全是因为,刚才自己与他发生的那件事情,自己靠近了那个房间有关吧。
一阵油然而生的自责,在桑意的心里弥漫开来,令她的心脏隐隐揪疼了起来。
她完全不想看到陈恣这个模样,万一他被摔碎的东西,伤到了他自己怎么办?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会选择不去看陈恣击剑,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
此时,桑意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她立即跑了几步,快速走到了陈瀚海的书房门前,重重敲了好几下。
“进。”陈瀚海浑厚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
桑意马上推门而入,走到了正捧着一本古籍看,握着一杯热茶,显得十分惬意的陈瀚海面前,向他神色焦急的说道:“陈叔叔,您能去看看陈恣吗?他现在好像把自己关在二楼房间里砸东西,我已经听到声音了。”
她想,作为宠溺自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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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父亲,陈瀚海应该会非常紧张,并且关心这件事情吧。
然而,完全出乎意料,听到她这句话,陈瀚海连手里的书都没放下,甚至缓缓缀饮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抬起头来,朝她笑了一下:“没事的,桑意,你不用管,阿恣他经常这样的,让他自己发泄一下就会好起来的。”
陈瀚海在笑。
桑意完全呆滞住了,当他的儿子已经到了这种需要砸东西发泄的严重程度,身处这种痛苦之中时,他在咧着嘴不以为意的笑,如同在和她谈起一个陌生人,或者完全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她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漠视,这种漠视她并不陌生,因为在赵梦面对她时,出现过很多次。
不记得她的生理期,不记得她要吃什么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爱好什么,好不容易,肯来参加一次学校组织的家长会时,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班级。
而今天,这种漠视出现在了,一向在她面前表现的十分热心,得体的,看起来极有爱心的陈瀚海身上。
“好了,一一,你先出去吧,记得帮我把房门带上。”陈瀚海再次朝她说了一句话,接着低下头去专心致志的看起了手上的古籍,一副极其考究的模样。
桑意挪动步子,转身缓缓走出房间时,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止不住的打转。
她现在突然明白了一件,令她颠覆了以往浅薄认知的事情,陈恣的处境其实和她并无多大的区别。
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一样可怜。
饭桌上依然没有陈恣的身影出现,一切似乎如常极了,今天因为在奢侈品店里血拼而心情极好的赵梦,不断和陈瀚海热聊着,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菜,两人一副甜蜜至极的模样。
桑意捧着手里的碗,却觉得一切都食之无味,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动了动筷子,心里始终放不下二楼,陈恣那扇紧紧锁闭着的房门。
此时,赵梦摆在饭桌上,新买的苹果手机却响了一下,被打搅了吃饭的兴致,她脸上带了几分愠色,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拿起了手机,却在看到来来电显示人时,变了一副表情。
“哎,一一,这是你云澜七中的班主任吧?”她有些狐疑,把蒋春红那个名字给桑意看了一眼。
骤然被她喊了一声,桑意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赵梦很难记住,任何一位,自己老师的名字。
得到肯定的答案,赵梦赶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带上一副笑脸,按下了接听键:“喂,蒋老师,有什么事情吗?”
桑意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赵梦,心里也有一些疑惑,班主任突然打电话给她,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蒋春红兴奋响亮,喜气洋洋的声音,瞬间从电话里传了出来,令饭桌上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表情惊讶:
“桑意妈妈,我是来给你报喜的!中考成绩刚才公布了,桑意她总分考了685分,是中考状元,不仅仅是云澜县的第一名,还是整个梧州市里的第一名!”
12.第十二章
“真的假的啊,蒋老师,我们桑意真考了那么多分?”赵梦站起了身来,满脸不敢置信,向电话那头的班主任,再次确认了一遍。
虽然她知道,桑意从小就有学习的天赋,十分聪明,即使转学了很多次,都能够稳定保持住名列前茅的成绩,但她没想到,桑意中考发挥的竟然也能如此出色,完全超出她的预期。
毕竟,中考那几天的时间,她都因为忙自己的事,而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去学校送考,都是让桑意自己坐公交车来回。
而且中考的最后一天,桑意回到家里,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低落,她问了是怎么回事,桑意才告诉她,下午考试的时候胃疼,不太舒服,可能是因为中午随便在便利店买了东西吃的缘故。
因此,赵梦理所应当的推测,桑意的中考结果应该并不好,甚至比不上她平时的成绩。
但她万万没想到,在胃疼之下,桑意还能超水平发挥,竟然直接考中了状元,分数在整个梧州市里排名第一。
“当然是真的啦!桑意妈妈,学校正准备拉大字横幅来宣传桑意呢,还准备奖励她八千块钱!她这回真是给七中争了不少光!”蒋春红立即爽朗笑出了声来,回答赵梦。
已经明白了是什么事情,桑意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波澜,继续神色淡然的吃起了饭来,考试的过程中她就已经预感到了这次会考的不错,因为不少的题型都与她自己考前细致总结过的考点大差不差。
等赵梦挂断电话,一脸满意的陈瀚海已经拍了拍她手臂,提醒她道:“桑意考的真是不错啊!这分数上梧州实验百分百没问题了,明天报志愿你就填梧州实验!”
“好啊!桑意能跟她哥哥在一个学校上学,多好啊!少爷的分数也出来了吧?少爷那么聪明,肯定也考的很好!”赵梦笑出了声来,坐下来后立即附和陈瀚海道。
陈瀚海这才反应了过来,让一旁的佣人去取来了自己的手机:“我查查阿恣的分数。”
桑意听到这句话,手里喝汤的勺子却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等待起了陈瀚海的答案来,其实在商场那天,她有听到桑瑜说起,梧州实验分数线很高。
既然陈恣能去初中部的话,他的成绩必然不会差。
那么他中考究竟会考多少分呢?会完全打破她心里此前,对于他的认知吗?
“哎呀,也不错!阿恣考了658分!”几分钟以后,陈瀚海盯着手机上跳出来的成绩,笑出了声来。
桑意愣了一下,心内有些惊讶,陈恣中考的分数,竟然比她想象中考的还要高,这样的成绩,应当在市里的也不会差吧?
紧接着响起的赵梦的话,证实了她心里的这个猜测。
“海哥,少爷真厉害,也考的很好啊!我看刚刚桑意班主任发给我的分数段,少爷这个分数能够排进市里前二十名呢!”赵梦听到陈瀚海的话,显得比刚才得知桑意考了全市第一名还高兴,笑着称赞陈恣道。
晚上,桑意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时常想起陈恣那双逐渐变冷的眸子,她能肯定,那双黑棕色的眸子里面藏着的,那些她读不懂的,复杂而阴暗的深重情绪,全部是由她今天,想要擅长房间的行为而引起的。
也正如此,她心里那份挥之不去的愧疚与自责,在不断地生长,令她夜不能寐。
翻了好几次身后,她心里兀然浮现出了一个主意,于是她干脆下了床,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拿出自己的毛笔,以及陈瀚海给她购买的各种样式的植物颜料来,在桌上摆好这些东西后,她又拿出了一张宣纸小卡片。
一切东西都准备完毕后,她拧开桌上的台灯,俯身垂眸,在那张小卡片上,专心致志的画起了画来。
暑假生活过得很快,桑意和陈恣都成功被梧州实验录取了,而陈恣也果然如她所料,自己那一次误闯,彻底触到了他的逆鳞,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虽然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却完全避开了会碰上她的任何时间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两人之间几乎毫无交集,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直到僵局一直持续到了,必须产生交集的那一天,那就是高中开学报道的那天。
桑意起了大早,换好了王妈送过来的梧州实验的校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仍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套校服的设计,实在是不同于她此前,在云澜县里任何学校,都会有的蓝白色上衣与裤子的传统校服。
作为梧州市各方面排名第一的私立顶尖高中,梧州实验的校服看起来非常时尚且有格调。
白色的衬衫上衣搭配了复古红条纹的领带,西装外套是藏青色的,上面还有梧州实验金属翅膀校徽,下身则是一条灰色的格纹短裙,搭配长筒袜和黑色皮鞋。
这一套穿在身上,低调优雅中,显得人很挺拔,而且非常有学生的精气神。
当桑意戴上了眼镜,收拾好了书包,拿起桌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出门时,她又想起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蹲下身后,她将自己抽屉里那副宣纸卡片画拿了出来,夹在了通知书里,一并带上。
现在这幅画已经大功告成,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塑封了,她打算趁今天完成。
桑意背着书包,走出房门,到了别墅门前时,却正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在那辆黑色宾利车前,正是陈恣。
陈恣身上同样穿着梧州实验的校服,款式和配色和她的一样,只是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装裤。
这身校服,穿在少年宽肩窄腰长腿的挺拔身形上,仿佛天生就与他适配一般,矜贵好看到令桑意有些失神。
此刻他单肩懒懒背了个书包,骨节修长的手指间夹了根烟,抽了一口,一双黑棕色的眸子,眸光很冷,淡漠的扫了她一眼,整个人显得非常疏离。
桑意低下头去,发白的指尖握紧了身上的书包袋子,心内莫名多了几丝紧张,她要和陈恣一起上学吗?
“一一,你来了!快上车,我让司机送你们俩一块去学校!”陈瀚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回过了神来,她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听到这句话,身后的赵梦赶忙推了她书包一把,严肃的叮嘱了她一句:“你快去!你哥他初中就是在那里读的,对那个学校很熟悉,你多问问他,了解一下情况,兄妹俩也好互相照应!”
桑意只得点了点头,下了长长的阶梯,低着头走到了那辆宾利车前,陈恣身影挡在车门前,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她能感应到他身上的气压极低。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看到他熄灭了烟的那双骨节修长极其好看的手上,又多了许多细细碎碎的,刚刚才结了疤的伤口。
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会不会是因为,他在房间里摔东西时,被玻璃碎片伤到的呢?
桑意微微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陈恣,他似乎对这些伤口毫不在意。
“好了,阿恣,你让一下,让你妹妹上车,今天到学校里,你带她好好熟悉一下环境,你是初中部直升上去的,最了解那里了。”陈瀚海接着看向陈恣,朝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所有人都看向陈恣,都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陈恣却并没有移动过他的脚步一下。
桑意表情有些难堪,她自然明白,陈恣无非是在抗议,并不想和她一同去学校,毕竟他是人人瞩目的校草,自己这样一个尴尬身份的存在,无异于是在学校里丢他的脸。
她低着头,盯着陈恣鞋面,在心里深呼吸,平稳了一下心绪,随即抬头看向了陈瀚海,张了张唇:“陈叔叔,我坐公交车去学校就好了……”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陈恣高大的身影已经转身,径直踏上了那辆黑色宾利车上。
“好了,一一,你快上车吧!”陈瀚海顺水推舟,向桑意说了一句。
桑意只得点了点头,也上了那辆宾利车的宽敞后座,车门被合上的瞬间,她心里的不安感更甚,谨慎的取下背上的新书包,摆在了她和陈恣的座位中间。
车内的气氛十分凝重,陈恣一句话也没说,司机也在专心的开车,去学校还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桑意捏了捏指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轮廓深邃,侧脸干净利落的陈恣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打算把一些话跟他说清楚:
“陈恣,你不用担心。去学校里,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一个人说起你和我的关系的,我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你怕我给你丢脸的话,以后上下学,我都自己搭公交回家就行了,我们两个绝对不会碰上的。”
听到她说这些话,陈恣似乎有些没有预料到,他转头,一双黑棕色的眸子看向她,语气冷淡,应了她一句:“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行了。”
桑意听到他这句话,心里的紧张却放下了一些,果然陈恣是很在乎这一点的,自己主动提起来,或许也能让他放下一些心里的芥蒂吧。
远远的,几十米外的红绿灯后,梧州实验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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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色的,那扇具有贵族风范的欧风校门,已经出现在了她们前方。一辆辆豪车停在门口,很多身穿校服的高中生,正在意气风发的走进学校里。
“司机叔叔,您在这里停一下吧,我直接走路去学校里就行了,正好锻炼一下身体。”趁着还没到校门口,时间刚好来得及,桑意赶忙朝前方的司机礼貌的说道。
司机没说什么,干脆利落的打开了车门:“好的,二小姐,您注意安全。”
桑意点了点头,赶忙拿起了座位上自己的书包,一把背上后,迅速下了车,陈恣的目光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车窗外移回,落在她背影上,若有所思,停留了好几秒钟。
走到马路上,脱离了那种低气压的压抑气氛,令桑意不由自主的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她握紧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快步向前走去,心里对自己的高中生活多了几分期待与兴奋,尽管她清楚的明白在这所学校里就读的学生,与她的家庭差距应当都极其大,毕竟桑瑜说过,这是一所一学期学费就高达70万的学校。
到了校门口时,桑意看到已经有好几个老师在进行新生指引了,甚至还有好几位外国人面孔的老师,她从一名老师手里接过了一张学校的教学楼分布地图,以及新生入学须知后,朝老师礼貌的鞠了一躬,踏进了校门内。
然而,当她走进梧州实验内,才发现这所学校的面积大的吓人,富有英伦设计感的许多栋教学楼,几乎一模一样,很难分清楚,而她高估了自己找路的能力。
于是桑意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标有自己班级位置高一(1)班教室所在的E栋教学楼,反而浪费了许多时间,距离八点铃响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在校园响起的钢琴曲卡农的音乐声里,她却越发觉得心烦意燥。
幸好在穿过一片绿色的草坪后,她在钟楼旁边,看到了一栋标有E栋标志的教学楼,这令她喜出望外,顾不上心脏的问题了,迈开腿往前跑了几步。
教室在三楼,桑意刚爬上一楼,已经觉得心跳有些过快了,她赶忙扶着栏杆,停下脚步休息了一下,唇色越发白的厉害。
此时上方的楼梯拐角处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好听声音,她很快就判断了出来,那是陈恣说话的声音,他似乎正在跟人开玩笑,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桑意抬头向上张望了一眼,果然,正是陈恣和他的朋友们往前走着,似乎就是那天晚上来家门口找他的那两个男生,以及一名女生,只是还多了一个女生,那就是桑瑜。
桑瑜和那个女生,一左一右的把陈恣围在中间,旁边跟着的那两个男生则勾肩搭背着,他们五个人有说有笑的往楼梯上走去,看起来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样子。
来来往往的的学生,经过他们身边时,无不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见到风云人物的惊讶和崇拜。
桑意停在原地,不想和他们撞上,或是被陈恣发现,于是一直待他们走远后,她才又快速迈开腿,接着往前快步走去。
一边上楼梯,她一边在心里止不住祈祷,希望她千万不要和那几个人分到同一个班级里去。
然而,下一秒,桑意迎面重重撞上了一名正在下楼的少年胸膛,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瞬间摔落,那幅夹在其中的宣纸卡片画也掉在了地上,落在了少年一尘不染的米白色皮鞋旁。
桑意知道是自己刚才没好好看路的缘故,赶忙朝他连声道歉,低着头蹲下身来,快速去捡地上的东西:“对不起!”
“没关系。”少年的声音清冽而好听,温柔得令桑意有些惊讶,他蹲下身来,纤长而好看的手指,先一步替她捡起了地上的录取通知书。
桑意抬头看向他,逆着光的晨光剪影里,他的长相非常清秀好看,皮肤很白,影影绰绰的融光里,如同一团蓬松的雪,整个人气质优雅而沉静,冷松一般,一副好学生样子。
他将那张录取通知书,递回到了桑意手上。
而在捡起自己脚边,桑意的宣纸卡片画时,他目光落在桑意那副画上,以及落款处时,一双黑眸却滞止了一下,透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再度望向桑意时,他目光里多出了几分欣赏。
桑意接过他递过来自己的宣纸卡片时,忙又向他道了声谢,站起身来时,她视线下移,却兀然注意到了,这位好脾气的同学,校服金属铭牌上刻着的名字。
这个名字令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白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