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阴暗潮湿男的心声泄露后》
1. 楔子
陈昭迟缓了很久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屋内昏暗,反光的玻璃映出外面又下一场雨。
偌大的客厅冷冷清清,地面一片狼藉,角落处陈昭抱膝噙泪发出绝望的呢喃和小声啜泣。
地板上红色的河蔓延到他的脚边,他害怕地缩成一团,触电般扔掉手中带血的烟灰缸。
咚的一声巨响,吸引了不远处男人的目光。他裸着上半身靠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眼,抖着手拿了根烟咬着。
咔哒一声,微弱的火焰照亮他半张被鲜血浸透的脸,他甩甩晕沉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蹲在陈昭身前,强硬掰过他的下巴与自己对视。
“为什么哭?就那么讨厌我吗。”
蒋琛的质问声很轻,带着点哑和不可置信,他无心在意对方是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他只想撬出一个哪怕不那么真心的答案。
无路可退。陈昭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猛地推开男人想要逃跑,却反被握住脚踝拽了回来。
膝盖落地的刺痛一瞬间连通神经,陈昭尖叫、仓皇失措地抬脚去踹蒋琛,他的双手胡乱扑腾着,几乎抓住什么就往男人身上砸,不多时对方身上又多出几道划伤的口子。
“你先放开我……你松开!蒋、琛!”
蒋琛的眼睛在夜色里微微发亮,他沉默地看着对方,好像有瞬间受伤,但很快他敛起虚假笑意,懒洋洋地把额发捋到脑后。
小臂青筋暴起,陈昭划的那几处太深,还在疯狂渗血。
蒋琛感受不到疼,相反他很爽,他喜欢听陈昭念自己的名字,那是一种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愉悦。
他用膝盖抵住陈昭的背,阻止那人乱爬,接着他猛吸一口烟,抬起青年的下巴把烟渡进他嘴里,仔细欣赏他被呛得颤抖的模样。
烟雾弥散,两人的神情都看不真切。
陈昭累得缺氧,全身泛红,问他,“你不是不会抽烟吗?”
“因为你喜欢乖的。”回忆往事,蒋琛又笑起来,他亲亲陈昭的侧脸,觉得这人太可爱,同时也很愚蠢。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条毒蛇,黏腻、贪婪、发狂地钉进青年身体里,他把自己的鲜血抹在陈昭唇上,逼迫他舔干净,他不肯,蒋琛就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巴。
“可我没想到你比我更会演,至少……我曾经真的把那当作-爱。”蒋琛的语气充满怨念,平静地做出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举动。
“七年。”他用两指固定对方乱动的舌头,用力挤压自己的鲜血喂进对方嘴里,直到亲眼确认陈昭喝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你逃了七年,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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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来了。”
陈昭被呛到,整个胸腔都在震颤。
他忍无可忍地用力甩了蒋琛一巴掌,坐在他身上崩溃地扼压他的颈部,“爱……爱?!你这个疯子,我的人生都他妈被你毁了!”
一滴滴滚烫的泪珠砸在蒋琛面颊,仿佛要把他的心都烫化。
他全身颤栗着,极度兴奋下,他只能依靠吸烟和吃药缓解,否则他很想暴力地发泄什么,下场很可能是把陈昭玩坏,他舍不得。
他的双眼猩红,脖颈青筋暴起,就连双腿都因窒息开始痉挛,但他没有反抗,只是缱绻地盯着陈昭,用目光描摹对方这些年的变化,引起一场精神上的高-潮。
他看起来极为难过,语调却轻快上扬,“……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别不理我,你答应过的。”
陈昭绝望地闭上眼,口腔里的铁锈味依旧浓稠、恶心、犯呕。
可他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明媚的下午,阳光倾洒、湖水平静、树叶沙沙,两人藏匿在绿意盎然中说悄悄话。
蒋琛询问他:“如果这是喜欢的话,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陈昭迅速红了脸,羞涩地别过头,他知道疯子都能懂爱的话国足早就拿金牌,但他还是含着笑,轻轻勾了勾对方的小指。
“好呀。”
2. 第 2 章
七年前,京城。
中午十二点刚过,陈昭就进了教室。
此时午休还没结束,一般四十分钟之后才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
陈昭手里拎了一袋煎饼果子,四下无人,他从桌肚里拿出一盒原味牛奶,就着饼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偶尔有学生路过,远远听见脚步声,陈昭都会警觉地抬起头,做好随时藏饼的动作,直到认清不是自班学生,他才短短地舒了口气,放下心继续吃。
饼子有点大,老板料给得足,几乎将陈昭大半张脸都挡住。
担心秦臻又提前抵达教室,他吃的又猛又急,险些呛到,等到外面那层蛋皮终于吃完,他迅速将防油纸袋捏成一团,就着塑料袋一并扔进后门垃圾桶,然后把窗户开到最大,张嘴驱散食物的香气。
毁“尸”灭迹结束,陈昭仔细检查一遍上身,确定没有任何味道残留才安心掏出数学卷子。
上午老师让他们修改错题,明天上课前要检查,可陈昭的分数实在不容乐观,他认真听了,还是听不懂,只好对着错题咬笔头发愁。
没过一会,一阵嬉笑吵闹由远渐近引起了陈昭的警觉,他很快分辨出里面有秦臻的声音,为了不让对方又有理由找茬,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嗒、嗒、嗒。”
但他的希望一如既往落了空。
脚步声消失在陈昭的正前方,那人俯下身,伸长双臂撑在陈昭桌子两头,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阴影之下。
陈昭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数学试卷被人抽走,却连头也不敢抬,他虚握着手指,盯着黄色桌面上的浅色倒影发呆。
秦臻歪头,刚看到分数就发出一声讥笑,他把卷子卷成筒,敲了敲陈昭的头,“你怎么这么蠢,嗯?老师讲了十几遍的东西还不明白?”
打得不痛,但侮辱性极强。
见挑衅没有反应,秦臻垂眸,安静地注视着他,卷筒却一步步下移,扇了扇陈昭的脸。
“够了!有完没完!”
陈昭似是终于忍到了极限,他愤怒地朝人大声喊叫着,像一颗即将撞击过来的小行星,他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椅子划拉出一道长线,声音刺耳。
还未等秦臻反应过来,他便抓着人的头发狠狠往课桌上撞,拳头如雨滴般疯狂砸向秦臻丑恶的嘴脸。
看着对方满身是血向自己跪地求饶的废物模样,陈昭的肾上腺素在此刻到达高-潮,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邪恶想法,将秦臻用力踩在脚底下碾压。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你这种人就应该死掉!”
“——你出车祸死掉就好了!”
啪的一声,不轻不重,陈昭被打得偏过头,激烈幻想被强行打断,他捂着脸,目光茫然地望向面前似笑非笑的秦臻,四目相对的刹那,对方完好无损,他的脸颊却散着刺痛的痒意。
秦臻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拍了拍,语气平缓,“有时候我很好奇,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说完,他顿了顿,神情认真地补充,“下次再当着我的面发呆,就把你的脑袋剖开看看。”
挨打带来的羞辱和威胁令陈昭感到一阵惊悚,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完全被对方无耻的要求震惊到了。
他有点怕,却还是怯着声音为自己讨回公道:“不要,凭什么……啊!”
他刚说出这句话,自己的头发就被秦臻拽住了,头皮的刺痛迫使陈昭仰起头,罚站似的站起来,秦臻比他高出一截,往上扯的时候陈昭甚至要踮起脚,他十指无力地抠挠秦臻的手臂,痛苦地求饶,“痛、痛……”
秦臻无视,问,“要不要?”
陈昭痛得嘴唇发白,眼眶都红了,他不住地点头,“要,要。”
秦臻这才松开手,掌心处还粘着几根被拽断的头发。
失去了重心,陈昭一下子跌回座位,他捂住发麻的头皮,又把自己蜷成一团,身躯不住地后倾,直到背部抵上硬冷的后桌边缘,再无退路。
见他这样,秦臻笑了一声,好玩地去碰他颤抖的睫毛,连带着心情都好上不少,临时决定今天不再刁难陈昭又吃煎饼果子一事。
他摸了摸口袋,慷慨地往桌上丢了张饭卡,“明天跟我一起吃饭,以后少吃你那没营养的饼子,葱味又大,臭死了。”
可是从第一次警告开始,陈昭就没再让老板放葱了。
他不说话,看秦臻的眼神像见到农村里逮到谁就咬一口的红眼恶狗,秦臻却当他默许了,满意地拍拍他脑袋,转身跟自己兄弟出去打球了。
直到几人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陈昭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懈,头皮还是痛的,他抽着鼻子,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砸。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一边问候秦臻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把饭卡摔在地上,泄愤似的跺了几脚。
“呜呜……臭狗屎,你算什么东西……狐假虎威、狼心狗肺、小人行为!”
“……你在干嘛?”
人刚进教室就见到陈昭发疯,他垂眸冷淡地瞥了眼,嫌吵。陈昭却吓得原地跳了一下,眼眶还含着泪,鼻头红红的。
他一下子就认出这个人是谁,但也明白对方肯定不认识他,准确来说这个班上除了秦臻,每个人都拿陈昭当空气。
他以为对方是在关心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问:“你知道我、我的名字嘛?”
那人皱眉,没有回答。
陈昭心道果然如此,变得更加悲伤了,他哽咽着摇头,“没事,我随便问、问问。”
对方并不指望自己能从这个小结巴嘴里得到像样的回答,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陈昭,浑身低气压地拉开第二排中心座位,趴在桌子上补觉。
陈昭后知后觉感到尴尬,他搅着手指,也不好意思再大声喧哗,于是灰溜溜地把饭卡捡起来擦干净,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卷子上的错题发愁。
他悲哀地想自己的人生都这么痛苦了,大脑还不知死活地背叛他。就在陈昭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意外发现秦臻丢回的试卷里竟然还藏着另外一张。
都说字如其人,秦臻的卷子和他外表一样,阳光干净,开朗爱笑,但只有陈昭知道这个人内里坏透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上面几近满分的数字,嫉妒到眼睛都发红。
凭什么秦臻每天贪图享乐成绩还能这么好?
凭什么他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那些人的眼光是该有多差,才会喜欢一颗烂到生蛆的腐败苹果!
陈昭看见这两个字就作呕,他生气地把试卷揉成一团从五楼抛下。
他恶毒地想,如果掉下去的不是试卷而是秦臻该多好。
如果、如果秦臻死掉就好了!
坐在第二排的人啧了声,突然坐直了,他不耐烦地回头,“是你在说话?”
陈昭全神贯注地幻想着,手臂都掐红,他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一大跳,愣愣地看一眼除了他俩就阒无一人的教室,无措地摆了摆手,以示清白,“不是我。”
他应该没有走火入魔到说出自己的心声吧?陈昭心有余悸。
对方似乎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陈昭在说话,他皱了皱眉,两指抵住胀痛的太阳穴。
从刚才开始,他就莫名听到类似苍蝇蚊子的恶心嗡嗡声,一阵一阵的,但仔细听,又好像是人在嘀咕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搓搓脸,站起身的同时拨打了一通电话,对面那头几乎是立刻接听,陈昭悄悄竖起耳朵,却发现对方全然在用外国语进行交流,他甚至说不出这是哪个国家的语言。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罢了。
声音渐行渐远,陈昭却趴在桌上叹气,又开始捏着笔对试卷发呆。
暑假将近,学校针对准高三的教师召开了一场动员大会,下午的课临时改成自习,秦臻一听,立马叫上好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小超市走。
经过最后一排,他踢了踢陈昭的桌脚,问:“吃不吃冰淇淋。”
人一吃饱喝足就容易晕碳犯困,陈昭的眼神迷离,头一点一点,秦臻单手插兜盯着他,在他脑袋即将磕到桌面的瞬间伸出手,结果陈昭见是秦臻,硬生生把哈欠吞了下去,身体坐直,警惕地摇了摇头。
秦臻笑了,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气的。他见陈昭桌面空空如也,走讲台上拿了几张刚发的试卷,然后一勾手,臂膀圈过陈昭的脑袋拎着他站起来。
“那就是吃的意思,走。”
打一巴掌揉三揉向来是秦臻的手段,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他这个方法却对陈昭屡试不爽。
离了教室空调,温度一下子升高,陈昭身上冒了层虚汗,他本能地抗拒秦臻的贴近,不止是因为热,还因为对方是个坏蛋,让他感到恶心的存在。
但他稍微挣扎一下,秦臻就会死死掐住他,哪怕自己面上还在跟老师友好打招呼。
陈昭的皮薄,手腕又细又瘦,随便掐一下都能留道红痕,他疼的眼睛泛起一层水雾,心里骂死这两面三刀的家伙。
等一行人到了超市,秦臻低头,被陈昭这副忍辱负重的模样逗乐了,他想摸陈昭的脸,但被躲开了,“想吃什么?自己拿。”
陈昭毫不犹豫地挑了根最贵的,秦臻戳了戳他额头,看不出一点怒,“出息。”
选完雪糕,他拉着陈昭去结账,见收银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他怔了怔,笑着上前打招呼,“阿琛?这么巧,我听伯母说了你的事,腿伤养好了?”
相比较秦臻的热情,对方只是冷淡抽回胳膊,审视般打量他们一眼。
陈昭见状心里总算舒坦了,原来对方不止不记得他,就连秦臻也忘了。
能看到秦臻吃瘪,陈昭别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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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开心。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却措不及防撞进一双黑色眼眸,没等他做出反应,对方的眉头瞬间蹙得更紧,遇见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臻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他冷笑一声,啐道:“操了,没妈的东西,装什么。”
都说骂人不骂妈,陈昭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但从秦臻嘴里冒出来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人就是素质低下的代名词。
他颇为好奇地看对方扬长而去的背影,手指感到一阵凉意,他低头把融化的雪糕舔净了,无声反驳:你最没妈。
吃完雪糕,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教室,陈昭老远就听见班级里面闹哄哄的,他好奇地走近,却看见许多人都围在最后一排,——他的座位附近。
然后视线下移,他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脏兮兮的米黄色书包,稀奇古怪的东西散落一地。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跟做梦似的,他瞬间推开众人把东西护进怀里,而肇事者非但不帮忙,还加入大部队用鼻孔瞪向陈昭。
他们没好气道:“陈昭,你真是一个扫把星,你害我们都被骂了。”
陈昭气得想笑,他合理怀疑这群人统一在哪个歪门邪道机构进修过。
书包掉了又不关他的事,为什么不把撞掉书包的人揪出来打一顿?合着看他最好欺负呗。
他一动不动,对他们的道德绑架充耳不闻,心里却希望这时候横向劈来一个大砍刀,最好把他们的上半身全部砍掉,喷出来的血就当泡温泉了。
秦臻烦躁,抄起黑板擦朝人砸了过去,“我□□爹的一群怂逼,被骂了不知道骂回去?跑来狗叫什么?”
空气一时间滞住了,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瞪向秦臻,而他竖起中指,呸了声:“一群傻逼。”
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官富二代的子女,虽然比不上占大头的蒋家秦家,但到底是群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如今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难听恶毒的骂,多少都有些沉不住气。
叶文昊双手向下压空气,站出来当领头,“臻哥,你误会了,我们骂的是陈昭。”
有人意识到不对,想要阻止叶文昊继续说下去,却反被他按住手掌拍了拍,“别担心,没事……”
他转头提高音量,“反正你平时欺负陈昭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样,臻哥你卖我个面子,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行吗?”
秦臻看着他,笑了。
叶文昊也跟着笑。
但下一秒,秦臻就抖落起书包,使劲拍向叶文昊的脸,“我他妈给你脸了!”
“我操了,你讲不讲道理啊!”
叶文昊被这么一砸,火气也上来了,他挥着拳头过去,却又被对方一书包拍回来。
“别特么忘了城建花园的项目还是我小叔解决的,我特么就是理!让我不痛快,你们全家都给我喝西北风去!”
秦臻踹了他两脚,把他鼻子揍得直涌血。
叶文昊本来还在挣扎,听见这话,瞬间不动弹了。其余人也顾不得看戏,纷纷把秦臻拉开,就他这样下手不知轻重的,把人打死都不知道。
他们动静闹得太大,最终还是把隔壁楼的老师引来,她一脸严肃地把肇事者和叶文昊叫走,却唯独忘记了秦臻。
教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秦臻手受伤,血还在往下淌,陈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再到和平解决仅仅才过去五分钟。
他见秦臻一脸嫌恶地把书包丢了,甩甩手,然后拿湿纸巾擦拭,他惶恐地别开眼,心里有关对方的可怕形象再升一级。
而秦臻百无聊赖,双手后撑在桌面,盯着陈昭单薄微抖的背影发呆,他用鞋尖踢了踢他后背,“你抖什么,我又没打你。”
陈昭把包翻来覆去,就差掏出个洞,他面色惨白,强忍着内心的恐慌,“娃娃不见了。”
秦臻微微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陈昭喜欢娃娃,他蹲下来看一眼那堆垃圾,“那正好,把你这堆破烂还有那个破包都丢了,我给你买新的。”
他耐心补充,“你喜欢什么款式的娃娃?”
但陈昭后退一步,表情相当不自然,他甚至不敢看秦臻的眼睛,吞吞吐吐道:“不是……我不喜欢娃娃。”
秦臻不明白,“不喜欢娃娃你带学校干嘛?”
陈昭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回复了,他慢吞吞挪回座位啃食自己的手指,瞪大眼睛凝视每一个有嫌疑拿走娃娃的人。
这个人一定很恨他,而且想要威胁他。
他不敢想象那个东西要是落入秦臻的手中,自己会死的有多惨。
秦臻皱眉,很想现在一脚踹倒陈昭,从他嘴里逼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是他一贯的做法,但他忍住了。
他歪过脑袋,侧身打量起墙角的摄像头。
他知道那里一定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且远比从陈昭嘴里说出的多。
3. 第 3 章
娃娃消失带来的巨大恐慌,让陈昭这一觉睡得极为难受。
他甚至梦见一年前秦臻刚转学过来,老师特意交代自己多多关照对方。
尽管陈昭对这样开小灶的行为感到不解,但作为班长他还是尽力容纳每一位同学。
他换了座位,成为秦臻的第一个同桌。而对方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似的,自来熟地牵起他的手,上半身前倾,笑容阳光友好,说出他们初次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叫陈昭吗?长得好可爱。”
画面突然切断,陈昭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屋内昏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他的房间没有窗户,只能依靠手机辨认时间。
现在距离他起床还有十二分钟,他蜷缩在被子里用枕头蒙住头,安静得像死了一样,汗水泪水却湿了满脸。
秦臻早晨刚进教室,就见男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以为陈昭还在为娃娃的事伤心,啧了声,提着两个大袋子甩他桌子上。里面装着各个品牌的毛绒玩偶,还有一个崭新的、和自己同款的双肩背包。
可这些奢侈品显然不是陈昭想要的,况且他的房间根本塞不下。
他一个头两个大,又担心拒绝后秦臻打他,无奈道:“你买太多了。”
秦臻不以为意,“你又没跟我说弄丢的是哪款,赶紧把你那堆破烂丢了,省得我心烦。”
陈昭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企鹅娃娃,糊弄道:“这就是我丢的那款,要上课了,你快回座位吧……”
哪怕看出他在敷衍自己,但看见他接受自己的东西,秦臻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他把陈昭的破书包丢出去,新的塞进桌肚里,看桌上那胖企鹅也顺眼了。
“算你识相,还别说,这企鹅跟你长得挺像……”
“咳咳!”有人叩了叩黑板。
秦臻聊得入了神,上课铃响了都不知道。见是马忠祥的课,他罕见地给了几分面子,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哄闹的班级很快安静下来,马忠祥先是扫视一眼台下,见人都来齐了,他翻开试卷沉声道:“昨天我布置了修改错题的任务,没有完成的、拿不出试卷的同学都自觉去走廊上罚站。”
陈昭的心咯噔一下,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他心虚地朝秦臻的方向看一眼,对视的刹那,对方毒液一般的视线粘腻在他身上,好似要扒掉自己一层皮。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随手拿了本书匆匆走出教室。
盯着门边折射在地面的影子,秦臻意味不明地笑出声,骂了句脏话。
马忠祥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催促:“还有谁没有完成的,不要逼我下台一个个检查,到时候不好收场!”
“还有我。”秦臻懒洋洋地举起手,大摇大摆着走出去。
刚出门,他看见陈昭面壁思过谁都不理的样子就火冒三丈,忍住想抬手扇人的冲动,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他妈的把老子试卷扔哪了?”
陈昭凭本能往旁边躲了一下,“……不知道。”
他脸上瞬间挨了一巴掌,声音清脆,连教室内的讲课声都静了半晌,随后里面传来马忠祥的震怒:“秦臻你信不信我告诉你妈,你在学校就是这样学习的吗?!再这样你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秦臻没理,他低头看陈昭流到下巴的鼻血,重复问:“扔哪了?”
陈昭生理性红了眼眶,感觉自己的鼻头像塞进烤箱里的面包在无限膨胀,他张张嘴想说话,肚子上却挨了一脚,他呕了一声,抓着秦臻的裤脚跪下,涎水血水从嘴角淌了一地。
“……从窗户、丢的。”
秦臻气笑了,“我好心拿给你修改错题,你倒好,恩将仇报。”
他抬手还想扇他,陈昭害怕的往后缩,眼泪却始终强撑着没有掉下,“……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逆光下秦臻的侧脸极为淡漠,他已经没什么好脸色了,他冷笑一声,拿食指去戳陈昭的额头,“你以前也说过这话,结果你骗完我的感情和钱,第二天就要退学。”
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的疼,他本能靠吞咽口水压下耳鸣,对于过去的事他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可这顶多算他道德败坏,怎么能成为秦臻暴力报复他的理由呢?
况且他不是发誓了这钱自己将来一定会还,对方怎么还这么咄咄逼人缺少同理心呀!
秦臻见人不说话,还以为对方已经自责反省上了,他满意地蹲下来看他,擦擦他脸上的血,低声威胁:“以后我给你的东西都不准丢,听见没?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趴地上吃垃圾学狗叫。”
陈昭满腔酸涩,却再也不敢说一句不好,反观是秦臻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不过没多久他就被班主任叫走了,临走前他笑吟吟道:“别忘了中午一起吃饭,昭、昭。”
陈昭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秦臻那一脚踹到了哪,疼得他一时半会都直不起腰。他眼睛红肿,安安静静地崩溃,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没意思,但他又没胆子去死。
“你还好吗?”
思绪无限放空,好一会过去,陈昭才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讲话。湿巾的淡香渗进他的肺部,挨揍后带着灼烧感的脸颊也有凉意缓解。
他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和锻炼过后肌肉匀称、又长又直的两条腿。
迎着陈昭震惊的眼神,对方居高临下地看他,神色淡淡,动作轻柔。
“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不是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吗,怎么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陈昭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后知后觉感到羞,他有些磕巴道:“……知道,你叫蒋琛,坐在第二排中心座位。”
蒋琛笑笑,把他脸上的鼻血擦干净,让他不再像一条饱受摧残的流浪狗,而用过的湿巾则被折成正方形捏在自己手心。
他垂眸慢条斯理道:“我也知道你,陈昭。”
陈昭顿了顿,仰头睁大眼睛看他。
那人薄唇轻启,语调平缓,名字好像不是念出来,而是高山的泉水从唇齿间淌出来。他的靠近让陈昭晃了眼,心想好看的人连嗓音也这么性感吗。
“陈昭,我去你妹的。”
中午放学,秦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抽出他手里的笔从窗外丢下。
陈昭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新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他的心都在滴血,不禁没好气道:“你丢我笔干嘛。”
秦臻上午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努了努嘴,忍住没骂他。
“喊你半天不答应,你特么鱼的七秒钟记忆啊,打了还不长记性,非得给你脑袋开瓢就老实了。”
陈昭只当自己是个聋子和哑巴,全盘屏蔽对方的精神攻击。尽管他不是故意针对秦臻,他是真的没有听见在场第二个人讲话。
应该说自上午蒋琛把他从医务室包扎完带回来,那之后谁来讲课、讲的哪里、什么时候下课,他都一概不知,魂不守舍。
上课他盯着前方的背影发呆,把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更加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和蒋琛玩。
——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劲儿,耐人寻味,充满魅力。
在这个风光无限、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十七岁,陈昭却断言,蒋琛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秦臻最终没有耐心听完陈昭的辩解,拎着他去了食堂。
就像他不知道陈昭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一样,陈昭也不奢望对方能理解自己不去食堂或商业街的原因,毕竟和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同,他连买瓶衣服除味剂都要节省好长一段时间。
秦臻提前叫了两个跑腿的去排队,等他们找到位置坐下,饭也刚好端上来。
知道陈昭爱喝牛奶,他拿了两瓶推到对方面前,又把碗里的鸡腿都夹给他,催促他快点吃。
陈昭不想无故接受好意,更何况对面是一言不合就打他的秦臻。
他有点尴尬,更多的是不自在,他忍不住道:“你吃饭啊,看我做什么。”
秦臻单手托着下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毫不委婉道:“那么难吃,狗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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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昭:“……”
这人是为了骂他,才带他过来吃饭的吗?
秦臻用筷子捅饭,视线从他碎长额发下藏着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仓鼠一样嚼东西鼓起来的两边腮,最后落在他微微凸起喉结上的黑色小痣,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带劲?”
陈昭没有听清,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秦臻的视线掠过他肩膀,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只不过有人向老班举报我欺负你,我很好奇那个想和你交朋友的人是谁。”
陈昭咽下嘴里的饭,并没有多想。毕竟秦臻那喜怒无常的性格早就得罪了不少人,被报复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他还是很感谢那位无名好心人,不然他也没机会和蒋琛说话。
“陈昭?好巧。”蒋琛端着餐盘经过,看见两人微微惊讶。
陈昭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对方,饭都没嚼就急着往下咽,结果呛到气管,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你刚投胎过来吗,饭都不会吃。”
秦臻皱着眉,嫌弃地没眼看,但手已经自觉攀附上他的背,粗鲁地拍了拍,然后抽张纸巾擦净他嘴边的油渍,又把牛奶包装撕开插上吸管。
陈昭没有反抗,但神情明显是不乐意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蒋琛垂眸笑了一下,“没有事吧?”
男生不自觉直起腰身,轻轻摇头,哑着嗓说:“没事!”
秦臻啧了声,把纸巾攥成一团丢向远处。
有同学见蒋琛迟迟没有落座,便盛情邀请他去自己那桌吃饭,他却停顿了一下,转头询问陈昭,“我们可以坐一起吗?”
陈昭乐意死了,几乎瞬间点头,视线一动不动地粘在他身上。
秦臻见状冷笑一声,把脚踩在旁边空位,无赖道:“不巧,人满了。”
陈昭睁大眼睛转过头,这一排分明有这么多空位。
他刚要皱眉反驳,自己的大腿却被人从桌子底下猛掐了把,他吓得一激灵,手紧紧抠着椅子边缘,面色苍白。
这一切都被蒋琛尽收眼底,但他没有出声制止,而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静候。
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重新恢复那副温和的模样,丝毫不介意秦臻刚才的失礼,甚至还友好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秦臻盯着他的背影,面色阴郁,“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陈昭流着冷汗,为蒋琛打抱不平,“你为什么故意让他难堪?难道只是因为昨天小超市……”
“陈昭。”秦臻深吸一口气,竭力忍耐自己的怒火,冷硬打断道:“你他妈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分不清谁真正对你好,别人一句话都能给你骗跑。”
陈昭震惊地看着他,脸上还顶着早晨挨打后的伤。
他不明白秦臻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他明白了但根本理解不了,所以他只能张张嘴又闭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臻被他的眼神哽住,罕见的没有骂他。
他别开眼,看起来有点心虚,嘴上却尽是得理不饶人的话,“你以为昨天那群人为什么找你麻烦,是因为在我们回来之前,蒋琛就着地上书包的事嘲讽过他们。”
“你也别觉得蒋琛有多好,他亲妈去世的早,从小被继母折磨,精神早就出了问题。你还不知道他跳……算了,妈的,反正他人疯得很,凭他那家世和手段,哪天把你玩死扔臭水沟都没人知道。”
秦臻的重点在后半句,他苦口婆心劝陈昭不要因为心软接近蒋琛,这人太会伪装。
陈昭的心却跳了两下,只听见前半句话。
难怪那人的作文里从来没有提及过家人,他或许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
见他的神情稍稍动容,秦臻以为他终于看清蒋琛的真面目,揉揉眉心松了口气,“过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不行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远处蒋琛收回目光,走过去把餐盘放下。
食堂阿姨正在处理剩饭剩菜,见里面的饭菜丝毫未动还冒着热气,她好意提醒道:“诶同学,你不吃啦?”
蒋琛面无表情嗯了声,“喂狗吧。”
4. 第 4 章
有了中午的片面了解,陈昭对蒋琛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他也不清楚对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路过校内超市便买了瓶汽水和他平时不舍得吃的巧克力,几乎把他一天饭钱花光。
秦臻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喝水只喝学校饮水机,吃糖只吃免费薄荷糖,从没见过他这么大方,顿时警铃大作狐疑道:“你买来送人的?”
陈昭害怕这不讲理的又扔自己东西,面不改色地摩挲外包装,“天气太热,我补充能量。”
秦臻觉得好笑,故意不戳破他拙劣的谎言,“那你打开喝一口。”
陈昭走路的动作一僵,匪夷所思地回头解释,“我现在不渴。”
“你听不出来吗?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秦臻态度恶劣强硬,垂着头缓缓逼近,见眼前人迟迟不动弹,他低声恐吓:“再不拧开我给你喝光。”
陈昭下意识护紧了手里的东西,这才不情不愿地拧开瓶盖,喝完鼓着两腮无奈看他,仿佛在说:可以了吧?
秦臻嘶了一声,故意找茬,“你这不耐烦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的视线从汽水上移开,并没有表现出目的达成之后的痛快,相反更加烦躁。
他发现陈昭永远交不出一张满分答卷。
难道他真的缺那垃圾饮料喝吗?可他哥的这白眼狼连六块钱饮料都不舍得给他喝,就像这段关系里只有自己上赶着讨好对方。
秦臻越想越气,食指用力戳了戳陈昭心口,认真且咬牙切齿道:“也就你这穷酸样把六块钱当个宝。”
陈昭都照着对方的无理要求做了,换来的竟然还是一顿莫名其妙的辱骂。他的犟劲也跟着上来,索性扭过头,拒绝接下来的任何交流。
秦臻见他这样,冷笑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垃圾桶,骂了句“傻逼,天生捡破烂的命”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午英语考试也没有再回学校。
他不在,陈昭只能自己上讲台拿卷子,不出意料又听见背后有人在笑。他听了近两年这样的窃窃私语,却还是不明白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他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额头贴着地面走。
蒋琛刚和班主任谈完事情回来,走进教室,目光扫过桌上的试卷和看热闹的众人,他面无表情地跨上讲台撕掉陈昭背后的纸条,揉成一团收进口袋。
陈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嘶啦”一声,他侧过脑袋,余光又瞄到那双白色运动鞋。
教室里的笑声渐弱,同学们面面相觑,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地扫,摸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陈昭看见对方藏在口袋的手瞬间明白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有些羞耻让蒋琛看见自己的难堪。
他支支吾吾,小声说:“谢谢。”
蒋琛笑了笑,同样小声回答:“不客气。”
直勾勾盯着他们俩人交流的许婷婷笑着掰断了一根笔。
等陈昭下了讲台,她收起笑容说:“陈昭你真他妈跟你爸一个德行,只不过他勾引女的,你勾引男的。”
她声音不大,只有后两排的人可以听见,他们纷纷带着看戏的眼神回头,默契地为许婷婷打掩护。
陈昭脚步微顿,皱眉看她,“你再说一遍。”
自从许婷婷抽签成为陈昭的新同桌后没少借着由头表达自己的不满,更甚一次她直接造出陈昭的黄谣,传他在外面被老女人包养。如果不是秦臻出来制止她才收敛一些,她还想借着舆论的力量彻底压垮对方。
她百无聊赖地卷着头发玩,面上尽是轻蔑与嫌恶。
她也是纳了闷了,这穷逼阴暗男到底哪点拿得出手,秦臻也好蒋琛也罢,一个二个的都上赶着对他好。
她可不信自己争不过他。
前桌用后背顶了顶她桌子,许婷婷视线掠过陈昭肩膀看见姗姗来迟的老师,立刻又换成一副无辜乖巧的模样,嗲声嗲气道:“陈昭你别生气,我说的只是大、实、话呀。”
陈昭直直地盯她,握成拳的手在发抖。
老师意识到不对劲,蹬着高跟鞋过来拍拍他的肩,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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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现在是上课时间,你站在这里干嘛?”
许婷婷得意洋洋地翘着腿,目光扫过对方腿上的疤,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老师,陈昭刚才还说他腿痛呢,不然让他去医务室看看吧,万一陈伤复发了可不好。”
老师闻言重新将头转向男生,求证道:“是这样吗?”
陈昭的眼眶发热,胸腔里的那股血都在沸腾,他感觉面前所有景物都在扭曲变形,诱导着他去暴力的发泄什么。
他一把掀翻了书桌,把滚烫的开水泼在许婷婷脸上,在对方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她那条丑秽邪恶的猎犬瞬间从角落窜出扑向陈昭。
他却前所未有的感到冷静,空中鲜血四溅,他不遗余力地挥起砍刀,砍掉那恶犬的头颅,然后在众人震惊、反应不及的注视下,将狗头套在许婷婷的头上——恶狗配恶主,大快人心!
“陈昭,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老师不耐道。
“……”男生趔趄了一下,醒了神,略带歉意地看向女人,“谢谢,我不需要。”
老师张了张口,早就看出陈昭状态不对,但她无心、也不想节外生枝,她面色缓和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坐回讲台上。
老师的漠视让许婷婷更加有恃无恐,她面上笑意吟吟,仿佛只是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可说出的话语却是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残忍。
“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跪下道歉,不然我让妮妮咬死你。”
许婷婷自信满满,肯定下一秒就能听见某人的痛哭流涕,毕竟他上一次受伤的事还历历在目。
正如秦臻所说,陈昭是一条被打死都不知道反抗的流浪狗,太让人上瘾。
“……那我就剁了它。”
答案完全相反。许婷婷怔住,笑容僵在嘴角,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讶异地抬眸,却见眼前的野狗慢慢露出獠牙,只等机会将她啃噬殆尽。
陈昭轻声道:“然后像杀狗那样杀掉你……一定。”
5. 第 5 章
放学,卷子收上去的瞬间,许婷婷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在广播节奏缓慢的英文歌里,她的步伐慌乱且匆匆,就连肩膀撞上墙壁都无暇顾及,龇牙咧嘴地捂肩快步离开。
她的异常举动引起了不少同学好奇,前桌挠了挠下巴,为她找补,“呃,可能她有事急着回家吧……”
“嗤。”
于亦然向来对许婷婷没什么好感,他正专注从桌子下方捞出篮球,招呼几个好友去篮球场,突然听见一声嗤笑,他怔楞片刻,像看鬼一样猛地转身瞪向蒋琛。
他的表情有些炸裂,“你笑什么?”
蒋琛没有抬头,桌面一片整洁,他甚至连手机都没玩,只单手托着下巴,转着笔走神。
见对方没有搭理,同学好奇地凑上去一把揽过于亦然的肩,“你这么夸张干嘛?还不让蒋琛笑笑啦?”
“不是……”于亦然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奇怪会不会是自己神经敏感。
但这确实怪不了他,谁和蒋琛做一回同桌就知道了,别说笑,连话都惊人的少,简直是一个无悲无喜的机器。
打量着对方完美的皮囊、出色的成绩、近乎可怕的家庭背景,于亦然的脑中突然浮过近几年突然爆火的“伪人”一词,他顿时头皮发麻,缩着下巴往后靠。
“我靠……走吧,快点去篮球场。”
同学奇怪他的过激反应,抬眸看了眼始终漠视他们的蒋琛,走出教室才不满道:“啧,你有没有觉得蒋琛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有人搭腔,“得了吧,人家家里最小的官都得正厅级起步,瞧得上我们才有鬼了。”
“也是,连校长都是他奶奶曾经的得意门生,真了不得……”
于亦然一路抱着球跑到一楼才察觉衣衫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着几人的背影幽幽道:“你们……真的不觉得蒋琛很不正常吗?你们连他前段时间请假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吧?”
同学们纷纷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迟疑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圈里,内部消息的流通如流水一般迅速,可一旦涉及到蒋家秦家这样的头部家族,众人都会不约而同的自觉封锁消息,毕竟如鸟兽散这个道理不会有人不明白。
见于亦然迟迟没有开口的打算,有人坐不住了,小声催促道:“你快说啊,又不是什么重要机密。”
有同学害怕被牵连,摆手劝阻,“算了吧……背后议论别人不太礼貌。”
于亦然神经兮兮地观察着四周,招手让其余几人凑他更近,这才出声道:“听说他跳楼寻死……”
“而且还是自愿的。”
陈昭收拾完书包,猜测放学的高峰期已经过去,这才慢吞吞挪出教室。他不想那么早回家,但有冷气的地方往往意味着人群和花销,他只好去附近的公园长椅上打发时间。
蒋琛几步追上他,手指勾住他的书包带子,友好地朝他笑,“你好像经常一个人上下学,今天要和我一起走吗?”
陈昭的体格小,走路也喜欢埋着头,这样一来存在感就更加低,他完全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从背后拉他,他措不及防地后退几步,脖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划过,带来短暂的温暖和痒意。
他睁大眼睛呆愣愣地回头看蒋琛,以为对方是认错人了才会这样,可他那句没关系还没说出口,就见蒋琛面不改色收回手,笑吟吟地等待自己答复。
陈昭的神情瞬间从迷茫转为震惊,甚至有些惊疑不定。
蒋琛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在邀请自己一起回家。
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哪怕是为了弥补同学两年今天才正式认识的遗憾,他也绝对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况且“你好像经常一个人上下学”,这话是什么意思?蒋琛一直在关注他吗?
陈昭向来相信自己动物般的直觉,也是多亏了它,自己才能逃过大大小小的殴打与辱骂平安长大。而现在,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犹豫着,选择来得太汹涌,他却连一团打结的毛线都没能理顺,唯一清楚的只有他不讨厌蒋琛。
想明白这一点后,面对蒋琛的期待,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抿着嘴笑起来。
一定是他想多了。
尽管家境优渥,但蒋琛本身不是招摇的性格,比起秦臻酷爱的一身奢侈品logo,他的衣服更多是请裁缝定制,几乎以中性色为主,就连接送他的车辆也是轻易埋没在一众奔驰迈巴赫里的小透明,车身颜色是与他一样的低调银灰。
陈昭没什么机会了解豪车,秦臻也鲜少在他面前提起。
毕竟对于那些人来讲,获得金钱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不足以成为他们显摆的资本,所以贵族子弟们通常会在家族的帮助下尽早介入政商圈,为以后继承人之位打下牢固基础。
窗外的场景开始倒退,视线范围内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陈昭一动不动,拘谨地挨着车窗。
值得庆幸的是蒋琛没有离他太近,司机也始终目视前方,车内无人说话,这给了他很大一部分喘息空间。
只不过自从驶入中心主干路后前方就开始堵车,车辆以十分钟一百米的速度龟速爬行。
陈昭看完风景看看手,甚至连掌心有几根线都被他数清,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偷看一眼身边人,却发现对方始终歪着头注视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蒋琛温和地笑笑,并未开口,也没有移开视线。
陈昭的心跳了跳,面红耳赤地回正脑袋,指尖捏着自己短裤边缘的线头缓解紧张。
他结结巴巴开口,“你看我干嘛呀。”
但与其用“看”,不如说是机器一般的“扫描”,和判断物品价值没什么两样。
蒋琛把他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最后眸色微沉,直勾勾地盯着他白净的大腿,视线向下,是陈昭小腿上开出的一朵艳丽花。
人体温度上升的缘故,教室里无人注意的伤痕此刻呈现出一种糜烂的粉红色。或许是主人前期没有投入良好的心力与治疗,导致它逐渐有了增生的趋势,以一种诡异的形态大面积铺开。
陈昭不自然地扯了扯裤腿,意识到布料不够用后又拿书包掩耳盗铃般盖住。尽管他不再在意他人的恶言恶语,但面对蒋琛的沉默,他却感到格外难堪。
他不知道自己该找怎样的理由才能自洽——
狼狈解释他唯一的长裤洗了,第二天它还是湿哒哒,自己只能从收纳箱底部翻出几年前的校短裤应付?
还是可怜诉说自己没有钱治疗伤口,只好放任它畸形生长吓唬别人?
陈昭瘪了瘪嘴,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他自卑的仿佛自己和丑陋疤痕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此刻秦臻站在这里,他一定会冷笑戳穿陈昭的骗局,因为这和一年前对方装可怜骗他钱的表情一模一样。
蒋琛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叹了口气,像对待小狗那样摸摸他的眼睛,“疼吗?”
陈昭的眼泪掉下来一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他当时挺疼的,可无论医生父母或是加害者,都没有想起来问这句话。
蒋琛又温声问:“谁弄的?”
陈昭顿了顿,这才回答:“那只狗……很大,它扑过来压住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力气反抗。许婷婷说求饶的话就会放过我,我照做了,但她还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小腿被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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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鲜血淋漓的画面却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忘不了尖叫痛昏的自己、血淋淋的狗嘴、以及捧腹大笑的许婷婷。
“嗯。”蒋琛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滑过男生侧脸。
他对许婷婷没什么印象,对那条狗倒是略有耳闻。
那只赛级杜宾本是为蒋老爷子八十大寿挡煞开运用的,但老人近些年修庙信佛最忌讳杀生。再名贵的狗没有讨好的佛也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这才辗转售卖进了许家。
结果短短半年,它就因为不拴绳咬伤了十名以上的无辜路人,其中陈昭最为严重。
“真可怜,为什么没有人惩罚他们呢?”蒋琛收回手,仿佛真的在为他打抱不平。
或许太久没有感受过旁人温暖的体温了,陈昭不自觉追着对方的手过去,他睁开眼,一边疑惑对方话题跨度太大,一边又被引导着思考起来。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做坏事的是许婷婷,她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甚至继续横行霸道。
难道家世真的是摆平一切的免死金牌吗?那像他们这些被无辜伤害的普通人该怎么办,就活该被肆意虐伤然后找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吗?
陈昭困惑不解、却麻痹的无可奈何。
男生的反应被蒋琛尽收眼底,他没什么波澜地笑了笑,俯下身,从下而上盯着陈昭的眼睛。
他的声音平缓、温柔,莫名让陈昭联想到书里以歌喉蛊惑水手的塞壬,这类生物最擅长制造梦境般的致命诱惑,不及时识破就再也逃不掉了。
他循循善诱,“那样的恶狗就算活下来也只会伤害别人,不如死了造福社会,对吗?”
陈昭的心思被猜中,他难堪、羞耻,呼吸陡然急促,慌乱之中他抓住蒋琛的手,像抓住溺水海洋里的一方浮舟。
“我……我不知道。”他艰涩开口。
蒋琛异常耐心,他将另一只手搭在陈昭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像雾中出现的引路人。
他安慰道:“没关系,谁都会原谅你的,那种狗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陈昭张嘴说不出话,冥冥之中他察觉到不对,可他的小腿又开始发痒、刺痛。
它的内里没有恢复好,在无数个昼夜他抚摸皮肤上凸起的伤疤,就像一条条饱满的肉虫爬过陈昭的心脏,留下一道道肮脏耻辱的粘液。
陈昭在雾中想要回头,前方却有人影招手呼唤他过去。
“对吗?陈昭。”
对。他的心中有道声音说。
“……嗯。”
陈昭深吸一口气,全身发软几近瘫进蒋琛的怀里,他的小腿痉挛声线发抖,透过对方的肩膀不可置信地死死盯向窗外熟悉的小区名字,终于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蒋琛……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家庭住址?明明他连学校档案都没有填过。
鳄鱼的虚假泪水在一瞬间回流,陈昭突然感到一种旷远的宁静。
他的精神亢奋,缓慢抬头直视眼前人,他轻声笑道:“说得这么认真,难道你要帮我吗?”
蒋琛怔了怔,透过陈昭的浅色瞳眸看见倒映在里面的自己。笑容古怪,肩膀微颤,终于他忍不住松开陈昭,捂着眼睛低声笑起来,“哈……哈哈。”
怎么能这么有意思?
他为什么现在才获得这种能力?
近日以来一直困扰自己的杂音终于在此刻有了明确答案,——他可以听见陈昭的心声。
【我得抓住蒋琛的把柄,让他成为我的一把刀。】
可陈昭没有想到,第二天狗真的死了,大课间他回到教室拉开书包拉链,错愕的与一颗支离破碎的狗头对视。
6. 第 6 章
看见杜宾的刹那,陈昭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他若无其事地合上书包,转头望向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教室。
这所学校是京城全国重点私立之一,不同于其它普高紧张的学习氛围,这里的老师提倡劳逸结合,若是碰见课后还在教室里做卷子的学生,他们还会主动把人带到操场或是休息区放松。
大概又进了一个球,篮球场上的热烈欢呼此起彼伏,而陈昭冷静地坐在椅子上,大脑清醒地飞速运转。
树上聒噪的蝉鸣,关掉空调后潮热的空气,微微翕动的鼻腔里争先恐后涌进的血腥味。种种迹象表明,他现在处于现实。
那他书包里装着的究竟是他妈什么怪东西。
凉意攀附上陈昭的后背,他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决定再看一眼书包,确保这不是自己可笑的梦境。
可当书包底部如同猪肝色一般的浓稠液体渗出后,他的心跳和坏掉的时钟一同静止。
心思却就此活络起来。
狗他妈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
谁杀的。
为什么要放进他的书包。
陈昭不清楚这和许婷婷今天请假是否有间接关系,但以她的为人,如果只是简单的狗死了,她一定会跑到学校把自己大骂一顿并且当场报复回去。因为就在昨天,陈昭还扬言要剁了她的狗,然后像杀狗那样杀掉她。
可现在狗死了,许婷婷却该死的没来,难道她也出事了?
不不不……陈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还不能确定死的一定是许婷婷的狗,但不管是谁进行这场低劣的恶作剧,栽赃陷害的目的也太明显。
如果娃娃丢了还能勉强算作巧合,那么这次赤裸裸的挑衅彻底挑起了陈昭的反击心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脏话和气息一并吐出。他甚至有种往每人脸上扔滩脑浆报复社会的冲动,反正这里没有一个好东西,指不定还能恶心一下幕后凶手,但这样做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他极大可能因为惹事失去“家”的帮助。
狗和许婷婷死没死一点都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学校是否会对他的父母进行约谈。
一旦尸体的事情暴露,学校一定会就人格心理与学生安全问题和他的父母展开一场酣畅淋漓的探讨,到时他就彻底完了。
他那傲慢好面子爱用鼻孔看人的商界女强人养母一定会不顾舆论的影响把他扫地出门,尽管她当时默认陈昭进门也只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慈善事业推动企业股票。而他那没用的抛妻弃子的废物父亲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陈昭深知社会的残酷,也明白像自己这种既没本事创业也没力气做苦力活的人如果连一张高中文凭都拿不到,那将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而养母也是料到这一点才会把他送到凭他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的昂贵学校就读。
陈昭烦躁地啃咬指尖,大脑乱作一团,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身边何时站了个人都不知道。一转身见白南筝抱着堆乐谱安静观察自己,他连尖叫都是无声。
操!他一把抓起书包藏在自己身后。
许是白南筝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吓人,她后退几步出声解释,“陈同学别怕,我只是看你状态不太好,担心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若是平时陈昭早在心里大骂这蹩脚理由并诅咒对方下楼踩空楼梯,但面对白南筝他总是像吃了哑炮一样熄了火,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白南筝这样不为名利真心待人的老师。被她帮助的自己就像短暂被烛火照明的黑暗,尽管算不上喜欢,但这种感觉不赖。
他吁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我没事,谢谢老师关心。”
见男生依旧对自己充满警惕,白南筝却习以为常地笑笑,她往桌上放了条能量棒,再次双手叉腰嘱咐道:“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和老师沟通知道了吗?你们现在年龄太小,麻烦事情必须交给大人解决!”
陈昭余光瞥见自己的书包开始滴血,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语气诚恳,“我明白,您放心吧,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听他这样保证,白南筝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在带的所有学生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昭。
尽管老师们都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父母自己都不管,又何须一个外人来插手,甚至还有人调侃她的正义感太重。
可白南筝始终认为孩子的出生就是一种变相强迫。难道他是自愿出生在这种娘不疼爹不爱的泥潭家庭吗?家庭救不了他,难道外人就要忽视他伸出泥潭求救的双手吗?
想到这白南筝忍不住靠近,抬手拍了拍陈昭的肩安慰道:“上次老师提的建议你再考虑一下,你放心,我供你一个小孩读书绰绰有余,你父母那边我也会继续沟通,争取为你办理住读。”
陈昭默默听着,内心却在反驳她一个月工资连学费的十分之一都缴纳不上,况且他根本不想把白南筝牵扯进来,她就不该和自己这种人产生交集,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正犹豫着拒绝,白南筝却突然皱眉嗅了嗅空气,视线开始搜寻,“……什么味?你们教室死老鼠了?”
夏季往往是老鼠和犯罪率最高的季节,犯罪分子们极端、暴怒,炎热是滋生他们暴戾情绪的兴奋剂,而高温加快了尸体的腐败,重金属般的血臭味很快会引来蝴蝶这种美丽却危险的食腐动物。
白南筝停下脚步,用一种疑惑思索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书包,那上面停留了一只蝴蝶。
陈昭屏住呼吸,手半握成拳头,一颗心脏绷到极点,一举一动都随着她的反应走。
女人迟疑地迈出一步,可下一秒她就看见自己的鞋带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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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犹豫地蹲下来重新系上。长长的乌黑发丝倾泻遮住了女人大部分面孔,但陈昭知道她在盯着书包,凝视那阵恶臭的来源。
“陈……”
就在女人开口之际,陈昭噌地站了起来,他手腕发抖地拉开书包夹层拿出一条巧克力,笑容勉强道:“……老师,我想出去透透气了,我回教室就是为了给蒋琛拿这个。”
白南筝顿了顿,视线从书包转移到陈昭的脸和他手中的巧克力,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显得心事重重。
良久过去,久到陈昭都有些自暴自弃了,她转身将窗户开得更大,轻声询问道:“蒋琛?你们成为朋友了吗?这是好事。”
陈昭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把白南筝应付过去,他胡乱点了点头,“嗯……他人很好,给我买了很多药,还想带我去医院治疗腿上的疤。”
白南筝微微讶异,“原来他申请外出是为了这件事。”
她曾经也领着陈昭去几家权威医院咨询过,可一方面瘢痕面积太大,手术费高昂,另一方面是医生也没办法保证一定能祛除或是不再复发,而陈昭也知道她家里还有个植物人弟弟需要抚养,于是说什么都不肯治疗。
听说蒋琛家的私人医院是从德国请过来的全球最强的医疗团队,如果他愿意为陈昭治疗,白南筝当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自己接下来还得去另一栋楼上课,她走到教室门口与陈昭道别,又忍不住叮嘱,“老师说的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就和我说,不要不好意思。”
“我明白,谢谢老师。”这次陈昭是发自肺腑的。
避免引起疑虑,他和白南筝一起走出教室,两人的目的地不同,因此方向也是错开的。
女人却在这时叫停他,“陈昭!”
他疑惑地回头,手里还捏着那条沾血的巧克力,深红色的血与黑色包装完美融合在一起,就连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白南筝嘴角嗪着淡淡的笑意,缓慢摇了摇头,“我和你提过吗?你很像我的弟弟……我只是想说,我一直都相信你不是坏孩子。”
陈昭怔了怔,心情蓦然变得复杂,让他生出一种想要逃避的心思,他心慌地撇过头,不再看她了。
直到对方走远,陈昭才从拐角处绕了回来。他回到教室,重新提起沉重的书包,甚至还找了一个垃圾袋套在外面。
白南筝的那番话彻底点醒了他,无论凶手是谁,死的是不是许婷婷的狗,当务之急他必须尽快处理掉包里的尸体,不然人赃俱获,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但这里是学校,大课间还有十五分钟结束,土壤最多且能松动的小树林为抓情侣出格行为监控密布,其余地方也时常有学生和保安经过。
他……该把尸体埋在哪里才不会被人发现?
7. 苹果和金鱼
生锈的金属门发出嘎吱异响,时隔多年这条灰暗的逃生通道终于被人从里向外推开,阳光蛰伏甚久,尽数从缝隙中挤进来。伴随几声咔哒,小石子卡在铁门底部,陈昭推了一会无果,咬紧牙关退后几步,借助全身的力量扑了过去。
重重哐当一声,他几乎砸在门上,紧接着耳边的蝉鸣放大,隔壁操场的喧闹恍惚入耳,强光驱散黑暗,视线也一并刺眼起来。
他下意识抬起胳膊遮挡,却趔趄几步暴露在阳光之下,沉厚的灰尘飘扬在空中蒙了他满脸,呛得他止不住咳嗽。而铁门顺势拍向一旁攀满爬墙虎的石灰墙壁上,震得人头皮发麻。
尽管这里常年无人踏足,但陈昭还是担心方才的动静太大惹来保安前来查看,他晃了晃脑袋,强忍着不适虚掩上铁门,转身向深处走去。
若不是有意避开监控,他差点忘记学校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陈昭小心翼翼绕过两侧的枝桠藤蔓,泥土的腥气直往他鼻腔里钻。昨晚下过雨的缘故,土壤被彻底浸开,脚底有些打滑,稍不注意就会栽下斜坡。他走的缓慢,直到眼前又出现一扇旧绿铁门才松了口气。
看来他没有记错。
尽管这里被划入学校管辖区域,但前面却连通了市中心湿地公园。作为总面积最大,原生态未开发环境最多的地方,为保障群众安全,公园管理者禁止任何人前往深入,可对另一端的陈昭来讲,这里无疑是天然的抛尸地点。
他警惕地四处张望着,终于有机会解答自己心中的困惑。他强忍着恶心打开书包,一阵无以言喻的刺鼻尸臭味顿时翻涌出来。
“唔!”
陈昭胃里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巴滚到一边连连干呕,吐到酸水都黏住喉咙。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温这一刻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竟会沦落到收拾别人的犯罪产物!该死的杀狗凶手!
气到深处,他胡乱抹掉生理性眼泪,忿恨地瞪了一眼书包,这才拿出两只塑料手套强迫自己端起破碎狗头仔细观察。
也不知道凶手对这只杜宾含有多么大的怨气,它的头颅被彻底敲碎,眼珠都掉下来,且经过自己一路晃荡,脑浆血浆都被摇匀了。狗的下颌错乱,似是生前受过极大的折磨,洁白的犬齿被拔下,整整齐齐一排摆在书包底部。
陈昭的鼻子被冲击到失灵,什么味都闻不出来了。他含着眼泪扒开狗嘴拽出那条舌头,多么希望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可现实却狠狠击垮了他。
当他看见上面的灰色胎记与记忆中许婷婷的狗完全重合时——
“一群死人。”陈昭听见自己这样骂道。
他放下舌头,塞回狗头,愤怒与委屈聚拢在心头迟迟消散不了,他气的来回踱步,无能狂怒,一时间不知该庆贺狗死了还是诅咒辱骂那没礼貌的杀狗犯。
为什么要让他处理尸体?狗都杀成这样了难道没本事藏匿吗?
这简直就是裹挟他上同一条贼船,有苦说不出!
陈昭顿了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震惊到,可下一秒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就浮现在他脑中——
如果捡到他娃娃的就是这位杀狗犯呢?
陈昭张了张嘴,沉默地看水蛭一拱一拱钻进狗头里酣畅淋漓地吸血,不知出于什么猎奇心理,回过神时,他的口袋里已经多出了一颗犬牙。
眼看就要到上课时间,陈昭不敢再多耽搁,他把书包扔到门的另一边后就开始爬那扇旧绿铁门。经过风雨的侵蚀,铁门已经变得摇摇晃晃,不再像最开始建成那般坚固,所以陈昭爬得相当吃力。
他一方面惊疑就算对方再不怎么喜欢许婷婷,碍于她的身份也不会和她撕破脸,更不可能放低身段去和一只畜生发生冲突,还是最凶的那种!
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样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对方杀狗是为了替自己报仇。
可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昭的思绪混乱,愣神期间甚至踩空了好几个落脚点。
他从出生起体质就不太好,没人愿意砸钱精细养着,长期下来身体积攒了一堆大小病。但他认为光活着就不错了,别指望健不健康。冬天他裹上全部长袖再套一件薄薄的劣质棉袄,往那一站单薄的像片纸,风一吹就飞走了。
他生怕掉下去,紧紧扒住铁门中间的镂空停下来喘口气。刚才那一长段路几近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他没有钱买早餐,秦臻也因为置气故意饿着他,此刻他饿得眼前发黑,指尖发麻,身体一阵一阵地冒着虚汗,这显然不是好的征兆。
为了让意识回笼,陈昭用力咬了自己一口。他害怕晕倒前的画面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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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灵魂被强行剥离身体,脑袋磕没磕到尖锐硬物都不知道。
况且要晕也得撑到了操场再晕,他的养母至少会为了自己的脸面迫不得已掏出一点钱财治疗,不像这里无人问津,死了生蛆都没人发现。
汗水蛰眼,陈昭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通红地秉着一口气用力向上爬。可下一秒,他的脚突然被人托了力,毫不费劲的就够到顶端。
陈昭吁了口气,直愣愣地望向前方,笑容却僵在嘴角。他很快意识到什么,一股恐惧感如暗里涌动的潮水般袭来扑灭吞噬他。
他惊恐、无措、绝望地垂下头,却见蒋琛正笑吟吟地站在下面注视他,瞳孔在阳光的映射下微微反光发亮。
那人干净修长的五指摊开,生怕他掉下来磕着似的,上面还沾着带血的污泥。
“啊……啊!!”陈昭像看见鬼一样尖叫起来。
或许陈昭不曾忘记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买下的那条特价金鱼。
走进鱼店就像来到了一个彩色的世界,在众多琳琅满目的一尾鱼中,金鱼的存在如同水果范畴中最便宜的苹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如此的平凡普通。
或许他们这些人的人生就像苹果与鱼,只能通往两个结局,成为果盘的点缀在几个月后腐坏摒弃,成为名贵鱼类的盘中餐,饱腹是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
陈昭双手举着鱼缸平躺在凉席上,他透过薄薄的玻璃打量它丑陋掉鳞的鱼尾,游到头再转回身的大大眼睛,金红色的身躯让人想起黄昏火烧的云,深秋掉落的叶。
平凡、普通,却又应该存在。
他觉得母亲就像手中的金鱼,在干涸的岸边奄奄一息,他抓不住滑滑的小鱼,也留不住母亲的生命。鱼儿散发的腥气是母亲吐出的一股股鲜血。冰冷,温暖,奇异,安心。
劣质木门发出咯吱声响,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醉酒的男人从黑暗中打量母子,唯独双眼是血腥的红。
惨叫与辱骂不曾中断,陈昭的耳鸣也没有停止。母亲护着他,他护着小鱼,最后三者都没能逃脱。
他想带着鱼重新钻回女人的肚子里。他想,如果妈妈没生下他就好了。
可他又眷恋生命的感觉。因为他喜欢苹果和金鱼。
陈昭在慌乱之中松开手,掉落下来失去了意识。
8. 第 8 章
陈昭鲜少做梦,或许是见他可怜,就连梦魇也不曾跑来他梦中。
所以当他看见母亲的刹那,他下意识以为自己摔死了。他有些惋惜,不过这样也好,活着本来就不怎么有趣。
他像看见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港湾,眷恋地依偎在母亲肚子上,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瞬间化作不值钱的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流。
他委屈:“妈,他们都欺负我。”
他终于可以没有理由也能肆意哭泣,“妈,带我走吧。”
被陈昭贴着的身躯僵硬,甚至想要推开他。可下一秒他又哭喊着扑上来,甚至粘得更紧了,对方只好作罢。
陈昭重复喊道:“妈妈。”
颇有一种不得到回应就一直喊下去的无赖之感。
对方犹豫了许久,这才不怎么情愿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陈昭心满意足,似乎还想再念叨。嘴里嘟嘟囔囔的,那人听得不耐烦,单手掰开他的嘴巴,一股清流顺着他的喉咙疯狂向里面滚。
“母亲”不会照顾人,水灌得太急,一点都不顾及陈昭,他的嘴巴鼓得满满当当,呛得他几近呻吟,双手胡乱扑腾着去抓。
冰凉的液体分成两股从他的嘴角淌下,被人用手背擦了擦,又蹭在衣服上,陈昭这才重新闭上嘴,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陈昭已经出现在铁门的另一边,脑袋还枕在蒋琛的膝盖上。他睡得迷糊,一时间分不清梦与现实,以为自己还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亲昵地蹭了蹭。
直到他抬眸与一双冰冷的眼睛对视,摔倒前的记忆如泉水回流,他彻底醒了神,触电似的立刻弹开。
蒋琛正在看书,被男生的动作刺得微微皱眉,兴许是又怕对方一惊一乍的,他抬手想要堵住陈昭的嘴,可瞥见对方惊疑不定的眼神,他动作滞了滞,最后只像弧线一样落在男生的衣角,扯了扯无奈道:“别吵。”
陈昭立刻闭上了嘴巴。
陈昭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他不傻,尝到口腔内残余的甜滋滋牛奶味,还有逐渐饱腹的肚子,用脚想也知道是谁喂的。
他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小声憋出一句,“谢谢你。”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蒋琛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他没有说话,面不改色地合上书塞回陈昭的书包里,静静等待对方的解释。
陈昭绝望地闭上眼,知道自己最终还是逃不掉这一环节。
可解释事小,更让他感到害怕和忧虑的并非蒋琛发现了尸体,而是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他的?他从未想过有天自己竟会被别人反向跟踪。
从小生长的恶劣环境致使陈昭做事格外的小心谨慎,无论特意挑选茂林遮挡极易迷路的隐蔽小路,还是时刻观察有没有目击者出现、经过,他的每一步路每一个选择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蒋琛却成为了这个失误与意外。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他是出于好奇才偷偷跟了上来,那看见尸体的瞬间也应该惊慌失措或者出声质疑才对,正常人会表现出像他那样淡然吗?
甚至不清楚真相就贸然帮助,丝毫不忌惮自己有可能成为帮凶之一。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书包里装的什么。
陈昭缓缓转过头,看向蒋琛的眼神都变得陌生。
这一系列衍生出的问题都让他感到相当不适,仿佛自己的内心被完全窥探、无所适从,和赤-裸站在蒋琛面前没什么两样。
但就在这样明目张胆的猜忌下,蒋琛的话却暂时打消了陈昭的疑虑,“狗,是你杀的吗?”
陈昭怔了怔,立刻升腾起对杀狗犯的深恶痛绝,他忿忿道:“我是疯了吗把尸体带到学校!我还怀疑是你杀的呢,你昨天刚说它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蒋琛单手撑着脑袋,无谓地点头:“嗯,我确实有嫌疑。”
他承认的这么快,反倒让陈昭无言起来。
他抿了抿唇,起身拍净衣服上的尘土,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了,不说这事了,过来帮我搭把手。”
原本一个人处理尸体陈昭还担心体力不足的问题,但现在有了蒋琛的加入,泥土也足够松润湿软,挖坑再到扑土掩埋,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
值得庆幸的是蒋琛没有对他的行为刨根问底,毕竟情况允许的话,他也想第一时间告诉老师,而不是触碰这该死的恶心尸体。
对方足够的包容让陈昭感到格外轻松,他不喜欢与旁人谈论亲情,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自己在不幸。
就连偶尔在学校电脑上发帖记录自己今天吃到十五元一份美味盖饭的幸福小事,也会引来一堆人的评头论足。他们肆意晒出自己的山珍海味、巨额红包,最后还要该死的来一句:咦?你父母不给你吗?
气得陈昭张牙舞爪在对方所有帖子下留言:你真讨厌!然后愤然注销所有社交账号,再也没有碰过。
他心里门清别人的幸福只会换来自己的疯狂嫉妒。
解决完眼下的难题后,回去路上陈昭心情特别好,也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没送给蒋琛的巧克力。
天气太热它有些融化了,表面也不知何时沾染上血迹,陈昭用纸擦完它才去擦手,然后把它递给从刚才就一直观察自己的蒋琛。
“给。”
蒋琛双手抱臂,侧靠在铁门上没有动,戏谑道:“这是封口费?”
对方的做法进一步证实了陈昭的猜测,蒋琛和他是同一类人。说不准他真的可以拥有这把刀,用它斩向秦臻!
陈昭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甚至忘了两人地位相差巨大的事实,满脑子都是秦臻向他跪地求饶的画面,他胡乱应付道:“因为它好吃才想送给你的。”
蒋琛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一股奇妙的心情像微电流经过皮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笑了。
尽管他看不上劣质零食,也嫌恶外层被血浸过的恶心包装,但陈昭已经寒酸地献上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了,蒋琛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面不改色地用拇指和食指拈过巧克力,莫名被叫妈妈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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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受洁癖接受抱抱的郁闷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做的决定一如既往的没错,陈昭会是他驯养的最有趣的一条狗。
陈昭抓住那人的手缓慢爬上铁门,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蒋琛在笑,抬头看,镂空的花纹里偌大的蜘蛛网笼罩在他的头顶,太阳耀眼的光芒照得人眩晕,恰好织网的影子映射在他脸上,一切都是那么不经意间的美妙。
蒋琛在这时候突然问他:“你想看监控吗?”
陈昭的视线从对方凸起的喉结上移,心下一动。
他不是没动过监控的念头,但保安室里的监控大多都有权限,只有老师以及特殊工作人员才可以查看。
蒋琛的这番话无疑点亮了陈昭的希望,有了监控,他不仅可以找出栽赃陷害自己的狗屎凶手,甚至谁偷偷捡走了他的娃娃都一目了然!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陈昭的错觉,对方的语气似乎多了一丝恶劣的期待。
他来不及多想,连连点头:“想!”
从逃生通道出来后,距离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陈昭享受着操场难得的安宁。可下一秒,他的希望就此破灭。
“抱歉啊同学,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就在刚才,这几天的源文件都被人拿走了。”保安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对蒋琛笑得一脸殷勤。
听见这样的回答,陈昭错愕地望向主控屏上的日期,确实如保安所说,从14号娃娃丢失的那天开始,之后的源文件视频都被人拷走且破坏了。
……难道是许婷婷?可她为什么要拿走14号那天的监控?
蒋琛微微皱眉,似是不悦有人打搅了他的计划,他稍稍按压了一会眉心,声音都低沉了些许:“名字。”
保安怔了怔,立刻像拨浪鼓一样开始摇头撇清责任,“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个男老师,说是上级要求的,要彻查什么东西,哎哟我只是一个小小保安,您就别再难为我了……”
蒋琛无所动容,他淡漠地看着对方,好像在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直到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知收到了什么信息,再抬头时他阴郁冷沉的气息从内里向周遭完全扩散开。
陈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张嘴多问。如果要求彻查的人真的是许婷婷的家人,那他的计划就得加快了——
他要尽快抓住蒋琛的把柄,和他彻底绑在一起护自己周全。
俩人心照不宣地回到教室时,马忠祥还在上课。
他向来讨厌迟到的学生,瞥见陈昭他不假思索地破口大骂,可半个字刚刚吐出他就看清男生背后站着的人,他抿了抿唇,这才不悦地转回身继续讲题了。
陈昭不用想都知道秦臻此刻肯定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那模样恨不得扒掉他一层皮,他心里感到害怕,索性低头不去看对方。
只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定会经过秦臻身边,陈昭本想快步走过,却不知瞥见了什么,一阵刺骨凉意瞬间从他的骶尾开始向上蔓延,他僵直在原地。
秦臻的鞋子上……为什么会沾着后山才有的湿泥?
9. 第 9 章
讲台上马忠祥的声音和窗外夏蝉一样聒噪,周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无限放大,就连前后两台空调机运作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陈昭焦躁不安地啃咬着手指,笔墨晕染在草稿纸上,栩栩如生的卡通小人胸前各插着一把水果刀,秦臻的名字挂在一旁并恶意标注上死亡的符号。
现下获取到的信息太多接踵而至地折磨着陈昭的大脑,偶尔他也会困惑追求普通平凡生活的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以至于让上天都开这么可怕的玩笑,但第二天他又会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编织一些怪诞谎言苦中作乐。
这次他一如既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秦臻鞋上的泥土不一定来自后山,毕竟土壤暴露的地方那么多,或许对方只是去了马术中心、或者人工湖边……
陈昭顿了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对,他只是太紧张,对发生的荒谬巧合过于敏感,只要他和蒋琛装作毫不知情,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后山的秘密,他无需杞人忧天——
嘶啦一声,纸张被尖锐的笔锋划破,陈昭发抖似的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下心底无端的怒火,因为他明白现实再也不容许他欺骗自己了。
他清楚记得篮球场沸腾震颤的欢呼声里,秦臻转身后仰投出的漂亮三分球,至少在陈昭与他诡异对视且落荒而逃的一分钟前,他不可能从篮球场出现在乘坐观光车都需要三十分钟才能抵达的马术中心和人工湖现场!
陈昭愁的把头埋在桌子上,笔尖徘徊在口吐鲜血的卡通小人身边,许久之后他盖上笔帽,只见纸上多了一辆简笔画汽车,以及车轮从一旁碾压而过的运动轨迹。
他叹了口气,抱住脑袋小声抱怨:“好烦。”他的头要炸开了。
为了尽快确认秦臻的存在对自己有没有威胁,第四节课结束陈昭就迅速离开座位,动作迫切地走向秦臻。
尽管他们昨天刚发生过一场不愉快的单方面争吵,但以秦臻的性格,第二天他就会当做没事人一样继续和陈昭说话,或是找机会欺负他。
“秦……”
陈昭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却没想到自己连一个完整名字都没念完,对方就清脆地拍开他的手,视线冰冷淡漠地上下扫视他,“以后你上赶着当谁的哈巴狗,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窃笑,众人嬉笑着回头,似乎都在等待他的笑话。
陈昭的脚步停下,火辣辣的刺痛感灼烧他皮下流淌的血液,他捂住手背满脸错愕地望向对方,大脑一片空白,他又不能理解秦臻的话了。
什么意思?他在生气吗?
周遭细微的动静在此刻无限放大,陈昭头疼欲裂的同时心底的阴暗面偷跑出来滋生笼罩他,他笑了一声,从未有一刻比现在还要愤怒。
被养母唾弃侮辱的时候,被抢走妈妈骨灰的时候,好不容易凑到钱终于可以退学逃离那个家庭地狱的时候,是秦臻打破了他的希冀!
他喘着气,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心跳砰砰砰似要化成榔头敲碎所有讨厌的人的脑袋!
他抬手用力戳向对方的胸口,似乎想把自己遭受到的所有屈辱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为什么?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陈昭不经意流露出自己的心声,“你有什么资格……”
时隔一年再次听见这话,于亦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应激。
他余光瞥见秦臻愈渐阴沉的脸色,忙不迭上前阻止男生继续说下去,只是还未等秦臻反应,反倒是陈昭一把按住于亦然的手,盯着那人的眼睛恶毒诅咒:“你这个暴力狂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去死吧!我讨厌你!”
暴力狂。你去死吧。我讨厌你。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于亦然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甚至还能听见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也对,毕竟没有人会料到有一天陈昭竟敢胆大妄为到当面挑衅秦臻。
即使是一年前的于亦然也没有料到。
男生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拉开故事的帷幕,再次将他拉回高一时期的夏天。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于亦然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秦臻在对待喜爱物品时展现出的不正常占有欲了。
起初他只是禁止任何人接近或触碰他的玩具,一旦有人不小心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通过破坏丢弃玩具的方式宣泄自己的不满。
尽管于亦然曾多次表示,如果事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或许还能让人接受。可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秦臻内心深处的扭曲情感也在阴郁的环境下逐渐萌芽。
他开始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宠物猫对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展示亲近或依赖。
明明一直辛苦照顾它的人是自己,凭什么别人也能享受开花后的结果?
他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猫毕竟不同于无生命的玩具,它拥有自己的行动和意识。当秦臻不在家时,它总会找到办法离开房间并友好地蹭着别人的腿。
秦臻不止一次向于亦然抱怨,如果小猫的生命只停留在最爱他的时候就好了,于亦然大笑,显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揶揄道:“就连人都不可能一直爱你,更何况一只猫呢?”
秦臻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解锁手机,翻出很久以前建立的猫咪相册集,整整三万五千四百八十四张。
他一张张地翻阅,最后停留在三年前拍下的第一张照片。
那时的小猫刚刚出生,脐带还连着胎/盘,母猫不知去向,恐怕凶多吉少。而这个新生命还未满几分钟,就在车流疾驰的公路上静静等待死亡。
一旁的母亲用丝巾捂住口鼻,无声嫌弃它的肮脏。
她劝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想养猫的话,我朋友那里有几只刚培育的赛级猫,你想养多少都行。”
可秦臻置若罔闻,视线紧紧盯着手掌心里那团隔着薄膜一起一伏呼吸的小生命上,一种奇妙的情感瞬间充盈他的心房。
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把猫带回了家,每隔两小时喂一次羊奶,亲力亲为地精心照料它长大。
后来它的确在秦臻的爱意下长出血肉,它却做不到永远只爱秦臻。
他伸出手指,阳光透过他的肌肤和指缝洒落,多年前的温度仿佛就在眼前。
他突然笑了起来:“猫能吃巧克力吗?”
于亦然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听见这话没忍住吐槽,“究竟是你养猫还是我养?肯定不能吃啊,猫狗都对巧克力中毒的。”
秦臻没有说话,没过多久就一脸阴郁地起身离开了,于亦然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他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是需要时间释怀,便没有多想继续打游戏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从父母口中得知了一条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秦臻回家后就用巧克力结束了那只猫的生命。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秦臻怎么可能不知道猫的忌口。
可面对一条生命的逝去,那人的答复却相当理智残忍:“如果它不能完全属于我,那它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也是到了这一刻,秦家父母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已经不能把秦臻当作幼稚孩童看待了。
一周后,他们请来了全国顶尖的心理健康专家进行干预治疗,并把他转到了于亦然所在的学校。
自从对方开始治疗后,俩人见面的机会就骤然减少,如今能在同一所学校相遇,于亦然自然是满心欢喜。但那时候的他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的无知竟是导致一切罪恶的开端。
秦臻静静站在走廊一侧,目光深邃幽暗地凝望对面一层楼,仿佛那里存在着极其有趣的东西。或许是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让于亦然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人曾经残忍毒害小猫的经历。
当他僵硬地顺着秦臻的目光望去时,只有一位学生在一楼认真清点书籍。他的皮肤白,现在天气又太热,导致他后颈粉得像节藕,莫名让秦臻怀念过去那只毛茸茸的小猫。
它临死还在朝自己讨好地喵喵叫,但他已经不需要它了。畜生究竟是畜生,不如人有趣。
他轻笑了声,问于亦然,“他叫什么?”
“……陈昭,我们班的班长。”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秦臻没有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对待陈昭也只有小心翼翼地讨好,以至于于亦然都恍惚对方的病情真的痊愈了。他开始放下戒心,全力以赴地帮助自己的好友结识新朋友。
陈昭阳光开朗,见人就爱笑,基本有什么麻烦事找他,他都会耐心替人解决,在老师同学中十分受欢迎。所以在得知秦臻曾经生过病后,惊讶的同时他也不遗余力地关照对方。
可不知从何时起,秦臻再次向陈昭展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强烈占有欲。
这一切的发生似乎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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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让陈昭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夜之间,他不仅失去了班长的职务,甚至还遭到了同学们的疏远。而造成导火索的原因仅仅是隔壁班有一个女生向陈昭表白,被于亦然以开玩笑的方式告诉了秦臻。
“欸你说陈昭会同意吗?他看着挺乖巧一个人,真想象不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他不会谈恋爱的。”
见他如此笃定,于亦然怔了怔,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臻轻哼一声,合上手中的书,语气傲慢而残忍,“因为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让于亦然一时语塞,他感到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
难道秦臻真的希望陈昭一辈子不结婚生子,永远陪在他身边吗?这简直荒谬!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个普通下午,于亦然才找到了答案。
他猛地关闭了那个关于男同性恋的科普网页,心情异常复杂。
他永远无法忘记陈昭被秦臻抓回学校的那一幕。
男生满口鲜血,磕磕绊绊地哭喊自己多么憎恨秦臻,如果不是他,如果自己没有答应成为他的同桌,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警惕对方莫名其妙的示好,他的人生都不会变得这么可怜!
“如果你去死就好了!”
咒骂声刚落,皮肉挨打的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充斥了整间屋子。
这里是学校废弃的旧楼,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曾经他们把它当作逃课的秘密基地,后来陈昭出现了,这里便成了他一人的受难所。
于亦然在屋外听得于心不忍,外卖了许多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内服的外服的都有。走近时陈昭连呼吸都奄奄一息,唇瓣上满是因强忍疼痛而留下的咬痕。
尽管如此,他仍有气无力道:“我不要他的钱了,让我退学,行么。”
于亦然忍不住劝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其实秦臻人挺好的,你只要顺着他来,他什么都肯依你……”但话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错从来不在陈昭。
他再次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现在退不了学了,得找一个生存之道活下去……”
陈昭眨了眨眼,被打的没有力气说话了,趴在地上任由于亦然为自己上药。他那时候性子烈,不怕被打,告老师告校长报警都试一遍,就不相信没一个人治不了秦臻。
然而随着身体伤痕积累的越多,投诉信石沉大海,被打进医院的一个星期后陈昭再回学校,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百依百顺了。
-
秦臻垂眸,面对陈昭的质问不怒反笑,他明白这不过是自己一场无厘头的幼稚取闹,但看见陈昭和蒋琛同进同出的瞬间,就像有根针刺穿他的眼睛再从身体里长出来,太让他不爽。
“诶诶,好狗不挡道,让开让开。”
有几个新巴结上秦臻的狗腿子见他表了态,立刻不掩饰内心的鄙夷推开陈昭,他们原本以为他有多牛呢还敢对秦臻甩脸子,现在看来不过是对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罢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现实世界,没了靠山,他屁都不是。
秦臻站在一旁,俨然做一个旁观者的形象,见他没有阻止,几人的举止也愈发大胆起来。上回他们就因为地上书包的事情吃过瘪,虽然不能从秦臻蒋琛身上讨回来,但对象换成陈昭也不是不可以。
长期积压的不满让他们在推搡中并没有收力,陈昭被推的措不及防撞到了桌角,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胯骨立刻传来一阵麻麻的钝痛,他短促倒吸着气,捂着骨头吃痛地缓慢蹲下来。
陈昭的耐痛性极强,很多时候出声只是为了求饶,可一旦他一声不吭地蹲下来冒冷汗,那就是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了。
秦臻嘶了一声,瞬间暴怒拽过那人的领口,“你他妈干什……”
话还未说完,下一秒,一阵风声快速呼啸而过,几乎是贴着秦臻的脸去的。他反应迅速地后仰避开,重重“嘭”的一声,血花四溅,眼前的男生前后踉跄了几下,额角涌出股股鲜血。
他茫然地抬手去摸,眼前却一片猩红,他甚至连声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蒋琛的眉眼平静漠然,他松开沾血的板凳,似乎是对晕倒的人说话,望向的却是秦臻。
“指责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10. 第 10 章
周遭的空气陡然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长一段时间,陈昭只听得见墙上老式钟表的嘀嗒走针和即将溢出喉咙的紧张激荡心跳双重奏。好像有怪物撑破他的皮囊从里面挤了出来,裂痕彻底撕开他过去与现在的伪装假象。
出乎意料的是,蒋琛居然真的为自己出头了,不过一次心血来潮的试探,意外的成功让陈昭的心情很是微妙。
他以为对方不是会有情感起伏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亲密——
可蒋琛动手了,显而易见地将他圈进自己的保护层下,这……不就代表自己于对方而言还有一定用处吗?
陈昭低下头捂住嘴,喜悦快要冲出他的眼睛。
太好了……他又多了一个谈判的筹码!
“杀……杀人了……杀人了!!”
时间重新流动,反应过来的几人面色煞白地贴着墙壁滑下,一动不动盯着地面几近被鲜血吞没的人。
慌乱之中他们挨到秦臻的鞋子,瞬间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他,他们抱住他的大腿,声音都在颤抖,“报……报警啊,快报警!”
秦臻仰头,百无聊赖地盯着教室里晕眩的日光灯,对他们的哭喊置若罔闻。
这会儿他还没觉得烦,也没想跟蒋琛打一架,他在思考陈昭这个狗东西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上对方,养不熟的白眼狼打了也不长记性,干脆这次带回家关个三天两夜,不求饶就不给饭吃,彻底治一治那狗脾气。
还有刚才骂他,没吃饭吗声音这么小。
秦臻烦恼透了,突然发现这样太没意思,他想和陈昭服软了,两人像从前一样重归于好,总之他受不了那两人再粘一块,狗皮膏药似的,他半天都忍不了。
他们昨天甚至还一起放学回家,气得自己回去后把家里东西全砸了,他爷爷的。
想通这一点后,秦臻浮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他兀自笑了下,由于不想吓到陈昭,他的声音还掺着点诡异的夹,直至他的视线瞥到男生偷偷拽住蒋琛衣角的手,他顿了顿,笑容破裂,舌尖抵住上颚,破防了。
可语气依然恳切,“陈昭,过来我这边,我以后不打你了。”
尽管对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陈昭听后还是不自觉往蒋琛身后躲了躲,更好的选择已经出现,他怎么可能继续搭理阴晴不定随时发病的秦臻。
况且,他已经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发现后山的秘密了。
秦臻尚且不知道他内心的小算盘,还耐着性子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哄他,反而将他越推越远。
终于他忍不住低声警告:“陈昭!”
被念到名字的人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嗤。”蒋琛很轻地笑了声,是讽刺。
他很少与无关的人打交道,尽管在他眼里所有人都不重要,他右手抚上陈昭的后颈,指腹轻柔缓慢地揉-搓那处肌肤,把它染成了红。
“他不愿意跟你走,看不出来吗?”
“我操你大爷!”秦臻脸部肌肉紧绷着,他咬紧牙关,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可蒋琛的举止无疑是再添一把火,他狠狠一拳砸过去,指节骨擦过对方的眼角瞬间见了血。
走廊空旷寂静,于亦然刚处理完伤者的烂摊子就听见教室又爆发出一阵激烈争吵。
他怔了怔,骂骂咧咧地往回跑,做梦都没想到有天能看到陈昭和秦臻在教室打架,且是陈昭占了上风,也不知道是不是秦臻故意让的。
“我上辈子欠你俩的!”
他崩溃地跑过去站在俩人中间,陈昭却压根不松口,虎牙狠狠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血珠成串地往下淌,顺着他的嘴角泅湿衣裳弄脏了地板,星星点点仿佛开了花的殷红。
于亦然猜测秦臻是想用手盖住陈昭的脸,却反被对方一口咬住虎口。男生眼中的恶意恨意糅杂在一起,力道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面对对方的奋起反抗,秦臻只是愣了一下,真的如自己所说不再打他。
而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仿佛被咬得皮开肉绽的人不是自己,他的左手搭上陈昭的后颈——刚才蒋琛摸过的地方。清理脏东西似的,他黑着脸用力搓了搓。
他的心脏被密密麻麻的不甘填满,有些生气,还有点难过,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情感。
妈的,陈昭居然敢为了蒋琛咬他。
他嫉妒红了眼,长睫挡下淡淡阴翳,他就着这样的姿势俯下身,低头对陈昭说一句暧昧悄悄话,“再不松嘴,我就要亲你了。”
陈昭浑身一紧,反感的神情不加掩饰,但他怕对方脑子抽了来真的,连三都没数到,他的嘴松的比谁都快。
涎水连着血丝断在空中,秦臻甩了甩发麻的手,虎口上的咬痕尤为惨烈,两侧皮肉都泡成腐白,他眼睛眯起,不知道在不满什么,又故意说了几句恶心人的话。
他们这次事情闹得太大,其中还涉及学生受伤,班主任接到电话后连饭都没顾上吃便急忙赶回学校。
医务室里秦臻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头部受伤的同学也被于亦然家中的私人医院接走救治,蒋琛只是轻微擦伤,涂抹了一些药膏后已无大碍,反观陈昭……
因为一些原因,班主任始终对他怀有一份愧疚,她用酒精棉轻轻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关切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陈昭紧抿双唇,似乎不愿意多说。
一旁的秦臻瞥了他一眼,不假思索道:“他咬到舌头了。”
女人半信半疑,“真的吗?严不严重?你把嘴巴张开让老师看看。”
陈昭瞬间瞪大眼睛,连忙摇头否认,“不、不用……”
幸好蒋琛及时打断了对话:“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关于朱同学的事情,我会向他道歉,并按照他的要求进行赔偿。”
班主任怔愣片刻,收回手,语重心长地看向蒋琛。
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但她仍难以相信平日里最让人省心的蒋琛竟然会主动动手打人。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确实需要慎重处理,而且她也必须给朱同学的家长一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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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的交代。
她瞥了一眼手表,沉思片刻后说:“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我会联系你们的家长,到时候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
陈昭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不安地抠了抠手指,有些紧张地问道:“老师,那我……”
班主任深知陈昭的家庭状况,尽管他的继母常年在外做慈善工作,但陈昭受到的区别待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想出一个最为妥善的解决方案:“让白南筝老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怎么样?”
陈昭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极力忽略其他老师异样的目光,感激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班主任又借着由头批评了几句几人,这才暂时离开去联系他们的家长。
老师一离开后偌大的医务室立刻变得空荡荡,秦臻侧靠在病床上,似乎还有话想对陈昭说。
不过碍于还有某人在场,他显得有些尴尬,迟迟不肯开口。
于亦然见状,忍不住嘀咕“我真是欠你的”便径直走向门口拦住了陈昭,他强迫自己忽略蒋琛那几乎能杀人的眼神,鼓起勇气道:“那个……秦臻有话想和你说,你可以过去一下吗?”
陈昭微微皱了皱眉,尽管他对秦臻没有好感,但对仗义执言的于亦然并无恶意,毕竟对方从未伤害过他。
“陈昭……”似乎害怕他拒绝,秦臻略显艰涩的声音适时响起,他小心翼翼伸出那只缠满白绷带的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落魄的狗。
可无论他再怎样扮可怜,陈昭的心中始终怀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抗拒感。只是面对于亦然的请求,曾经老好人的性格又占据他的上风。
他只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略带歉意地转向蒋琛:“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听他说完就回来。”
蒋琛没有说话,他并不是一个会说刻薄话的人,况且那是陈昭的选择,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干涉。但他还是冷冷瞥了一眼于亦然,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陈昭这才放心地重新走进医务室。
见到陈昭愿意过来,秦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低声唤着陈昭的名字,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与之前的暴怒完全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只是想气气你,不是真的要和你闹脾气,你别生气了好吗?”
陈昭依旧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但他已经不再关心秦臻的想法了。他缓缓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试图拉住他的手。
察觉到他的躲避,秦臻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无法接受陈昭如此对待自己!
“……你以为蒋琛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拼命讨好他,他迟早会毁了你!”
“秦臻。”不知何时,陈昭已渗出了许多冷汗,他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仿佛全身每处挨过打的地方都灼烧似的泛着疼,他哑着嗓子打断他,说出了那句曾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的话——
“如果有病,还是尽早去治疗吧。”
11. 第 11 章
“秦家给了你很大的好处?这么为他着想。”
医务室外,蒋琛抱臂倚靠在门延边,看上去随性,偏偏气质又透着几分从容稳重。尽管隔音效果不错,但他仍能隐约听见室内秦臻歇斯底里的吼叫传来。
他不确定一会陈昭若是带着一身伤出来,自己会不会动怒。毕竟那人的心声实在太吵。
于亦然后脑勺抵着墙,不易察觉地微微踮起脚尖,旁边那人个子太高,这让他从气势上就输一大截。
“他不会打扰陈昭太久,秦家打算送他出国。”
这点倒在蒋琛的预料之中。
秦家这几年在国内大规模扩展,几乎形成了一条很完美的产业链,早就应该将野心延伸至海外了。不过他并不担心秦臻会借此机会带走陈昭,对方显然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见他沉默不语,于亦然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呢,为什么出手帮陈昭?这不像你的风格。”
的确,这与蒋琛一贯的行事有相悖论,从他当初跳楼自杀就能看出这人对生命没有丝毫的尊重与敬畏。那些别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权利与财富,在他眼中不过过眼云烟,既提不起兴趣也不想在意。
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最可怜、也最恐怖。
就在于亦然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这个愚蠢的问题时,蒋琛笑了笑,语气温和态度却冷漠不经心,“因为有趣。”
于亦然愣了愣,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答案。他试图组织一下措辞,但这个话题显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聪明人的对话总是点到为止。
没过多久,医务室的门从里面打开,陈昭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秦臻紧随其后,喋喋不休地要求一个解释:“当初是你骗我感情在先,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你当我是什么啊,随叫随到的小狗吗?”
陈昭忍无可忍,用力甩开他的手,动作幅度太大,对方的伤口再度裂开,白色绷带被刺眼鲜红晕染。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道:“如果你是狗,我还不至于那么讨厌你!”
“不是,你物种歧视啊,那你就当是狗咬你一口不行吗?”
“你少胡说八道!”
陈昭气得浑身颤抖,有些话一旦出口反而为他增添不少勇气,从他紧绷的神情来看,不难猜出他正在酝酿许多恶毒语言。
蒋琛感到一阵头痛,他实在难以理解对方瘦弱的身躯怎么会藏着这么多不堪入耳的词汇,有些脏话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他猛地将陈昭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不行!”
几人楞了一下,略带困惑地侧头望向蒋琛,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秦臻气得直嚷嚷。
他本就对蒋琛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因为两家根基都在京城,将来无论到哪都难免碰面,所以才勉强维持着表面关系。而现在他的耐心彻底告终,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再给蒋琛一拳。
尽管两人都有滑雪健身的习惯,但在身高上还是蒋琛略胜一筹,再加上秦臻手上有伤,几个回合下来他很快处于劣势。
蒋琛失了耐性,不想与对方继续纠缠浪费时间,他硬生生掰过秦臻完好的那只手腕,一个利落的擒拿瞬间将对方暴力制服在墙上,墙灰簌簌落下。
“我□□……”不等秦臻破口大骂,他迅速将他推进医务室并反锁上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于亦然皱了皱眉,上前阻止,“你……”
只听哗啦一声,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弧线,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蒋琛抽了张纸擦擦手,冷淡地勾起唇,是很公式化的笑容,“管好他,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我的手段。”
于亦然身形一顿,面对对方直白的话语,他忽地笑了声,也不再虚以委蛇维持双方的体面了。
尽管他平日里温和无害,甚至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谈笑风生打成一片,但这不过是他精心构建的表象。即便外表礼貌周全,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自私傲慢的独-裁者。
他深知自己掌握的一切资源与权利,因此敢断言,若换做其他任何人说同样的话,恐怕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被挑了筋爬出去。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地离开,除非把于亦然这三个字倒过来写。
他抬起眼皮,语气不阴不阳地提醒:“蒋家恐怕还没到你说了算的地步,别闹得太难看,日后不好收场,蒋、少、爷。”
蒋琛面色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阴冷。
近年来,蒋家的桃色新闻在圈中闹得沸沸扬扬,蒋川恒似乎随时都能给他添个私生子。而蒋家老爷子时日不多,却迟迟没有宣布自己的继承人……
于亦然这是专门点他呢。
如果放在以前,他丝毫不会在意家族的资产烧了还是捐了,他连活着都不感兴趣,更不会将精力放在这种无聊琐事上。
可现在,他来之不易拥有了人生的乐趣,所以该属于他的东西,他一样都不会放过。
一旁的陈昭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他并不了解豪门世家的爱恨情仇,连肥皂剧都很少看,但他能感受到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正当他思索如何反驳才能提升蒋琛对自己的好感度时,医务室的木门却被重重敲响。
“陈昭!你给我滚过来!”秦臻仿佛不把门砸碎誓不罢休,这副癫狂的模样让陈昭生理性恐惧,他是真的见识过对方在发病期间爆发的可怖威力。
他下意识拉了拉蒋琛的衣袖寻求安慰,对方侧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表情依旧冷漠,可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因为他的动作缓和下来。
于亦然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样,但还来不及等他细想,秦臻已经举起椅子狠狠砸向木门,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门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真是个活祖宗……”于亦然急忙掏出钥匙去开门。
秦臻看不见外面发生的情况,他害怕蒋琛把那人拐跑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陈昭,你他妈不是好奇我去了哪吗?!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陈昭看似温顺实则一身反骨,他这辈子最讨厌被人威胁,而秦臻已经威胁他第二次了!
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也不想听秦臻说话,他闭紧眼拉起蒋琛的手就往外跑,从而忘记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拽动蒋琛,除非对方自愿跟随。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那你去勒令校长给我处理退学吧!我早就受够你了!”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震惊,又或是伤心,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声音瞬间消失在门后。
听着走廊的脚步声渐远,秦臻的双手从门上滑下,声音暗哑,轻到几乎成了气音。
“他爹的……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于亦然推开门,随手将钥匙在指尖旋转一圈后抛在桌上。
他故意无视一旁神情黯然的秦臻,径直走到病床边坐下,双手撑在床上,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不要再招惹蒋琛了,他有点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让自己感到违和……他竟也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秦臻对那人恨得牙痒痒,轻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他答非所问地解释:“我们只是冷战了。”
话题终究绕回了陈昭。
于亦然挑了挑眉,开玩笑道:“是吗?我可没看出来——倒像是绝交了。”
秦臻原本翘起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
他之前用来砸门的椅子已经四分五裂,他又狠狠踢了一脚泄愤,然后拿出手机扫描墙上的微信付款码,随意转了一个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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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足够买几十把新的椅子。
他脸色阴郁:“你懂什么,昭昭只是被狐狸精迷了眼。”
自从陈昭骗了秦臻且被抓回来后,他就很少当面叫他“昭昭”了,大多时候都是背地里偷偷叫,或是在情不自禁时脱口而出。
于亦然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跟真有病似的,但他又很欣赏对方这种不带算计的直率和纯真,这或许才是他一直留在对方身边的原因。
他的余光瞥见秦臻将手中的微型定位器捏得粉碎,微微一愣,随即想起那原本是安装在陈昭新书包上的,具备音画同步功能。
他好奇地问道:“怎么,终于要放弃了?”
他刚才还听到秦臻提起大课间时,陈昭陡然僵硬的脸色。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是藏了什么秘密。
秦臻斜睨了对方一眼,似乎在警告对方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定位器的碎片嵌入了他的皮肉,他无所谓地拍了拍手,然后拆掉彻底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刚才同意校医包扎也只是为了激起陈昭的愧疚。
“换一个更简易更容易追踪的,这个太垃圾,沾了水就失灵。”
这可是于亦然花大价钱从国外淘回来的。
他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递给对方一瓶消毒水:“小心别留疤了。”
秦臻没有说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虎口处的伤痕上。
一方面他觉得留下疤痕也不错,因为这是陈昭留下的痕迹;可另一方面,他又想到造成这个伤口的原因竟是陈昭为了保护蒋琛,他的心底再次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面对陈昭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仿佛灵魂和肉-体被强行剥离,只能通过不择手段的发泄强迫对方屈服。
然而他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鞭打一顿再温柔地抱回床上擦药哄着,这两者是可以同时并存的。
-
陈昭心烦意乱地拉着蒋琛从医务室一路疾走到操场,在他的计划里今天本该是完美的一天,但一切都要从那个该死的狗头说起!
秦臻竟然还敢借此威胁自己,说不定那条狗就是他杀的!
陈昭没有心情顾及前方,整个人气呼呼地横冲直撞,眼看他就要磕上路灯了,蒋琛的视线才从他脖颈上离开,用手背挡在他的额前,同时另一只手使力迫使他停下来。
陈昭被一股力量强行拽了回来,他醒了神,茫然地抬头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松开对方的手,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抱歉……想到不太好的回忆了。”
男生的一反常态被蒋琛收进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查阅方才发来的邮件。
照片里,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孩被簇拥着签下了巨额高利贷,而她显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可怖的事情,此刻还满脸骄纵地指着一款全球限量包包,示意柜姐为她打包起来。
蒋琛笑了声,指尖轻缓点击屏幕,漫不经心又礼貌性地询问:“是因为秦臻吗?不用担心,我会帮你。”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想错了,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陈昭的过去。他不希望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心病,毕竟以后他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陈昭噎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答应自己,他的心中又涌起一股异样感,可当他抬眸与蒋琛的目光相撞,对方含笑的瞳眸在阳光的映射下变成蜜色的琥珀,他剧烈不安跳动的心又蓦地平静下来。
他想,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进展太顺利,自己高兴地语无伦次罢了。
而远处,一个满脸缠着白色绷带身穿病号服的女生愤恨地盯着他们,又在保安上前询问时很快离开。
蒋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境外的短信。
【X】:已经开始行动。
12. 第 12 章
因为下午班主任要召开家长会议,蒋琛只好暂时搁置带陈昭去医院的计划,改为在学校商业街附近用餐。
见他面色不佳,陈昭还以为对方在忧虑继母会来学校的事情,一想到自己的养母,他也不自觉感同身受起来,于是壮着胆子用手戳了戳对方的肩,凑近安慰道:
“我和我养母关系也不好,不过没关系,一会我坐你身边。”
温暖湿漉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倾洒在蒋琛颈间,他低头,冷清的黑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在思量别的东西,老爷子下周的行程、父亲澳门藏着的女人、家族需要处理的走狗,正如于亦然所说,继承人一日没有宣布,蒋家就轮不到他来说话。
但很快就会了。
柠檬味的肥皂清香落入蒋琛鼻尖,令他皮肉下的血液都在发痒,他低头定定看了陈昭一会,突然笑起来。
“你很可爱。”
他从小到大不肯服输,得不到的东西那就下一盘比它更大的棋,不择手段困住它。
陈昭愣住了,虽然羞于承认,但每回对视他总能被蒋琛的美貌俘获,好像对方每一寸肌肤都按着他审美点长得一样,怎么都看不腻。
他紧张地避开视线,磕磕巴巴道:“哦、哦……”
尽管陈昭在这里生活数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踏入附近商圈,他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整个人显得格外敏感。
大概是成长环境不同的原因,他对金钱的认知与渴望远超于同龄人。
即便是成年人买菜时都不会在意的几毛钱,年幼的陈昭也会站在比自己还高的菜台前红着脸讨价还价许久。时间长了,卖菜的大叔大婶们一见到他都会主动抹去零头。
陈昭一边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一边为了达到目的而隐忍长大。
可繁华的商业街似乎是扯开他最后的遮羞布,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象过一口就能吃完的糕点竟会卖出几百元的高价,那些衣服鞋子首饰包包,所有人购买它都像喝水呼吸一样轻松简单。
秦臻说这不过是他的心病,多花几次钱就好了。
然而当他拿着秦臻的卡刷下一件又一件比自己还要昂贵的衣服时,陈昭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煎熬,双腿一软,在众人面前呕吐不止。
最终秦臻面色凝重地背着他离开这里,再也不勉强他去做这种事。
陈昭从未奢求过荣华富贵,他只希望平淡地生活,一日三餐温饱无忧,这便是他坚守的最后一丝尊严了。
在提前预订的星级餐厅内,管弦乐队正演奏着第二乐章,缓慢抒情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暖黄色的灯光轻洒在人身上。
陈昭低着头,双脚蜷缩在椅子下,局促地揉-捏着桌上的蕾丝桌布,突然他触电一般松开手,可悲地意识到这块布料的价值恐怕远超过于他本身。
蒋琛不紧不慢地将牛排切成小块,调换了两人的盘子,并为陈昭倒了一杯低度数的米酒酿,几乎可以当作饮料品尝。
“吃吧。”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
陈昭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迟疑着用叉子将一块肉送入口中。
牛排似乎不合他的口味,他只嚼了几下便匆匆吞下,随后模仿对面人的动作,用餐巾一角轻轻按压嘴边。
他的行为青涩、举止粗鲁,用餐礼仪几乎为零,蒋琛见状嘴角却牵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紧接着他听见陈昭的心声。
【还没有煎饼果子的十分之一好吃,也不让用筷子,垃圾餐厅快点垮台吧。】
蒋琛:“……”
他默默放下刀叉,轻抿一旁的果酒,思考煎饼果子是什么东西。
尽管他早就察觉到对方对正式场合的拘谨与不自在,但他依然没有选择妥协。毕竟他不会蠢到为了迁就对方去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其次他也乐于享受对方无形之中产生的依赖。
只是回去的路上,陈昭的心声太安静了,好像悄悄地死掉一样,引得蒋琛频频侧目。
明明肚子都饿到脚步虚浮,却担心自己会因此伤心而逞强装出一副吃饱的模样,真是可怜又愚蠢。
阳光毒辣,他们听着蝉鸣并排走在树荫底下。蒋琛倒真反省自己会不会太苛责他,至少前期不应该表现那么明显,容易逼得对方又墙头草转身接受秦臻的讨好。
他想了想,礼貌询问:“你想吃煎饼吗?”
陈昭的眼睛亮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他拨了拨眼前的碎发,瓮声瓮气道:“可以吗?”
他的口袋空空,只能依靠对方请客。
蒋琛嗯了声,片刻后站在小摊的价目表前,“全家福?”
陈昭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生意冷清的缘故,摊主从电视剧中抬起头,很快认出陈昭这位常客,还慷慨地多送他一根淀粉肠。
望着那根腻乎乎、来历不明的肮脏东西,蒋琛紧闭眼,视线从满脸幸福的陈昭身上收回。
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但他总会找到合适的理由自洽。
例如对方中午几乎没吃东西,下午肯定会饿,他不希望拥有一只营养不良只会生病的小狗,也不希望小狗被别人的廉价零食吸引去。
尽管那人的口味实在不敢恭维,恐怕要养很久才能彻底改掉坏习惯。不过没关系,蒋琛向来不怕麻烦。
“很好吃,你要来一口吗?这块是干净的,我没有咬过。”
或许是见他盯自己太久,陈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眼睛弯成两道月亮船,第一次笑得真情实感。
蒋琛盯着他唇上的碎屑,喉咙上下动了动,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他觉得陈昭的吃相很像以前见过的小仓鼠,两腮鼓得满满当当,没吃过饭一样。
吃到自认为好吃的东西时眼睛像落了颗星星,坐着会高兴到翘脚脚,走路的话脑袋微微左右摇晃,哼着慢悠悠很轻的歌谣,只许自己听到。
陈昭不合适这里。蒋琛漫不经心地想道。就和繁华商圈里出现的煎饼果子摊一样突兀且不合适。
“不用了,没吃饱的话及时告诉我,带你去食堂。”
-
为了不占用上课时间,班主任将几位家长的会议统一安排在下午一点。
陈昭忘记那位脑袋开瓢的同学叫朱什么了,只记得他爸妈刚推开门就涨得面红脖子粗,随便指着个学生破口大骂。
“哪来的下贱东西敢欺负我家孩子,不跪下来磕头我要你们全家在京城混不下……”
说到一半的话在看清座位上的人是谁后戛然而止,朱夫人睁大眼睛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男人,好似在对暗号般确认那人的身份。
听见对方脏话不要命的往外冒,班主任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恨不得亲手捂住两人的嘴,动作迅速地把石化的两人引到座位上,“我理解您爱子心切,但您消消气、消消气……”
秦臻这边只来了他的母亲,女人用嵌满温润珍珠的手扇遮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略带嫌弃的眼睛,意味深长道:“朱家的精力每天都这么旺盛吗?”
这显然在含沙射影两人刚才的行为,间接提醒朱家如今能喝上一口汤还得多亏他们秦家。
朱家夫妇听出了言外之意,尴尬地赔上笑容,从善如流地走下班主任搭好的台阶,“爱子心切、爱子心切,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他们刚接到宝贝儿子在学校被人揍了的消息就怒气冲冲赶来,哪还有心情留意班主任后面强调的话。何况他们怎么会料到这该死的王八羔子竟敢招惹秦家和蒋家,出了院必少不了一顿毒打!
想到这,朱家夫妇又把目光转向蒋琛,心中后怕还好对方家长没来,不然出了这个门朱家算是彻底玩完了!
“蒋同学,刚才真是对不住了,叔叔在这里给你道个歉,但不知道我那龟儿子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情,会让你气到拿椅子砸他?出了人命该怎么办?”
陈昭坐在蒋琛的身边,闻言偷瞥他一眼,心中担忧的程度不比班主任少。
他提前设想过万一蒋琛的继母故意刁难蒋琛该怎么办,可他完全没想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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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选择不来。
朱家长现在是诚了心拿出长辈的架子教育蒋琛,他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陈昭抿了抿唇,开口承认道:“是我……”
“是,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蒋琛身子靠着椅背,指尖轻轻叩着扶手,没什么歉意地笑了笑。他态度很淡,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对方,反而将注意放在抠弄双手、不知所措的陈昭身上。
听见这话,朱家父母无声松了口气,心想到底还是小孩子好拿捏,他们互相交换眼神的同时气焰更加嚣张:
“先不说蒋家,光看在你还是个学生的份上,我们今天也不会故意为难你,可我们老朱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白无故让人打了,这事无论如何都得有个交代!”
他们变脸的速度太快,就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她试图解释道:“朱同学的家长,我打断一下,我已经和蒋同学提前沟通过,他愿意根据你们的需求进行全部赔偿。”
若是寻常人听见这话,没准已经开始索要赔偿旧事翻篇了,可朱家父母没忍住嗤笑一声,心中更加肯定对方在蒋家并不受宠的想法!
无用的长辈架子让他们完全忘记自身的处境,只当对方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孩,一定讨要个说法:“我们不要赔偿,就按我们进门前说的那样,让他给我们儿子鞠个躬磕个头,这事就算了!”
秦母皱了皱眉,侧头上下打量蒋琛一眼,嘴角蓦地漫起笑意。
她收起手扇,故意没有点拨那两个蠢货,只是回家她就要让老公解除两家的合作关系,免得日后惹上无妄之灾。
“朱同学的家长!你们这个要求太过分了!”班主任忍不住驳斥。
朱家夫妇得意洋洋地睨了眼女人,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见对方态度嚣张跋扈,而蒋琛本就是因为自己才被牵连其中,陈昭再也坐不住了,他蹭地一下子站起来,第一次像个英勇的战士,而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他却被蒋琛强行拽坐了回来。
陈昭:“……”
或许是蒋川恒只顾贪图享乐的废物模样连带着他的儿子蒋琛都不被老爷子重视,无论男男女女,喜爱倾慕他的无非是贪恋蒋琛头上那顶属于蒋家的光环。
奇怪的是,他们知道蒋琛十五岁涉足政商失败,却不知道他失败的真正原因。
蒋老爷子叱咤风云一生,厌弃他的废物儿子,却对他唯一的孙子生出一丝惧意。
蒋琛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神色淡淡,微扬眼尾一片冰冷。
座位上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对方怕了,这就要急着给他们磕头道歉,顿时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翘起二郎腿,一脸鄙夷道:“我是让你滚去给我们儿子道歉,当然,你想给我们磕头也不是不行……”
秦母的眉毛轻轻扬起,正准备扯过自家小子,别一会被误伤到,余光却瞥见对方眼神自始至终都直勾勾钉在一个男生身上,她抬起的手顿了顿,随着这道视线一同望去——
蒋琛的指尖拂过一把把椅子,最终停在了朱家夫妇身旁。
不知为何,两人的眼皮忽地跳了跳,只是还未及开口,一阵疾风骤然而至。
只听剧烈“嘭!”的一声,瞬间破裂的椅子碎片如子弹般飞速掠过他们耳边,深深嵌入墙壁之中。
一直压抑克制的戾气终于爆发,蒋琛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狠狠一拳砸在对方那肥胖的脸上,仅仅两拳对方就彻底昏死过去。他松开手,任凭那人与身下的椅子一同瘫倒在地。
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像最开始那样毫无歉意地笑了笑。
“还好,没闹出人命。”
听到屋内女人鬼哭狼嚎的惨叫,韩梅不耐地啧了声,将手中的烟掐灭在墙上。
她礼貌性地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走到惊魂未定的班主任面前,笑着递出两张纸:
“您好抱歉久等了,我是蒋琛的监护人,这是我的名片和支票,请问什么时候走赔偿程序?救护车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
13. 第 13 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会议平静,事态最终恶化到校长亲自介入处理这一棘手局面。
起初朱夫人气势汹汹,指着蒋琛的鼻子破口大骂,扬言不把他赶出京城誓不罢休,甚至威胁要挑断他的手脚筋,让他这辈子只能做个去桥下乞讨的废人……!
然而下一秒,韩梅四指轻拍掌心出现在她的身后,似乎被她的言论深深打动,用尾指拂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太感人了,需要我提供老先生的联系方式吗?看看他老人家来了能不能管得了。”
朱夫人顿时愣住,面色铁青地转头望去。
可当她看清来人是谁后,双腿瞬间瘫软,连一旁昏迷的男人都顾不上了,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她难以置信地颤抖道:“你……你……”
在这个圈子里,不会有人不知道韩梅的存在。
她是唯一一位能在全球亿万富豪榜的饭局中稳坐上位的女人,地位甚至远超许多国际知名企业领袖,无论何时,她的话语永远能占据一席之地。
这种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唾手可得的人,此刻却静静站在蒋琛的侧后方,给予他一定的尊重。
朱夫人面色一片惨白,外界不是传闻她和蒋琛的关系差到极点吗?所以自己才会——
朱夫人的视线缓慢而僵硬地转向蒋琛,直到对方幽沉的瞳眸中掠过一丝玩味笑意,她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蒋烽的孙子!
她和她的丈夫究竟有多么愚蠢,竟敢质疑疯子的后代……会是无能之辈。
一股强烈的绝望在她心中蔓延——朱家好像真的完蛋了。
早在对方挥拳的刹那,白南筝就迅速将陈昭护在怀中,但男生还是透过她指间的缝隙目睹这一场暴行。刚才还温柔轻轻勾着他的手指,转眼间就重而狠地落在别人脸上。
陈昭的心随着尖叫声一起颤抖,有点想逃,又想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久后,校长便带着一位戴眼镜的随行秘书来到现场了解情况。由于距离较远,陈昭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只能隐约看到校长在走廊的一侧轻拍蒋琛的肩膀,神情放松,不像是对待犯错学生时该有的表现。
站在一旁的女人身穿一条华丽酒红色丝绸鱼尾裙,举止优雅随性。根据班主任的介绍,她似乎就是蒋琛的继母,看上去格外年轻。
她偏头吐出一口烟雾,似有所感般朝陈昭这边看了一眼,陈昭立刻移开了目光。女人随即又轻笑着对校长摇了摇头,场面显得十分和谐。
一番客套话结束之后,校长才带着一行人离开。如果不是注意到朱夫人的双腿在挣扎乱动,几乎可以认为这对夫妇是被保镖“请”下去的。
陈昭缓解尴尬似的搓了搓自己的粗糙衣角,像砂纸似的凹凸不平。不知为何,他莫名联想到自己第一次挨打。
当初他也曾威胁要把秦臻霸凌自己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他遭受到网友们的谴责。秦臻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情,他态度恶劣地舔了舔虎牙,用力咬向陈昭的手腕,见了血都不肯松口。
“你尽管去,要是不搞出点动静,我就咬死你。”
临行前校长还特意拿来一袋血蟠桃,听说这种桃子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雪山上精心培育而成,每年产量不过五十斤,极为珍贵。
韩梅表面对它颇感兴趣,表示一定要拿回家尝尝,等人走后却瘪了瘪嘴,只嫌又重又麻烦,正思索着扔哪个垃圾桶旁边方便别人捡走,环视一圈,她心中有了主意,径直走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偷窥他们的“自闭”小孩面前。
她咬着根烟说话含糊不清,抬起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毫不委婉道:“好矮,你拿去吃吧,补充点营养。”
陈昭:“……”他觉得这位继母脱下高跟鞋净身高都有182了。
见他抿着嘴不说话,韩梅却生出几分兴趣凑近打量,虽然过长的碎发遮住了男生的眉眼,但面部轮廓干净漂亮,像不起眼的小灰雀,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从他手上的老茧来看,小时候应该干过不少苦活,皮肤却依然细腻白嫩。
要是再长大个几岁,韩梅应该会很感兴趣。
她笑了笑,正想拨开他额间碍事的头发,一道清冷带着警告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离他远点。”
好事被打断,韩梅啧了声,不悦地举起双手后退几步以示清白。
蒋琛刚从洗手间出来,洗去血秽的手净白修长,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见陈昭无措地站在韩梅身边小小一只,他的面色平静,语气却温和许多:“收下吧。”
韩梅似乎察觉到什么,戏谑地挑了挑眉,“唷嗬。”
陈昭的目光从女人走过来时就目不转睛地粘在桃子上,可惜他听见校长说它很珍贵,便打消了吃它的念头。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盯着里面油红圆润的桃子咽了咽口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蒋琛见状,也弯了弯眼眸。
啧,名下有主,可惜了。韩梅顿时失了兴趣。
她蹬着高跟鞋经过蒋琛身边,抬眸睨了他一眼,“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尽快。还有,以后不要再麻烦我,我很忙的,弄哭我的小狗你来哄?”
蒋琛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并未理睬女人恶意直白的言论,而是走近摸了摸陈昭泛凉的手指,低声询问:“抱歉,刚才被吓到了吗?”
陈昭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摇头辩解,“我觉得朱同学的家长太过分了。”
【有权有势了不起啊,看蒋琛不把你们@#%@……再把你们@###……%】
他的心声全然没有撒谎,蒋琛站在他的身旁,几乎被脏话吞没了。
起初自己还能容忍,可陈昭坚持不懈地怒骂五分钟后,他开始思考买什么书籍适合陶冶情操,至少对方的脏话不可以比背过的古诗还多。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捏住对方嘴巴,无奈道:“好了,不要再说话了。”
陈昭眨了眨眼,觉得蒋琛肯定随身携带一次性香皂片洗手了,真的好香呀。他偷偷嗅了嗅,偏偏嘴上道:“我没有说话呀。”
不远处,秦母和班主任沟通完也戴上墨镜准备离开了。她出门瞥了一眼侧靠在墙边的秦臻,态度不喜不怒,“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现在是蒋家的特殊时期,继承人一日没定,你就少不知死活地招惹人家。”
深受家庭教育熏陶的缘故,秦臻从小到大都最怕他妈。可即便是这样,听见这话他也没忍住嘁了声,显然不当回事。然而下一秒,秦母蓦地抓住他手腕,仔细打量他虎口处的伤,狐疑道:“你确定它只是被石头划开了?”
以防女人看出端倪去找陈昭麻烦,秦臻迅速握紧拳头不让她看,他面不改色地嗯了声,正欲解释石头怎么会划出齿痕的形状,秦母就一把拽过他的衣领,等人贴近后又缓慢松开,轻轻抚平。
她低声警告道:“既然确定了要争,你就是抢,也要不择手段地把东西抢过来,我决不允许我的儿子是个失败者,明白了吗?”
秦臻怔了怔,没有料到女人这么快就敏锐觉察到,还公然表示赞同,他张了张口:“妈……谢……”
秦母略微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拂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股傲气难以掩饰:“京城还没沦落到蒋家一家独大……但如果下次你还敢用这种蹩脚理由糊弄我——”
她顿了顿,转身笑眯眯道:“老娘就敲碎你的牙。”
……
“蒋琛,……蒋琛?”
自书包埋土以后陈昭也一直没有买新的,好在他没有课本要带回家,只往装桃子的塑料袋里放了几个作业本子和一张试卷。见对方全然没有搭理他的迹象,他也不恼,坐在前桌的椅子上转过身,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自下而上地望着那人。
蒋琛的眼神一直盯着桌子一角,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可他的目光既没有涣散也没有虚焦,反而转笔的动作一直未停。
大约五分钟后,他像是刚发觉陈昭的存在,习惯性放下笔想要摸男生的脑袋,“等很久了吗?”
对方见状连忙抱着头往后躲,似乎真的把韩梅那句话惦记在心上,“你别摸,我还能长到一米八。”
蒋琛停在空中的手滞了滞,有点想笑,他认真思考着对方长高的可能性,难得捧场问:“你现在多高?”
“一米七五。”陈昭老老实实答。
上高中前他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吃的还都是没营养的素菜饼子和免费紫菜汤,瘦瘦小小的一只连体育老师都怕他一千米跑突然昏迷在地上,在这样贫瘠干涸的荒地能长到一米七五,也称得上医学奇迹了。
蒋琛听着他的心声,如此附和道。
是啊,还在成长的阶段就该吃饱饱睡好好长高高。
距离下午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教室里的人很早就走光了,蒋琛勾着陈昭的尾指不急不慢地走下台阶。
这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才养成的动作,但凡其中任何一人觉得奇怪,并反问“你为什么要牵我的手”/“我为什么会牵你的手”,他们之间的氛围都不至于这样心照不宣的悸动暧昧。
可偏偏没有人讲,偏偏有人做了,对方还偏偏接受了,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只是相遇的晚了。
上了车,蒋琛随意报出一个商圈名,司机便驶向与陈昭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余光瞥见男生的紧张,他不着痕迹地安慰:“工作日那里的人流量很少,不用有太大压力。”
这样的话秦臻也讲过无数遍,但生理性上的逃避恐惧不是几句话就能控制得了,陈昭只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一会闹出洋相。
不过有了蒋琛送给他的这些东西,再拿去典当铺换成钱,他离目标就又近一些了。
蒋琛微微侧过脸,语气有几分诙谐,“我上回还见你扔掉秦臻的卷子,你会不珍惜我送你的东西吗?”
他太不适合开玩笑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像质问,一旦陈昭回答错误就会迎来惨痛的教训。
男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安装了读心术,不然为什么他心里想的那人全部知道,他才没胆量承认。
“……不会呀,我会好好保管的。”
蒋琛的笑意轻轻飘飘,像小猫挠的陈昭心尖上痒,“是吗?那小心丢了挨罚。”
之前秦臻买过但是被陈昭拿去偷偷卖掉的东西,如今蒋琛又给他重买一遍,不过这次他彻底打消了卖掉的念头,因为他隐隐感觉到生气的蒋琛会比秦臻可怕一万倍。
拿到新手机后,他的翻盖手机终于如愿以偿地退休了,联系人里除了一个永远拨不出去的空号码,现在终于多出一个蒋琛。
书包和衣服鞋子也买了新的,陈昭从不知道蒋琛还有这么强的购物欲,几乎想把几个店符合他尺寸的衣服尽数搬空,吓得他连忙扯衣角制止。
若是新衣服多到让继母看见,恐怕又会被通通丢掉,太浪费。
想到这,陈昭不由自主回想起下午会议室见过的漂亮女人,他的语气略带惊艳道:“你的继母好漂亮,脾气也很好,你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她还替你解决麻烦。”
蒋琛嘴角的笑意不变,看着他,学着他点头又否认:“不。”
简洁明了的一个字,根本让人琢磨不透想法。陈昭噎了一下,心想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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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又想到大概蒋琛不愿与别人谈论自己的私生活,于是了然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谁知下一秒蒋琛无任何预兆地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歪头看他,神情阴郁:“你喜欢她那样的类型?”
陈昭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指什么,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像锅里蒸熟的虾,耳朵比身后的假苹果树还要透红,他结巴道:“你、你在说什么呢,她可是你继母……”
蒋琛不再说话了,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陈昭忽地感到一阵压迫感,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在那人面前一览无遗,他又想抬手摸摸鼻尖。蒋琛却在这时握住他的手腕,像玩具那样捏了捏,不容拒绝地拉着他往另一栋楼走。
陈昭敏锐发觉到对方的心情又不好了,他不敢抽手反抗,愣愣地被迫跟随那人迈大步子,盯着背影发问:“……我们去哪儿?”
穿过那扇大块琥珀镶嵌的琉璃门,仿佛来到了一个万物生长的雅静世界。陈昭一时间噤了声,根据玻璃展柜里的精致模型,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售楼部。
但蒋琛为什么会带着他来这里,那人要准备买房子吗?
“您好,欢迎参观自然叶售楼中心。这里有为您准备的茶水,请问您有预约的置业顾问吗?”
工作人员很少看到有人在工作日来访,原本以为他们只是随意参观,没想到这对客人竟径直走向别墅展示区。
她怔愣片刻,随即挥手示意同事前来接待。
蒋琛的步伐很快,身形却是稳的,不再刺眼的夕阳透过飘动的纱帘光斑打在他的身上,影影绰绰的,倒柔和了他身上清冷的气质。
“我想过闹市的喧嚣不适合你,这里虽然地段偏远,但胜在环境清幽,相信你会喜欢。”
听见这话,陈昭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愣愣地低头打量比自己还要长、还要宽的迷你模型——又不是他买房,为什么要想着他?
那人侧头观察着他的反应,见对方的目光被完全吸引,才继续说了下去。
“是喜欢它吗?这是一座中式庭院别墅,占地1300平方,院内有一片竹林,还有一个中心湖泊。”他的嗓音轻缓,尾音微微上扬,莫名缱绻地高兴。
他抬手有意无意扫过陈昭的后颈,像引诱信徒踏足的伪神。
“你可以在这里养鱼,种植各种花草。仲夏日光倾洒湖面,微风拂过树梢簌簌,你可以在凉亭里品茗观景、打游戏小憩,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会来打扰,只有我们……”
说完,他神色晦暗地等待男生反应,故意隐瞒堕落的信徒会被献祭给伪神享用。
陈昭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玻璃柜台里反射出的蒋琛。
或许是他的声音本就清冷低沉,哪怕不那么在意,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被招引。他想蒋琛实在太适合做一个资本家了,三言两语的效果比销冠还要厉害,至少他已经心动向往这座别墅了。
虽然他没有钱,但不妨碍蒋琛可以轻松买下它,他真心赞叹道:“这里真的很好,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都喜欢隐居山林了。不过,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害怕吗?很大呢。”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全然把刚才的描述当作蒋琛方便他代入幻想而编造出来的。
蒋琛的眼底映出一片模型郁郁葱葱的绿,还有小心翼翼回答的陈昭。
他的眉心微蹙,显然对对方的装傻颇感不悦,但仍然耐心引导:“那你喜欢这里吗?”
周围一片安静,有风吹过,陈昭好像真的看见对方描述的场景,他却莫名难以呼吸,感到闷热。
他措辞着言语,继续装傻道:“我当然喜欢,但这不是你想买的房子吗?总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买下来吧。”
蒋琛冷不丁扯了下嘴角。他的耐心有限,也不想拐弯抹角地过家家,可陈昭是个胆小鬼,哪怕是早晚都要知晓的假象那人也不愿意面对。
他难得恶劣地反驳:“因为我们将来会一直生活在一起,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昭怔了怔,听见这样荒谬的回答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警铃大作地后退一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生活了?”
直到这一刻,他再也不能依靠装傻逃脱了——
为什么在蒋琛的未来规划里,他居然会占据一席之地?
-
于家。
盯着茶几上私家侦探寄来的厚厚一沓照片,于亦然一时看不出任何端倪。在清一色的男生照片中,他仔细筛选了几张女性的照片。
据他了解,陈昭的继母虽然是一名女企业家,但她的经济状况仅属于中上水平,远不足以支持她的女儿过上如此奢侈的生活。
而且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女孩背的爱马仕包是今年的全球限量款,单配货就需要近千万。
钱是从哪来的呢……
于亦然沉思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线索,他打开身旁的笔记本电脑熟稔输入一串代码,果然不出所料。
看着屏幕上不停翻滚的资料,他转动了一下脖子,默默靠坐回沙发上。
尽管他对书包的事情尚无头绪,但现在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惊天阴谋。
“嘶……这支股票的走势跌幅,太蹊跷了啊。”于亦然喃喃道。
就像有人在刻意针对一样,可是谁会无聊到对一个中小型企业出手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拨通了电话。
“继续密切监视,有任何动静及时向我汇报。对了,查一下庄红莲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14. 情关难逃,生死有命
“什么时候说过要和我一起生活……?”
蒋琛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认真揣摩这句话的含义。
几缕碎发遮挡住他阴翳的眉眼,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机械地转过身配合工作人员进行资产验证。
“是啊……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呓语般咬文嚼字。
但对上男生忐忑不安的眼神时,仅一秒他就恢复了往日的谦逊温和,仿佛刚才的震怒只是陈昭过于疲惫而产生的错觉。
蒋琛握住那人的手腕,轻轻阻止他下意识后退躲避的动作,转而用另一只手揉-捏他的耳垂放松紧绷的神经,弯起眼角解释,“抱歉,我以为朋友之间都是这样,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不会了。”
陈昭被碰得耳垂发烫,脑袋微微侧靠在那人手上,乖巧的像只依偎主人怀里顺毛的猫,他并不反感蒋琛这样对待自己,好长时间都忘记反应,一颗提着的心却落回原处。
……朋友。原来蒋琛把他当作朋友啊。
“就它吧,一会还有事。”
验资结束后,蒋琛婉拒了对方现场考察的邀请,随意扫了几眼合同就完成了签名。他是以全款购入的现房,当天就可以拿到房产证办理入住。
大概是他的语气漫不经心,付款过程也相当顺利,以至于庆祝的礼花都被点燃,销售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一年的业绩已经超额达标。
她迅速调整好状态,继续介绍道:“蒋先生,鉴于您这套房产面积较大,我们公司最近推出了一项特别活动,可以邀请国内顶级设计师免费为您设计装修方案,如果您感兴趣的话……”
蒋琛却径直绕过面前的庆祝物品,礼貌打断她:“不用了,谢谢。”
有眼力见的已经互相使眼色,推开玻璃门为二人礼貌送别了。
等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黑点,众人才纷纷围拢过来,满脸艳羡道:“那个小帅哥是谁啊?几个亿的独栋跟买玩具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投了个好胎。”
销售摇着食指啧啧称奇,一脸神秘莫测:“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可是蒋家的那位独子……”
同事们霎时间瞪大了眼睛,震惊道:“卧槽……难怪你那么殷勤,那他旁边那位呢?他好像全程都很在意那人的感受,我也该认认脸了。”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销售的知识范围了,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回答:“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不过这对我不重要,业绩达标,明天我就要去休假了……”
同事们立刻发出一片哀嚎。
直到进入电梯,陈昭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有人用一张卡买房却没有被刷爆,刚才他没忍住偷看了一眼账单,一时间甚至数不清有几个零,简直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夸张。
陈昭吞了口唾沫,心中不由自主萌生出一丝贪念。
假如对方能借给他哪怕一点点钱,那么他迄今为止遇见的所有烦恼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他抿了抿唇,视线磨磨蹭蹭地落在没有离他太远,却不肯与自己并排而行的蒋琛身上。
倒不是有意责怪,只是那人实在小心眼。明明是他说话暧昧不清才引得自己误会,结果他却成了最先生气的,太不公平。
陈昭有股莫名其妙的窝囊犟劲。
如果不是自己做错的事,哪怕对方再有权有势他也不想服输。况且那种话,任何人听了都会产生误解,尤其像陈昭这种高敏感人格,吓得他还以为、以为蒋琛和秦臻一样,都是同性恋呢……
尽管他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对方一定喜欢自己,但至少在陈昭看来,张飞不会和关羽搂搂抱抱,秦臻也不会监督于亦然好好吃饭,更不会拉着他看男人与男人之间那种……特殊亲密的片子。
一想到这个,陈昭就生理性感到恶心不适。
可偏偏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他有所需,对方有所求,他就可以短暂陪伴、演出对方想要的一切,说白了在他的眼里,人不过是他构建向往未来的一颗棋子,他不会真的动心,更不会停留。
是秦臻越了线。
从最初的刻意接近与利用,到后来谎言戳破被抓回来的慌乱,最终事情演变成无法逃脱的恐惧。
陈昭急需一把新的刀帮助自己逃离秦臻,同时他也要警惕这把刀不会像秦臻那样反向砍伤自己,就在他快要被逼疯死掉的时候,蒋琛这个唯一的变数出现了。
只要一切按着原计划顺利进行,说不定他很快就能彻底摆脱秦臻,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了!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他渴望的是结婚生子,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庭。
陈昭盯着电梯广告上的笑脸看了十几秒钟,他主动走到蒋琛的身边,仰头看他,用尾指轻轻勾住他的手,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你一会有事吗?如果很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
蒋琛没有动,他微微抬起眼皮,声音冷淡的要命,却还是配合那人蹩脚的欲擒故纵。
“我送你回去。”
两人这就算和解了。
陈昭笑了笑,心想富家少爷气性都挺大,他想要松开手,却反被对方紧紧牵住,没能松开。
不过他没想到蒋琛是真的有事,一路上手机消息弹个不停,铃声几乎没有间断过。
他好意提醒道:“对方看起来很着急……真的没有事吗?”
蒋琛却表现得泰然自若,轻嗯了一声,还有闲情把手机调至静音,继续回归刚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陈昭抛问题:“所以你继母的女儿只比你小一岁?”
陈昭努了努嘴,很想反呛他一句“你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
但考虑到小心眼极有可能因为这事生气,便忍了下来,老实回答:“嗯,不过我和她关系不太好,怎么了?”
蒋琛很喜欢问完问题后就一言不发,对方也无法凭靠他的细微表情判断出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陈昭收到了一条讯息,提醒有人为他开通了一个最高限额的亲密付权限,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对方可以随时查看他每笔消费的具体用途。
蒋琛放下手机,淡淡道:“以后少吃点煎饼,否则连一米七六都够不到。”
个十百千万,每个月都有二十万……
盯着屏幕上突如其来出现的巨款,陈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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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心跳蓦地加快,就连掌心都微微出了层薄汗。
他以为自己还要用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获得蒋琛的信任,毕竟当初秦臻处处提防自己,生怕他拿了钱就消失,事事都亲力亲为操办,坚决不让金钱经过他的手,给他气得牙痒痒。
他努力咽下喉间的慌乱与兴奋,“你这是……”
蒋琛脸上没多少情绪,他侧目注视昏暗光线下陈昭消瘦的侧脸,仅那一瞬的念头,他不想再让他吃苦了。
他回过头,知道陈昭不会拒绝,只叮嘱了一句:“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否则我就没收你的手机。”
面对那人的异常举动,陈昭敏锐察觉到蒋琛口中的“有事”,恐怕不是一件能够轻易解决的寻常小事。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话想说,窗外漆黑的夜却突然炸出一朵朵银花打断了他的思绪,估计是哪家有了喜事,提前放烟花庆祝。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才点了点头,“……好。”
下车后,陈昭礼貌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你送给我的礼物……”
蒋琛微微点头,随即升起车窗,既没有做出任何温情的举动,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说“明天见”。
车身平稳启动,陈昭注视着那辆银灰色轿车尾部喷出的尾气,愣愣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猛然向他扑来。
陈昭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喉咙便被一双铁钳般的手紧紧扼住,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面。他的背部瞬间被尖锐石块划破,鲜血泅湿了衣物。他用力抠挠着对方的手臂,呼吸急促而沉重,脸色也变得青紫。
“救……救命……!”
陈昭勉强睁开眼睛,试图看清袭击者的面容,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会是请假后便消失无踪的许婷婷!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拼死反抗,他胡乱挥拳反击着,全然没有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会令他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颤栗尖叫——
女生的绷带散落,她的半边脸颊都被某种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此刻伤口裂开,鲜血一滴滴滚烫地砸在陈昭面颊。
许婷婷阴恻恻地笑着,爆发出的力气让陈昭根本无力反抗。
她嘶吼道:“陈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去死吧!”
……
“少爷,人已于下午三点抵达小岛,并开始接受治疗,是否需要派人封锁医院内外?”
蒋琛静默地倚靠在车窗旁,黑眸冷漠地凝视着窗外模糊不清的景色。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眼前的屏幕,一条匿名信息弹出,请求进行视频传输。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这条讯息,最终点击播放,暂停放大。
画面中,男生的表情异常痛苦,此刻被人压倒在身下,嘴唇上不知沾染了谁的血迹。
不知为何,保镖莫名感到一阵寒意,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蒋琛的表情,不敢再多言了。
蒋琛低着头,指尖轻抚过屏幕上那双泪眼,不咸不淡道:
“不必了,老爷子不是说过情关难逃吗?他也该明白,生死有命。”
15. 人类太奇怪,谈爱又虐待
听说鱼是天生的近视眼,大多时候他们会依赖嗅觉进行捕食。
摇曳的光晕从树叶缝隙漏下,映得陈昭和湖面波光粼粼。他掰碎手中的面包屑,用力挥洒向鱼群。
偶尔他会困惑这些误导人的信息究竟从哪儿传来,就像吃藕会长心眼,猪脑能变聪明,近视眼的鱼珠子对眼睛好,穷人努力工作总有一天会变得富足。
这个世界总是靠谎言与秩序维持。
在母亲去世后的第四个夏天,陈昭突然在某个清晨顿悟了她临死前不甘的诅咒。
“你那该死的父亲毁了这个家,答应我,你绝不能变成他那样,你要善待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陈昭的眼神空洞,无力跪坐在她的身旁,脸上还留着长指甲划过的道道细长伤痕,他却将这份以家为名的罪恶当作-爱的忏悔。
其实他没有想过骗秦臻的钱,也没有玩弄对方的感情,爱这种东西你情我愿,不是一方纠缠就能继续绵延。
他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欠条,承诺自己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归还给秦臻。
那人却认为他的行为相当好笑,像只寸步不离主人的狗趴在他的身侧,手臂不自觉环住他的腰,凑近嗅闻他脖间的肥皂香,两人呼吸同频。
“不是说过不用还?这么见外干什么。”
京城富贵迷人眼,内里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因为明天就可以离开,陈昭实在是太高兴了,他两只眼睛弯的像月亮船,任谁都会被这温柔的气息感染,躺上去睡一觉。
他说他会把秦臻借给他的钱,大部分留给养母,尽管女人经常苛刻辱骂他,但也实打实地养大了他。
剩下的一万块他想先往北边走,养母已经答应会把他的学籍转到另一个城市,他会在那里继续完成高中学业,顺利的话他会考上一个大学,利用空余时间学一门技术。之后他或许会继续向北,去漠河生活。
他太激动地描述着未来,以至于忽略了身边所有的异常。
他只记得秦臻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逐渐收紧,那种压迫感如同蟒蛇缠绕令人窒息。
当他察觉出不对想侧头看去时,秦臻诡谲地盯着他,面上笑意吟吟:“嗯,那样确实很好。”
他已经足够感激,并尽己所能给予了一切回报,秦臻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当通往火车站的希望之路被一辆辆黑色宾利堵死,陈昭绝望地瘫软在地面,膝盖被炙热滚烫的沥青路灼烧,身体却是凉的。
爱这种东西不就是伴随着肉-体或精神上的疼痛吗?为什么秦臻忍受不了。
陈昭像看怪物一样望着他,双脚并用地往后爬,喉间不停发出嗬嗬的恐怖气喘,下一秒却被他抓住头发,用力拖了回来。
“放过我,放过我……我不要钱了,都、都还给你,求求你……”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陈昭几乎跪在他的身前,抱住对方的腿断断续续地抽噎,他全身力气都用在抵抗那辆豪华宽大的商务车上。
他知道它的终点站是地狱。
秦臻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男生温热的泪浸湿了自己干燥的手掌,见他没有摔出擦伤,秦臻才抬手在肩头动了两下手指,身后跟着的人立刻将陈昭五花大绑塞进了车后座。
“你放我走……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唔!”
陈昭向来这样,服软没用就会崩溃地破口大骂。
秦臻似是隐忍许久,小臂青筋凸起,他暴怒地拽过男生手臂,死死掐住他的面颊,虎口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
“老子跟你谈感情,你转身就撇下我跑了,这像话吗?!”
陈昭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刻不停地往外淌,领口的布料都被泅湿了。他缩着脖子,竭尽全力地回避对方的靠近。
他尖叫道:“我没有同意和你在一起!我讨厌你!我讨厌……”
身后“砰”的一声震耳欲聋,陈昭蓦地哑了嗓子,一时半会都找不着声调。
身后的车窗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纹,他仰头呆呆地注视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张网包住。他吓得痉挛应激,见了谁都躲都哭。
可最终他还是被秦臻强行扛着,签下了那张撤销退学申请的同意书。
他手腕发颤地握着那支笔,像前不久认真写完欠条那样工整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哗哗脱离他的眼眶将白纸染成了原本的灰。
秦臻俯下身缓缓贴近他发抖的身躯,撑在两侧的双臂像竖起的牢笼,逃不脱的鱼缸。
那人幽幽道:“劝你死了这条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跑,你成年那天我就在校长室办了你。”
偶尔陈昭也会好奇,鱼是否能感知到人类的存在。
如果有的话,鱼的脑袋里会有救世主这个概念吗?七秒定律之后,他还会记得自己和神吗?
人类的感情一直都很奇怪,说爱又伤害,谈爱又虐待。
他认为自己也是鱼缸里掉鳞的一尾鱼,可他宁愿跳出水面干涸致死也不想被人抓到,囚于方寸之间。
他不怕他的生命枯萎,他要他的生命绽放。
“……陈昭,陈昭!”
那人的神经紧绷着,手指不自觉颤抖,紧张拨打电话的同时脏话如连珠炮般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陈昭的意识昏沉,只感觉自己的喉咙被烈火焚烧,干涩到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口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眼睛肿胀得好像随时会从眼眶中掉落。
他听见由远渐近的清晰鸣笛,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周围聚集了许多围观路人,窃窃私语让陈昭本能地想要逃离。
那人发觉到,毫不犹豫地脱下上衣轻轻盖在他的脸上。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陈昭勉强撑开模糊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他世上最最最讨厌的存在,秦臻。
然而此刻,他似乎只有对方可以依赖了。
他试图开口说话,但只能发出婴儿咿呀般微弱的呜咽。
秦臻的动作忽然间滞住,似是读懂了那人的话语,却不愿意理解其中的含义。很快他就被赶到的医护人员推到一旁,众人迅速而有序地将陈昭抬上担架。
一位医生见对方仍愣在原地,不耐烦地摘下口罩询问:“有家属陪同吗?”
秦臻这才回过神似的,紧跟着上了救护车。
他的眼尾泛红,嘴角绷紧,平日嚣张跋扈的人此刻却真的被吓到。
漫长的时间比冬天的夜还要难熬,他的目光紧紧落在身侧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心中只觉缄默的苦涩。
他听见陈昭哑哑地哭,断断续续道:“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希望陈昭能在我家暂住一段时间,这样也方便有人照顾他。”
相比较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九楼的VIP病房走廊显得格外宁静。秦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转身对身后穿戴雍容华贵的女人说道。
庄红莲的目光追随着秦臻的动作,丝毫不在意躺在病房内的陈昭。
她的脸上堆满笑容道:“秦少爷真是太客气了,我们小昭能和你成为朋友,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可劳烦你这么细心照料他,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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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臻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语气却已透出些许不耐。
他叹了口气,继续与庄红莲周旋:“没这回事,在学校我经常受到陈同学的帮助,做这点小事也是理所应当。”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庄红莲讶异地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若不是秦臻的那通电话,她是绝不会特意赶来医院,然而她口中却道:
“我们小昭也真是命苦,究竟有多大的仇才会遭受这样的报复,也怪我平时工作太忙,对孩子疏于照顾,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弥补一下……”
“说到这,我听说您最近看中了一块地,但投标的事情似乎不太顺利?”
庄红莲微微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唉,这件事我也不好细说……”
秦臻爽快应下:“这不是问题,您回去等消息就好。”
庄红莲确实是为了解决这个事情而来,没想到困扰了她数月的难题竟然这么快就能得以解决,而对方提出的条件仅仅是让她同意陈昭暂住秦家。
她顿时喜形于色,连带着对病床上的人的态度也温和许多。
见目的已经达成,而秦臻频繁看表,她也不再拖延,虚情假意道:
“那就麻烦秦少爷了,我这会儿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至于陈昭,如果他愿意,也可以一直住在您那里……”
小白脸的儿子,也只有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份了。
或许是女人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在对待一个不值钱的物品,秦臻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嘴角的弧度却分毫未变:“慢走不送。”
转身的瞬间,他的脸色阴沉,浑身散发出一种上位者不可侵犯的威严。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
收到秦臻将人送往医院的消息后,于亦然了然地点点头,继续大喇喇地瘫在沙发上看电影。
突然手机铃声骤响,他不悦地咂了咂嘴,正准备拿起手机接听,却发现来电号码显示缅区。
“……见鬼。”于亦然怔了怔,迅速坐直身子咒骂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蒋大少,别来无恙啊。”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人痛苦的呻吟,蒋琛的声音却仍旧波澜不惊,甚至透出丝丝寒意:“你越界了。”
于亦然挑了挑眉,假装听不明白,他随手将一颗爆米花扔进嘴里,重新躺回沙发上。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去救人的,总不能因为救人对象与你有渊源就赖账吧?别忘了,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之久,于亦然不敢轻举妄动,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
随后,他听到一声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上膛的声音,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后怕,他不想再与这个疯子过多纠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别耍小聪明,下次我会加倍奉还。”
“诶不是你……”于亦然还想辩解,电话却被对方无情地挂断,估计是进入了信号屏蔽区域。
他无奈地挑了挑眉,扔下手机嘲讽道:“啧,这么大放厥词,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归来呢……”
“……你说什么?!”
警察局内,秦臻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汁,他微眯着眼睛,冷冷地看向面前的负责人:“许婷婷被人带走了?我不是警告过你们不准放人离开吗?是许家赎走的?”
负责人紧张地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连忙摇头否认:
“对不起,秦少爷……我们能确定带走她的人并非许家成员,但具体是谁……根据上级的规定,恕我们无可奉告。”
16. 第 16 章
“呵,无可奉告……”
秦臻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冷嘲,他闭闭眼,再睁开时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答案。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几人之间扫过。
能让政治界退避三舍,还敢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的,除了蒋家还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但蒋琛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吗?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去插手别人的事?
秦臻咬紧后槽牙,正愈发作,于亦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对方像是早预料到他会跑去警局大闹一场,掐准时间通知:“小少爷,可别再折腾了,陈昭快醒了。”
听见这个消息,秦臻的眼睛亮了一瞬,却又很快黯淡下来。他低低嗯了一声,握着手机转身重重戳了几下负责人的肩头,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他快步离开警局,对一旁待命的司机言简意赅吩咐道:“医院,尽快。”
-
陈昭陷入了一个诡异而冗长的梦魇。
无人知晓他在梦中经历了什么,只能从他断续发出的求救呢喃声里判断,似乎有什么穷凶恶极的东西正对他紧追不舍。他惊慌地蹬腿挣扎,上好的蚕丝被从他腰间滑落。
除了定时巡查的医护人员,秦臻明确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
病房门口的两侧站着一排秦家养的保镖,他们的体格几乎遮蔽了整个门扉,不难猜测若是秦臻有意,里面的人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逃离。
他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默然将视线从男生布满丑陋疤痕的细长双腿上移开。他走到床边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湿后轻轻擦拭在对方干裂的嘴唇上。
护士说陈昭中途至少醒过一次,只不过由于受到的惊吓太大,他一时间难以分辨虚幻与现实,甚至想通过自残的行为脱离这个世界。为了避免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医生为他注射了少量镇静剂,让他再度进入睡眠状态。
秦臻仔细听完她的汇报,又重新为陈昭整理好被角,他握住对方冰凉的手静静坐在床边,眼底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
不应该是这样。他想。
他愣愣地盯着那人单薄而瘦弱的身体,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人类其实是很脆弱的存在。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应该是这样。
在他的印象里,陈昭应该是笑着挑衅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流泪求饶,偶尔挨打重了老实几天,皮伤养好之后又不记打。不肯低头、不肯服软,不肯说漂亮话,整天幻想着从背后刺死所有人。
应该是这样才对。
秦臻的人生鲜少碰壁,所以他无需、也学不会反思自己,面对陈昭的脆弱不堪他显得格外无措,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悉心照料了,花却还是走向日渐枯萎的结局。
是因为他曾经威胁轻轻用力就能掰断对方的手腕吗?还是他情绪失控险些一脚踢断对方的肋骨?又或者更早之前……
秦臻的心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这点犹豫很快就被他认为的理所应当取代。
他缓缓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贴近陈昭,深深嗅闻对方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淡的清香,类似被新雪掩盖的落梨花,可惜现在已被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覆盖。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也是在这一刻,秦臻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平和地共处一室了。
时间仿佛倒退回两年前,他和陈昭初次交谈的瞬间。
表面的开朗与友好不过是为了接近而刻意营造的假象,看似偶然的同桌安排也是有意为之,但在这一切伪装的背后,他凑近牵住陈昭那双柔软却带着茧子的手时,心中那份剧烈的悸动是如此真实。
没有人知道他平淡虚假下的波涛汹涌,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偏偏他要强装镇定,故作轻松道:“你叫陈昭吗?长得好可爱。”
那时的陈昭忘记了反应,只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两只眼睛和嘴巴一同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整个人都在腼腆地笑,连手都不好意思抽回,任由他捏着摆弄。
在秦臻的眼里,陈昭真的太可爱,让他忍不住啃咬或是完全吃掉才能缓解这种紧张。而对方就像一只拼命往食囊里狂塞食物的仓鼠,一旦被抓住,就会仓皇失措地交出所有东西,可怜巴巴地祈求对方不要伤害它。
然而仓鼠怎么会知道,这样只会平白无故增添他人的施-虐欲。
当他亲手掐灭了陈昭所有的希望,把人重新绑回自己身边后,他每一天都活在对陈昭再次逃离的恐惧与愤怒之中。而陈昭也因为怨恨他,不再与他进行任何交流,甚至以绝食断水这种极端方式进行无声的抵抗。
秦臻气得手腕发抖,却蓦地发出一声冷笑。他粗暴地将拇指塞入陈昭的口中,强迫他张开嘴,然后抓起一把米饭强行灌入。
陈昭呛得撕心裂肺,趴在地上痛苦地颤抖,泪眼朦胧地仰头望他,用尽全身力气骂他打他。
可秦臻微微睁大眼睛,心跳和伤口的刺痒一齐漏停半拍,他开心地想道:他终于肯看我了。
就像因为调皮捣蛋被老师故意忽视的坏小孩,如今他终于找到了重新吸引老师注意的方法。
所谓欲壑难填,欲望是一道没有止境的深渊,秦臻的贪欲也在黑暗中悄然滋生,手段愈来愈不留情面。
——他渴望、且必须要陈昭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
直到那人终于崩溃,踮起脚尖拽过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秦臻看着他沉默良久,却依然无法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因为他明白,真正的原因太不体面、太过不堪。
——还能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视线交汇的瞬间,恶龙的心中便萌生出一个阴暗想法。
【我要让他成为我唯一的珍宝。】
秦臻重新抱住陈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陈昭好看的笑了,就像那年冬天,他摘下手套接过雪,盯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融化成水。
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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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的生命总是如此短暂,他却起了留住它的心思。
-
陈昭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残留着梦中蒋琛的身影。他无意识蹭了蹭身旁人的胸膛,突然感到一丝异样,他猛地坐起身,看清对方的瞬间他浑身一震,用尽全力把秦臻推开。
这张病床本就狭窄,只能容纳一人,秦臻被推的措不及防,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揉着发疼的脑袋,脸色阴沉地坐起,低声咒骂:“谁他妈……”
然而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是陈昭后,他愣了愣,眉宇间的戾气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关切。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还坐在冰冷地板,连忙出声询问:“我给你上了药,脖子还痛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叫主任过来检查一下,你……”
面对秦臻连珠炮似的关心,陈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春雪融化般涌现出来。他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试图屏蔽对方虚伪的关怀。
在他的心中,秦臻和许婷婷是一丘之貉。当初正是因为秦臻的默许,那条杜宾犬才敢如此嚣张,如今许婷婷故意伤害自己,说不定还是秦臻的指使!
想到这里,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艰难地从床上挪到地面,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
面对那人的固执,秦臻微微眯眼,舌尖抵着唇角,默默告诫自己:别冲动,你看他精神状态恢复得多好,现在可以下床走路,明天就能上房揭瓦。以后好生细养着,千万要克制自己的狗脾气。
他耐着性子扶住对方的腰,轻声埋怨道:“连站都站不稳还想逞强,你体内的药物还没完全代谢掉,是不是想去洗手间?还是肚子饿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我要回家。”陈昭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目光。
秦臻轻笑一声,脸色却沉了下来,显然有些恼火,陈昭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及他的底线。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满,语气生硬道:“你没有家了,你养母把你送给我了。”
男生自然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赌气成分,但许婷婷的突然出现让他意识到曾经恶心的人和事从未有一刻真正放过自己,他需要花时间重新整理已知信息用来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所以即便看出秦臻摇着尾巴急得团团转,迫切地等待主人哄慰,陈昭也难得摆烂,故意不去顺毛。
凭什么啊,他上辈子欠下的债也不该这一世偿还吧。
他越想越气,甚至冷冷甩开那人的手,径直推开门:“我要见蒋琛。”
蒋琛蒋琛,永远都是蒋琛!他还不如死在缅区算了!
自对方醒来后便一直被无视,这句话瞬间点燃了秦臻心中所有的怒火。
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醋意翻涌,他站在陈昭身后面色阴郁地伸出手,将陈昭捞进自己怀里紧紧锢着,不肯松开。
他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有些得意忘形?!”
17. 第 17 章
那只残暴宽大、青筋凸显的手掌猛然伸来,陈昭本能地闭紧双眼,等待许久,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和耳鸣却并未到来。相反一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他轻轻揽向身后,身体与棉质床单的摩擦让他的皮肤微微发烫。
陈昭面色苍白地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灰色天花板。
黄昏消逝,夜幕悄然降临,四周静得令人窒息,一弯毛月亮悬在窗前洒下淡淡银光。
秦臻假装不经意地翻身,最终辗转反侧来到了他的身旁,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颈间,想要拥他入睡。
那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陈昭身上移开,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底的微光流转涌动,暗藏着无尽的疯狂与痴迷。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他贴近陈昭的耳垂轻声道。
“还记得以前你总是拉着我聊到深夜吗?我还笑你是在参加姐妹睡衣派对……没有你在身边,我每晚只能靠药物入眠……”
他又开始假装可怜博取同情了。
陈昭冷漠地转过身,用背影抗拒他的靠近。
“如你所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好好休息,如果你还不打算离开,我就去外面的公园长椅上睡觉,至少那里不会有人打扰。”
秦臻轻啧了声。
“……当然没有人打扰,他们只会给你下药,然后用麻袋把你绑走。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你长得这么可爱,说不定真的会被拐去做人家的媳妇。”
他的嘴上不依不饶,却还是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他了解陈昭的性格,尤其在对方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后,即便外表看上去依然平静,可内心早已疯得满目疮痍,无谓地破罐子破摔。
就连他都不愿意成为惹怒陈昭的最后一根导火线,否则那人真的会离家出走,甚至做出更荒谬的行为给他看。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落寞,但想到两人未来相处的日子还长,他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衣橱里塞满了为陈昭量身定做的衣服,秦臻却故意选择忽略,然后以家中没有合适尺码为由,在陈昭洗完澡后贴心递给他一件自己曾经的睡衣。
这时他才开始懊恼,他应该多穿几次这件衣服,那样他们就可以像喝水共用同一边杯沿似的间接亲吻了。
衣服太大,男生穿上以后袖子几乎盖过指尖,裤子也格外松垮,他几次三番都想脱了重新穿回自己的脏衣服,秦臻却提前将它们丢进洗衣机,跳过甩干烘干的选项,湿漉漉地晾在阳台。
就像他的心间一样,小雨不停绵延地下。
陈昭感受到身后执着且炙热的目光,疑惑地扭过头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迅速坐起退到床头,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他。
他扬声道:“你想干嘛!”
秦臻有些伤心,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将他视作坏人。
可话到嘴边,他干脆坐实了,换上一副无赖轻佻的神情,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嘴角嗪着笑道:“晚安吻,你以前都会给我的。”
——尽管那些吻都是他厚着脸皮讨来的,而且对方每次亲他之前,都会用掌心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见他竟然还敢提起往事,陈昭气得双眼通红,猛地抓起一个枕头向他砸去,“你给我滚!”
秦臻仿佛早有准备,轻松地接住枕头,也不再继续逗弄他了。虽然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仍是个需要倾注更多时间休息调养的宝贝病秧子。
不过就在自己准备离开,陈昭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秦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像狗一样轻吮他的手背。
见他真的被吓到,那人计谋得逞地舔了舔唇角,歪头笑道:“晚安,做个好梦。”
阴影下那人深邃的眉眼含着赤-裸而直白的笑意,陈昭有一瞬失神,好像拨针真的倒回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
他的轮廓线条硬朗,眉梢处还有一道淡淡的浅色疤痕,那时他不经意提起是小时候拆玩具用力过猛划伤的。即便是在笑,他的容貌也极具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能将猎物撕碎吞噬。
陈昭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为什么眼前人的性格恶劣偏执,却依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向他示爱——除去秦家赋予的那层光环,这张脸无疑是他有恃无恐的最大资本。
太不公平了。
陈昭顿时感到一阵恶心,他全身僵硬、满脸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预感今晚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他粗暴地将秦臻连推带搡地赶出门外,锁紧房门后,像是发疯似的冲进洗手间,不断用洗手液擦拭手背上的痕迹。直到细小的血管破裂,手背上浮现点点鲜红,他才冷着脸停止动作,任由冷水冲洗双手。
秦臻紧贴着房门聆听里面的动静,不满地小声抱怨:“喂,陈昭,我没那么脏吧。”
“去死啊你这个疯子!”陈昭怒吼道。
“……靠!”
许是真的被这句恶言刺痛,门外的脚步声在原地徘徊片刻后,也随着门缝投射在地面的狭长影子逐渐淡去。
陈昭攥着拳头屏住呼吸,直到确认秦臻离开后,他才全身放松下来,无力地瘫倒在床上轻轻喘气。
他忽然发觉秦臻的状态真的太不对劲,甚至比以前脑子有问题时更加反常。
就像他们还在医院那会,他原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扇他耳光、甚至狠狠揍他一顿。
然而秦臻只是定定地望了他一会,低下头用鼻尖亲昵地拱了拱他的后颈,委屈道:“你不要再惹我生气。”
……真是荒谬!
陈昭身上最不可能存在的就是莫名其妙的怜悯心,他也绝不可能因为对方阴晴不定的转变就冰释前嫌,他又不是什么圣母!
他胡乱挥动双拳打了一会空气,然后烦躁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他没有忘记蒋琛的叮嘱——每天都要发送消息汇报自己的日常。
只是面对空白的聊天框,他显得有些茫然,手指在屏幕上反复删改,依然没能发出一条完整消息。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细长脖颈上的掐痕,那印记似乎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退。许婷婷是真的对他下了死手,他却连对方现在的行踪都无从知晓。
谁都向他隐瞒,谁都不允许他追究。分明受害者是自己,却受着罪犯才该有的折磨。
仅仅是这一瞬间,陈昭莫名感到委屈,很想向人诉苦自己的可怜遭遇。秦臻闭口不言,网友也不靠谱,那蒋琛呢?他会理解自己的抱怨吗?
陈昭就像一团随处可见的垃圾袋,流浪汉路过了都能泄愤踢一脚。
“太不公平了,早晚把你们都炸了……”
他发表着泄气的言论,突然想到秦臻提过蒋琛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立刻联想到对方所说的“急事”——
有那么着急吗?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陈昭撇了撇嘴,明白现在不是自己闹小性子的时候,事情该以大局为重,他应该耐心等待蒋琛回来,继续榨干那人身上其余的利用价值。
可现在他就是莫名的心情不爽,人每个月都可以有一次随意放纵不需要理由的机会,他决定现在就把它用掉。
他扔开手机,放弃了给对方发消息的想法,决定好好睡上一觉——
可下一秒,许久未响的手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霎时间震动起来。
是蒋琛打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陈昭愣了愣,心想要不要装作没有看见。不过迟疑片刻之后,他迅速跑进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在通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钟点击了接听。
屏幕中并没有出现蒋琛的面庞,他的手机似乎随意摆放着,画面一片凌乱,四周异常寂静,唯有空地上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回荡其间。
浓重的黑烟袅袅升起,将漆黑的夜烧成血红。
陈昭凑近手机,小心翼翼地开口:“蒋琛?”
声音清脆、怯生生的。
对面窸窣的声音立即停了,片刻后,一道略带疲惫的嗓音低沉响起:“嗯?”
见他还能回应自己,陈昭稍稍松了口气,心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这画面这场景,他还以为蒋琛遇害了。
他再次靠近听筒小声询问:“你怎么不把镜头对准你的脸呀?”
大概是被他的言论逗笑,蒋琛的眼睛弯了弯,窸窸窣窣的声音未停,似乎还伴随着布料被撕扯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陈昭的问题,只是用指节骨叩了两下屏幕,轻微的嗒嗒两声轻易唤来对方的注意,“倒是你,不用离屏幕太近,我快看不清你了。”
男生立刻哦了一声,眨了眨眼,乖乖调整手机镜头的角度。
原本拨打电话之前,他心中有许多问题亟待向那人求证,可真正见到之后,他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多问多错,索性沉默静观其变。
蒋琛瞥了他一眼,打破静默,“晚饭吃了什么?”
陈昭趴在床上,双腿轻轻摇晃,试图捕捉画面中那份诡异的不协调感。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喝了鸡汤……里面加了藏红花、海参和鲍鱼,味道还不错,甜甜的。”
蒋琛笑了笑,虚弱地倚靠在墙边,尽管他已经通过其它办法提前知道了,但他就是想多听听那人说话,仿佛这样阴郁不安的心脏就可以像高温烙铁砸进水中,刺啦一声,一切归为平静。
他毫不犹豫地将双氧水倾倒在伤口处,强烈的痛楚瞬间渗入骨髓,他的呼吸急促,忍不住发出轻微闷哼。
陈昭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略带焦急地询问:“蒋琛?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吗?”
伤口撕裂的痛感逐渐麻木,身下缓缓流淌的血液却如同浓稠的河流从手机下方蜿蜒而过,扑向背后的沟渠。
蒋琛一言不发地盯着手机,仔细斟酌如果他带着陈昭一起去死的话,黄泉路上可以作伴吗,他舍不得放手。
他受伤严重,大量失血,蒋川恒则在一片混乱中逃离了现场,他再清楚不过对方会逃去哪里。他淡然地想着。丝毫没有对生死的敬畏。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带着陈昭活,死亡还是很痛苦的,他也不清楚阴曹地府是否真实存在。
他的眼神空洞而阴鸷,带着一丝偏执从男生的眉眼描摹到喉结上的那颗黑色小痣,这一切都被他完完整整刻进脑海里。
隔着屏幕,他无法听见对方的心声,但这反而让他感到些许庆幸——至少这一刻,他可以全然相信那人的焦灼出自真心。
一旦他失去生命特征,他在京城安排的人就会立即对陈昭动手,送他当自己的苦命鸳鸯。好可怜,惹人怜。
见他渐渐没了动静,陈昭急得脖子都红了,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蒋琛,你说句话啊!你现在在哪里?可以报警吗,快点回答我!你……”
屏幕里那人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的呼吸困难,不得不勒紧伤口上方的部位以减缓出血。
“……吓到你了吗?抱歉。”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眼底却毫无愧疚之意。
说起来,自杀的念头早就两年前便在心中生根发芽,那时他设想的是从高楼一跃而下,或是携带炸弹在蒋烽的寿宴上自爆,大家一起完蛋。
总之他会用一种激烈疯狂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一切完整归于支离破碎的虚无,他的人生已经够烂够无趣了,连最后一刻都不能放纵,岂不是太残忍。
他构想了太多,却始终不曾料到自己最终会躺在肮脏的废墟平静等待生命终结,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无论生和死,他都是匆忙地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身体的反应和情绪做不出假,他可以对男男女女产生不了反应,也允许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的坚硬壁垒。可他不能忽视从某天开始,一个人横冲直撞撞破了他的砖墙,还半眯着眼睛好奇打量里面的景象。
蒋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明天的早餐:“我受了很重的伤,能麻烦你陪我说说话吗?一直说下去,不要停。”
陈昭稍作停顿,意识到对方是想通过和自己交谈来保持清醒,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而人在紧张慌乱的情绪下往往会更加手足无措,在反复讲述了三遍格林童话故事后,男生吞了口唾沫,对方那眩晕晃动的画面也终于稳定下来。
陈昭听见了潺潺流水,意识到附近可能有居民的存在。
他抿了抿唇,意识到现在是提出问题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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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时机,正欲说话,他的余光却瞥见房门的空隙底部落下了一道狭长影子,——那里站着一个人。
“……蒋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受伤吗?是谁要伤害你,这和你突然离开京城有关系吗?”
尾音消逝,对面迟迟没有回答。
被唤到名字的人勉强掀开沉重眼皮,他拨开繁盛的密林,拖着疲惫的双腿前行。
实际上,他多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单凭一己之力便能对抗整个蒋家,但好在他并非一无所获。他太擅长利用人心,甚至不需要武器就能让敌人斗个你死我活。
他停下脚步,半倚在树干上喘息。
远处的医院火势猛烈,浓烟滚滚,仿佛从天空坠落下巨大火球在人间肆虐,数十辆救援车沿着小道疾驰而来,尖锐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蒋川恒终于按捺不住采取行动了。的确,苦等多年却发现继承权最终落到了自己的儿子手中,他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自然留不出时间让他辨别消息的真实性。
这或许是蒋琛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交易——用半条命为代价,换来了整个蒋家的掌控权。
他很快就可以把陈昭“接”回来了,除了自己,任何人照顾他都不放心。
他垂下眼帘,发送了一封匿名邮件,其中包含了蒋川恒威胁蒋烽的所有录音和视频证据。不久之后,蒋川恒就会因涉嫌故意杀人而被逮捕。
完成这一切后,蒋琛轻呼一口气,瞳孔开始涣散,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逐渐失温,心口绑定的仪器也开始发出警告。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回避陈昭的问题,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虽然我是蒋家的独子,但在家族中并不受宠,在利益面前,亲情太微不足道。这次……我只是被卷入了爷爷和父亲之间的纷争。”
他的语气诚恳,心照不宣地撒谎,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可怜,仿佛故意在雨天摔倒以博取老师同情的坏学生,偏偏这种伎俩总是奏效。
即便知道对方有意为之,陈昭还是配合地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随即抛出他始终惦记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会选择给我打电话?”
两只善于洞察人心的狐狸相遇,彼此编织着谎言静待猎物落入陷阱。
陈昭在心中默念: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蒋琛愣了一下,轻轻侧头,透过手机屏幕直视对方的眼眸。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笑意,让人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竟也会被如此简单的问题困扰。
两声枪响,惊得树林中的鸟群四散飞逃。
“什么声音?!那是枪——”
陈昭的思绪被猛然打断,相比较他的惊悸,都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了那人依然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只是语速略显急促。
他捂住伤口,强忍疼痛,勉强挤出几句话:“也许是看见你一直输入却迟迟没有发来的消息,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到了你,因为是你的话,一定……”
陈昭的心脏剧烈跳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一启一合的嘴唇。
然而下一秒,通话突然中断。
“蒋琛?蒋琛!”不安的情绪瞬间在陈昭心中扩散,他的手脚冰凉,立刻回拨电话,对方的手机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涉及蒋家内部的事,他不确定警方是否会介入,即便介入,他也无从得知对方的具体位置!
陈昭咬紧手指,决定暂时搁置蒋琛的异常行为,当前最紧迫的是尽快联系到他。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思考对策时,房门蓦地被重重敲响,吓得他浑身一颤。
门外秦臻满脸怨气,终于再听不进去两人的甜言蜜语,他烦躁怒吼道:“大晚上把我赶出去就是为了和别人煲电话粥吗?再不消停,别怪我把这扇门拆了!”
陈昭选择沉默,避免在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火上浇油,那样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见十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发出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回应,陈昭只好打开亲密付来缓解内心的焦虑。确认账户中每月二十万的额度依然存在,并非虚假幻境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如果蒋琛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将会失去唯一的庇护所,到那时,想要逃离秦臻只会难上加难。
或许……他应该直接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可是万一又被抓回来该怎么办?继母还会帮他转学吗?
陈昭啧了一声,猛地把被子拉过头顶,试图借此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秦臻那近乎失控的言论。
真是的……居然还偷听他说话。
-
陈昭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整整一周,在这段时间里,得益于秦臻的悉心照料,他顺利通过了医院的全面检查,确认已经康复。
那人本打算让他再多休息几周,但他急于确认某件事情,坚持要回学校。
一股阴影笼罩下来,秦臻俯下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人。
这几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情格外糟糕,甚至出现在陈昭面前的频率都变低了。尽管满脸不悦,最终他还是臭着脸将男生从家中送去了学校。
自上次会议结束后,朱同学便被勒令退学,朱家也在京城销声匿迹。
当陈昭走进教室时,他明显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其中夹杂着审视和其他复杂的情绪,不过这显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再次回到了那条曾与蒋琛意外加深关系的逃生通道,走进了后山。
他的表情平静,默默戴上手套,重新挖出那具狗的尸体。
经过湿润泥土长时间侵蚀,尸体已完全腐烂成一团肉糜,腹部爬满了蛆虫,四周苍蝇乱飞。
回想起许婷婷说过的话,陈昭的嘴角小幅度扯动,内心的阴暗如同黏稠的淤泥,从裂缝中一点点渗透。
“既然他不想我活,那我们就一起死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是谁把尸体放进你书包里的吗?是……什么?你已经猜到了……?”
面对女生错愕的表情,陈昭垂下眼眸,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个人是谁重要吗?他对我来说还有很多利用价值……我可不想破坏这种关系,所以只好麻烦你‘永远’闭嘴了。”
18. 第 18 章
“巧克力导致的死亡?”
宠物协会内,陈昭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乖巧地坐在等候椅上。尸检结果出来的刹那,他的脸上浮过一丝措愣,显然对这种死因感到难以置信。
医生摘下口罩,侧头瞥见少年的眼尾依旧泛红,不由得惋惜地叹了口气。
就在三小时前,对方的突然出现甚至吓到了协会门口那位年近半百的保安,当他们闻声赶来的时候,他险些被误认成精神病而被赶走,不过也难怪保安反应激烈——
任谁看到一袋被挤压得几乎能随手捏成泥的尸块进门,都会两眼一黑。
“怎么会是巧克力呢……?真奇怪。”少年嘴里小声嘟囔道。
医生却以为对方是因为爱犬的猝然离世倍受打击,她轻声安慰道:“回去问问家里的其他人,是不是他们随手放的巧克力被狗狗误食了,对于猫狗而言巧克力是一种剧毒,一定要放在它们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
那人自顾自地沉思着,不知道有没有把医生的话听进去,好半晌才机械地回复一句:“……是这样吗?我明白了,谢谢医生。”
他只带走了那份尸检结果通知书,而那具被搅成一团模糊的烂泥也没有带回去的必要了。
等人离开后,医生转身走进手术室消毒,准备迎接下一台绝育手术。
就在这时,她恰好撞见从尸检室出来的同事。
她没有佩戴口罩,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扑面而来,她捏着鼻子后退几步,瓮声瓮气道:“尽快处理掉吧,这味道太恶心了。”
见是她,同事略带迟疑地朝她身后望了眼,问道:“那学生已经走了?”
“嗯,看起来挺伤心的。”
“……总觉得他不像个正常人。”同事嘀咕道。
医生微微皱起眉头,她自己也有小孩,最听不得别人不了解事情经过就妄下定论,正准备开口反驳,对方率先道:“刚才你不还在疑惑,究竟是什么情况下尸体才会变成这样吗?”
女人停顿了一下,她确实有过这样的疑惑,但狗其实能感知到一些人类情感,为了不让主人伤心,在预感到死亡降临前,它们往往会选择离家出走或是躲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静静等待生命终结。
正如少年刚才提到的,他是在很久以后才从小区后面的草丛里发现了狗狗的尸体。
然而同事却夸张道:“可我刚刚从尸体的胃部表面检测出一种土壤,经过分析,你猜它来自多深的地层?”
她瞪了同事一眼,不耐烦道:“别卖关子了,再这样故弄玄虚,看我怎么收拾你。”
“有两米深呢,”同事啧啧称奇,“那学生肯定在撒谎,他是先埋了狗,后来又把它挖了出来。你说,这不是精神有问题是什么……”
尽管医生信任同事的专业能力,但回想刚才的情景,那孩子流露出的悲伤不像作假。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因为……真正爱狗心切的主人怎么可能忍受将已故的宠物再次从坟墓中挖出,甚至不惜将其搅成一滩烂泥,只为调查清楚它生前吃了什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臂上突起的鸡皮疙瘩,摇了摇头,不愿再深究下去。
“……行了,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过多议论他人。”
走出宠物协会大门,陈昭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性证据。
许婷婷自始至终只提到了是谁把尸体放进了他的书包,却从未提及是谁杀害了她的狗。
巧克力……这显然不符合蒋琛的行事风格。
但如果不是他,那还会是谁?
风吹干了陈昭虚假的泪水,他拿出手机,认真检查蒋琛是否回复了他的消息。
自上次视频通话结束后的第二天凌晨,他终于收到了一条简短讯息:【希望没有吓到你,不要跑掉,乖乖等我回来。】
自此之后的一周里,陈昭依然坚持每天向他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从饮食到日常活动,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甚至考虑了报警求助,可在被问及失踪者的姓名时,陈昭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相信蒋琛会有自己的处理方式,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不为对方带来额外的困扰。
午休时间将近,秦臻派来的人肯定会发现他悄悄离开了学校。
果不其然,下一秒铃声骤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经过加密的陌生号码。早在蒋琛为他办理电话卡的那一刻起,所有与陈昭相关的信息都会自动同步进秦臻的手中。
男生认命地叹了口气,面对对方催债一般的连环电话,不情不愿地按下接听键。
“我不是告诉过你无论去哪都要跟我发消息吗?非得我把你关在家里才行吗?!”
不知为何,电话那端的声音异常焦躁,这显出超出了对陈昭行为的愤怒,更像是在紧张些什么。
陈昭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却道不清缘由。
他故意使性子道:“我就知道你只是装装样子,前几天还在温言细语地哄,不开心了也只是找于亦然撒撒气再回来,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你就原形毕露了,早知道就不该相信你。”
秦臻深吸一口气,全然没有料到对方敢在这种时候挑衅自己,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跳动着,他用手轻轻按住额头,目光紧盯着眼前的沙袋,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僵硬,但依旧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报个地址,你先回来。”
陈昭根本不明白对方动怒的原因,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短暂离开,又不是跑了。即便真跑了,以对方的能力也有无数种办法把他抓回来。
他环视四周,随意报了一个显眼的地标,等待对方派人来接他。
秦臻沉默片刻,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你没见其他人吧?”
疑神疑鬼的态度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陈昭不耐烦地回答:“还能见谁啊,挂了。”
“喂,你……”秦臻的话还未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一阵忙音。
像是害怕他会瞬间消失一般,秦家的司机不到五分钟便出现在闹市里,途中甚至不惜连闯数个红灯。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再去学校显然是不可能了。
陈昭静静地坐在车窗旁,目光投向窗外,试图从司机口中探听一些消息:“秦臻最近在做什么?他好像挺忙的。”
司机恪守职业道德,除了被交代的事情外,其他信息一概守口如瓶:“抱歉,陈少爷,我们无权透露秦公子的行踪。”
这个称呼让陈昭感到十分别扭和讽刺,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你要是告诉他我在打听他,他指不定还挺高兴呢。”
车辆平稳而迅速地驶回秦家,刚一到家,便看到秦臻已经从公司回来,正在逗弄一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流浪猫。这只小猫看起来刚出生几个月,体型甚至还没人的手掌大。
秦臻随意地半躺在皮沙发上,任由小猫摇摇晃晃地在他胸膛上蹒跚前行。
他没有回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与刚才电话里的判若两人:“回来了?今天去哪儿了,还偷偷摸摸的。”
陈昭故意无视他,心中明白即便自己不回答,对方也有办法知道。
他瞥了眼小猫,走过去用两根食指轻提起它的后颈,小猫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威胁,发出稚嫩而凶猛的哈气声。
“……这是从哪里捡的?没想到你还有养猫的兴趣。”
秦臻并不在意男生的刻意回避,也没有对他在电话里的无礼表现出不满,毕竟能看见陈昭平安回来,他的心情就特别好。
“公司停车场捡的,差点没发现它藏在车底下,还好没碾死,不过我不打算养它,一会送于亦然那儿去。”
陈昭隐约记得秦臻小时候似乎养过猫,他好奇问道:“为什么?是为了纪念你以前的猫咪吗?”
秦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天真幼稚的想法感到惊讶,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没错,为了纪念我那只见异思迁的花心小猫。”
用餐结束后,秦臻拿起纸巾轻拭嘴角。尽管他平日里行事风格粗暴,但到底是在良好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孩子,浑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那只小奶猫似乎认定了他,此刻寸步不离地趴在他脚背上小憩。
“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陈昭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很困,想早点洗澡睡觉。”
秦臻无言,面色难得温和,他垂眸凝视了那人片刻,并未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一丝细微破绽,最终他收回目光,弯腰将地上的小猫捞起来,朝陈昭扬了扬下巴:
“那你早点休息,今晚别锁门,不然我会把它撬开。”
“你真的像个地痞流氓。”男生眉头微蹙,完全没有先前畏惧对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挨打的伤养好了,又可以活蹦乱跳顺便闹出点幺蛾子了。
“嗯,你说得对。”
秦臻懒散地笑了笑,目送陈昭气鼓鼓地上了二楼,回到房间重重甩上房门,这才敛起笑容走到门口将大门反锁。
他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眼神阴晴不定地喃喃道:“这回是只居心叵测的小猫呢。”
随后他拨打了一通匿名电话,语气微沉:“还没找到蒋琛?……行,我知道了。”
“我说过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楼,陈昭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条门缝,确认客厅内无人后,他再次下楼试图打开大门。不出所料,门已经被反锁。他抿了抿唇,不甘心地看向一楼窗户,却发现它们同样被锁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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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心眼怎么这么多。”陈昭低声抱怨着,恨不得把门把手拧断。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也不清楚秦臻是步行还是乘坐别墅区内提供的高尔夫球车前往于亦然家。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一旦秦臻在他逃跑的过程中突然返回,那么他付出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可陈昭别无选择。他明白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未来只会更加渺茫,他只能赌一把。
况且,那人真以为他没有察觉到衣服上的定位装置吗?
陈昭迅速返回二楼,换回自己初到秦家时的衣物,随后推开了秦臻的房门。
他环视四周,发现对方的房间异常整洁,家具寥寥无几,这与陈昭印象中那人夸张奢华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尝试拉开抽屉寻找备用钥匙,但所有抽屉同样被锁住了,衣柜里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把目光转向书柜,长长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许多书籍。陈昭随手翻看了几本,并未发现夹藏其中的物品。正当他准备将书放回原处时,其中一本不慎掉落,散开在地面。
陈昭愣了一下,弯腰捡起,发现这是一本记录猫咪成长历程的相册——
陈昭直觉这就是秦臻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
他皱着眉头,粗略扫了一眼照片上连脐带都尚未剪短的小猫胎盘,心中猜测秦臻应该比他想象中更加珍爱这个小生命,可他却听说这只猫活了不到两岁就离世了。
在这样悉心照料下,它不应该患上猫传腹那样难以治愈的疾病才对。
他随意翻阅了几页,大多数照片记录的都是小猫独自玩耍的场景,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轻哼一声,不曾想到对方还有这样柔情的一面。然而当翻到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时,他的动作骤然停顿,眼睛微微睁大,掠过一丝震惊。
片刻之后,他默默将相册放回原处,走向二楼的阳台。
幸好这只是个低楼层,楼下还有一片草坪作为缓冲。而秦臻怎么也想不到,为了逃跑他会不惜从二楼跳下去。
陈昭匆忙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床单,将它系在栏杆上,双腿颤抖地顺着床单爬下去。
原本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蒋琛身上,但一连这么多天过去,对方依然杳无音讯,说不定早就死外面回不来了。看来万事终究只能靠自己,好在如今他已经拥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不必担心在外饥寒交迫。
想到这里,陈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从这里到商业街大约需要五十到六十分钟的路途,如果秦臻回来后发现他逃走了,必然会再次动员人力搜寻他。
他绝对不能被抓住!
陈昭咬紧牙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条远离于亦然家的方向。
别墅区的布局错综复杂,相似的建筑极易让人迷失方向。这里的多数房产都是作为投资或短期居住使用,购买者多为商人和明星,因此平日里人迹稀少,就连巡逻的保安也鲜少涉足内部。
陈昭匆忙拐进一条欧式风格的小巷,试图凭借模糊的记忆找到出路。正当他全神贯注之际,一只仿佛从黑暗中伸来的手,瞬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将他拽进巷子深处。
“谁?!”
陈昭惊恐地回头,话音未落,一双有力的手就捂住他的眼睛,将他狠狠压在了墙上。
对方的动作迅捷,力量之大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究竟跟踪、偷窥了自己多久,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秦臻?是你吗?别吓我了……”
陈昭小心翼翼地求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一只被打趴下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狗。
对方没有回应,却在听到“秦臻”这个名字时,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
失去视觉的瞬间,陈昭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他勉强辨认出那人身穿一件灰色的带帽卫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
硬挺的帽檐紧紧抵在他的后脑,对方粗暴地扯住他的发梢迫使他仰头,那双手从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最终停在了他的喉结处,轻轻摩挲着他颈间的黑色小痣,留下了一抹如春日花朵般的红痕。
温热的呼吸轻拂过陈昭的后颈,带起一阵细微的瘙痒。
男生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这种阴暗角落里潜藏的,除了逃犯和变态疯子还能是什么人?
他害怕接下来会遭遇更加恐怖的事情,慌乱之中不断哀求,“不要……呜呜……离我远一点……我有钱,都、都可以给你……”
然而就在他泪流满面、绝望挣扎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在他的耳畔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隐忍压抑的悸动与阴鸷。
“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你为什么要呼唤别人的名字呢……?”
19. 第 19 章
陈昭的声音哽在喉头,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重心“咚”地一下坐在蒋琛的鞋面上。他呆呆地仰头,凝视着口罩上方那双含笑的眼,眼眶瞬间泛热,他猛地抓住那人的大腿,狠命咬了下去——
秦臻睁开眼,沉默着凝视前方。他生性多疑,唯一一次敞开心扉换来的便是刻骨铭心的痛。行程刚过一半,他的心中突然涌过一阵强烈不安,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立即命令司机掉头返回。
但司机显然没有弄清楚状况,就在这短暂犹豫的瞬间,他猝然被对方拨出车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秦臻无暇旁顾,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予理会,一脚油门向反方向疾驰而去。小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四处乱窜。
那人轻啧一声,单手将它拎起塞进自己的衣领,以防它被甩飞出去。
回想这段日子对方莫名的乖巧与示好,以及故意以不自在为由让佣人们去另一栋洋房居住,仔细想来一切有迹可循,如此拙劣、如此愚笨,秦臻却偏偏选择装傻,试图相信那几乎不存在的0.001%的可能性。
“他妈的……敢跑你就死定了。”他面色阴沉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先前安排追踪蒋琛动向的国际团队。大概不是什么好消息,电话那头的声音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臻出门前含在嘴里的那颗糖此刻被咬的粉碎,但尝不到丝毫甜味,糖的碎屑仿佛化作汽油熊熊燃烧他心中的怒火。
他仅用三分钟便赶回了家,推开门厉声喝道:“陈昭!给我滚出来!”
客厅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二楼的栏杆旁也不再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
秦臻的耐心彻底走到尽头,“陈昭!!!”
电话那边的人终于措辞好言语,用蹩脚的中文犹豫道:“那个……秦公子,我们已经查到了蒋琛最后出现的地点。”
秦臻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椅子,仍不觉解气,又抓起椅子猛力砸向一旁的悬浮屏幕。碎片四溅,划破了他的脸颊,血丝缓缓渗出。那时他习惯性让陈昭坐在沙发陪自己看电影,此刻却只剩下他孤独一人。
秦臻舌尖抵着上颚,闭上眼,“说。”
“就、就在……您家附近。”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团队里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打了个寒颤。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口语道:完蛋,金主生气了。
“呵……我家附近……”秦臻轻笑了一声,似乎难以相信。
他的笑声渐渐变大,电话那端的人坐立不安,连忙解释:“他的反追踪技术非常复杂,破解需要时间,我们已经尽力……”
“一群废物!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秦臻暴怒地将手机摔向墙壁,屏幕瞬间四分五裂,“都给我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随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秦臻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充血满是杀气。猫因应激躲藏在餐桌底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不时低声发出喵喵警告。
见秦臻长时间捂着眼睛站立不动,它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轻轻蹭了蹭他的腿。一滴温热的水啪嗒掉在猫的毛发上,很快就滑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
蒋琛没有推开陈昭,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深重刺眼的咬痕。
他的指关节轻蹭过男生的面颊,又顺势捏了捏对方的耳垂,一连串的动作仿佛在宣泄某种疲惫与无奈。就像一次漫长出差后,满怀期待回家却发现妻子不忠的可怜丈夫。
然而为了顾及那位胆小妻子,他不得不将所有阴暗与愤怒深埋心底,急切地寻求一个合理解释。
“所以,你为什么会误认为我是秦臻呢?”
陈昭本就心中有气,见对方还敢这样质问自己,故意用指甲轻戳刚才留下的咬痕:
“那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吓我?还有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给我发个消息?你这是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害得我还得用床单从二楼爬下来,万一摔死了怎么办。】
连半残的门槛都够不着。蒋琛默默想到。眼眸却弯成月牙,声音也变得柔和:“一下飞机就立刻赶过来了,因为想早点见到你。”
陈昭闻言立刻想起了对方身上的伤,一时也顾不上赌气,伸手便去拉对方的卫衣:“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那天你的语气好重,我以为你差点死在那里了……”
【其实死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逃出来了。】
蒋琛没有理会他的内心独白,面不改色地制止了他的动作,拉着他就往外走。不同于平时在校门口接送的普通车辆,这一次门外停着一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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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装的防弹商务车。
那人笑了笑,轻描淡写道:“骗你的,其实伤口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陈昭半信半疑道:“真的?”
尽管口头上表示怀疑,但内心深处仍不免感到遗憾:如果蒋琛真的不在了,那二十万可就归他所有了,反正蒋家家大业大,区区二十万也算不上什么吧。
蒋琛的动作滞了滞,不易察觉地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温度,他点点头:“嗯,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说话的同时他紧握着陈昭的手不肯松开,仿佛在占有自己的所有物。
陈昭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正准备开口问许婷婷的事,却听见对方询问:“最近,你的继妹有没有联系你?”
陈昭愣住了,一时没明白对方话中的深意。
他记得自己曾提及过,他与庄梦妍的关系并不融洽。更何况,即便庄梦妍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她也不可能主动联系他——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被她视为累赘的“哥哥”,绝对是她虚荣好面子、自尊心极强的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因此在过去,每当庄红莲要求他接送女儿上下学时,庄梦妍都会对外宣称陈昭是家里佣人的孩子。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陈昭警惕地问道。
从他的反应中便可以看出端倪,蒋琛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指尖轻叩着座椅,淡淡道:“没事。”
“没事”往往意味着“事大了”。
陈昭皱了皱眉,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可下一秒,他的手机竟奇迹般振动起来。看到来电号码的瞬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立刻认出那是庄梦妍。
她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打电话。陈昭望着屏幕有些茫然和无措。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按理说,除非是通过秦臻那样的非正常途径,否则庄梦妍怎么会知道他的新手机号码?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蒋琛,做好心理准备后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端,女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哥,你能借我二十万吗?”
与此同时,京城最大晚报社爆出重磅新闻,瞬间登上了热搜榜首。
【一代神话落幕,知名企业家蒋烽在缅区小岛遭遇火灾,经全力抢救无效不幸离世!蒋川恒顺利取保候审,家族继承权将何去何从?】
20. 第 20 章
陈昭久违地躺在连床架都没有的床垫上,阴湿的环境散发着霉味,劣质的材质和直接躺在地板上无异。门外的争吵声不断,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庄红莲指着他爸的鼻子骂。
说来讽刺,过去只有男人对自己和母亲指手画脚、恶语相向的份,如今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他闭上眼又睁开,盯着那片剥落泛灰的墙皮,隐约透出发霉的痕迹。
二十万。
他在秦臻身边费尽心思、累死累活地捞钱都没能攒够五万。庄梦妍竟敢他爹的张嘴就要二十万,狮子大开口,完全不顾他死活。
-
“……你说什么?二十万?!”陈昭猛地睁大眼睛,声音不禁拔高了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被骗进传/销组织了吗?”
蒋琛微微眯眼,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察。偶尔有信息传来,他也只是寥寥扫过几眼,随即又将目光重新投向陈昭,仿佛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对他充满了无尽吸引力。
庄梦妍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她抬头看了眼面前高大健壮的男人,又瞥见一旁的刑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如果你不想让我死,就快点给我!我都已经这样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的尖酸刻薄无理取闹表露的一览无遗,陈昭轻按眉心,强忍住想要发作的冲动,不断提醒自己对方就是这样的德行,改不了的。
他耐着性子道:“你到底借了谁的钱?你一年的零花加上压岁钱也有小三十了,都拿去做什么了?庄阿姨知道这件事吗?”
庄梦妍一听这话,整个人瞬间爆发,声音尖锐到陈昭不得不将手机拿远一些,仍能清晰听见她的怒吼:
“不能让我妈知道,她会杀了我的!哥,我求求你,只要给我二十万,其他的我一分不要。如果还不上这笔钱,他们会砍断我的手,我真的会没命的!”
陈昭眉头微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他沉声道:“庄梦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欠的不止二十万?你不会借高利贷了吧?”
“……喂?庄梦妍?”
似乎被戳中了痛处,对方陷入一片沉默。陈昭等待了许久,甚至移开手机检查,却发现电话早已被挂断了。
陈昭愣了愣,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时隔多年对方再打电话,竟是为了向他“讨债”。
蒋琛略带担忧地靠近他,陈昭的目光随之聚焦过去,只见那人微微偏头,关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啊,蒋琛。
蒋琛不是有二十万吗?
陈昭张了张口,与那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却选择了缄默。
他和庄梦妍的关系已经不比从前了,以前他可以作为哥哥去强迫自己,但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即将离开的陌路人。
更何况,这次说不定又是她因为无聊而编造的一个谎言,就像过去无数次的“真心话大冒险”一样。
深夜时分谎称自己生病,以至于陈昭来不及细想生病的她为何会出现在酒吧。当他急匆匆拎着一袋子感冒药赶到时,却见庄梦妍穿着性感、娇滴滴地倚靠在沙发中央。
看到陈昭的那一刻,她得意洋洋道:“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佣人的儿子就是好使唤。”
陈昭匆忙地赶来,又灰溜溜地离开。
那会儿,他心中仍然惦记对方是自己的妹妹,是童年会偷偷藏起糖果与他分享、在继母不允许他上桌吃饭时为他哭泣的妹妹。
可在一次次的情感消耗里,陈昭最终还是感到疲惫。
他开始不可控制地希望庄梦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并跪在他面前忏悔,他开始盼望现在的妹妹死掉。
但他又难得包容地想,算了,就这样吧,她就是这样的人。
陈昭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估计又是她的恶作剧。”
继母一直秉持着“富养女”的理念,因此宠得她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若是对方缺钱想买什么东西,向母亲撒撒娇便能得到满足,她怎么可能蠢到借钱贷款?
见他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蒋琛收回目光,却还是悠悠道:“你和你妹妹的关系似乎不像你说的那样糟糕。”
陈昭苦笑一声,并未反驳,他清楚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听见庄梦妍求救的刹那,他的心的确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感情本就是藕断丝连的东西,有人因讨厌生恨,有人却在恨里藏着爱,他现在便是后者,却也仅限于后者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我已经不把她当妹妹看待了。”车身稳稳停下,陈昭刚下车就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
蒋琛语气恳切道:“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忍着,向我倾诉,向我寻求帮助。”
陈昭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无论先前巷子里的戏弄,还是此刻的交流互动,对方始终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的状态。这种情况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
他的心中掠过一抹微妙情绪,却难以捕捉缘由,只得仓促地点了点头,自然忽略了蒋琛眼底流露出的阴冷寒意,那人定定望向某一层楼。
落地窗前,窗帘轻轻晃动,刚才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嗯,我知道的。”
陈昭走出电梯,心中猜测那家人应该已经结束旅行回到家中了。
他心情沉重地推开门,正好撞见继母站在客厅大声斥责一旁低头弯腰、嗫嚅认错的父亲。
“你整天靠我养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妍妍花钱多又怎么样?再敢挑拨离间,你和你那个废物儿子都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
父亲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轻轻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绕到身后为她揉捏肩膀,“消消气、消消气……我这不是心疼你赚钱辛苦吗?我以后再也不说妍妍的不好了……”
陈昭面无表情地穿过客厅,正想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想到庄梦妍,他抿了抿唇,还是低声问道:“庄阿姨,梦妍她……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回你的房间去。”陈德井满脸不耐道。
庄红莲瞥了父子俩一眼,嘴里嘀咕了几句脏话,不过想到陈昭毕竟为她挣回了一块地,总算是物有所值,便接话道:“妍妍还在瑞士玩呢,怎么了?”
男生顿时松了口气,知道这回又是庄梦妍在作弄他,如释重负道:“没事,她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庄红莲轻应了一声,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烦躁地挥了挥手,陈德井这才满脸堆笑地坐到她身旁。
他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恐怕只有这张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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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有人会拒绝年轻、阳光、充满活力的男孩。庄红莲迟早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厌倦,然后找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来取代这个位置。
想起陈昭刚才的迟疑,庄红莲不放心地拨了通视频电话过去。
庄梦妍是她和前夫的孩子,自前夫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对方不仅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更是她的生命支柱。
所幸庄梦妍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她已经回到酒店了,兴奋地向女人讲述今天的游玩经历,她还在当地交了一位新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在瑞士购置一座独栋小别墅。
见她精神状态饱满,庄红莲的顾虑彻底烟消云散,暗道最近她的神经太紧张,竟对陈昭的话产生了不必要的担忧。
她面带笑容温柔道:“当然可以了,妈妈把它送给你当作成年礼好不好?不过妍妍,你是不是换了一家酒店?这背景看起来不像是我为你预订的总统套房呢。”
庄梦妍停顿了一会,干笑道:“哈哈……我今天换了个地方玩,跑来跑去太麻烦了,所以重新订了一个地方。不过妈妈您放心,这里的安全措施非常到位。”
庄红莲神情忧虑,“只可惜我得回去处理公司的事情,不然真想陪你多玩几天。”
“没关系的,”庄梦妍安慰道,“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再来这里庆祝吧。”
庄梦妍三言两语便让女人心情大好,又再三叮嘱了几句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然而一想到公司的事务,她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材料都准备得无可挑剔,银行还会驳回她的申请。
“啧,难搞,看来明天得请周总吃个饭了……”
走廊的拐角处,陈昭静静听完了母女二人的对话。庄梦妍的声音轻松愉快,声调俏皮,半点不见先前的歇斯底里。
他本该放下心,劝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可他的脸色愈发凝重,最后眉头紧锁,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随即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庄梦妍的号码。
无人接听。
某种程度上,陈昭甚至比庄红莲更了解她的女儿。
庄梦妍在撒谎。
她现在根本不在瑞士。
“……妈的。”陈昭一拳揍向自己的枕头。
他想装作不知道,然后在某天对方的断肢寄过来时随众人一起惊讶痛哭。
“哥哥,”小小的庄梦妍睁着葡萄般大的眼睛,白嫩的手里像藏了什么奇珍异宝,她摊开手,里面躺了一颗葡萄味软糖,“妈妈说我有蛀牙,所以只给了我一颗糖,给你吃。”
那是陈昭尝过的最好吃的糖,所以他只念及一颗糖的情。
该死的庄梦妍,我迟早要杀了你。
陈昭面如死灰地拨通了蒋琛的电话,那人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来电,几乎瞬间就接了起来,还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陈昭,怎么了?”
男生闭上眼,强忍着怒气勉强道:“……二十万,你能借给我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轻笑,毫不犹豫地应下,“嗯,好啊。”
“不过……”他的音调一转,隐含着些许期待,像终于哄骗到水手的塞壬,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你没有忘记吧?我的条件。”
“嗯,我答应你。”陈昭冷淡回复。
21.第 21 章
蒋琛的打款速度极快,生怕陈昭反悔似的,不到半分钟便将款项转入他的账户。与此同时庄梦妍也通过短信发来了一条收款信息,陈昭留了个心眼,经过简单查询后发现这是一笔国际汇款,看上去与蒋家并无关联。
他倒也不是不信任蒋琛……好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早在最初他就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危险以及对自己的隐瞒,若是换作任何一个理智的人恐怕都会选择远离。可偏偏陈昭不知死活地想从这个疯子身上捞一笔钱。不多,一点点、足以维持他上大学出去兼职就好。
就像游戏最终的通关结局,他清楚明白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是达成平凡幸福人生的成就,因此他从未设想过自己未来会失败,甚至面临无法全身而退的局面。
他一步步交付信任与依赖,却亲手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泥沼,义无反顾地坠进无尽深渊。
汇款完成后,陈昭特意追加了一句:【三年之内把二十万还给我,并且你回来之后必须向我详细解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没过多久,庄梦妍便回了他一条仅有两秒钟的语音消息,“谢谢。”
她的语速缓慢,虽然在道谢,语气里却丝毫感受不到情感的起伏。陈昭反复听了几遍,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隔着墙静听卫生间传来的细碎嗒嗒声,似有小石子敲击着玻璃,渐密渐急,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下雨了。
梅雨季来得悄无声息。
周六清晨,陈昭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他翻出压箱底藏着的衣服,小心抚平上面的褶皱。连日的阴雨没有窗户透气,收纳箱自然闷出一股沼气。他捧起衣服轻嗅了嗅,宝贝似的翻出那瓶廉价除臭剂对准喷了几下。
换完蒋琛给他买的新衣服新鞋后,陈昭轻手轻脚走出了门。距离俩人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早,不过他宁可在楼下小公园散步溜达几圈,也不想和那家人在同一屋檐下碰面。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刚下楼,就看见熟悉的车辆停在自家单元楼门口。对方同样注意到他,车窗缓缓降下,那人单边戴着耳机,边用德语流利通话边翻阅文件指出员工的不足。
他随意朝陈昭勾了勾手,男生立刻小跑过去,乖乖接过车上早已准备好的早餐,尽可能不去打扰对方。
与蒋琛进行视频探讨的是几位戴着眼镜、较为年长的教授,听完他的意见后,几人神情严肃地在纸上认真标记,最终确定了新的方向。讨论过程中,蒋琛侧目看向一脸好奇的陈昭,饶有兴致地捏了捏他因吃东西而鼓起的双颊。
许是见他的注意力有所转移,教授停顿了一下,正欲安静等待,蒋琛面不改色地转过头,把控着整个会议的节奏,“Weitermachen(继续)。”
教授点了点头,这才继续汇报下去。
直到整个项目计划被最终敲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这恰好是陈昭慢悠悠吃完早餐的时间。他的肠胃不好,进食过快会导致严重的消化不良。
蒋琛挂断电话后,下意识接过对方递来的手,用湿纸巾仔细擦拭干净后才松开。他没有过多追问男生昨晚的事情处理如何,只是在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时,眉眼含笑,贴心问道:“知道我们一会要去哪吗?”
这正是让陈昭感到困惑的地方。昨晚他都准备休息了,蒋琛一个电话弹来,约自己在今天早上见面,却故意不具体说去哪、去干嘛,实在太可疑。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猜测,还是不能确定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最终他放弃了无谓的猜想,眨了眨眼,把智商抛开,“不知道呀。”
蒋琛挑了挑眉,目光掠过对方,随手从另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沓纸。
起初陈昭并未在意,甚至还嘲笑蒋琛的举动,直到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上面竟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触目所及之处堪称江山满片红——那是他两个学年的成绩单,甚至连原件试卷都掺杂其中!
他顿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地指责:“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和当众羞辱我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慌忙扑过去抢,蒋琛却难得起了些捉弄的心思,他抬高手臂,另一只手撑在身后,身体微微后仰,近距离欣赏男生紧张的表情和努力却徒劳的行为。
陈昭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位置上的变化,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份不尽如人意的成绩单上,眼看就要摸到了,他另一只手自然地向前挪动以寻找平衡。
然而他的动作过于急切且缺乏分寸,用力按下的瞬间竟不小心触碰到对方某个敏感的部位。
蒋琛顿时蜷缩腰间,发出一声气息不稳的低沉闷哼,“……唔。”
陈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彻底醒了神,他连忙看向车前,却发现司机不知何时早已下车在一旁等候。
他随即转过头,带着一丝迟疑道:“怎么了?我是不是按到你了?痛吗?”
蒋琛倒吸一口冷气,紧握着手中的试卷,上半身几乎仰躺在座位上,他用手臂遮住眼睛,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陈昭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试图偷走他手里的东西,嘴里还不忘挑衅:“喂——说句话呀。”
然而下一秒,那人忽然放下手臂,目光变得极其危险。
一阵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袭来,陈昭瞬间全身紧绷。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极端力量猛然将他束缚,如同一条巨大的蟒蛇勒紧猎物的脊骨,迫使他弯下腰,令他完全无力抵抗。
两人的姿势异常亲密,形成了明显的上下位关系,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双方的眉间,好像被似有若无的羽毛挠过。
视线交汇的刹那,两人平静而诡异地对视,动作不约而同地停滞,随后缓缓放松了力度,重新坐直了身体。
似乎有什么在不受控制地发酵,丝丝缕缕如烟雾般在空气中蔓延。
陈昭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发痒的鼻子。他不敢抬头去看蒋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发烫得厉害,像只被煮熟的虾,从脸颊一直晕染到后颈。
他怒骂道:这什么人啊!
而在另一边,蒋琛眼眸低垂,迟疑了一会,状似无意地用指关节轻触鼻尖。
陈昭做梦都没有想到,蒋琛所说的约会竟然是去图书馆学习英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回到昨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提议——原因无他,他是真的弄不明白这个洋玩意。
但对于这件事,蒋琛却格外严格地要求他。
图书馆五楼,陈昭面对着一连串复杂天文,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他们特意选择了一块允许交谈的区域。
他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投降,“为什么突然带我来学习?是为了让我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吗?”
蒋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食指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淡淡道:“少胡闹,刚才不是已经讲过了吗?好好学。”
陈昭自知理亏,凭直觉做了二十道选择题,结果一道也没有做对,这种概率在蒋琛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他想陈昭在英语方面大概真的是个笨小孩。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最终叹了口气,决定从最基本的语法教起。
男生单手托着下巴,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半开玩笑道:“小老师,你该不会是想带我出国吧?还要求我标准发音。”
蒋琛笑得模棱两可,垂下眼眸看他,“如果你认真学习,我就带你出国玩。”
陈昭撇了撇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对于他而言国外并没有特别的吸引力,他也不认可外国月亮比较圆的说法。在他看来,无论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哪怕只有一间乡下小屋、一只鸡和一头牛,他也能过得很快乐。
他推开书本,站起身来,“我去趟洗手间。”
蒋琛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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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注视着他,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缓缓接通了电话。
听完对方的报告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刻不容缓道:“给我查。”
为了拖延更多时间,陈昭特意跑到了三楼的洗手间。今天图书馆的人并不多,这让他感到格外放松。
不过就在他踏入卫生间的刹那,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猛然朝他撞了过来,陈昭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像认出什么似的睁大眼睛,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将他扶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衣服都脏了。
陈昭拧了拧眉,正准备出言责骂,却在与对方目光相接的瞬间话语一股脑地堆积在喉咙处。
不知为何,对方给他带来了强烈的不适感。
他带着狐疑的眼神瞥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对方突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刀锋上的寒光映照出陈昭的侧脸,那人猛地向他刺了过来。
“啊!!”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陈昭猛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刚才那个男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杂物间内,蒋川恒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听见脚步声,保镖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昏暗的空间下,烟雾缭绕,那人的面容在升腾的烟雾中若隐若现。他轻咬着烟蒂,猩红的火星忽明忽暗。
蒋川恒脸色苍白,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怒吼着向蒋琛扑去,却被一旁的保镖迅速扼住喉咙,狠狠按在地上。
蒋琛轻吸一口后便用手指将烟捻灭,随意扔在对方身边。
蒋川恒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你是怎么把眼线安插到蒋烽身边的?他绝不可能信任你和我!”
“嗯。”蒋琛淡淡地回应,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
他当然清楚老爷子从未将希望寄托在那位只知享乐、无所作为的废物父亲身上,而对于同为家族一脉、从小便展现出卓越商业天赋的蒋琛,老爷子却同样不寄予厚望。
原因仅仅在于他过于冷血无情,而蒋家世代相传的家训却是“普渡众生”。
真是啼笑皆非。
所以这些年来,老人一直盼望着蒋川恒还未诞生的私生子,但最终他还是在愿望未竟之前撒手人寰。
至于他身边的眼线,如果他再年轻一些,必定能识破这些小伎俩并将父子俩赶出蒋家。可对方终归是老了,意识也跟着糊涂,常常在深夜梦中呢喃夫人的名字。蒋琛正是赌定了这一点。
很显然,他赢了。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不……在缅区我就应该一枪打死你!”
蒋琛轻笑一声,并未浪费口舌向失败者解释自己为何能够成功。他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保镖们立刻上前掰开蒋川恒的下巴,滋滋的声响仿佛炭火炙烤着肉块。
“……啊、啊啊啊!!!”
“父亲,我很庆幸自己继承了母亲的血脉。如果我像您一样无能,恐怕早就去死了。”
“不过……幸好您还有利用价值。”
蒋琛松开手,转身离开了杂物间。
陈昭从洗手间回来时,看见那人仍坐在原位上专注解题,心中不禁感叹难怪这人能成为学霸。
他走到蒋琛身旁,忍不住抱怨起刚才的经历:“你知道吗?我刚才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得添油加醋,蒋琛笑着听他讲完,随后佯装生气地皱了皱眉,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一边为他打抱不平。
“天呐,以后你上厕所一定要叫我陪着,万一那人是疯子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该怎么办?要不要去吃点好吃的,安抚一下你受惊的心灵?”
陈昭内心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表面却故作矜持:“嗯哼——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
22.第 22 章
为了拖延时间,陈昭特意跑去三楼的洗手间。好在今天图书馆的人不多,他难得感到少许的轻松自在。
走出电梯,他低头滑动着手机屏幕,将秦臻其余的手机号也一并拉入黑名单,但下一秒对方就锲而不舍地换了个新号继续对他信息轰炸。
【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一定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可怜可怜我,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觉了,你忍心你的枕边人死掉吗?】
【蒋琛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个插足我们感情的小三!他坏事做尽,对亲人赶尽杀绝,你以为你在他身边能讨到什么好?!我错了,我给你钱,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昭昭,理理我。别让我太伤心。】
陈昭草草扫了几眼对方的荒谬言论,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号也拉进黑名单。
与秦臻喜怒无常的精神状态相比,他还是留在蒋琛身边更加安全,至少对方不会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更不会毫无道理地全天候监视他、定位他。
试问除了洗澡和上厕所这些私密时刻,哪个正常人可以忍受二十四小时都处在微型摄像头的监控下?
他走得缓慢,正准备收起手机,却猛然与一位步履匆匆的中年男人迎面相撞。陈昭肩头一痛,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坐在地,手机也随之飞出滑落墙角。
神经病啊!陈昭没有胆子开口骂,内心却翻涌出无数的脏话和不满。
中年男人本是投去厌烦的目光,可下一秒他似乎认出了什么,瞳孔不自觉放大,他瞬间停下脚步,带着一抹诡异笑容缓缓走到男生身旁。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走得急没看清面前有人……”
伴随着那人的靠近,一股酸臭味瞬间袭来,陈昭这才看清撞上自己的是一个衣着邋遢、连胡茬都没刮干净的人,再加上对方满脸谄媚的笑容,他从心底感到不适。
他拧了拧眉,迅速抽回手,轻拍了几下自己被蹭脏的衣服,眼里满是心疼。
男人见他如此嫌弃自己,脸上闪过些许愠色,但想到眼前的人极有可能成为他逆转局势的关键,只好强压下不悦,拍着胸脯保证。
“我一定会赔偿你衣服的损失,一百倍……不,一千倍,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诶,你别走啊!”
陈昭真觉得自己碰上神经病了,他立马转身快步离开。对方这身装扮,哪怕放在医院或者街头都能理解为情有可原,可这里是图书馆!
眼看着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他边跑边回头看,发现对方竟然还敢追上来,他试图靠怒吼震慑对方:“你别跟过来,不然我要喊人了!”
中年男人也显得格外焦急,“你停下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疯子,我是蒋……!”
陈昭的脚步微微停顿,没听错的话……刚才他是不是听到了“蒋”?
在他认识的人里,姓蒋的只有一位。
然而当他疑惑地回过头,背后却已经空无一人,中年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人呢?”
陈昭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甚至以为自己撞鬼了,可他低头看了看衣服上残留的污迹,确定这一切并非自己出现的幻觉。
-
“救……唔唔!”
一声微弱的求救从杂物间传出,下一刻却立即被沉闷的□□重击音所覆盖。
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蒋川恒的身体猛地撞上冰冷砖墙,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下,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叫,但嘴里的抹布紧紧堵住了他的呼喊,巡逻的保安毫无察觉地从门外经过。
他的后衣领被人一把提起,像拎小鸡一般将他晃来晃去。
这里面不乏有曾经追随过蒋川恒的打手,对方却从未把他们的命当回事,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缅区死了几个兄弟。
一片哄笑声中,一道清冽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尽管模糊不清,在场的打手们却瞬间止住笑意,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蒋川恒见状立刻颤抖着爬到墙角蜷缩起来,眼前的视线被一片血红遮挡,他只能听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压抑的氛围几乎令他窒息。
那人取出他口中肮脏恶臭的抹布,就着擦干净他眼前的血迹。
蒋川恒勉强睁开眼,只见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打手们此刻个个毕恭毕敬,蒋琛则淡淡瞥了他一眼,尊称道:“父亲。”
男人怔了怔,眼中瞬时被仇恨的火焰堆满,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银色军刀,怒吼着向蒋琛扑去,但一旁的打手眼疾手快,迅速扼住他的喉咙,狠而重地将他摁倒在地,擦伤了他半边脸庞。
他拼命挣扎,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子当初就应该在缅区一枪毙了你!”
打手们一巴掌扇得他头晕目眩,血气直往头上涌。
“闭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蒋总开恩了!”
“呸!去他妈的蒋总,那本来就是老子的位置……”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蒋川恒被彻底打懵了,瘫倒在地,许久没有动静。
蒋琛并未阻止,他知道对方胆小怕事,此刻只是急需一个宣泄口。轻微的咔哒一声,猩红的火光闪烁不定,将他另一侧面孔隐没于灰暗之中。
烟雾缭绕间,周身仿佛失了真,令人看不真切。他毫不客气地扳过蒋川恒的下巴,将烟蒂塞进人嘴里。对方立即吸了一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咳嗽,以及从唇边溢出的几缕灰蓝色烟雾。
“你……咳咳,你这样害我究竟能得到什么?!我们血脉相连,即便你让出家主之位,财产分割也少不了你那一份!”
“父亲,我只是放了一个饵,没有抵住诱惑的人一直是你,况且……”蒋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眼底一片冰凉,“我要的是整个蒋家。”
蒋川恒瞬间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涎水混杂着鲜血从嘴角滴落到地面。
“放肆!你以为除掉我和蒋烽,蒋家就会任由你独断专行吗?董事会的那些老古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嗯,所以你还有些用处。”
蒋琛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对方的手机,一张张浏览关于陈昭的各种资料以及被偷拍的照片。用餐的,发呆荡秋千的,下楼见他时悄悄整理头发的瞬间。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威胁到蒋琛,这一点蒋川恒心知肚明。
他清楚自己从被彻查到后来的取保候审,每一步背后都有对方的操控。难道他真的没有能力与蒋琛抗衡吗?那倒未必。
但他不想不知死活地和对方硬碰硬,以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他怕死,蒋琛不怕,所以他才一直逃到现在。
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老爷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蒋川恒不是没有想过在蒋烽身边安插眼线,可对方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连自己的儿子都百般提防,他根本无处下手!
蒋琛删尽了所有备用信息,随后松开手一脚踩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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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将其踢远,确保它彻底报废,无法再用。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道:“父亲,我很庆幸自己继承了母亲的血脉。如果我像您一样无能,恐怕早就去死了。”
他当然知道老爷子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贪图享乐、无所作为的蒋川恒身上,相比之下,同为家族一脉,从小就展现出卓越天赋的蒋琛却同样没能获得青睐。
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过于冷血且缺乏同理心,这与蒋家世代相传的“普渡众生”的家训背道而驰。
所以这些年来,老人一直期盼着蒋川恒尚未出生的私生子,可惜最终他还是在心愿未竟之前撒手人寰。
至于他身边的眼线……若是他再年轻几许,必定能识破这些小伎俩,并如愿将二人逐出蒋家。可要怪就怪岁月不饶人,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不过是心智渐趋模糊、常在深夜低唤夫人名字的老人罢了。
很显然,蒋琛赌赢了。
“我他妈真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啊、啊啊啊!”
蒋琛后退一步,手下的人立即上前,强行掰开蒋川恒的嘴巴,将燃烧的烟头按在他的舌头上,刺啦一声,空气中顿时飘来一点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惨叫声在狭小的杂物间内回荡。
蒋川恒泪流满脸,含糊不清地吼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谁!哈、哈哈哈哈,那个陈昭……我知道你是为了他!”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知道不该打他的主意,想想许家的女儿吧。”蒋琛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那人一眼。
后者瞬间哑口无言,他强忍住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然而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呕吐了出来,“呕——”
蒋琛移开目光,沉默着离开了杂物间。
陈昭从洗手间回来时,看见那人仍坐在原位上专注解题,不禁夸张地哇了一声,称赞道:“不愧是学霸,我连十分钟都坐不住。”
他走到那人身边,忍不住抱怨起刚才的经历,“你知道吗?我刚才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故意添油加醋地说,好惹对方心疼。
果不其然,对方的眼尾微扬,耐心听他讲完,然后佯装生气地轻皱眉头,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为他打抱不平。
“居然这么惊险,要是你被拐走了我可怎么办?以后是不是连上厕所都要我陪着才行?”
说完,他顺势将额头抵在陈昭的锁骨处,太阳穴不停跳动的神经在嗅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后,竟奇迹般平静下来。
尽管那是一种廉价、刺鼻的化学气味。
陈昭觉得痒,咯咯地笑起来,“不行,要是被你看到我脱裤子怎么办?”
“那要不要去吃点好吃的,安抚一下你受惊的小小心灵?”
陈昭内心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表面却故作矜持:“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不过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你真的好重。”
那人反而贴得更紧了,但手中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分寸,“让我再充会电。”
-
与此同时,另一边庄红莲的双手颤抖不已,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纸张,随后目光转向庄梦妍,还未开口,两行眼泪已悄然滑落。
“你、你再说一遍你挪用了多少公款……?”
“三、三千万……”庄梦妍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妈妈,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故意的,如果还不上这笔钱我真的会死,我……”
话音未落,庄红莲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23.第 23 章
陈昭慢吞吞赶来的时候,只有庄梦妍独自一人蹲坐在门外。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整个人蜷缩在其中,显得格外瘦小。
许是匆忙出门来不及收拾,她的头发凌乱,眼眶微红,昔日的傲气荡然无存。
“哥,我该怎么办啊?妈妈醒来肯定不想再理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解释一下?”见到陈昭,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带着颤,不自觉像小时候那样靠近对方寻求安慰。
只是当她抬起头,却发现陈昭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气质内敛深沉,即便是在医院这样人来人往气氛压抑的环境下,他也自然地成为焦点,吸引不少人视线,包括庄梦妍。
四目相对时,他的脸上没有明显表情变化,只是淡漠地注视着女生即将碰触到陈昭的手。
庄梦妍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将手缩回了身后。
她局促道:“哥,这位是……”
陈昭对她称呼上的变化毫无反应,他径直推开病房门,眉头微皱,原本想直接叫陈德井的名字,但想到蒋琛还在场,便改口问:“……我爸呢?”
如果换做以前,陈昭一定会优先关心她的状况,可现在对方不仅避开她的问题,开口提的还是陈德井。庄梦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她忍着情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道,说是凑医药费去了。”
“医药费?凑?”陈昭听得满脸疑惑,不明白这几个字怎么会和庄红莲扯上关系。但他很快就联想到庄梦妍之前借的二十万,以及她对自己的隐瞒,恐怕这些都和继母的突然晕倒有关。
难怪陈德井在电话里催得那么急,非要他去一趟医院。想来是为了争取时间,好赶回家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吧。
陈昭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不经意扫过身旁的人。倒不是担心什么家丑外扬,只是他实在不想被外界的琐事牵累,继而影响自己在蒋琛心中的形象。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略带歉意道:“下午的安排可能要取消了,我还需要和妹妹处理些事情,谢谢你送我……”
庄梦妍正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听出他的送客之意,连忙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说下去。随即她迅速跑进病房,从里面拿了瓶水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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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柔声道:
“谢谢您送我哥哥过来,不然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女生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像极了一朵外表柔美但内心坚韧的小白花。
她记起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正是蒋家的独子蒋琛吗?没想到陈昭那个废物竟然能和这种人产生交集,若是能说服对方帮忙解决公司的财务问题,这次事情岂不是全部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庄梦妍更加卖力地展现自己,满怀信心地认为对方不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然而那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不过是路边最不起眼的死物,丝毫不值得关注。
蒋琛微微勾起唇,露出一个公式化笑容,他紧紧扣住陈昭的手腕,言语间流露出的是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尖酸刻薄。
“连你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生母的事情,旁人又怎么会知道。”
这句话一出,庄梦妍顿时愣在原地。
而陈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股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梁攀爬而上,随之而来的恐惧让他的心脏猛然收紧。
蒋琛……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心声?
24.第 24 章
女人轻叹了口气,终于冷着脸把门打开。庄梦妍整个人倚在门框上,此刻失去了重心,径直扑倒在对方面前,险些撞到地上的拖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紧张的笑,轻声念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腹稿:“妈妈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被一时的虚荣心冲昏头脑,自从贷款买包后我每天都生活在自责与煎熬中,我真的很后悔……”
庄红莲一听就知道对方又在编造苍白无力的低分小作文,她转过身,没有耐心去理会那毫无诚意的忏悔。
房间内烟雾缭绕,满地的烟蒂无人清扫。她正准备撕开第二包烟的塑料包装,突然意识到女儿还在场,只得抑制住冲动。归根结底,对方养成如今这般嚣张跋扈的性子和她做母亲长期以来的纵容脱不了干系。
她坐回窗台,任由女生讨好地揉捏肩颈,神色如常道:“买的包呢,卖了?”
从医院回来后,她便在思索如何挽救公司的困境。
在这个世道想要过上好日子,“钱”是不可或缺的一项。由奢入俭难,她自己苦一点无所谓,可她的妍妍该怎么办?
见话题又绕回这个敏感点上,庄梦妍的眼神不由得开始躲闪。她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女人的威逼利诱下放弃辩解。
“当我发现那笔贷款无论如何也还不清后,我就分批次把包和衣服卖给二道贩子支付利息,可那个经理却告诉我利息早就超过了本金……”
“现在还能打通那个经理的电话吗?”
女生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弱:“……不能,第二天电话就变成了空号。”
庄红莲冷笑一声,气得心脏疼。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都不聪明,最简单的语文作文都达不到二十分,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蠢得连报警都不会了。
那些敢给未成年放贷的也是胆大包天,真不怕被警方一网打尽吗?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些犯罪团伙正是利用了孩子们犯错事不敢告知家长的心理,在对方犹豫不决的几个小时内,他们便能迅速将赃款通过洗钱手段转移到世界各地,极大地增加警方追踪的难度。
公账里仅剩的一块二毛三,仿佛是对庄红莲倾尽心血创办的公司的无情嘲讽。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哽咽道:“难怪银行始终驳回我的申请,原来公司的资金都被我养的老鼠悄悄转移了。若非证据确凿,我真的不敢相信会是你……”
庄梦妍嘴角下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可想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她又鼓起勇气道:
“妈妈,我今天看见是蒋琛送陈昭来医院的。”
庄红莲怔了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略带迟疑地重复:“蒋琛?”
庄梦妍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见对方被自己的话语吸引,她点了点头,出声解释道:
“就是蒋家的那位独子,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我想的要亲密,那人还很重视陈昭的想法,几乎对他言听计从,你都不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对我是什么态度……不过这个不重要,如果我们能让陈昭出面求情,蒋家一定会帮我们的!”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想法大多都天真可笑。不过这句话却间接点醒了庄红莲,她缓慢将目光投向窗外,手指不自觉捏紧。
说起来楼下停着的那辆车,正是她那天所见的同一辆……这种经过特殊改装的车种,全球恐怕再难找出第二辆。
她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是那天蒋琛恰好顺路,送陈昭回来。
见女人沉默不语,庄梦妍以为她不信,连忙跪下来举手发誓:“妈妈,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要是说谎就天打五雷轰!”
“整天净说些胡话。”庄红莲皱了皱眉,拂开了她的手,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关于蒋家近期的流言蜚语,她也有所耳闻,但她不能确定如今风雨摇摆的蒋家是否还是当初众人梦寐以求的巨轮。
至于秦家……目前看来,秦臻尚不具备掌控大局的能力,仅凭陈昭作为筹码,恐怕难以达成她的目标。
眼下庄氏面临破产边缘,若迟迟没有合适的资金注入,她名下的所有房产及存款都会被冻结,用于偿还债务。而一旦银行启动相关程序,她和庄梦妍很快就会沦落街头。
反复权衡下,蒋家竟成了最理想的选择。
可仅仅为了陈昭一人……蒋琛会做出像秦家公子那样的蠢事吗?毕竟,只要她一天还是陈昭的继母,蒋家的软肋就始终掌握在她的手中。
庄红莲的心头烦躁,索性暂时抛开杂念,挥手示意庄梦妍回去休息。
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长久以来保持的习惯,无论争吵多么激烈,都不能让这些纷扰影响彼此的感情。
庄梦妍见状惊喜地睁大眼睛,终于露出自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她踮起脚尖,轻轻在女人脸颊留下了一个珍重的吻。庄红莲虽嫌弃地偏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女生走到门口,突然喊了她一声“妈妈”。
她顿了顿,回过头,只见女儿一脸认真道:“你不用担心,即便我们真的破产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再过以前的艰苦日子。”
许是从没有听过她这般郑重的语气,庄红莲久久未能移开目光,直到手中的打火机偏离了方向,烫得她一哆嗦,再抬起头时,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失神地笑了。
“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啊。”她轻咬着烟蒂,斜倚在窗前,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微微眯眼,目光始终锁定在楼下车旁站立的那个人身上。
嗤……一个二个的,倒都被她的继子迷得团团转了。
她开心地转了个圈,随手丢掉前夫的照片,连手中那杯红酒也在苦涩中带来一丝回甘。
看来,她又可以借助陈昭谈成一笔“好生意”了。
-
“蒋总,关于蒋川恒接任蒋氏集团的消息已正式对外公布,部分高层对此开始有所行动,我们正在密切追踪,但……”
车内,秘书扶了扶眼镜,面露忧色地望向蒋琛,“我恳请您务必前往医院就诊,这样的高烧恐会对您的健康造成影响。”
后者轻咳两声,微微偏过头,似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倚着车窗小憩。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一连串呼叫失败的红色提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太过急躁把兔子吓跑了吗?
他垂下眼眸,只觉得脑袋发胀,嗡嗡的耳鸣。他只好推开车门,任由雨水砸在他身上化作细密的水珠渗入衣襟,融进褶皱。
陈昭的房间没有窗户,他也不确定那人有没有睡着,还是故意躲着自己。
他的双手紧握后又慢慢松开,蓦地涌起一股想把对方揪出来吓唬一番的冲动,警告他不准无视自己的消息,不开心也不行。
可他又担心对方会被吓得泪水涟涟。陈昭的眼泪向来不值钱,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坠落在地。至少在童话故事书里,只有美人鱼会这般哭泣。
难道陈昭是美人鱼吗?所以自己才会不受控制地布置水牢、设下陷阱,只为将他禁锢在身边。
得知真相后,那人会哭得歇斯底里,气都喘不上来吗?
蒋琛用舌尖抵住唇角,打了通电话。
没人接。
他笑了声,接着打。
被挂断了。
他自诩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而他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几乎全部留给了陈昭。
此刻他的心跳加快,太阳穴处的青筋微微跳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有自己清楚他已经站在爆发边缘。
然而就在他真正动怒的刹那,男生犹豫了会,还是回拨了过来。
他的语气生硬,听得蒋琛忍不住想笑,明明早上还和自己手牵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现在就像面对嫌疑犯似的,戒备又警惕,好让他伤心。
陈昭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他爱听的,他索性什么也不听,自顾自地扮着可怜,却在电话另一头眼底含笑,仿佛生病了就不用再披上谦卑温良的人皮,任由恶劣因子浮现,激起他骨子里的乖张。
“我发高烧了……很难受。”
“没有人愿意管我,医生也不会理睬我,除了你……”
“可以让我见见你吗?嗯……我没有意识不清,我只是想你了。”
他的语调拉得悠长而缓慢,不自觉带上几分缱绻的恳求,仿佛是上位者难得的低头与退让。
电话嘟嘟了两声后再次被挂断,蒋琛眨了眨眼,缓缓放下手机。
没过多久,他便敲响了门,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陈昭那双略带怯意的眼和忧愁的面庞。
真可爱,真可怜。
他现在死了都不留遗憾了。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陈昭有好一会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男生张张嘴又闭上,谨慎地递给他一个未拆封的口罩。
他本以为蒋琛会跟上来,可走出几步回头望,却发现对方仍站在原地静静凝视着自己。头顶暖光灯倾洒的缘故,衬得那人的表情格外深邃痴迷。
陈昭看着他,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迟疑片刻后才转身折返,勾起他的尾指向里走去。
直到内心的声音泄露,陈昭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把蒋琛看得过于简单。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深信不疑,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呢?
经过客厅时,蒋琛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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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墙上悬挂的全家福中三人笑容各不相同。
仿佛在笨拙地证明自己没有被遗忘,陈昭漏洞百出地解释:“我当时去补习班了。”
蒋琛对此并未多言,任由男生牵着自己走进那狭小的房间。
所谓的房间不过是拿杂物间改造而成,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陈昭仅有一张床垫、一个用来存放衣物的收纳箱,以及一张他自己购置的二手矮桌。
墙上霉迹斑驳,漆皮也大片脱落,白炽灯忽明忽暗,大概坏了又坏,修了又修。
陈昭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情,见那人不曾流露出任何嫌弃或同情之意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蒋琛过来之前服用了退烧药,否则这种情况他也只能把人送往医院。
至于衣服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之前他为了图便宜,去批发市场买了一套十元睡衣,结果带回家后才发现尺寸大得离谱,等自己跑回去找商家理论,对方却早已卖完货品溜之大吉。
陈昭轻叹了口气,留意着门内的动静,直到换衣服的窸窣声渐渐平息,他才推开门将浸湿的凉毛巾敷在对方额头上。
正准备起身再倒杯热水,蒋琛却在这时微微睁开眼睛,用侧脸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声音低哑道:“不用照顾我,一起休息吧。”
或许是顾虑陈昭会多心,以为过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照顾自己,然而陈昭抿了抿唇,满脑子的蓝颜祸水祸国殃民。
他没忍住伸手抚平对方蹙起的眉头,轻声道:“我只是倒杯水,其它哪也不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都烧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偏偏力气还这么大,逞强不去医院,可怜兮兮请求见他。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在医院那会表现得过于生气吗?
但无论蒋琛是通过什么手段猜透他的心思,他都有一种被剥光外衣、赤身裸-体站在那人面前的窘迫之感,这让他尤为不适,所以连带着埋怨蒋琛拆穿他伪装外表下的可悲阴暗面。
不至于生气,却也羞愤与自卑。
即便是最强悍的人,沉睡后也会卸下所有锋芒。熟睡中的蒋琛显得格外温顺,像一只放松警惕、任人抚摸的大型犬。陈昭缓缓靠近,仔细端详他的面庞。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留下一丝微痒。当手指探入衣摆下方时,他抬眸看了一眼蒋琛,见对方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他才轻轻掀开了衣服,食指沿着青紫交错的伤痕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一个颜色比周围皮肤更深、更为显眼的圆形疤痕上。
好烫。他的心中模糊想到。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陈昭却转过头,陷入了良久沉默。他重新蜷缩进蒋琛温暖的怀抱——这张床垫太过狭窄,他别无选择。
听着耳边那人低沉的呢喃,陈昭眼前渐渐模糊,不久后也沉入了梦乡。只是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听到蒋琛在说什么拍照,挂满整栋别墅的墙。
他断断续续地想,那场面肯定相当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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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昨晚,关系却在无形之中更加亲密。
陈昭去上学,蒋琛则在大病初愈后抽空回了趟公司。
经过一番权衡,蒋川恒最终接受了他的提议,但对于他的怨恨并未因此烟消云散。
他瞥了那人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会翻船,否则一旦落败,恐怕连骨头都会被啃得一干二净。”
蒋琛听后也不恼,笑了笑,恭敬地接受教诲,“我会记住的,父亲。”
蒋川恒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昨天下了整夜的雨,街头巷尾积聚了不少小水洼,稍有不慎便会溅起一片泥泞。
蒋琛面无波澜地伫立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这座城市的全貌,将繁华背后的衰败、生机之下的枯骨尽收眼底。
也是这一刻,他更加明确自己的内心所求。
办公室的电话被自动接通,行政前台甜美的声音响起,她稍作斟酌后道:
“蒋总,有位名叫庄红莲的女士自称与您相识,并表示有一个项目您一定会感兴趣,请问是直接请她离开,还是安排秘书与其预约时间呢……”
在拨打电话之前,行政前台对这位女士与蒋总的关系始终持怀疑态度。
毕竟想与蒋氏合作的人无时无刻不再各种场合涌现,而她的职责正是筛选出不入流的投资提案,防止它们被递交至高层。
然而就在她准备挂断电话拒绝这位女士的请求时,电话那边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那人慢条斯理道:“不用了,直接请她进来吧。”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