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蛊师她出来走亲访友啦》
1. 医谷
江岭以南,乃瘴疠之地。莫说北人和中原人难以适应,本地的原住民也多受苦于此。雀儿山更是其中之最,群山高险,森林茂密,毒虫鼠蚁多出没于此,如无必要,即使是原住民也不愿意来此的。
但偏偏这里的药材极丰富,因而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山采药,有时还顺道采写野菜菌菇打打牙祭,不过却不会进到山的深处去,毕竟山边的村子大都知晓,在雀儿山外面采药准备得好,有七八成可能回来,而到深山去的人,没有回来过的。
长风携着青岚往前走去。得益于青岚超过常人几十倍的嗅觉,他们能循着些微弱的人气,去找那传说中的药谷,求一个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阿山用手将腿上的绑带缠紧了些,盯着不远处进山的两个公子,开口:“你们为何来此?”
他看那两人望过来,眯了眯眼睛,认真瞧了青岚好几眼。
“在下长风,舍弟青岚。我们是前来寻药的。”长风向他抱了抱拳,又向后拉了一把,青岚便也抱了个拳。
“来这里寻药?”阿山一动不动,仍旧半侧身对着他们,“什么药?”
“准确些来说,应当是来求医的。”长风向他解释,“青岚身体不好,听说药谷中良医聚集,便想来此求医寻药。”
“药谷?”阿山语气冷硬,“你们从哪听说的?”
长风端详着树后少年的身影,声音温和地向他解释:“从一位大夫那里听说的。”
阿山问:“谁?”
长风笑了笑,道:“苏易安,苏大夫。”
阿山沉默了一会,看向长风,道:“跟上吧。”
长风听着阿山的话,终于真心实意地露出了微笑,细长的凤眼闪烁着碎金似的光芒,随着青岚跟着阿山消失的方向走去。
微风传过来,仿佛听见初夏时柔和的草木声,像是生命得以伸展的希望。
所谓药谷,原本不过是医生采药的一个去处。
可能是山高沟深,连绵纵横的缘故,这里的药材储量和种类都极为丰富,便也引得人争相进山采药。
只可惜这里的气候对人并不友好,毒虫蛇蚁满山都是,寻常人踏进来便只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过乱世之中,进山仍有活下来的可能,被拉去打仗才是真的断了活路。于是前朝末年战乱那会,周围村子里的人,全都往山里跑。
村里的大夫逐渐熟悉了山里的环境,为了应付各种瘴疠疾病,便开始到处寻找草药。
而有一位叫王恒的医生,发现了一味新药,长在山谷深处,叫做雀舌,可以清热解毒,恰好能对付所患热病。
但后来发现这味药材更神奇的地方在于它是山里瘴疠的克星。在雀舌成片生长的山谷里面,气候四季如春,瘴疠不行,毒虫不生。
于是当时山里的居民,开始悄悄地向这处转移,逐渐形成了雀舌村。
外面的战争约莫打了二十年,终于齐国赢了。
齐国开国皇帝太宗是个明君,眼瞅着国家粮食和人口因为战争而消耗过多,颓靡不振。一挥手决定下旨,允许各地流民未有作奸犯科者到县衙登记为良籍。又允许根据登记的人口数量分配土地。
于是雀舌村的人一合计,都去青城上了户籍。而年轻人一合计,大都跟着王恒的孙子王安往外走了,去雍州、惠州、安州闯荡。
还留在雀舌村的大都是些老年人,把青城县衙分出来的田租了出去,依旧耕着当时流亡时开垦出来的田,伺候伺候雀舌,又偶尔往还有音信的年轻人手里寄些炮制好的雀舌过去。
巧的是,第二年,兰州九道城大疫,王安他们用雀舌,救了一城的人。
于是天子封赏,金银布帛,加官进爵,还有一部分成了皇商。出了好一番风头。
但有趣的是,当这群人打算衣锦还乡的时候,却找不到雀舌村了,雀舌这味药材也消失地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这话说出去,天下人当然不信。只以为他们想独占雀舌的利益。
于是那几年,成千上万的人往雀儿山里赶,想找到雀舌,其中尤以医者为多。但进去的人虽多,出来的却寥寥无几,且尽皆空手而归。
而原来雀舌村的那部分人,也再没收到过家里老人的信和寄来的炮制好的雀舌。不死心的找了好几年,仍然没有什么结果,终于有人给家里老人办了丧事。
于是过往好像黄粱一梦,烟消云散。
这事到此作罢也就算了。偏偏一百年年前,圣上中毒,遍求天下名医。有人呈上来一味药,称之为仙雀。宫里资历最老的一位太医用仙雀给皇帝配了药喝,效果立竿见影。
皇帝大悦,赏。
献药的那位自称药谷谷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大夫,向皇帝开口要了雀儿山那片地,说要世代经营,以医为生。
后来的十几年里,医谷的大夫确实遍及全国,自京城到边关,处处能寻。且各个医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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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被赞有妙手回春之能。
但有意思的是,医谷建立二十年后。突然有一天,医谷销声匿迹。
这事说来也令人毛骨悚然。
当时文宗皇帝的一位太医令便来自医谷。那日那位太医给文宗皇帝请脉时,文宗皇帝提了一句说:“爱卿不妨与朕说说医谷。”
本也就是闲谈,谁料那太医令来了一句:“医谷是何物?”
皇帝当时龙颜震怒,以为这太医令欺瞒他,要将人压进大牢。
但那太医令痛哭流涕,着实冤得很。因为后来皇上一想不对,太医令何必在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上欺瞒他。遣人去民间一打听才发现,那些身出医谷的医生,一夜之间,尽皆将医谷忘得干干净净。
若有人去打听他们手艺,那便笑笑,好声好气地告诉你,这是家传的医术。
听着毛骨悚然,但对百姓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影响,该吃饭吃饭,该看病看病,该抓药抓药。天下承平,生民安泰。
听说皇帝后来倒是派人去雀儿山寻访过医谷,但未曾得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成为茶余饭后闲谈的一种谈资。
到现在,约莫也有七八十年了。医谷的事情,已经成为老一辈口里的传说了,在江湖上闯不出什么响当当的名头。更何况,人老了对这些事情总有些忌讳,而年轻人总要对打打杀杀的江湖义气更感兴趣些,药谷的名声对他们而言,远远比不过藏刀门、千机谷。
但医生和秘药永远是江湖人的追求,毕竟江湖人嘛,身上总带些伤,有时候还要带些毒。
所以传来传去,能解万毒的雀舌就还在江湖人口里隐秘地传着,就像是给老一辈的一个念想。
他们说,宫里那位见过仙雀的太医在最后一次饮酒后说了一个秘密,仙雀就是雀舌。
但这位太医对于这味药的药性,却闭口不言,不过江湖传言可解万毒,并且对提升修为大有裨益。
但他勒令子孙后代皆不可再求此药,违者逐出家族。而布下这条家规的次日这位太医在家中离世。
于是关于雀舌和仙雀的事情遂无缘得见,亦少有人听。
有些心怀不轨者往雀儿山想求雀舌者或是访寻医谷。只可惜尽皆空手而归,甚者尸骨无存。
于是医谷,慢慢也就淡去了。
但总有人会记得些医谷的事情,比如说当年那个给皇上用仙雀制药的老太医。而那位太医姓苏,他的孙子,叫苏易安。
2. 苏长乐
长风听着阿山的话,终于真心实意地露出了微笑。
他从出发时就知道,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医谷希望渺茫,而他和青岚大概率会葬送性命,但他还是不得不去。
因为要治青岚的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多谢小友”长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个异常漂亮的弧度,像一只美貌的狐狸。
阿山并没有搭理他,只是一步接一步紧赶慢赶地往前走,好像后面跟着的不是人,而是要命的野兽。
或许,后面跟着野兽会更好些,起码可以干脆利落地杀掉加餐,阿山心想。
但既然跟苏易安有关,想必主人……不对,师姐必是要见他们一面的。
而且……阿山看了看树上十字形的疤痕——这是医谷外围迷障的阵眼。这二人既然能找到这里,必然有些本事,即使没有他引路,最后也会摸进谷里来。与其拖着这几天,还不如直接带回谷里,起码在明面上还能看管着。
想着,阿山又加快了脚步,他为了观察这两个人,已经迟了一个时辰了,师姐怕是等急了。
乌木确实等了很有一会,当门人说阿山终于到了的时候,乌木一边加快步子出去,一边想着阿山真是太没时间观念了,平白让她等了可久,可得好好欺负欺负。
直到她走到正堂,看到长风和青岚。
乌木瞬间放了眼角的笑意,将嘴角拉平了去,摆出光风霁月的医谷谷主模样。她缓了步子走到椅子上坐下,神色平静冷淡,道:“今儿可真稀罕,来客了。”
阿山向她行礼,道“师姐。”
“嗯。”乌木浅浅应了一声,看向长风和青岚,道:“二位来这有什么事情?”
“在下长风,舍弟青岚,前来求药。”长风恭恭敬敬向乌木行了个礼。
“舍弟?”乌木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哼。”
长风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并不回答。青岚在他身侧站着,瞧着松松散散的,实则将身体绷紧了。
乌木并不很在乎他们的反应,她不在乎人情世故,也不关心其中的图谋心计,她只是笑这两人的伪装过于拙劣。
“算了。”漫不经心的口吻,但是又理所当然,乌木说,“我不关心你们是什么关系。但你能出得起什么价钱?”
“黄金万两,良田千亩,金银玉帛。只要阁下能救,在下愿悉数奉上。”长风垂眸,恭敬。
“哦?”乌木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指了指青岚,“只要救他?”
她笑的极促狭,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长风绷紧了身体:“是。”
“可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那抹笑容在乌木脸上变得肆意而轻蔑。
“这个筹码不够。”乌木笑着看着长风,双手交叉搭在腿上。
长风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终于站直了抬头看她,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果然,苏大夫说的不错,这些打动不了您。”
乌木饶有兴趣地偏了偏头。
长风轻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温和而平静:“苏大夫让我给您带来了一个消息。”
然后乌木听见长风轻轻吐出那两个字,仿佛重逾千钧。
他说:“雀舌。”
乌木沉了眉,轻笑了声。她站了起来,将背挺直了,阳光洒进来,她的背影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却使人陷入一种莫名的安心。
长风听见乌木说:“好”。
雀舌对乌木来说确实相当重要,不过不是治病救人的重要,而是誓要毁掉的重要。
外界的传言或许夸张了些,但也不完全是错的。雀舌确实可以解百毒,治百病,甚至可以帮人提升修为。
但任何东西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用什么去交换。
而这件事情,是雀舌教会她的。
当然,不只教会了她,还教会了很多人。而苏易安,勉强算是其中之一。因为他的爷爷,苏长乐御医,是真真切切尝过雀舌的人。
而雀舌这位药材,有剧毒。
旁人不知道,但乌木跟苏长乐的缘分很深,苏长乐算得上她半个父亲。
乌木七岁的时候就从医谷的张长老手里出师了,她足够聪慧,遍览群书,也足够敏锐,病人的脉相、病症、病因,对她而言都一目了然。
按理来说,出师的医生就可以去游历天下,治病救人,大展身手。只要不违背入谷时立的誓,哪里都该是去得的,医谷也不会对弟子多加约束。
但张长老是个过于负责的师父,他看着当年丁点大的小屁孩放出闯荡天下的豪言壮志,叹了口气,给乌木扔到了皇城的千金堂坐诊,让苏长乐看着她。
苏长乐不是药谷的医生,他的医术来自于家族传承,且他自己是个医痴,又怀着济世救民的仁心,真真算得上当世顶尖的医道高手。整个药谷也就谷主能跟他打打,张长老都是他手下败将。
但当年少年人不打不相识,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张长生死皮赖脸凑到苏长乐家的医馆里当坐诊大夫。这两个医痴,同吃同住同看诊,偶尔还要较个劲,于是关系突飞猛进,在当年秋天苏家祭祀之后,两个人结为异姓兄弟,发了血誓。
张长老收乌木的时候,是当女儿收的,只是严肃些,还有些师父样子。而苏长乐的样子,像极了女儿奴。
彼时苏长乐已经成婚,有了三个儿子,但没一个女儿,他想要女儿想得要疯掉,而张长生恰恰好给他送过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问,嘿,才七岁,那可不当宝贝宠着,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穿的,让医谷出来的小神医,不但见过了天下百药,还见识了天下百味。
孙子们自然有拈酸吃醋不得意的,但偏巧无论武功还是医术,没一个打得过乌木。而只要事情不大,小孩子的打打闹闹,苏长乐是不帮他们的,还要说他们欺负妹妹。于是乌木逮着他们可劲儿造,一个个训得服服帖帖。
乌木在苏长乐家里待了五年,招猫逗狗不谈,跟着苏长乐确实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病症,还将苏家的医术也学了个遍,惹得苏长乐每次都抚着胡子笑。
后来乌木再见到苏长乐的时候,是在乌木二十二岁那年,苏长乐四十七。
那个时候,乌木是跟着谷里的大长老去送药的,送的就是“仙雀”。
苏御医试了仙雀,给文宗皇帝开了方子。然后把乌木拉到家里,用银针放血,长叹了一声。
因由很简单,谷主越是不让谷里人动仙雀,乌木越喜欢背着谷主扒拉仙雀,还大把大把地啃。
这次被苏长乐逮住,苏长乐第一次把乌木狠狠揍了一顿,乌木不敢还手。
但揍归揍,苏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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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还是把乌木留下来了,两人又合伙把张长老拉了进来,没日没夜的翻书、实验,把各种药试了个遍,终于将制药人的法子琢磨了出来,把乌木练成了药人。
很疼,但是很有意思,而且保住了命。
当然,苏长乐能抓住乌木小辫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苏长乐自己也尝过雀舌,准确地说,他尝过吃了雀舌的人——他父亲苏七味——的血。
当年献给文宗皇帝的仙雀,苏七味闻了味,便知道了七分,他试了药,便肯定了所有猜测。这是苏七味的天赋——要命的天赋。
苏七味带走了仙雀,自己用了,然后以血为引,熬了药,救了文宗皇帝。
之后,苏长乐被苏七味叫到房间里,让他跪下,给他灌了一碗自己的血,叫他记住这个味道。苏七味的神情那么严肃,以至于苏长乐强忍着害怕,哭着记住了那碗没有丝毫血腥气的血的味道。并且知道了那个秘密,雀舌治病救人,乃是以人为引。
苏七味瞒下了这个秘密。而他能瞒下这个秘密,大概也是基于他的天赋,仙雀并没有能要他的命,他像是在阴阳之间走钢丝,用他要命的天赋,把千百种药材试了一遍,综合着仙雀的毒性,从无到有,把自己练成了半药人,好好地活到了寿终正寝。
而现在苏长乐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乌木和张长生,他是真的把乌木当成自己的女儿。于是那几年,三个当世顶尖的药师,补全了那张方子,把乌木练成了药人。
乌木自己并不在意,苏御医待她可好,样样周道,精心宠着,看着他逗自己的儿子们。
但苏长乐和张长生的眼睛里总是闪过落寞。
乌木最后见苏御医是在五年之后。那时候她才知晓,苏长乐在当年大长老献药的时候,做出了跟他父亲一样的决定。苏家没有违抗皇权的力量,而作为医者的他,也做不出轻视生命的事情。更何况,他那时已经有了药人的方子,只可惜,苏长乐没熬住。
乌木见苏长乐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可苏长乐看见乌木的时候,眼睛里还是笑着的,语气温和地询问她的近况,就像是父亲询问久未归家的女儿。
乌木陪他了他几个月,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时她听见他向她道歉。
苏长乐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么疼。”
她以为她见惯了生离死别,能冷静处理。结果她仍旧为亲人的离去哭到撕心裂肺。
记忆过于深刻和沉痛,乌木摇了摇头,将他们驱逐出去。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
有什么好抱歉的呢,她试药时候的难受不及见苏长乐逝去的万一。
哦,对了,苏易安。他是苏长乐的孙子。
苏长乐三个儿子,没一个学医的,因为苏长乐不允。但苏家长子苏平济的儿子苏易安,却也是个医学的神童。他爷爷和他爹不许他学医,但他自己偷偷溜进苏家的书房,看医书看得废寝忘食。
他溜进书房这事还被乌木抓到过。乌木当时玩心一起,一考校,嘿,他还真会。
当然,被乌木告诉苏长乐后,苏易安跪了三天祠堂这事不提。
乌木想着想着,就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苏易安从哪得到的消息这事暂时可以不用考虑。但她必须得去走一趟,她要去看看那小子。犯了错要挨打,受了伤也要救。
3. 绝味
长风的心情还不错。他将苏大夫的手信给了乌木之后,乌木允了他的请求。
虽然乌木只是说帮青岚看看,但按苏大夫的说法,这位神医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病,而且越难的病她越有兴趣。
所以他终于能有些闲心,真如乌木说的那般,带着青岚到医谷里逛逛。
当然,谷里人看他们也都挺稀奇的,毕竟没什么人有那个胆量和运气能真能走到山里,还找到他们这处——自从乌木决定闭谷隐世之后,医谷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拜访了。
更稀奇的是,乌木居然答应让他们留下来一段时间。听说好像乌木还要跟他们去山外一段时间。
于是,长风和青岚在这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当然很大一部分也是由于他们脾气很好的缘故。
“青岚啊,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小宠物啊?”和蔼的笑着的老人家向他推荐手里的猫猫狗狗蜘蛛和蛇。
“长风,来看看这味药。”整理着药材的大爷笑眯眯地招呼长风来看看炮制好的药材,试图赚上两笔。
“长风啊,不好意思,能请你再讲个故事吗,那群娃娃想听。”红脸的汉子紧张地询问长风,没好意思说他其实也想听。
长风看了一眼青岚,笑着点头应了。
青岚也拒绝了婆婆的推荐,悄悄离长风更近了几步,亦步亦趋地跟着长风往晒谷场走过去,听长风讲故事。
“那猴子将棍子舞得密不透风,前来追捕他的虾兵蟹将没一个能近了他的身……”
小孩子们听得目不转睛,时不时“哇”的一声,仰慕极了。
乌木便是此时来的,孩子们的惊叹掩盖了她的脚步和声音。
于是她顺利地在喧闹中带走了青岚。
长风笑说着故事,逗着吵闹的娃娃,看着他们走过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将指甲嵌入手心,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担心。
青岚跟乌木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乌木说:“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毒。”
青岚听到这话时其实惊了一下,他跟着长风看了很多大夫,但没有大夫像乌木那样那么确定他是中了毒,就算苏大夫也是靠把脉才确认的。但这位乌谷主的语气却笃定地让他心惊,却又隐秘地升起希望。
青岚其实一直对自己身上的毒其实不报什么希望,他服下那毒的时候就不觉得有解药。对他来说,与其说这是一种毒,不如说这是一种交易,用四感的丧失交换另一感觉的非人增长。然后,能让他有力量把自己和长风带出去。至于出去的之后死活,他其实不在乎了。
但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长风在乎,在乎极了。每次长风抚着他的眼睛的时候,青岚都能用并不灵敏的知觉感受到长风的颤抖,而他灵敏的嗅觉总能嗅闻出那种苦涩的味道,提醒他长风有多难过。
于是青岚便打起精神来,让自己抱一些希望,万一呢,万一能治好了,或者万一能多活一些时间,长风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惜他们失望了那么多回。但乌谷主的声音那么平静,反而让他提起了几分希望。但不敢多,他怕受不住希望后的绝望。
乌木探上青岚的脉,霎时便抬了眉。她的眼睛里瞬间盈满了璀璨的光华,若是阿山在,便能知晓这是一种极度兴味盎然的光芒。
“这毒有意思。”乌木的语气上扬,尾音轻巧的挑起,显出话语主人难得的好心情。
“嘶,有趣。”乌木唇角的高度抑制不住的上扬,问道:“这毒叫什么名字?”
青岚其实不太看得清,但他有确确实实能感觉到乌木在笑,并且还是很高兴的笑。他不知道为何她竟如此高兴,但他懂得作为一个患者的基本素养——诚实,以及听话。
于是他嘶哑着嗓子,破碎地发出音调:“绝味。”
但乌木听了名字后,眉眼的笑意却狠压下来了几分。青岚甚至能听见乌木的冷笑。
“呵。”那声音冷清地嘲讽着,“本想夸这人毒制得不错,可惜竟什么名字都敢用。”
青岚不动声色地偏偏头。
乌木换了只手探他的脉,又将他的头翻来覆去的拨弄。但乌木其实兴致还是不错,就像拿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绝味其实是阿蛮制出来替人调理身体的药,不仅强身健体,还能增强五感,若是用得恰当,甚至能让五感皆失之人逐渐好起来。”乌木好心情地给青岚解释。
“但看看你中的这味毒”,乌木哼了一声,“随机剥夺四感来以增强另一感觉、虽然增强了一种没什么大用的感官,但是直接把身体内的平衡破坏掉了。种了这种毒的人就是在耗费生命支撑这种非人的感官力量,直到到达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然后……”
“砰!”乌木放下了手,“炸掉。”
青岚沉默的看着她,面无表情,对自己的结果毫不意外。
“真是粗劣卑陋的手法。”她眼里盛了几分怒气,“将药制成毒不说,还敢满心夸耀,牵强附会。阿蛮要知道,铁定要杀了他。”
“啊不,还是拿来试药吧,毕竟这种技术,也就是试药的作用了。”乌木又哼了一声,然后朝青岚继续说道,“不过我能治。”
青岚终于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确实不是长风的弟弟,但长风向乌木的请求其实是真的,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只要乌木能救他,长风绝不吝啬。
乌木眯起来眼睛,捉摸着青岚的表情,觉得有意思极了,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然后她愉悦地,拉长了声音,用一种轻快而漂浮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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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青岚的身体一颤,削弱到极点的五感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身上,他的瞳孔微微睁大,又逐渐涣散,像是受不住这般刺激,带着琉璃般脆弱的光彩绚丽,身体软了下去。
乌木收回了针,面无表情的看着青岚在面前倒下。
突兀有一只手伸出来,白皙修长,仿佛上好的玉石般矜贵,却稳稳将人接住了。
长风地低垂着眉目,细细看了青岚,终于抬头看向乌木,他的声音里没了往日温和笑意,寒的像是山间冷泉冲过的石头,却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仿佛等待被宣判生死的亡魂:“如何?”
“可以救。”乌木看着他的手,目不转睛,“但我有些其他要求”
气氛沉默了好一会,长风嘶哑着声音,尽可能地保持冷静,问她:“你说,怎么救?”那些字像是被硬挤出来的,艰涩地令人难受。
乌木并不受这些沉重凝涩的难过的影响,冷静地如同局外者:“草药、针灸和蛊,我可以让他活下去。”
长风闭了闭眼,从眩晕感中缓过来,像是激动又像是难过,牵强地在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他抖着声音问:“只是活下去?”
“嗯……”乌木偏了偏头,露出了抹促狭的笑意,“你大概应该调查过绝味这种毒。它本来其实是阿蛮制的秘药。”
乌木观察着长风的表情,毫不意外地长风对绝味的了解。他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听见“阿蛮”的时候,大概也是第一次知道制出原版绝味的医师的名字。
“绝味就是阿蛮针对五感丧失的毛病制出来的药,它可以治好青岚的病,并且让青岚的五感和功夫再上一个大台阶。但她并没有告诉过别人药方。”乌木说,“或许在她的笔记上有只言片语。不然这仿制的冒牌货也不会弄出这四不像的害人玩意。”
“不过青岚的时间不多了,找绝味的事可以往后稍稍,现在你最好采取我的方法。”她俯下身来,用针在长风的面上轻轻的戳着,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模样,“怎样,救不救呀?”
“救。”声音清楚而坚定的响起,但发出声音的人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睛,吝啬地看了眼在他脸上乱戳的针。
“那好哦。”乌木放下了针,很有兴致地看了他两一会,“那明日开始吧,治起来也要耗些时间。”
长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在乌木准备出门之前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乌谷主,那另外的要求是什么?”
乌木跨过门槛,转过头朝他笑了笑:“等治好后你会知道的。”
在乌木哼着歌出去之后,屋内终于陷入了安静。长风在烛火里安静地抱着青岚,听着蝉鸣和风声,慢慢地站起来,把人抱到床上放下。
他会找到绝味,他会治好青岚,长风想,不惜一切代价。
4. 安抚
用来治疗青岚的蛊叫做琥珀,但是乌木现在的头很疼。因为她即便已经把家里翻了一个遍,也仍旧没有记起来把琥珀放哪儿了。
乌木把最后一件衣服扔在地上,决定先放弃一会。
她往后一躺,打了个滚,抱着被阳光晒暖的被子嗷嗷呜呜,勉强觉得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些许,决定等阿山回来后再问问蛊在哪儿。
放下一桩心事的乌木眯着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久违地,她做了个梦,温和而坚硬,是琥珀的颜色。
所谓良蛊通灵,乌木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梦里,也清楚知道是她的寻找唤醒了琥珀的沉睡。乌木缓了呼吸,在半梦半醒之间沉下气,看着堪称温和的蛊虫。
白白胖胖的蚕,被金黄的树脂包裹着,未吐完的丝在琥珀内交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只琥珀是当年村民耕地的时候挖出来的。
乌木那时福至心灵,一扭头看到这块被托在老农手心里的琥珀时,心里便一颤。一种没由来的吸引力让她带走了这块琥珀,用了一锭金子。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那琥珀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但其中的蚕竟奇迹般地仍留着丝丝缕缕的生命力。乌木用寻来的灵草加入了自己的血练成了这只漂亮的蛊,名字就叫做琥珀。而它其实更像一个奇迹。
琥珀里的蚕软软地挨挨蹭蹭,发出吐丝的轻嘶,编织者巨大的蚕茧,缝缝补补,等待着破茧成蝶。
乌木在梦里安静地注视着它,这是她们最后的遇见和告别。
乌木伸出手去,碰了碰琥珀金色的外壳,哄它:“乖孩子。”
“嘶。”琥珀动了动。
乌木笑起来,像是天上的太阳褪去了炽热,她抚摸着琥珀,用咏叹一般的语句安抚它。
“你曾受困于无止境的牢笼,却也历过无穷尽的岁月。我曾感叹生命的不竭,以你为希望。却尽陷你暖金的光芒,而称颂你琥珀。尽不必受困于金黄的液体,你们本为一体。”
琥珀安静地听着她的咏唱,白色的蚕随着金黄色的树脂流动,一卷一卷,仿佛得以安眠。
一直到黄昏尽头,夜幕深处。
乌木从柔软的被子里钻出来,睁眼看见在月光下躺在竹椅上的阿山。月光柔和了少年的面庞,树影懒散地拂着少年的眉目,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夏日,温柔地让人仿佛要醉过去。
乌木赤脚走向阿山,她从后面探出头去,细细端详安睡的人,发丝轻轻蹭着阿山下颌。暖黄色的光下,阿山的半张脸被拢在乌木的影子里。
“好乖。”乌木想。
想着,她便弯了眸子,露出了笑意,眼里盈满了碎光。恶作剧似的将手搭上了阿山的脸,便毫不意外地看见少年乖巧地睁了眼睛。
琥珀色的,温暖的,柔和的眸子,安静沉稳,乖得不可思议。
“主人。”她听见阿山唤她,声音干净清冽,却又带着些尾音,软的不可思议。
乌木眼睛瞬间便软得不像话了,她顺势下俯身,将唇贴在阿山的额上,微侧了脸,跟阿山蹭蹭,便听见动物似的呼噜声。
于是乌木的眼睛更弯了了完,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往上漫,一边蹭,一边欣赏着阿山耳后漫上的薄红。甜极了,她想。
“阿山。”乌木软和了嗓子在他耳边磨。
“在。”阿山抬起手抱住乌木的脖子,将自己凑过去,用清清冷冷的声音答她,“阿山在。”
“阿山。”乌木弯着眉眼,用手贴着他的唇,继续唤他。
“嗯,主子。阿山在。”绯红漫上远山眉黛,阿山依旧清清楚楚地应她。
乌木的心跳了跳,抚着身下人的眉眼,还是觉得这个人乖得不可思议,甜得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吃的蜜糖。
她瞅着阿山的唇,像看一副浓淡恰好的水墨画,磨得牙痒痒,她凑上去,忍不住想啃些什么磨磨牙。
她看见身下人眼里盈起的水光,比最清的塔塞纳河还要潋滟,波光粼粼,令人心醉,忘乎所以于天下的美景。她只听见耳边传来自己的声音,仿佛远在天际,那声音说:“阿山,要乖。”
“嗯。”阿山的声音清冽地破碎,顺从地回应着她,“乖的。”
阿山从七岁被乌木救回来之后便一直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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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记得那天,乌木把他捡了起来,在死人堆里,在无边的瘴疠笼罩的噩梦里,宛如天神下凡。
她当时便是这样弯着眉眼,划开了手腕,将手上的血喂给了他。
他那时还什么书都不识,一边喝一边呛,用那双干净的眸子看着她,满心满眼都只记得以前曾经听过的戏班的咕哝,于是他睁着眼睛看着乌木,眼里盛满了决心,用奶呼呼的声音说:“阁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
乌木听到的时候笑得可高兴,她说:“你知道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吗,你就以身相许?”
阿山摇头,一边努力地把她的手往回推,想让她快点包扎。
乌木没同意,轻巧的钳制住阿山的手,继续喂他,一边笑一边说:“管你知不知道呢,反正你说了,你就是我的了。”
那年乌木二十二,满心都是要找个药奴。
她眼馋谷里前辈们手下大批的药奴好久好久了,恰恰好遇见个傻乎乎要以身相许的,半推半就半强迫的就把人收了。
她笑得像只得了鱼的狐狸,说:“你以后要叫我主人。”
阿山那时便像现在这样睁着眼睛看她,乖的不行,叫人心软得紧,又好欺负得很。
后来阿山便成了她的蛊。而蛊是需要安抚的。用言语挺好,用肢体接触也可以。端看蛊虫的喜好和主人的手段。
琥珀喜欢睡觉,喜欢温暖湿润的黑暗,喜欢暖洋洋的阳光,也喜欢听乌木的夸奖和安抚。但琥珀毕竟被金色的树脂包裹着,对触碰并不敏感,也不渴望。
可阿山不一样,阿山近乎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她,从声音,到触碰,从安抚,到命令。或许确实是不一样的,毕竟乌木造的蛊数不胜数,但阿山是她唯一契约的蛊虫。
乌木想着,便狠狠咬了咬,咬了又心疼,便轻轻舔舔。
阿山睁着眸子看他,水光潋滟,乖乖巧巧地环住她,用脑袋跟她挨挨蹭蹭。
软软呼呼的,让人心痒。
月光浅浅洒下,温柔地为人拂去心上的伤口。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直到生命尽头,永不相弃,同生共死。
5. 救治
最后到底还是阿山帮乌木找到了琥珀。
乌木在阿山谴责的眼神中发出微不可闻的抗议:“所以说啊,为什么琥珀会被放在床底啊?”
“因为你当时觉得这只蛊虫虽然珍贵但没什么用,所以就跟杂物一起扔到床底了。”阿山无视乌木无辜的眼神,并且毫不留情地指责,“有人还拒绝我动她床底的藏宝库。”
乌木在阿山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吐了吐舌,翻了个白眼。
但阿山其实说得也不错,她的床底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藏宝库,里面的杂物有许多是世俗眼中极其名贵的珍宝。可惜在寨子里不能换饭吃,导致她自己也忘了,不过之后出门倒是需要带上一些。
她把琥珀攥在手心,朝阿山摆了摆手,出了门。
她打算今日把琥珀种下去,明天休息一日,后日便可以出发了。
但是……
“琥珀是很温柔的蛊虫。”乌木额露青筋,看着全身紧绷的长风,恨不得给他扎两针。
“但是,”长风眼里溢满担忧,“我见过蛊师用蛊。下在水里、茶里、吃食里的都见过,那种只用手一拍便种下去的也见过。这种要开胸直接种到心脏里的……”
长风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我毕竟不懂蛊虫,确实有些担忧。”
“你见过蛊师下的蛊多是毒蛊。毒蛊好下,毕竟也不用顾忌受蛊者的身体。下就下了,蛊虫爱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人活着还是死了跟蛊师有什么关系。”乌木看着长风紧张的眼睛,忍不住心软了些,给他继续解释,“所以中毒蛊的人大都很难受,因为虫子不老实,不仅要吃吃喝喝,还要到处乱窜。”
这时候的乌木没有丝毫的随意,她眼里满是郑重,看向长风,尽可能地给他解释:“琥珀是很安静的蛊虫,它被包裹着,所以基本上是不动的。吃下去或者直接拍进身体里还得考虑它的位置,所以直接种到心脏附近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你不用担心,琥珀会修复好青岚的身体。”
乌木直视着长风的眼睛,冷静地过分:“你要相信我,我是最好的医师和蛊师。”
长风看着她的眼睛,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些目眩神迷,他有些担心则乱了。他应当相信这位被称作神医的乌谷主。他所求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机会。他绝不可以因为胡乱怀疑而失去救治青岚的机会。
“好。”长风缓和了思绪,嗓音略有些嘶哑,轻声请求,“我知晓了,劳烦您了。”
他向乌木深深鞠了一躬,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青岚,走出了药房,顺便带上了门,发出了极轻的“吱呀”一声。随后房里便陷入了大片的黑暗。
并非没有灯火,但这是蛊虫的喜好。况且乌木对黑暗并不感到陌生和焦躁。作为曾经的绝味的试用者,她拥有在黑暗中清晰视物的能力。
乌木用针封住了青岚的五感,用短匕轻巧地割开了青岚的胸膛。
她用左手攥着琥珀,用右手点燃了蜡烛,将烛火对准琥珀。橘黄色的光照得琥珀显出一丝温和的气息。然后便见得蛊虫在火光下化成了一滩金色的液体,清澈而粘稠,乌木攥成拳,倾斜着让它洒进了在长风胸口打开的伤口里,乌木看着它将心脏包裹起来。
砰……砰……砰……
乌木听见青岚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稳定,有力,向正常人的心率靠拢。
乌木数着数,一动不动地盯着伤口。只一瞬间,突然金色的光影浅浅闪过,被短匕割开的地方不再渗血,反而像蚕吐丝作茧那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接起来,光滑如初。
乌木冷静地看着血肉迅速连接,在心里默默计数。约莫过了三百次呼吸,她便利落拔掉了青岚身上的针。显然,失去针刺带来的全身麻木使青岚现在疼的厉害,他剧烈的呼吸,肌肉疯狂抽搐,冷汗大滴大滴的从毛孔里渗出来,疼得像快要醒来了。
乌木毫不意外青岚的挣扎,甚至这种程度的挣扎较预想中已相当轻微了。她相当仔细地观察着青岚的表情,从肌肉的细微抽动中琢磨他五感的变化。
很好,乌木想,没有严重的排异反应,超过身体承受能力的嗅觉也已经逐渐被琥珀压制了,而其他四感在蛊虫的作用下勉强恢复了一些。这样身体虽然没有完全达到了平衡,但起码不再濒临高压线,不会再随时崩溃了。
乌木眯了眯眼,最困难的两关过去了,没有排异,五感平衡,比她预期的结果还要理想一些,最后只要把蛊虫封住就好了。
跟毒蛊的施蛊手段不同,毒蛊只要激发其在宿主体内活力就好。但施用药蛊后确必须保持蛊虫稳定,也即保持蛊虫活力在适当状态,以保证治疗的强度和时间可控。因此药蛊的施用更为细致,对蛊师能力要求也更高。可以说,天下蛊师,能用药蛊者,不过两手之数。
当然,大多数时候,药蛊在结束治疗之后都可以被蛊师收回去。但青岚的情况不一样,因此他的嗅觉需要被压制而非恢复,因此琥珀必须长时间停留在他体内,或者找到其他的平衡方式——但这其实很难,所以琥珀必须长时间留存在青岚体内,甚至是永久。
所以乌木在应下的时候就做好了决定,她要让青岚成为蛊师,让琥珀认他为主。
因而乌木现在相当冷静,跟她曾经制蛊时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一样。
她用清水洗了手,将配好的药粉一瓶一瓶倒在盘子里,然后用匕首在食指上划了一个口子,将血与药粉混合,用食欲来吸引蛊虫。做这一步时,她完全能听见蛊虫的躁动。
躁动越来越强烈,蛊虫疯狂嘶鸣,宛如雷霆在耳边咆哮。但乌木相当安静,只是在旁边守着青岚,看着蜡烛疯狂燃烧。她在等蜡烛燃烧到应该有的位置,这一步是磨。而论精神,没有任何蛊虫磨得过乌木。
她听见琥珀的哀鸣,像是被造物主所抛弃,乌木安静地坐着,不为所动。她在意识里坚定决绝地告诉它:“这是你的主人。结契。”
琥珀不满,嘶吼,翻涌着挣扎,它可能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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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激烈运动过。
但乌木仍旧不为所动,用精神力狠狠压着它,一遍一遍把它打服,然后告诉它:“这是你的主人。结契。”
时间仿佛成了没有意义的计量单位。乌木在驯蛊的时候从来不会松手,也不会让步。
琥珀哀鸣着蜷缩起来,用金色的液体包裹住新主人的心脏,嗅闻着还算满意的气息,传达出臣服的信号。
乌木肃着眉眼,看了一眼蜡烛上的刻痕。这是一个刚好的时机。她用匕首割开了青岚胸口本已愈合的伤口,取了滴心头血。她动作相当利索,一伸一挑,血液便被她送进了瓶子里,但蛊虫的速度也很快,基本是眨眼的时间,便使伤口再次愈合了。
乌木将青岚心头血放在瓶子里,将瓶子放在药粉盘的旁边。
她又割开青岚的手腕取血,并与盘子里药粉再次混合。瞬间,一种浓郁的香味便炸了开来,蛊虫发出尖锐鸣叫,来自对血食的疯狂渴望。
乌木听着琥珀的声音,眼底却是深不可见的寒潭,不动声色。她将手指点在青岚的胸口,气息顺着胸口向琥珀席卷,带着造物主冰冷的命令:“安静。听话。”
琥珀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连带着蛊虫的嘶鸣声都降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不敢冒犯造物主的威严,乖巧地一动不动。
乌木轻轻笑了一声,用气息向蛊虫传递着命令:“以血为媒,此为汝主。”
琥珀的声音瞬间炸了一秒,但感受着在胸口上传来的山岳般的气息,屈服于乌木的威压之下,造物并不应当反抗主人,更何况,它无法反抗主人。
青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会,便平复了下去,速度很快,但乌木并不惊讶。
实际上,只要她在,琥珀就不可能按自己的意愿乱来,更何况青岚的气味也很好闻。乌木能闻到经由药粉传递来的气息,一种清冷的雨后竹林的气息,与琥珀安静冰凉的气息恰恰相似,他们很合拍。
随着气息的交融,青岚的身体也逐渐稳定下来。他的肌肉不再抽搐,被死死扼住的呼吸也逐渐顺畅,他皱起的眉头松开,终于处在了一种久违的放松状态下。
乌木放松了些,将摁在青岚胸口的手指松开,勾起青岚右手食指指尖,在黑暗中带起一抹明亮的金色丝线,然后如法炮制在青岚左手食指指尖,眉心和丹田处都勾出了琥珀的金色丝线。
乌木轻巧的将自身淡蓝色的气覆在右手上,将四处丝线搓成一根,引着琥珀的金色丝线凑到青岚的心头血上,便见得血液顺着丝线往上,将金色的丝线染成浅红色,如同天边薄暮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
乌木在黑暗里拍了拍手,那淡红色的丝线便乖巧的缩了回去,在青岚的眉心闪了闪,留下一道浅粉的竖纹。而药粉带来的浓郁香味也不知何时消弭无踪,被蛊虫悄悄吃掉了。
看着青岚眉心的竖纹,乌木笑了笑,舒了口气。契约已成,那青岚的性命便是保下了。之后控蛊用蛊之事,慢慢教导便好。
6. 惩罚
当乌木看到阿山时,阿山正靠在树上,抱着他的长剑,背微微伏起,身体前倾,像一只绷紧的豹子,用白绳扎住的长发乖巧地伏在胸前,连空气的流动仿佛都轻了些,不敢造次的样子。他低着眉眼,眉头紧蹙,嘴唇狠狠抿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却茫然得紧。
但乌木还没来得及多看,便被阿山压住了。
这时她才发现,阿山已经高出她许多,从上往下看时,带着一种沉凝的威势,如山岳般压下来。可眉眼明明凶狠得紧,却偏生好像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就像是豢养的宠物强撑出凶悍的样子想找主人讨个说法,却又怕得好像要蜷起来了。
阿山说不话来,他只能抿着唇,盯着乌木,想张嘴,但肌肉用力地抽了几下,又动不了似地黏住了,生怕一放松就要落下泪来。
乌木被压在树上的时候便愣住了,脑子一瞬间炸开,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睁大了眼睛,好久,才缓慢眨了一下。
她抬眼看过去,便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跃动着,像金子一样暖和,仿佛能将人溺闭过去。
但现在这金色却在黑暗里蒙上一层阴翳,被月光照得泛起银边。就好像它的主人,明明是占着上位的压迫性姿势,却偏偏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乌木眨了眨眼睛,觉得脑子里的东西有些不合时宜,但她确实有被这样的阿山惊艳到了,让她忍不住想狠狠欺负。
“阿山。”乌木缓过神,开口唤他。
阿山不应。
“阿山。”乌木皱了皱眉,冷了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气势向那人压过去。
阿山抿着唇,悄悄瞥了一眼乌木的脸,又马上往下移。压着乌木的力道明显松了些,但却仍然没有放手。
乌木看着阿山垂下的头发,驯服地贴着她的脖颈。
冰冷的话语被吞了回去,她无奈地叹了一声,软了口气:“阿山,先回去。”
阿山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仍是咽了下去,听话地放下撑在树上的手,恭谨地垂在身侧,跟在乌木的身后。在乌木转过身时,瞥了一眼青岚在的药房,眼神凉得厉害。
乌木看了一眼乖巧跟着的阿山,脸上是不笑时一贯的冷淡。明明知道是这人装出来的乖巧,但她悄悄在垂下的衣袖里捏了捏手指,想着阿山冷白色皮肤一贯的好手感,还是忍不住心痒地弯了弯眉。
“纵容些又何妨,总归是听话的”,乌木给自己的行为疯狂找着理由,“毕竟是个人,还是要有些情绪的好。”
她说服了自己,便满意地勾起嘴角,领着阿山往家里走去。蛊虫压主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是要教训明白的。
阿山知道会被训斥,但想着乌木软了的语气,倒并不觉得多难熬,乌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驯过蛊了,更何况,乌木驯蛊的手段较蛊楼已经温和了数倍。
果然。
“你脑子在想什么呢?”乌木被气笑了,把阿山按在椅子上,将他的脸扯开,“你再说一遍?”
阿山面不改色的任她捏,手规规矩矩地放着,但并不敢再说一遍。
乌木搓着阿山的脑袋,将阿山的头发弄的一团糟。
良久没有听见阿山的回答,她便半眯起眼睛,侧着头,琢磨着阿山刚刚的语气,学他道:“主子打算在外面养别的蛊?”
绯色漫上阿山的双颊,然后绕过耳后,将雪白的云朵添了些晚霞的艳丽。阿山静悄悄的,手都僵硬了些,不太敢看她,但又忍不住想观察她的表情,长长的睫毛颤动着。
乌木毫不客气地勾起阿山的脸,只见这人乖巧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于是又给气笑一次,伸手往下探去,压住他脖颈上的那圈伤痕,细细摩挲着。
阿山难耐地闭紧了眼睛,咬紧牙关,忍住闷哼,感受着微凉的空气进入身体后的烧灼感。冷汗从他毛孔里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濡湿了铺散开的墨色长发,长袍似散非散,随着主人的颤动而皱成一团。
乌木随着阿山颌下绷起的青筋游走,伸手从他胸膛上艳丽的红色花纹上掠过,顺着任脉往下,将食指点在他的气海上。这儿是武者的命门,但此时却毫不设防地展露在乌木的面前。阿山的手也只是下意识地扯了扯衣服,没有丝毫要阻碍乌木的意思。
阿山仰倒在床上,敏感部位上方传来的压力让阿山不可扼制的颤抖,他瞳孔睁圆,氤氲着一层水汽,像是明月下流光溢彩的黑珍珠。这刺激来得突兀又强烈,然而他只是颤抖着,从喉咙里溢出几分小兽般的哀鸣,强撑着用侧脸去蹭乌木撑在床侧的手。
乌木确实被阿山驯顺的姿势取悦到了,她缓慢地将食指往下推了几分,感受到阿山绷紧的肌肉,轻笑了声,松了几分力气,又在气海上方缓缓摩挲。
“怎么?这会不敢说了?”她轻笑着扯起几缕阿山的发丝,放在手里把玩,莹润光滑,仿佛上好的丝绸。
阿山的呼吸随着她手上的力道起伏,听见乌木的话,也不分辨是什么,只胡乱地点头。
乌木抚着阿山撑开的脊柱,半是训诫半是安抚:“你乖就不养。”
阿山从水里透过气来,睫毛微颤,眼尾泛起红晕,悄悄向她投过去一瞥,嘶哑着嗓音开口,带了些颤音:“真不养吗?”
乌木给气笑了,戳他:“不养,养不起!”
阿山便笑了,明媚艳丽得仿若是牡丹花直接在眼前炸开,看得眼前的人心里泛起涟漪。
乌木被美色晃了神,起身摁住他。阿山抬眼瞧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乌木严肃的神色,只好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但他身体却已经极熟练地顺着乌木的力道倒下去,将上身的衣服拉开。
被汗水浸湿的外袍下并非白净结实的少年身躯,而是纵横交错的灰黑色蛊印。乌木凝气点在他左胸心口上契印上,淡蓝色的气像钢刀一样从契印里插入,顺着四肢经络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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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拐角处翻涌时便狠狠绞上一下,恍若凌迟。
阿山的脸色转为苍白,但这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难捱,甚至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给蛊虫下印记这件事情,本就是蛊师控制蛊虫的常用手段,对于一些性烈不好控制的蛊虫,有时候蛊师一日便能下上几十次,日日不停,直到把蛊虫脾气磨平。
乌木的气其实已经很温和,只是他身上别的蛊师种下的蛊印太多,两种气在体内对冲,对蛊虫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乌木看着血色从阿山的脸上迅速褪下,还是心软了,她放缓了气的切入速度,又伸出另一手去,将阿山攥紧的拳松开,防止再攥出血来,将额头与阿山额头想贴。
阿山控制着身体,但眼睛却不受控制的颤了颤。他以为,作为惩罚的施印是不会有安抚的,然而乌木还是心软了。
不过乌木并不承认,她贴着阿山,又半环着他的腰,声音却是冷冽的:“作为惩罚,这些气会在你身体里留足一天,来消磨这些蛊印。”
阿山半睁着眼贴着乌木,疼痛仿佛都浅淡到没有的地步了。他面上做不出标枪,心里却无奈地拉了个笑脸,软了半截。
乌木给他的纵容足以让任何一个蛊师咋舌。独占性极强的蛊师基本上都不能容忍蛊虫身上存在其他蛊师留下的印记,如果有,就算刮骨也要刮个干干净净。但乌木一见他疼,就放轻了力道,一炷香能绕完的经脉,能慢慢蹭上大半天,还一个月一层的慢慢推。要不是蛊印太多会影响身体,乌木怕不是能直接放弃。
阿山又在心里笑了笑。他今日做得那么过分,以下犯上足够很多蛊师要了很多蛊虫的命。到乌木这里,就是不痛不痒消磨一天的蛊印。而且看乌木这状态,大概率是会陪着他的。
这算什么惩罚?
阿山心底翻涌,自私卑劣的念头疯狂涌起,想要独占的欲望侵蚀着他的理智。但他不能,所以他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和扑来的野兽殊死搏斗。
他告诉自己,“乌木不会有别的蛊,不会再流血。”
天知道他在山里闻见乌木血味的时候有多害怕,他一面怕乌木要用血液再去饲养一只蛊虫,一面又怕乌木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即使他知道这两种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乌木又在用自己的血液做什么东西。
他知道乌木的血液是上好的材料,但那毕竟是人身上的血液,即使愈合得再快,割开取血也会痛。更何况乌木用起自己的血液来,跟不要命一样的洒。
他会心痛。
他把乌木养了这么久,不是用来救别人的,也不是用来给别人补身体的。
那是他的。
就算乌木自己也不能随便糟践。
当然,小蛊虫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明面上,阿山还是任由乌木随意揉捏,并且乖巧地将脸凑到她顺手的地方。
只是悄悄磨了磨牙。长风和青岚是吧,他记住了。
7. 拜师
乌木抱着阿山的腰醒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在他怀里蹭了蹭,眯着眼睛打量了会已经大亮的天,依依不舍地坐了起来。
她伸手按在阿山的胸口,感受了下气的运行,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下去。
但醒来的觉果然是睡不下去的。
乌木听到外面仿若地动山摇般的动静,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手速飞快,利落地将被子往上一拉,严严实实地把阿山给盖住了。
然后便听见“砰”的一声,是门被踢开的声音。
“师妹!听说我们要有师侄了?”门外传来相当洪亮的声音,让人听着便知道这人实在中气足得很。
“谢惊风!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闯我的房间!”
谢惊风伸手接住了乌木砸过来的软枕,并且顺势躲开了乌木扔向他的竹针,再将乌木三连砸过来的陶瓷杯子接住,毫不犹豫地大步走进乌木的房间。成功收获气鼓鼓的乌木一只。
“谁让你午时还没醒。”
“那也不是你随便闯进我房间的理由。”乌木看着他将陶瓷杯好好地放在了桌上,又弯腰准备去捡她扔出去的竹针,拍了拍了坐着的床,示意谢惊风将她的软枕还给她。
谢惊风将软枕抛给乌木,随意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又被乌木扔过来的长剑打断了。他很顺手地接住了长剑,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这不是乌木常用的佩剑,倒像是阿山的。
于是他终于抬头打量了一眼床铺,果然看见了床上鼓起的一团,被角还被乌木仔细压在了身下。
“阿山在啊?”谢惊风倒吸一口凉气,也不准备坐了,麻溜地后退,就打算悄悄溜走。
他们师门谁不知道乌木看阿山看得死紧。他上次只是不小心碰到阿山手上的蛊印,就被乌木打了个半死,到现在心里还有大片大片的阴影。
他顶着乌木杀人的视线硬生生往后退去,缓缓地伸手去拉房门,果不其然听见乌木冰凉的声音传出来:“既然回来了就去准备准备,下午拜师。”
“好嘞。”听见乌木的话,谢惊风抖了一下,立马麻溜地拉上了门,拍了拍胸口,庆幸了一会死里逃生,便愉悦地按着乌木的吩咐办去了。
乌木磨了磨牙,把盖住头的被子拉下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她乖巧地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阿山——金色的眸子透亮璀璨,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乌木的心里便像被羽毛挠了挠,有些痒。
不可否认,乌木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她穿好衣服,顺从地坐在椅子上,任由阿山给她扎起头发。一边在心里腹诽谢惊风。
想着想着,乌木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嘴角上拉,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要有师侄了,但是是谁的师侄还不一定嘛。谢惊风既然回来了,那也该收个徒弟了。是吧?阿山。”
阿山抓着乌木漆黑的头发,看着她上扬的眼角,轻笑着摇了摇头,丝毫不心疼谢惊风,很顺畅地答道:“当然。师兄年纪也不小了,该收徒了。”
“嗯哼。”乌木笑了两声,透出主人现在的愉悦心情。
所以,当谢惊风被摁在太师椅上的时候,便毫不令人意外了。虽然当事人的眼睛里过了很大一会儿都还是不敢置信的惊恐。
“为什么是我收徒啊!”谢惊风惊恐转头看向摁住他肩膀的乌木。
“师兄你年纪到这里了,也该收徒了。”乌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师妹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不是!”谢惊风在乌木手下疯狂挣扎,就像是脱水的鱼,“就我这水平?就我这水平!老爷子都不同意我出师!”
“师兄你当然可以。”乌木低沉着语气,如果不看她上扬的唇角,那勉强还能相信她是真心鼓励,“因为你要教的是蛊术呀~”
“哎?”谢惊风震惊地仿佛忘记了挣扎,“哎?哎??哎???!”
“不是?我在医谷的地盘,收一个学蛊术的徒弟?”谢惊风挥舞着双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没疯,”乌木看着他胡乱舞着的双手,嫌弃地放开了他,退后几步,补充道,“而且这算收的医谷的徒弟。”
谢惊风瞪眼,谢惊风张嘴,谢惊风大为震撼,谢惊风无法言语。
乌木看着他失声的样子,终于觉得早上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欣赏了好一会,乌木才跟他掰扯道:“你看你也到了该收徒的年纪了,你就算现在不收,回了蛊楼你师兄还是要让你收徒,你还不如从了我,这样你师兄也不好说你什么。”
想到师兄,谢惊风打了个寒战。
“且论起一般用蛊之事,你水平较我更高,还更擅长教导。”乌木在他面前凝起一团蓝色的气,用手指牵引着飞舞,不走心地试图催眠他。
谢惊风仍旧瞪着她摇头,想要拒绝。
“还不行啊?”乌木眯着眼睛,好像叹息似地摇了摇头,“那算了,真可惜,我还想让你看看长风中的绝味呢”
“等等!”谢惊风从椅子上蹦起来,“绝味?”
“对啊,虽然是不知道什么玩意仿照阿蛮弄出来的七扭八歪的东西,竟敢冠上绝味的名字。不过里面有几味药材倒还真的是主料。”乌木仰着头,用手指点着下颌,细数,“长夏,荆条,生乌……哦对了,还有惊梦草和傀儡叶。”
“停停停。”谢惊风打断施法,眸子亮的惊人,“我同意了。”
乌木勾起唇角。
惊梦草和傀儡叶,都是练蛊的上好材料,只可惜这两味药材极其稀少,并且对人有剧毒,所以暂时还没法拿来在人体内蕴养蛊虫。但作为养蛊的蛊痴,谢惊风对此馋的很。
当年谢惊风那么容易从蛊楼跟她来医谷拜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嗅到她身上遗留的惊梦草和傀儡叶的气息。
谢惊风这个蛊痴,研究的就是养蛊,来医谷拜师这段时间,把医谷有的药材都自个试了一遍。只可惜被他师兄明令禁止不能在她身上做实验,不然他早就磨着乌木养蛊,但他这次肯定不会放过用青岚做实验的机会。
乌木从一开始就确定谢惊风根本无法拒绝。
“不过有个条件,”乌木笑了笑,这次没卖关子,“你不能试得太过火。”
“那肯定。”谢惊风拍着胸脯保证,“我那可是正儿八经地收徒弟。”
于是拜师宴顺顺当当地简陋办了。
谢惊风不重视虚礼,他恨不得马上拉起青岚就着手开始实验,因而也不在乎有没有束脩,有没有宴会,有没有亲朋好友参加。
但依着医谷里的规矩,谢惊风还是引着青岚拜了祖师,又一一拜过了师祖。然后谢惊风坐在正堂那把太师椅上,受了青岚三跪九叩,又饮了拜师酒,算是把礼数全了。
谢惊风便站起来,伸手从青岚的眉心渡了灵到刚雕好青岚名字的玉台上,之后将闪烁着微光的玉台放进弟子殿中,作为医谷弟子的留存记录。然后便把弟子令交予了青岚。
殿外看热闹的人很多,因为医谷很久没有新人入谷拜师了,这也算是久违的热闹事情。谷里的大厨特意做了几长桌子的流水宴,准备趁此个机会让谷里也乐呵乐呵。
谢惊风来到青岚身前,说:“你既然进了医谷,莫论之后学什么,水平如何,都要时刻记住你是医谷的弟子,遵守医谷的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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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记住了?”
青岚向他拜下,道:“记住了。”
谢惊风伸出手往嘴边一摸,随即便迅速放弃了抚摸不存在的胡须的想法,从身上拿出了一只匣子递过去,道:“这是为师送给你的拜师礼,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点小玩意,但可以帮你和你身体里那只蛊虫沟通。”
青岚恭恭敬敬的接过:“多谢师父。”
谢惊风看着他乖巧的模样,没忍住扬起了个笑:“那便就这样吧。开宴!”最后一句是当然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的。
乌木给他翻了个白眼。但无论如何,这是在张长老云游后,他们师门终于收下的第一个弟子。乌木想着,抿唇笑了笑,虽然又是个蛊道的,也不知道师父回来会不会骂他们一顿。
而谢惊风被谷中的师兄弟姐妹灌了几碗酒后马上原形毕露,挠着头开始傻笑。长风拉住青岚的手,露出有些担忧又有些无奈的笑容。
“没事的。”谢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长风身后。
“蛊这种东西我熟得很,莫怕,我下次帮他看看。”他又喝了一口酒,拍着长风的肩膀,“我听乌木说过了,没关系,蛊虫用得好,这毒也不是不能用蛊解了,还能顺便好好养养蛊。”
“好。那便多谢先生了。”长风无奈地边扶住他,边向他道谢。
“不谢不谢。”谢惊风豪迈地挥着手。
“不过,徒弟啊。”谢惊风转过头就开始跟青岚勾肩搭背,“你要多跟乌木学些医术。”
“是。”青岚说。
“还有还有。”谢惊风有些醉了,自顾自地继续说,但仍旧没有忘记叮嘱,“你要记住你是医谷的人,就算是蛊师也是医谷的蛊师。”
“是。”青岚酒量还不错,眼神还是清明的。
“不可草菅人命,不可一意孤行,不可欺师灭祖。”谢惊风人晃晃悠悠,但这时的声音却是严肃的。
“是,青岚记下了。”
“嗯嗯嗯……”谢惊风摇摇晃晃,“嗯……好酒……”
还不待谢惊风再说些什么,乌木便一脚踹在谢惊风的屁股上,把谢惊风往前踹了个踉跄,青岚赶紧伸手扶住他师父。
“行了,送他回去吧,这玩意酒量差得很。”乌木向后指了指在道路尽头的那间屋子,“很好认,挂着大红灯笼那家就是。”
青岚扶住谢惊风,道:“好。多谢师叔。”
“你小子。”乌木摇了摇头,笑了笑,道,“你师父说得没错,要记住你是医谷的人,尤其是面对蛊楼的人的时候。这很重要。”
“是,青岚记下了。”青岚伸出一只手,勉强向他行了个礼。
“行了行了,走吧。”乌木挥挥手,催促他赶紧将人送回去。
青岚向他虚虚一礼,长风亦向她施了一礼,扶住谢惊风往道路尽头走去。
乌木愉悦地在夜风下伸了个懒腰,懒懒靠在阿山的身上,跟他聊天:“我们也算后继有人了。”
“嗯。应该……也算吧。”阿山给她按了按头,回她。
“嘿嘿,希望师父到时候不要生气。”
“那可不一定。”
“哇,你竟然不顺着我。”
“但这是事实。”
“哼。反正师父不会打我。”
“这倒是,但是谢师兄可能比较糟糕。”
“略略略。不知道,不要问我,不关我的事。”
“好。”阿山无奈而宠溺地顺着她,将她按得舒服极了,乌木忍不住哼哼唧唧。
待会乌木还要跟阿山再逛逛热闹的晚宴,要待夜再深些些,才一起回家。
8. 教导
“琥珀既然在你心脏里,你取穴养蛊时便应当以心脏为主。”谢惊风在青岚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太冲、太白、足三里、心俞、厥阴俞、膻中、巨阙、劳宫。[1]这几个地方便是你养蛊的首选。”
“而这里,”谢惊风双指并拢,稳稳点在青岚胸口正中,“膻中,是我推荐你蕴养蛊虫的第一个穴位。”
“膻中位人体之中,且与心脏相邻。在膻中位蕴养蛊虫,恰好可以与你心脏处留存的琥珀蛊相应,不仅有利于解决你身体虚弱之弊,且对你日后修行大有裨益。但是,”谢惊风的脸色相当严肃,告诫他,“因为它位置相当重要,所以危险性也极大。你一定要想清楚。”
青岚在与琥珀契约之后,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有了显著的提升,以前一片灰雾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亮色,他专注地听着谢惊风的教导,并且仔细记下了修行建议,随后便向谢惊风认真施了礼,道:“弟子记下了。”
谢惊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乌木在旁边闷闷笑了一声,便看见红晕迅速漫上了谢惊风小麦色的皮肤,有意思的很。乌木便经不住调笑他:“没看出来,你倒还真是个好师傅。”
谢惊风一面压着脸上沸腾似的血液,一面硬着脸皮在乌木面前自夸:“那当然,我可是正儿八经地收徒弟,当然是个好师父。”
青岚出声给他作证:“师父确实待我很好。今日早晨师父便带我沟通了琥珀,现在正努力建立新的契印。”
乌木本也没有取笑他的意思,但听着这进度,却也惊讶了会,便笑道:“那确实很是迅速。没看出来啊,小风风~”
谢惊风听她最后上扬的几个尾音,脸快红成了虾米,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趁青岚眼观鼻鼻观心装傻的功夫,朝着乌木龇牙咧嘴,让她给他在徒弟面前留下面子。
乌木哼了一声,嘴硬道:“既然收了徒了,那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总是要熟悉熟悉的,谁还不知道谁嘛。”不过倒也没真继续调戏下去,毕竟知道谢惊风这人虽然性格豪迈,但在亲近之人面前脸皮总是要薄上几分。
青岚十分淡定地站着,假装自己尚未被治愈,五感皆失,耳聋目盲,刚好移开目光,去看端坐着的长风。反正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叔,帮哪个都讨不到好。
长风保持着优雅的仪容和端庄的微笑,明智地选择沉默,旁听着他们斗嘴,却恍然间对青岚的未来放宽了些心,互相开玩笑打打闹闹的师门,总比勾心斗角把徒弟当蛊养的师门让人放心得多。
“哼。”谢惊风不稀罕跟乌木吵嘴,向来没有什么意义,吵不吵得过都讨不着好,不如向要点实际的。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便向乌木张口,“你看,这徒弟我也收了,拜师礼我也送了。你这作为师叔的,不送些好玩意,对不起你这牵线搭桥的医谷谷主名头啊。”
乌木惊了,阿山让她带着解馋的零食都不香了,她朝着谢惊风夸张道:“他心脏里的琥珀还是我刚刚放进去的,他入蛊道的第一个契印是我帮忙结的,这么尽心尽力了,你还想要什么贺礼?”
“不不不,”谢惊风拿出他装模作样的扇子扇了两下,觉得不得劲,还是收了起来,大喇喇地摆了摆手,颇有些流氓无赖的气质,“那本就是你在拜师礼前给的东西,做不得数。更何况,你用来给青岚解毒的玩意,他两可是给过医药费了。”
“你见过谁家蛊师救人还把蛊虫送出去的?”乌木给他气笑了,“那我也病了,需要你的春草救治,我给你医药费,你倒是把春草给我啊?”
乌木说着便伸出手,假装要去勾谢惊风捂在心尖尖上蛊虫,惹得谢惊风一蹦三尺高,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都变得尖起来:“不行不行不行!!!”
乌木看着他跳走,横眉冷对:“呵,男人。”
但咂摸着谢惊风的意思,还是心疼刚收的徒弟,想给徒弟找些好东西防身,倒也真是个好师傅。
而且,毕竟是自家师兄开口,乌木嘴上是硬,脑子里确实把自己现有的宝贝给梳理了一遍,倒还真发现个可以用来当做贺礼的蛊虫。
“这样,”乌木斜了一眼谢惊风,转身看向青岚,双手揣着,显出几分骄矜来,“你要是能在三日内顺利开了膻中穴做养蛊的蛊池,我便送你一只蛊作为契约的对象。”
青岚有些受宠若惊,不曾想乌木还真准备送拜师贺礼。但谢惊风半点惊讶也无,乐呵乐呵便跑了回来,他这师妹对自己人心软的性格,他进了医谷后是摸得一清二楚。看着还呆站着的青岚,装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伸手便一把把他压下来,给乌木拜了个大礼,道:“还不快谢谢师叔。”
“多谢师叔。”青岚被压着,也不挣扎,哭笑不得地把礼给端正行完了。只他自己也没发现,在刚刚打闹中,便少了几分拘束。
“那你可要加油了。”乌木朝他扬了扬下巴,故意馋谢惊风,“我准备的可是长青。”
果然,对蛊虫不熟悉的青岚还没什么反应,谢惊风就先捂住胸口,还伸出一只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乌木,活像见了什么败家子或者负心汉,挣扎道:“长青啊!你当年都没舍得给我蕴养。”
“呵,”乌木继续睨他,“你当年又用不上,给青岚倒是刚好刚好将养将养身体。”
乌木懒得理正在装模作样的谢惊风,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走到长风面前,给他叮嘱了一句,“明日便走,你们收拾一下,做些准备。”
谢惊风没有去瞧乌木和长风,但青岚倒是忍不住关注了会她两的交流,可惜什么都没有听到,便被谢惊风一把薅了过去,语重心长地叮嘱:“总之,无论如何,长青蛊必须到手,反正乌木也不养。”
青岚一头黑线,听着谢惊风震惊地有些语无伦次的嘀嘀咕咕。乌木跟长风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倒也噗嗤笑了出来。
谢惊风如何努力教导长风不说,反正定下的三日之约并不妨碍他们第二日正常出发。
长风和青岚拎着东西赶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双手空空的三个人。
乌木谢过杜鹃,这才向他们笑了笑:“走吧,山路不太好走,杜鹃姐给咱们准备了牛车。”
“嗨,谷主客气了。”杜鹃给他们套好牛车,“你们坐牛车沿着这条路往青城走,到青城之后去万花楼找单娘,她会给你们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说完,杜鹃看着阿山点了头,才算是放下心。乌木在这些事上不太靠得住,但阿山是可靠的,大家又拗不过她,索性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次遇见出门这些事情,都多叮嘱些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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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乌木吐了吐舌头,招呼青岚和长风把行李放上去,手一挥,道:“出发!”
车里,谢惊风继续给长风恶补一些关于蛊虫的知识:“蛊虫有很多属性,元素的、空间的、控制的、治疗的,等等等等,不比名门正派所谓的仙家法宝差。”
谢惊风将手一翻,便拎出来一大盒珍珠翡翠,看着青岚略显震惊的表情,有些得意:“这是我当年拜进张长老门下时乌木送我的空间蛊虫,叫做吞金,作用是储物。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却是一等一的宝贝。”
乌木“呵”了一声,她当年以为谢惊风拜进来,她能多个师弟,晓得谢惊风是蛊楼的人后,高兴地连着炼了三天的蛊,把手里的存货都霍霍光了,给他炼出来这只吞金,哄着谢惊风叫她师姐。
谁晓得谢惊风这厮脸皮厚得很,为了吞金什么都干得出来,一口一个师姐喊得她心花怒放,早早便把吞金拿给他去蕴养了,还送了好些材料给他。
结果,拜师宴一摆,她才知道,谢惊风三岁时便拜入了张长老门下,只是后来去蛊楼交换了好些年,才比她晚办拜师宴。
实际上,她得叫谢惊风师兄。
乌木登时就拿着刀追着谢惊风砍了三天,全谷鸡飞狗跳地看着他两追追打打。
后来还是灵老觉得他两打扰他炼药了,跟乌木透露说:“你小时候还是谢惊风捡来医谷的呢。”
乌木这才老实些放下刀,但还是咽不下心里这口气,日常以坑师兄为乐,后来就成了习惯。
“所以啊,乌木手上的好东西可多了。”谢惊风给青岚继续科普,“比如说长青,就是有名的药蛊,虽然不能生死人,但真能肉白骨。蛊楼当时以半个蛊楼换这只蛊都没换成,后来成为江湖上一桩传奇。”
乌木给了他一个白眼,“哪有那么神,真有那么神还要我们这些医师干什么。长青的能力就是加快身体自愈速度和活力,而且只对宿主生效。碰上些奇奇怪怪的伤和毒也没什么用了。”
“但那可是宿主,不是蛊主。”谢惊风白了回去,转头给青岚解释,“这意味着蛊主可以将长青种到别人身体替人家治疗,而且还可以收回。就凭这点,长青就是顶级药蛊,更不用说长青的治疗能力也很强,虽然重伤和一些毒救不回来,但起码可以拖着命去看医生。”
乌木这次倒是没说什么,闭上眼睛休息,算是默认了。
“所以啊,你师叔虽然不养蛊,但是炼蛊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就凭这个,她就是当世顶尖的蛊师之一。”谢惊风还没继续说完,却被乌木用严肃的语气打断了会。
“养了一只。”她很认真的盯着谢惊风,“不要乱说话,阿山会生气。”
“好好好。”谢惊风无奈地摊了摊手,继续说,“毕竟蛊师又没有什么资格认证,只要开了穴窍能运气,甭管你是会蕴养蛊虫还是炼制蛊虫,都能给你算是蛊师。”
青岚点点头,说明自己记下了。谢惊风算了算时间,遂又带着青岚继续运气,为开蛊池作准备。
乌木听了谢惊风敷衍的回答也不生气,打了个哈欠准备休息。长风在车外和阿山轮替着驾车。这群人便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往青城去了。
注:
[1]以上穴窍为中医穴窍,资料来自网络。
9. 玉牒
乌木坐在车架上,勾一勾阿山随风荡起的衣角,又任由它自己飘走;然后在兴致上来时再伸手一勾,反反复复,优哉游哉。
“到了。”阿山将车停下,不动声色的拉住乌木,将她捣乱的手捉住。
乌木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被握得更紧了些。
还算顺利地进了城……吧。
他们的身份证明已经给守城兵士查验,本该顺顺利利地随着进程的人流车流一道。然而不晓得触发了什么机关,那个小盒子一响、一闪,这几人便瞬时被官兵围了起来。
被人围着的滋味当然不好,更何况暗里兵器交错,显然不是一般的盘查。他们暗暗提高了警惕,阿山拎了拎手上的剑,谢惊风的蛊诀已经捏在了手里。乌木倒是坐直了,但是却一挥手把谢惊风刚凝起来的气给挥散了些。谢惊风看了看她,倒是把诀散去了,斜斜站着,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意思。
乌木打了个哈欠,道:“这小破玩意,还真给推广了哈。”
“哈哈,看来小友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不过小友既然知晓,竟没有去办个身份证明吗?”
“身份证明?那是什么?”乌木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看向远处奔袭而来的人。
这人着红衣、紫裳,腰系一根绿松石色的带子,坠着上好的羊脂白玉,这般多的色彩往往容易喧宾夺主,却偏偏他容貌又生得贵气极了,琳琅满目的颜色在他身上正正合适。
“是朝廷授予灵人的一种特制玉牒,用来识别灵人身份。”红衣公子向她解释,“看来小友当真不知此事。”
“确实如此,不知何谓灵人呢?”乌木向他拱了拱手,询问道。
“便是像我等这边踏入修行的人,大齐朝廷称之为灵人,蓬莱称之为仙人,云海称呼我等为修者。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来人向她还了一礼,道,“不过按大齐的规矩,我们这些灵人都要办特制的身份玉牒。不过放心,就是防止灵人在大齐境内乱来,没有什么大的限制的。”
“我等受教。不过既然如此,还得请教兄台我等该如何办这证明,又有何条件呢?”乌木问。
“这倒是容易。几位随着我与这些官差兄弟到城里灵人司去,只要证实小友手里现有的身份证明真实无误,并且之前没有作奸犯科的记录,再登记些信息,马上就能做好。”那公子还了她一礼,便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乌木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虽然这“请”字里面颇有些半强迫的意思在,但之后想要在大齐境内安安生生的晃悠,这灵人的身份证明她们确实是必办不可。
“走吧。我们这一行人,身份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经得起查。”乌木抖了抖衣裳,领着人,慢慢悠悠跟在那人身后。
长风和青岚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惊叹一声乌木对他们的信心,毕竟乌木根本没问过他们之前的跟脚。
乌木瞥了一眼他们小动作,脸上面无表情,心底却笑了好些声。这两人肯定不知道,青岚拜进谢惊风门下前后,被谢惊风用蛊虫前前后后扒了几十次。
虽然不像读心术或者是记忆读取那样能扒出这两人之前的跟脚和经历,但作奸犯科的经历肯定是没有的,不然谢惊风早清理门户了。
“还未问兄弟尊姓大名?”谢惊风三步两步越过乌木,朝那红衣公子走去,问道。
“在下柳三斗。”那人轻巧避过他的手,道,“兄台既然凝气,便不要往在下身上贴了。”
“哟,你这感应可以啊,兄弟修哪道的?”谢惊风丝毫没有被察觉的羞愧,大大咧咧的散了气,又想去揽他,可惜还是被避过了。
“在下修卦。”柳三斗路也不走了,盯着他,“卦象说不要跟你有任何接触,兄台还是注意些自己的动作。”
“卦师啊。”谢惊风收回了手,脸不红气不喘地称赞,“您这水平相当厉害啊。”
“不才愧谢。”柳三斗退了两步,向他敷衍一礼。向后看了看,见乌木等人和拉着牛车的兵士确实还紧跟着,才放慢了刚刚不自觉加快的步子,四平八稳地替他们引路。
灵人司是一座三进的院子。他们从正门被引进去,绕过影壁,再过了垂花门,然后直穿过庭院,便进了正堂。
“这东西有意思,机关术吧?”乌木把手放在测试灵人的气的机关匣子里,看着匣子上的数值瞬间升满,默默收回了些气,机关术造出来的东西都贵,赔起来心痛。
“是。”柳三斗看了一眼发出咯吱声响的机关匣,将这群人的实力预期默默又往上提了提,“这是天机匣,墨家联合了乾坤宗和道玄宗做出来的,结合了机关术、卦术、望灵术等等技术,很贵。”
他重点在“很贵”两个字上狠狠咬了重音。
朝廷给每个县衙都配了三个机关匣,如有损坏则需要层层上报,不仅批下来的时间长,还会占用相当一部分配给灵人司的资源,因而他们对于机关匣的保护不可谓不上心。
“啧啧。”重点关注对象谢惊风在机关匣亮了后便果断收回了手,作为一个纯正的蛊师,他可没有师妹富有。
“诸位的姓名与宗派。”柳三斗见他们都测完了,便收好天机匣,拿出特制的玉牒,“录入诸位的信息后,与户籍对照无误即可。”
“乌木,医谷。”
“谢惊风,医谷。”
“烬山,医谷。”
“越长风,医谷。”
“越青岚,医谷。”
“医谷?”柳三斗对着户籍刚刻入乌木的姓名,却在听见门派停了笔,皱了皱眉。他拿出一份玉简出来,用手在上面划拉着,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你们宗派掌门可在朝廷的灵人司注册备案了?”柳三斗久找不着,问道。
“注册备案?”乌木想了想,没想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们的掌门,也就是门主、宗主、谷主之类的,要在皇城的灵人司登记上你们宗派的名字。如此,我们方才能在这块天机简上查到你们的宗派,然后对照着宗派弟子的名单核对信息。”柳三斗讲了一串,看着他们一个个歪头,心里泛起微妙的不妙感,“你们宗门没有登记备案?”
“没有。”乌木诚实的摇了摇头,大眼睛眨了眨,“实不相瞒,在下就是谷主……掌门。”
柳三斗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他闭着眼睛用力握了握造型精巧的天机笔,想要平复下心情,却马上又想到天机笔损坏的天价赔偿,立时放松了力气。
还不待他继续说话,便听得乌木问他:“不知道这宗派该如何注册?”
“要去皇城的灵人司总部注册。”柳三斗叹了口气,但还是耐心解释,“大略需要宗门地契、宗门收入和缴税证明、宗门弟子名单、宗门合法性评估结果等等,再完成相应的立宗任务并缴纳登记费用后,才可以向灵人司总部申请注册宗门。”
“总之,是一系列很麻烦的工作。”柳三斗将记载宗派信息的天机简收好,又拿出另一块天机简来,“你们暂且登记散人身份吧,就是没有宗派归属的意思。”
乌木咂摸着柳三斗的一系列新名词和各种要求,虽然不甚明白,但大略懂得这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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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繁琐的工作。她把这些要求记在心里后,便朝着柳三斗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柳兄了。”
“散人登记麻烦些,你们先大略说下自己的修行路线。”柳三斗给他们在玉牒上刻好散人的标识,朝着他们道,“一个一个来吧。”
“乌木,嗯……”乌木想了会,“医师吧。”
“医师对吗?”柳三斗问。
“对。”
“好。”柳三斗刻好,示意乌木将气送进玉牒里,
乌木依言做了,便见那玉牒上繁复的花纹在气的催动下闪了闪,在玉牒的右下角留下了一个浅蓝的印记。接着“乌木”两字便亮了起来,金灿灿的,着实好看。
柳三斗将亮起的玉牒朝着新拿出来的天机简上一贴,那天机简闪了会,便在最末的地方亮起来乌木的姓名。
“好了。”柳三斗见乌木姓名已经上了天机简,便将玉牒取了下来,递给乌木。
乌木拿着新到手的玉牒啧啧称奇,她看得分明,在玉牒和天机简相贴的时候,她输进玉牒中的气有一小缕进了天机简内,形成了她的姓名。她虽然不太懂阵法,但大略能猜到这也阵法的用处……倒也确实无害,就是起个证明的作用。
“之后你们进城,只要确认你们的气和玉牒、玉简中的相同即可。”柳三斗嘱咐了她声,随后便看向阿山,“下一个”。
乌木点了点头,每个人的气都是独一无二的,用气来确认灵人的身份,是再准确不过的事情了。
“烬山,修拳。”阿山道
“哦,那就是武师。”柳三斗给他登记,阿山点点头,照葫芦画瓢地做完了。他刻在玉简里的气是红色的,相当漂亮。
“越长风,使剑。”
“好,那也是武师。”
柳三斗把玉牒递给他,右下角是青绿色的气,长风笑着接过。
“谢惊风,蛊师。”
“蛊师?”柳三斗刚要下笔,又被打断了会,眉头皱的死紧,深觉今日早晨算的那卦大有问题,他就不该出门,问题忒多。
“嗯,蛊师。”谢惊风看着他停下来,疑惑,“怎么了?”
“跟蛊楼什么关系?”
“啊?”
“你跟蛊楼什么关系?”柳三斗叹了口气,深觉心累,拿出天机简开始搜索蛊楼的弟子名单。
“没关系。”谢惊风脸不红气不喘,他离开蛊楼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玩意,那他肯定跟蛊楼没关系。
看到天机简上确实没有谢惊风的名字,柳三斗松了口气,继续让谢惊风往玉简里输送气,打上标识。
于是最后谢惊风还算顺利地也拿到了一枚带着浅粉色的气息的玉简。
柳三斗看向青岚。
青岚无辜地眨了眨眼,开口:“青岚,蛊师。”
柳三斗倒吸一口凉气,慢吞吞地吐出来,又再叹口气,无奈地把刚收回去的天机简再拿出来,继续翻找蛊楼弟子名单。
谢惊风不厚道地笑了。
青岚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拿走最后一块右下角是深绿色的玉简。
“办好了,走吧。”柳三斗心累地挥了挥手,赶他们出去,“恕不远送。”
看着精疲力尽的柳小官人,五位刚刚办好新身份玉牒的散人很不厚道地笑着向他抱了抱拳,到院里找官差去拿回他们的牛车。
“你们若是没有地方住的话,新丰楼不错,那边专门招待灵人,做事修行都方便些。就是稍微贵些。”柳三斗见他们出去了,卸了力道,往后靠在太师椅上,想了想,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是补了句。
10. 新丰楼
“是乌谷主吗?”
乌木他们接了牛车,刚从灵人司出去,便听见一个小姑姑脆生生的问。
“阿萍?”乌木转过头,看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嫩生生的。
“谷主好。”阿萍给她行了一礼,“单姐姐让我来找您。”
“单娘让你来的?”乌木轻声细语地问她。
“嗯。”阿萍有些紧张,“单姐姐本来是想让我去城门去接诸位大人的。但是阿萍还没找到大人,大人就先被灵人司带走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好像要哭出来,她捏着衣角下摆,不安地轻微转动着身体。
“没事没事。”乌木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反正你带我们进来后也要来办灵人司的身份证明,对吧?单娘肯定吩咐过你了。”
“嗯。”小姑娘的声音细细的,惹人心疼,“单姐姐是让我带着诸位大人先来灵人司办身份玉牒。但,但,但……”
“没事的,我们这不办好了吗。”乌木哄她,“单姐姐有没有告诉能干的阿萍我们办完身份玉牒该往何处落脚呢?”
“有。”阿萍这时声音大了些,但听着还是软软的,她伸手往西北方向指了指,道,“单姐姐说,办完身份玉牒后就带着诸位大人到新丰楼落脚。”
“新丰楼吗?”乌木见阿萍不纠结了,便将她抱了起来,坐上牛车,由阿山赶着慢慢往前走。
“嗯。”阿萍坐在乌木怀里,闻言点了点头,毛绒绒的脑袋在乌木面前一晃一晃,惹得乌木又顺了两把。
“单姐姐说,新丰楼是官家开的,专门用来招待灵人,住宿和服务都比一般客栈要好上好些。”阿萍小团子在乌木怀里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
“嗯,好上好些。”乌木听得眉眼里都带起笑意,“那你可要帮我谢谢你单姐姐。”
“嗯嗯,阿萍会的,单姐姐听到一定会很高兴。”小团子一边点头,一边伸手指路,“阿山哥哥,前面向右拐,往北走。新丰楼离灵人司很近,我们很快就到”
“好。谢谢阿萍。”阿山依言右拐,赶着牛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
新丰楼和灵人司几乎是紧挨着,建在青城的西北角,是新修的五进五出的大院子,这显然是朝廷特批,不然青城可没有能住得起五进院子的大官。
正如柳三斗和单娘所言,新丰楼的环境和服务确实相当不错,虽然贵了些,但对大多数灵人们来说这点小钱不值一提。
甚至朝廷还贴心地为没有带多少钱财的灵人在后罩房里弄了个典当处,方便他们随时用身上的小玩意换取些钱财。
因而新丰楼很容易便吸引了灵人来此安置,无论是长住还是打尖,新丰楼都是灵人们的首选。
不过朝廷如此便宜行事也是有道理的,对朝廷来说,将灵人聚集在一处不仅便于管理,还方便发布一些只适合灵人处理的任务,再者若是有天灾人祸,灵人们也确实是守卫城池的一大助力。
乌木要了三间上房,她和阿山一间,长风和青岚一间,谢惊风独自一人一间。上房的价格不便宜,一间上房一日便要一两银子,他们这三间一日便是三两。
谢惊风听着价格疼得牙直抽抽,乌木却脸色变都不变,从袖子里掏出来两锭十两的银子,并一些碎银一起递了过去。
“劳烦荣掌柜了,我们先住上七日。”乌木道,“寻个安静些的地儿。”
“不麻烦不麻烦,大人客气了。”荣掌柜确认银子数量无误,向他们道:“我观诸位玉牒,有两位蛊师,不知几位可介意跟其余蛊师住一院里,那样倒是安静?”
蛊师即使在灵人里大概也总是被其他灵人忌惮得多些,因而灵人司往往会安排蛊师单独住一个院子。其他灵人也不大靠近,免得惹祸上身,毕竟作为蛊师代表的蛊楼行事着实怪异。
不过乌木他们倒没有这些忌惮,乌木想了想,便同意道:“成。”
“好嘞。”荣掌柜听见,便高声喝了声,“六仔,带客人去安平院,三间上房。”
“得嘞,您这边请。”名唤六仔的精瘦小伙高声应了,便引着乌木他们往后院走去。
“行,就这三间吧。”乌木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表示满意。
“好嘞。诸位大人有任何需要,便只管吩咐,耳房里随时有小厮当值。”六仔给他们指了指耳房的位置,见他们都点了头。便麻溜地从三间上房的门上摘了牌子,以示有人居住,向他们行了一礼后,便回去向荣掌柜报告了。
乌木挑了了右侧的房间,谢惊风挑了中间,青岚和长风住在左侧。
大概安置好后,乌木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乏,她看着怀里的小团子,道:“阿萍今天跟着姐姐住好不好。”
阿萍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笑起来像一颗桃子味的糯米团子,举手欢呼:“好哎,阿萍要跟乌姐姐和阿山哥哥一起睡!”
“不行,你只能跟乌姐姐睡。”乌木用手去戳他,“阿山哥哥睡房顶。”
“姐姐你好残忍。”阿萍露出一幅姐姐你怎么这样的表情,一边用手推开乌木乱戳的手。
“哼哼。”乌木捉住阿萍的手,继续蹂躏她软乎乎的包子脸,想了想,给谢惊风打了个招呼,“师兄你用千里传音蛊给单娘说声,免得单娘担心。”
阿萍眼里亮晶晶的看着谢惊风,道:“谢谢惊风哥哥。”
“小阿萍不跟我睡吗?”谢惊风俯下身看着阿萍,试图争取。
“不要!”阿萍抱紧乌木,“要乌姐姐。”
乌木没憋住,笑出了声。谢惊风愤愤地在阿萍的小脑袋瓜上敲了一下,把阿萍敲得往后仰了仰,在乌木死亡般的注视下,转身给单娘传音去了。
乌木一手抱着阿萍,一手拖着阿山,往屋里走去,牛车实在颠簸,她完全没有休息好。
阿山笑了笑,纵容地跟着她,关了房门,又给房间施了一层咒术,留下其他三人再各自斟酌。
谢惊风耸了耸肩,对他俩的作风习以为常,转身看向青岚道:“你跟我来,再练练。”
“好的,师父。”青岚捏了捏长风的手,示意他先去休息,便跟着谢惊风进了门。
长风看着青岚跟着谢惊风离开,摩挲了下掌心,像是要抓住某种微不可闻的东西,嘴角不自觉泛上些浅浅的笑意。
青岚练完的时候已经相当晚了,谢惊风见他神思不属的,嫌弃地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长风正坐在窗边等他,见他进来,便朝他笑了笑
青岚见他果然又只披了一件单衣,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心疼得紧,道:“主子何必等我,该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自然该等你回来。”长风捉住青岚的手,将他拉过来,青岚驯顺地单膝跪在他的身侧。
“我已经不是你主子了,不必再跪。”长风用力拉了拉他,没拉起来,才想起青岚的毒已经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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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力气,便有些喜悦道,“修为竟恢复得这样快么?”
“嗯,医谷的心法很是温和,经脉蕴养着,已经不难受了。”青岚虽没起来,却也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行了几步,更靠近他些。
“那便好。起来。”长风一边欣慰,一面又拉了拉他,发现还是拉不动,只好带了些命令的语气叫他起来。
说完却又软和了声音道:“小心腿疼。”
青岚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又马上被长风拉了个趔趄,带到怀里,牢牢给圈住了。
“我两好不容易出来,之前的事便让他过去。”长风抱住他,“南越不需要前朝太子,现在的女皇治理得很好……”
长风没有说完,但他的意思青岚却再清楚不过。青岚翻身坐在他旁边,牵住他的手,眉眼温和地看着长风,他不会安慰人,只能这般陪着长风。
长风或许不爱听,但他还是要说,语气坚定得不容质疑,又略带了些不知所措的委屈:“可青岚是长风的青岚……青岚不能没有长风”
他顿了顿,又说:“您许了我一辈子的。”
“当然,我可没打算让你走。”长风没有生气,他听着青岚略有些破碎的声音,心口倒是绞得紧。
于是他笑着牵起青岚的手,带他往内室走去,跟他好好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长风也是青岚的长风。”
青岚一时怔住了会,被青岚拖着,只本能地跟着走。青岚的话让他有些懵,这等大逆不道,上下颠倒的话,像是什么东西敲在心里,好像有点疼,又好像有点酸,或许还带了些什么不知名的甜味。
他咂摸着青岚的话,一时没品出味来,就好像那些过于鲜浓绚烂的滋味,在入口时的一瞬间总是要麻痹了人的感官,让人不知真味,失了心神。往往要过了很久很久,才教人在反复回味中,品出其中浅淡的,却又浓郁不绝的鲜甜。
长风微垂着眸子,看着青岚,伸出手去摸他眉骨上浅淡的疤痕,手指缓缓抚过,像是想替爱人拂去伤痕。
那触感如此鲜明,让青岚激灵地回过神来,长风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就像雷音在耳边闷响。
他听得那声音清冽而沉肃,一点点教他说:“阿岚,你是我的,但也是你的。你要记住你是人,是蛊师,是医谷的弟子。你要跟着你师父和谷主去学,要学着保护自己,保护师门,学着庇护一方。”
长风抚过青岚的眉眼,缓慢的说。说完,他叹了口气,环住青岚,并不指望在今天真能听到青岚的回应。
他有很长的时间和充足的耐心,他曾经一遍一遍地学这些东西,这次也会一遍一遍地教给青岚。
但他听见怀里细微的响动,青岚低着头,发丝柔顺地散在身侧,轻轻地,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只有一声,青岚说:“嗯。”
那么细小的声音,却让长风的眸子里瞬间盛满了笑意,像春日破冰而出的花蕊,乍暖一池春水。他忍不住地抬起手来,拾起青岚的发丝亲吻,又难以抑制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克制地,环住了青岚,将人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那么乖。”长风想
青岚懵了懵,他从未曾感受过长风这般激动,不过这却足以让他把长风的话死死印在脑子里,永不遗忘。有什么东西在心湖里扔了一枚石子,泛起一圈涟漪,又好像盛大的春雷,在揭开什么序幕。
但事实上,青岚只是舒展了眉眼,郑重地环抱了回去。
11. 单娘
万花楼在青城南边,是个茶楼,但也卖酒,在青城略有些名气,不过这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万花楼基本垄断了青城七成的茶客,半数的酒客,还有数不清的商贩士人。
这儿最有名的有三样东西:银毫茶、武曲酒和单老板的琵琶。不过来这儿的人都晓得,银毫茶价比黄金,武曲酒饮不过三,单老板轻易不出手。
今日赶巧,恰恰碰上单老板登台,客人大呼过瘾,今日是有耳福了。
乌木坐在二楼的包间,从楼上看过去,正正好能欣赏到单娘表演。或者不妨说,单娘这场琵琶就是弹给她看的。
“乌姐姐,阿萍给你沏茶。”阿萍从进了万花楼后便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半分看不出昨日赖着乌木一起睡时的机灵劲儿,很是有些闯了祸后装乖的样子。
乌木笑了笑,用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表示谢意,伸手拿回了热茶。
“很香呀,阿萍技术不错。”乌木尝了一口,夸赞道。
“嘿嘿。”阿萍捧着脸乐了乐。
“铮。”仿佛玉帛初裂,银瓶乍破。
阿萍吓得一激灵,立马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向乌木施礼,还不忘记用余光关注一下在台上演出的单姐姐,悄悄吐了吐舌头。
乌木端起茶抿了一口,掩饰唇边的笑意,转过头去看台上拨弄琵琶的单娘。
台上的单娘一袭黑衣,红裳,暗金色的丝线密密在衣服上织起繁复的纹样,在光下泛起水波样的金纹。她的头发并非妇人常见的发髻的样式,只是随意用玉簪绾了起来,额角的鬓发垂散下来,被细细编成了几股辫子,以五色丝扎着,颇添了些异域的风情。
台下的看客如痴如醉,沉浸于琵琶声里,或者沉浸在醉人的美色中。
然而来此的大都知道规矩,万花楼只卖艺,不卖色,是个正正经经的喝茶聊天谈生意的地方,因而客人大都乖得很,即使有些生了不该有的想法,被身旁同伴拉上一把,再说些万花楼之间的光辉事迹,便也乖乖巧巧地坐下来,再不敢乱说话了。
乌木喝着茶,吃着点心,只觉甚合心意,甚至想叫上一壶武曲酒来喝喝,但在身旁阿山和阿萍不赞同的眼神下只能讪讪住手。
单娘的琵琶弹得相当好,她是知晓的,但由于她实在不通音律,因而也不知道单娘的技艺究竟有多高深,只能凭借单娘在演奏中偶尔散发的气判断出单娘的修为大概多有精进。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单娘的伤恢复得不错。乌木一边想着,一边听着曲子,一边又用手拈了个果子,偶尔再喝两口茶,眯着眼睛,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单娘在台上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乌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了头,但很快就在心里咬牙宽慰自己道:“没关系没关系,她不通音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当弹给狗听了。”但琵琶声诚实地更加激昂张扬了些。
乌木挠了挠头,感觉有股冷风阴嗖嗖地绕着,但却没感受什么恶意的气息,便将之抛之脑后,继续享受美味的茶水和点心。
单娘弹完一曲,不再继续,毕竟听她的弹奏的对象完全是个音盲,落得人毫无兴致。
她收了琵琶,示意洛娘接上她继续演奏,便从台上下去,走楼里设的暗门进了给乌木安排的包间,对着乌木冷嘲热讽:“哟,乌谷主,这可是稀客啊,您这可真是,让妾身蓬荜生辉啊。”
单娘咬字咬得那么狠,让乌木狠狠一颤,立时便知晓了周身的寒意到底来自何处。她迅速地将手上的糕点塞进嘴里,转身乖巧地看向单娘,语气谄媚地夸奖:“单娘,你的琵琶技艺又有精进啦!”
“哦?”单娘走到她身边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单娘哪里有所精进,可否请乌谷主指教指教?”
乌木咽了咽口水,马上道:“哪里都有精进,单娘的琵琶天下第一好听!”
单娘“呵”了一声,坐在乌木身边,知道她不懂音律,便伸手扯了扯乌木的脸,算是放过了她。
“我听杜鹃说你们要去皇都?”单娘看着乌木无辜的大眼睛,没忍住又揉了揉她,一边揉,一边问道。
“嗯唔。”乌木被她扯得说话有些漏风,“唔要去见,唔,见故人之子。”
“谁?”单娘问她。
“苏易安。”乌木搓了搓刚从单娘手里解救出来的脸,深觉有点酸,单娘刚刚肯定很生气,竟然用了这么大力揉她。
“他啊?”单娘想了想,道“苏长乐的后代?他找你作甚?”
“找到一些东西,让我去看看。”乌木喝了口茶,刚刚点心塞太快了,有些干,“我同意了。”
单娘看了会乌木的眼睛,黝黑黝黑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深潭,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问了。不过你们可有想好,要如何过去?急还是不急?”
“还是有些急。”乌木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要借一些不太常用的通道了。”
“不太常用的通道……”单娘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凝了起来,“竟这般重要吗?可很是严重?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暂时不用啦,谢谢单娘。不过还没有那么严重,东西是真是假都不清楚,我主要是有些担心苏易安那小子,想着赶紧先去看一眼,莫出些什么问题来。”乌木连忙摆手,这还没证实的消息,还用不着单娘出手。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肯定会不客气地来找单娘的,到时还请单娘助我一臂之力。”末了,乌木补了一句,并郑重地向单娘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单娘将刚泡好的新茶递给乌木,道,“单娘这条命是乌谷主救的,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谷主尽管叫一声,单娘万死不辞。”
乌木看着眼前明艳的大美人肃了神色,显出一种侠气来,忍不住狠狠心动了会,才道:“多谢单娘。不过乌某这次来主要还是要请单娘帮我传个消息,要借这路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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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得先找到这带路的人。”
“小事。”单娘笑了笑,神色飞扬而肆意,“既然老娘叫他了,他就不敢不来。”
“好嘞,那乌木就谢过单娘啦!”乌木想起了好玩的事情,忍不住也闷笑了两声。
“你呀。”单娘点点她的头,“也莫要太严肃了,你在我们眼里,也只是个小孩子。有事要记得叫我们。”
“嗯。”乌木眯了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回应道,“一定。”
“还有。”单娘挽起袖子,一副要秋后算账的表情,“阿萍这小子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乌木赶紧拉过呆毛都耷拉下去的阿萍,往身后一藏,笑脸对着单娘,“阿萍乖得很,我就是很久没有见阿萍了,昨日才留她一留。”
阿萍心虚地拉了拉乌木的衣摆,乌木背着手捏了捏她,示意没事,又给阿山打了手势,让他赶紧把阿萍带走。
她拉开话题,道:“单娘你身体最近如何了?我也好长时间没有见你来谷中了。”
这么一想,乌木却是上了心,拉住单娘,道:“去你房间如何?我帮你看看。”
“我感觉还不错。”单娘有些心虚。
乌木认真瞅了她几眼,乐呵呵笑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摁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把了脉,便气笑了:“长本事了啊,单娘?药都敢不喝了?”
“没。”单娘在被乌木抓住的时候试图将手抽回去,没得逞,这会被乌木摸了左手的脉,彻底摆烂,依言将右手伸了过去,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那药真的好苦嗷。我觉得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了,剩下的养养就行了,不用硬吃药了吧?”
“你是医师我是医师?”乌木把完脉,让她张开嘴看看,“这也算大好?你是想气死我,还是坏掉我医师的名声?”
“拿着这张方子去百草堂买药,记得每隔一个月去医谷找杜鹃复诊一次。也不知道你怎么把杜鹃糊弄过去的,让她给我写治疗记录,我回来查。”乌木敲敲单娘的头,不屑道,“就这还好意思把我当小孩子看。”
乌木这次没收着力道,单娘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看着乌木递过来的单子便觉得苦涩,却又晓得那方子的珍贵,赴死似地拿了过来,郑重收下了。
阿山带着阿萍溜出了包间,乌木用余光扫过,包间的门关得严实。她随手给房间施了咒,防止窥探。伸手拉过单娘,将她右侧的衣服往下拉开,便看见那道贯穿了大半个身体的伤痕。从右边肩膀往下到胸膛、腹部,一直延伸到腰带以下,看不见底。但大略从轨迹能猜出来,这伤口怕是能将人斜劈成两半。
单娘随乌木折腾,半赤着胳膊,左手摩挲着手里的方子,对自身的伤口却并不在意,她看着舞台,却又好像透过舞台在看着其他的东西,眼神莫测,轻飘飘地开口问她:“又是它们?”
“不知道,”乌木拿出药来,给她抹了一遍,“谁知道呢。”
12.眼泪
乌木轻轻带上了门,对站在门口的阿山笑了笑。
“我把阿萍送回房间了。”阿山开口道。
“嗯。”乌木点点头,“单娘的伤也没什么问题,走吧。”
阿山走过去,跟在她的身侧,用手替她理了理垂下的鬓发。乌木朝他笑了笑,牵住了他的手,这是乌木不太多见的亲密行为,阿山呆了会,耳根泛上薄红。
他们的目的是城南的夜市,离万花楼不远。乌木这一道走得和缓从容,只紧握着阿山的手。两人袍角挨着,显得亲密又寂寥。
阿山耳后的薄红刚泛了一阵,却从心底品出些难言的苦涩来,茫茫然若无所依,净剩下独处廖阔天地的空无,如同针扎一般,泛起细密的疼痛。
阿山侧过头仔细端详乌木的脸色,乌木只偏头朝他笑了笑,但阿山笑不出来,他心底惨然的疼痛和茫然并非无由来,而恰是来自蛊虫的主人,来自他的主人,乌木。
蛊主情感极强烈时,会直接影响反馈到蛊虫身上。但这对于蛊虫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因为蛊虫大多没有足够的脑容量和心脏去承受蛊主情感所带来的影响,无论这情感是欢乐或是痛苦,爱或者是恨,蛊虫都没有办法理解和承受,最终只能活生生被逼疯。
实际上,这也是蛊师为人所忌惮的一个重要原因。蛊师的情绪一旦不受个人控制,他们的强烈情绪就会引起蛊虫发疯甚至崩溃,从而导致蛊虫的失控和反噬。这些虫子会先吞噬他们的主人,然后,就是周遭的一切,直到彻底消亡或者被其他蛊师所控制和安抚。
所以新丰楼会将蛊师的房间单独安排在一起,与其他灵人区隔开来。而大多数灵人也并不愿与蛊师为伴。
但阿山不一样。作为人蛊,他能够接受和处理这些复杂的信息,而不至于被蛊师暂时失控的情绪逼疯……当然会受到影响,但无论任何,作为极好用的人蛊,他的耐久都远远超过普通蛊虫。
乌木曾经有过情绪很强烈的时期,但近年来却没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神。因而他也很久没有感受过乌木的情绪了,以至于一时间晃了神。
然而他现在感知到了,于是阿山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哀戚,正如乌木潜藏在心底的荒凉。
乌木对上阿山眼神时就知道糟了,阿山可能要出问题。
她对着阿山笑了起来,温和而明艳,眉眼里满满的宠溺和无奈:“啊呀,又被你发现了呢。”
阿山睁着好看的眼睛看着她。
“别难过。”乌木哄他,“阿山最乖了。”
阿山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眼里也酸涩的厉害。
是乌木的情绪,阿山在内心深处清晰地知晓。
然而他无法控制,就像所有被契约的蛊虫的天性,在被蛊师用气息捕获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天然地为蛊师的情绪所左右,并为他们所控制。
他乖巧地注视着乌木,没有说话,好看的眼睛睁着,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他的眉头并不皱起,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里空茫茫的,好像照不进光来。
“别哭。”乌木哄他,抬手用袖子替他拭去眼睛上的泪珠,“别哭。”
阿山的心脏又泛起一股细细密密地酸意来,像是对什么珍视的东西的不舍。引导着麻木的心脏重新跳动,雀跃,从一片空无的死寂中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阿山并不清楚,他过往的经历中并无此种感受。
乌木也并不知晓,她对于情绪和情感的反应一向迟钝而晦涩。她根本不会在意到这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酸涩,甚至也不会理解之前大片的空无……
但乌木不知道阿山的情绪是她的,以前没有人教过她蛊虫会因为蛊师情绪失控而产生反应……她那时已经足够强,所以所有人都默认她会。
她只是把这种无由来的生理反应看成阿山患上的一种没有因由的病,并曾为此考虑过很多方案,也做过多次治疗。但她实在不清楚病症,也不知道如何治疗,这件事情一直是困扰她的一道难题。所幸是阿山后来好多了。
没想到今日又出了问题。
眼泪继续从阿山的眼睛里无知无觉的滚落,像秋日连绵不绝的雨滴。但阿山的状态显然好了很多,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眼泪只是他一时无法控制的生理现象。
起码,他能够开口说话了。
阿山任由乌木替自己拭去眼泪,然后抬起了手,逾越地环抱住了乌木。
他抱得很紧,像要将人填进空缺的胸腔,又像是要将自己化成可触及的阳光,温柔地暖和怀里的人。
眼泪从他睁着的眼睛里不断滚落,然而他抱着怀里的人,用手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仿佛乌木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重复:“乌木,主人,……在,我在……一直。”
乌木怔愣在了阿山的怀里。
没有蛊虫会对蛊师说“不要怕”,也没有人会承诺她“一直在”。
蛊虫天然地敬畏着蛊师,它们永远处于下位,会因为蛊师的情绪而发疯反噬,但不会有蛊虫告诉蛊师“不要怕”。似乎永远理所应当的,是蛊虫害怕蛊师,而蛊师永无畏惧才对。
而这世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谁能又能承诺谁会“一直在”呢?
乌木在阿山的怀里偏了偏脑袋,她并不能理解。
然而被自己的蛊虫以一种环抱的方式禁锢着,她却并没有觉得不适,并非是蛊虫的反噬或是其它什么负面的需要处理的重大影响。
或许有些暖和?乌木想,还很舒服。
于是她决定随着阿山的小性子,允他此次稍微地逾越。
病人总是应当得到些宽容的,她在心底跟自己说。
阿山抱着乌木,一遍一遍地重复,直到眼泪不再滚落,直到乌木眉梢拂去寂寥。
阿山终于收回了环抱的手,他眼里已经不再滚落眼泪,那些细密发麻的情绪好像在某一个瞬间便从他心底里消褪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他心里依旧像一眼古井无波的深潭,那些情绪的来去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阿山知晓,它们只是暂时消退,却仍深埋于乌木心里某个隐蔽的角度……在她发疯之前,谁都无法知晓,谁也找寻不着。
他朝着乌木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道:“师姐,我没事了,继续逛逛吗?”
“嗯。”乌木按捺住下意识想要去抓阿山胳膊的手指,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继续走去。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而已,大概秋日近了,天气要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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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对阿山之前的异常恍然未觉——这或许是出于医师对于病人的下意识关照,她握住阿山的手,笑着看他,道:“走吧,没事的。”
只她心底将这事又翻了出来,并重点划了个圈告诉自己该引起足够的重视。阿山以前总是出现这样的情况,无缘无故茫然落泪。她本以为近年来已经好些了,但或许并未完全治好,还是得找到病因和征兆。她皱了皱眉,这有些困难,但她必须解决掉。
刚刚着实让她有些害怕和心痛。
乌木随着阿山走,却全然都是在想如何处理阿山的问题,她此前也试过几次,但并不能从阿山的脉象上察觉任何问题。
阿山无声叹了口气,将乌木安然往青城的夜市带去。
夜市相当热闹,卖小吃的,卖小玩意儿的,杂耍的,都不吝于此时出摊,更何况,不久便是元宵节了,夜市里到处挂满了各种样式的灯笼,灯火辉煌的,也有人偶尔擎着鱼龙灯上街游上几番,做元宵夜的预演。
阿山停了脚步,站在卖糖画的摊子前。这卖糖画的是个老爷子,头发半白,但精神却好着,笑呵呵地看着摊子旁边的娃娃。
最让人叹服的是他做糖画的手法,行云流水一样的,寥寥几笔便勾勒得栩栩如生。摊子边上的娃娃转了个鹿,那老爷子便笑呵呵地,先将做糖画的木签找了位置放好,再从桶里舀上一勺糖浆,在板上斟酌几秒,便斜着一胡拉,将那鹿的脖颈勾勒出来了。再舀上一勺,向右再那么一拉,鹿的轮廓便跃然而现,引得娃娃一片惊叹。
老爷子乐呵呵地笑了,眉不见眼的,显然是愉悦的很,他将串糖画的补足了小鹿的蹄子和尾巴,再一点睛,活灵活现的,惹得娃娃们叫的更大声了。那转出来鹿的小娃娃涨红了脸,使劲挤在前面,见他做好了,便不住大喊起来:“我的,我的!”
老爷子愉悦地抚了抚胡须,另一只手里便被那小娃娃塞进了两枚铜钱,不待他动手,那小鹿便已经被那孩子自个拿走举了起来,引得其他娃娃争相抬头看来,厚薄均匀,糖色透亮,在灯火中显出沁人的清甜来。
阿山便顿住了,连带着乌木也从纷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了眼被小娃娃举高的糖画,乐了,转头问他:“阿山吃糖吗?”
阿山的声音坚定不移,道:“吃。”
乌木更乐了,从一众围起来的孩子群里走进去,根老板要两根糖画。
老爷子继续乐呵呵地示意他们自己转,道:“一个糖画两文,转到什么就是什么,全凭运气。”
阿山转了只鹿,乌木转了只马,确定先来后,便先递过去四个铜板,老爷子干脆地收了,和刚刚那孩子塞过来的两个铜板一起,放进了盒子里,便又开始做起糖画来。
周围的孩子也不再看刚刚做好的鹿,又围在摊子前,开始新一轮的赞叹。
乌木将手上的鹿糖画举高,看着宛如艺术品的糖画,心满意足,好好欣赏了一翻,弯着眼睛笑。阿山看着她,将手上马形的糖画递到她嘴边。乌木舔了一口,甜的,顺势毫不留情咬下一个马头,看着阿山露出恶作剧似的笑。
阿山摇了摇头,牵住乌木,往前面走去,杂耍相当热闹,小摊小贩的吃食和小玩意也很有意思,说不定能哄乌木开心。
13.引荐
青城的夜市相当热闹,但在灵人之间,青城最出名的不是它的夜市,而是鬼市。
第二一大早,乌木一行人从新丰楼出来,在西街的早市用过了早饭,做牛车横跨南北到了南街,在南街的尽头左拐进了南街75号。
这是个当铺,但它从外面看上去相当不起眼。
它左边是个书铺,右边是个杂货铺,两边虽不是客似云来,却也偶尔有些人光顾,两家的老板就靠在门口柜台边上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时不时扇两下扇子。颇有些惬意自得的模样。
这件当铺便夹在他们中间,像是两家在中间留着的仅能过人的后门。且临街的大门上也不悬挂个招牌,安安静静地。
但从这过道进去,走过不长的廊道,却能发现这间当铺别有洞天。
店里相当宽广整洁,且店铺南面开着门,透进光来,室内很是亮堂。店铺东侧设了柜台;西侧空旷的地方则靠着墙设了一圈展示台,将各种典当来的物品放在展示台上,并标好了序号。
展示台旁边用竹栏低低围了一圈,将进来的客人和当品隔开。
乌木他们进来的时候店里还没什么人,安静得紧。
店东侧的柜台里面坐了个拿着烟杆的女人,看见乌木他们进来招呼了一声,将烟杆在桌上磕了磕,将烟灰倒掉,再将烟杆倾斜着靠在桌上,自己却并不抽。
从那烟杆里传出来的也并不是烟草浓烈的味道,反而略有些清香。
她神情相当轻松,甚至称得上悠闲。见到乌木他们进来,她稍微坐起来了一些,朝乌木她们笑了笑,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我们找程老板,要当些东西。”乌木听到招呼,向柜台前走了走。
“哦?”柜台后的女人坐直了身子,“专门找我来的?”
乌木略微有些诧异道:“程老板?”
“是。”程老板将烟杆从身前移开了些,好看的眉微微挑起,看向他们,“你们要当些什么东西?”
乌木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柜台上,向程老板退了过去,笑道:“还请程老板一观。”
程老板侧头看了看乌木,用烟杆将盒子拉了过来,右手压住盒子,将盒盖打开了一条细缝,将将从缝里扫过去一眼,又“啪”地一声将盒子盖紧了。
这关盒子的声音清脆的很,在空旷的大厅里环绕,吓得后边房里的小伙子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个干净,从门帘里探出个头来,看向程老板,生怕是有人做错了什么事情。
程老板没看他,彻底坐正了,认真看了看乌木。乌木朝她回了个笑脸。程老板眯了眯眼睛,眼角挑起,便也笑了。
她站起来,敲了敲烟杆,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朝后面露脸的伙计吩咐了一声:“桥雀儿,出来帮我看着些店铺。有客人来就招待下,我带这几位贵客到后边商量些事情。”
“好嘞。”桥雀儿麻溜地从帘子里窜了出来,朝乌木她们拱了拱手,在柜台旁边站定了。
程老板便朝乌木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往店铺的南边引去。
乌木他们也向程老板回了一礼,跟在程老板的身后,绕过南边的屏风和长柜,从店铺的南门往后边走去。
这一出了南门,才发现这当铺真是别有洞天,入目便是精心设计的花园,树木苍翠,水流环绕,假山后略显出亭子的一角,翼然而立,颇具意趣。
程老板地步子很稳,袍角偶尔轻轻扬起又荡下,悠然自得,很是配合这园子闲适的风格。
乌木跟在程老板的后面,亦是很悠闲的样子,仿佛是受主人家邀请前来赴宴的客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周遭的美景,而不是来急匆匆来谈生意的顾客。
“这园子的设计很是别致啊。”乌木赞叹。
“哦?客人还真识货。”程老板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可是相当漂亮的江南园林。”乌木顿了顿,“莫说北方了,便是江南也是难以见到的,倒不知是请了哪位大师出手?”
“不才,正是在下。”程老板手中的烟斗上下摇了摇,显然对乌木的夸奖感到很是满意。
“倒是没看出来,程老板还有这番手艺。”乌木笑着回了句。
“爱好而已。”程老板挥了挥手,烟斗便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晃几下。
接着便听得她道:“还未问诸位尊姓大名。”
“岂敢岂敢,程老板客气了,叫在下乌木便是。”乌木拱了拱手。谢惊风、阿山、长风和青岚也一一向程老板抱了拳,互相通了姓名。
程老板轻轻挑了挑眉道:“诸位倒真真是风姿绰约,那今日便算是识过了,几位也莫叫程老板了,唤我程凤便是。”
“这怎生使得?”乌木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程凤将烟杆在手上转了起来,烟杆上面镶嵌的明贵珠宝在阳光下显得璀璨极了,直晃人眼睛,照得乌木等人眯了眯眼。
却不待乌木回话,便听得程凤道:“你等也不像是青城的住民,却不知是如何我这处的,我自认自家当铺在南街这块还算是比较隐蔽的。”
顿了顿,程凤问道:“倒不知是何人说予你们的?”
乌木笑着从阿山手里抽过来一把折扇,将扇面打开,抬手遮了遮太阳过于明亮的光芒,慢悠悠地回她:“程老板是在我们的引荐人吧。”
程凤笑着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是万花楼的单娘引荐我等的。”乌木嘴角轻轻翘起,“单娘说她与金玉当铺的程老板算是旧识,便引荐我等来此典当。”
“什么叫旧识?”程凤撇了撇嘴,显然是很不满意的样子,“这个单娘,枉我对她那般好,竟只算得上一句旧识,可气。”
乌木笑了笑,补充道:“倒也不是,我看单娘的语气,显然是很欣赏程老板的关系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放心大胆地来找您了。”
“她倒真是……”程凤哭笑不得,“罢了。既然是单娘的朋友,便是我程凤的朋友。诸位有什么问题,便随我进来说吧。”
程凤在廊道的尽头向右做了个请的手势,乌木他们跟着向右一瞧,才发现这儿竟有一条小路,直贴着水面,通向池塘对岸的一间厢房。不过若是没有人提醒,不仔细瞧瞧,倒还真见不着这条路。
“好巧妙地构思。”乌木禁不住赞叹了句。
“不值一提的小玩意,让诸位见笑了。”程凤浑不在意地摆了摆衣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巧思。
乌木笑了笑。
也不见程凤如何动作,那厢房上复杂的门锁便被她轻松打开。程凤将锁收好,推开了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乌木几人见状,便也迅速跟了进去。
室内的东西不多,一面是博古架,架子上放了些上好的藏品。绕过博古架,就能看见一方长桌。桌边放了几把椅子。
但有意思的事,这间厢房没有窗户,四面密闭,只从门里透出点光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寓意。”乌木环视了一圈房间,向程凤道。
程凤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握住烟杆,斜着在墙上敲了敲,便见着房顶四周亮起了灯火,讲屋内照得亮堂。
程凤关上了房门,请乌木等人落了座,将烟杆搁置在长桌上,取出茶叶和清水来,请乌木他们品茶。
乌木看着程凤点燃炉火,咕噜噜烧着壶里的水,笑了笑道:“看来来此的客人倒还挺多。”
程凤听了,便也朝乌木笑了笑,好看的丹凤眼里烟波流转,波光粼粼,美得要将人溺过去。
乌木放松坐着,仍旧很有闲情逸致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直到闻见茶叶香味,才略坐正了身体,有些惊讶道:“银毫茶?”
“乌老板倒真是好眼力。”程凤挑了挑眉,“看来您跟单娘的关系确实相当不错呀。”
乌木笑了笑,道:“比不上程老板跟单娘的关系,这银毫茶可不容易从单娘那里取得。”
程凤泡好了第一壶茶,示意乌木他们自取,慢悠悠地拿起自己杯子,浅浅抿了一口,露出愉悦地表情。
乌木却也是真的好奇,伸手拿过一杯茶水,尝了尝,露出惊叹的表情:“上好的银毫茶,应是第一茬吧?”
“乌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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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识货呀。不过要从单娘手里拿到这上好的银毫茶可不容易。”程凤道。
“自然。”乌木笑了笑,将盒子递了过去,“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从单娘手里拿到这引荐的信物。”
“是。”程凤将盒子接了过去,却并未打开,笑道,“单娘可轻易不给人做引荐,倒不知诸位是如何从单娘那儿拿到这引荐令牌的?”
“自然是有我等的方法,不过涉及隐私,倒不好告诉程老板。”乌木笑了笑道,“但我等对单娘和您都绝无恶意,您尽可放心。”
“况且,”乌木指了指盒子,“程老板不妨仔细一观。”
“哦?”程凤听了,还真对这盒子里的东西起了几分好奇,拾起烟杆,在盒子上又敲了敲,声音清脆。确定没有什么蹊跷后,程凤依言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墨玉,上面刻了个“单”字,在右下的位置,则隐隐浮现浮雕的一个“鬼”字。
程凤将墨玉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仔细瞧了瞧,却皱起了眉头。
程凤看向乌木,见乌木向她点了点头,便用左手拿起墨玉令牌,横着放在烟斗的枪头上,手指在烟杆上一搓,便见得烟头的枪头上窜起一股蓝色的火焰,幽幽地灼烧着令牌。
那墨玉色的令牌被这火焰一烧,竟慢慢地变成了和火焰一般的幽蓝色,整块玉牌变得通透澄澈,显露出玉牌中央用金银两色勾勒出的琵琶。
程凤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琵琶,才将右手向下一压,把枪头的火熄了。墨玉令牌便迅速的从幽蓝色变回了深厚浓重的墨色。
程凤伸手从枪头上取下墨玉令牌,入手还是温良的手感,她摩挲了一会,将墨玉令牌放回了盒子了,盖好盖子,推送回了乌木手边。她书中的烟杆的枪头缓慢吐出了口烟雾,在室内弥散开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香。
程凤将手中的烟杆又在桌子上敲了敲,将烟雾震得轻轻散开。她看向乌木,笑道:“竟是金银引荐令。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乌木将盒子收了回来,递给身边的阿山,笑道:“小子岂敢。料想也是程老板过于担心单娘,才多问我等几句。我等倒还钦羡单娘能有程老板这般好友。”
程凤笑了笑,只摇了摇头,向乌木道:“既然单娘给了金银引荐令,那便没有什么问题。只诸位将身份玉牒借我一观,我也好确认诸位确实是灵人。”
想了想,程凤又加了一句,道:“倒不是怀疑诸位,只是鬼市非灵人不能去,我这也是为了诸位安全着想。”
“自然。”乌木答着,便往身份玉牒里送了缕灵气,给程凤看过后又系回了腰间。
程凤一一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吐了口气道:“那便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按鬼市的规矩,诸位还得用等价的东西换这入市的凭证。”
末了,程凤又看在单娘的面子上,向他们解释了一句:“无有例外。包括我。”
“自然。我等既然要进鬼市,便应当遵守鬼市的规矩。”乌木点了点头,“我等已经准备好了等价的物品。”
“那便好。”程凤点点头,“一个入市凭证大约需要成人半掌大的人气……也就是灵气。你们一共五人,那便是要五个入市凭证,可对?”
乌木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程凤便继续道:“那你便应当用含有五份灵气的灵物交换,灵物数量不拘多少,只要灵气数量够了便是。”
乌木向她抱了抱拳道:“好,多谢。”
程凤回了礼,便站起身来,在主位椅子后的墙壁上用烟斗敲了几下,那坚固地墙壁便不讲道理地向两侧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一面嵌在墙内的镜子。
镜子整个都是黑漆漆的模样,只能凭着镜子周围用金银丝线紧紧拧成框架,判断出这大概是面青铜镜子。
程凤从袖里拿出一块黑绸,将黑绸在乌木的手上仔仔细细系了五圈,对乌木道:“你待会便将交换物拿在手里,送进黑镜里去,待拿到五份凭证后,将手收回来就好。”
乌木点了点头,谢过。程凤便从主位退出来,给乌木让出位置,方便她能够顺利经过。
14.凭证
乌木从怀里拿出了个巴掌大的银色瓶子握在手里,走向黑镜。
谢惊风见了,眼皮跳了跳,也不知道是心疼送出去的东西,还是担忧乌木。
乌木并未注意谢惊风的神色,她按照程凤所说,将绑了黑绸的右手试探性地覆在黑镜的表面,感受到一阵凉意从手上传了过来。
但乌木却并没有触及实体的感觉,这一面青铜黑镜,仿佛并非是由真的青铜制成的镜子,而只是一面由黑雾聚成的虚体。
乌木眯了眯眼,将手再往内探了些,从胳膊上传来的凉意越发明显,但仍旧没有实物的触感,只觉碰到了些冰凉的黑雾,空空荡荡无所凭依。
乌木握紧手里的银瓶,向前走了两步,将半个胳膊送了进去。黑雾在她的手臂上缠绕、流动,带来冰凉的触感,仿佛一股寒意从手上直传到天灵感,让人直感到头皮发麻,身体叫嚣着发出警报,想让人向后退去。
乌木安静地垂眸站着,右手向前伸得笔直,手肘以下全都被黑雾覆盖,甚至有些黑雾仿佛挣扎着想要向上窜来,缠绕,将她吞噬。她的周身一片黑暗,半条手臂已经不见,冷硬的墙面立在周围,仿佛欲择人而噬。这一幕无端地显得有些恐怖,像是渺小的生灵正在与未知的恐怖存在在做一些不知名的交换。
阿山皱起了眉,这些被黑雾笼罩的黑暗让他无端地想起了那些极其糟糕的事情。他体内的力量有些躁动,因为对乌木的担忧而不断地翻涌和叫嚣,仿佛要撕裂和冲破什么。阿山眯起眼睛,抿着唇,稳住体内的力量,盯住乌木。
然而乌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没有受到黑雾力量的半分影响,安然冷静得像是黑暗里的灯塔,或是沧茫大海里的定海神针,牢牢维系着身体和灵魂与人世的联系。
阿山见着她的神色,便也能冷静下来些,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但眼睛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乌木。
乌木暂时没有注意他们,她伸手触到这些黑雾时,便感受到了阵阵凉气,而当她把手臂伸进镜子里,探过大略一掌的深度时,便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那屏障相当坚固,并非是能够依靠蛮力简单暴力突破的。乌木皱了下眉,但随即便感受到手上的黑绸泛起了一瞬的热意,周围的黑雾便仿佛像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缠了上来,绕过她的指尖和手臂。
乌木能够感觉到,当这些黑雾缠绕上手臂后,手掌触及的那层屏障的阻力便骤然缩减到了一个极低的地步,只待她稍用些力,便能向前突破。
于是她随着这感觉向前走了两步,手臂整个穿越了那层屏障。
冷。
这是穿越屏障后身体反馈给大脑的第一感受。这是一种极度的寒冷,仿佛要将人的血液都冻住。实际上,乌木从气的运行中已经能够感受到,右臂的气的运行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血液循环也降到了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
但这种寒冷并非仅仅作用于□□,它更是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一种寒冷,或者说是安静和冷寂,能将人的灵魂冻住。
乌木稳下心神,调节好气息和身体状态。
强烈的冷意让她的手臂在短时间内便变得有些僵硬麻木。她稍微用力再握了握手中的银瓶,有些担心银瓶会掉下去。
但显然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乌木感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她的手心拂过,接着银瓶便被带离了乌木的掌心。
过了一会,乌木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手心里不断凝聚。她直觉这是较为紧要的关头,便努力保持着呼吸和身体的稳定,保持着手半握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这物什的凝聚。
实际上只是几秒钟的实践,但在寒冷的刺激下,人们的大脑总是很容易欺骗自己已经过了很久。乌木在麻木的寒冷中感受到掌心的物什已经凝聚完全,她在心底掂量了一遍,正好是五个,便打算按照程凤所言,将手臂抽出来。
然而镜子里面的东西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想法,一种强烈的拉扯感从镜子里传来,像是要将她禁锢住,或者甚至可能有想要将她拉进去的糟糕至极的恶毒想法。
乌木皱了皱眉,正打算将气运过去,蛮力将手收回来。可还不待这念头在脑子里转上一圈,那黑气便松了力道,并迅速地往她手里塞进一个长条状的柔韧物什,并将她往后推了推,好似在说交易已经完成,催促着她赶紧回去。
乌木的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迷惑,不知这黑雾想玩些什么把戏,却并未从中感受到恶意,那怕是最浅的恶意,倒是能从中感到些激动和挽留的感觉。乌木摇了摇头,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顺利地将手臂从青铜黑镜中抽了出来。
镜子表面上的黑气在乌木收手的动作而逸散开来,就像是水面的波纹,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填补了黑镜上的空缺,转眼看过去,便又是一片光滑。
乌木收回手,朝程凤笑了笑,不知是否是错觉,系在她手上的黑绸的颜色仿佛变得浅淡了些。
乌木用左手握住右手,将右掌握着的东西转到左手上,然后缓慢地张开右手,再握紧、张开,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乌木方才觉得手臂上要将血液都冻僵的凉意消退了些。
程凤耐心地等乌木活动好了,才走过去,将系在乌木右手上的黑绸解下来收好。想了想,程凤又将长柄烟斗拿了起来,将枪头底座放在乌木手上,轻轻敲了敲,灌进去一缕气息,枪头便透出一股细小的幽蓝色的火焰,旋即又消失不见。
乌木只觉得一阵热意从烟枪上传了过来,那些刻骨的冷意便好像冬日的雪花遇上夏日的烈阳,瞬间消散无踪了。
乌木惊讶地抬了眉,看向程凤。
程凤将烟枪从她的手上移开,眉眼里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瞧见她的神色,逾越的一扬嘴角,道:“不用谢。”
乌木听着这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便朝着程凤拱手道谢:“程老板此情乌某记住了,日后程老板若是有什么需求,不妨也来寻一寻乌某。”
“哪有那么严重。”程凤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就算我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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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上几天这寒气也会消了。”
乌木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但却将这笔情在心里记了一记。
程凤见乌木好些了,便摆摆手让她出来,又用烟斗在墙上敲了敲,便见得那散开的墙又聚拢来,将黑镜挡了个严严实实,让人不住感叹这机关的巧妙。
乌木坐了回去,程凤替她续了一杯银毫茶,随意道:“这银毫茶能驱寒气,乌老板倒还可以多喝上基本。”
乌木笑着谢过程凤,将银毫茶一饮而尽,确实觉着一股热气从腹中缓缓散开,向四肢五骸涌去,不过眨眼间便叫人暖和起来。
乌木将左手摊开,掌心里正正好有五枚黑色的石头,此外,还有一条极短极细的银黑色锁链,大略只有两个指节的长度。
但这细小的银黑色锁链,却叫程凤惊讶得无意识抬了抬眉。
乌木见得她这幅表情,倒是对这银黑色锁链有些好奇了起来,问道:“程老板似是知晓这是什么东西?”
“自然。”程凤敛了表情,用手指点了点乌木手心的那条锁链,“这算是鬼市店主给你的一个凭证,你去鬼市时将它戴在手指上,它会引着你到这个锁链的店主人那儿去。”
阿山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茶水拿起来抿了一口,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哦?”乌木饶有兴致地拨了拨这条银黑色的小锁链,问道,“那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呵,自然是有的。”程凤轻笑了一声,耐心地给她解释,“鬼市的店主要送锁链也并不容易,定是你用来交换的物品让他很是满意或是正是他急需的东西,才有可能让店主送出锁链。”
程凤抿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你刚刚已经体会过了寒气的厉害,而鬼市的寒气较刚刚还要强上一些。而这锁链的第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减弱鬼市寒气对人的影响。就只这一点,这锁链已经弥足珍贵。”
乌木点了点头,这倒是确实,若能抵御那般寒气,那这锁链的价值倒真是很高。
“更何况,鬼市的店铺每次都不固定,这锁链是唯一能让人辨识出店铺位置,建立和鬼市店主联系的物什。”程凤见乌木无动于衷,笑了一声,有些感慨,“你莫觉得无用,若是没有这锁链,你想找一个固定的情报来源,或是托人办些事,都是空谈,大家黑袍一罩,全都一个样子,谁也不认识谁。”
见乌木有些欲言又止,程凤好心问了一句:“鬼市规矩可严格得很,你们可知晓?”
乌木摇了摇头。
这倒是让程凤有些惊讶了:“你竟连这都不知?”
乌木点点头,大方承认:“确实如此。一切都要麻烦程老板讲道讲道。”
“那这可就麻烦了,一时还讲不完。”程凤有些头疼的敲了敲脑袋,“我且捡几个重要的跟你说说。”
程凤思索了会,道:“对新人来说,进入鬼市一定要牢记三点:一是要保持绝对安静,二是不要脱下袍子和面具,三是不要引起或者加入任何争斗。”
15.传言
程凤将烟斗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习惯性行为。她在说完那三条基本规则后,见乌木他们一脸迷惑,叹了口气,一时倒不知道从何处入手给他们讲解了。
沉思良久,程凤忽地将烟斗往桌上一敲,问道:“你们可知道鬼市的由来?”
乌木摇了摇头,她对鬼市的事情倒真是一窍不通。
倒是长风插了话说:“我之前倒是听过一些传言。”
程凤表情放松了些,给他续了杯茶,道:“说说?”
长风用手指在桌子的边沿点了两下,算是谢过程凤,接着便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之前听人聊过几句。”
长风喝了口茶,顺了顺思路,娓娓道来。
“三十五年前当今陛下继位,之后便开始了一系列改革,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便是要将灵人独立纳入朝廷管辖。这事牵扯到方方面面,前前后后又扯皮好久,听说现在朝廷里面还在就灵人管辖的问题吵架。不过现在吵架的问题跟鬼市倒是无关。
跟鬼市直接有关的是朝廷统一整个大齐灵人市场的政策。朝廷这政策的意义我不一定揣摩得透,但大概想来,朝廷这些举措一是想要规范灵人的交通和灵物的流通,使其处在朝廷监管之内,防止伤害性巨大的灵物的随意流通和有害灵物流到普通人书上造成伤害。第二还是可能想要建立一个完整的灵人交易体系,将其完全规范化。实际上,朝廷最近对于灵人的政策都有些向规范化和体系化的方向发展,总感觉未来会有些大动作。
但无论朝廷用意如何,为了统一灵人的交易市场,朝廷要求取缔或者是收编所有民间灵人交易组织及市场,并统一由朝廷在各个郡、县、乡按等级设立异市。所谓‘异市’就是第二市场的意思,意即有别于普通市场,专供灵人交易的地方。
按朝廷的分级,郡级起码要设大型异市一处,县级起码设中型异市一处,乡级则根据具体情况设小型异市,以方便灵人交易和朝廷管控。”
长风缓了口气,继续讲述。
“因为要要进行管控,就需要取缔当时现有的交易市场,这触动了很多市场主的利益,所以那段时间里这些市场主跟朝廷斗得相当狠。
最后胳膊没拧过大腿,朝廷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完成了对原本民间市场的取缔。
当然这是有好处的。原来很多民间灵人的交易市场往往受到市场主的剥削,需要交给市场主很大一部分利润,但朝廷设置的异市就没有这个问题,只要求跟现在商税一样,三十税一,而且杀人越货的危险也得到了极大的规避。所以异市物品价格相较之前低了很多,灵人也大多更愿意去这里交易。”
乌木听着便点了点头,这些确实是好政策,很是方便了灵人之间交易很有好处。
“但是,朝廷在取缔和收购异市的时候在青城这一块遭到了极大的阻碍。”长风点了点桌子,就像是在指着脚下的这块土地,“最大的一个阻碍就是鬼市。”
“鬼市跟其他民间市场还不一样,很多民间市场建立都是要靠人拉帮子,一群人一起才能够办起来,但鬼市不一样,当时所有传闻都说鬼市就是由一个人建立起来,大家叫他鬼老。”
乌木的眉皱了一下。
“这人脾气怪就算了,最麻烦的是没有人能找到他的踪迹,关于他的所有消息都是从鬼市传出来的,所以朝廷简直是无从查起。
而且朝廷也没办法采用任何暴力手段拆解鬼市,因为鬼市的地点也是一个迷。目前为止,我听说的所有进入鬼市的人都是通过鬼市发放的凭证进入的,而且进入过程都很玄妙。”
长风似乎也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离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拣了些还能有些可信度的话继续说下去。
“不过江湖传言说,后来鬼市的主人主动找上了朝廷,同意朝廷对鬼市实行统一管辖,但有个要求,就是鬼市的时间、地点和名字都不能更改。
听说还有很多很多条件,都说当年鬼市主人直接冲到了宫内,跟当今圣上整整谈了三天三夜定下来一堆规矩。但具体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江湖传言大多都是不可信的。
不过鬼市开市的时间、地点和名字倒真是没有变过。
无论如何,在鬼老跟当今圣上谈完之后,鬼市便开始逐渐被纳入到了朝廷的管辖范围之内。
有个好处便是,在朝廷登记在册的灵人大都可以凭借身份玉牒到青城的灵人司旁边的异市处申请进入鬼市的资格,朝廷会根据对灵人的审查情况,统一送灵人在规定时间进入鬼市。
不过如果有特殊需求的话,倒也能够向朝廷申请一次性鬼市凭证,但难度很高。”
长风喝了口茶,道:“我大概晓得的东西,也就是这些。但是我之前并未到朝廷登记灵人身份,也就更谈不上申请进入鬼市了。”
程凤又给了长风添了杯茶,接着长风的话头继续给他们说:“朝廷改革之后,鬼市的申请程序便大致如长风兄弟所说,只要凭借身份玉牒向朝廷申请便能参加。”
“但鬼市还是有它的特殊性,就是鬼市的位置。”程凤一只手支着下颌,一只手转悠着她的长柄烟斗,“鬼市并不在在人间。”
“而是在人鬼交接之地,在黄泉和人间边界。”程凤的语气明明相当和缓月儿,但说出来的字句却如同惊雷乍响,振聋发聩,仿佛在一点一点撕开这个世界的幕布,展露出更浩大的世界来,“所以鬼市没有办法步行到达,朝廷也没法找到鬼市的位置。”
她叹了口气,又道:“就算找到了也没有什么办法,那并不是朝廷能管辖的边界。”
乌木安静地看着程凤,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程凤从乌木面前捻起一枚黑色的石头,将它放在光下,也只能看见浓得散不尽的黑雾。
“这就是进入鬼市的凭证。只要有这个凭证,任何人都能顺利进入鬼市,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但是,”她的语气严肃起来,却又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并非所有进入鬼市的人都能活着回来。”
程凤垂眸看着黑石:“所以鬼老定了规矩,非灵人不能进入鬼市,进了鬼市必须遵守鬼市的规则。”
程凤抬头看向他们,又好像在透过他们在看着什么遥远的东西:“所以鬼市的规则,是为了保护进入鬼市的人。”
她一条一条给他们解释:
“第一点,保持绝对安静,不要说话,走路也尽力不要发出声响。因为鬼市里面不仅有人,还会有其他东西,实际上大多时候,你在鬼市面对的都不是人。而且,任何动静都有可能惊扰不知名生物,从而带来危险。
第二点,不要摘下袍子和面具。据传这是鬼老当年创立鬼市时和阎罗王定下的规则。阎罗王同意鬼老借助黄泉与人间交界之地建立鬼市供天下万物交易,但要求所有进入鬼市者皆着统一的黑袍和白色面具。
第三点,绝对不要引起和参与任何斗争。这是阎罗王定的规矩,鬼市禁打斗,违背这一条的,目前没有人出来过。”
程凤笑了笑,道:“鬼市还有些其他规则,但主要的是这三点。”
“哦,对了。”程凤拍了拍脑袋,“你们是不是没有鬼市专用的黑袍和面具?”
乌木笑嘻嘻地看着她。
程凤无奈的笑了声,用烟斗敲了敲身侧的小柜子,从打开的柜顶取出来五件袍子和五副面具,递给了他们。
程凤一边递过去,一边轻声自嘲:“我倒真是忘了,还好来得及补救。这袍子和面具不仅仅是为了遮挡身形,更重要的是它还能抵御些来自黄泉的寒气,好歹让人能在鬼市里面待上一会。”
她仔细向乌木他们嘱咐:“鬼市开市时间是在每月十五,这黑石便是单次进入凭证。要进鬼市,只要在十五的时候备上一盆水,将这石头往水里一扔,穿好袍子带好面具走进去便是。只是切切记得,若是感受到冷意了,一定要在一刻钟之内回来。当然回来的方法也简单,在原地顺时针转上五圈,在心里想回去便好。”
她见乌木他们将袍子、面具和黑石都收好了,便悠闲地向后一趟,拿起烟杆来慢悠悠地转着。
乌木将东西递给阿山收好,站起来向程凤行了一礼,真情实感向她道谢:“多谢程老板解惑。”
程凤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道:“乌老板客气了,您是单娘的朋友,那自然便也是我的朋友。”
乌木笑了笑,还是向她拱了拱手,却道:“乌某永远记得程老板的友谊。不过乌木倒是还有个问题需要向程老板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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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凤支着颐,侧着头看着乌木,她额前垂下来一缕极细地碎发,显得整个人都轻松悠闲了起来。
乌木道:“不才想请教一下,鬼老当时为何定要坚持鬼市的名称呢?”
乌木问完,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程凤越过烛光看向乌木,她们的影子在光里闪烁明灭,在脸上、桌上、地上都留下数不清的斑斓碎影。
良久,程凤笑了笑,看向乌木,道:“乌老板倒真是提了好问题。”
程凤脸上的笑意不变,接着道:“不过您倒是问对人了。在下恰好还真的知晓。”
乌木也朝她笑了笑,道:“愿闻其详。”
程凤又转起她的烟杆来,目光随烛影明明灭灭,道:“我不能确定真假。但我曾经听过一个消息。”
“听说当年鬼老进京面圣,往朝廷上一站,跟皇帝谈鬼市收编的问题。
他开口先不提其它的事情,只是说:‘我们灵人这百年躲躲藏藏,既不敢见外人,又不敢见家人,活得像个鬼一样。说好听点是灵人、仙人,说得难听点就是见不得光的鬼,能陪着做个伴的也就是些灵人的朋友。陛下要统一管理灵人当然好,起码灵人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光底下来。但总有些老朋友,是进不了这个管辖区域的。不过无论如何,青城这里,我要给老朋友留个地儿。’”
程凤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之后谈了什么我也不知晓,只是听说因为这个原因,鬼老坚持鬼市要沿用原本的时间、地点、名称以及鬼市内的规则。因为他怕变了,朋友就再找不着了。”
乌木转了转了茶杯,没有接话。
程凤拿住烟杆,又斜着靠着椅子坐了,看向她:“也不知是怎么样个朋友,值得惦记如此。乌老板如何看?”
乌木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不错,起码留了个后门。像我们这些不想通过朝廷走的人,还能有些别的法子往鬼市里偷渡偷渡。”
“这倒也是。”程凤赞成她的看法,“虽然鬼市里面的管控也严,但好歹是留了个后门不是。”
程凤站起来身来,朝乌木他们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好了,各位老板,这东西诸位已经拿到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留诸位用饭了。”
乌木他们亦随着程凤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一礼道:“不必劳烦了。”
程凤笑了笑,先行从博古架后绕了出去,用烟杆敲了敲旁侧的墙壁,厢房的门便缓缓向外开了。
时值正午,阳光倾泻而下,直照得人感觉暖和得有些刺眼。乌木才伸手挡了挡阳光,便见得阿山越过她往前站了些许,比她略高的个头刚好挡住略有些刺眼地光芒。
乌木轻轻地笑了笑,心里像被蒲公英挠了一下,有些暖和,又有些发痒,恨不得马上执起这人的手,也在他掌心里挠一挠,见见他红了耳根的样子。
但乌木还是勉强压住,她带着眼角温和浅淡的笑意,走到程凤边上,递给她一个盒子,道:“今日多谢程老板了。单娘同我说,程老板之前曾受了重伤,伤了根本。这盒子里有一些药,专门用来调理气血的,说不定能对程老板的伤势有所帮助。便也算是在下对程老板今日相助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谢意。”
见程凤想要推辞,乌木又将盒子往她那儿递了递,道:“道上规矩,程老板莫要推辞。”
程凤想了想,倒也淡了推拒的想法,大方地伸手接过了,向乌木施了一礼,算是道谢:“那程某在此便谢过乌老板了。”
乌木朝她一笑,道:“客气。”
程凤引着乌木他们到了前堂,桥雀儿见了她们,忙不迭地向他们问好,给自家老板收拾好靠椅,又将乌木他们安安生生送出了门,这才关上当铺的门转身回去了。
程凤将烟斗靠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笑了笑,半自言自语地道:“你说,鬼老在等谁呢?”
程凤将乌木递过来的锦盒在手里摩挲了会,便打开来了,盒子里整整齐齐放了三瓶药,并一张医嘱。
程凤仔细将医嘱仔仔细细地看了,唤了桥雀儿打了杯温水,从药瓶里倒出来一个丸子服了下去。
桥雀儿听见她声音极低的呢喃,却又并不真切的样子,好像是在说:“算了,总归该是能等到的。”
16.芙蓉楼
青城名声最响的酒楼是芙蓉楼。
芙蓉楼有三层高,用上好的红木做支撑,以蓝绿琉璃瓦为顶,中间请了匠人做了镂空雕花的设计,檐角高挑,似欲横飞。
乌木他们现在便站在芙蓉楼的门前,抬眼看过去便是镶金的招牌,芙蓉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高悬于上,显然是大师的手笔。
正待往里走去,谢惊风却停下了步子,叹道:“芙蓉楼的菜品在青城虽是一绝,但青城最好的酒却不在芙蓉楼,可惜啊。”
“有什么好可惜了,买来便是。”乌木斜了他一眼,“不就是想支使人帮你跑腿吗?爽快些。”
“哈哈哈。”谢惊风大笑起来,“是极是极。”
阿山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乌木的身后,乌木伸手将他牵住,冷笑一声:“有徒弟了就使唤徒弟去,莫要天天盯着别人家的看。”
谢惊风抬起头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深沉道:“徒儿,你可愿替师父跑着一趟。”
“好好说话。”乌木敲了他一扇子,又道,“青岚你替他跑一趟吧。”
“要城东安然胡同九里巷莫家的五斗酒。”谢惊风语速飞快。
“呵。”乌木偏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着看他 “你倒是会喝。”
“那可不。”谢惊风扔给青岚一锭银子,又递给他一个葫芦,“让莫家小子把葫芦先装满,再来个五两酒,差不多刚好……”
谢惊风话还没说完,乌木就一脸嫌弃的打断了他:“抠抠搜搜的,你到底把银钱用哪儿去了?这顿酒我请你。”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来十几两银子,递到青岚手上,道:“莫打什么五斗酒了,要他家招牌的醉千金。给谢惊风把葫芦装满,再带个七两回来,剩下应该还能有个几两银子,你两便自己收着,或者买些什么喜欢的都行,算是我代谢惊风给你们的辛苦费。”
谢惊风假装惊讶道:“嘿,让徒弟跑个腿怎得还得给辛苦费?”
乌木又用扇子敲了他一下,被他躲了过去,道:“哪有师父像你这般。”
埋怨完,又转身看向长风道:“长风你也跟着青岚去吧,小心莫要迷路了。”
“好。”长风听罢,只向他两施了一礼,帮着青岚把银子细细收好了,才转身往城东走去。
乌木伸出手来,将阿山的手握紧了,暗暗用了力,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方才从容迈进了芙蓉楼。
谢惊风背着手笑着坠在他两身后,一晃一晃地也跟着进去了。
芙蓉楼价格较周围虽是贵上不少,但这里的环境、服务和菜品都是一等一的。
再加上近年来陛下与民休息,大大减轻了赋税劳役,因而百姓手里都很是有些余钱,豪商大贾也乘势而起。
因而作为江南重镇青城的第一大酒楼,芙蓉楼日日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不过此时已经稍有些过了饭点,芙蓉楼里也少了很多。
店里小二见到他们进来,麻溜地将抹布往肩上一甩,抖搂干净,小跑着过来,向他们一揖道:“三位客官,大堂用饭还是包间?”
“哦?现在可有包间?”乌木挑了挑眉,问道。
“有,现下恰好留出来一个包间,几位爷可要包下?就是价钱可能略有些贵。”小二麻溜道。
“包下吧,价钱不打紧,你带我几个上去便是。”乌木点点头,示意小二带路。
“好嘞,几位爷这边请。”小二伸出右手来,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空出来的包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水云间,在芙蓉楼的顶楼,是这儿最大的包间。
这名字起的好听,却也并非没有缘由。
青城是靠着泗水建起来的。
泗水从城中穿行而过,给整个城市都增添了些朦胧的水汽。从芙蓉楼的水云间看过去,则恰恰好能见到泗水自桥底穿插而过,生生不息。
水云间的拱斗被精心雕成了祥云的模样,地上铺了从西域进口的羊毛地垫,临街的一面开着窗,正对着奔流不息的泗水,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水声。
窗户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成的,上面请木匠镂空做了装饰,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山水花鸟。又用绸子做了层轻薄的帘子挂在窗户上,既透光通风了,又不至于让客人觉得打扰。
餐桌的四周放了两幅屏风,一幅上面雕了簪花仕女图,另一幅则是美人月下抚琴图,两相映衬着,倒也算巧妙。
餐桌是雷击木打造的,上面上了一层蜡,看起来相当之平整,椅子则用的金丝楠木,茶碗用具都是名贵的青瓷,筷子是银制的,桩桩件件都透露出价值不菲来。
乌木抬了抬眉,对这包间的豪横程度却也有些诧异,问道:“这般名贵,倒不像是一般时候。”
那小二刚替他们倒了茶,又上了些果盘。
听到乌木这话,小二便堆出笑来向她拱了拱手道:“害,这位爷,不瞒您说,这间包间本是有位大人早早便定下的,说是要宴请个重要客人,让我家掌柜的尽管用最好的东西。可谁曾想,今日这位大人又遣人来通知我等,说这宴席要作罢。可我们这布置却已经布置好了……掌柜的生气一拍桌子,这不……”
乌木懂了,他们这也算是捡了个漏,但毕竟东西确实金贵,因而也要较往常贵出一些去。
但这些布置确实能看出来是费了心思的,东西也是上好的东西,颇合她心意,因而她也不介意多花些银子。
想了想,乌木压下谢惊风正准备点单的手,向小二道:“既然如此,那想必你家掌柜准备的食材都还没用上吧?那这样,劳您去问问你家掌柜,看能否叫他按原本的宴席菜品给我们上菜,我们照原价付钱,可否?”
那小二眼珠子一转,向乌木等人一告罪,便麻溜的从包厢中退了出去,正是去问掌柜的了。
没过一会,芙蓉楼的掌柜便来了,掌柜的身形有些圆润,让人看着便觉得伙食不错。
掌柜满脸笑容,看向乌木他们,道:“我听那不成器的小子说,几位贵客想要包下这桌宴席?”
“是,只不知是否能行?”乌木站起来向掌柜拱了拱手道。
“当然可以。”掌柜满脸笑容,“只是这价钱……”
“多少?”乌木问。
“五两纹银。”掌柜搓着手,笑。
乌木还没开口,谢惊风却先皱了眉,神色一肃,看向掌柜,颇有几分狠厉的味道:“我倒不知,什么菜这般金贵,值得起五两纹银?店家莫不是在诳我等?”
“哎哟,这位客官,这这这,这小店怎敢啊?”那掌柜的被他这一说,脑门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冒。
“那你这是鲍鱼龙翅还是龙肝凤髓?嗯?五两纹银?”
“这这这……”掌柜的头上冒气冷汗,“这位客官,小店这……这,这小店为着宴席准备多日,食材都是托人从各地采购运来的,五两纹银,真的已经是赔本买卖了。”
那掌柜的在谢惊风的目光下颤了颤道:“小店这桌席面按原先预定的价格算,怎么也要二十两纹银,只今日被突然告知撤席,我们这有些食材又禁不起再放,这才以五两的价格贱卖给诸位贵客。这这这……这,我真没有诓骗诸位的意思啊。”
见那掌柜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又被谢惊风的气势压着,颤颤巍巍地不敢走,乌木倒是好笑起来,道:“好了好了,师兄,他这话倒也没有说错。若是要宴请贵客,几十两银子花起来真是如流水一般,跟我们叫这五两纹银也着实不算高价。”
那掌柜的看向乌木的眼睛已经像是遇到了恩人。
又听得乌木道:“不过虽然如此,若是我等吃得不尽心意,那这五两纹银,就要掂量掂量了。”
“哎呀,这。”掌柜的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岂有叫客人不满意的道理?定叫楼里的大师傅尽心烹调,叫诸位吃得舒心。”
“那在下便要谢过掌柜了。”乌木笑着给掌柜还了一礼,“那我等便等着试一试青城第一酒楼的手艺了。”
“谬赞谬赞。”掌柜的连道不敢,想要退走,又有些踟躇。
乌木瞪了谢惊风一眼,让他将气势收一收,又转头乖巧地看向阿山。
阿山无奈地笑了笑,手腕一翻,五两银子便稳稳立在桌上,朝着掌柜的道:“五两银子,掌柜的点点数。”
“好好好,几位客官吃好喝好。”掌柜的拿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确认是足银足两的,就向外退去,不再多言。
谢惊风见他要退出去了,又道:“我们还有两人,名唤长风、青岚,你叫后厨先候着,等人到齐了再上菜。现下则莫要再来打扰我等。”
“小人知晓了,诸位若有其它事情,只管出门吩咐一声便是。”掌柜应了,便退出门去,替他们将门关上,长嘘了一口气,才惊觉背后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谢惊风转了转身前的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边沿敲了敲,眼睛微眯了,侧耳认真听了会外边动静。
乌木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金丝楠木坐椅柔软的背靠上,从阿山手里接过菊瓣纹青瓷茶碗,刮了刮茶沫,浅浅饮了一口。
过了会,谢惊风拿起茶碗,豪饮一口,道:“那老板也是个灵人。”
“嗯。”乌木将阿山手边的茶碗拿了过来,刮了浮沫,又试了试温度,觉着正适宜入口,才将茶水又重新递给阿山,道,“尝尝,这龙井不错。”
阿山眉眼温和地接了过去,很是自然地饮了一口,唇角却显然带起了笑意。
“所以你试了试他。”乌木道。
“嗯。”谢惊风笑了笑,“确实有些恰巧。”
“没关系。”乌木转头望了望窗外,笑了笑,“看来盯着我们的人不少。”
“毕竟刚做的登记嘛。”谢惊风也向后一躺,大喇喇地靠住椅背。
“不过也不一定是盯着我们。”乌木道。
“但可能性很小。”谢惊风抓了个果子啃起来。
“嗯哼。”乌木耸耸肩,“那你觉得是哪家的?”
“掌柜的应该跟朝廷有些关系。”谢惊风转了转茶杯,“芙蓉楼背后的靠山可就是灵人司。”
乌木笑了笑:“那这宴席或许也没准备错呢?”
谢惊风挑了挑眉:“哪有请人吃饭还要客人付钱的道理。”
乌木斜她一眼,谢惊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朝廷先不用管,你觉得程凤如何?”乌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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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有些奇怪。”谢惊风喝了口茶,“明明瞅着有些小习惯像是朝廷的人,但无踪闻着又觉着不像。不过肯定是瞒了些事情。”
“只是不知道瞒了哪部分东西。不过与我们无关,我们的目的简单得很,只是进鬼市买些东西罢了。”谢惊风道,随手将无踪放了出来,抱在怀里。
“那可不一定。”乌木笑了笑,“我觉得她的目标是鬼老。”
“哦?为什么?”谢惊风问。
“感觉。”乌木悄悄盯着无踪,眼里暗暗放光,“她身上鬼市的气息很重……比正常接引人的气息要重得多。”
“也就是说,她肯定频繁进入并且长时间停留在鬼市里面?但为何她的目标是鬼老?”谢惊风一把把无踪捞了起来,不理会无踪的挣扎,将它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梳着毛,惹得无踪小小声“喵”了一下,对着他亮了亮爪子。
“如无允许,鬼市的宝物阳界的人是带不出来的,所以她的目的一定是找人。”乌木饮了口茶,解释道,“而如果要找人的话,我很难想到,除了鬼老,哪个活人必须要进鬼市里面找。”
“如果不找活人呢?”谢惊风刚说完,便觉得自己问了些没意义的话。
乌木瞥了他一眼,道:“那不就更要找鬼老了?你家活人能跟那些东西沟通……”
谢惊风摸了摸鼻子,自觉无趣,便拿无踪逗她,雪白色的长毛猫猫被他竖着抱起来,蓬松地大长尾巴紧紧扣在两腿中间,四爪腾空,疯狂乱抓,在乌木面前晃来晃去。
“你可别折腾了无踪了。”乌木盯着猫猫,雪白色的毛毛随着谢惊风的动作上下起伏,一飘一飘地,看着就很软乎,“无踪今天帮忙隐藏气息可老辛苦了。是吧,无踪?”
“喵~”无踪答她,胡须一动一动。
“一葫芦的醉千金,辛苦啥?”谢惊风愤愤不平地将无踪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它优雅的迈着猫步,向乌木走过去。
“有时候真挺好奇你们蛊师和御兽师到底有什么差别。”乌木抱臂看着,眼睛发光,却没有丝毫要伸手摸摸无踪的意思,只向谢惊风吐槽。
“这你不最是清楚吗?”谢惊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御兽师是跟活物打交道。蛊师嘛,半生不死的。”
乌木垂了垂眉,喝了口茶。
阿山伸出手去,停住了无踪猫猫靠近乌木的步伐,惹得无踪猫猫忿忿叫了两声。
但终究摄于身前蛊虫的巨大威势,无踪只得优雅地坐下,将尾巴盘在身边,歪头看向乌木,眨了眨蓝绿色的眼睛。
乌木有些手痒,但很乖地克制住了自己,悄悄看了眼阿山的侧脸,俊美非常。
阿山冷静地绷紧了脸,但没敢转过头去,只更加用力地压住了无踪。
谢惊风看了看乌木,自觉说错了话,一把把无踪捞了回去,道:“蛊虫养起来方便,不会掉毛,乖乖巧巧的,还听话。”
说着,又将无踪举到自己面前晃了晃,逗它:“是吧?小无踪?”
“喵~!”
“无踪说说糟老头子赶紧放开它!”阿山收回手,眉眼沉静,冷不丁给他翻译了一句,狠狠插进谢惊风的心窝。
“我这般风流倜傥,怎么就成糟老头子了?枉费我疼你。”谢惊风忿忿用手指戳着无踪的小脑袋。
“喵~”无踪挥了挥爪子。
“抠抠搜搜的主子,醉千金都不给买。”阿山继续翻译。
“五斗酒有什么不好?就乌木宠你是吧?”谢惊风抱着猫左摇右晃。
“喵。”无踪朝他吼。
“乌木姐姐每次都买好吃的,想……”阿山皱了皱眉头,但看见乌木带了些笑意地眉头,忍了忍将要朝无踪压过去的气势,却是眉目笔挺,朝着无踪严肃道,“我的。”
乌木没忍住笑了,偏帮阿山,道:“嗯。他的。”
“喵!”无踪猫猫炸毛,但插不进去,只好嫌弃地看了一眼谢惊风,一转身溜进了他的蛊池里面。
“嘿,好你个无踪。”谢惊风手上一轻,笑骂了一句。
“你倒是宠它。”乌木朝着谢惊风道,却带了些笑,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阿山,哄他。
“哪有你宠?”谢惊风瞥了眼她和阿山,只觉得没眼看。
乌木对他的视线无动于衷,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捏着阿山胳膊上的软肉,将人捏得脸色红了一片,方才心情很好地笑道:“不过你们蛊师的蛊池倒真是有意思,像是另一个空间一样。”
“那只能说是蛊师的祖师爷厉害。”谢惊风叹了口气,难得心服,“连在体内开辟空间的办法都能想出来。”
乌木点点头,很认真的赞同:“确实。”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就不担心程凤和鬼老吗?”谢惊风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我都没那个谋事的脑子。”乌木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更何况,就算是冲我们来的,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倒也是。”谢惊风喝完手中了茶,叹了口气,“他两怎去了这般久?”
“饿了。”谢惊风无奈摊了摊手。
乌木没忍住,笑出了声。
17.买酒
却说长风和青岚走了一路,到了城东安然胡同九里巷,人还没进巷子呢,就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直欲叫人醉死过去,步子不自禁地朝巷里迈。
只这一转身,往巷里一瞧,长风却是怔住了,这巷里满满当当的酒铺,铺子里满缸满坛的酒,街道上游人如织,尽是被酒香吸引而来。
店家用木制的酒斗从刚启封的坛中将酒舀起来,晶莹剔透的酒液从空中倾泻而下,被稳稳接进了酒葫芦里,或是各式各样的瓶子里。
各种酒的芬香在巷子里散开、蒸腾、争斗、交织,使这小小一方空间,恍然间充斥了迷离的幻梦,让人迷失在这酒香的长廊之中。
长风皱了皱眉,他还记得他们要找的是莫家酒铺,但这大大小小的酒坊酒铺,十家中有五家的牌匾是莫家酒铺,这倒叫人如何去寻。
青岚见长风皱了眉,心底竟也跟着攥紧了起来,无由来地有些难受,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他面上却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只是克制地执起长风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主子,跟我来吧。”
长风被他这一抓,微有些怔愣,却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地被放下了什么,眉头霎时就松了,只剩下欢喜。
长风张开手指,掌心轻擦过指腹的薄茧,稳稳握住青岚的手,靠的更近了些。两人胳膊贴着,在阳光下只觉得热得有些灼人。
可盯着青岚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的红晕,长风却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地痒,恶劣地想再逗逗眼前这人。
他握紧青岚在他视线下有些犹疑的手,将手指从他指缝中挤着扣过去,十指相交。
青岚红了耳廓。
长风仍旧温文尔雅的笑着,牵着青岚漫步在酒香氤氲的街道,只更近了些,耳鬓厮磨。
红晕灼热了青岚冷白的脖颈。
长风随意走着,注意力却丝毫不在两边的酒铺上,只觉得眼前都是那浅淡又浓重的绯红,美得惊心动魄。
他稍稍倾斜了身子,凑到青岚耳边,一字一句的与他说话,清白又暧昧。
长风的声音珠圆玉润又干净清朗,比酒还要醉人,他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青岚漫上一层又一层的绯红,眸子不自觉弯了又弯,几乎要藏不住心底浓烈的爱意。
青岚只觉得长风的体温那般近,呼出的气息跟羽毛似的拂过耳廓,叫了他红了脸,使他几乎醉死在这温煦的和风中,却不愿躲开去,只更握紧了长风的手。
长风看着青岚快要同手同脚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止不住地漫了出来,他不舍得放手,只更恶劣地在青岚耳边,用低沉悦耳的声音提醒他:“好青岚,你可要记得找这莫家酒铺。”
青岚醉在这明目张胆的隐晦爱意之中,几乎快要听不清长风的话语,但他终究还是记得师父的任务的……对任务的执着是很多年的习惯了,听到这两个字,他眼底里倒终于在酒香中透出几分清明来。
他拉住长风,径直往前走去,对周围的吆喝招揽置若罔闻,一直走到这巷子的尽头。
尽头是个死胡同,无论谁见了,都该自觉些转身回去了。
但青岚并没有转身,他自信不会闻错,最烈的那股酒香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长风握了握青岚的手,青岚顺从地转过头来看他,便听得长风笑道:“不如试着敲敲门如何?”
“敲门?”青岚歪了歪头。
“嗯。”长风笑得像只狐狸,语气自如,“还记得程老板吗?谁说门就一定得是木制的。”
青岚终于回过神来,眼底清明了些。他始终无条件地信任着长风,便依着他说的,走到胡同尽头右面的拐角处——这酒香最浓郁的地方,伸手在墙面上轻敲了三下。
等了一晌,没有人应答,青岚复又伸出手去敲了三下。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他们听见从墙后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苍劲有力,还带着一股子被人打扰的怒气。
那声音朝他们吼道:“吵什么吵,有事直说!”
青岚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答道:“叨扰前辈了,我等前来是想向前辈购买这儿最好的酒。”
长风听他这话,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哼,最好的酒?”那声音怒气显然消了很多,“算你识货。”
青岚的声音依旧恭敬:“酒香氤氲而不散,浓厚绵密,然香味极轻,定是不出世的好酒。”
“有意思有意思,说得不差。”虽只是个不差的评价,然那声音却显然是极高兴的,听来都洪亮不少。
长风和青岚只感觉面前的墙面不甚真实地扭曲了一瞬,便见着一个老人家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虽是个老人家,这人却是龙眉凤眼,虎背熊腰,精神矍铄,一眼望去便让人觉得威风极了。
长风和青岚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那人道:“你二人也是个妙人,竟能找到此处。”
说罢,那人又看向青岚,道:“第一次来买酒?”
“是。替家师前来沽酒。”青岚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还未问前辈当如何称呼?”
“叫我莫老就行。”莫老挥了挥衣袖,示意他不必多礼,“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哪个?”
“在下青岚,家师谢惊风。”青岚顺势收了礼,又介绍道,“这位是长风兄。”
“谢惊风?”那老头子眉头一皱,嘴巴一抿,挤出声冷笑来,语气却分明熟稔,“就那个天天买五斗酒的混小子?”
青岚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莫老看了他一眼,却也知晓了,只翻了个白眼,嘴硬心软道:“抠抠搜搜的,也就是看他心肠好,不然我也懒得卖他酒?”
青岚挠了挠头,不接话了。
莫老并没有纠结这点小问题,只是指向他们来时路,继续道:“若是按你师父平常要的,那便是五斗酒,不过五斗酒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这些莫家酒铺,你随便进去一家就能买着。”
“不过嘛,”莫老便看向青岚,“是你在这锲而不舍地叫我,说要最好的酒,是也不是?”
“是。”青岚虽然有些心绪,但眼神却沉毅,“要最好的酒。”
“哈哈哈哈,好!”莫老畅快长笑几声,一掌拍在青岚肩上,发出一声闷响,显然用了不轻的理当,但青岚却仍旧安安稳稳站着,分毫未动。
“我带你们去看看酒。”莫老拎起他们两,往前走去,“谢惊风那小子,倒是有福。”
青岚和长风乖顺地被莫老拎着,还没来得及为莫老的力气心惊,只觉着眼前晃了一下,便从那死胡同里到了一个酒坊中。
他们正站在酒坊的第二个柜台里面,外边是来来往往的客人,酒坊门口竖了个招牌,斜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约莫能猜出上面书的正是“莫家酒铺”四个大字。招牌旁边立了杆暗红色的旗帜,旗杆上系了个灯笼,随着风肆意飞舞。
酒坊前面相当热闹,客人来来往往,指着自己想要的酒,跟管事的说了,便递出葫芦和铜钱,让小二帮忙打满。虽然忙忙碌碌,却也井然有序。
莫老摸了摸胡子,指着店铺里的酒缸道:“你看那里几排便是五斗酒,百文一两,虽算不上特别的好酒,在青城却也小有些名气。”
说着,又指着柜台最后边几个被黄泥细细封好,摆在柜台中央的小坛子,道:“那几坛唤作醉千金,倒是还算不错,是这家店铺的招牌,一两银子一两酒。”
说罢,莫老又笑眯眯地看着青岚。
青岚亦轻笑一声,道:“可这不是最好的酒。”
他看向莫老:“这可不是我之前闻见的酒香味。莫老莫不是在考校晚辈?”
“哈哈哈哈哈。”莫老大笑,“你小子鼻子真灵,说说,你闻到的酒味在哪儿?”
青岚看着莫老,用手指了指脚底下,正色道:“下面。”
“有意思。”莫老眯了眯眼睛,复又笑道,“走吧,既然有这般缘分,那我便带你们去看上一看。”
他带着青岚和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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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酒坊深处走去,便见到一处被盖起来的洞口。鬼老讲盖着洞口的模板掀开,带着青岚和长风下到了地窖里面。他两下了梯子,一转头,入目净是酒缸酒坛,满满当当地摆放着。
莫老看向青岚,哈哈笑起来,道:“你选吧,我按三两银子一两酒的价卖你,至于你能买到什么就看缘分了。”
青岚朝他拱了拱手,桃花眼笑起来却显得有些腼腆,道:“那小子就谢过莫老好意了。”
莫老豪气一挥手:“尽管选。”
青岚也不客气。他看也不看周围的酒坛子,径直往酒窖最里面的角落走过去。走到了头,一撩衣袍,便自在地蹲下,伸手就挖起地上的泥土来。
莫老轻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都变得略有些发青,却碍于刚出口的话,莫可奈何。
青岚只挖了浅浅一层土,便见到了一个埋藏好的坛子。
长风从他后边一瞧,好家伙,这酒坛竟是玉做的,再凝神细看,那分明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青岚小心地将周围地泥土挖开,把酒坛抱了出来,细细将上面地泥土拂干净了,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莫老,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
莫老狠狠吸了几口气,只觉得心痛难忍,但又不可抑制地为遇到知音而感到高兴,忍不住眉开眼笑。这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竟有些难以辨识,莫测难明。
却只听得青岚道:“莫老,这坛酒便是这儿最好的。”
“好好好!”莫老平复好了心情,这会儿便只觉得畅快,走过去拍了拍青岚的肩膀道,“小子好眼力。”
“当不得前辈这般夸奖。”青岚羞涩地笑着,稳稳抱住怀里的玉坛。
莫老从他怀里将酒接了过来,领着他们往上走,边走边道:“这酒唤作玉楼春,入喉最是温和,但酒性却是最烈,是老头子我最得意的作品。”
说着,莫老轻轻拍了拍酒坛,道:“你拿出来的这坛,到如今三十五年,当得起这最好的酒的名头。”
莫老拿出湿布来细细地擦拭坛身:“按我原本的想法,你选中哪坛我便都给你便是。但这三十五年的玉楼春,天底下总共也就三坛,有两坛我要送给故人,所以这坛,我只能卖你三分之一。”
莫老也不含糊,他掂量了一下这坛酒,拿出个玉葫芦来,也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向青岚道:“只能卖你五两酒,作为补偿,这葫芦我送你。”
青岚点了点头,又恭恭敬敬地向莫老行了一礼,道:“小子多谢莫老。”
莫老抬了抬眼,却并未拒绝,受了青岚这礼,转身启了酒坛的封泥,揭开玉制的封盖,酒香便瞬间溢了出来,夺人心魄,叫在场的三人都不住咽了咽口水。
莫老用一两的玉斗将坛子里的酒舀了一勺到玉葫芦里,他手极稳,酒水如细线般从葫芦的小口中倾泻而入,如此五次,便盖了盖子,将葫芦递给了青岚。
青岚从怀里掏出银子,正是乌木给的那十几两,再加上谢惊风给的一两,一并递给了莫老。
莫老掂了掂,道:“拢共十七两银子,不过这银子成色漂亮,一共倒也能算你二十两,减去酒钱十五两,还有五两。你可还要买些什么?”
青岚将谢惊风给他的葫芦递了过去,道:“剩下的银两不知可否劳烦莫老替我打些醉千金?”
“可以,这一葫芦三两,我给你打满,剩下的银子是再给你装个二两的葫芦,还是给你银钱?”莫老接过葫芦,打开一看,心里便清楚了,问他。
“都换了醉千金吧。”青岚道,“谢过莫老了。”
“小友客气。”莫老接了,从桌上又拿了个葫芦,给他到前边儿打满了两葫芦的醉千金,将酒递给了他。
打完了酒,莫老也没再留他们说话,只将他们送了出去,挥了挥手,最后给青岚嘱咐了一句道:“让谢惊风那小子有时间自己过来看看。”
青岚和长风恭敬应了,将三只葫芦仔细收好,便急忙赶回芙蓉楼找乌木他们去了。
18.膻中蛊池
长风和青岚刚进了门,便要行礼,却被乌木止住了。
乌木挥了挥手,道:“怎那般拘谨,莫说我医谷本身就不讲究这些,更何况医谷这名字都还没在官方挂上号呢?你二人之后随意便是。”
谢惊风同样满不在乎,让青岚和长风不必拘束。
实际上,谢惊风已经急不可待地将青岚从长风的身边拉了过来,将他摁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伸手便要那酒葫芦。
谢惊风还未开口,倒先被乌木说了:“你做师父的倒是需要有些礼数。”
阿山附和了一句:“是极。”
谢惊风只“哼”了一声,对他们的意见并不在乎,索性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子都已经摸得门清。
青岚从怀里将三个葫芦都拿了出来,一个玉葫芦,两个天然葫芦,一并放在了桌上。
“哦?”乌木见着玉葫芦,挑了挑眉,眼里透露出几分揶揄。
谢惊风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将玉葫芦拿起来仔细端详。
乌木看着他,伸手止住了青岚,示意上菜的小二声音轻些,莫要惊扰了人。
乌木移了移身子,往左边靠了靠,更贴近阿山些了。
乌木的头发一晃一悠,轻轻挠着阿山的下巴,阿山低了低头去看她,略略将她揽住。
乌木转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阿山便也宠溺地笑了,从桌上替乌木夹了菜。
“这葫芦成色好啊,上好的羊脂白玉吧?从哪儿买的?”谢惊风回过神来,嘴角牵出一抹轻笑,看着倒也觉得有几分洒落。
“莫老送的。”青岚端端正正坐着,还没有动筷子。
不如说,此时动了筷子的,也不过是乌木和阿山二人罢了。
谢惊风回过神来,便见着阿山将一块颤乎乎的红烧肉夹给了乌木,心里霎时便生起了危机感,一声不吭,执起银箸,便伸手向摆盘精致的花雕醉蟹。
青岚无辜的眨了眨眼。
长风的反应却很是迅速,谢惊风刚夹住一片醉蟹,长风便笑眯眯地从锅里夹了一只小黄鱼,熟练地投放到了青岚的碗里。
青岚仍旧只眨了眨眼睛,歪过去去看了看长风。
长风转过头看他,眼里宠溺得很,无声地张口,对他比了个口型:“乖。”
青岚只觉得耳后有些热,甚至有些发烫,他竟从不知自己面皮竟然有这般薄,只浅浅一句话,就能让他熟得堪比桌上精心烹饪许久的醉蟹。
青岚掩饰般的侧头轻咳了一下,执箸的手却是极稳,挑了佛跳墙中那最肥嫩的鲍鱼,稳稳送进了长风的碗里。
长风笑成缝的眼睛里悄悄漫起了一层暖意。
谢惊风的五感其实很好,轻而易举便能捕捉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他却只冷哼了一声,暗地里磨了磨呀,一言不发地加快了速度。
乌木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勾起。
凭良心说,芙蓉楼的菜色其实很不错,知晓他们不耐烦按照宴席那般一道一道菜上,一道一道品尝,掌柜的倒是直接给他们一起端了上来,因而整幅席面显得极为丰盛。
有浇汁鲍鱼东坡肉、陈年花雕醉酿蟹、佛跳墙、文火慢炖腌笃鲜、水晶肴肉冻、芙蓉白切鸡、清蒸小黄鱼……林林总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口不胜尝。
乌木吃的不多,只浅浅试了试味道。阿山有些担心,依旧给了夹了不少。乌木想了想,也还是再吃了一部分,只是再夹,就原封不动地扔回了阿山地碗里。
谢惊风吃了个半饱,见到他两这幅作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长风和青岚倒是和谐,你一筷我一筷地替对方夹着菜,只要不看长风脸上的红晕,倒真教人觉着这二人的感情实在很是不错。
谢惊风冷笑了一声,饭菜吃了个半饱,狗粮也吃了个半饱,拢共起来可不就吃了个十成十地饱。
听见动静,青岚停下筷子,乖巧地看向谢惊风。
谢惊风见了他这样子,再如何生气便也都该消了,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师父因为徒儿谈情说爱而要教训的。
因而谢惊风只略转过身子,对着乌木,眼里满满是得逞的笑容,道:“师妹啊……”
“打住。”还没等谢惊风感叹完,乌木便立刻迅速地止住了他,似笑非笑,“别这么叫我,你一叫师妹准没好事。”
“这哪能呢?”谢惊风道,“都是师妹前些日子说的,我可只是找师妹兑现承诺来了。”
“哦?”乌木听见这话,却是挑了挑眉,“我作了什么承诺?”
“师妹说,长风要能在三日之内开了膻中作蛊池,师妹将长青便送予他。”谢惊风笑着,眼里却不可遏制的透出自豪来,“算算时间,恰好是今日正午。”
“哦?”乌木睁圆了眼睛,看着青岚,“你开了蛊池了?”
“是。”青岚放下了筷子,端正坐直了回答她。
乌木的眸子里熠熠发光,显然是有了极大的兴趣。她从阿山的腿站了起来,看向谢惊风,目光灼灼。
谢惊风被她看得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了,只好也停了银箸,挠了挠头,坐将起来。
长风和阿山跟着也站了起来,青岚本也想站,只可惜被谢惊风一手便压了下去。
这四人站成一个圈,全围着青岚。青岚独自坐着,心里边打抖,很是不明白怎生这般大的阵仗。
其实乌木只是好奇罢了,她从未开过蛊池,因为她并无此方面的天份。但作为一个医师,尤其是探索欲极其旺盛的医师,她对故事这种在人体穴窍中开辟一个新的空间养蛊的方式感到万分好奇,并心痒难耐。
若不是受着自身道德的约束,换个没什么良心的医师来,怕不是早就想要将蛊师剖开,看看人体内是个何种构造了。
青岚在谢惊风的示意下将衣服敞开来。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却在乌木的灼灼目光之中,令人有些生畏,青岚抖了抖,解了两次,方才将衣袍解了开来。
长风看着青岚冷白色的皮肤,眼神暗了暗,升起一股焦灼的独占欲。
乌木对青岚的身材毫无兴趣,她的关注点全部在于青岚胸口的那处红色印记。
是极深极秾的红色,艳丽又危险,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血痕,紧紧连接着青岚的心脏和膻中。
乌木眼睛一凝,食指勾起一抹淡蓝色的气息,便直直要点在青岚膻中位置上。
长风的瞳孔一瞬间睁大,就想要出手,却被青岚先一步用手压了下去。
不过乌木还是被挡下了,挡住她的正是谢惊风。
谢惊风倒拿着银箸,稳稳夹住乌木的手,严肃地向她摇了摇头。
阿山在乌木引气时一时愣了一下,没来得阻止,这时也反应过了,上前握住了乌木的手腕。
乌木乖巧地顺着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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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力道放下了手,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样,脑袋上的呆毛也耷拉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就像每次听训的时候。
谢惊风的筷子被阿山用巧力扒拉了下来,被他顺势顿在了桌上。这会儿看着乌木,忍不住上前揉了揉她服帖的长发,少见地没有挨打。
谢惊风便又没忍住再搓了两把,引得阿山沉默着看了过来。他只好将手放下,从食指中牵出一抹浅粉色的气息丝线,在距离阿山膻中两寸的位置上钓鱼似地摇摆着。
乌木屏息凝神地看着。
谢惊风的手极稳,那丝线径直垂着,一动不动。青岚胸口地红纹倒像是忍不住似地翻滚了两下。
乌木眉头极细微地一挑,眼神却仍旧死死盯着原处,瞬也不瞬。
青岚闷哼一声,同时便见着一条金色的丝线从青岚膻中的位置“长”了出来,速度极快,闪向谢惊风。
可谢惊风速度更快,在这细线钻出来的同时,便已经收了手,负手站着。
那细线看没有抓住谢惊风,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了无影踪。
再细细看看青岚的胸口,仍旧干干静静,只有那条红纹安静地待在那儿,一动不动。
乌木小声地“哇”了一下。
谢惊风看着乌木惊叹,悄悄弯了弯眉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道:“青岚开了膻中作蛊池之后,我便教他联通了膻中与心脏的通道,用气息蕴养琥珀。”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了些,又道:“你送他的琥珀也真真是有灵性的,竟能顺着这通道,自己找到膻中池去,用蛊池里面的蛊气蕴养自身。更有意思的是,琥珀这小家伙,反哺的气息竟能让蛊池更加稳固。也是相当难得一见。”
乌木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她制出来的蛊虫,就没有不是极品的。
但她对青岚的蛊池更加好奇,在琥珀的金色细线窜出来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极淡的蛊池的气息。
这气息给她一种极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曾日夜跟这气息相伴过一样。但叫她仔细去想,却反而想不出来。
谢惊风看着她沉思,又执起箸来,不紧不慢地吃着。挥挥手示意青岚将衣服穿好,也继续吃去,莫要在这儿干等着。
乌木独自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叹了口气回了座位。
乌木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但仍旧无济于事,脑子里的记忆并不给她面子,她便只好把阿山拉了过来抱住,将下巴抵在阿山的颈窝里,深吸了几口气,咕咕囔囔好几句,复才钻了出来,看向他们。
阿山稳稳环住乌木,手心一翻,将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羊脂白玉的盒子拿了出来。
乌木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就递给了谢惊风。
谢惊风吃饱喝足,笑嘻嘻地接了盒子,极高兴地拍了好几下青岚的肩膀,将青岚拍得忍不住龇牙咧嘴,才带着一脸璀璨的笑容看向青岚,道:“乖徒弟,还不赶紧谢谢你师叔,这可是好东西啊。”
青岚眉梢里着实也被传染了几分喜意,站起来恭恭敬敬朝着乌木一拜道:“多谢师叔。”
乌木赖在阿山怀里,声音有点闷,还在为刚刚心急的举动感到懊悔,听到青岚的话只挥挥手道:“客气啥,你都敢冒着被废的风险给我看你的蛊池,区区一只蛊虫,我又用不着,你安心拿去便是。”
青岚只笑,还是道:“谢谢师叔。”
19.玉楼春
那盒子里正是谢惊风心心念念替他徒儿求的“长青”。
不过,在契约蛊虫这等大事上,谢惊风一向很有耐心,因而他也并不急于将盒子交给青岚。
毕竟,芙蓉楼并不是个适合契约的好地方……尤其是在周遭还有不少眼睛的情况下。
乌木安安心心地赖在阿山的怀里,悠闲地仿佛不是在饭桌上,而是在医谷的花圃里。
阿山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纵容地揽着乌木,宽袍广袖覆盖在乌木身上,好似一床极轻薄的被子,无声地将人圈了起来。
“阿山,要腌笃鲜。”乌木几乎是半躺着的姿势,懒洋洋的,拖着音调跟阿山要想吃的菜。
阿山宠溺地笑了笑,替乌木盛了半碗腌笃鲜,咸肉、脆笋、豆腐以及奶白色的浓汤在碗里综合出丝丝缕缕的诱人香味。
乌木仰起头来,努力睁大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阿山:“要喂。”
阿山轻笑一声,执起碗来,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执勺的时候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感。
乌木就着阿山的手喝汤,眼神却不自觉的跟着阿山的手一动,就像是猫猫看见了在面前摇晃着的嫩肉,摇头晃脑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生发出一股极大的渴望,催促着她去咬上两口,品尝那嫩白软肉的美妙滋味。
然而乌木遗憾地压下了这种不寻常的渴望,以她不多的人间常识,这样做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你这撒娇卖乖的手段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谢惊风嫌弃地看着她,嘴上毫不饶人,眼眸深处却是无奈的宠溺。
毕竟是自己捡回来的师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嘿嘿。”乌木傻笑两声,假装没有听见,向阿山怀里再缩了缩,冬暖夏凉,着实舒服。
“青岚,你将醉千金买来没有?”乌木回味了下腌笃鲜的鲜嫩,倒有些想念烈酒入喉的滋味。
“买回来了,师叔。”青岚停了筷子,将那二两的小葫芦递给了乌木。
乌木又见着那三个葫芦,一拍脑门,对那白玉葫芦起了些好奇,向青岚问道:“这玉葫芦是如何来的?”
“是莫老送的。”青岚道,“但莫老究竟姓甚名谁,青岚并不清楚。”
“莫老?”乌木眼神暗了暗,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谢惊风,“师兄,你认识莫老吧?”
这话说出来明明是疑问句,语气却偏偏笃定得很,还带着些揶揄的意味。
谢惊风听得这两个字,一口肉就呛了进去,偏巧他听到这两字时又不自觉地想努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咳又不敢咳,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惜乌木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让他轻易逃掉的意思。
“谢师兄?”乌木不紧不慢地又补上一句,语气温柔和缓,“嗯?”
谢惊风终于受不住似地咳出了声来,又咕噜灌下几杯水,试图瞒天过海。
但乌木只是幽幽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完成一切事务。
谢惊风又灌了口水。
乌木依旧耐心地等他喝完水。
但所有事情都会有做完的时候,谢惊风最后仍然要面对乌木,就像他必不可能逃避他的过去。
“单娘你不敢见,”乌木笑着,眼底却是空茫茫的,也不知到底在说谁,“莫老你也不敢见吗?”
谢惊风很想大声反驳乌木,但他没法反驳。
他不敢见单娘,也畏惧去见莫老,这是事实。
乌木摇了摇头,将思绪摇了出去,安静地看向谢惊风,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道:“走吧,师兄,我们去见见莫老?”
青岚放下了替他师父倒茶的手,附和着乌木:“莫老也说请师父有时间去亲自见见他……我感觉莫老也在等您。”
长风只是冲着谢惊风笑了笑,并未多言,但眼睛里却是无声的支持。
“可是……”谢惊风的声音嘶哑,“我哪里有脸面去见他们?”
“师兄。”乌木道,“那不是你的错,你想救你目所能及之人,但也有人拼尽全力想要保下你的命。”
乌木半闭着眸子,声音清冷:“你觉得你无颜见他们,但他们只想见见你。”
“师兄。”乌木唤他,“去见见吧。”
“我们这些人,还能有多少年好活呢?”乌木笑着看他。
“你这话说的。”谢惊风的嗓音嘶哑,“灵人寿命往往两三百年,你如今连一半的路都没走完,何敢妄言生死。”
阿山低垂着眸子,揽住乌木的手又用了些力气。
谢惊风摆了摆手,说话的声音逐渐清晰圆润起来:“不过你说得倒也对,他们既然想见我,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谢惊风笑了起来,好像释怀一般。
乌木假装没有看见他攥进手心的指甲,斜着头靠在阿山身上,打了个哈欠,也笑了起来:“好哦,那我待会便去告诉单娘这个好消息?”
谢惊风斜她一眼,叹了口气:“我来吧,我还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不敢劳烦师妹大驾了。”
“嘿嘿。”乌木愉悦的笑了两声,对青岚露出一个你小子干得不错的笑容。
青岚羞涩腼腆地也朝着乌木笑了笑。
谢惊风懒得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伸手拿起自己的葫芦,打开一瞅,果真是醉千金。
这酒的香味勾人的很,像是熟透的果香,清甜甘爽,却又混着一股不可忽视的霸道,主宰着酒客的嗅觉。
“好酒。”乌木赞叹一声。
“这肯定是莫老自己下功夫酿的醉千金,莫家那小子的酿酒水平还到不了这板炉火纯青的地步。”谢惊风沉醉地夸赞,恨不得立刻从酒葫芦里头倒出酒来美美品尝一番。
但他的想法根本没有机会实施,闻到酒香的无踪早已经迫不及待,通过契约疯狂地向谢惊风传递着“想要”的信息。
“好好好好……”谢惊风被它吵得有些头疼,迫不得已将无踪放了出来。
无踪甫一出现,叫都未来得及喵上一声,便径直冲向酒葫芦,它前腿将酒葫芦整个抱住,后腿则往谢惊风手上一蹬,头一低,嘴一张一咬,便完成了一个极漂亮的短距离折返冲刺,从谢惊风手上拿到了整葫芦的醉千金。
青岚和长风被它这一套娴熟的动作看得目瞪口呆。
但无踪可没时间向愚蠢的两脚兽解释,趁着谢惊风放松了警惕,无踪抱着酒葫芦滴溜一转,便又冲进了谢惊风的蛊池。
谢惊风龇牙咧嘴,揉了揉心口,浅浅埋怨:“这孩子也没个轻重,都多大了还横冲直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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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翻了个白眼,以谢惊风的水平,要不是他宠着,哪只蛊虫在他手里能翻了天去?
所以啊,猫奴不要跟她说话。
更何况,乌木促狭地在心里想,谢惊风这般纵容无踪,到底是重视无踪呢,还是对无踪曾经的主人念念不忘呢……亏他还好意思嘴硬说自己不想去见。
乌木想得高兴,便也想喝上几杯。
阿山叹了口气,暂且压住她蠢蠢欲动的手。
青岚从眼前飘过的漂亮白毛中刚刚回过了神,便看了看乌木手中的葫芦,端正笑道:“师叔手上的葫芦里倒还有二两醉千金。”
乌木吝啬地伸手出来,将葫芦往谢惊风那儿推了推。
谢惊风笑着接了过来,止住青岚想要帮忙倒酒的动作,给他们五人一人倒上了一杯,将这葫芦倒得一干二净,才施施然坐下。
青岚谢过师父倒的酒,却还未动,只是将玉制的葫芦递给谢惊风,道:“这葫芦里装得是玉楼春……是莫老所赠。且听莫老所言,这玉楼春应是极贵重的酒……”
乌木听着,半途却打断了青岚的话,问道:“多少年的玉楼春?”
“三十五年。”青岚也不恼,顺着答了乌木的问题。
“三十五年的玉楼春……”乌木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三十五年的玉楼春。谢惊风。”
阿山也笑了,笑得浅淡,但温和包容。明明他是他们仨中最小的师弟,却又仿佛他才是最前面的那个师兄。
阿山温和地看着谢惊风说:“师兄,这是莫老借青岚的手给你送酒嘞。”
谢惊风挠了挠头,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乌木笑着,伸手推了推谢惊风。
谢惊风顶着红脸严肃地从青岚的手中接过玉葫芦,认认真真地打开了玉葫芦的盖子,
霎时,葫芦里便传出来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味道没有醉千金那么浓郁霸道,恰恰相方,玉楼春的酒香气是极轻极淡的,但却又萦绕不散,连绵不绝,让人闻之不忘,饮而忘忧。
但谢惊风很快便将葫芦盖上封好了,这香气也被紧紧锁在了玉葫芦里。
“不愧是玉楼春。”乌木望着谢惊风,眼睛里闪闪发亮,“很适合蕴养蛊虫,而且闻着对陈年旧伤的也有很好的调理功效。”
乌木咽了咽口水,下了结论:“是上好的灵酒!”
然后她软了嗓音,用甜甜的声音叫谢惊风:“师兄~师兄~给我一点嘛。”
阿山脸色不变,但却手臂绷紧,用了极轻的力道,向后揽了揽乌木,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谢惊风的反应更是迅速,几乎是乌木刚喊出“师兄”两字时,他就已经迅速接了话:“好好好,没问题,给你留一两,回去就给你,别喊了。”
乌木满意了,顺着阿山的力道就往后靠,抓住阿山的手放到脸边,轻轻蹭了蹭,显然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阿山被她顺毛安抚了下来,炸起的头发乖巧地往后服帖散着。
谢惊风长吁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受不住乌木这般的语气。
更何况,这玉楼春,他本来便也打算给乌木和阿山一两,再留二两给青岚和长风。
至于剩下的那二两酒,一两要给单娘,另一两,他得留着给师兄。
20.契约
谢惊风如约给了乌木一两酒。
乌木笑着用夜光杯盛了,转身拉过眉眼无辜的阿山,将酒给了他。
阿山乖巧地端着酒,随着乌木进了房。
谢惊风笑了笑,将酒先给了长风,嘱咐道:“你回去饮这酒时,没抿一小口后便运气,等酒里灵气消化后再抿上一口。如此往复,待饮得半两之后,才要将剩下半两全饮下,之后便不必运气,只好好睡上一觉便罢。”
长风应了,恭敬谢过了谢惊风,却没挪动步子,有些踟躇,看着青岚不太愿意动身。
谢惊风见他如此,只是笑道:“青岚不饮酒,我待会教他如何用灵酒蕴养蛊虫,你莫要担心,先回去吧。”
青岚见着长风的样子,眉间仿佛笼上了抹不去的忧愁,一时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不由自主地走过轻轻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阿九,不必担心我。”
谢惊风牙酸地“啧”了一声。
长风略红了耳根,也不知是被青岚那一声“阿九”叫的,或是被谢惊风打趣地。但他此时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契约蛊虫这关是青岚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的关隘,他应当相信青岚,正如他们以前以前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夜一般。
但他只觉脸上烫的厉害,无甚诚意地向谢惊风告了罪,揣着酒匆匆回了房间。
青岚第一次见到长风这般模样,一时看得有些愣住,眉眼里无意识漫上了笑意。
直到谢惊风敲了敲他的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长风才回过神来,一瞬间涨红了脸,羞得快冒烟了。
谢惊风揶揄地笑了两声,带着青岚回了房间
托乌木的福,这一两银子一日的上房空间相当之宽阔,不仅正堂、书房和卧房一应俱全,还专门替他们灵人特设了一处宽阔的打坐房。
打坐房里只有几个蒲团,不设桌椅,也不设摆件,只从几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中,透进些窗外的光亮来。
谢惊风让青岚先坐下,然后自己盘腿坐在了青岚的对面。
他翻手将乌木送予的玉盒拿了出来。
玉盒在熹微的光线下反射出洁白莹润的光芒,让人看着便不由心生欢喜。
盒身贴了几张符咒,又以金丝仔细封好。
谢惊风动手将金丝拆了下来,不客气地收下了,然后端详了一会盒身的符咒,笑了。
“果然是师兄送乌木的符咒。”他低头小声咕哝,嘴角却明显上扬,“净被乌木用来封这些小玩意……哈哈。”
琢磨了一会,谢惊风向青岚昂了昂下巴。
青岚见着,便坐端正了,眼底清明,目光专注。
谢惊风有些紧张,又嘱咐他一遍:“待会我揭了这符咒,将玉盒打开之后,你切切凝神专注,抓住蛊虫,务必一击即中。”
“我会替你压阵,但最好还是你自己抓住,莫要让蛊虫染了他人气息。”谢惊风说着,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小事而已,无关大碍。”
青岚点点头,示意已经明了。
谢惊风见他准备好了,便将浅粉色的气息凝在右手上,形成一片屏障,伸手去揭那符咒。
这符咒一共两张,一张是“缚”,一张是“休”。
“缚”符是用来束缚蛊虫的,“休”符则是强制蛊虫进入沉眠,是捕获和限制蛊虫极好用的两种符咒。
符咒的效力取决于制造符咒的人的实力,而制作这蛊符的正是他师兄——在控蛊一道上一块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因而只这两张符咒在玉盒上一压,便直接压得长青动弹不得。
揭符并不是一个困难的活计,只是需要注意符咒运转的纹路。若是出了差错,不仅可能导致蛊虫出现问题,还可能使符咒反噬自身,因而灵人揭符时大都慎之又慎。
谢惊风屏气凝神,顺着“休”符的轨迹将其揭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了青岚一下。
青岚点了点头,屏气凝神,躬身前倾。
盒子里逐渐传来蛊虫“嘶嘶”的声音,但并不大,显然是蛊虫刚刚醒来,准备活动的声音。谢惊风垂着眸子,拉住“缚”符的一角,灵力一卷,便将这符咒揭开。
而只在谢惊风刚刚揭开这符咒的刹那之间,长青便携着一股凌厉地劲风狠狠顶开了盒盖,从盒子中窜了出来,张开毒牙,直直冲向青岚。
但青岚比它更快,出手也更更狠辣凌厉。
只见青岚右手一探,深青色的气息便顺着他的手与长青的鳞片擦身而过,蹦出火花。在擦过七寸位置时,青岚手腕一转,那深青色的气息便如同更凶狠的毒蛇,直直绞住了长青的身体,死死扣住了它的脑袋,叫它动弹不得。
谢惊风欣慰的笑了笑,上扬的眉眼带了些和蔼的慈祥。
青岚眯了眯眼睛,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紧紧扣住还想挣扎的蛊虫。但长青仍旧不满地挣扎着身体,绞住青岚的手臂。
虽然如此,但青岚却并未感觉到长青的杀意,脑子给他传递的信息全都是“安全”“可信”“高兴”。青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莫名地相信这股直觉。毕竟长青虽然缠住了他,但却并未施上力道——他并未感受到分毫的疼痛。
青岚感受着这股奇怪的感觉,不自觉的想要安抚住自己的蛊虫,想了想,他顺从地吐出那个盘旋在脑海里地字,对着长青哄道:“乖。”
长青不满地吐着蛇信,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放松了挣扎的力道,只虚虚缠住青岚的手腕,冰凉的蛇身蹭过他的皮肤,带起些初秋的凉意。
而直到这时,师徒两才有时间分出心神去认真细看这只蛊虫。
凭良心说,长青是一只很漂亮的蛊虫,通体是碧绿的鳞片,晶莹透亮,较冰种翡翠还要更胜一筹;眼睛是红宝石样的,眼尾有一抹极细的红色鳞片,显得整个眼睛狭长而锋利;蛇信边缘略带了些白色,在它吐信时泛起锋利的寒光。
即使在这般微弱的光芒下,青岚也能感觉出长青的美丽,甚或还带着毒蛇特有的隐忍和凌厉。
不过,青岚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谢惊风,他记得长青是有名的药蛊,只为何这蛊虫却是竹叶青般的模样。
好似察觉他的疑惑一般,长青更用力了些,硬生生将嘴巴张开了一条细缝,将蛇信吐了出来,朝着他狠狠嘶了一声。
谢惊风见他抓住了蛊虫,便往远处走了几步,小心不要妨碍着他。这时听见长青愤怒的嘶声,他才转过头看了看青岚,不解道:“你对它做了什么?竟这般生气?”
“啊?”青岚亦是猛然一惊,“弟子并未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些诧异,长青明明应是药蛊,怎生得竹叶青般模样?”
谢惊风一听便笑了:“胆儿肥啊,竟敢当着蛊虫的面编排它。”
长青愤怒地嘶嘶,表示赞同。
谢惊风又道:“不过长青竟能听见你的心音,说明你们的缘分很深,契合度也很高,这倒是方便结契。”
长青忿忿甩了甩尾巴尖,啪啪地拍打着青岚的手臂,大略是在说,谁要跟这家伙结契啊?
但它身体却很是诚实的环绕住了青岚,即使蛇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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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青岚牢牢控制着,它蛇身也未曾用力绞紧过青岚的手臂。
长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人对付起它来那般凶狠,它却偏偏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很是喜欢。
所以,跟这个人结契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长青想着,无意识地嘶嘶地吐着蛇信,它觉得它之后应当会过得很好。
谢惊风看着他两如出一辙的呆愣模样,忍不住气笑了,他算是知道这两玩意的契合度为何会那般高了,还没契约呢,这蛊虫就已经跟主人一个性子了,这要契约了还了得?
不过这只是想想。
实际上,谢惊风是真的为他们契合度高而感到高兴。高契合度的蛊师和蛊虫之间更容易结契,而且能少很多麻烦。
见他两还在呆楞着,谢惊风之好恨铁不成钢地出声提醒:“别看了,契约吧”
青岚点了点头,将左手拇指在刀尖上一抹,便伸向长青下颚,顺着它的腹部将整条蛇给捋了一遍,捋直了,又顺着长青背部再捋了上了,换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圈,在蛇头的正上方停住了。
做完这些,青岚减轻了些抓长青的力道。
长青朝他嘶了两声,在七寸的地方逼出来一条浅绿色的气息丝线。
青岚敏锐地捕捉到了,伸手往自己膻中蛊池处一勾,也引出来一条深青色的气息丝线。
他用右手制住长青,朝自己胸口位置送了送,然后迅速将气息覆上还流着血的左手,用带着血的气息在两股丝线上一抹,将它们搓成一股。然后顺势再用左手拇指将长青的蛇头摁在胸口膻中位置。
青岚吸了口气,左手勾着那股丝线,往长青蛇头上血迹的末端一摁,丝线便突兀地穿过了长青的蛇头,勾住了长青下腹部的血迹,形成了一个闭环。
青岚咬了咬牙,心一狠,便按照谢惊风所教,将长青往膻中位置摁下,同时将气息丝线用力往蛊池里收去。
然后,他便只觉得左手仿佛穿过了什么虚体,拇指和食指直直摁在了一起,而长青却已然消失不见。
但他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长青之间的连接,他们的气息仿佛水乳交融一般,紧密相连。
长青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疯狂盘旋,大声控诉,对他死命掐它蛇头的行为表示万分生气。
青岚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生硬地哄着长青:“抱歉,下次一定不会了。”
想了想,他又在脑子里补充道:“我之后再多给你补些好东西吃。”
“好东西……”长青想了想,很好忽悠地满足了,舒舒服服地窝在青岚的蛊池里面,不想动弹。
谢惊风见长风已经将长青收入了蛊池,亦是浅浅出了口气,只觉自己契约和蕴养蛊虫时都没有今日这般紧张。
索性青岚还算是相当顺利地契约了蛊虫。谢惊风反应过来,这时终于往前走了两步,不再担心打扰他们契约,靠近长风了些。
青岚见师父走了过来,便朝着师父笑了笑,很放心地原地盘腿打坐了。
以蛊师血液为媒介与蛊虫建立契约,并将蛊虫收进固定的蛊池中,便算是初步完了契约。
不过这并不是结束,契约只是刚刚开始,蛊师在未来还必须不断蕴养蛊虫,加强与蛊虫之间的联系,熟悉蛊虫能力,培养与蛊虫的默契……
这些繁琐的培养工作将伴随蛊师和蛊虫一生。
但这些都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做。
青岚现在要做的,是趁热打铁完成对蛊虫第一次的蕴养,彻底稳固与蛊虫之间的契约。
21.隐患
各家蛊师蕴养蛊虫的方式都不尽相同,但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是用蛊师之血,二是用灵物,三是用蛊师的气息。
青岚和长青之间的契约,是通过血契的方式完成的,故而长青身上,现在还有着青岚的血液和气息。
因而现在最适合青岚蕴养蛊虫的方式,就是以灵物蕴养——且要是温和而灵力充沛的灵物。
这样,便可以灵物中和蛊物的戾气,提升血契的效果,并进一步增强蛊师与蛊物之间的联结。
但用灵物蕴养相当麻烦,一是蛊虫个性不同,喜好的灵物也不同,想要在茫茫天地之中寻找到既得蛊虫喜欢又适宜蕴养蛊虫的灵物殊为不易。二则是因为灵物毕竟是蛊师身外之物,因此用灵物蕴养蛊虫往往不如直接转化为蛊气蕴养方便。
但这对青岚来说并不是问题。
他有最好的师父,还有最适合的灵物。
谢惊风是蛊虫蕴养的行家,虽不能说冠绝古今,但敢斗胆妄称一句天下第一。
他还有最适合的灵物。别家蛊师蕴养蛊虫,连拿出灵物来都是奢侈,更哪来的时间和精力研究蛊虫与灵物的契合性。但谢惊风垂涎乌木的蛊虫那么多年,对乌木手上地珍稀蛊虫,不说知根知底,也算是了如指掌。
更何况,长青本身就是个性子温和,而且还贪吃的蛊虫。
谢惊风当年引诱它拿来研究时,那叫一拿一个准儿。后来乌木看不下去了,才把长青封了起来。
按乌木的说法,谢惊风学医几十年,霍霍了数不尽的药草灵草灵酒灵物,愣是没练出个及格的医术,倒全把东西倒进了蛊虫的肚子里,竟也换得个独步天下的名号。
而现在,谢惊风就在旁边手把手地教他。
甚至就连蕴养蛊虫所需要用到的灵物,谢惊风都替他准备好了。
在乌木三天前开口将长青当做奖励时,谢惊风就已经翻出了他为长风专门调制的灵物包,里面包含了蝎粉、九节草、丹山茶等等灵草灵药,还混杂了富含灵气的五谷,多半都是他当年霍霍医谷时的存货。
不过,这只是谢惊风原本的准备。
在长风从莫老手上拿回来玉楼春后,那些原本准备好的灵物,就都只能沦为配料。
谢惊风将玉葫芦中的酒倒进了竹杯里,这竹子是紫斑竹,也是乌木当年亲手侍弄的一种药材。
乌木侍弄得辛辛苦苦,谁知道痴迷配灵药养蛊的谢惊风会突然窜到她竹林里面去,还发现这竹子保存灵物效果极好。
这样就罢了,若只是送他几根乌木倒也不会吝啬,但这混不吝的玩意,趁着月黑风高,跑到乌木药田里边霍霍去了一半的紫斑竹……
至于后来的事……执法堂的鞭子总归是比乌木的刀轻得多,起码不会落下个终身残疾,也不至于传出师妹杀了师兄的丑闻。
谢惊风轻咳两声,掩耳盗铃般掩饰了一下过去的丑闻。
青岚以为自己忘却了什么,便转过头恭敬看向他。
谢惊风摆摆手:“无事,你将长青召出来蕴养罢,我在后边看着你。”
青岚得了他这话,心底蓦然生起一股安定感,就像漂泊的游子找到了可以停憩的居所,他恍然间才惊觉,他竟是有师门、有师长的人了。
他的背后有人可以给他依靠,而不再是万丈悬崖,绝地冰川。
好像有什么风暴要席卷他,让他竟升起一种未曾有过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谢惊风皱了皱眉,感受着长风紊乱的灵力波动,喝了一声:“静心。”
这声音带了谢惊风三分的灵气,直直闯进了青岚的脑海,轰碎了繁琐的心思。
谢惊风脸色严肃:“蛊师第一条准则:不要被你契约的蛊虫所影响。你要控制它,而不是让他控制你。”
他声音极冷厉,仿佛要将人压碎:“青岚,你不可以忘记。”
青岚在谢惊风的灵力中回过神来,才惊出一身冷汗。
他犯了蛊师的大忌。
蛊师与蛊虫的关系,可以和谐,但决不能抛却尊卑,不能颠倒上下。蛊虫各有心思,有些蛊虫心思纯善,但也有蛊虫心怀恶意;有蛊虫多情善感,也有蛊虫绝情冷厉。
而一位蛊师大多都会契约多只蛊虫,如果尽情由蛊虫发挥,任由蛊虫之情绪影响蛊师之情绪与判断,那么蛊师与蛊虫之间的尊卑上下就会颠倒。
这时候,蛊师就将不再是蛊虫的主人,而变成了蛊虫的奴隶。
当他无法控制蛊虫时,这些蛊虫就会在他身体和脑子里争斗,抢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以最大程度的获取养分,强大自身。
一旦到了如此地步,蛊师轻则痴傻呆愣半身不遂,重则走火入魔身陨道消。
因而各家蛊师在教导弟子入门之时,都会强调蛊师修行的第一原则:不要被自己契约的蛊虫所影响。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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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弟子,成为蛊虫肆意妄为的温床和巢穴。
而江湖人认为蛊师大多冷心冷情、理智绝情的原因也大概在此。
蛊师从不为感情所左右。而若一个蛊师真的失去判断能力,而能轻易为感情所左右时,那这位蛊师,大抵也该到了身陨道消的时候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蛊师没有感情,他们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志,并且不容易受到外在影响罢了。
因而青岚的动作显然让谢惊风感到危机。虽然只是相当轻微的失控,但这却是相当危险的预兆。
谢惊风再心里暗自警醒自己,他将此归结为自己的失职。他只见到了青岚在蛊道上非比寻常的天赋,却将对蛊师心性地训练抛之脑后。
差一点……他就要犯下弥天大错。
谢惊风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牙齿被他狠狠咬出些血腥味来。
他眼睛里不再是一贯的散漫慵懒,而迸发了凌厉的星光,他恨不得现在便将青岚丢进蛊楼里好好历练一番。
但现在正是契约蛊虫后第一次蕴养的紧要关头。这次蕴养直接关乎蛊师对蛊虫能力的开发程度,如果有可能,蛊虫能在此次蕴养中发生质变。
因而谢惊风只是紧拧着眉,声音沉肃冷静地指导着青岚的第一次蕴养:“将长青放出来,给他喝玉楼春。但是记住,你才是蕴养的主导人,给多少,怎么给,是你说了算,它不可以有意见。”
青岚收拾好脑子里满地的残渣碎片,冷静地摒弃没有用的思绪,将意识探入膻中穴的蛊池之中。
长青正在其中悠游自在地活动,自有地饱饮周围的蛊气。它身上的碧绿鳞片愈发晶莹剔透,显得神异万分。
然而青岚只是沉着气,用威严的语气命令:“长青,出来。”
长青摆了摆尾巴,显然是不想动弹,只想在蛊池中呼风唤雨,饱餐痛饮,满满不服管教地小心思。
青岚的心往地下沉了沉,刚刚他的轻微波动显然养大了长青的小心思,让它生起了不该有的违逆之心。
即使这种违逆并不严重,但却仍然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但幸运的是还来的及,青岚垂着眸子,眼里是不可得见的狠厉,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他声音平静,再次向长青传递了命令:“长青,出来。”
长青甩了甩尾巴,把自己盘了起来,依旧在蛊池里大吃特吃,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22.蛊印
青岚一声不吭,将蛊池中的蛊气团巴团巴,直接往外面扔去。
本就是刚开的蛊池,其中蕴含的蛊气也不多,被青岚这一扔,不过几个呼吸便没了个干净。
蛊池里瞬间万里无云,晴空般干净明朗。
但这对蛊虫而言,却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长青愤怒地嘶鸣,想要冲出来。
青岚感受着在脑海里盘旋不去的那股愤怒,脸色却丝毫不变,心底如明镜一般。
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不是他的愤怒,而是长青的愤怒。
长青在试图用自己的愤怒影响他,让他将它放出来,让他与它搏斗。
但绝不能那么做,搏斗的胜负不是关键,关键是规则掌握在谁的手里。
只要长青随自己心意出来了,那他跟长青的争斗就是个笑话,就算他赢了又有什么用。只要他这时把长青放出来,那就是满盘皆输。
蛊师压不住自己的蛊虫,那还算什么主人?
传出去天大的笑话。
所以青岚一动不动,丝毫不理会长青的愤怒。
但这并不是放任长青挑衅的意思。
青岚垂着眸子,面色安静淡然地将自身深青色的气往蛊池里压了下去,将长青硬生生捋直了,山岳一样的气息将长青压住,压得它动弹不得。
青岚没有留情,长青被这气息压得蛇信都吐不出来,呼吸变得困难,仿佛在濒死边缘徘徊。
这种窒息感让它想起被乌木扔进炉子里炼的时候,想起乌木毫无感情的眼睛,想起它被封住时那无可撼动的力量。
长青一点点地,低伏了头颅,在绝对的威压下放松了身体。
它选择了臣服。
青岚面无表情地感受着长青臣服的意志,松开了压住长青的气息。
他从契约中向长青传递了第一道命令:“出来。”
于是,长青感觉到压制住它的那股气息在逐渐淡去。但它却这次却并不敢再反抗,即使在没有丝毫蛊气的蛊池中行动会让它感到极其难受,但长青还是乖顺地爬行了过去,顺从地勾住了青岚伸进来的那股气息,顺着青岚的心念从蛊池中出来了。
长青乖觉地在他手臂上缠了一圈,蛇头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显出亲昵讨好的意味来。
青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去摆弄它。
这时的长青显得乖顺极了,丝毫不见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任由施为。
青岚垂着眸子,将盛着玉楼春的紫斑竹杯移到了面前,将左手伸到地上。
长青顺从地从他手上爬了下来,用身体将紫斑竹杯缠了起来。
比起真正的竹叶青,长青显得娇小很多,堪堪能够围住不大的紫斑竹杯,缠住杯子时脑袋恰好能用力伸过杯顶,喝到杯中的玉楼春。
青岚安静地看着长青将头埋进酒里,腮帮子一鼓一鼓,慢慢缀饮着琥珀色的酒液,没有出声。
直到长青喝下了三分之一的玉楼春,整只蛇都变得晕晕乎乎,碧绿的鳞甲上也泛起微不可查的浅红色时,青岚才在脑海里对长青发出了命令。
他说:“停下,过来。”
简短而明确的指令,但意志的传达中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感情,显得冰冷肃杀。
这气息让晕乎的长青猛然清醒过来,停下进食的行为,歪歪扭扭地爬到青岚的手上,绕着青岚的手腕盘了三圈,乖巧停下,像是一只造型精巧别致的翡翠手镯。
青岚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表情。
他将谢惊风配好的灵物包拿了出来。考虑到长青的吸收能力,这灵物包并不大,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青岚将它剪成了三份。
他拿出其中的一份,放在左手手心,驱使着长青吞下。
然后,他凝起深青色的气息,顺着长青身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液,将它整个身体都揉了一遍,揉得长青晕晕乎乎。
在青岚的气息的作用下,这些青岚曾留在长青身上的血迹,和着玉楼春溢出来的浅红色灵气,一点点地渗进长青的身体里。
随着青岚的心念,在长青的身体上,留下了一圈繁复瑰丽的红色花纹。
长青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股极强烈的束缚感,但被玉楼春麻痹的身体,同时也屏蔽了它大部分的感知,让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不适。
长青醉眼朦胧,蛇头在青岚的掌心中扭来扭曲,显然已经晕得厉害,分不清南北东西。
青岚嘴角发出一声轻笑,但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将玉楼春拿了过来,将左手手腕凑到杯沿处,向长青传达出“喝”的命令。
长青勉力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凑到杯前,探出半个身子去喝酒。
直到长青的身体再度泛起一层薄红,青岚才停止了这次的喂养,将第二份灵物包放到长青的面前,看着它吞了下去。
长青在迷蒙中下意识地按照青岚的命令完成了行动。
这让青岚笑了一声,眸底冷色稍减。
但青岚的动作却没有分毫迟疑,他将长青再次摊开来,用手指沿着那层由血迹形成的花纹慢慢摩挲,深青色的气息从指尖透进长青碧绿的鳞片之下,使那层血线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在月光下散发出妖异莫测的光芒。
这时距离青岚开始契约长青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正是月上中天,阴气最盛之时。
肉眼不可见的蛊气顺着青岚的气息一层层地渗入长青的身体中,在血红色的花纹旁勾勒出浅灰色的印记。
月光照在青岚的身上,显得无比冷清。
但青岚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将长青最后一次放在紫斑竹杯的边沿,这时只杯底还剩下浅浅一层玉楼春。
他通过契约向长青传达着不可违逆的命令:“喝。”
长青晃动着身体,已经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甚至难以感知完全自己的身体,控制身上肌肉的扭动。
它想要拒绝,但它不敢拒绝,它也没有资格拒绝。
如果是蛊师的命令,就算是死亡,蛊虫也应当甘之如饴。
于是长青只能颤抖着缓慢地挪动着身体,沿着杯壁弯弯扭扭地向下,控制着蛇吻旁的肌肉艰难地蠕动,异常艰辛地缀饮着杯底的酒液。
青岚只冷眼瞧着。
长青摇摇晃晃地按照命令饮完最后一点酒液,却无力再攀上青岚的手臂,只好任由身体瘫倒在紫斑竹杯的杯底,将自己团成杯里绿色的点心。
青岚递上最后一份灵物包。
长青张开嘴,乖巧地将灵物包吞下,它已经非常撑了。
青岚眯着眸子看着吐信的长青,眼底泛起闪烁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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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惊风算得非常精准,这些灵物的用量基本上卡死了长青所能接受的最大灵气数量。
如果按照和缓些的蕴养方法,青岚现在就可以将长青收进蛊池,用气息包裹它,在帮助它消化的同时再一层一层的加深契约,引导长青的潜力。
但当长青选择试探和反抗的时候,这种温和的蕴养方式就不可能再被采用。
蛊师的手段从来不是以德报怨,蛊虫只会将包容和退让当成软弱可欺。
所以这第一次的蕴养,必然是惨烈的疼痛和驯服,直到磨平蛊虫所有的棱角。
青岚看着长青无意识地讨好的轻蹭,无声地笑了笑。
长青背腹上的花纹密密麻麻,红色与灰色交错,将碧绿死死束缚在牢网之中,深入骨髓,挣脱不得。
长青依旧无知无觉,就像所有被陷阱捕捉前的猎物。
青岚额前的碎发轻轻拂过长青的身体,这是蛊师最后的温柔。
然后,青岚张开左手,再次死死捏住长青的蛇头,用右手一寸寸的抚过长青的身体,蛊师的气息顺着血液凝成的印记深深侵入长风的身体之中,恍若剥皮抽筋,剜心刮鳞,活生生使蛊虫从晕眩中疼醒过来,再疼晕过去。
长青疯狂的抽搐、缠绕,死死勒住青岚的手臂,勒出深紫色的痕迹。
冷汗从青岚的头上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但长风只是低垂着眉眼,面色仍旧温和平静。
他掐住长青的左手分毫未动,半点力也不曾松。
而他右手则是极慢又极稳的一寸寸拉开长青,将自身的气息送进长青体内,引导着血液凝成的花纹刻入长青每一寸肌肤毛发,将那鲜红的血色凝固成永不褪色的印记,清楚地宣示主从的位置和上下的尊卑。
长青死去活来,但无法挣脱,扼住他的那只手仿佛不可撼动的山岳,将永远在记忆里用最惨烈的疼痛提醒它永恒的驯服。
青岚抚过长青的身体的最后一寸,然后任由蛇尾无力地垂下,又讨好地勾搭着他的手臂。
长青的意志早已溃散,只疯狂地通过契约向青岚传递出臣服的念头。
青岚将长青拎起来,就着月光细细看着它身上的花纹,暗红色的纹路顺着长青的脊骨绵延,周围交织着深青色和灰色和繁复纹路,牢牢地将蛊虫碧绿的身体缚住。
这是蛊师给蛊虫下的蛊印。
无可挣脱。
永远臣服。
青岚看着长青失去光彩的眼睛,感受着蛊虫驯服的气息,扯出个牵强的笑容来,复将长青按在胸口,气息一卷,将它收了回去。
蛊池中还是一片空茫,青岚咬了咬牙,又挤出一些气息,填补了蛊池灵气的空缺。
做完这一切,青岚才浅淡地抬起了眼睛,恭敬地看向谢惊风。
按照他过往的经验,他可能还需要为自己当时轻易的沉沦付出一些惨烈的代价。
但或许不会?他有些模糊的意识好像在提醒他,现在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但有什么不一样的?青岚想不出来,他确实已经力竭,脑子也不大转得动了。
青岚睁着眼睛,最后用力地朝谢惊风摆出个乖巧的笑来,却终于脱力晕倒在疾步走来的师父的手臂中。
他左手无力地垂下,上面满是青紫交错的痕迹,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白得有些刺眼。
23.清晨
长风从梦里惊醒过来。
他睁着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黑暗,好一会,还沉浸在惊悸之中。
梦里的他做的很好,清醒、冷静、理智,全身颤抖地看着青岚远远离他而去。
长风垂下眸子,手还在发抖,身边的床榻是冷的。
青岚不在。
他用拳抵住眉心,低低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回了些神,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披了衣,往外面走去。
谢惊风没有关门,见长风进来也只是对他笑了笑,将人引到了塌边。
谢惊风递给长风一杯温水,让他缓缓:“青岚刚刚契约了蛊虫,有些脱力,我便让他在我这睡下了。”
“谢谢师父。”长风捧着温水,杯壁传来的热气略微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气,让他视线逐渐聚焦起来。
“嗯,徒儿不必客气。”谢惊风笑着摸了摸长风的头,承了他这一句师父。
长风只觉得头上一重,头发被谢惊风揉乱了,却莫名使他安心了些。
他吐出口气,扬出个笑来:“师父,我可以看看青岚吗?”
“嗯。”谢惊风点点头,知晓他放心不下,“你也在我这休息便是。”
“多谢师父。”长风道。
谢惊风只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长风掀开雕花木床的隔帘,如愿看到睡着的青岚,呼吸清浅,睫毛微颤,气息鲜活,跟梦里一片死寂的样子完全不同。
听着青岚平稳的呼吸声,长风才感觉自己算是活了过来,逐渐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
长风伸出手去轻轻探了探青岚的额头,温的,他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极柔软的笑容。
“青岚。”长风用气音在他耳边一声声唤着。
青岚的睫毛颤了颤,眉头松开,被子底下的手轻微动了动了,习惯性地要抓住什么东西。
长风坐在床沿,将暖和了的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着去牵青岚的手。
他摸到青岚紧实柔软的手臂,几乎能想象出它用力时綳出的青筋,千百次地挡在他的面前,是他最锋利的刀和最坚实的盾。
可这只为他披坚执锐的手上,此时却遍布着凹凸不平的痕迹,叫长风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
青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青岚眯着眼,只觉得全身都松快了很多,而他怀里正抱着个暖和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格外慵懒。
他勉强睁开眼睛去瞅,只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而头发的主人正抱着他的腰,睡得香甜。
青岚眨了眨眼,看着将头埋进他胸口的青岚,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不然,长风怎么会在他怀里?
像是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长风在他胸口蹭了蹭,鲜活的触感让青岚只觉得胸口和心里痒痒的,像是琥珀在不安分的乱动,不自觉抬起手想去挠挠,却只是珍重地环起了怀里的人。
长风半睁开迷蒙睡眼,见青岚正自顾自地傻笑,忍不住又在梦中叹了口气,勉强抬起手来,在青岚的头上摸了一把,安抚似地哄他一声:“乖,睡吧。”
还不待青岚做出什么反应,长风便又睡过去了,他昨夜替青岚处理手上的勒痕花了不少时间,现下还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青岚整个脸直接红了,他小心地替长风掖好被角,乖乖躺了回去,任由长风将他当成靠枕,只不动声色地抱住长风,很轻很轻地用胸口蹭了蹭他的脸,然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谢惊风将早饭买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起来。
谢惊风对此毫不惊讶,长风昨晚丑时末才寻到他房里来,又是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好不容易睡下了,这会定是起不来的。
至于乌木和阿山,谢惊风在心底轻笑了一声,以乌木的恶劣性格,阿山今天能下床就不错了。
“师兄。”乌木拢着头发走了出来,“帮我扎一下。”
谢惊风叹了口气,绕到她身后用发带帮她把头发绑好:“阿山还睡着呢?”
“嗯。”乌木摇了摇头,对新发型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昨天让他把酒喝了,今天估计起不来。”
谢惊风递给她一双筷子:“试试吧,袁记包子铺的。”
“嗯。”乌木掰开油条泡进豆浆,再吃上两个小笼包,舒服得将眼睛眯了起来。
乌木啃了一口茶叶蛋:“待会我两去见单娘。”
“好。”谢惊风沉默了一会,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应道。
谢惊风欲言又止:“单娘……”
“嗯?”乌木斜着瞥了他一眼,“身体还是老样子。”
“可还是痛得厉害?”谢惊风接过话去。
“嗯……砍了半个身子呢,那种伤口不可能愈合如初,她自己又不怎么注意。”乌木啃了口饺子,“虽然她没说,但我估摸着隔三岔五要痛上一回。”
谢惊风沉默下来。
乌木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脑,将剩下的半笼饺子推到他面前:“吃吧,吃完了就出发,我先去看看阿山。”
谢惊风没怎么听进去,随意摆了摆手,胡乱将饺子往嘴里塞。
他昨天晚上基本没怎么睡,一想到单娘,他就半点困意都没有了。
甚至现在随着时间的迫近,他反而更生起一种畏惧的情绪,如同近乡情怯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乌木不管他,谢惊风和单娘的事除了他两自己谁都插不了手,她不行,宁安不行,他们师父也不行。
乌木只管推开门进屋去。
阿山已经醒了,睁开的金瞳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金色的太阳。
乌木弯起眸子,戳了戳阿山的脸,很容易便听见阿山不满的哼唧。
“好阿山。”乌木拉开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他半赤的上身,蛊印明显淡了很多。
见玉楼春的效果逐渐发挥出来了,乌木才放下些心来,替阿山掖了掖被角,嘱咐道:“我待会跟谢惊风去见单娘,你就先休息,等好些了再起来。”
阿山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她,却被乌木毫不留情地驳回。
“不行,昨天才将蛊印消了一遍,现在你经脉还没好,先不要剧烈活动。”乌木手动闭上他的嘴,不让他发出抗议。
“嗯。”阿山张不开嘴,只好从喉咙里闷闷憋出一句回答,生闷气似地扭过头去不看她。
乌木放开他的嘴,伸手去戳他鼓起来的双颊。
阿山悄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鼓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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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用力了。
乌木用力一戳,“噗呲”一声将鼓起的泡泡戳破,看着阿山略略恼怒的样子,没忍住贴了贴他的脸。
阿山红了脸,也在乌木脸颊上蹭了蹭。
乌木将阿山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甩了甩头发向他抱怨:“谢惊风扎的头发没有你扎的好,松松散散的,不好看,还感觉随时会掉。”
阿山无奈地笑笑,奈何他全身都是酸麻胀痛的感觉,实在抬不起手来,只好勉强安抚她:“谢师兄毕竟也给您扎过几年头发,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吗?”乌木又伸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嫌弃道,“还不如我扎的呢。”
阿山腹诽:“您自己扎的头发在医谷里随意看看就好,出去见人还是算了。”
当然,阿山没有说出来,但乌木已经机敏地转头看向了他,眼神危险:“你在说我坏话?”
“没有。”阿山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主子您该跟师兄出发了。”
“哼。”乌木狠狠揉了几把阿山柔顺的头发,往她的小蛊虫身上又送进几道灵气,仔细替他把被子盖严实了,才拉上帘子,准备出门。
然后被阿山叫住了。
“主子记得带上荷包和包裹,荷包里有些零钱,包裹里有几罐生肌膏和祛疤膏,就在门口桌上。”阿山隔着帘子提醒她。
乌木的步子顿了顿,顺畅地拐向了门口的桌子,将上边的荷包揣进袖子里,再拎着蓝色印花的包裹出了门,直直丢给谢惊风。
阿山侧过头,金色的眸子看着她,闷闷笑了几声。
门外,谢惊风默契地接住了乌木扔来的包裹,相当熟练地将东西反手收进了吞金体内。
乌木心情很好地喊他:“师兄吃好了吗?走了。”
“来了。”谢惊风给青岚和长风留好纸条,笑着跟上了乌木,
就跟他们以前一起偷偷出门去找单娘玩的时候一模一样,叽叽喳喳,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
单娘坐在万花楼上,已描好了眉,正漫不经心地涂着胭脂。
但她抹了几次,却如何也不满意。
阿萍坐在房里的小凳子上,正慢悠悠地吃着点心,看单娘姐姐化妆。
这可是件稀罕事,单娘姐姐可不怎么化妆,哪怕是登台演出,也总是素面朝天。万花楼的姐姐们都说单娘大人是凌霜傲雪之资,不需要那些庸脂俗粉。
但阿萍现在可不这么想了,单娘姐姐化了妆之后才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阿萍对着美色,好心情地翘了翘脚,又多吃了一张牛肉饼。
“阿萍,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怠惰?”单娘点完最后一笔胭脂,抿了抿唇,总算还是满意。
“啊?”阿萍茫然地眨了眨眼,飞速咬下一口牛肉饼,“才没有,单娘姐姐,阿萍训练可认真了。”
“我瞧着可是胖了些。”扇娘朝她眨了眨眼,逗她。
阿萍一时看呆过去,竟连饼也忘了吃。
不过单娘也没有再顾上阿萍,她侧过头去,正正好透过雕花的窗户看见万花楼前热闹的街道。
街上走来了两个人,一个骄傲随性,一个潇洒恣意。
是她梦里寻了千百遍的样子。
24.旧友见面
谢惊风和乌木来得不算迟,但也不算早。
有人比他们更早。
莫老单手提着两坛子,怀里抱着琴,就站在万花楼前面,颇有横刀立马的架势。
惹得门口几个小厮苦恼的狠,这架势看着像是要砸场子,但人家又规矩得很,只说是在等人,叫他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实在是进退不得。
“莫老。”乌木朝他扬了扬手,神采飞扬,高声招呼穿着一身黑衣的老者。
谢惊风抬眼看去,也挠了挠头,露出个稍微带点憨的笑容来:“莫老爷子。”
莫老对谢惊风不理不睬,自顾自地跟乌木打招呼:“小丫头舍得出门了?”
“嘿嘿。”乌木利落地把谢惊风推了出来,“可不嘛,我这不是来给您送师兄了!”
“哼。”莫老对着谢惊风,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只觉哪里都看不惯,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谢惊风自知理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端出个讨好的笑来:“莫老爷子,我帮你拿琴。”
“哼。”莫老不搭理他,但乌木已经很顺溜地从莫老手中接过了琴,并且塞给了谢惊风。
莫老斜睨了乌木一眼。
乌木吹了个口哨。
“不成调子。”莫老留下个不疼不痒的评价,率先迈步进了万花楼里。
乌木看了眼谢惊风,用肩膀撞了撞他,给他无声地比了个口型:“你,努,力。”
谢惊风只当没看见,无奈地耷拉下眉毛,好生抱着琴也进去楼里了。
楼里,单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斜靠在在楼梯的扶手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惊风。
谢惊风抱着琴,悄悄往脸边移了移,挡住了瞬间涨红的脸。
“谢师兄,恭候大驾。”单娘站直了,“请。”
“咳,”谢惊风只好将琴移开,朝着单娘明朗一笑,“谢谢单师妹。”
单娘眼睫毛扑扇了两下,移开了盯住谢惊风的目光,终于将目光放到乌木身上,热络地伸手揽过她去:“乌师妹,我们先去,让臭男人自己过来吧。”
“好嘞,单姐姐。”乌木乖巧点头,“我们先去招待莫老。”
“嗯哼。”单娘轻巧应了,带着乌木往后边的庭院走去,只给谢惊风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谢惊风不好意思的侧头咳了一声,麻溜地跟在她们后面一步,明智地没有发出声音。
单娘故作不经意地向后看了看谢惊风,只见得他一个讨好的笑容,便迅速移开目光,但实际上,她心里的气早就散了大半。
…………
莫老拆了封泥,酒香便瞬间溢满了房间。
他今天带来了两坛酒,一坛玉楼春,一坛美人醉。
谢惊风酷爱玉楼春,而单娘则独宠美人醉。
乌木倒是荤素不忌,莫老酿的酒,她基本上都喜欢。
单娘谢过莫老,愉悦地抿了一口美人醉,发出久违的喟叹,眉梢都溢上喜色。
“好久没喝到这个味道了。”单娘舒服地眯了眼,如江上烟波浩渺,惹人心醉,“我自己这店里的酒还是比上您三成功力啊。”
“哈哈哈,你这小丫头片子,”莫老豪饮一口,“能有我三成水准就已经很不错了。”
乌木点头,向单娘投去夸赞的眼神:“万花楼的武曲酒,青城一绝。”
“都是些常人乱给的虚名,老饕都是要往莫家酒铺去的。”但话是这么说,单娘还是高兴的,毕竟这可是莫老的夸奖。
谢惊风乖巧地抿着酒,他保证他从来没有这么乖过,但战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谢家小子,”莫老叫他,“把琴架了啊。”
“好。”谢惊风放下酒碗就站起啦,把琴上的黑布拆了下来,端端正正放在了专用的琴桌上。
“这时候倒是听话。”单娘杏脸微红,眼若秋水,“还记得我这阁里的布局呢。”
“单师妹这话说的,师兄什么时候忘记过?”谢惊风没忍住贫了句嘴。
单娘看着他,眼里虽是笑着,却有些难过:“那师兄记性可真好,几十年了,连我这房里的布局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我这儿的路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可不嘛。”乌木不客气地啃了口枣子,“只记得给单娘姐姐采药的路了。”
谢惊风咽下嘴里的解释,揪了揪乌木的小辫子:“尊师重道呢?目无长幼。”
“哦,”乌木拖长了尾音,半耷拉下眼皮嫌弃地看他,模仿道,“乌木师姐好~这是我给师姐带的早饭~乌师姐……”
谢惊风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捂住乌木的嘴,强行闭麦。
单娘和莫老的眼里却亮得惊人,对谢惊风的黑历史展现出十分的兴趣。
“哦?这是谢小崽子说过的?来来来,再多说点。”这是莫老。
“原来他还曾叫过你师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一声谢师弟?”单娘的眼里放出光来。
谢惊风沉默了,他从青花缠枝盘里拿起个牛肉饼,狠狠咬了一口。
单娘嗔他一眼:“谢师弟可真是会吃,一选就选中这牛肉馅的了呢。”
“怪不得,我说这和平常吃的馅饼味道还有点区别,”谢惊风坦然自若地接过话头,“单师姐这也忒大方,谢师弟这便谢过师姐了。”
乌木朝他做了个鬼脸:“不要脸。”
莫老一碗酒直接灌下去半碗,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堆了起来,伸出手也拿了个牛肉馅饼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道:“你这牛肉从何处买的?我最近也没听得什么卖牛的消息。”
“楼里厨子买的,昨日他家村里有头牛摔死了,进而提了牛肉过来,被我截胡了。”单娘拈了块点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我就猜到这东西会对你们口味。”
“死了头牛啊,”莫老一口酒一口饼,吃得不亦乐乎,“这可是件大事。”
“可不是嘛,”单娘又倒了一碗美人醉,好久没喝着这酒,她也想念得紧,“所幸听他说那牛卖的还不错,那家人家里也还有些余钱,明年开春想必能再买上一头牛,起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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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牛犊是没有问题的。”
“那倒还行,”莫老抽空看了眼单娘喝酒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一句,“燕然,少喝些,待会怕不是又要醉。”
“实在是想念得紧,”单娘小口小口抿着酒,“燕然好久不曾喝到这般滋味了。”
莫老摇了摇头,能不适口吗,他这美人醉可是跟着单娘的口味一点一点改的。
“更何况,”单娘瞥了一眼谢惊风,“谢师兄在这儿,我可不怕喝醉。”
谢惊风叹了口气,劝她:“我在这儿你也得少喝些,喝醉了难受。”
“难受又如何?”单娘满不在乎,“反正谢师弟会照顾我。”
“他会心疼。”乌木抢答。
另外三人同时看向她,谢惊风眼神不善,单娘眼神好奇,莫老眼神玩味。
乌木脸皮厚,耳朵都不红一下,面不改色:“单姐姐可不知道,我院子里都要被他摘下来的接骨花和灵明草放满了。”
“断续膏和明蕴丸的主料,一个治伤,一个养生。”看了一眼单娘和莫老略带不解的眼神,乌木轻哼一声,“这厮每样催着我做了一百多罐,做完了是一瓶不给我留,全在他手上。”
“那还算他有良心。”莫老又乐呵乐呵笑了起来。
谢惊风嘟嘟囔囔,大概是你要来也没用之类的话,惹得单娘和莫老又很是笑了一番。
又好生说了一番话,莫老便催着谢惊风弹琴:“谢家小子,洗洗手去,让我看看你现在琴艺如何?”
谢惊风无奈地站起来:“不行啊,莫师叔,我进来可都没怎么练琴。”
“让你弹你就弹,啰啰嗦嗦的。”莫老瞪他,“你就算练了,这水平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差别。”
那倒也是,谢惊风想了想,推开门洗手去了。
乌木立刻趁机坐到了单娘身边,挽住了单娘的手臂,给谢惊风说好话:“单姐姐,我师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故意不来看你们的,他就是怂,就是不敢,其实心里老惦记你们了。”
单娘刮了刮了她的鼻子,笑得很甜:“我知道,他就觉得对不起我们,不敢来见我们罢了。”
“他也没拖累我们,当年的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偏他心里过不去。”莫老接上一句。
单娘点点头:“可不是嘛,我在这万花楼里,每个月都能收到那么两瓶断续膏和明蕴丸。”
“我每月就收到一瓶明蕴丸,不过过年的时候还会送些七七八八的其他药。”莫老轻笑了声,“都是你制的吧。”
“哎嘿,”乌木挠了挠头,“确实,但原材料都是师兄采的,我只负责一年制上一批,没想到他竟按月来寄……”
想了想,乌木又觉得不对:“但我没听说过医谷里哪个弟子有帮他捎药给你们了呀……这可都几十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哦~”乌木明白过来。
三个人露出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些人啊,自己偷偷进城,也不知道是打酒呢,还是送药呢,或是偷看人家好看的小娘子呢?
25.奏曲
谢惊风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长得好生好看,丹凤眼,柳叶眉,上衣是青绿色绲边莲花纹夹袄,下裳是深红底金色缠枝纹马面裙,瞧来有生气的很,谢惊风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脸红了。
张长老见他脸色通红,怕他出问题,还急急忙忙给他摸了脉,摸完脉,就抚着胡子看着他笑了:“气血上涌。”
谢惊风听不懂,等水灵灵的小姑娘越走越近,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竟然藏到师父袍子后面去了。
但小姑娘和她师父却正正朝他们走过来,原来正是来拜访张长老的。
小姑娘的师父叫做梅鹤音,是个音修,和张长老是旧识,
梅鹤音将小姑娘往前一推,向张长老介绍:“单燕然,单将军家的女儿,跟着我做音修。”
单燕然大大方方就是一礼:“晚辈见过张长老。”
“嘿哟,这孩子。”张长老笑眯眯抚了抚胡子,“少年侠气啊,叫我张爷爷就好。”
“呵。”梅鹤音笑起来,“张留你个老匹夫,搁这给我乱点辈分呢?燕然,叫师叔。”
单燕然便一抱拳,粲然一笑,清脆道:“师叔好。”
张长老笑呵呵地点头,把谢惊风从身后捞了出来:“这是我谷里不成器的娃娃,谢惊风,是我徒弟。”
梅鹤音挑了挑眉,看向谢惊风:“没听说你办了拜师宴啊?”
“还没办呢,得等着小子成年。”张长老揉了揉谢惊风的头,对他道,“这是你梅姨,叫梅师叔也行。”
“梅姨好。”谢惊风刚刚从师父身后出来时还有些扭捏,但不过两句话功夫便好了,这时也标标准准向梅鹤音抱拳行礼。
“这小嘴挺甜。”梅鹤音笑了两声,将单燕然往前一推,“那就劳烦惊风带我家燕然到医谷里逛逛了。”
单燕然歪了歪头,朝他露出一个乖巧可爱的笑容:“谢师兄好,我是单燕然,劳烦你啦。”
谢惊风呆呆地看了师父,张长老乐呵乐呵地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去玩。
谢惊风才晕晕乎乎地拉住了单燕然的手,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医谷大殿。
单燕然随她师父在医谷呆了一年,谢惊风便见天地来找小娘子,听她练琵琶。梅姨假装看不懂少年的小心思,弯着眉毛笑,问他要不要也来学琴。
谢惊风脑子都没转就答应了,回去被张长老好生打了一顿板子,但自此之后,他有了明正言顺去找单燕然的理由。
于是医谷的医师们,每天能都看见那个医术全谷垫底的混小子,龇着个大牙,每天不务正业地练琴。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日未断。
但是也就只有一年。一年之后,单燕然便随梅鹤音回了京城,谢惊风则晃悠着脑袋在师父复杂的目光中入了蛊楼。
然后以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小家伙,逐渐也变得内敛沉稳,不动声色了。
即使面上还是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但谢惊风却再不敢向单燕然大大方方表露心意了。
虽然他仍然本能地单娘好生护在了身后,但他一句动心的话也不敢再跟单燕然说了。
单燕然难过了好久。
…………
谢惊风自己从井里打了水,认认真真将手洗干净了,又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干,这才转身回去。
单娘招待他们的房间是按照当年她和梅师父在医谷时的住所布置的,谢惊风很是熟悉,相当自如地走到琴桌后坐下。
单娘拈了个葡萄,乌木撑住了下巴,莫老端起酒盏侧过了身子,围成一圈,听他弹琴。
谢惊风的琴艺不算顶尖,但也还算出众,他指尖下的琴声清泠、干净,以一种悠闲和缓的状态慢慢向前流去。
这首曲子的技法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简单,但谢惊风弹来,却是一片清风明月的模样。
自由、随意、潇洒、朗然,让人想起林间雪,地上霜,天上月,海上光。
这是梅鹤音教给谢惊风的第一首曲子,这曲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清风》。
本来梅鹤音是想教谢惊风古琴名曲《流水》,但当时小小一团的单燕然捧着脸,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她师父:“师父,你要不教惊风师兄《清风》吧?他们名字里都带了风字,说明他们有缘分。”
没有人能在单燕然期待的目光下拒绝,梅鹤音不行,谢惊风更不行。
红着脸的谢惊风从梅师父手里接过了琴,乖乖巧巧地坐到琴凳上跟着梅师父练去了。
单燕然笑弯了眸子。
单娘也笑弯了眸子,清清浅浅地,像朔日后第一天的月亮,划破黑寂的夜色。
谢惊风手下一错,弹崩了一个音,似这曲里的清风,不经意间乱了心神。
莫老瞥了他一眼,挤出个声音极低的“哼”字来,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后,又重新倒满。
乌木仍旧听不懂琴,专注于万花楼大师傅的吃食手艺。
单娘好似没听见中间乱了的一弦,弯着眸子,侧头看向谢惊风,端的是姿容昳丽,风情万种。
谢惊风垂了眼,不敢再看,只低着头一心将琴曲弹完,可曲子里再也没了肆意,反倒是多了几分扰人心弦的羞涩。
一曲毕了,莫老带头鼓掌,乌木见了,便也敷衍地随着鼓了两下,单娘只管笑得开怀。
谢惊风也不尴尬,站起来就对他们揖了揖:“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乌木给他气笑了,伸手便往他嘴里塞了个没剥皮的橘子。
谢惊风“呸”地一声将橘子吐了出来,往衣服上一擦,便从橘子脐用力搬开,将橘肉挑进嘴里吃了。
乌木看着他那懒散皮实的样子,装摸做样的皱眉、叹气、摇头,也不知道单姐姐当年到底如何看上了这只猴子。
单娘笑完了,也不做点评,只擦了擦手,从身后架子上将自个的琵琶给拿了下来,抱在怀里,试了试音,便准备给他们奏上一曲:“今儿个高兴,燕然便也奏上一曲。”
莫老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随即便将酒坛抛向谢惊风,谢惊风笑了一声,稳稳接了。
单娘见了,只轻笑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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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试了几个音,便随手一拨。
金戈铁马,刀枪交鸣。
乌木刷地一下坐直了,她在这一声里感受到了极其浓烈的杀意。
单娘低眉垂首,仿若慈悲的神明。但这曲子里,杀意却高昂激越,一往无前。
乌木定定看呆了。莫老也停了手上的酒,侧耳细听。只谢惊风手中的酒液翻涌了下,像主人般晃了神。
这是《破阵曲》,是单燕然当年最喜欢的曲子。
“我喜欢这首曲子里一往无前的战意,就像阿父和阿兄一样,超级厉害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当年在夜晚的星空上拨弄着琵琶,给谢惊风讲述自己的父兄,眼里亮晶晶的。
那时候燕然的曲子里,满满是高昂的战意,带着年少的热血和保家卫国的决心。
但谢惊风不知,到今日,单娘弹的这曲《破阵曲》里,已是满曲杀意,凌厉彻骨。
谢惊风的心脏狠狠痛了一下,想被人拿着棍子捅进来,又抽出去。他皱紧了眉,左手掩饰般地放在下颌上,右手已经攥紧了拳,指甲毫不留情地嵌进了掌心,但他毫无所觉
单娘的琵琶实在是极好。
单娘弹琵琶时没有用上灵气,她的面色也没有改变,仍旧是平和温雅的样子,但那飞速奔腾却丝毫不乱的手指,却将这曲子演绎到了极致,妙到巅毫,只凭着琴音便好似能将人的精神拉到那生死拼杀的战场上去。
单娘没奏完一曲,在曲子最高潮的地方停了。
静了几秒,单娘从定势中抬起头来,朝着她们粲然一笑,又恢复了那般鲜活明艳的模样,带着笑意问谢惊风:“谢师兄,我这琵琶如何?可有进步?”
谢惊风松了拳,舒展开眉目,向她举起酒杯,声音略微有些凝涩地夸赞:“自然是极好!单师妹的水平,我拍马不及。”
单娘挑眉朝她一笑:“不如师兄陪我试上一试?”
谢惊风皱起眉,正要拒绝,却被莫老先一步压了下去:“本来老友相见,不好动兵刀。但是惊风啊,这一场要是不打,你们两的心结永远解不开。”
莫老放下酒杯,肃然正色,声音里透出一种千帆看尽的沉稳,仿佛是不可动摇的大山,给他们做了决定:“就比一曲,我给你们坐镇。”
谢惊风抿着唇:“单娘身上还有伤。”
“不打紧。”单娘将琵琶抱好,眉眼里都是战意,“乌谷主替我调得差不多了,只切磋到不妨事。”
谢惊风看向乌木,乌木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反驳,这就是能打的意思。
谢惊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已是一片清明。他认认真真地看向单娘,就像他面对重要对手时那样,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灵台澄澈。
他看向单娘:“你奏一曲,我施一蛊,如何?”
单娘挑了两下琵琶,正是《破阵曲》的起音,听了谢惊风的话,她便也笑着回了:“多谢师兄承让,燕然便奏这一曲《破阵》。”
谢惊风点了点头,手一翻,将雪白色的蓬松猫猫放了出来:“惊风斗胆,便让无踪一试。”
26.比试
单娘看着无踪,眉眼里溢出了一瞬间的笑意,随即便复归于平静。
莫老替自己又续上了一碗酒,眼里却澄澈如明镜,做好了时刻出手的准备。
谢惊风稳稳站着,等单娘先出招。
单娘笑了笑,也不客气,低眉便是一拨。
声浪如刀,向无踪直击而去。
乌木安然地坐在桌前,向莫老讨要酒喝,莫老哼了两声,还是给了。
“单娘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乌木端着酒盏抿了一口,美得直冒泡。
“确实如此。”莫老看不过眼,推了推她,让她正经些,“这虚实变换她是修得炉火纯青了。”
乌木点了点头。
音修的打架方式有两种。一是近身搏斗,就是拿起乐器往人脑袋上砸,这就考验的是朴实无华的乐器质量。二就是靠乐音,通过将自身灵力和乐音相结合而对人进行攻击。
乐音一则攻实,灵力使乐音能如兵器锋利,直接对人造成伤害;二则攻虚,即用乐音构建幻境,直接冲击敌人的精神。
所以音修要练的,一是曲子,二是灵力。对曲子的熟练程度和曲意的掌握直接影响着攻击强度和幻境真实程度;而灵力的控制,即所谓的 “虚实变换”,幻境杀人,要做到实中带虚,虚中带实,真真假假,防不胜防。
更甚者如单娘一般,甚至能在灵气放出体内之后控制其随声音传递的方向和力量,犹如鬼魅。
无踪猫猫挠了挠耳朵,任由虚音在耳边变换,打了几个滚,避开了几道凌厉的刀剑铮鸣。
谢惊风不动声色地捏紧蛊决,这不过是小菜罢了,只算作出招之前的试探。
单娘已经闭了眼睛,似乎毫不担心谢惊风会趁此机会直接近身攻来。她侧着头,眉心微拧,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曲子里,凌厉又张扬。
一首曲子的时间很长,但显然他们并不打算打那么久。
试探完之后,就是杀招。
单娘头一偏,音声密集如雨,看不见的寒光闪烁。
无踪歪头“喵”了一声,身体由实化虚,任由无数刀光剑影径直穿过它的身体。
蛊虫的绝活——“灵力化”。
蛊虫非生非死,无踪虽然还保留着猫的灵魂和习性,但其实支撑它活动的已非血肉。
它的血肉早就被全部炼化为了灵气,因而它完全可以通过转化为虚无缥缈的灵气而直接躲过物理攻击。
无踪甩了甩了尾巴,相当自如地从刀光剑影下跳开。
但灵力和灵力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单娘的灵气已经攻到面前。
无踪腾跃而起,一口咬在前方不可见的剑脊上——这算是单娘的灵力实体,然后狠狠一撕,这剑便破了一个口子,随即便散在了空中。
似乎是无踪赢了。
但蛊虫并没有庆贺胜利,无踪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单娘仍旧在拨着他的琵琶,灵力随着声音往谢惊风身上割去。
谢惊风捏了个决,将无踪收了,反手一挥,便将身体周遭的灵气震散开来。
不过他却没有再动手,只是柔和了眉眼,无奈地看着单娘笑:“我认输。”
“铮。”气音从谢惊风的脖颈旁掠过,割下了他一缕头发。
谢惊风反应极快地将头发接住,用红绳绑好了。
莫老抚着胡子笑得慈眉善目,乐呵呵地打趣:“谢家小子,你也有输的时候啊。”
“您这话说的。”谢惊风将头发递给了单娘,顺势就坐在了她旁边,“输赢乃兵家常事嘛。”
“是极是极。”莫老替他倒了一碗酒,又举起手上的酒盏来,敬了他一杯。
谢惊风按礼数谢过了莫老,将酒一饮而尽。
单娘将谢惊风的头发放进了袖里,又转身将琵琶放了回去,才回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跟他们有说有笑。
“单师妹这修为可精进极大啊。”谢惊风殷情地替单娘倒好美人醉,拿起酒盏跟她碰了一碰。
“呵。”单娘白了她一眼,浅抿了一口酒,口里却道,“比不得师兄。”
“师妹何出此言,我这脖子可差点都要被单师妹削下来了。”谢惊风谦虚。
谦虚得乌木和莫老拳头痒痒。
单娘翻了个白眼,不接他的茬:“你这还只出了无踪一只蛊虫,我便已手段尽出了,真打起来,我怕不是瞬间便送了命。”
“怎会?单师妹妄自菲薄了。”谢惊风挠了挠头,“何况打架这事,音修还是比较擅长直接打人。打蛊虫,倒是我占便宜了。”
单娘哼了一声。
众人又是一阵说笑。
良久,谢惊风才笑了笑,正儿八经哄起单娘来:“好单娘,莫生气了,我知你修为高深,但当年我自己心里都没有数,怎敢带你去。”
“所以你就自己去送命吗?”单娘差点没忍住想摔酒盏,“我和莫老要不去,你当时就该是具尸体了。”
谢惊风不吭声了,这事还真没法说。
单娘生起闷气,也不想说话。
莫老独自喝着酒,就当没听见,哪个也不帮。
乌木无辜地眨了眨眼,认命地开始打起圆场:“单姐姐,莫生气了,他们蛊楼的人是这样的,一个个的独行惯了。但按蛊楼的规矩,你既然救了他的命,那他这条命一半就归你了,你让他站那,认打认罚。”
单娘挑眉看向乌木,不太相信似的:“认打认罚?”
看着单娘看过来,乌木立刻乖巧坐正,举手发誓,脚下却毫不客气地用力去踢谢惊风:“认打认罚,我保证!”
谢惊风被踢了好几脚,才从喉咙缝里艰难吐出来一声:“嗯。”
单娘便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
谢惊风立时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不敢看她。
倒是莫老开口道:“蛊楼还有这样的规矩?”
“有。”见谢惊风还躲着不吭声,乌木一边牙痒痒,一边继续解释,顺势又狠狠踢他几脚,“救了蛊楼的人,他按规矩要还你半条命,或者是三个承诺。”
“安平三年,宁安定下的,”乌木也似笑非笑地盯着谢惊风,“是吧?”
“安平三年啊?那便是有三十八年了。”见谢惊风点了头,莫老便抚了抚胡子,笑眯眯地道,“不过老朽要他那半条命也没有慎用,倒不如一并给了单娘,谢小子,这样算来,那你这条命可就算是单娘的了。”
乌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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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点头:“是极。”
谢惊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蜷着头发,微微红了脸,还是点了点头。
单娘没说话,耳根却也是红了。
“喵。”无踪从谢惊风身体里钻了出来,抖擞了身体,后腿在谢惊风大腿上用力一蹬,便直直跳进了单娘怀里。
无踪在单娘怀里打了个滚,猫头猫尾转了几个圈,才踩踩奶,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单娘低下头去,忍不住撸了几把无踪,又抱起来将它晃悠的毛发飞扬,发出几声软软的“喵呜”。
谢惊风看着她两,笑了笑:“可以给无踪喂些灵气,它也吃的。”
“蛊虫也能吃别人的灵气?”单娘撸着无踪,一边跟谢惊风搭话。
“别人的不行,你的可以。”谢惊风撑着下巴,捏了个小馒头扔进嘴里,“无踪以前毕竟是你养的,对你的灵气很熟悉。”
单娘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了眉,果真如谢惊风所言在掌心凝了一团原木色的灵气,试探性地放到了无踪的面前。
无踪一口将灵气吞了进去,末了还不忘用舌头舔了舔单娘手心,惹得单娘不住地笑了起来。
乌木揭谢惊风老底:“单娘你不知道,当时谢惊风把无踪拎到我面前,问我能不能救,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谢惊风说他可以给我试一年的药,只要我救无踪。我说我可以把无踪练成灵蛊,他同意了,竟真的给我试了一年的药。”
单娘惊讶地挑眉看向谢惊风,谢惊风用脚踢了踢乌木。
乌木收回腿,假装没感觉到谢惊风的提示,咧开嘴笑起来:“我当时还琢磨,没看出来师兄竟爱狸奴至此,谁曾想竟是单姐姐家的狸奴。啧啧啧,这可真是……”
谢惊风顶着单娘望过来的目光,红了脸。
莫老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这哪里是为了狸奴,这是意在燕然。”
谢惊风的脸红透了。
不过乌木可不打算放过他,继续爆他黑料:“岂止狸奴,莫老,我悄悄告诉你,谢师兄的吞金里面,可是屯了满满当当的裙子首饰,这可总不能是他自己穿的吧。”
“乌木!”谢惊风咬牙切齿。
“哎,在嘞。”乌木默默往后挪了挪,应道。
“叫这么大声作甚?乌谷主这般近,岂会听不见?”单娘一边笑一边瞪他。
谢惊风忍了忍,好整以暇道:“师妹啊,我两也好久没过过手了。刚好今日活动开了,不如趁此机会练上一场如何?”
“才不。”乌木朝他吐舌头。
“师妹莫不是怕了吧?”谢惊风激她。
乌木根本不怂,双手一拉,朝他扮了个鬼脸:“打你没意思,反正你打不过我。”
“哎你这话说的。”谢惊挽起袖子,作势要打,“那是师兄让着你?”
“就你?”乌木不屑地挥挥手,就像拂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我需要你让?”
单娘矜持的捂着嘴,笑意却从眼底溢了出来。
莫老看着他两斗嘴,没奈何地摇了摇头,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笑得眉慈目善。
谢惊风弯着眸子笑得危险,正待开口……
乌木却眼神一冷,拔刀便砍。
27.石三
乌木刀势极猛,径直朝谢惊风砍去。
谢惊风耳朵一动,左手寒光闪烁,也朝同一处攻去。
他两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带着要将人斩碎的威势。
这不是切磋。
这是死斗。
单娘和莫老还没反应过来,谢惊风和乌木的攻击已到,重逾千钧。
然而那里却突兀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乌木下劈的刀势,然后轻轻一抖,便震碎了谢惊风掷出的银针。
那置人于死地的攻击,便被这一只手给轻轻松松化解了。
乌木眼神一凝,正欲收刀再劈。
却听得单娘一笑:“好久不见啊,石三。”
乌木迟疑了一瞬,还是将刀收了回来,没再劈出去,只在手上握着,眼神警惕地看向面前的手。
单娘有些懊恼地蹙着眉,看向乌木时却又舒展开来,朝着她笑笑:“乌谷主不是让我帮你找人吗?这可巧,您眼前这位便是了。”
“哦?”乌木有些讶异地抬起了眉,连眼睛都睁大了些。
那只手的主人听着他们的谈话,从不知名处行了出来。这人脸上带着面具,披着黑袍,将自个捂得严严实实。他此时已经将手收了回来,垂下来的时候,这唯一裸露出的皮肤也被宽大的袖袍给笼住了。加上这人实在沉默,一动不动的站定在那处,真真不像是个活人。
乌木仔细打量着他/她,也没有言语。
谢惊风暗暗掐了蛊诀,灵气在他周身涌动。
倒是单娘将谢惊风拉着做了下来,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劝了乌木回座位,这才言笑晏晏地看向那黑袍人:“石三,好久不见,不如坐下一叙?”
那人很给面子的往前走了两步,自己寻摸了张椅子搬了过来,便坐在了乌木的身侧。
单娘替他倒了酒,又替他泡了壶茶。直到滚烫的茶水被放在面前,这人才缓慢地低了头,伸出另一只被白布缠绕的手来,将茶水握住了。
单娘又将一些果盘和糕点往他面前放了放,才又重新招呼起乌木他们。
“这位是石三。”单娘替乌木介绍,“现在这状态,估摸着是魂还没回来,等过一会便好了。”
乌木又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那人还是无动于衷,看着只像是个傀儡。
但也就一会功夫,这傀儡人逐渐开始活动了起来,面具下传来了好听了声音:“单姐姐唤我何事?”
这声音听着年岁不大,应当是十二三的样子,性别特征还不是很明显,听不出来男女,只觉得有些童稚的可爱。
单娘听他说话了,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只道:“无事便不能唤我们小石三了吗?”
那握着茶杯的指尖蜷了蜷,明显是有些害羞,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得紧,那黑袍下的人怕不是已经害羞得脸红了。
随意便传出来带了些奶音的声音,显得有些过分可爱:“自然……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是单姐姐叫,石三肯定来。”
单娘听着,眉眼里便忍不住流露些宠溺出来。
乌木听着也有些惊奇,不曾想那单手接她一刀的竟是个稚嫩的少年人。
石三显然被单娘说得有些害羞,局促地将手上的茶水捧起来,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
单娘嘴角噙着笑意,给乌木介绍:“乌谷主,这位是石三,我以前与你提过。”
转身又向石三笑道:“石三,这位便是乌木,乌谷主,之前你问了我多次,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那黑袍人显然还是个少年性子,有些激动地利落起了身,举手便像乌木抱了个拳:“乌谷主,在下石三,久仰大名。”
乌木见他这般样式,也忍不住笑起来,好生给他还了一礼:“小友谦虚,我才是久仰小友大名。”
石三听他这话,更显得局促害羞了些,奶声奶气道:“哪里哪里,乌谷主谬赞了。”
单娘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莫老更是直接,将手边的奶饽饽直接直接推到了石三的面前,面上忍不住好一番乐呵。
谢惊风看着有趣,也收了银针,忍不住笑着插嘴:“石小子,你单姐姐可有提起过我?”
石三一时怔住了,虽然身上还有一层黑袍,但?遮不住他的无措。
单娘伸手给了谢惊风一肘子,笑骂道:“就你贫嘴,提你作甚,整日的见不着人。”
说着,单娘又回过头来向石三介绍谢惊风:“这位是谢惊风,蛊师,你以后有什么这方面的需要,尽管找他便好。”
黑袍人却没有立刻接话,目光在单娘和谢惊风身上逡巡,无端显得有些锐利。
事实证明,果然不可小觑小孩子的敏锐度,石三用孩童特有的清脆声音向单娘和谢惊风发出了一针见血的质问:“单姐姐,你跟这位哥哥是什么关系?”
单娘眨巴着眼睛,一时也有些呆愣。她跟谢惊风是到底该是个何种关系,这事儿着实还没有个定论。
倒是谢惊风语出惊人:“这位可是我最大的债主。”
单娘眉头下压,笑得有些狰狞,咬着看向谢惊风:“债主?”
谢惊风对单娘发出的危险信号似乎毫无所觉,满不在乎道:“可不是嘛,我这一条命,现在可都欠在单娘手上。若要喊得好听点,我也是可以改口叫上一句主人的。”
乌木半口茶直接喷了出来,狼狈地收拾着面前的桌子。莫老默默放下手中的半块点心,刚刚吃得太急,噎着了。
单娘带着狞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揪住谢惊风腰间的软肉,顺时针狠狠一拧,得到好大一声痛呼。
“呵。”单娘只当没听见谢惊风的求饶,又揪了一块肉再拧,嘴上骂道,“叫你嘴贫。”
谢惊风连连讨饶,但究竟跑不出座位去,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两三分委屈,“我哪有,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我这条命现在可不就是你的了嘛。”
单娘眼神危险:“我说的是这个问题吗?我问你谁让你叫主人的?嗯?”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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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风很是惊诧,只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明白他们为何有这般大的反应:“蛊楼都这么叫啊。况且我都把命给你了,你这还不算我主人吗?而且就乌木那只小蛊虫,不也是叫乌木主人吗?”
这下好了,都不用单娘再出手,乌木顺手便将茶杯向谢惊风劈头砸去。
谢惊风条件反射性地接住了,抬头一看,才发觉乌木脸上竟也带上了跟单娘同款的狞笑。他此时就是再心大,也暗觉事情不妙,想要往后溜去,却被单娘死死按在了位置上。
乌木也不收拾了,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笑眯眯的看向谢惊风,双手抱成拳,指节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她转了转脖子,盯住谢惊风,语气轻描淡写:“谢师兄,我说了多少遍了,阿山是我们师弟。您这是,没把师妹的话放在心上啊?”
谢惊风汗毛直竖,试图挽救。
单娘默默将椅子往外挪了挪,将谢惊风孤立出来。莫老更是干脆,右腿一伸,便将谢惊风踢了出去,远离了桌子,正正是方便动手的位置。
乌木欺身而上,这次没用刀,但拳头也不是好吃的。
谢惊风竭力抵挡,嘴上逞强:“乌师妹,我警告你,你再打我就要还手了。”
“呵。”乌木忙里抽闲发出声不屑的嗤笑,轻而易举钳制住了谢惊风跃跃欲试的反抗,揍得更狠了些。
单娘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只觉得心里狠狠出了口恶气,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酸涨涨的麻痒感。
角落里传来谢惊风嗷嗷的叫声,莫老仍旧笑呵呵地,将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石三拉到了身边坐着,替他又倒上了一杯茶,仔细叮嘱:“小孩子不能喝酒,还是喝茶得好,等你再长上几岁,我再送你些灵酒。”
石三久违地被当成小孩子对待,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也不去计较角落里挨打的那位了,乖乖靠着莫老坐了下来,将面具脱了,好生用起点心来。
这时已过去了几个时辰,桌上的点心只零碎的剩了些,倒不好再招呼客人。单娘便走出门去,唤了店里的小厮,叫他们帮着去后厨找师傅做些点心,再上些热菜凉菜,准备好好吃上一吃。
乌木将谢惊风暴揍了一顿,打到谢惊风连声讨饶,好一番记住了师兄师妹师弟的称呼,才勉强松了手,神清气爽地一甩头发,回到了桌旁。
谢惊风摇了摇头,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嘴里嘟囔着“哪有师妹打师兄的道理,真真是不知尊老爱幼”,一边在乌木的死亡目光下坦然自若地回了单娘身边的位置,云淡风轻地坐下了。
小厮的速度很快,已经将饭菜点心都端了上来,乌木便也暂且放过了他,等着用饭。
单娘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随着他们自便。
乌木夹了块豆腐,直直掠过了碗里的鱼——阿山不在的时候,这等麻烦东西她是一律不吃的。
乌木抿了豆腐,等了一会,才朝着吃完了奶饽饽的石三开口:“小友可是能给我们带路?”
28.小吃
石三将手中的筷子暂且放下,看向乌木认真道:“几位可是想要借道阴路?”
“自然。”乌木道,“不然我等也不必麻烦小友了。”
石三已经取了面具,显出黑袍下有些稚嫩的脸来,此时这张带这些婴儿肥的小脸正因为纠结而显得有些愁眉苦脸的。
单娘见了,便笑骂道:“有何困难之处便直说,我等还能不听你的?”
石三转念一想,确实是这般道理,若是他要逞强,最后也只会害人害己,于是便道:“乌谷主恕罪,倒不是小子不想给谷主带路,而是最近这日子着实有些特殊。”
“日子?”乌木呆怔了会,一拍脑袋,抬手便开始算起来。
石三见状,便仔细替她掐日子道:“今日已是七月十三,后日便是七月十五,正是鬼节的日子。按我们这行的规矩,鬼节前后是不给走道的。”
见乌木还愣着,石三拖着童音语重心长道:“乌谷主,鬼节前后阴路上鬼怪可多,人可不好走道,何况阴差盘查,严防偷渡。”
乌木这会回过了神,笑着伸手敬了石三杯茶,道:“那乌木这可谢过小友提醒了,只不知若是我等要借道阴路,何时方便呢?”
石三有些受宠若惊地饮了乌木敬的茶,连道不敢,听了乌木的问询,又在手上掐了掐日子,才郑重道:“若是我替诸位阴路,最早是要在鬼节过后半旬,稳妥些要七日。”
乌木心下了然,这便是要到七月二十二日后为宜。不过,他们虽急着去往京城,但也不差这十几日,想了想,乌木便点头应道:“那小友廿二日可能替我等引路?”
石三抿了口茶,睁着水灵的大眼睛,爽快道:“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乌谷主要带几人过去?”
乌木回道:“加上我一起,一共五人。”
石三掰了掰手指,认真数了数,答应道:“可以。”
乌木便笑了,又敬了他一杯,石三端端正正饮了茶,又回敬了乌木一杯。这一来一往的,看着着实让人有些忍俊不禁,旁边的莫老和单娘早已笑开了。
石三还是小孩子心性,见着莫老和单娘的笑意,显得不好意思极了,羞涩地爬了满脸的红晕,想将兜帽重新戴上。
但莫老是什么年岁,乌木、单娘、谢惊风都是他手底下带出来的小娃娃。石三哪里有藏起来的时间,莫老早替他舀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汤里堆了半碗的鱼和豆腐,青脆的小葱飘在上面,诱人极了。
石三直愣愣盯住面前散着热气的汤,又被莫老塞了个勺子到手里,便彻底将藏起来的念头抛得一干二净,专心致志地喝起汤来,眼睛不自主得眯了起来,显然是舒服得紧。
乌木闲散地靠着手肘,看着石三喝汤,竟也觉得莫名的闲适。
石三的黑袍面具下隐藏的果然是个十一二岁孩童的稚嫩面容,只让人没想见的是,这孩子竟生得这般好看。
白齿红唇,朗目疏眉,偏偏脸颊处带了些未散尽的婴儿肥,让人看去便想到清风明月,心里亦不觉为之一宽。
更何况,石三吃饭时带着一股堪称执拗的专注劲,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食物,直教人觉着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平白又添两分喜爱。
这般想着,乌木不自觉又将手边的那盘肘子往石三那边推了推,朝这抬起头来看他的娃娃露出个慈爱的笑容,顺手替自个儿又盛了一碗菌菇汤。
酒足饭饱,话也说得尽兴,便是宴席该散的时候了。
小小的石三身量却高,站起来竟比乌木还高上二指,让鼎鼎大名的乌谷主不做声的拉开了几步距离。
然而到了门前,乌木还是再向石三确认了一番:“三三,那我们便七月廿二二日见?”
这一顿饭后,几人已经相当熟稔了,彼此都称呼起姓名来,更甚者如乌木那般,已经叫起了小名。
石三点点头,笑起来,露出了脸颊两边的小梨涡,显得可爱极了。他朝着乌木拱了拱手,藏着星光的眸子满是认真:“好的,乌姐姐。七月廿二,石三去新丰楼找你们。”
乌木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那就这样说定啦,谢谢三三。”
“不客气的,乌姐姐。”石三乖巧地由着乌木捏,眼里没有丝毫不耐。
“好,那乌姐姐便恭候三三大驾。”乌木笑着贫了句嘴,看着石三将皱不皱的眉头,心情颇好的许诺,“三三之后有事,也尽管来找乌姐姐一番。”
石三便松了眉,认真记下了乌木的许诺,用力点了点头:“嗯!”
乌木便笑眯眯地往谢惊风身边站了站,给石三让出位置来。
石三也不拖沓,分别朝着这四人端端正正都抱拳一礼后,便将自个的面具又重新戴好,将兜帽拉起,再将自己的黑袍好好整了一番,确定自己整个都捂严实之后,便向他们挥了挥手,作为最后的告别。
接着,石三便向后转过神曲,一步踏进了阴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万花楼里,现在便也只剩下他们四人。
莫老的两坛酒已经喝完了,只余两只酒坛拎在手上。莫老将缠好黑布的琴往肩上一背,拍拍谢惊风的肩,便向他们告辞,独身一人往自家酒铺走去,只留下一个挥手的背影。
乌木目送了莫老的背景远去,才拉着谢惊风向单娘请辞:“单娘,那我跟谢师兄今日便先走了,之后我们再聚。”
单娘看了一眼有些局促的谢惊风,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天色也不早了,乌谷主怕是也担心着自家师弟,我这儿便不留你了。”
但不待乌木抱拳,单娘话锋一转,笑得像个狐狸:“只是你家师兄,却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单娘便斗胆,叫你谢师兄留下来陪我一陪,可好?”
单娘这话虽是对着乌木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谢惊风的。
谢惊风被单娘这一看,莫说脸了,就连脖子都红透了,晚霞般的绯红沿着衣襟一路往下,也不知道了蔓延到了何处,只觉得全身都冒着热气。
乌木看了一眼自家师兄不要钱的便宜样子,倒也乐得促成这一桩美事,便笑着抱拳告辞:“那师妹就先告退,谢师兄就交给单娘姐姐了。”
单娘耳根悄悄红了,却还是大方地目送乌木行到了街道尽头,才转身拎着谢惊风往院里走去,顺便叫店里的学徒关上了万花楼的后门。
谢惊风嘟嘟囔囔地被单娘半拎着往房里拽去,虽红成了煮熟的螃蟹,身体却乖顺的紧,顺着单娘的力道一路往前。
半道传来单娘冷冰冰地威胁:“谢惊风,你再给我叫一个主人试试。劳资跟你说,你今儿不叫到老娘满意,你别想出我万花楼的门。”
谢惊风……谢惊风无力挣扎……一整条命儿可都在别人手里握着呢。
乌木离开万花楼后,便转去了城南糖铺,李记糖铺其实叫做和味轩,是青城几百年的老字号了,只是这铺子当家的姓李,大伙儿传着传着也习惯叫它李记——方便又好记。
李记糖铺在整个青城都相当游民。柳娘就很爱李记糖铺里边的糖炒栗子,吃起来绵软香甜,口齿生香,但是糖炒栗子非得吃上一口热乎的,凉了滋味倒不妙了,故而柳娘采买时是不常给乌木他们带的,只是说来馋她们罢了。
乌木趁着这机会大卖特卖,先跟李记铺子里的老板娘要了半斤的糖炒栗子,另又要了杏仁酥、桂花糕、沙琪玛、五仁酥等各半斤,从阿山给的荷包里面取了半两碎银子递给老板娘,找回来三十个铜钱。
乌木把三十个铜钱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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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掂,听得叮铃啷当的响声,倒也很是稀罕,又耍了几把,便将铜钱收到了荷包里,才要准备试试那软糯香甜的糖炒栗子。
乌木剥糖炒栗子的手法很不娴熟,但奈何她力气大,单手一捏一搓,壳子便褪得轻轻松松。
这脱了壳一瞧,嘿,这李记的栗子还真是不错,在手上一滚,圆乎乎热乎乎的,闻着也想得紧。
乌木眼睛便是一亮,嗷呜一口将栗子塞进了嘴里,真真是软糯香甜,跟柳娘说的半分不差,比那凉了的栗子好吃多了。
乌木亮着眼睛,这时候也不嫌麻烦了,揣着油纸包,一手剥一口吃,毫不在乎路上的形象,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往新丰楼去,心里还记着要给阿山尝上一尝。
不过,路是笔直一条路,但两边的店铺却实在是回程路上的拦路虎,四散的香气勾的人馋虫直冒,加上乌木身边有没有旁的人劝阻,这一不小心买多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等乌木真正回到新丰楼已经是酉时初了,太阳晕晕乎乎地挂在山窝窝里,像极了等不及下工的人。
长风已经收了剑,正是刚刚练完的样子。青岚倒还在院子里练控蛊之术。
长青被放了出来,现在正在长风和青岚身上以及院子里的各处物件上悠然自得地乱爬,却还晓得乖巧机灵地躲远了阿山。
阿山也不恼,自自在在地坐在院子里晒夕阳,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却句句都点在关窍上,替青岚节省了好些功夫,得了好多声谢意,却也只随意摆摆手,时不时望向门外,正等着人嘞。
于是乌木刚进了院子便看着了她的小蛊虫,眼睛亮亮的,好欺负的很。乌木便不自觉笑起来,将手里怀里的各式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在石凳上坐下了。
这油纸包实在是多,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个桌面,阿山不自觉的将眼睛瞪大了些,有些颤抖地出声:“谢师兄呢?”
其实阿山想问的是:“谢师兄竟没有能劝着你不要买太多东西吗?”但朴素地觉着蛊虫这般管着自家蛊师不太好,还是咽下了没有说完的半句。
乌木并无察觉,只无所谓的挥了挥手,眼睛亮亮的盯着桌上的油纸包,又转过头来看向阿山,语气雀跃:“谢惊风被抵押在单娘那儿了。我回来时顺路买了些李记的糖炒栗子和各种糕点茶酥,还给你带了徐记的烤鸭,广记的肠粉和烧鹅,路上遇见的冰糖葫芦,胡家的香煎豆腐,城东炒货铺的瓜子花生红薯片,刘记的包子和茶叶蛋,还有彭记的凉菜……”
阿山垂眸看了看桌上的一大摊,又转头看了看乌木亮晶晶的眼神,嘴角抽了抽,默默咽下了未完结的话,算了,乌木高兴便好,只是下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家蛊师一个人出门的了。
乌木叽叽喳喳讲了一大堆,显然是高兴得紧,伸手将糖炒板栗的油纸包扒拉到面前,替阿山剥了一颗,喂到他嘴边。
阿山眨了眨眼睛,乖巧吃了,也觉得甜极了,直直甜进了心里,眼睛里又是一亮。
乌木见了,便更愉悦了些,一边招呼长风和青岚过来吃东西,一边向阿山邀功:“这是李记的糖炒板栗,真真是软糯香甜极了,柳娘半点没骗咱,就得吃热乎的才好,我走到一半怕他凉了,可专门用灵气温着呢……”
说到一半,乌木觉得不对,心虚的瞅了瞅阿山,见阿山没有什么反应,才悄悄松了口气,继续愉悦地叭叭叭。
阿山笑着听他家蛊师讲今日聚会上的愉快故事,让青岚告诉小厮不用送他们的晚饭了,边动手替乌木剥了栗子,在桌上摆好了各种小吃,默默投喂乌木。
乌木早吃得饱腹,这会也就吃个热闹,就着阿山的手吃了几个栗子,便投喂起阿山来,自己只偶尔试上几口,倒也融洽得紧。
29.鬼市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不过五餐饭食,便到了七月十五的晚上。
按规矩,这日各家各户都要聚在一起吃饭、祭祖,有些地方还要撒香纸,放河灯。
谢惊风在单娘那儿待了两日,这天也回了新丰楼,和乌木他们同用晚食,一起摆饭祭祖,烧纸焚香。本来这套流程在医谷里是更正式和繁琐些的,但出门在外很多仪式便也简化了。
晚饭之前,乌木将祖师牌位立在上头,牌位上面书着“医谷先师之位”几个大字,牌位前好生摆放了香炉。
这五人站成一排,乌木站在中间,左边是谢惊风和青岚,右边是阿山和长风。待乌木念了祝词,又恭恭敬敬地上香磕头行礼,烧了香纸,奠了酒,方才入座用饭。
用完晚饭,再过上一会,便到了亥时了,月光冷冷清清地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世界都蒙了一层寒霜,冷得人心发慌。
乌木用饭之前特意交待了小厮今日不必留夜,那小厮估计也是个明白的,替他们锁了院门,便远远出去了。
于是这时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五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铜盆,盆里盛着清水,影影绰绰倒影出天上的寒月来。
几人俱都换了紧身的长袖短打,短打外边则用黑袍严严实实地遮了,脸上皆覆着面具,在夜色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乌木向阿山点了点头,阿山便掏出五个黑色石头来,这石头莹润光滑,冰凉沁人,正是进入鬼市的凭证。
阿山将石头一一递给他们,谢惊风轻笑一声接了过来,将石头放在手上端详片刻,旋即果断将石头往盆里一扔,便见那石头顷刻间就消失不见,而盆里的水则瞬间漆黑如墨染。
谢惊风讶异地挑了挑眉,可惜有面具罩着,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伸出手去碰了碰水面,便倏忽消失不见。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乌木笑了笑,声音平静沉稳,先开了口:“想来谢惊风已经进了鬼市。大家进去后各自注意些,莫忘了规矩,不拘要买些什么,平平安安出来便好。长风、青岚,你两先进去吧。”
接着又补上一句:“牵着手进去吧,时刻牵着,不要分开。”
“诺。”长风和青岚对视了一眼,答应下来。便也将石头投入水里,然后小心地签了彼此牵起手来,接着同时伸出手去碰水面,齐齐消失在乌木和阿山的面前。
乌木等了片刻,将面具掀了起来,看向阿山:“阿山,进去后你便跟着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嗯。”阿山道,“按主人的吩咐准备好了。”
乌木便低眉轻轻笑了笑:“那便好,七月十五的鬼市,可是一年中最盛大的一次,入宝山可不兴空手回啊。”
阿山的袍角扬了扬,温和地注视着乌木。
乌木笑了笑,便将面具带上,再从阿山的手上将那细银锁链拿来捆在手腕上,牵住阿山的手后,同阿山一起将那黑石往水里一掷,便伸手去碰。
在碰到那黑色水镜的瞬间,两人便也一同消失在院里,只剩下明月安静而永恒地温柔注视着大地。
乌木碰到那黑色水镜的一瞬间,并没有感受到水的触感,只觉得进入了一个异空间内,周身都是黑雾——跟程凤那面黑镜里的雾气一模一样,寒气逼人,冰冷刺骨。
乌木感觉右手传来一股力道,便顺着向右边转头看去,只见到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人正握着她的手轻轻攥了攥,力道柔和珍重,正是她的阿山。
乌木眉头便舒展开来,反手捏了捏他,牵着人往前慢慢踱步。
鬼市并不阴暗恐怖,反而很像是人间的小镇,地上铺着青石板,两边是黑瓦白墙的商铺,铺子都是开着门的,显然是欢迎这儿客人进来到处逛逛。
铺子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各类灵人修行需要用到的灵物都有,均大喇喇的摆放在店铺货架上,店铺的老板就坐在铺子里的椅子上,用手势跟客人交流。
跟凡间古镇不一样的,大略就是这里的人了,大家皆着黑袍,戴面具,身量体型都完全一致,安安静静地来往交易,沉默但有序。
乌木拉着阿山一步步走过周遭的商铺,任由水墨色从眼前倒退而去。
她手上的锁链微微散发着热量,驱散了周身寒气的同时,好像要将他引去某个不知名的位置。
乌木的视线越过面具在手上的银锁链上停留了几秒,顺着锁链尖尖指引的方向迈步而去。
乌木还记得当时在黑镜中拉住她手的那位店主,从力道来看那店主修为必极高深,说不定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倒不妨先往那边去看看。
乌木如此寻思着,便牵着阿山的手,顺着锁链尖尖指的方向七拐八绕,好几次从无人在意的角落处甚至是死胡同的墙壁中穿过,终于寻到了一处店铺面前。
那店铺跟周遭的店铺并不相同,甚至能称上一句风格迥异。
鬼市中的铺子都是黑瓦白墙,翻不出来第三种颜色,且铺子里只有一排排的架子,店门上也不会挂牌匾。
但这铺子偏偏是不一样的,就像是水墨画里极突兀的那抹油彩。
青砖红墙,雕龙画凤,愣生生在一片黑白中划出一道明媚的人间色彩来。
乌木和阿山站在门口,四下环顾,并不惊讶地发现他们是这店铺的唯二客人。店铺周遭冷清的很,除了他们以外,莫说是其他客人了,就连路上的行人都没有,仿佛独立于整个鬼市之外。
尤其是这家店店主,赤红如火的头发随意散着,手里拿着烟枪,正斜斜躺在店门口的躺椅上晃晃悠悠地摇着。
他没有带斗篷,也没有带面具,像是鬼市中的异类,但那终年不散的黑雾却远远躲开了这店铺,仿佛在恐惧着这位店主。
乌木他们方才站定,那店主人视线便扫了过来,碧翠的眼睛盯住他们,慵懒又危险。
乌木和阿山沉默站定,安静地注视回去。
那红发男人洒了一眼乌木的手腕,见那亮银的锁链一闪而过,让那店主眼中的冷意不动声色地减了两分。
于是乌木和阿山便在这万籁俱寂中听见那红发男人开口:“收了我锁链的便是你这个娃娃?”
乌木直直注视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人便笑了,吐出一口烟雾,敲了敲烟杆道:“我跟你们做个交易吧。”
他明明用的是询问句,却偏偏透出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接着,乌木便见得那耀眼的红发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往店铺里面走去,漫不经心的从第二层货架上拿下来一条手链。
那手链不知道是以何种材质的红绳编成的,颜色深邃透亮,上面串着五枚铜钱,幽幽泛着冷光,一眼看去便知其极为不凡。唯一寻常的可能就是它的编织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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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字结,甚至最后扣了个活结做收尾,透露出一种彻头彻尾地慵懒和随意。
乌木紧紧盯着他手上的红绳,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沉默地伸出手去,朝那人比了几个手势。
那红发男子歪了歪头,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在柜台上摸索一阵,找出来个令牌随手扔给乌木道:“我看不懂这些手势。你拿着这令牌直接说话便好。”
这令牌漆黑如墨,只中间以浮雕的方式刻出两字——“阎罗”。
“阎罗。”乌木接了令牌,仔细端详片刻,认真看向那红发男子唤道。
“嗯。”阎罗懒懒散散应了一声,算是作答,复又再次问她,“如何,这交易做是不做?”
“做。”乌木道。
话音刚落,阎罗便将那串了铜钱的红绳向她抛了过去,乌木稳稳接住了。
“五鬼链。”阎罗指了指红绳,又指向阿山,“可以压制蛊气,对你身后那个小家伙有些作用,你可以试试。”
乌木看了阎罗一眼,示意阿山将手伸出来,依言将那编了铜钱的五鬼链仔细替阿山带上。阿山感受了一□□内被压制住的驳杂蛊气,不太情愿地朝乌木点了点头。
他们都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乌木便安抚似地捏了捏阿山的手心,复又看向阎罗道:“不知阎罗大人有何要求?”
阎罗便笑了起来。
他笑时给人一种极自在疏狂的感觉,却又有带着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
半晌,乌木听得他道:“你上次给我那种蛊,我要五只。”
“没有。”乌木答得果断,“我这儿的蛊虫,独一无二。”
“啊嘞,”阎罗却并不恼,只笑了笑道,“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指的是,跟那只蛊虫用了同种血液炼制的其他蛊虫,我要五只。”
他碧绿的瞳孔盯住乌木,脸上带着浅笑:“我说的够清楚吗?”
阿山的身体几乎瞬间便紧绷了起来,却被乌木死死拉住。
阎罗好似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抑或是对此并不在意,依旧坐在躺椅上,闲闲散散地吞云吐雾。
好一晌寂静的沉默之后,乌木才开口:“你要血作何?”
阎罗瞥了她一眼,笑着夸赞道:“真是敏锐啊,小家伙。”
乌木看向他,面具波澜不惊,面具下的眼里却满是郑重的凉意:“我不能给你。”
“哦?”阎罗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五鬼链也不要了?”
“你换一个要求。”乌木摩挲着阿山手上的五鬼链道,“或者只能取消交易。”
“呵。”阎罗盯着她,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显得冷漠威严,“这是最简单的要求,换一个要求的话,你做不到。”
乌木握着阿山的手,面无表情地回盯住他,声音冷漠又张狂:“你不说,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
阎罗细细打量着她,好一阵子,才将烟杆靠近了嘴边,吸了一口,吐出来一片云雾。
乌木不动声色地用灵气将雾气阻挡在外,却被那烟雾轻飘飘地打散了。
“不要在这里动用你的灵气。”阎罗仰头看向浓重的黑色天空,沉默了一会,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她道,“我可以换一个要求,但你做不到,我会要你的命。”
阎罗嘴角不再带上笑意,碧瞳里毫无感情,语气凉薄浅淡:“帮我救个人。”
30.交易
乌木同意了。
她不容拒绝地摁住阿山想要取下五鬼链的手,朝阎罗点了点头。
“真有意思。”阎罗瞥了一眼他们,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救谁?”乌木并不理会他的打趣,直接问道。
“你有把握?”阎罗吐出口烟雾,不答反问。
乌木摇摇头道:“我得先看看病人才知道。”
“呵。”阎罗从店中躺椅上站起来,朝乌木他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来吧。”
乌木笑了笑,跟着阎罗往内屋去了。阿山拉着她的手,也跟着进去。阎罗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往前带路去了。
里屋的装潢很是俭朴,不过一张案几,两把矮凳,两间柜子,一张雕花木床而已。
乌木他们进来时,房里只有一人,正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张木床上。
进了里屋之后,阎罗便将阿山拦下了,客气但坚决地让他坐到屋里案几后的矮凳上,只允许乌木一人靠近床榻。
乌木看了看阎罗,旋即朝阿山安抚地笑了笑,松开他的手走向床榻。
塌上的人是个女子,身形舒展,双手被平放在身侧。
她全身都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一个阴阳鱼的面具。
乌木登时心下便是一惊,面上却礼貌问道:“我能把个脉吗?”
阎罗站在她身侧,目光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床上的人:“请便。”
乌木便倾身向前,将三指探在女子手腕上听脉,然而越听她眉头皱得越深。
屋子里一时静得有些吓人,乌木紧皱眉头,转身去探床上人另一侧的脉。
脉象相当糟糕,甚至可以说已经几乎没有脉象了。
乌木眉头紧皱,这种脉象她只摸过一次,是灵老在临终前特意唤她过去让她把的最后一次脉——死脉。
那时灵老眼神清明,深情淡然,只平静地嘱咐她:“你要记住。”
乌木记住了。
不仅如此,她还知晓了死脉对于灵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身败灵衰,无药可医,回天乏术。
但是,现在阎罗要让她救这个人,救这样一个已显现出死脉的人。
乌木收了手,看向阎罗,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却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阎罗习惯性地想要抽烟,但拇指和中指一擦,才记起来自己已经将烟斗放在了案几上——那人不喜欢他抽烟。
于是他只好笑了一下,看向乌木道:“如何?”
乌木神色浅淡道:“作为一个医师,我应该劝你放弃。”
“嗯。”阎罗似乎很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建议,但他说出的话却并非如此。
阎罗说:“所以那些劝我放弃的医师都死了。”
“医闹啊?”乌木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面无表情地看向阎罗。
阎罗并不在意她的眼神,但想到她话语里的机锋,还是出言解释了一句:“没有。我翻了他们的生平记录,不是什么好东西,就顺手让他们魂飞魄散了。”
“哦。”乌木收回目光,以手支颐,继续盯着榻上的人冥思苦想。
室内便又恢复了寂静。
阎罗和阿山的视线都牢牢黏在乌木身上,她却恍然未觉,考虑着各种救治方式的可能性。
可能性很低,但并不为零。对于医师来说,只要不是寿终正寝的大限,就都能尝试一治,即使医书上判的是一句药石无医。
跟阎王抢命,就是医师的本分。
乌木垂首沉思,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但另外两人却丝毫不敢打扰她,以免干扰了她治病救人的思路。
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又或是很长很长的沉默,阎罗终于听见乌木开口。
乌木说:“活死人,你听过吗?”
阎罗眼神危险,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就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
乌木翻了个白眼道:“听过僵尸吗?”
阎罗道:“这我知道。有些阴师会借助黄泉的死气将自己或者别人炼成僵尸。”
说着,阎罗便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自己用死气淬体走上僵尸修行一道的我们不管。但是祸害别人的,我们一般都出手清理了。”
乌木点点头,没有评价,只是说:“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人已经死气入体,就算是你也保不了她多少时日了。”
阎罗目光沉沉,安静地听着她说。
乌木道:“死气已经在她体内太长时间,甚至已经与她身体融为一体。所以排除死气是不可行的,她的身体负担不了,如果硬要清除,那么她会在死气清除出来的一瞬间毙命。”
阎罗点了点了头。他掌管万物生灵的死,却掌管不了他们的生,所以他救不了她,只能用法器将她的身体维持在此脆弱的平衡之下,无知无觉,不生不死。
乌木见他点了头,便继续说道:“所以只剩一下一个办法,便是按照阴师的法子,帮她用死气淬体,走僵尸的路子。”
阎罗看向她道:“但是这样弊端也很明显,她的神智会被死气侵蚀,极有可能丧失所有理智和记忆。”
乌木便是一笑:“这就是我的作用。我会护住她的识海,让她精神不受到死气的污染,她会跟以往无异。”
阎罗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直盯住乌木,似乎要将她的一切都看个清清楚楚。
但乌木只是温和而坦然地回视他,眼底是无法遮掩的自信和骄傲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阎罗移开了目光,点了点头。
乌木便笑了,笑的时候还好心提醒了一句:“你要想清楚代价。”
阎罗语气波澜不惊:“多谢提醒,但我已经想了几十年了。”
于是乌木便不再多言,而这事情便也这么定下来。
不过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因而不能立即开始治疗。
于是在他们约好日子后,阎罗便将他们送出了门。
乌木站在店铺外边,挥了挥手中的阎罗令道:“这令牌还你?”
阎罗只朝他们随意挥了挥手道:“你拿着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
乌木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再客气,将令牌交给了阿山。
大家各怀心事,没什么心情继续寒暄,于是对视了片刻,阎罗便开口赶人:“行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待他们再说话,只阎罗一挥手,乌木他们眼前的景象便又翻了一个遍。
绿瓦红墙变成了黑砖白瓦,入眼仍旧是那白森森的一片,散发着冷漠森严的气息——正是鬼市的风格。
但乌木此时心情却相当好,她伸手一遍遍从阿山腕上的五鬼链上抚过,心里泛起一片片喜悦的涟漪。
阿山。
她的阿山。
终于不用再日日受苦于蛊气侵蚀,忍受那剜骨之刑。
乌木眸子微微弯起,温和地仿若一池春水,带着连主人都没有意识到的隐晦浓重的爱意,轻轻掩藏在制式面具之下。
只有她执着阿山的那只手和在阿山手腕上摩挲的触感,在明明白白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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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不懂爱意的小鬼传达着温柔而长久的悸动。
阿山垂着头,悄悄攥紧手心,用指尖把从左胸传来的麻痒痛意摁进掌心。
他的蛊师总是这样,总这般顾着他,站在他的前面,生怕他受了一分一毫的伤害,或是一丝一缕的疼痛。
却偏偏对自己的性命不屑一顾,重视轻易视之为无关轻重的砝码随意压上赌桌。
真是……实在不像个蛊师。
阿山有些难受,不知道是手上的触感还是胸口的痒意,让他心里焦灼,眼尾泛红,莫名有些难耐。他面具下的眸子悄悄暗了暗,手掌微动,捉住了乌木停在他腕上的手,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的指缝中挤过去,扣紧了。
“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阿山在心里自嘲地笑,手上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图,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乌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阿山,面具下的脸上满是无奈的宠溺笑容。
可惜阿山看不见,他早半害羞半紧张的转了头,即使隔着两层面具的阻挡,脸上也已仍旧爬满了红晕。
看不见自家蛊虫的可爱表情,乌木只好略带些遗憾地回握紧阿山的手,拉住他往前走去。
他们还需要准备些东西,而鬼市,是交易的最好场所。
……
其实乌木向程凤说了谎,就是程凤问她知不知道鬼市的那次。
当时她摇了头,但她其实是知道的,而且还进来过许多次。
——老朋友的产业,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捧场的。
而老朋友自然也给予了他们充分的便利,无论是进出鬼市的途径还是鬼市中对他们敞开的秘密后门。
乌木和谢惊风都一清二楚。
他们去找程凤要凭证,不过是需要一个在监视下的名正言顺的进出理由罢了。
乌木牵着阿山往前走去,在一个挂着青灯的岔路口向右拐了进球,然后直走到第三个岔路口左拐,再到第五个岔路口右拐,到第七个岔路口右拐,然后在第九个岔路口直行,来到一个死胡同里。
面前就是高耸地白墙,但乌木和阿山的步子却没有停,他两径直从胡同的墙里穿了过去,来到了一个交易行中。
无论在哪里,偷渡客总是相当容易被店家关注的。在乌木踏入交易行的一瞬间,便感受到了身上聚集的数道视线。
但她恍若未觉,只管带着阿山往第三排的柜台前去,那里放着些黄符、黄纸和朱砂。
乌木只勾了勾阿山的手掌心,阿山便默契地递给她一块令牌。
他们在柜台前站定,将那令牌放在柜台上,乌木向柜台后的老板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全都要”,接着便递出一只锦盒。
令牌跟单娘之前给他们的那个极其相似——或者说它们本来就是同一款,墨玉的牌面,右下角一个是浮雕的“鬼”字,只乌木这块令牌中间是一个“巫”字。
老板的面具专注地盯着令牌,好一会,老板才伸手将鬼气覆在令牌上。然后他们便见得令牌上的墨色褪去,隐隐显出一株药草的形状来。
周围盯着他们的视线默默移开了,只剩下一道若有若无地视线例行公事式地观察着他们。
而这边,老板已经从令牌上收回了手,又验过了乌木递来的锦盒,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将柜台上的东西全部包了起来,同令牌一起交还给了乌木。
鬼市内不能说话,交易行里也一样。
于是乌木便也只是朝店主点点头示意后,就让阿山将东西收了起来,继续往里面的柜台去了。
31.动手
乌木和阿山从鬼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了。
院子里只有谢惊风在等她。
乌木脱掉黑袍和面具,皱了皱眉,看向垂目坐在院中的谢惊风。
“长风和青岚呢?”乌木问。
“我让他们先回去睡了,两个小家伙修为都不够,早点休息也能少受点鬼气侵蚀的影响。”谢惊风道。
乌木点了点头,在谢惊风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似乎也没有要回房睡觉的打算。
阿山摘了面具,袍子却没有脱下来,眼底是一片阴沉沉的冰冷,侧身站在乌木身后一步。
正是十五的日子,月亮又大又圆,清泠泠的洒在大地上,给地面覆上一层薄霜。
乌木他们三人安静地在院中或坐或站,像是捕食者在狩猎前的耐心等待。
月亮西沉,躺在山弯弯里,像是在摇篮里安睡的小娃娃。
乌木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正是此时,传来两三道破空声。
阿山伸手飞快一挥,捉住了疾驰而来的飞刀,毫不客气地抖腕回敬了回去,眼底一片寒意。
谢惊风沉了眉,眉目中是不可遏制的盛怒,声音冷得像要把人冻成冰碴:“动我师妹,问过我了吗?”
院里安安静静,仿佛那飞来的几柄飞刀只是错觉。
“呵。”谢惊风轻笑一声,食指在院中的石桌上扣了扣,发出最后的通牒。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出来。”
院里仍旧安静如故,只有风吹竹叶发出的簌簌声,没有人声向东
月亮悄悄从西边沉了下去,地上亮银的霜被一片漆黑所覆盖,窸窸窣窣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涌动。
乌木打了个哈欠,把阿山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屋外传来好几声惨叫。
谢惊风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食指仍旧在石桌上缓慢地敲动着,在黑暗中发出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嗒,嗒,嗒,
一声又一声,仿佛阎王催命,小鬼索魂。
乌木悄悄将脚抬了起来,放在阿山的脚上。
地上的黑暗一层一层地涌动,仿佛无止境地向远处蔓延。
惨叫声传来的地方似乎距离更远了些,显得有些缥缈。
乌木没有开口阻止,只是默默把阿山又往身前拉了拉。
——惹上蛊师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等。
——等那幕后之人九死一生地杀到这门前来,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他们磕头谢罪。
夜风吹过,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乌木面无表情地拉着阿山,不发一言,手指微微颤抖。
阿山看着乌木,皱了皱眉,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来替她披上,将人好好拢在毛绒绒的斗篷之下,伸手半环住了。
这是一个警戒和保护的姿势。
谢惊风仍旧用食指敲着石桌,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敲击的速度加快了些,驱使着脚下那一片黑色的海洋,更迅速地蔓延向远处。
乌木安静地靠着阿山稍微休息了会,却丝毫没有要回房里的意思。
——她才是这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阿山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是相当不悦的样子,脚下的黑色浪潮默契地从他身侧绕行,勉勉强强空出来一小圈干净的地面。
惨叫声越来越远……
终于,半个时辰之后,这处小院的木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咚,咚,咚。
是青铜门环与木门相撞的声音,门外等待的人恭敬地敲了三下,明明相当礼貌,却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迫切。
谢惊风坐在石凳上,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嘲讽的讥笑。
乌木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门外地响动大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和微不可闻的啃噬声,在黑夜中无端的显得有些恐怖。
门外人再次扣响了门扉,三响,恭恭敬敬。
“呵。”谢惊风发出声轻笑,在空旷的院里悠悠回荡,为深重的黑夜平白又添了些瘆人的寒意。
不过门外人倒不需要再敲第三次门了,因为谢惊风终于慈悲地开了口。
“进来吧。”
听见这话,门外先是一阵响动,然后便是“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了。
“谢兄。”门外那人甫一进门便恭恭敬敬向他们抱拳行了一礼。
谢惊风冷冷看着他,没搭话。
那人脸皮也厚,竟也不尴尬,又朝他拱了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在下柳如澜,特来请谢兄高抬贵手,放过我等。”
谢惊风面如冠玉,薄唇含笑,说的话却冰冷刺骨:“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称兄道弟?”
乌木侧了侧头,不经意掩去唇角笑意。
阿山见了,目光竟也不自觉柔和几分。
但柳如澜可没他们这么轻松,他站在谢惊风的威压之下,只觉得脊梁骨都要被压断,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外往外冒。
更何况他常年身居高位,谁见了不卖他两分面子,谁知今日竟受到这无名小卒这般羞辱,柳如澜面上虽还维持着端方,口里牙齿却都快要咬碎了。
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柳如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却还要保持恭敬友善的微笑。
柳如澜笑道:“谢兄哪里的话,小弟仰慕您很久了”
“哦。”谢惊风道,“有多久?”
柳如澜一噎,真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把话往死路上逼,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他身后的柳三斗微不可闻地轻嗤了一声,有些好笑,脸上却仍保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恭敬的姿态。
“说啊,”谢惊风敲了敲桌子,面上似笑非笑,“给爷爷我说说,你仰慕我多久了?”
柳如澜心里恨得厉害,但技不如人只能低头赔笑:“在下第一次听闻谢爷大名,便已仰慕不已了。”
“呵。”谢惊风轻笑了声,叩了叩石桌,地上的黑潮从乌木他们身边穿过,密密麻麻地挤到门前的五个人身边,发出轻微的嘶嘶响动。
定睛一瞧,正是数不尽的虫蛇鼠蚁,正迫不及待地磨牙吮血,等待蛊师的命令,欲择人而噬。
乌木舒了口气,将脚从阿山脚上放了下来,把人拉到旁边坐下,仔细嘱咐阿山也取件袍子出来披上。
阿山点了点头,取出两件袍子来,将金丝镶边的黑袍自己裹好了,又把绣着暗纹的青竹袍子递给乌木。
乌木笑着将袍子接了过来,转身唤了一声师兄,将袍子给谢惊风披上了。
谢惊风转过头来看向乌木,手上摸了摸袍子里柔软的绒毛,寒潭般的眼底终于溢出几分暖意,朝他们点了点头。
那边的柳如澜他们却没有这般轻松。
翻涌的蛊虫仿佛将内心隐秘的恐惧具现化于现实之中,无声地对他们造成压迫和威胁。叫他们在这门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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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掌之地进退维谷。
谢惊风披着袍子,声音稍稍回温几分:“进来吧,在门口站着多客气,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似的。”
门外几人头冒冷汗,心中腹诽:这岂止是待客不周,这是明晃晃要命的鸿门宴啊。更何况这密密麻麻毒虫挡着路呢,谁有那个胆子随意下脚?
谢惊风好似看出了他们的窘迫,突然通情达理了起来。他敲了敲石桌,包围着他们的蛊虫便有序地向两侧散开,给他们留下一条极狭窄的痛路。
“过来吧。”谢惊风说。
这五人无论抱着什么心思,此时也只能顺着谢惊风的话往前走去。
他们走到谢惊风身前三米,自觉地住了脚,这是一个还算是勉强安全的距离。
柳如澜正待开口,却被谢惊风打断了。
谢惊风道:“你说话忒没意思,还是闭嘴的好。柳三斗,你来说。”
谢惊风盯着柳三斗,似笑非笑。
谢惊风既然发了话,在这般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场面下,柳三斗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更何况,柳三斗脚下的蛊虫已经稍稍让了几步,留出一片空地来,就像是十面威胁下的唯一生路。
不得已,柳三斗只能无奈向前迈了两步,越过了柳如澜,走到谢惊风面前,朝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柳三斗苦笑:“谢兄。”
谢惊风笑了一声:“柳兄好兴致,深更半夜赏景啊?”
柳三斗将腰弯得更低了些:“我等哪有那般忙里偷闲的功夫,这都是为公事所迫,不得不起早贪黑,缉拿宵小。”
“哦?”谢惊风眼神玩味,“那照柳兄这般说,我等便是那宵小之辈了?”
柳三斗连连摆手,鬓发已经被冷汗打湿:“谢兄说笑了,阁下这般功夫,岂是那等宵小之辈能及?”
“呵,倒是好奉承话。”谢惊风发出一声轻笑,食指在桌上敲了一声,震得柳三斗他们后背发凉,精神紧绷,只觉如入鬼蜮。
“不过我没时间也没心思跟你们玩这些弯弯绕绕。”谢惊风嘴角勾起个笑来,对着柳三斗,“讲快些,你们来着要做甚,还有事谁动我师妹?”
乌木坐在柳三斗旁边,将手放在阿山怀里暖着,好整以暇道:“奉劝你们一句,我师兄可没什么耐心,不要说什么朝廷机密不能说之类的废话,今儿他不满意,你们一个人都踏不出这个院子。”
见他们将目光看了过来,乌木便歪头朝他们笑了笑,露出两侧有些可爱的虎牙:“尔等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柳三斗等人听了,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流露出无奈的苦笑来。不消试,这几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前手段尽出才堪堪闯到这门前,但看谢惊风的样子,却是游刃有余,这人要真想要他们的命,绝对是易如反掌,
思及此,几人几乎瞬间便达成了一致,朝柳三斗投去统一的目光。
柳三斗见了,也只得苦笑一声,将这事情娓娓道来。
他朝谢惊风拱了拱手道:“这事说来还跟隐宗有关。”
“隐宗?”谢惊风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波澜不惊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微妙的熟稔。
“是。不知谢兄可知道否?”柳三斗悄悄抬起眼来,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却瞬间对上谢惊风冰冷的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哼。”谢惊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管小爷我知不知道,你只管讲你的。”
柳三斗只好告了罪,继续往下说去。
32.余孽
谢惊风眉头皱起,眉心是掩不住的戾气,在石桌上散漫敲着的食指重重一顿。
他冷冷看向柳三斗:“滚吧。”
蛊虫默默退让开来,给他们让出道路。柳三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向他们揖了一礼。
却听得乌木道:“诸位既然要查隐宗余孽,那诸位便是我等的朋友,若是需要我等帮忙,尽管开口。”
谢惊风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但柳三斗却是深深向乌木揖了一礼:“有劳。”
夜色如水,直直从斗篷中穿过去,凉得让人心寒。
谢惊风和乌木坐在石凳上,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杀意。
“师兄。”乌木笑着道,“咱两好久没动手了呢?”
“可不嘛。”谢惊风看着她,“今晚练练?”
“你找到了?”乌木咧开嘴,露出个有点疯的笑容来。
“嗯。”谢惊风以手沾水,在桌轻松画出青城的缩略图来。
“西南两个,西北五个,东南四个,东北三个。”谢惊伸手在青城各处点了点,将蛊虫探查出来的位置圈了出来。
乌木一一记下,笑容越咧越大,显出一种不要命的疯感来。
“我去西北。”乌木道。
谢惊风也咧开个笑来:“行。剩下的交给我”
乌木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走。”乌木招呼了阿山一声,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谢惊风视野之中。
谢惊风笑了笑,挥了挥手,黑潮一般的蛊虫便有序地散往各个方向。
他点了点不知何时蹲在了他左肩上的一只玉白色的蜘蛛,笑着跟它打了个招呼:“白玉,今儿可以好好放放风了。”
蜘蛛嘶嘶的应和着他,显然也很是激动。
谢惊风一边往青岚和长风的屋子上贴了张符咒,一边和白玉搭着话:“给我家小徒弟这里留几只蛊虫照看着,咱们去清理一下杂鱼。”
白玉嘶了一声,几只小虫子便隐没在墙根的阴影里。
“长青,这几个小虫子可不能吃。”谢惊风笑着对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嘱咐了一声后,转身同白玉一起往外走去。
“乌木的轻功倒真是好,踏草寻踪游龙步,医谷的绝学能练到她这份上也是古今第一了。”谢惊风小声跟白玉讨论,“什么时候我能有这般的轻功,就真真能带你以一敌万,形如鬼魅了。”
白玉悄悄转了转头,发现乌木不在,才轻轻嘶了几下。
“你说蛊楼的轻功和身法也很厉害?”谢惊风不自觉嘀咕得更小声了,“蛊楼那身法就不是正常人能练的,宁安真特么不是人。”
听到“宁安”两个字,白玉惊得身体一颤,左看后看好一会没看到正主,白玉才放下心来,忿忿往谢惊风脖子上吐了一堆丝,将他脖子围了起来。
“好啦好啦。”谢惊风向它告罪,“我不说师兄了,阿山的轻功也好……”
谢惊风咬了咬牙,想起蛊楼不要命的轻功练法,忿忿道:“也不是人。”
白玉想起阿山身上的巨大威压感,点点头表示同意,蛊王嘛,当然不算纯粹的人类。
谢惊风没法反驳,狠狠啐了一口,将气发泄在面前的尸体上。
这人刚从楼上跌下来,三楼的高度虽然不致死,但他内脏却已经被蛊虫啃干净了,只剩下一副草□□囊。
谢惊风嫌弃地用脚踢了踢,将人侧翻过去,毫不意外地在这人的右耳后边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印记。
谢惊风冷笑了一声,点点了身上的白玉蜘蛛。
白玉几乎瞬间便窜到了那人耳后,蛛腿高高抬起,从红色印记处扎了下去
一刀见血,那红色印记发出疯狂的嘶鸣,却被蛛丝牢牢缚住。白玉熟练地用蛛腿勾了根蛛丝,从那红色虫子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团吧团吧,将红色虫子团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茧,吊着回了谢惊风身上。
谢惊风有些嫌弃地捏了捏白色的茧,手上灵气如针,往里一戳,那红色蛊虫便融化成了一滩血迹。
“果然是傀儡蚁。”谢惊风嫌弃地将染血的白茧扔到了地上,从吞金体内取出来个火折子,将那团白茧烧了个干净,才慢吞吞地起身继续往前,“脏死了。隐宗这群人,本事没有什么,手段倒是真的恶心。”
白玉嘶了一声,也有些嫌弃,悄悄在谢惊风的衣服上擦了擦蛛腿,被谢惊风一把拎了起来:“不要在我衣服上擦你的腿,很脏的。”
白玉乖乖点了点,默默缩回了他左肩的头发后边,悄悄又蹭了蹭。
谢惊风看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随它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回去要换身衣服罢了。
他磨了磨牙,一边在脑子里思考衣服的价钱,寻摸着该怎么找乌木要点银两补贴一下衣服,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到第二个尸体面前,将白玉放了下来。
…………
那边乌木却闯进一个秘密集会。
她仗着上好的轻功,愣是趴在二楼墙边听了半晌。可惜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大概只是被派出来试探青城的炮灰罢了。
乌木失去了兴趣,但她还是轻巧地攀上了二楼的窗沿,前脚掌稳稳撑着身体,半蹲着礼貌敲了敲窗。
“什么人?”屋内穿着黑袍的五人瞬间看向窗户,眼神凛冽。
“哎呀呀呀。”乌木一掌将窗户向内推开,微笑地看向屋内的五人,“真没礼貌,客人上门,都不知道开一下门。”
木窗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隐没在乌木的笑意之后:“那只能劳烦我这个客人自己开门啦,你们不会见怪吧?”
乌木朝他们歪了歪头,伸手接住了朝她疾驰而来的几根银针,反手扔向出手者,稳稳扎在那人灵台、气海、膻中穴上。
“真没礼貌。”乌木笑着看着朝她冲过来的几人,嘴角一挑,拔刀砍了过去,“既然没娘教,那老娘今天就来教教你们。”
泛着寒光的大刀直直砍断了那冲过来的黑袍人的剑,连着将他两只手臂都齐根削掉。
乌木刀身一转,将刀柄往那人喉咙一怼,蛮横的力量直直将他砸向墙壁,后脑勺一撞,人直接晕了过去,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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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并不在意地转身劈向另一位向她亮出兵刀的黑袍人,那人早吓得胆颤,在乌木的刀劈过来的瞬间竟然飞速扔了剑缩回手去。
乌木不屑地哼了声,顺势一挑,便将那人两条腿齐根斩断。
那人见了,吓得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真没用。”乌木冷着眉眼,用刀尖戳了戳那人的脸,将人脸上划出几道血痕来,见人确实没有了反应,才用刀尖挑了这人的手筋。
然后她转身看向阿山,埋怨道:“阿山你动作也忒快,我都没打尽兴。”
阿山默默地用绳索将左边的三人绑好,走到墙角把那个被砍了胳膊的人拖到乌木面前,递给她几根针,没说话,但眼神传达出的意思非常明确。
乌木看看阿山的表情,磨磨蹭蹭地接过了针,磨磨蹭蹭的往那两人身上的几处穴位扎了进去,止住了切口处涌流的血液。
阿山看了看乌木垂下的呆毛,有些想揉,但又嫌手脏,只好用脸蹭了蹭她,在她耳边轻轻说:“好啦,师姐听话。谢师兄那边肯定没留活口,咱们这儿得留几个。”
“哦。”乌木忿忿地一人踢了一脚,将两人踢到那被捆起来的三个人旁边后,搬了个板凳在他们面前坐下了。
“真没用。”乌木眯了眯眼睛,用刀背拍了拍被针扎到半身瘫痪的黑袍人,语气逐渐带上几分欢欣,“别装死,能不能说话,我下手还是有点数的。”
那黑袍人狠狠看向她,颇有些宁死不屈的意味。
乌木看着他充满愤怒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眼神可真有意思,怎么着,还以为自己英勇就义呢?”
那黑袍人死死抿着唇,没说话。
乌木也不介意他的反应,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问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没有人答她,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乌木鼓了鼓脸颊,样子有几分可爱,动作却干净利落得骇人。
她刀尖一转,削掉那人半个手掌,疼痛让他双眼剧烈地鼓了出来,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别吵,真没有礼貌。大晚上的打扰邻居睡觉”乌木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往里用了点力,划出一道浓重的血痕来,声音却仍旧带着笑意,“我再问一遍,首领是谁。”
她刀架在这人脖子上,眼睛却看向被阿山擒住的两人,似笑非笑,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刀架到他们头上去。
“是我。”被绑住的三人中间的那黑袍人开了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可忽视的愤怒,“要杀要剐你冲我来,别动他们!”
“哎呀呀。”乌木笑了笑,一刀削掉了他的双手,“真不错,勇气可嘉,可惜我讨厌人骗我。”
她转头看向现下唯一完好的那位黑袍人,语气雀跃:“你说是吧?什雀?”
见那人没什么反应,乌木歪了歪头,笑得更高兴了些:“不是什雀啊?那就是百户咯?”
“看来我抓到一条大鱼。”乌木敏锐地捕捉到那人瞳孔瞬间的震动,愉悦的眯了眯眼睛,声音雀跃,眼底却一片冰冷,“那我这趟可没白跑啊。”
33.入局
隐宗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已经不可考了,但有一点很明确,隐宗的前身是由厉王直接掌管的一个隐秘机构,帮助厉王监听朝野、稳定统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黑活。
但不太为人所知的是,隐宗最重要的任务,是帮厉王搜集民间秘术和奇珍异草,助他长生不老。
不过这显然是一场痴心妄想,厉王根本活不到寿终正寝,便被他的嫡长女昭阳公主手刃。
——于泰和二十三大年三十。
第二天,昭阳公主登基称帝,号昭阳帝,改年号为安平,是年为安平元年。
《大齐史》载:“安平元年,隐宗叛乱,为乱苍生,昭阳帝诏讨隐宗”
乌木那时候作为医谷弟子参加了讨伐,在那次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她有了很多很多的好友,然后也眼见着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沙场之中。
她所有关于这世界美好的幻梦,都彻底在那场战争之中粉碎,她所眼见的只剩下了赤裸的欲望和无尽的深渊。
那是无论她多少次割破自己的皮肉,用尽药人的血也救不回来的恩师同门,手足兄弟。
她同所有参与那场战争的江湖人一样,与隐宗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年少的乌木曾经在战友的坟前立誓:见一杀一,见十杀十,见百杀百……不死不休。
乌木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她看向谢惊风问道:“如何?”
“是个百户。”谢惊风揉了揉手腕,活动了下脖子,走到乌木面前坐下。
“哼,隐宗果然没落了,什么杂鱼能爬到百户的位置上。”乌木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色,眼神狠厉。
“嗯,那家伙骨头挺软的,才用到第二个蛊就都招了。”谢惊风将上衣脱下来,“我让白玉把他们清理干净了。”
“好。”乌木嫌弃地看着谢惊风染血的上衣,“把这玩意烧了。”
“还用你说?”谢惊风麻溜地把旧衣服烧掉,非常自然地朝乌木伸出手,“师妹给件衣服。”
“问阿山要去。”乌木白了他一眼,“那狗东西说了什么。”
“也没啥。”谢惊风收回手,“就是一些袭击青城的计划。”
“他们作甚要袭击青城?”乌木皱眉。
“无非是为了权力、名声、资源和那见鬼的长生不老。”谢惊风轻嗤。
“算了,动机不重要。”乌木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三位百户,每位百户带了两位什雀,三四十位普通隐宗成员。”谢惊风道,“你抓的那几个刚刚好都是大鱼,一个百户,四个什雀。”
谢惊风掰着手指数着:“你抓的四个什雀,有两个是被抓的那个百户手下,剩下的两个是暗鸦和亡泉的手下,被派过来商讨袭击青城的事情。”
“等等。”乌木皱了皱眉,“三位百户?他们三商讨?”
“嗯?对。”谢惊风挠了挠头,“咋了?”
“你没发现不对吗?隐宗就算再落魄,也不可能只让三位百户主持攻城之事。”乌木猛然抬头,眼神锐利,“这些都是炮灰,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守城军放松警惕。”
谢惊风站起来,也顾不得找乌木报销衣服了,随意找了身短打就往身上套,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我去找柳三斗。”
乌木伸手拦下他,语气沉稳,直截了当地向他发布命令:“这事不用你干,你现在通知柳娘,然后把城内的隐宗杂碎找出来,把位置用百识蛊传给我,我去杀干净。”
谢惊风蹙眉,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但乌木的表情却相当严肃,她沉下声音:“拿来。谢惊风,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是。”谢惊风在她语气中猝然惊醒,伸手往乌木背上一拍,将百识蛊种了进去,然后用同心蛊向单娘传了音,便原地盘腿坐下,将身上的蛊虫都唤出来查探。
见谢惊风已经进入状态,乌木便没有再管他,转身看向刚从房里出来的长风和青岚,语气冷肃:“青岚你去找莫老,告诉他,隐宗欲袭青城,让他来我们这里。”
青岚条件反射地拱手抱拳,向乌木答道:“是。”
“去吧。”乌木点点头,又看向长风,“长风你去找荣掌柜,让他带你去找柳三斗,告诉他,隐宗欲袭青城,时间不定,让他做好准备。”
“是。”长风点点头,领命而去。
乌木转身看向阿山,嘴角扯出个笑容来:“阿山,你能看见百识传到我脑子里的图吧?”
阿山点了点头:“可以,主子。”
“很好。”乌木眯着眼睛,发布最后一条命令,“你南我北,我们速战速决。”
说罢,乌木便踏着医谷的游龙步,朝北边的点位飞驰而去,远远留下一句话:“谢惊风,等单娘来后,让单娘指挥,一切照旧。”
阿山看了谢惊风一眼,向他了个拳,转瞬便消失在院内。
谢惊风在石凳上坐着,他周身的穴窍里散发着莹润的光芒,他脚下盘了一大片蛊虫,而在他神识散开的更远处,无数的虫蛇鼠蚁草木精魄为他所驱使,向他的传递着各种各样的信息。
而他则负责把这些信息筛选出来,将隐宗门人所在的位置通过传给百识,指引乌木行动。
谢惊风的神识覆盖范围是方圆二十公里,足以覆盖整个青城。而在他的神识反馈中,乌木和阿山已经把隐宗的杂碎干掉了大半,而百识仍旧兢兢业业地向他们传递着新的点位和信息。
他们配合依旧很默契,一如从前。
谢惊风一动不动,安如磐石,任由血液从他的毛孔中细细密密地渗出来,将新换的衣服浸湿。
单娘抱着琵琶推开了院门,看着血淋淋的谢惊风,默默在他旁边坐下,手指拨弦,弹起了清平调,替他再度增强神识,维持大脑的高强度运算。
莫老腰上系着一个酒葫芦,右手扛着把黑布包裹的红缨枪,左手拎着青岚,大步踏进了院门。
“单娘,下命令吧。”莫老将青岚扔下,一圈圈解开红缨枪上的黑布,朝着单娘道。
“等。”单娘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回他,声音冷冽,“城内的事让乌木和阿山处理,莫老你要防着隐宗大部人马的袭击。”
“好。”莫老笑了笑,指尖轻轻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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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缨枪,像抚摸着自己深爱的恋人,“今儿个要有机会,再杀几个千钧,万侯也不是不能杀一杀,不然总觉着低你们一头似的。”
单娘语气严肃:“不要妄进。”
“是。”莫老一面应道,一面用棉布沾了酒,细细擦拭着红缨枪的枪身,嘴角带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
乌木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略略吐出口气,从窗户上一跃而下,赶向百识传来的下一个地点。
辗转了大半个城镇,她身体已经很是疲累,但脑子却催促着她快一些,再快一些。
隐宗的情报路线恰如其名,不仅极其隐蔽,而且极其多疑果决,乌木很确信,隐宗绝对已经发现了青城内部的变动,她如果不能在一个时辰内杀完这些城内的探子,那么她休想再从他们脑子里得到任何一条情报。
隐宗规矩:暴露者死。
她近乎机械地挥刀砍人,全然不顾对面搏命的招式,要么连兵器带人一起砍断,要么避开自己死穴跟对面以伤换命。
总的来说,乌木根本不求全身而退,只求搏命速杀。
乌木在心里默默计算,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她还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幸运的是,剩下的隐宗门人也不多了。
乌木又抹了抹脸,看着谢惊风的蛊虫再次一拥而上,蚕食着那人剩下的记忆,毫不犹豫地转身赶赴下一个地点。
她赶时间,很赶,没有时间为敌人默哀,更何况,隐宗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生,如何配称之为人。
…………
乌木完成任务回来时,他们所居住的那间新丰楼的小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谢惊风已经停了神识探查,却仍旧盘腿坐在石凳上,处理着蛊虫传来的各种信息和技艺,试图从中抓住某些蛛丝马迹。
他的周边围了一圈人,最里面是单娘、柳三斗、柳如澜以及她不认识的各个官府中人。
长风、青岚则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借了莫老的酒,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兵刃。
单娘忙着与柳三斗他们沟通,没顾得上乌木,只有莫老见了黑衣染血的她,笑眯眯地朝她打了个招呼:“乌木啊,来这坐。”
乌木笑了笑,走过去做好,眼神却专注地看向谢惊风,等着他的信息。
阿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却被乌木捉在身旁坐下:“不必替我揉,你也休息会,我估摸着这两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房里吵闹又安静,柳如澜和单娘似乎不知疲倦地交换着信息,进行着排兵布阵。
柳三斗在一旁默默掏出来三枚铜钱,看了眼大亮的天色,随手起了一卦。
谢惊风倏然睁开眼睛,殷红的血液从他眼角淌下,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直直看向单娘,语气平静无波,不似活人:“一位万侯,三位千钧,数十位百户,什雀和普通门人不计,起码两万人。”
他顿了下,语气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攻打青城,时间是——现在。”
柳三斗的铜钱落在了手心,他看了一眼卦象
——大凶。
34.备战
“青城有多少灵人?”单娘停了琵琶,问柳如澜。
“五千不到。”柳如澜面色沉凝,“这还要加上新丰楼里的一千多位灵人。”
五千对两万,这几乎是一场不可能嬴的战争。
对他们唯一有利的地方只在于他们是守城方,城墙高筑,地势险要,还能据险固守。
“但是,谁能保证新丰楼的灵人一定会参战呢?”柳如澜苦笑。
“他们走不掉的。”乌木擦干净了脸上的血,云淡风轻地开口,“隐宗的目的就是灵人,他们不会让灵人逃出去的。”
她语气轻蔑而嘲讽:“毕竟他们长生不老的理想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灵人来做薪柴。”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聚集在乌木身上,听她平静地做出唯一可行的决定:“所以只有一条路,杀退他们。”
乌木慢慢摩挲着手中的刀,毫不在意周围的人看向她的视线。按她的想法,其实应当是“杀光他们”,毕竟隐宗就是根植于大齐血脉中的祸患,悬在百姓和灵人头上的一把铡刀,时时刻刻威胁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平盛世。
但不是所有灵人都如她和谢惊风这般有以一敌百的实力,而青城百姓也经不起和隐宗的消耗,所以作为防守方,他们最好的策略就是将敌人杀退,然后尽快禀报朝廷,调兵围剿。
乌木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眼里的冷光。她说完那句话便没有再出声,毕竟,在他们的队伍中,她只负责做出决策,而剩下的战略战术和细节,都不是她的任务。
从现在开始,她只需要听从指挥。
“好。”过了不久,单娘笑着应了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并不长的沉寂,悄悄放开了被压抑许久的火山。
“如澜兄,灵人司的队伍就劳烦您了。”单娘向柳如澜抱了抱拳,随后转身看向柳三斗,“三斗兄,新丰楼的灵人可否劳烦您去沟通。”
“好。”柳如澜向她回了个礼,示意自己知晓了。实际上,他在与单娘商讨的同时,已经在让身旁的副官传递信息,纠集灵人队伍了。
柳三斗收了手中的铜钱,朝着单娘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声音温雅清淡:“谈不上劳烦,份内之事罢了,在下自当尽力。
单娘见他们答应了,便露出个笑容来,又道:“咱们灵人这边,我们几位老家伙自然替灵人司压阵,诸位放心。但青城军队那边,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可不好插手,还要劳烦诸位官人往青城军营去通报一下。”
“自然如此。”柳如澜拱了拱手,“我在接到诸位消息时,便已经遣了钱副官去告知薛将军了。”
单娘皱了皱眉。
乌木的话却更直接:“你最好再派人去一趟,我去清理城内渣滓的时候,青城可不像戒严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钱副官怕是已经没命了。”
柳如澜一惊,冷汗大颗大颗地从头上冒了出来。
他没参加过安平年间对隐宗的征讨,自然也不了解隐宗缜密至极又残忍至极的行事手段,单人斥候,如非功夫高深者,基本有去无回。因而安平年间的信使,往往五人一组,次次以命相搏。
“莫慌。”乌木看着他脸上的冷汗,难得地安抚着他们的情绪,“你选个人出来,我让阿山陪他走上一趟,只要速度够快,未必会延误战机。”
“多谢。”柳如澜听她这般说,迅速压下心里刚刚泛起的惊惧,维持着头脑的冷静,迅速点了一位副官出来,“钱复,你与钱将军同为本家,便由你持此令牌,去军营通知钱将军。事关重大,不可延误。”
钱复半句废话也没有,从他手中接过了灵人司的令牌,朝他一点头,便看向乌木:“劳烦乌谷主与阿山兄弟。”
乌木点点头,看向阿山,命道:“临机应变,速去速回。”
阿山点点头,从她身侧掠过,单手捉住钱复,转瞬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乌木眯了眯眼,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有些心神不宁,但被她压了下去。
她看向单娘,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单娘拨了拨头发,看向柳如澜道:“我没记错的话,灵人司在战时有权力调度守军?”
柳如澜眯了眯眼,暂且按捺下心里的猜疑,面色平静道:“灵人司战时确实有此权力。”
“很好。”单娘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角,勾出个飒爽的笑容来,“你去调度守军。留二百人维持城内秩序,剩下的分成三支队伍,随我上城墙迎敌。”
柳如澜没应,冷冷看向单娘,眼底是明晃晃地怀疑。
“别那么惊讶。”单娘昂着头,眼神睥睨,像个战无不克的将军,就跟她的父兄一样,“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姓单,名燕然,家父单连城。”
柳如澜的瞳孔瞬间睁大,他闭了闭眼,缓了缓自身难以言表的心情,才端端正正向单燕然施了一礼:“原来是单将军,失敬。”
“不必。”单娘挥了挥手,“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如澜兄叫我单娘便好。”
但单娘话锋一转,沉声又道:“不过论到应对隐宗的经验,我比你丰富,所以在钱将军来此接管指挥战斗之前,我希望你能听我命令,统筹守军。”
“可以。”柳如澜捏了捏拳头,暗暗下了决心,“用兵之道,我不如您,青城守军,但凭调遣。”
“那便照我说的去做。”单娘望向他,“以最快速度分好队伍,然后来城墙上集合。”
柳如澜抱拳离开,亲自调兵去了,只留下一位姓王的副官跟着他们,起个监视和传话的作用。
单娘目送柳如澜离开,看向谢惊风、乌木和莫老,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今日怕是要苦战了,兵力悬殊太大,诸位注意安全。”
乌木笑了笑,回道:“单姐姐说的什么话,多年不动手怕不是手生了,上战场嘛,生死自负,单姐姐莫要有压力。”
单娘看着乌木身上的伤,轻笑了声,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好。乌谷主才最要保重,战斗之后,我等的伤可都还要劳烦谷主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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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木朝她露齿一下,畅快淋漓:“自然,战后的事情都交给我吧。现在,单娘你该下命令了。”
谢惊风笑着点了点头,莫老擦完了枪也看向她,长风和青岚在周遭安安静静地,也等着几位师父吩咐。
单娘看了眼天空,太阳正从山窝窝里升起,将青城东边的天空照的红彤彤一片。
单娘畅快一笑,时隔三十五年后再次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上城墙,守城。”
乌木他们尽皆笑了起来,和着清晨的山雾与露水,纵身往青城的城墙赶去。
…………
青城离医谷所在的雀儿山不远,大概也就是几十公里的距离,隔了十来座山——毕竟雀儿山属于深山老林的范围了。
而青城和医谷所处的这片山脉,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朝凤山。据传,朝凤山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为当年曾有人在这里亲眼目睹过百鸟朝凤的盛景,故而以此命名。
青城就建立在朝凤山脉西边的山谷地带,三面环山,背靠高耸入云的凤鸣山、百鸟山和青鹊山。而青城赖以为生的河流——泗水,则自凤鸣山而下,由西往东穿过青城。为了蓄水防洪,朝廷在凤鸣山的山脚,泗水入城处,又修建有一座堤坝,在青城的背后形成了一个人造的小型湖泊。
因而隐宗要攻打青城,只有西北方向一条通路可走,而那处恰恰是青城的城门,城墙高筑,箭塔耸立,真真是易守难攻。几乎可以想见,一旦开战,则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但就时日而言,南方第一茬的稻米刚刚收割完成,青城的仓库中正堆积着满满的粮食,更逞论青城官府的粮仓中还有前几年积累下来的几粮仓的粮食,足够青城人吃上好几年。所以消耗战,青城也是不怕的。
再就援兵来说,灵人司肯定已经通过天机板向朝廷传递情报,以昭阳帝的反应速度,援军必定已经在路上,一旦被围,隐宗必然无路可逃。
除非他们能在援军来之前占领青城,然后凭借青城的天险固守。
但他们凭什么能有这般信心在短时间内攻下青城呢?
单娘的脑子飞速运转,短短几秒之内就在脑子里把青城的地形图过了一遍,再将她模拟的守军位置过上一遍,眉头紧蹙,思考着破局点。
谢惊风望着在城外二里地不慌不忙地准备扎营的隐宗众人,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他目光死死盯住正在扎营的隐宗众人,声音却稳稳当当传进了单娘的耳朵:“燕然,如果是你去攻城,不考虑城内损失,不打算据城固守,你觉得用什么方法最快?”
单娘看向他,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灵光一现,叫她不自觉的瞪大了瞳孔,喉咙里嘶哑地发出声音。
谢惊风却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回答似的,又像是刚刚的问题只是在给自己找个乐子一般,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跟单娘一字不差,冷漠的声音背后藏着不可计数的冤魂。
“用毒。”
35.背叛
“青城用水全部来源于泗水,所以只要往泗水里下毒,”谢惊风垂着眼,看着是翩翩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可怕极了,“就能兵不血刃拿下青城。”
单娘沉声接道:“起码能让青城的战斗力损失七成,做不出什么反抗。”
“嗯。”谢惊风睫毛眨了眨,笑了,“真有意思。”
“这可不叫有意思。”单娘面色凝重极了,“虽然已经过了丰水期,但泗水河的水量还是很大,隐宗若是要用毒,恐怕早就开始了。”
“你说的对。”谢惊风朝她笑了笑,“所以,现在毒性应该已经发作了。”
单娘猛然转身瞪向他。
谢惊风朝她笑笑,右手掌心中握着的锋利刀片割开了他自己的皮肉,血液汨汨流了出来,水流般往地上淌去。
只是颜色,却是浓墨一般的黑色。
单娘瞳孔睁大,转身朝柳如澜和他匆匆带来的守军吼道:“关城门,迎敌!”
谢惊风几乎与她同一时间开口,只是声音较她而言却平淡低沉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些隐约的笑意,毫不在意地向她展示着手上流下的黑色血液:“你看,毒性已经发作了。”
单娘瞪着他,谢惊风却只是笑着她从她身边掠过,走到了城墙边上,然后将手从城墙上伸了出来。
黑色的血液从五丈高的城墙上落了下去,像是神仙以血肉从天下洒下的甘露。
周围的林木草丛无风自动,传来窸窸窣窣的琐屑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头皮发麻感,就像是有什么潜伏在阴影中的诡异将要现身人间。
谢惊风歪了歪头,眼神清澈,却带着偏执的疯狂和骄傲:“跟我玩毒?他们算什么东西?”
单娘默默看了他几眼,强行压住对谢惊风的几抹担心,看向乌木,向她深深一礼:“乌谷主……”
单娘笑容有些无奈:“您的战场怕不在这儿了……救人就劳烦您了。”
“我知晓了。”乌木点点头,眼底第一次染上血红,声音冷得掉冰碴,“这群禽兽不如的畜生。”
单娘低着头,没说话,但赤红的双眼显然说明她心里也是在这般想的。
过了会,单娘抬起头来,朝着乌木又一抱拳:“那便请乌谷主尽快了。”
她双目赤红,却带着抛却了所有情绪的冷静,转身走向柳如澜:“听我命令,所有弓箭手分成三队,轮番进行射击……准备火油,提防对面强行攻城……”
她语速很快,但吐字相当清晰,沉稳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这将是一场必胜的战争,不知不觉间把将士们的情绪逐渐安抚了下来。
柳如澜不自觉地向她行了个军礼,在她威严的眼神中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守城军队逐渐有条不紊地进入到自己的位置之中,冯弓携矢,整装待发。
城外的军队已经扎营完毕,此刻正有序地集结,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城外,就像是笼罩在青城头上的乌云,随时准备以雷霆之势,冲垮凡人所建造的脆弱的城池。
“莫老。”单娘勉强从繁忙地排兵布阵中抽出个空隙来,向莫老深深一抱拳,“灵人就给您了。”
“末将领命。”莫老持着红缨枪,抱拳俯首,旋即便在单娘沉静的目光中领着柳三斗整肃灵人,准备城墙上下的战斗。
谢惊风手上流出的血液已经重新变成了红色,被他草草用绑带扎了起来。听得这话,他看向莫老,露出犬齿笑了起来:“莫老,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莫老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的复杂,他沉了沉声音,道:“好。你多小心。”
“好嘞。”谢惊风笑了笑,身影逐渐消失在他们面前,“放心。”
战争发生得又快又烈,仿佛只是一转眼,却仿佛又已经海枯石烂。
太阳直直往西边沉了下去,山间林间昏黑一片,看不清半点东西。
没有灯火,哪边都不敢亮起灯火。
——在昏黑的夜里,灯火就是最好的靶子和指向标。
城墙的下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两边都开始鸣金收兵,聚拢残余的部队。
徒留下城上城下一片尸横遍野。鲜血在斑驳的城墙上凝固,吸引来不知名的虫子和猛兽,在人类战斗的一篇狼藉之中,夹着尾巴,享受着饕餮大餐。
谢惊风手上、脸上、身上都被鲜血浸透了一遍,其中有他自己的,但更多的还是敌人的。在他脚下,数不清的敌人的尸体和蛊虫的尸体相互混杂着,仿佛一片令人作呕的人间炼狱。
谢惊风看着如潮水般向后撤去的隐宗队伍,安静地打了几个手势,灵气顺着白玉蜘蛛向外传递,漫山遍野的虫子随着地上的阴影向隐宗的扎营处涌流而去。
单娘坐在城墙上,拨完了最后一次拨弦。她手指上是无数次抚过琵琶弦勒出来的青紫色痕迹。她脸色惨白,显出些灵力消耗过度而导致的虚弱来。
但她的声音仍旧沉稳,锐利的目光看向柳如澜:“集结队伍,统计战损,组织医生救治伤员。”
“是。”柳如澜在今日的战争中已经习惯了单娘的命令,这时听见她的话,条件反射地领命而去。
单娘看着柳如澜的背影,眼里暗沉沉的,如同笼罩着夜幕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勉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整整一天不间断地用灵力传递命令对她而言也是很大的负担。青城的守军毕竟不是她亲自带出来的队伍,在命令发布和执行上需要她费的心力更多些。
不过幸亏她是乐师,也勉强能把命令及时准确地传递下去,不然这战斗更是难打。青城的守军竟对战鼓和战旗的号令都不甚熟悉。
单娘低着头,在心里盘算着。
战后的安排柳如澜能够处理,因而她现在勉强算是有些空闲,但她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松开。
她整整指挥了一天的战斗,但除了柳如澜带来的这几队守军外她没有看见任何援军。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因为一般守城军队的驻扎绝不会离城池太远,按照朝廷的要求,他们必须驻扎在一个时辰内能赶到城池的位置。
但她今天连一位守军的身影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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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她甚至也没有看见阿山。
单娘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攥成了拳,眼神锐利地眯了起来。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钱将军所统领的驻军出问题了。
单娘心里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可能,然后在闹钟一一排除,她的食指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如同尘埃落定的声音。
能将阿山拖住,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隐宗发现了驻军的位置,并趁乱袭击,阿山被迫参战,没来得及叫人传信。
但单娘心底直觉这种可能性不大,以阿山的实力,把那位钱副官送出来传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另一种可能,单娘沉下眉眼,无端显出几分锐利和凶狠来。
——驻军反叛。
若是阿山知道单娘的分析,定然会苦笑一声,道一声“好谋虑”。
因为单娘所想与事实分毫不差。
钱将军,哦不,现在应该是叛将钱忠,帅青城守军背叛朝廷,投靠隐宗,屠戮无辜。
阿山领了命拎着钱复来到守军驻地时便暗觉不好,他鼻尖嗅闻到的淡淡血腥气不断向他传递着危险的讯息,令他浑身毛发耸立,胆寒心战。
这叫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手上翻出几包药粉,在不经意间洒向地面。嘴里发出极轻微的嘶嘶声,沟通着周围的毒虫蛇蛊。
钱复有些莫名奇妙,努力想要转过头来向阿山询问,却被阿山一把摁住,迫使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被顺顺当当拎着。
阿山将声音凝成一线,借由灵气传向钱复耳中:“不想死,就安分待着。”
他声音那般冰冷,叫钱复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竟恍然间觉得不远处的援军军营如同魔窟一般,要将他们活活吞噬掉。
他不自觉地想要抓住阿山,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获取一些安全感。
但他还没碰到阿山的衣袍,便被放下来了,还被往前推了推。
钱复不解其义,茫然向阿山看去,阿山指了指前方,示意他往前看。
钱复便顺着他的手指往前凝目看见,只见目力勉强能及的几百米外,有几道黑影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阿山闭嘴不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装作是钱复带来的不起眼的小吏,畏畏缩缩地向前看了几眼,身子不自觉颤抖着、
钱复勉强分辨出前面骑马朝他们冲来的正是钱将军,顿时有些好笑地转头看了他几眼。
但钱复没多久时间关注阿山,因为他不得不马上整理自己的衣袍,以便自己能够比较体面地面对钱将军,请他帅军援助青城。
“何方宵小?”
远处传来粗犷有力的声音,伴随着马蹄疾驰声,如同滚滚雷云往前压迫而来,气势逼人。
阿山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些。
钱忠在他们身前拉住缰绳,将马停了下来,眼神淡漠地扫过阿山颤抖的身体,发出声不屑的嗤笑,没再管他。
“钱复。”钱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语气冷漠而严厉,“你擅闯驻军军营,该当何罪?”
36.杀机
单娘猛然站起身来。
柳如澜有些惊愕地看向她,不知自己的安排是否出现了什么大问题?
单娘目光凌厉,看向柳如澜,语速极快地朝他道:“乌木呢?”
柳如澜愣了一瞬,见她突然这般严肃,莫名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立时叫来副官询问。
单娘将目光从柳如澜身上移开,转向那位姓江的副官。
江副官恭敬地抱了抱手:“乌谷主此前曾说去她去百草堂寻找救治城中百姓的法子,想必现在应是在那处。”
单娘听了“百草堂”三字,不待他们再说,立时便转身往城中百草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柳如澜实在脱不开身,又见单娘面色实在难看,心里不由打起鼓来,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冷静,只朝着江副官吩咐道:“江廉,你跟着单将军一道,若有事情,听随单将军吩咐。”
江廉朝他一抱手,应了,利落牵了马,循着单娘离开的方向,往百草堂疾驰而去。
…………
却说当时钱复听了钱忠的质问,遍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了眉,不知他这堂兄为何刚见面便给他们安上了一个擅闯军营的名头。
但也可能是钱忠治军严格,毕竟他们来得急,此前也并未通报,严厉些也算正常。但钱复想起阿山突然的警惕,也不禁在心里泛起嘀咕,提起两三分警惕。
只是无论如何,这个擅闯军营的名头他们是担待不起的,于是钱复倒也没说什么,只利落地将柳如澜给他的令牌拿出来,朝钱忠拱手道:“擅闯军营这罪名太重,钱某担待不起。我等来此,是奉柳司守之令,请钱将军帅军救援青城。”
“救援青城?”钱忠眯了眯眼,眼底晦暗难辨。他没有下马,只是挥了挥手,让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兵士将钱复手上的令牌拿予他看。
这姿态,着实是傲慢极了,即使事情紧急,钱复心里也生起几抹不适来,但还是被他强压了下去,端正将令牌递了过去:“是。隐宗叛军突然袭击青城,还请钱将军速速发兵解围。”
钱忠没接他的话,只是差人将令牌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精铁制作的令牌上被仔细雕刻了精密繁复的花纹,令牌正中是一个灵字,令牌上流光奕奕,泛着灵力特有的光泽——确实是灵人司的令牌,而且还是灵人司一城的最高长官司守之令。
钱忠眼神暗了暗,将令牌自顾自收了起来,语气和缓了几分,对着钱忠道:“既然有令牌,那便不算擅闯军营。尔等既然说青城有事求援,便先随我等往军营里去,将事情细细道明白了,我才好调兵遣兵,帅军解围。”
这一番话说得没有什么差错,却叫钱复心底莫名一突——这是一种人在遇到危险时本能的退避。但他职责在此,避是不可能避的,任前方是何等刀山火海,他也得闯将过去。
钱复略略定了神,却下意识地隐去了阿山的情况,向钱忠道:“自然当依将军所言,只我与我这奴仆的马匹受了惊,还望将军能空出匹马来予我二人。”
钱忠听他这般说,这才仔细打量了下他两。只见阿山一身灰袍短褐,上面还有不少破损划痕,而钱复衣着虽然繁复华丽些,却也透着些凌乱,便将将信了他的话,勉强让手底下的人空出匹马来让他二人同骑。
钱复谢过钱忠,心里有些不太安定,动了动嘴,刚想开口让钱忠将灵人司的令牌交还于他,却只见得钱忠已经将马跑了起来,远远要将他们甩开了。钱复只好将嘴里的话全数吞进了肚子里,自己先上了马。
阿山看着前面数十位纵马驰骋的背影,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眼白微微泛红,透露出一股非人的危险感来。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继续装作瑟缩的样子,垂着头,扒着马毛艰难地上了马,坐在钱复的身后,瑟瑟发抖的样子。
钱复耐着性子等阿山上了马,便双腿一夹马腹,“驾”地一声,驱使着马赶向远处的钱忠。
钱忠往后看了一眼,眼底深处是抹不开的阴鸷,他嘴角微勾,讽刺地笑了一声:“不知死活。”
钱忠旁边的都是他的心腹,听见他这话,也低低笑了起来。
驾马跑在钱忠右手边的副官左眼眼上有一块刀疤,这疤是当年替钱忠挡刀留下来的,也因此深得钱忠信任。这人随着钱忠笑完,又往身后轻飘飘瞟了几眼,眼底是浓郁的鄙夷和愤恨,他向钱忠比了个斩首的手势,问道:“老大,我们要不要就在这儿做掉他们?”
钱忠看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让他先活着吧,不急。”
钱忠既然这般说了,他身旁那人便勉强收回了目光,不屑地哼了声,眼神阴鸷地跟在钱忠的身后。
钱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掂量了下手中灵人司的令牌,略带愉悦地眯了眯眼。
阿山坐在马上,低着头,眼睛却透过发梢,悄然盯着前面的人马。
钱忠或许是故意吊着他们,始终跟他们隔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刚刚好能让他们勉强望见个背影,但也只能望见背影。
这招对付普通人倒是有效,比如钱复,此刻便正眉头紧皱地望着前边的背影,催促着马儿往前疾驰赶去。但不可否认的是,钱复心里地怀疑正一点一点地悄然扩大,不对劲的感觉催促着他,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夺路而逃。
但他所有的欲望和冲动都很轻易地被阿山拉住了。
阿山伸出手死死攥紧钱复的衣服,这很符合一个奴仆在疾驰的马上的反应,应而也不必担心引起钱忠那群人的警惕。
阿山将头抵在他的后背,用灵力在他耳边传音,“别受影响。你现在转身逃跑,只有死路一条。”
普通人的目力极限绝不是阿山目力极限,作为唯二存活至今的人蛊蛊王,他的目力远超常人,钱忠他们的小动作乃至与面部的细微表情在他看来都一清二楚,不存在半点秘密。
阿山几乎可以断定,钱忠率领的南山军内部一定已经发生了叛变,只是不知道这叛变的规模。不过,钱忠既然能那般淡然自若……他们怕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阿山默不作声地悄悄动了动腿,沿路洒下微不可见的白色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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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复听着阿山的话,悄然惊起一身冷汗。钱忠刚刚拿走了灵人司的令牌,这是他身上唯一有力的证明信物,如果他此时掉头逃跑,拿不出任何凭证的他绝对会必击毙当场。
而钱忠,自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钱复的眸子暗了暗,几乎已经能够确信心里那股不好的猜测已经成真。然而到了此时他却空前的冷静了下来,眼睛里燃起浓浓怒火。
他冷笑一声,抓紧缰绳,猛地驱使着马匹向前疾驰追去。
前面钱忠见钱复突然加速,心里不由暗骂一声,眼里漫出浓重的怀疑,却眼睛一转,将怀疑消散在一声轻嗤里边。
他在营门前停了马,伸出手来,止住属下的动作。好整以暇地下了吗,便优哉游哉地看着钱复向他疾驰而来,勉强在他面前停住,狼狈地翻身下马。
“钱忠。”钱复衣冠略显凌乱,叫钱忠名字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
“钱副司官。”钱忠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却近乎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应当叫我,钱将军。”
钱复眯了眯眼,整肃衣冠,端着身子朝钱忠抱拳敬了个礼,在军营门口朗声道:“钱将军,在下钱复,奉柳司守之令,前来请钱将军帅军前往青城诛杀隐宗宵小,平定叛乱。”
钱复顿了顿:“事关重大,还请钱将军速速点兵。毕竟军令如山。”
这话算得上是威胁了,几乎是明晃晃地将刀架在了钱忠的脖子上。他今儿要是不应,一个违抗军令的帽子扣下来,他这南山军的统领也算是做到头了,再狠些,怕不是能让昭阳帝砍了他的头。
钱忠危险的眯了眯眼,昭阳帝那个女人,竟然将他发配到这蛮荒之地,区区一个女人,凭甚能骑在他的头上。不过既然那女人能坐得那个位置,那他为何不能坐?何况,隐宗许诺的好处……也算值得放手一搏。
至于钱复的威胁,钱忠根本没救放在眼里。莫说灵人司的令牌还在他手里,钱复根本没有证实身份的法子,就算钱忠手上有令牌,那也得有命先活着回去告状才行。要是死在了这里,那怎么说还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毕竟,青城这儿的南山军,可都是他的心腹。
钱忠心里各种思量,脸上却笑着,朝钱复道:“自然,还请钱副司官在营帐内稍坐,我这边点齐兵马,便立刻随钱副司官前往青城救援。”
钱复没有错过钱忠眯眼瞬间眼底的冷光,但毕竟势单力薄,他也只能顺着钱忠的意思,强撑起清高孤傲的气势,无视掉钱忠周围副官杀人般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往营帐中走去。
边走,还不忘边道:“在下先行谢过将军,不过军令紧急,还请将军尽快。”
“自然。”钱忠笑了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钱副司官,请。”
一群人便簇拥着鱼贯而入,阿山站在他们的身后,抖抖索索地跟着,又往地上不经意地洒下几包药粉,看着钱忠将钱复客客气气送进营帐后转身离去,悄悄环视了一眼营帐周围密密麻麻的守卫,低着头在士兵鄙夷探究的目光下钻进了帐内。
37.密谋
阿山进了营帐,低着头走到了钱复的身后,视线从旁边大喇喇坐下的两位副官腿上扫过,安静地站着不动了。
被钱忠留下来的两位副官眼神漠然地从阿山扫过,随意便不再在意他,只死死盯着钱复的一举一动。
阿山趁着这机会,悄悄从地面将灵识往周围探去。
山里虫子多,即使是钱忠的营帐里也不可避免,就算偶尔爬进来几条蛇都是常事,更何况是随处可见的蜘蛛。
且蜘蛛结网还能防下大部分的蚊虫,因而一般只要不碍着事,钱忠也不会刻意清理角落里的蜘蛛。
于是蜘蛛便自在惬意地在钱忠营帐里听着他们不为人知的密谋。
“老大。”那左眼有刀疤的凶悍男子坐在钱忠右手边的位置上,眼神凶戾,“咱们刚刚怎么不做掉那钱副司守?还要把他们带进来,这不是碍我们的事吗?”
钱忠凉凉扫了他一眼,冷哼道:“蛮奴你这脑子也该使使,我们已经杀了一个钱义,要是再把钱复杀了,青城那些人怕是要发觉对不劲了。”
蛮奴懵了懵,挣扎着道:“推到隐宗那边不就行了?人都没了,他们还能查出来不成。”
钱忠摇摇头,眼睛眯了起来,摩挲着手上的令牌,缓缓道:“隐宗不可信。”
蛮奴挠了挠头,摸不懂自家大哥的想法,但他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既然脑子不行,他听令行事就行了。
钱忠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蛮奴脑子不好使,但忠心,又能打,是他重要的心腹,他倒也愿意给予一二分宽宥。
不过谋事,还得看江淮的。
钱忠思索了会,便朝着他左手边那位道:“江弟以为如何?”
那江淮并未穿戴盔甲,而是一副书生打扮,方才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喝茶。这时听了钱忠的话,他才慢慢放下手里的茶碗,朝着钱忠开口道:“小弟不才,但依我之见,大哥怕是想奇袭青城?”
“哦?”钱忠玩味地勾起了嘴角,眼中升起几分兴趣,“如何见得?”
江淮便笑道:“大哥留下那钱副司守的命可不就是做给青城看的,若是大哥不想对青城动手,那我等人去楼空,何必顾惜他的性命?”
听到江淮最后那句,蛮奴不住点头,嘴里还道:“就是就是,区区小贼,何必顾惜他的性命。”
钱忠没理蛮奴,看向江淮道:“那江弟以为如何?”
江淮神色自若,向钱忠道:“大哥处理钱义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顾忌,倒是叫兄弟们收拾东西,想必大哥当时还没有袭击青城的想法。”
钱忠眯了眯眼睛,拿起来茶碗来喝了一口,耐着性子听江淮说。
“大哥应当也知晓,奇袭青城风险太大,一着不慎,整个南山军都要葬送性命,那昭阳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哼。”钱忠将茶盏重重放下,鼻子里发出一声重哼,显然对昭阳帝很是不满。
江淮却并不受他影响,继续笑眯眯道:“大哥突然改变主意,怕是有什么新的考虑?不妨说来与小弟听听?我等方才好于大哥一同谋划”
钱忠沉默了一阵,又将那灵人司的令牌拿出来在手中把玩,过了会才开口道:“还是瞒不过你。”
江淮笑着饮了口茶。
钱忠半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我本来是打算带着我们几个兄弟先寻个地界修行,先入了那半仙的门再说。但隐宗今早传音与我,许诺我等五枚仙丹,让我等帅军从城内接应。”
江淮听见“仙丹”的时候瞳孔有瞬间睁大,显然对着玩意也很是渴望,但他勉强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看向钱忠道:“隐宗不可信。”
“我知道。”钱忠眯了眯眼,“但等咱们进了城,还愁威胁了不了他们?”
他眼底闪过冷光:“不给,咱们就弄死他们。”
江淮低着头,眯着眼睛,眼底尽是冰冷的谋算,一晌没有说话。
倒是蛮奴听了,心里却泛起一种警惕的直觉来,是猎人对于危机的直接感应,他皱起眉头来,向钱忠道:“此事莫不是有诈?我们兄弟三人之前向隐宗讨要那仙丹,隐宗可是死活不松口,一枚都不许给咱们。今日怎这般大方。”
钱忠和江淮听他这话,都颇有些惊诧地转头看向他,似是没想到他竟还有这般的脑子。
江淮手上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狭长的凤眼眯起来,显出一种阴狠来。
钱忠倒是笑着接过了蛮奴的话道:“我竟不曾想到,你竟也有这般考虑,蛮奴莫不是胆怯了?”
“哼。”蛮奴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哥莫不是取笑我,我几时何曾胆怯过?”
“那倒也是。”钱忠本也是调笑,听他这般一说,应得也很是利落,“蛮奴悍勇,人尽皆知。”
倒是江淮眯着眼睛,又将话头扯到正事上来:“我倒是觉得蛮奴说得有些道理。那隐宗今日许下此等重诺,定是有处理不了的棘手问题……起码是短时间内极难处理的麻烦,这才以重利诱使我等。”
他顿了顿道:“大哥可知现今青城局势?我等势弱,还当谨慎为上。”
钱忠被他一番话说得也稍稍警惕起来,但又确实舍不下隐宗所许的重利,否则也不会特意留那钱复性命。
但江淮谋事,一向警惕,替他们避过不少祸患,因而钱忠开口道:“隐宗那边是说今儿个青城出现了一些不好惹的灵人势力,竟然将那青城的散兵游勇组织起来了,让他们一时进不区城,这才想请我们帅军入城,替他们将城门打开。”
江淮神色愈加深了,他问道:“隐宗可说城内抗击的是哪股灵人势力?”
钱忠摇了摇头:“隐宗也不知道,他们只也猜测是青城灵人司将城内的灵人都纠集起来了。”
想了想,钱忠又补充道:“隐宗本来只许诺我等三枚仙丹,但我咂摸着他们攻城正抢时间呢,讨价还价一番,要五枚仙丹,隐宗竟也应了。”
江淮听着便皱了眉:“此间怕是有诈。”
钱忠也皱着眉:“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隐宗所予甚厚,我一时也下不得决定。”
江淮叩了叩桌子,没有说话,屋里一时陷入寂静。
终于蛮奴耐不住性子,朝着钱忠道:“依我之见,不如干他一票,反正这战之后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走的,倒不如多贪些资源,反正南山军这些人不过也都是弃子。”
江淮眸子一定,颔首笑道:“蛮奴说得有理,倒是我这二哥有些瞻前顾后了。”
钱忠被蛮奴一语道破,寻思着也是道理,这时便也不再纠结,心里一横便确定道:“蛮奴说得是,我们既然走了这条路,那也不怕走得再远些。”
他比出一个斩首的手势来,眼神凶狠,咬牙道:“干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与江淮和蛮奴一道去集结军队了。
…………
阿山默默收了灵识,手指蜷了蜷,眼底有了计较,默默站在钱复的身后。
钱复在帐中坐着,被那两位副官的眼神看得寒毛直竖,心道不好,却突然一时福至心灵,朝阿山呼喝道:“你这奴仆,净在这里傻站,没半点眼里见,也不知道好生伺候,还不赶紧替二位军爷奉茶。”
阿山听着他呼喝,忍不住心里赞了声妙,面上却是唯唯诺诺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那两位副官被这呼喝也震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往阿山身上移去,只见这奴隶果然听话地替他们奉茶,那奉茶姿势又优雅又好看,守礼得紧,心道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奴仆,这伺候人的功夫都不一样。
鬼使神差地倒也真将茶水接了过来,好生呷了一口,只觉得这茶水滋味更妙了些,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轻亵之色来。
阿山奉了茶,便又乖巧地退到了钱复的身后,默默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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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晌,其实也就是半盏的功夫,便听见钱忠掀帘子进来的声音。
钱忠这时已经着好了盔甲,一脸笑意地看向钱复,声音友善道:“钱司守。我等已经将南山军集结完毕,您看,我们可现在便出发?”
钱忠这般忽然亲近的表现,让钱复心里不住咯噔一声,直觉有什么不对。但他面上却一脸欣喜道:“钱将军可叫我好等。青城之急,刻不容缓。依我看来,既然南山军已经集结完毕,我们不如现在变即刻出发。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钱忠便哈哈大笑几声道:“自然,那便依钱司守所言,即刻出发。毕竟行军整备,宜早不宜迟。”
钱忠几乎确认了这股的不详的预感,但他又不知道钱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尚且还以为钱忠不过是想要抢功罢了,于是便也顺着钱忠的话打了几个哈哈,朝他俯身一拜道:“多谢钱将军。”
阿山站在他身后,也随他朝着钱复一拜,被碎发挡住的脸上波澜不惊,眼底却冷厉得吓人。
…………
单娘破了戒令,在青城里纵马奔驰,半盏茶功夫不到,便已经到了百草堂的门前。
城中的老少几乎都围在了百草堂周围,将周遭的几家店铺占得严严实实,但秩序却相当井然,显然是被组织好的。这些百姓见她打马疾驰而来,纷纷往店铺里面挤了挤,给她让出一条宽阔大道来——这不过是小市民见了贵人车马的条件反射罢了。
单娘这时却没有时间去考虑他们,她从马上翻将下来,单手擎住马绳,轻而易举控住了马,扬声便朝着要铺子里喝到:“乌谷主可在?”
然而屋内却只传来一声厉喝:“添什么乱,在外头好生待着,不舒服外边有大夫替你们瞧。”
那人火气大,但单娘也不生气,她将马往柱子上一栓,抬脚便往屋内去,道:“我乃乌谷主旧友,找她有要事相告。”
屋内并没有乌木的身影,只有几个大夫和两个病人,那几位医师一边把脉,一边查书,一边往屋内配药。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并没有出乱子,病人的情绪也很是稳定,瞧着像是已经有了生气。
单娘刚进来,刚好碰见有个医师从书里抬起头来,那人顿时便被她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定了定神,才看着她,没好气道:“不是让你们听从指挥?怎么还乱闯进来?”
单娘拱手向他施了一礼,道:“乌谷主可在此?我寻她有要事。”
那人听她这样说,眼神反而愈加犀利,周遭的医师也都默不作声地看了过来。
“你找谷主何事?”
“机密。”单娘道,“只能告诉乌谷主,还请诸位告诉我谷主所在。”
“我家谷主所在也是机密。”那年轻医师双眼一凝,持针欲发,“还请道友先行亮明身份。”
单娘皱了皱眉,她来得匆忙,未曾料想到乌木不在此处,一时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明来。
那人见她这般神色,作势便要开打,却被单娘轻而易举地擒下了。
屋里的医师脚步轻移,隐隐将她围了起来。
单娘一手制住他,一手往身上摸去,只勉强翻出来个灵人司的玉牒,但这玩意证明不了她跟乌木的交情,这就麻烦……
正想着,百草堂内又急急忙忙闯进来个人——正是江廉。
他紧赶慢赶,到底不如单娘速度,将将赶到,便听着要百草堂的医师问单娘要证明。
于是他将灵人司的令牌往前一怼,沉声道:“灵人司担保,尔等听单将军吩咐。”
单娘朝他看了一眼,不由默赞了一声柳如澜的安排,便转身急急问道:“你们谷主何在?”
终于药柜后面露出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眼神沉静地看向单娘道:“单将军莫怪,我家谷主几个时辰之前已经出去了,至于谷主现下在何处,恕我等不知。”
单娘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