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鸾凤》 第一章 回京 平昭四年春,乍暖还寒。 大月以蛮夷之力侵夏,夏胜,遂反伐大月。 平夷之战举国欢庆。 京城之外,浩荡的军队行驶在复命的路上。 一道轻柔的女声自马车里响起,淡淡的道:“甘棠姐姐,我们现在在哪了?” “回小姐,不远处就是京城城门了。” 甘棠爬进面前的马车,将一个汤婆子递到车内人儿的手上。 手如柔夷纤长白皙,肤如凝脂,指尖微微挑开马车的帘幕,眸光眺望远处。 眉眼流转间却是苍白无力的病弱之气。 即便是小小年纪,便已能透过这看到姑娘日后长开的绝色。 似乎宋玖禾只淡淡蹙眉,便能让人心疼的将所有玩物递在她手间。 每每看到宋玖禾的脸,甘棠便忍不住的想:自家小姐的这般颜色,往后何人又能逃过? 随后又不由生起淡淡的心疼和担忧。 这女子的容颜若是有人相护,自便是极好的锦上添花。 可若是无人相护…只怕是雪上加霜… 只叹自家将军为国捐躯,夫人难以接受噩耗,竟也随了将军而去。 一夜失去双亲的小姐,从将军嫡女一朝沦为孤女,地位自不比往日。 也是在那一夜,小姐曾经健康活泼的身子,随着这一场事变竟卧病不起,彻底伤了身子的根基,眉宇间也开始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病弱。 遇上寒风,还会不时的轻咳。 如今,整个将军府,也只是留下年仅不过十三岁的小姐,独自一人随着众将领一同回京。 幸而皇恩浩荡,也幸而众将士也曾受过将军的荫蔽。 这次回京一来是为了复命这平夷之战,宣告好消息;二来则是护送宋玖禾上京接受郡主册封。 “快了。” 软糯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可眼底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车轮碾过树枝的吱呀声,被辘辘的车轮声压在下边。 远处也渐渐传来鼎沸的人声,此起彼伏的声音可却都掩盖不了那语气下的激动。 京城主街道行人来来往往,人口攒动,熙熙攘攘。 今日朱街上的行人似乎比往日多得多。 熙熙攘攘地往城门口簇拥,街道上的高楼都被各形各色的人物占满,只求一睹三军凯旋之威武阵容。 相较于推杯换盏、吵吵闹闹的客栈酒楼,清幽雅致的小茶楼更得人心,仅有些许交谈说笑声。 “听说今日那三军班师回朝,可是领了圣旨回来受赏的!” “可不是嘛!那街头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头,都想看看这肃杀大月的军队英姿!” “哎,只可惜了…宋大将军…” 谈及于此,几乎所有人都哀默了一瞬,唯余可惜。 “不过将军在世时也只有一个女儿,现下马革裹尸,那姑娘也是孤苦伶仃一人了。” “自不必你我操心,如今大将军捐躯赴国难,皇上早已心下自有成算,那姑娘的身份,可不是你我之人可随意揣测的。” 众人听到这话,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好奇,全都围在那人旁边小声的谈听着。 而二楼的雅间之上。 少年微端面前的茶杯,腾起的水雾莫名晕湿了他的黑眸,不过浅饮一口便将它再度放回桌面之上,骨节分明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 一袭玄衣锦袍,名贵皂靴踩在脚下,那张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发如墨玉,神明俊朗,眼角微微上扬,脸上是棱角分明的冷峻。 身上是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却又生得格外的好看,五官端正,眉眼细长锐利,鼻梁高挺,唇色淡薄。 “殿下,宫里的人传来消息了。” 羽书微微低头回话,将一封信从胸前掏出,恭敬的递到他的手里。 羽书已然二十又一,比面前坐着的谢珩年长三四岁,身形个头亦比他高壮不少。 可谢珩姿态从容淡定,修长的手指慵懒的接过面前的这份书信,微微打量,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矜贵冷傲。 羽书眼皮微垂,视线只停留在他胸口以下,静静的在旁边等着吩咐。 谢珩粗粗略过信上的内容,不由轻嗤一笑,将那份书信点燃,直到彻底销毁。 微饮一口杯中茶水,淡淡道:“既如此,宫里那位的态度如何?” 羽书微微沉思一瞬,“这宋将军在军营之中本就受人尊敬,再加上与他夫人恩爱,这几年也只有一个姑娘。” “故而陛下想册封宋将军的遗孤为郡主,虽为郡主,可实则打算是将她养在皇后娘娘身边。” “一来可以显示皇恩,不至于让军营的将士寒心,二来可借以告慰宋将军的在天之灵。” 羽书一边说一边去看谢珩脸上的表情,“三来,将宋小姐留在京城之中,可以控制着宋将军在边关的兵力。” 谢珩闻言,指腹在杯壁的边缘处微微摩挲一圈,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羽书见状正准备退下时,街上顿时传来一阵喧嚷。 这间雅间的位置自是极好,只需微微一眺,便能清晰可见那回朝的军队。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这朱街都在轻轻地颤抖,举目望去,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 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不愧是那上过战场的军队,将士都带着寒冽的肃杀之气。 整齐划一的步伐直听得人的心尖都不由得随之打鼓,令人望而生畏。 而这方队的中央却是围着一辆马车,虽是小小的,可在那整齐的队伍之中格外的明显,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谢珩把玩着手中的空杯,视线落向那马车。 随着一阵微风吹过,刚好撩起那马车的布帘,露出里面那白皙如玉的脖颈线条,还有那细小而又柔软的下巴。 不点而红的朱唇似乎有些紧张的微抿。 马车内的宋玖禾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带着试探性的视线,正打算抬眸望去时。 “小姐,怎么了?” 甘棠的话让她惊醒,微微垂眸,下意识想要去挑开帘幕的手顿了顿。 突然想起。 她现在身处京城,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丹阳。 第二章 初遇 队伍朝着那京城之中最尊贵之地行驶而去。 而宋玖禾也因为是女眷的原因,刚去宫没多久,便被皇后娘娘请到了后宫之内进行安顿。 宋玖禾看着奴仆源源不断而来的华服和珠钗发簪,自那宫门口端来,一一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托举着托盘等待着她的挑选。 第一次见到皇家如此大阵仗的宋玖禾,显然是有些茫然的。 睁着一双水雾的双眼茫然无措地看着身后的皇后娘娘,有些惊又有些怯,却端正而又标准地行了一礼。 “玖禾谢过娘娘关爱,但如此之礼玖禾不敢受。” “无碍,既是本宫让人送来,如何你都受得。” 皇后娘娘微微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杯,将它随手放在一旁。 起身走到宋玖禾旁边,眼神带着怜爱,心疼地摸了摸她耳边的发鬓,柔声道:“自后,这些都会是你的。” 话既如此,宋玖禾自知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只好随手挑了一身水色衣裙。 那纱织的腰带轻系,随风飘动,衬得腰肢盈盈一握,长发及腰,玉钗松松挂着,肌肤胜雪,娇美无比。 看到她出来的一瞬间,皇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勾唇一笑,又举起另一件金缕云锻裙和她比对一番。 那淡红色的裙装广袖上是细软的绒毛,裙摆处大片的银线蝴蝶,栩栩如生,就像要翻飞而出。 “不若再试试这件?” 宋玖禾闻言,微微行了一礼,却迟迟没有抬头,再次开口时,喉间竟有些淡淡的哽咽。 “娘娘…” 忽而了然的皇后,不由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眼底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微微挥手示意面前的奴仆退下。 “是本宫没有考虑周全,现下你正值孝期,这些实为不妥。” 她将行礼的宋玖禾拉起,摸了摸她有些发凉的手心,“今夜随本宫一同可好?” 宋玖禾微微抬眸,可却始终不敢直视,只好将视线落在她的胸口处。 皇后看到她这幅模样,眼底的怜爱也更多了几分,握着她的手也越发的收紧。 华灯初上,京城皇城内灯火辉煌,琉璃瓦下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 宫宴之上,是皇帝为庆贺平夷之战大胜所举办的宫宴。 地点设在了太和殿前的广阔广场上,既可慰藉将士们,亦可上表告慰去世的英灵。 谢珩换了一身绯色宽袖朝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同色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着白玉玲珑腰佩。 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直地坐在那处,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举手投足间气质矜贵,气度逼人。 可眼底的笑意却又不达眼底,礼貌而又疏离的回敬着所有来敬的文臣武将。 只不过呆了片刻,谢珩看着面前的一切,忽而有些胸口发闷不适,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且出去走走。” 羽书瞬间明白谢珩的意思,立刻垂眸回应,“是。” 远离这尘嚣之地后,随着越走越偏,竟开始渐渐安静了下来。 被这料峭春风一吹,谢珩整个人都舒适了不少,连带着那有些醉人的酒气,甚至都有些消散在空中了。 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这偏远之地。 谢珩在那凉亭微微端坐后。 感觉酒醒得差不多,正准备离开。 可能是因为这宫墙朱瓦太高,外头的月色无法完全照入这红巷之内,只有朦胧的光线落入地面。 刚好遣开了所有人的宋玖禾,独留在原地。 此时,朦胧的月色恰好也被连天的云层遮蔽。 正微微低头看着路,竟一个不稳,没有看清面前的人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唔…” 一声下意识的轻呼。 谢珩第一反应便是推开面前这人,可谁知道她的反应竟比他还要快些。 谢珩听到这道歉,莫名生起一丝好笑。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姑娘,听起来左右不过才豆蔻年华,撞到男子身上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怪罪于自己的唐突。 他谢珩虽为太子,可自认,自幼便不是个克己守礼的君子,只是长大后才慢慢学着如何伪装的和善宽厚。 所以,他倒是有些好奇,是哪家大臣养的姑娘,生养得这般“知礼懂事”。 鬼使神差下将女孩的手腕扣住,像极了个登徒子。 反应不及的宋玖禾被这力度紧紧的扣住手腕,想要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半分不得动弹,只好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还望公子自重。” 月色恰好探出头,带着柔和的月色懒懒的散落在这红巷之中。 白皙的小脸上,水雾的双眸流转星点,眼尾好似刚刚大哭过一场,带着淡淡的绯红,脸上还有残留着的泪痕,清晰可见。 眼神的软糯和眉宇间残留的病弱之气,却又消减了陌生的疏离,带着一丝弱柳扶风的气质,娇娇柔柔的。 声音清甜柔和,似乎带着些许的怒气和威慑,可听的人却不过觉得好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 看似凶狠,实则虚之。 但谢珩还是乖乖的松开了手。 倒不是因为被她吓到,而是因为他借着这月色看到那细腻的手腕处,好像真的被他握出了一圈红肿。 腕骨上赫然留下的一圈痕迹,看上去既可怖又吓人。 宋玖禾收手,理了理衣袖,刚好遮住那手腕的颜色,微一行礼后转身离开。 真真是将礼貌和疏离做到了极致。 谢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勾唇一笑,可漆黑的双眸却是越发的深邃,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和好奇。 大殿之上。 宋玖禾刚好卡着时间点回来,只怕是再晚一会就要被发现了。 她从甘棠手中悄悄接过一只镯子戴在手上,刚好遮住了她的手腕,不会过于明显。 可但凡有心细之人仔细一看,便能透着这只镯子看到手腕的异样。 宋玖禾轻叹一声,不由在心里暗暗想着:还真是倒霉,竟遇上了这般无礼的登徒子。 第三章 册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淑女宋女,品行端正,才貌双全,宜承皇恩。 特册封为嘉和郡主,以彰其德,以示皇恩浩荡。 钦此!” 皇帝旁边的管事太监宣读完圣旨之后,台下的众人皆呼着“吾皇万岁”的口号。 “自今日后,嘉和郡主便记名在皇后身下,与公主同殊。” 羽书将谢珩离殿后的场景一一说给了他,可却在讲完了之后,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谢珩单手执一本书籍,另一只手淡淡的翻了一页,头也没抬,“说。” “殿下何不再等等离席,如今这宋…嘉和郡主正是众人想要拉拢的人,我们何不同她交个好。” “更何况,按如今的身份,这郡主也是殿下名义上的妹妹,殿下…” “妹妹…” 谢珩微挑眉尖,懒散的半掀眼皮,有些好笑的从那书里抬起头,低喃着这两个字。 “她作何反应?” “回殿下,并无太大异常。”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刚刚在凉亭外见到她的模样。 那一双软糯的眸光竟比那月色还要亮些,眼尾含着的水雾,倒衬得本就可怜的小脸愈发楚楚。 连带着那眉眼间的病弱娇气,活像被人欺负了一样,让人心里不由的泛起一阵怜惜。 而眼底那故作镇定而强撑的淡定,早就被她自己出卖得干脆利落。 这倒是让谢珩不免更加好奇。 这小姑娘好像并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软糯。 他再次执起手中的书,又恢复了方才的淡然,唇间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 书房内再次陷入安静,羽书也不知何时已经退下。 偌大的书房内也只剩下他一人,暖光的灯照在他的脸上,倒映那影子也紧跟着若隐若现。 烛光的跳动,即使在夜幕中,宫内的宫殿也都是一片光亮。 宋玖禾将手腕的玉镯取下,内里早已经由青紫色变为了一片乌淤,看上去格外的吓人。 甘棠手里拿着一个木匣,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玉罐,半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涂抹着,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 轻轻呼着的气,小心而又轻柔吹在那被药膏涂抹的伤痕之上,带着清凉的刺痛。 宋玖禾看了看在灯光下的手腕,唇间挂起一抹轻浅的笑意,“无碍,这痕迹过不了多久便会自己消退。” “说是这样说,可如今只有小姐好好的,甘棠也才能放心。” 甘棠忍了忍哭意,“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手上便多了这么一个印迹,究竟是何人这么欺负小姐?!” “好啦,我没事的,甘棠姐姐也早些休憩吧。” 甘棠将涂好的药盒收好,弯腰行了一礼后,将寝殿内的烛光微微熄灭几盏,便悄悄退下至偏殿值夜。 烛光跳动,直到那蜡烛彻底燃尽,室内的光线被那天际初升的朝阳划出明亮。 这入了春虽说还有些春寒料峭,可这太阳终究还是比冬日里的升得早了些,竟也莫名多了几分春日的颜色。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又恰逢喜事,连逢于春分祭日之时。 当今陛下一时高兴,竟在昨儿宴会之上亲口提到-- 他今年将亲自祭祀。 故而,那礼部必将今年祭日的流程和规模好生操办,甚至就连那京郊的祭坛都连夜修缮了一遍。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春分前几天,天气也渐渐的回暖了。 帝后也早早地去了京郊准备。 京城内高门贵女也都几近乎换上了春季的新装,褪去了厚重的冬服,如同那春日上争奇夺艳的百花一般艳丽。 而宋玖禾却仍然还不肯褪去,整个人裹得软乎乎的,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台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可即使都这样了,她的手还是一片冰冷的,似乎怎样也都难以暖热起来。 甘棠一进门就看到了发着呆的宋玖禾,脚步都下意识的放轻,安静的站在她的旁边。 自打那日陛下颁封了郡主后,她们这小庙倒也来了不少贺喜的人。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春分祭日的忙碌,她们就好像被人遗忘在了这深宫之中,让人难以记起这一号人物。 叹也却只能叹这深宫之中风向变化之快。 连带着一开始阿谀奉承的宫婢奴仆也一改了之前的谄媚。 没有金钱疏通打点这其中的人脉关系,只怕是神仙来了也都寸步难行。 更何况,她一个孤女,和甘棠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弱女子,无权无势,空有虚名罢了。 宋玖禾微托着腮,甚至都没有回头,视线依然还是落在窗外,一动不动。 “小姐,小厨房那边说今日是淑妃娘娘特意吩咐过,要招待她那边的贵客,所以我们的吃食估计还得等一会。” 甘棠说话虽然和往日一样轻柔平和,可宋玖禾却从她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什么。 回头,一把抓住甘棠的手臂,甘棠下意识的微微颤抖,让宋玖禾似有察觉的挽起她的衣袖。 看着上面有些错综交横的抓痕被遮掩在衣袖下,若不是刻意撩开,只怕是就这样掩了过去。 宋玖禾眼底忽而盈满了水雾,抬眸看向她,咬着牙问道:“是谁?” 可声音却是带着哭腔下的抖意,眼底倔强的看着她,一定要问出个人名才肯善罢甘休。 甘棠脸色苍白的一笑,不忍心让她看着这伤,一只手想要将那衣袖重新遮住,却被宋玖禾死死拽住。 “甘棠姐姐,我只有你了…” 无助而又破碎的语气带着些许的颤抖,盈满的泪珠在眼眶内打转,似乎下一秒便要溢出来了。 甘棠知道她们两人现在的处境,也明白宋玖禾的难处,自然知道此时不惹事便是最好的现状。 所以,她对着宋玖禾宠溺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我这都是小伤。” “是不是小厨房那边的人给你不痛快了?” 宋玖禾只微微一想,便猜到了。 不过是那些攀炎附势的奴仆看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受宠,便踩低捧高,借口一直拖着她们的东西不给。 甘棠看不下去,想要打抱不平,却反而被人欺负了。 第四章 好大的胆子! 也是。 现在的她,谁都能欺负到头上,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而这群狗奴才背后的主人也想借此试探,她的郡主之位究竟虚名还是盛宠。 宋玖禾看着这上面的伤痕,气得浑身颤抖,紧紧咬着牙,却还是没能将那泪珠留住,硬生生的从眼眶中滑落。 她眼底却没有半分软弱,带着病弱的眉宇微蹙,看着甘棠,“这个事,我定要为你讨回个说法。” 这人都欺负到了头上来,再忍也不是这么个忍法。 可甘棠却一把抓住宋玖禾的手,微微摇头,紧紧咬住下唇,许久呼出一口气,“小姐,甘棠无事,现下我们人微言轻,还是不要同她们过多争论。” 宋玖禾对上甘棠眼底的隐忍和温柔,心里顿时闷闷的,就好像胸口压了一大块石头,让人难以喘息。 甘棠自小便跟在宋玖禾身边贴身伺候,宋玖禾早就将她当做自己的姐姐,有什么好的也都是紧着她一起用的。 可回京后的这段日子以来,什么劈叉浆洗等粗活一个也没少干,那双白嫩的手在初春中也逐渐变得粗糙。 即使每日涂抹药膏也都无济于事,可现在就连那唯一尚好的手臂也都爬满了伤痕,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宋玖禾看着这手臂许久,将那衣袖重新理好,低着头闷声道:“我去太医院给你求药。” 可语气中却是无尽的委屈和难过,甚至还有些抽噎的哭腔。 这段时间,从丹阳带回来的药早已经所剩无几,要想让手臂不落疤还是要去太医院看看才行。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宋玖禾抬眸看向她,微红的眼圈下是星华流转,蹙起的蛾眉总是萦绕着似有若无的病弱和愁丝。 明明自将军和夫人离世后,她的身子早就不如从前,一步三喘的身子更是让宋玖禾变得越发懒散。 可现在… 甘棠看着宋玖禾弱小而又挺拔的身姿,不由心下一暖,“小姐,等等。” 甘棠回屋拿了一件氅衣披在宋玖禾身上,小心翼翼地系好领口的束带,“虽说这天气在回暖,可春风微寒,若是小姐不小心吸入口鼻,定会咳嗽不止,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说还好,这一说,宋玖禾只觉得自己的喉间好像传来一阵酥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所以,还是让奴婢陪你一起吧。” 看着面前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甘棠还是没能忍住,上手轻轻捏了捏面前小姑娘白嫩的小脸。 虽是立春前后,可吹过的风还是裹挟着冬日里剩余的寒冷,吸入肺里时还有些凌冽。 去往太医院的路途时刚好要路过御花园。 此时的御花园百花含羞,尚未完全开苞,反而更多了一丝别样的气氛。 御花园内不时传来一些贵女们银铃般的欢笑声,清脆悦耳,甚至都能听出她们此时的愉悦和活泼。 甘棠扶着宋玖禾的手越发的紧了,引得宋玖禾不由得微偏头看向她。 似乎明白她心下所想,弯起漂亮的眼眸,唇间勾起一抹轻浅一笑,“甘棠姐姐,只要你在,我便会欢喜。” 而不远处总算是出现了太医院的牌匾,倒让宋玖禾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一阵春风抚面,紧接着一股猛烈的痒意从喉间传来,让她轻咳不止。 不消一会,那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阵潮红,肩膀也随着微微抖动。 甘棠被吓得连忙轻拍着她的后背,将她扶到一旁遮挡着这吹来的春风。 咳了一会后,宋玖禾才缓过神,搭在胸口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胸前的束带,隔了一会才缓缓松开。 含着水雾的双眸泪眼汪汪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走吧。” “小姐…” “甘棠姐姐,若是再迟些,太阳都要落下去了。” 虽说是打趣的话,可甘棠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太医院还是有人是医者仁心的,看到甘棠手臂上横七纵八的伤痕,一边摇头一边惋惜地替她拿药。 这伤终究还是要落下那浅浅的疤痕的。 终于是一阵忙活后拿到了药。 主仆两人刚将药拿在手中,正准备离开时。 一个看上去不过与她同岁的姑娘刚好在这太医院的正门,身后跟着的七七八八的仆人,让她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势。 而那精致的眉眼间却带着凌厉的攻击力,好似一朵带刺的玫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这抹让宋玖禾感到不适的气场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带着甘棠离开。 可下一秒,来不及离开的她们,被那人身后七七八八的奴仆围在中间。 “你就是宋玖禾?” 她的手腕声音也如同她这个人一样,高调而又蛮横,丝毫不会掩饰着自己身上的锋芒。 随后轻嗤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带了一丝不屑和鄙夷,“真没想到,宋将军唯一的女儿竟如此病弱,还真是丢脸!” 宋玖禾想要将甘棠护在身后,却反被她挡在了面前,没有丝毫胆怯的看向她:“烦请这位小姐让道。” 秦南羽听到这声音,半掀眼皮的看向她,“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小姐跟前叫?” “来人!给本小姐好好教训一下这没主的狗!” 随着一声令下,周围的人将甘棠一把压住,然后一个粗使婆子站出来,狠狠扇打着甘棠的脸。 “甘棠姐姐!” 其他人则围在宋玖禾身边,让她根本不能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甘棠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即可,又何必为难她呢!” 宋玖禾使劲用力想要撞开面前的人,却被他们死死禁锢在原地,看着甘棠狼狈红肿的脸蛋,又急又气。 却又因为这一阵翻涌的气血,让她又忍不住咳嗽。 这一次撕心裂肺的咳,活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本就白皙的脸蛋越发苍白,甚至还晕上了一丝淡淡的潮红。 她的手搭在鬓边,抽出发髻之上的发簪横在脖间时。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声音,“好大的胆子。” “给太子殿下请安! 殿下千岁!” 第五章 是他?那夜的登徒子! 听到太子的声音,周围人全都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上,就连刚刚蛮横的秦南羽也都一改嚣张样,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孤倒是不知,竟有人敢在这皇宫之中滥用私刑?” 谢珩一身玄色衣装,眉梢眼角尽是疏冷,带着不可言说的凌厉与威严。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漠的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是他? 那夜的登徒子竟然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周围的人跟着松了禁锢着她的力度,宋玖禾抓住机会冲破众人的束缚,凭借着最后一丝的力气扑在甘棠身上。 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眼眶不停打着转,“甘棠姐姐别怕,我在,我去给你找太医好不好?” 有些哽咽的哭腔微微颤抖,几乎轻到快要听不清,可却还是能感受到语气中的害怕。 这婆子下手的力度是压根没想着让甘棠能活下去的,每一次掌掴都带着必死的力气。 甘棠被打得只剩下了虚弱的气息声,只进不出的喘息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小姐…奴婢怕是不行了…你记着…冬日的时候多加些衣裳…莫要吹风,寒气易入体…” 甘棠低头,看着宋玖禾身上的衣料,明明触之柔滑润腻,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 可却总感觉好像枷锁一般束缚在了她的身上,衬得她像一只笼中的金丝雀精致而又死气沉沉。 甘棠眼中含泪,抬手抚上宋玖禾的脸。 她家小姐这般娇气好看,本该灿烂活泼过完这一生的,却要被这红墙朱瓦的皇宫困住其中了。 她走后又如何能放下心,谁又能来照顾她家小姐的身子? 又有谁能护住自己家小姐? 甘棠使劲眨眨眼,忍了许久才没让眼眶中的泪珠落下,可说出的话却愈发断断续续,甚至都听不太清。 只有虚弱到了极点的喘息声。 可在太医赶来后,就连那细小的声音都没了,甚至都没有等到太医来就离开她了。 宋玖禾紧紧抱着甘棠,脸色苍白无力,明明平日那般虚弱的人儿,可今日怎么拉都拉不开。 空洞无神的双眸没有任何的色彩,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偌大的泪珠滑落,生生砸在她的衣袖上,濡湿了那一片。 爹爹走了,娘亲也离开了。 就连…甘棠姐姐也要不在了吗? 低声响起的抽泣声,和克制不住的轻咳,听上去悲痛欲绝,似乎下一秒就要受不住倒下了一般。 谢珩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尖。 他知道,此时小姑娘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很有可能会气血上涌昏倒过去。 可若是现在强硬拉开她,反而会适得其反。 想起那夜月下朦胧的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再看到此时刻意压制的抽泣。 不由联想到那次的小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不敢发声大哭的委屈模样。 谢珩的心下竟闪过一丝心疼的涟漪。 但他面上还是没有流露丝毫,矜贵凌冽的眉眼显出几分冷淡。 下一秒。 本就体弱的宋玖禾,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她整个人瘫软无力,竟一下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 一直注意着她的谢珩,几乎是同时飞到她的身后,将她一把搂入怀里。 小姑娘的身形本就娇小,即使裹上一件氅衣也是十分的清瘦,谢珩抱上去的一瞬间只心惊这轻得吓人的体重。 这宽大的衣袖下腕骨伶仃,好似轻轻一捏就会碎了,皮肤苍白得几近乎是透明,青筋脉络清晰。 眼尾处还带着咳嗽和落泪后的潮红,即使是闭着双眼,她的眉尖都是微蹙着,似乎带着哀愁的思绪。 她不过才年仅十三,便遭遇了这些。 直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谢珩这才注意到,相较于其他同龄的贵女小姐,她竟然是这般消瘦。 脸上的肉甚至都没有多少,尖尖的下巴,下颚轮廓清晰分明。 谢珩不由抱得她越发的紧了,可动作却格外的轻柔而又小心翼翼,生涩而僵硬地将她抱在怀里。 接到消息的淑妃赶过来看到的就是面前的景象。 她连忙向谢珩行了一礼,正想要唤人,将地上的秦南羽扶起来时,却听到一道阴鸷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来,“淑妃娘娘,孤并未让她平身。” 这淑妃能如此大张旗鼓,无非是仗着自己娘家现在的兵权和势力。 宋玖禾的父亲是镇守丹阳的正一品将军,可离世后,这位置的兵权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二品将军-秦正仁手中。 而这位秦大将军也正是宫中淑妃的亲生父亲。 这下一来,淑妃骤然扬眉吐气了起来,周围巴结的人多了,自然说话做事也连带着高调了一些。 也幸得这淑妃膝下无儿无女,不然,只怕是现在都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谢珩眸光暗了暗,看向淑妃的眼底更多了一丝寒意。 淑妃伸出去的手突然悬在半空中,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将手搭在一旁的宫婢手上,“左右不过是两个姑娘间的斗嘴罢了,太子殿下也不好介入不是?” 虽说她现在今夕不同往日,说话本可以硬气些。 可谢珩毕竟是嫡出的太子,正统的皇家血脉,未来的储君,无论如何都得卖出三分薄面。 这样一想,淑妃脸上虚假的笑意倒是多了几分真切。 “淑妃娘娘,这宋玖禾是父皇下令册封的嘉和郡主,记名在母后名下,于情于理都是孤的妹妹。” “孤,如何不能为自己的妹妹说话了?” 最后一句尾音低沉而又充满威压,少年储君的压迫感在此时席卷而来,让人不由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颤抖。 “太子殿下息怒!” “只是这后宫之地,太子殿下还是早些离去,否则陛下那边…” 谢珩嗤笑,“淑妃是在威胁孤?” “…不敢。” 淑妃的额尖沁出冷汗,想要去擦拭却又不敢随意动手。 只好任由那冷汗浸湿衣襟,黏腻的触感被这春风一吹,又冷又狼狈。 可那令人难堪的怒气又只能硬生生地吞下,咬着牙回应。 第六章 噩梦 “淑妃娘娘,您是父皇的人,这件事本王自会向父皇一一禀明事件来龙去脉,至于这位秦姑娘,本王也相信您自有定数。” 既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就好像一个巴掌一般,不轻不重地扇在淑妃的脸上,虽然不同,可却极其狼狈丢面。 更别提尚待闺阁的秦南羽,只怕是好长时间估计都不会再出门了。 一想到这里淑妃就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她的妹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真是个蠢货,给她这么多人,部署了这么周密的计划,这都能功亏一篑。 可她面上却还是咬着牙,不显山不漏水地回应着:“是,恭送太子殿下。” 直到谢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面前后,她才浑身无力地被人搀扶着起来,冷汗干涸后黏在身上的滋味充满着黏腻的不适感。 —— “殿下,我们现在还去东宫吗?” 谢珩不过年十八,陛下怜惜,早早地就将太子的东宫修缮齐全,只等谢珩及冠即可迁进去。 但有时谢珩也会留宿在东宫,所以倒也是没有彻底的空闲下来。 若是按刚刚之前,羽书是直接驾车去东宫,只是现下那马车内还有宋玖禾,不得不提前询问清楚的才好。 本来谢珩本无意来这御花园的。 可父皇的一些加急奏折尚未处理,需要他去处理一番,一时心神转念间,不知不觉就路过了这太医院。 不过也幸而来了这一趟。 他原是知道宫中的奴才宫婢都是阳奉阴违的,可他却没料到这见风使舵的能力如此之快。 他抱着怀里的宋玖禾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加舒服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垂眸,“去东宫。” 语气却格外的轻柔,带着刻意放缓的声音温柔而又缱绻,让羽书都有些怔愣,下意识地将马车架势的更加平稳。 “去查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一道慢条斯理的嗓音从马车内不轻不重地响起,羽书却从中听出来一丝寒意。 看来这件事不能罢休了。 “是。” 马车内的谢珩揉了揉有些酸肿的眉心,微微挑起马车内的帘幕。 那扰人的春风就借此趁机溜了进来,一睹车内风采。 可还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只听见一阵如同小猫一般轻咳的微弱声,断断续续的细碎。 也见得那纤细用力的指骨再次将那帘幕掀了下来,将他平日放在一旁闲置的大氅重新披在宋玖禾身上,下意识地替她嗫好衣襟。 就连昏迷了,那眉宇间还微蹙着眉心。 谢珩忍不住上手轻拂去她蹙起的蛾眉,指腹摩挲了一下那细腻的触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明明上次见脸上还有些肉的小姑娘,这一次的巴掌脸又消减了不少,看上去骨瘦如柴,似乎风一吹能会病倒一般。 “何必呢?” 轻声响起的话在马车内淡淡响起,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怀里的她听的,没有任何情绪,似乎也只是随口即兴而为罢了。 不过是转眼间,马车就停靠在了东宫府前。 谢珩从那上面下来,这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可每一步走得都很踏实平稳。 少年单薄的身影挺拔如松,却初具了少年殿下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臣服。 他将宋玖禾安置在了一个空闲的屋子,仔细地给她掖好被角后,吩咐了几句后就离开。 到底是身处陌生的环境,即使宋玖禾的情绪波动起伏异常,可她睡得也并不安稳,中途还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爹爹被捅了一个大窟窿的胸口不停喷涌着鲜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娘亲想要去止血,可那喷溅的血迹却似乎黏在了她的脸上,鲜红的颜色布满她的眼底。 “爹爹…娘亲…” “甘棠姐姐…不要走…” 她下意识地呢喃着他们的名字,想要将他们唤醒,可他们却总是不搭理自己,背对着不愿与她相对。 眼尾沁出的泪珠无意识地滴落在枕心,可眼皮却格外地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忽然,她似乎听见了几道慌乱而又急促的声音,不时在说些什么,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模糊地听不清。 迷糊之间,好像有人轻轻拍着她,一下一下,让她有些不安的眉尖也渐渐松开。 一旁太医额尖的冷汗不停地滴落着,双手搭在跪在地上的膝盖上,即使那汗意都快要滴到眼眸了,都不敢拿衣袖擦拭。 若是这东宫内有一道地缝,只怕这些人低垂着的头都快要埋进去了。 谢珩看宋玖禾情绪稳定了不少,忍不住冷战一笑,收回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后,轻轻搁在桌面上,在这安静的氛围下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漫不经心地半掀眼皮,懒散地看着跪在地上一众太医,“若是医不好,你们今夜便提头谢罪。” 淡淡的语气还是那般的疏离淡漠,可话语下的寒意和肃杀却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一颤,浑身止不住的轻抖。 太医们几乎是使出了所有保命的手段,不遗余力地抢救着床上的郡主,生怕有什么闪失,连带着他们的帽子和脑袋也不保了。 打钟人响起的四更声骤然响起,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地刺耳。 那漆黑的天际线也渐渐和黎明前的晨色交际、融合,繁星在这其中倒没了之前的显眼。 而此时的东宫内。 看着在床上终于退了烧的宋玖禾,太医们也都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意,却还是丝毫不敢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人,恭敬地低着头回话,“回殿下,郡主现下已然安稳,只待清醒后服下几贴药即可。” “只是…” 回话的太医突然想起什么,吞吞吐吐地说道,颇有些为难。 谢珩微阖上的双眸淡淡掀起,一夜未睡的他眼底没有丝毫的困倦,反而越发的清明,视线也随之落在那太医身上,“说。” “只是微臣们诊的郡主的脉象脉沉而涩,是血行不畅、瘀滞有阻的脉象,应是肝郁气滞,恐有久病而虚症。” 第七章 防范心 谢珩走到床边,将她鬓角边的发丝拨弄开,“可本王偏要让她活下去呢?” 明明是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却还是落入在场所有太医的耳里,清晰可闻,也泛起了阵阵的波澜。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个太医硬着头皮道:“这…只怕是…” “更何况郡主现下求生的意欲不强,再加上之前便伤了身子根基,如今又受到这般刺激和打击,撑到现在已然是幸运了。” 谢珩还不等他剩下的话说完,微微抬手阻挡了他剩下的话。 一旁的羽书连忙让下人们将太医们扶起来。 “郡主的命本王保定了。” 剩下的话众人皆知多说也无益,只好颤颤巍巍的扶着下人的手站起来。 可面上还是恭敬的拱手一礼,静悄悄的退下。 “殿下,查到了。” 羽书垂着头在谢珩耳旁轻声说道,却只听见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出去说。” 羽书微怔了一瞬,视线下意识落在了一旁床上的宋玖禾上。 但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收回视线跟在谢珩身后一起出去。 可只有羽书自己心里知道,刚刚那一幕在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不过很快就被自己硬生生掐灭了。 羽书竭力平静着语气,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如实禀报。 谢珩微拧眉心,想起先前下面人查到的事情—— 想到这儿,谢珩倒也明了今日发生这件事背后的缘由。 虽然现如今驻守在丹阳的是秦将军,可当初宋将军在世时,秦正仁几乎都是被他的威名所遮掩的,很少会有升职的可能。 在军队中,一个人除非有强大到让人望尘莫及的实力,否则你只是比他优秀一点,也只会招来其他人的妒忌。 宋将军为国捐躯后,手下的将领也陆陆续续的有些变动,这秦正仁也顺理成章的成为驻守丹阳的主将了。 只怕是当年的秦正仁嫉妒宋将军太久,久到已经已然生恨,连带着他的儿女们也都下意识地代入了这恨意。 这一次的事情,想必是那淑妃看准了皇上和皇后不在宫内,无人会替她出这个头,特意为其布置的罢了。 而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乖乖地跳进坑里,还真是…傻到让人心疼。 如果自己晚去一会,只怕他们下一个动手的人就是她了。 此招虽险,可中招的几率极大,即使没有得手,这一场下来的惊吓都已然够她吓上一吓了。 谢珩晦暗不明的眼底闪过一丝幽暗,带了丝凉意,“淑妃倒是好算计。” 宋玖禾身为宋将军的唯一后代,却在刚册封郡主后突然病倒,丹阳的将士和天下百姓必定会对皇家心生出负面的影响。 若这种影响在被有心人可以扩大利用,后续不堪设想。 他轻揉了下有些酸痛的眉心,随手将腰间的一个玉佩取下,“该让她回宫了。” 羽书忙不迭接过他手里的玉佩,语气恭敬的回应:“是。” 说罢,微微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远处的晨光也越发的刺眼,越到立春,日出的时间倒是也早了。 可那微光落入庭院洒落在他衣袖之上时,没有暖意,只有清晨时的水汽和凉雾,摸上去还有些刺骨的沁凉。 谢珩呆了一会,感觉那有些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好些后才回屋。 本以为会看到躺在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宋玖禾,却没想到她竟醒过来了,但状态也如丢了魂一般,脸色苍白。 谢珩看着宋玖禾,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挥了挥手,一旁的下人便将太医之前特意吩咐过的药给端了上来。 他接过下人手里的药碗递到她面前,不辨情绪淡淡地说道:“喝了。” 宋玖禾看着面前这碗黑漆漆的中药,虽然那面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可谢珩还是察觉到了她眼眸下一闪而过的抗拒。 心下不由有些好笑,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不知怎的,下意识地放柔了嗓音,带着一丝哄小孩的语气,轻声道:“喝完有蜜饯果子。” 可能是因为没怎么用哄人的语气说话,谢珩总感觉有些别扭,说完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可为了让宋玖禾喝下这碗药,他也只好作罢了。 毕竟,这小家伙的命可是他等了一夜才救回来的,无论如何都得给他活下来。 更何况,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戴着面具故作伪装的小姑娘,面具下的真相还等着他去探索,一时半会之间可不能将她交给阎王了。 果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即使平日里再如何,听到蜜饯果子眼底不受控制地闪了闪,黝得发黑的双眸带着些许的矜贵,轻咬下唇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紧张,“可以只用半碗吗?” 开口分外的软糯认真,和那夜带着怒气的软分外不同。 倒是让谢珩怔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好。” 带着温热的药碗被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明明在他手里并不算大的碗,在她手掌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大。 特别是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闭气一口气喝完,而那碗却轻轻松松遮住她的全脸,只有精致而又小巧的下巴,让她本就小的脸看上去更像是没有多少肉。 平日里宋玖禾喝药都是被甘棠哄着一点一点喝下,哪里有过这么急切的喝法,导致宋玖禾只喝了一些,便受不住这苦涩的药味,狼狈地咽下口中的药味轻咳了起来。 正当她咳得眼尾沁出水雾时,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替她缓着气。 这药也终于在宋玖禾磨磨蹭蹭中喝完了半碗,乖巧地接过谢珩手里的蜜饯。 直到嘴里的药味被蜜饯果子的香甜所覆盖,只剩下空气中淡淡弥散开的中药味。 这么一番折腾后,本就不精神的身子也席卷上了一股乏意,一个人抱着被褥缓缓阖上双眼。 谢珩看着她不设防的熟睡模样,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就这么相信他? 看来作为哥哥的他得好好教一下自己这位妹妹的“防范心”了。 第八章 “你得唤我一声哥哥” 谢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退出房间,吩咐好下人们后才离开。 这一去,直到繁星点映,天际被那蔚蓝色的深色模糊着边界,一轮半弯不圆的皓月挂在深空之上。 谢珩只觉口中有些干渴,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水轻抿一口,入口的水温却是微凉的。 他这才惊觉般地掀起眸看向窗外的天色,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羽书。” 这几日陛下去京郊祭日,朝堂之上的一部分加急文件也只得由他暂时处理。 谢珩平日里就不太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着,更别提在处理公务时,所以常有废寝忘食发生。 在门外等着的羽书听到里面的传唤后,立刻推门而入,动作熟练地替他换了一盏新的茶水。 微抿入口的温热让他有些疲倦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可羽书还站在原地,他眉心微挑,缓缓开口:“还有何事?” 羽书也很纠结,那边的消息很早就传过来,奈何太子殿下一直没有传唤,他也不好进去打扰,只好暂时将它搁置了下来。 谢珩看着他的模样,微一沉思:“可是听玉阁那边?” 听玉阁便是宋玖禾现下所待的一方。 羽书反应很快,低着头,心里一颤:“回殿下,是。” “郡主自您离开后开始高烧不止,到现在也只有晨时清醒过一次,后面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谢珩一向是勤勉的,即便是昨夜未曾好好休息,今日都还是并未怠懈丝毫。 可现下,谢珩低头看了一眼案桌上的卷轴,心下大致有了成算后,淡淡道:“去听玉阁。” 而此时的宋玖禾只觉得浑身发冷无力,浑身似乎被放置在了碳烤的冷冰上,又冷又热,可眼皮偏又沉重得无法掀开。 只能这样痛苦地折磨着。 直到一双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有些沁凉,似乎刚好能中和她脸上的潮热,让她下意识地蹭了蹭这手心。 微凉的衣料,却又带着温热的怀抱,像一块带着冷气的暖玉,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怀抱。 可这双手却根本不会按照她心里所想的安分,反而捏住她的嘴,让她紧咬下唇的贝齿微微张开。 眼皮还没来得及吃力地撑开,口中先传来一股苦涩难以下咽的药味,正要从嘴角咳出时,却被那双手的主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唇。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喂了几次药,宋玖禾怎么都不肯再张嘴了,也幸而药碗里的药也都喝得七七八八,倒也不用再折腾她了。 谢珩不自觉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双眸紧闭,柔软的黑发披散下来。 阖上的双眸倒映着眼睫的倒影,甚至还挂着几滴泪珠濡湿了眼尾,烛火的摇曳下看起来是那般的可怜。 似乎微微蹙眉,就能引得数人为之动容以求展颜一笑。 少年太子修长的食指抚上她消瘦的小脸,指腹勾起她脸颊边散落的碎发,轻轻挽至耳后。 掌心搭在额头上,那灼热的体温已经有些降温,不似刚刚高得吓人了。 而怀里的小姑娘也早就找好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双手抱着他的腰肢,牢牢地将他搂住,没有丝毫能松开的空隙。 谢珩无奈的扯了扯,可怀里小姑娘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让他只好无奈作罢。 安静下来的深夜里,有的只有夜色的静和烛火的微亮,在她平稳的呼吸声下,暖阁里的气氛愈发地让人放松。 谢珩也不由得泛起了阵阵困倦,半倚半躺着阖上了双眸。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了,高烧不退的经历加上本就孱弱的身子,导致身体也越发的虚弱。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晌午。 身下的褥子干燥柔软又暖和,让她万年不暖的手都带有了暖意。 屋外的人听到声响后,不消一会便一一出现了她的面前。 一个年轻的婢女上前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给郡主请安,奴婢名为敛秋,是太子殿下拨给郡主使唤的。” 提及到太子,宋玖禾有些昏沉的大脑总算是捡回了一些记忆,不由地忆起这几日的种种。 原来,那夜遇到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可自己这几日里清醒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是醒过来也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别说请安,只怕是太子殿下不怪罪已经是开恩了。 只是… 她抬眸看向敛秋,嗓音有些哽咽道:“敛秋姐姐,她…” 敛秋接到过太子的吩咐,自然知道宋玖禾口中提到的人是谁,“郡主稍安,等用完膳后奴婢再带您去。” 这一顿饭吃得很潦草,宋玖禾心里本就压着事,再加上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草草吃了几口便看向敛秋。 拗不过她的敛秋没有办法,只好细心地替宋玖禾披上一个披风,戴上一个面罩遮挡,轻声道:“郡主殿下做好心理准备,若是有不适随时出来即可。” “嗯。” 被面罩遮住的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乖巧的点点头。 正准备出发时。 “殿下。” 敛秋朝她身后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宋玖禾有些僵硬地转过身,视线微微下垂,落在面前这人的衣摆上,软声道:“殿下千岁。” 宋玖禾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谢珩一把扶住,悠悠道:“殿下?” 那语气下半是玩味半是认真的好奇,似乎带了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少年轻浅的嗓音下甚至还含着淡淡的笑意。 可他面上却是风光霁月、疏离守礼的儒雅气质,虽然有些反差,可并没有让人觉得冒昧越界。 “小丫头,按礼来说,你得唤我一声哥哥。” 谢珩清晰察觉到她的手顿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而过,可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看着她柔软的发丝,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微弯的眉眼一时也多了温润。 “...太子万安。” 宋玖禾微退半步,刚好退出他扶住自己的手。 双手搭在自己腰侧,行了一礼,距离和分寸拿捏得正好,疏离却又不失礼数。 第九章 “我来照顾你可好?” 看这小姑娘这般懂礼数的模样,谢珩突然有一种被气笑的错觉。 昨天还抱着自己不肯撒手,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可他也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淡淡道:“走吧。” 门口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虽说现在气温回暖了不少,可毕竟宋玖禾的身子正还病着的。 所以马车上还有几件暖手的物件,倒也多了一丝暖意。 宋玖禾不知道这马车的行驶方向,只知道从那扇门出来后,马车就没有停过。 马蹄声塔拉塔拉的,就好像踏在了宋玖禾不安的心里,随着这马蹄声跳动。 “参见太子殿下。” 随着马车的停下,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谢珩先行撩开面前的帘幕,宋玖禾也紧跟着他出来。 还未抬头,眼前便多了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懒散地落入她的眼底。 宋玖禾也没有推脱,而且顺手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皇宫的外墙。 “入宫后便不能乘轿撵。” 谢珩将她披风的衣襟重新调整好,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感觉差不多后才缓步入宫。 一路上有无数人的请安,恭敬而又谨慎。 向着他们居住的院落而去,也渐渐地越走越偏,就连偶尔路过的奴仆婢女也都是寥寥无几。 直到看到那扇紧闭着的门。 往日里甘棠都会打开这门,说是可以透透气。 可实际这门根本就不大,高耸的墙体也很难让风吹进来。 但这门打开,更像是她们生活在这森严壁垒下的一种自我喘息,不会闭门造车。 而现在,这门…… 宋玖禾落在门上的手也带着微微的颤抖,涌上心头的胆怯让她在这一刻迟疑不定。 “滋啦…” 院子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宋玖禾深吸一口气,带着微抖的尾音,“甘棠姐姐,我回来了。” 这一次,没有人会弯着眉眼从里屋出来,笑眯眯地唤着她了。 那一日,谢珩带她走得匆忙,也只有他安排的手下处理甘棠的尸体。 但又因为宋玖禾一直昏迷,没有清醒的时间,所以谢珩一时也不太好处理,只好等宋玖禾自己亲自来做定夺。 甘棠也就这样既潦草又正式地躺在上面,面色平和,脸颊上甚至还残留着被人打了之后的红肿。 宋玖禾的呼吸几乎是一瞬间的窒住了,双目无神的看着她的方向,脚下踉跄了几步。 幸好谢珩在一旁抓住了她,不然她还真不一定会有力气能站稳。 “甘棠姐姐…你不要呦呦了吗?” 泪珠忽而从她的眼眶一颗一颗地落下,划过她的脸颊,晕湿了她的眼眶,只有眼前模糊的一片。 “我们不是说好,回京后一起去吃好多东西吗?” “你不是说,要一直照顾我吗…” 谢珩长眉微拧。 此时的宋玖禾,情绪特别不稳定。 口中轻喃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压抑的绝望,眼底的思绪也有些黯淡了。 突然,宋玖禾眼前一黑。 谢珩伸手遮住她的双眼,挂着泪珠的眼睫湿濡着他的手心,他笨拙而又青涩地揉了揉她的发丝,“不哭了。” 生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日后本…我来照顾你可好?” “呦呦,跟我走。” 即使再坚强的人,在遭遇到这接二连三的亲人离世后,都会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的打击。 更何况,她不过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宋玖禾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与自己微红的眼圈相比,他眼底的淡然让宋玖禾委屈的情绪莫名地有了一丝依靠。 鬼使神差下,她点了点头。 春暖花开。 宋玖禾带着甘棠出了皇宫,在一个开满了花的地方里停留了下来。 “甘棠姐姐。”许久没出声的嗓音很轻,也很哑,“这里很漂亮,和皇宫不一样,和丹阳也有些不一样,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等我。” 偶尔吹过的风拂过一旁含苞的花,轻点的花瓣好像有人在回应着她的话一般。 谢珩站在不远处,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宋玖禾伸手抹去自己脸颊残留的泪痕。 “太子哥哥,我们走吧。” 谢珩能察觉出,这一次唤出口的太子哥哥,不是出于礼数的客套,而是真正的认可。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没有太大的感触的。 但当宋玖禾唤出口的一瞬间,他的心尖还是不可避免地软了一下。 虽然宋玖禾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可这一次大起大伏的情绪波动,最终还是伤到了她的身体。 回去后,又病倒在了床榻上。 看着病恹恹的,但情况要比上一次好了不少。 起码人是能清醒的,不会像之前那样的昏迷不醒。 “喝药。” 谢珩将一旁的药端在手里,感受到温度差不多后,递到她面前。 两人之间的氛围表面看似平淡如水,可实则是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几日里下人来报,说嘉和郡主要不就是不肯喝药,要不就是喝了之后还剩许多,药效根本没有派上用场,连带着这病也一直拖着。 而这小丫头似乎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收敛一点小脾性,乖乖把药给喝了。 一开始谢珩还不太相信,直到有一次无意中路过,竟看见这小丫头正捧着药碗,双眼汪汪地看着敛秋,然后趁其不备将其偷偷倒在窗外。 所有的“罪行”都被谢珩看得是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他只好每日做好“监督”她的工作,看着她把药喝下去。 宋玖禾最后还是妥协,双手捧过药碗,望着这黑漆漆的中药,抬眼望他,“…能先喝一半吗?” 谢珩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宋玖禾低垂着头,磨蹭着药碗,在谢珩的注视下喝下。 中药的苦涩还没来得及在唇齿间弥散开,那股不适的药味便被蜜饯的甜味所代替。 谢珩看着她刚刚还皱到一起的小脸,又因为这颗蜜饯松展开,小孩子心性展露无疑。 这倒让他莫名地想起了另一位,和她脾性颇有些相似的人。 “殿下,长乐公主来了。” 第十章 入学 还真是念叨不了她一点。 羽书刚说完,谢清敏就提溜着长裙出现在门口,“皇兄!” 古灵精怪的模样让谢珩的眉心都下意识地跳动了一下,“谢清敏,注意你的礼仪。” 谢清敏本还带着雀跃的小脚步,在他的冷面下硬生生地变成了一步一莲的淑女。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没有任何的收敛,一脸好奇的看向谢珩…身后的宋玖禾身上。 听说自家皇兄带了一个郡主回东宫,想必床上那位就是传闻中的嘉和郡主了吧。 她眼底的情绪太过于炙热,以至于宋玖禾都有些不适应的回避。 刚在羽书说的时候,宋玖禾就知道了面前这位的身份。 谢清敏,当今皇后唯一的公主,谢珩的嫡亲皇妹,身份尊贵的长公主。 娇蛮霸道,行事也颇有嚣张,和太子的风光霁月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性子。 听说这谢清敏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惧她的皇兄。 谢清敏还没看清,面前就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她正要不耐烦地推开时。 冰冷的嗓音在她的头顶悠悠道:“夫子的功课可有遗漏?” 每一个字组合在一起的话,就犹如刺骨的刀尖狠狠地刺中谢清敏,让她不寒而栗。 她眼神四处张望,正打算装傻溜走,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后脖子的衣襟。 “明儿便要入学了,若你再如此贪玩,出宫游玩的事就别想了。” 谢清敏欲哭无泪地道,“皇兄!” “既如此,还不回宫去?” 谢清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传闻”越来越远,非但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自己还差点丧失了出宫游玩的机会! “谢珩!你就是个骗子!” 谢清敏看着偌大的“东宫”二字,气鼓鼓地用脚踢了一下紧闭着的大门。 下一秒。 她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静地收回自己的脚,“玄弋,回宫。” 一旁默不作声的暗卫上前,伸出手。 谢清敏用余光瞥了一眼,自然地将手搭在上面,然后… 一瘸一拐地离开东宫。 谢珩处理完这些,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到听玉阁。 他本以为此时宋玖禾应该是喝完药躺下了。 可窗台前的一抹背影就这样随意地被了一件,眼底呆滞地望着窗外,好像只是发着呆,可瘦小的后背又莫名地透露着淡淡的落寞和孤寂。 从甘棠离世后,她的身边好像除了小厮婢女,便是他了。 也没有和她同龄的闺友。 谢珩突然觉得,好像养一个妹妹要花费的心思不仅仅只是吃穿用行… 他食指微弯,叩在门框,发出的声响刚好能让她回过神。 宋玖禾闻声回头望去,眼下的诧异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太子哥哥…” 谢珩踏步而入,坐在她的另一榻,与她面向而坐,先是自然地倒了一杯茶水搁置她的手边。 茶水因声而动,在安静的房内响起。 声止,谢珩悠悠开口问道:“明日宫中开设的课学开课,你也一同入学如何?” 宫中开设的课学更多的是为权贵之子女所设,请的是大儒之家,教涉的内容不仅仅只是四书五经的内容,还有其他六艺之术。 宋玖禾端着茶水的手微一顿,“可宫中的课学与我而言,应是于礼不合的。” 一个将军的遗孤,怎能入学? 谢珩抬眸望向她,笑道:“于礼?你是孤的妹妹,陛下亲自册封的嘉和郡主,你若是都不合礼,孤倒是不知,谁又能进得去这课学了。” “可是…” 宋玖禾轻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正要开口,却被谢珩斟茶的动作打断。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你只需安稳入学即可。” 说句实话,宋玖禾心里不泛起波澜是不可能的。 自从甘棠离世后,她的身边虽然有谢珩相伴,可他终究还是男子,她也不能总是依赖谢珩。 且他也不经常呆在东宫内,这偌大的东宫内,除了默不作声的奴仆外,也只剩下不说话的花草了。 似乎曾经在丹阳的肆意,在这京城之中消磨了不少。 如今,谢珩告知她,明日即可入学。 那…总是一个人留守的孤寂应该会消减许多吧? 宋玖禾低敛着眉眼,将自己眼底的情绪遮挡着,可指腹摩挲杯口的小动作还是能看出她的紧张和期待。 谢珩将茶水微端,腾起的水雾氤氲着他的眉眼,多了一丝温润的水色,遮掩着他眼底的思绪。 翌日。 晨不过才微微亮,宋玖禾就已然醒了。 敛秋正在外院招呼着下人们收拾着东西,看到宋玖禾出来时还有些惊讶。 “时间还没到,郡主今日怎的就起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取过外衣披在她身上,小心地替她系好胸前的带子。 宋玖禾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闹,“只是有些睡不着了。”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奴婢安排人来伺候洗漱。” 她扶着宋玖禾回了房,没过一会就有下人端着洗漱的用具出现。 今日一早,谢珩那边就遣人送了衣裳,是宫中课学统一的服饰。 敛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差人去准备马车时。 “不必了,日后本公主同她一起去。” 谢清敏难得的缓了脚步,不是蹦蹦跳跳的出现,仪态万千地看着众人。 “给公主请安。” 谢清敏忽略了在场的所有人,眼神直直地看向众人中心的那一抹身影,忍不住的心生喜。 “你就是嘉和郡主?” 尽量克制的情绪还是因为好奇而有些情绪外泄,一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公主万安。” 宋玖禾正要行礼,谢清敏一把扶住她的手,“不必如此。” 这动作倒是让宋玖禾怔了一下,莞尔一笑。 不愧是兄妹,就连动作都如此的相像。 “你不用唤我公主,叫我清敏吧,这样倒也不会显得生疏。” 谢清敏笑得眉眼亮晶晶的,根本没有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公主性子,不过只是一个有小女孩性子的小姑娘而已。 宋玖禾抿唇一笑,“那清敏唤我呦呦吧。” 第十一章 被罚 “呦呦?” “嗯。”她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涟漪,“这是我的小名,我…娘亲和爹爹会这样唤我。” 谢清敏眨了眨眼,凑近和她的距离,“这小名不会只有我一人知晓吧?就连我皇兄都不知?” 宋玖禾想了想,再次点头,“来京城后,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女子。” 也不知道这话是戳中谢清敏什么,她忽而笑了起来,清脆的笑音如同银铃般,眼底是遮不住的欢喜。 “呦呦,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过了一会,她才止了止笑意,轻咳一声,“…好了,该去入学了,今日是第一天,若是迟了怕是有得受了。” 说罢,她便牵起宋玖禾的手,两人亲昵无间地上了同一辆马车。 不过才短短的一会,两人如胶似漆地难舍难分,感情也是在这迅速升温。 谢清敏越看越喜欢,就这么一会,她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能将宋玖禾重新拐回皇宫中去。 只觉得自家皇兄能好好照顾她吗? 而这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宋玖禾,只察觉到马车似乎停了下来,掀开车帘探了一眼。 “清敏,我们到了。” “给长乐公主请安。” 谢清敏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马车外响起一道熟悉到令人讨厌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嫌弃几乎都快要按耐不住了。 宋玖禾听到这声音也是怔愣了一下,谢清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这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秦南羽,她的性子本就高调娇蛮,自她父亲升职后,也愈发不可收拾了。” 若是秦南羽在她面前也是娇蛮的性子,谢清敏倒还能治一治她。 可这人偏偏在她面前又并没失任何的礼,也没有犯到她的头上,谢清敏有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秦南羽等了许久,都未见马车内的人有任何的动作,差点都要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可长乐公主的贴身婢女还在旁,想来应是没有听到吧? 秦南羽微蹙眉,正准备离开时。 “秦小姐倒是来得早。” 谢清敏扶着一旁婢女的手下了马车,脸上的情绪客套而又疏离,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秦南羽脸上的笑几乎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可她想起淑妃给她说的话,又稳了稳心神,“入学第一天,本想着左右不过是早起的事,谁知竟也能遇上…” “是你?” 秦南羽眼睁睁地看着宋玖禾从长乐公主的马车上下来,最后维持的笑意也彻底击垮,眼底闪过一丝不堪和狼狈。 自那日宋玖禾被太子带走后。 她回府后,便被府中人关了一月禁闭,若不是今日入学,只怕她到现在都还未曾出来。 若不是宋玖禾,她也就不会被太子责罚,被淑妃娘娘责骂,更不会被关禁闭! 秦南羽眼底的怒气越发高涨,几乎都快按捺不住这即将喷射而出的情绪了。 她的指甲狠狠地扣入手心,感觉到刺痛后才勉强缓过神,收敛着自己的思绪,强迫着自己不去看宋玖禾的方向。 可她也没有多待下去继续和谢清敏寒暄的心思,草草说了一句后就推辞离开了。 谢清敏还觉得有些意外。 若是放在以前,秦南羽哪里会这么快的就走了,今日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谢清敏也只是疑惑了一会,很快就将她抛至脑后,拉过一旁宋玖禾的手。 “你等会就跟在我身边,不要走远了。” 谢清敏小声的叮嘱着她,“虽说这里面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可他们毕竟都不如我,你跟着我,还能保护你呢。” 宋玖禾乖乖地跟在谢清敏身边,认真的点了点头,整个人又软又乖巧,只恨不得让人将所有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整个学府内都充斥着刚入学时的蓬勃,许久未见的学子们都说着自己休假时遇到的事件,侃侃而谈。 宫中开设的课学并不只是单纯的拘泥于传统的教学方法。 相反,他们打破了世俗的男女分席的传统,允许女子和男子可以同上一堂课。 只是说男女之间还是需隔着一扇屏风,用于遮挡。 这种教学,不仅能让各类学子可以更好的学习促进,还能让大家之间取长补短,各有所取。 夫子手里拿着一卷卷宗,环视了一圈,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不苟言笑的说道:“今日是入学第一天,还望各位学子更要勤加学习,方能有所收获。” 谢清敏看了一眼台上的夫子,压低嗓音对着一旁的宋玖禾道:“这是方夫子,所有课学之中最严厉的夫子,是曾经教导过陛下的大儒,桃李满天下,后来退休了才来的这。” 宋玖禾刚好抬眼对上了台上的方夫子。 夫子的眼底一望无际,好似一汪无尽的海洋,能将她包裹在这其中,让人莫名的温暖。 似乎这夫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清敏口中严厉的模样。 下一秒。 “长乐公主。” 只淡淡的几个字,谢清敏“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夫子好。” “扰乱讲堂课学,出去。” “…是。” 谢清敏熟练的收拾好东西,然后抱着书去门外站着,一套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 “夫子…” 宋玖禾看着谢清敏站在门外的背影,举手起身,“长乐公主是因为我违反的禁令,我也应该被罚。” 方夫子盯着她看了一会,摆手道:“那你也一同吧。” 宋玖禾微行一礼,将自己的书收好也一同站在了门外去。 谢清敏本懒散的倚靠在门框,在看到宋玖禾后立刻站直身子,瞪大双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怎么出来了?” 宋玖禾:“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罚,所以我才应该被罚。” “讲堂说话本就是我自己所为,你快进去,这里风大。” 宋玖禾的心不免的软了一下,也学着谢清敏刚开始的动作,阖上双眼靠在门框,故作一副不听不看的样子。 谢清敏无奈轻叹,挪动脚步,低声道:“你今日刚来,若是被罚了,夫子的印象便不好了。” 第十二章 落水 另一边。 “被罚了?” 谢珩手中的毛笔微顿了一下,笔尖的墨就这样晕染在了宣纸上。 羽书先是看了一眼那团墨晕开的地方,然后收回自己的视线,“是的,现在正在讲堂外站着。” 谢珩低头继续写着手里的动作,问道:“陪同的人应该有长乐吧。” 羽书没有说话。 但他沉默的回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谢珩将最后一点写完,收笔搁在一旁,“去看看。” “是。” - “哎?这不是嘉和郡主吗?” 恰逢课学休息,秦南羽看着独自一人在门外站着的宋玖禾,心下不免生起一股爽意,站在她面前笑着问道。 语气中满是讽刺的挖苦意味。 宋玖禾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她,微后退一步,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秦小姐。” 秦南羽以扇遮面笑道:“真没想到,嘉和郡主入学第一天便被夫子罚了,还真是给太子殿下丢脸呢。” 刚说完,她身后跟着的也不知道是一些哪家的贵女,也紧着一同轻笑。 听到谢珩的名号后,宋玖禾才抬眼看向她,一字一句带着认真说道:“秦南羽,就事论事,何必再扯上太子殿下呢?你是什么身份怎敢在背后议论当朝的太子!” 秦南羽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奈何身后的贵女都在看着她,让她慌了的神重新稳了稳。 咬着牙说道,“大胆!谁允许你这样直唤本小姐的名讳?!” 宋玖禾抱紧手中的书,似乎给了她一丝力气支撑,“陛下亲赐的嘉和郡主,如何不够?” “亲赐?”秦南羽冷笑一声,冰冷的嗓音带着恶毒,“若没有宋将军,这名号又怎会落在你的身上?” “是宋将军和宋夫人的命替你铺出了这一条康庄大道!” “秦南羽!” 宋玖禾手中紧抱着的书骤然落地,书本和地板的响声让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紧绷。 宋玖禾浑身颤抖,双眼含泪地看着她,声线也是止不住的微颤,“若是可以,我宁愿用着名号换我爹爹、娘亲回来,我只想让他们回来。” 低喃的话语带着哽咽着的哭泣,语气下是止不住的悲伤,“可他们不会回来了,永远留在了丹阳。” 因为情绪的激动,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也越发的苍白,眉宇间的病弱之色显得更加弱柳扶风。 狂跳不止的心跳让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只为缓解突如其来的情绪。 “秦南羽!你干什么了?!” 谢清敏不过只是因为夫子的训话而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竟看见宋玖禾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瘦瘦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起,光是看着背影都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玖禾,柔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宋玖禾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尾不知不觉的滑落几滴,破碎而又脆弱,“清敏…” 一句话还没说,却又好似倾诉了无尽的委屈。 谢清敏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她收回自己早上的想法,去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完不了! 谢清敏连忙让人送宋玖禾去太医院,转身又立刻换上一副冷脸,毫不客气地说道:“秦小姐,这事,本公主不会让它就这样轻松的过去,秦将军也该好好管一下家中的事了!” 一提到秦正仁,秦南羽突然就想起了之前自己被关禁闭的事。 上次也是因为那个小贱人! 这次若是让她得逞了,还不得让她再看一通笑话?! 妒火几乎快要将她燃烧,理智在某一瞬间出走,让她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行动。 等她再次回过神时,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宋玖禾的后背,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去死吧!” 讲堂外有一个池园,里面都是一些学子们闲暇时散养的小鱼儿,如今这春暖花开,池中的水虽不多,倒也涨了不少起来。 宋玖禾刚巧要经过这池园,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秦南羽会突然动起手来,猝不及防下,她就这样直直地被推入池中。 “噗通!” 一声入水声随即响起。 “太子殿下!” 一旁的羽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家太子已经飞身而进了。 谢珩从后背抱住宋玖禾,带着她向着岸边而去。 好在池水并不是很深。 谢珩的衣裳全都被池水沁湿,可他身体强健,倒还没有大碍。 只是宋玖禾就有些严重了,身子本就病弱多病,穿的衣裳也都多偏厚的,被水一湿,衣裳不仅重了,还更冷。 整个人在谢珩的怀里瑟瑟发抖,脸色也越发的苍白,就连眉宇间的病弱都重了几分。 “给太子殿下请安, 殿下千岁!” 院中的人全都乌泱泱地下跪在地上,低着头甚至都不敢大出气。 一旁的谢清敏将宋玖禾身上的披风取下,又替她重新披上了一件新的。 谢珩眼眸森然,低沉的嗓音压着几分愠怒,“秦小姐?” “…在。” 秦南羽刚刚上头的理智在这一刻回来,整个人止不住的轻颤,根本不敢抬头。 谢珩漫不经心地接过手帕,仔细擦拭着,“宋玖禾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又特意将她划在了皇后娘娘的身边养着,于情于理,她还是孤的妹妹,你将她推入水中,是对孤不满,还是对皇家的安排不满?” “亦或者,是你们秦家不满?”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落在秦南羽的身上,这偌大的罪名,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可以让她脑袋落地的。 “殿下冤枉!” 可她推宋玖禾的事是事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长乐公主都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可以让她辩解的机会。 秦南羽也只有苍白无力地说着“冤枉”,正当她觉得一片灰暗时。 突然。 “淑妃娘娘到!” 一座轿撵由远及近,淑妃端坐在这其中,面前的帷帘若隐若现。 虽然这课学是开设在宫中的,可与后宫的距离可差着十万八千里,这速度倒是挺快的。 谢珩神色冰冷地看着轿撵,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第十三章 “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可能在场唯一高兴的人也只有秦南羽了吧。 “娘娘…” 秦南羽一脸惊喜地抬头看向淑妃的轿撵,正要开口求饶时,突然发现了什么,又懂眼色地合上了嘴。 “殿下,虽说是本宫亲妹妹犯了错事,可她毕竟年幼,还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一道轻柔的嗓音隔着帷帘传出,看不清帘中人的面容。 谢清敏忍不住冷哼,“正是因为年幼,才应从小教导,且秦南羽的年龄比呦呦尚且还大上几月,一时还不知是谁更年幼!” “长乐公主说的是,回去之后本宫定让家父好好教教她,本宫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虽说心疼,可也不会让她就这样走上歧途。” 谢清敏眼底一片冰冷,“淑妃这般,莫不是想要包庇秦南羽?” “怎会?”淑妃惊讶,随后故作为难道:“南羽是一个姑娘,家父一直在外征战,母亲又日日替父祈祷,说到底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好罢了,若是父亲回京又岂会让她做出如此蠢事…” 说到情动时,甚至还颇有些哽咽。 谢珩越听眼底的神色也越发沁寒。 淑妃的言下之意倒是颇有几分深意。 前几日,秦正仁在丹阳边境发现了一队商队。 现正值夏与大月谈判商定之时,所有可疑的都不得不提防,经扣押审问后才发现是月影人假扮的商队。 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都能看出他们来者不善。 这事传回夏后,陛下深思后,将秦正仁的职位又升了,只是此事还尚且未扩散开。 但秦正仁一品大将军的位置也算是彻底坐稳了。 如今看这形势,淑妃将秦将军搬出来,估摸着也是得到了情报。 怪不得比之前几日态度倒是强硬了不少。 谢珩勾唇一笑,眼底不带一丝笑意,“淑妃娘娘既已说到如此,孤再强人所难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多谢太子殿下。” “起驾!” 太监刺耳而又拖长的尾音落在宋玖禾耳朵里,显得悲凉而又讽刺,扯了扯唇却发现勉强又僵硬,最后那一股强撑着的意志终还是崩裂。 “郡主!” 扶着她的下人惊慌地扶住她,下意识地轻呼出口。 谢清敏:“呦呦!” 谢珩眉间微蹙,快步几步,将她从婢女的手里接过,打横抱在怀里。 本就瘦弱的小脸被这池水晕过更显得苍白,鬓角的碎发黏在她的额角,更添了几分病弱之气。 谢珩搭在她的脉间探了探,沉声道:“去请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后,宋玖禾已然服下一贴药睡下了。 可因为身子根基弱的原因,还是染上了高烧,迟迟不退。 谢珩将她鬓边的碎发拨弄至耳后,眼底的思绪万千,就好像一个暗色漩涡,只需望一眼便会陷入无尽的深渊之中,让人无法自拔。 宋玖禾悠悠转醒后,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如此。 两人视线对视碰撞,可谁都不曾先开口提及。 谢珩先收回视线,将手搭在她的额尖,探了探她的温度:“正常了。” 他的手心似乎有些暖意,落在她额头时,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去蹭了蹭。 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轻眨睫羽,遮住眼底的茫然和无措。 “为何要去激怒秦南羽?” 宋玖禾在被褥下的身子顿时一僵,一时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这才注意到,整个室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经常跟在谢珩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都不在。 谢珩没有戳破她的僵硬,只是将一旁放置的手帕洗净,小心擦拭着她的脸。 这手法一看就知道没做过这种事,下手不仅没轻没重的,还笨拙青涩得要命。 偏偏宋玖禾又不敢开口,只好被迫仰头承受着,憋着的一口气反而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淡淡的红润。 这一口气反而让她清醒了不少。 强撑着靠坐,低敛着眉眼,“我没有想要去激怒她,是她自己先来招惹的我。” “更何况,那秦小姐直接出言不逊,对我爹爹娘亲说出如此…” 说罢,以衣袖遮面,夺眶而出的泪水濡湿了指尖。 谢珩轻叹一口气,“可你万万不该以自身入局,若是她真让你磕到那池中的假石该如何?” 就连谢珩都说不清,当他看到宋玖禾被推落至池水中,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着,几乎都快要不能呼吸。 但当时,他的身体明显比他大脑反应很快,在宋玖禾落水的同时就已经飞身入河了。 “…身死又如何,今日的局面又能为我讨到什么好处不成?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已故将军的遗女。” 宋玖禾的哭腔里带着淡淡的哽咽,“不过都是我无用罢了,若非如此,甘棠姐姐也就不会因为保护我离开…” 或许是病气的缠绕击溃,又或许是一直以来被压制的委屈无处倾泄,在今夜倒是爆发了个彻底。 室内只有她一人断断续续的哭腔,无尽的委屈似乎都压在了这个幼小的身板上。 谢珩突然想起今日来人汇报中,宋玖禾的一句话,让他到现在都颇有印象。 “我只是想要让我的爹爹和娘亲回来。” 当宋玖禾哭着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时,谢珩今日在池园时的难受再次席卷而来。 他将本想抱住她的手,顿然悬在半空,最后选择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如果说,刚开始的谢珩是为了皇室而收留的宋玖禾,甚至还掺杂了些许其他利益的利用。 可现在,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利用更多还是怜惜更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宋玖禾哥哥的这件事,毋庸置疑地板上钉钉了。 宋玖禾也哭累了,整个人也渐渐泛起了困意。 脑袋一点一点的,直接半倚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谢珩轻轻托着她的脑袋,替她重新调整好睡姿,小心地合上被褥。 床边的灯芯偶尔跳动,摇曳的灯光映照在他的侧脸,晦暗不明。 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回响:“孤说过,你是孤的妹妹。” “日后,孤不会再让你受到这样的委屈了。” 第十四章 重新开始 “呦呦,这几日你生病,我连上学都没有了动力。” 谢清敏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念叨着这几日的思念。 “皇兄也真是的,你生病这几日都不让我来看你。” 谢清敏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如果当时我在你旁边,你也就不会受到这般的委屈了。” 宋玖禾轻浅一笑,眉眼温柔的看着她,“不怪你,这事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呦呦…”谢清敏轻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起身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其实…我刚开始同你交好入学,是因为皇兄。” 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一开始,我听闻皇兄将父皇亲封的一个郡主带回了东宫,不瞒你说,我是有些心里不痛快的,可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究竟是谁能让我这皇兄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她回东宫,于是我上次特意来了一趟东宫,就想着来看看你,可惜没看到。” “再后来,皇兄让我陪同你一起入学,我对你的好奇达到了顶峰,本以为你会借着皇兄的名义恃宠而骄,可你并没有,反而待人亲和。” “我羞愧这份情谊中掺杂了其他的利用试探成分,将此事说出口,也是希望能让我们彼此之间能重新开始。” 宋玖禾就这样静静的听完了她的所有,反握住她的手,眼神温和而又坚定的看着她。 “清敏,当你说出口时,你已然将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了,这份情谊无论是从何发生,可你对我的心都是真诚的。” 谢清敏本还有些慌张的思绪,随着她的话渐渐稳定了下来,可眼眶也慢慢的多了一丝的湿润。 “你怎么来了?” 谢珩不辨喜怒的嗓音突然响起,看着屋内相拥而泣的两人,忍不住扶额轻叹。 “干嘛!我来看呦呦也不行吗?前几日我如何说你都不肯,若今日再不来,我都不知道她…” 谢清敏环视了一圈,本想说宋玖禾受到了委屈,可她只看见相比于前几日明显红润了不少的脸色。 一时之间她自己都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珩轻哼一声,冷笑道:“不知道什么?觉得孤待她不好?” 谢清敏硬着头皮,视线却躲避着,“难道不是吗?” 她将宋玖禾的手举起来,纤细的手腕盈盈一握,甚至还有些许空隙,“你看这瘦的,手上都没有多少肉。” 谢清敏也似乎抓到了证据,说话的底气也越发的足了,“不行,我也搬来东宫!” 谢珩将她握着的手甩开,顺手递了一杯茶水给宋玖禾,眉眼都不带抬一下的说,“不行,孤不允。” “为何!我也是皇兄的妹妹,这样我还能好好照顾呦呦?” “照顾?”谢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似笑非笑的望向她,“你确定是你照顾她,而非她照顾你?” “我…” 宋玖禾哭笑不得在其中说道,“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 她抬眸看向谢清敏,“太子哥哥说的没错,这几日我的风寒一直尚未痊愈,若是让你也搬来东宫,只怕是会传染于你。” “不过。”宋玖禾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放沐时我也会常来宫里陪你的。” 谢清敏委屈的看着她,伸出小拇指道:“那约定好了。” “嗯!” 不过宋玖禾还是哄了好一会,这位公主才不情不愿的离开,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拉着宋玖禾的衣袖。 在旁边正看着的谢珩突然开口,“若还是不走,便留下来吧。” 谢清敏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你何时有这么好心了?” 谢珩勾唇一笑,吩咐道:“羽书,给长乐公主备好笔墨,今夜孤要抽查公主的课学。” 羽书:“…是。” 谢清敏:“……!” 宋玖禾:“……?” 警铃在大脑顿时敲响,她立刻松开不舍的手,故作淡定的说道:“呦呦,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落荒而逃,就连背影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宋玖禾眨巴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轻咳一声缓解空气中的尴尬。 本来只是为了缓解的轻咳,谢珩却看向她,自然的将手搭在她的手间,低眉探了探。 指尖的温热落在手腕,带着异样的触碰。 “脉象稳了不少。” 这几日的补品都没少喝,宋玖禾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一个补品罐子了。 但她也只是默默的收回手,低敛着眉眼,“相比前几日,如今倒是好了些许。” 谢珩收回的手顿了一下,又重新恢复自然,“为何不让清敏来东宫?” 宋玖禾疑惑的看向他,“不是你不允的吗?” “是吗?”谢珩眼底闪过一丝思绪,速度很快,几乎没能抓住半分,“你若是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宋玖禾柔柔一笑,“不必了,太子哥哥自有考量。”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谢珩摩挲了一下指腹,沉声道:“天色不早,你也早点休息,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再去入学吧。” “恭送太子殿下。” 谢珩的步伐微顿,很快再次抬脚恢复自然。 又过了几日,天气倒是逐渐转暖,春寒料峭的凉也渐渐少了许多。 宋玖禾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 重新入学的第一天,谢清敏便早早地来接她了。 两人凑在一起,似乎总有着说不尽的话。 谢清敏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说道:“你知道秦正仁吗?” 宋玖禾听到这名字,眉心下意识的跳了一下,“…知道,曾跟在我爹爹身边听过。” “那个秦南羽就是他的二女儿,大女儿是宫中的淑妃,这俩姐妹别的不说,对家里的人那是相当团结。” “前几日,宫中突然多了许多小道信息,说陛下为体恤秦将军,正准备升他的职位,现在的秦家是父皇跟前的大红人等等一系列。” “若这消息只是在私下传传就好,可谁知,这话竟直接传到父皇面前。” 第十五章 “秦家不养废人” 宋玖禾微微蹙眉,“可爹爹战死沙场后,眼下能胜任的将军除了秦将军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是的,按理来说是这样的。”谢清敏继续说道:“可这事毕竟还是要经过我父皇的首肯点头才可,如今圣旨尚未没下,这消息就已传得满天飞。” “若是真的升职,这秦将军便是越级泄露机密,若是假的,那秦家岂非…” 后面的话虽尚未说完,可其中的深意两人都彼此心知肚明。 陛下得知此事必然会龙颜不悦,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怕都得推迟了一段时间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而且,我还听说秦南羽被送回了秦家老宅。” 宋玖禾心下一惊,短短几日里,这秦家便发生了这么多件事,难道是… 她压下自己心里泛起的疑惑,强撑着精神继续听谢清敏的消息。 “怎么突然送回老宅,之前未曾听过这个消息,淑妃居然也舍得?” 谢清敏冷笑一声,“舍得?她不舍得也得这样做。”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宋玖禾,“这件事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那秦南羽可跑不了一点。” “不说了,一提到她我就心口闷的慌。” 谢清敏越说越气,干脆换了一个话题。 宋玖禾心不在焉的应和着,表面还同谢清敏说着话,可实际心里早已是思绪万千。 秦家现在倒还没有胆子敢私下散播如此越界的消息,况且此事散开对他们而言百害无一利。 那么秦将军升职的事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只是陛下还未亲自下旨。 可此事也算的上机密要事,能接触到这一类消息的又能有谁呢? 宋玖禾的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涟漪,好似一颗石子投入湖泊时泛起的波澜。 另一边。 噼里啪啦的声响从贤宁宫内响起,淑妃手里扔着茶杯,面目狰狞的粗喘着气息。 “福得海!” “…奴在。” 福得海恭敬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应答道。 淑妃红着眼看向他,“查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找到消息散播的源头了,只是…” “说!” 福得海咽了咽,“是咱贤宁宫的一个小宫婢传出去的,恰逢陛下路过,好巧不巧听到了。” “小宫婢?”淑妃冷笑一声,“这背后之人倒是有些手段。” 但她此时心中也有些数了,环视了一圈,心中积郁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挥手让下人们来收拾。 福得海察觉出她情绪的好转,连忙扶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秦二小姐哭着喊着想来见你一面。” 淑妃漫不经心的抬眼,带着淡淡的凉气,“这两次她办事就好似没带脑子。” 顺势坐在那高位上,接过福得海递来的茶杯,轻呷一口,“告诉她,什么时候在老宅把脑子练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秦家不养废人。” 一辆马车停靠在秦家后院门前。 秦南羽呆愣在原地,双眼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福得海,不可置信的喃喃开口问道:“阿姐真是这样说的?” 福得海轻叹,“二小姐还是早些上马吧,再晚天色就不早了。” “福公公,可我不想走。”秦南羽忽然抓住福得海的衣袖,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你再同阿姐说说可好?” 往日里在京城张扬的秦家二小姐,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倒让人心生不忍。 “哎呦,二小姐。”福得海连忙扶住她,“娘娘自然也是不舍的,可如此的形势,您若是不离开躲一段日子,这只怕…” 聪明的人从来都可以不用把话说尽,只需点到为止即可。 秦南羽的手渐渐松了力,被一旁的下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小巷,而街道上人来人往却充斥着热闹。 宋玖禾还未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妥当,谢清敏忽而出现拉住她的手,狡黠的眨眨眼,“呦呦~” 只要谢清敏这样唤她,必然有事。 “今日你又想出宫游玩?” 谢清敏点点头,眼底都是兴奋。 可宋玖禾却难得的摇头拒绝了她,“今日可能不太方便,我得先回去一趟。” “你让玄弋陪你一起吧,我下次再来陪你可好?” “那好吧。” 谢清敏耷拉着眉眼看着她,好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狗,可怜巴巴的。 宋玖禾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柔声道:“明天如何?” “好!那就一言为定!” 宋玖禾安抚好她的情绪后,难得没有乘坐公主的马车,而且敛秋提前安排的马车。 她坐在马车内,微微掀起车帘,看向敛秋,“先不回太子府。” 这几日她生病,为了方便太医照料便住在东宫,谢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都在宫外的太子府处理事物,许久都不见他回东宫。 难得今日下学早,宋玖禾便想着,干脆就直接出宫一趟。 敛秋点了点头,对着马夫说了一句什么。 于是摇摇晃晃的马车在下一个拐弯处转变了方向。 天色黑的越发的晚了,白昼的时间也在无形中拉长,天际的落日还有些飘散着的白云,人间烟火的惬意是皇宫中不曾见过的。 羽书轻扣响书房,直到里面的人传来声响。 “何事?” “郡主有要事相见。” 书房内许久不见声响,过了一会,门被人打开。 谢珩难得穿了一袭白衣,往日里那股清冷淡漠的气质在白衣下消减几分,倒是多了温润如玉。 可能是正在处理要事,如画般的眉眼又有些疏离淡然,透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 腰束玉带,长发以黑玉冠束起,更了几分高贵之气。 这样的形象是宋玖禾之前未曾见过的,第一眼时还有呆愣住了。 谢珩将房门打开,挑眉看了一眼她,“怎的?不认识了?” 宋玖禾忽而涨红了脸,连带着耳尖也被晕上了一丝的绯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不是,只是你的穿衣忽然换了,还有些未适应过来。” 谢珩也只是笑笑,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今日怎么想着出宫来太子府了?” 第十六章 景止 虽说现在东宫已然修缮得差不多的,但谢珩有时为了更好的处理事务,会留宿在太子府。 就比如这次… 宋玖禾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面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不消一会,桌面上便摆满饭菜。 “听说这几日太子哥哥都没有好好吃饭,所以我便想着给你送一顿饭菜。” 谢珩先是顿了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她,“这是你做的?” 宋玖禾眉眼带笑,颇有些羞涩地说道,“嗯,在丹阳时,娘亲有教过我。” 可谢珩还是一眼就看到她藏在衣裙下的手,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 手背红肿了一片,在摇曳的灯光下更显几分可怖。 宋玖禾有些不适应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伸手去遮住手背的红肿,“没事,这个不疼的。” “羽书。”谢珩沉声道,“去将白玉凝霜膏取来。” 羽书:“是。” 谢珩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药膏,膏体的触感在略显灼热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可他的指腹又带着温热,轻轻地打圈揉开。 平日里看惯了他身着玄衣和绯红朝服的凌冽,今日的白衣总让宋玖禾觉得有些恍惚。 灯光下,他低着头,眼神认真地看着她的伤,往日里冷峻的眉眼在今日的白衣下变得温润如玉,似乎就连深邃的眼眸也带了淡淡的柔和。 更像是......一位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 宋玖禾的心尖突然一软,渐渐涌上一股暖意。 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小想要努力遮掩着这氤氲而上的湿意,水雾渐渐地朦胧了她眼前的一切。 谢珩正在擦拭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一滴泪刚好从她的眼眶而出,滴落在他的手背。 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有了前几日哄人的经验,此时的谢珩倒是没有了第一次的僵硬和不适,软着哄道:“可是痛了?” 宋玖禾摇摇头,努力克制着哭腔里的哽咽,“.....没,没有。” 可她嗓音下的强忍,光是听着就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下一秒。 手背有些火辣辣的触感吹来一阵微风,宋玖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指腹轻轻划过他的手心,从手心顿生一阵麻酥。 谢珩紧了紧喉间,微蹙眉间,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别动。” 烛光倾泄在两人指尖,光影莫幻的变换。 谢珩将膏药放在宋玖禾的手心,与她平视,“日后这些不可再碰了。” “.....好。” 看到宋玖禾乖巧的点头,谢珩轻轻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过呦呦做得很好吃。” 宋玖禾的心忽而漏跳了一拍,湿漉漉的双眸下还有些不好意思。 谢珩挑眉一笑,倒有几分少年不羁的肆意,“怎么?只许长乐这般唤你,哥哥就不许?” “....不是。”宋玖禾吞吞吐吐地说道,可她的耳尖渐渐染上一抹绯红,软糯道:“这个小名只是我亲近之人唤的。” 你是除爹爹外第一个这般唤的男子。 宋玖禾默默地在心里补充道。 “是吗?” 谢珩微一沉思,笑道:“景止。” “这是我的字,虽然我无小名,但应是和你的含义是一样的。” “景止。” 小姑娘唤出口时带着缱绻的尾音,软软糯糯的,似乎还在适应这个新的字。 她眉眼弯弯地看向谢珩,在烛火下黑白分明十分清澈,黑亮的瞳仁仿佛沁在两汪秋水,惊华潋滟。 谢珩也并未开口制止,而是笑看着她就这样直直地唤出当朝太子的字。 他突然觉得,多个妹妹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天色已晚,宋玖禾为了安全干脆住在了太子府。 她的庭院是谢珩特意让下人留出来的一间,倒是离他的书房格外近。 夜里的霜寒重,宋玖禾披了一件披风,透过窗还能看见书房那处若隐若现的烛灯摇晃。 “太子哥哥还没休憩吗?” 虽然谢珩允了她可以唤他的字,可在外人面前,宋玖禾自然懂得尊卑有序,还是按照的是她之前的唤法。 敛秋顺着她的话抬眸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似乎见怪不怪地说道:“太子殿下一向勤勉,半夜还在处理事务是常见的,有时甚至还会直接在书房歇下。” 宋玖禾深深地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垂眸道:“睡吧。” “是。” 书房内。 谢珩看了一眼搁在一旁的食盒,眼底闪过思绪万千,沉声道:“羽书。” 羽书立于门外,“殿下。” “即白还有多久?” 门外的默了一会,继续道:“即公子还有几日便抵达京城。” 即白,当今丞相的嫡长子,即是长子身份尊贵,可也是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风流子弟。 日前犯错被一怒之下的丞相送到了江南之地,断了他的钱财,只给他每日基本的生存费。 本想着能让他有所反省,改一改风流的性子,可谁知一放他去了江南,更像是将一头狼投入了羊群,每每都有人写信提及他干的蠢事。 失了法子的丞相只好让他回京,此事传开后京城中的人都在叹,即丞相家的即公子算是毁了,全都在看热闹般的等他回京。 可谢珩与他自小长大,自是知道他此去一行的目的。 “让他先行回京,孤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翌日。 宋玖禾早早地便醒了。 昨日谢清敏邀她一同出宫游玩,虽然后面哄好了,可毕竟是自己违约在先。 所以她打算今日早些起来,去给她买点好吃的果子蜜饯。 宋玖禾很快便收拾好了,正出门时刚好碰见了刚晨练完的谢珩。 干净利落的装束,高高束起的马尾,额间还有些尚未干却的汗珠。 手中的长剑在看到她的瞬间便背负在身后,面容淡然地问道:“去学府?” “嗯。” 宋玖禾乖巧的点了点头,就这样软糯地站在那里回着话。 谢珩随手将长剑递给一旁的羽书,接过手帕微微擦拭了一下汗意,“我送你。” 第十七章 “太子哥哥,慢些” 宋玖禾莞尔一笑道:“不必了,太子哥哥事务繁忙,还是我自己去吧。” 可谢珩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她。 “还不跟上?” “嗯?”宋玖禾懵懂的跟在他身后。 谢珩像往常一样的步伐走着,突然衣袖被什么拽住。 “太子哥哥,慢些。” 宋玖禾轻喘着气息,一只手轻提着裙角,鬓角边的流苏也跟着微微摇动。 这一段时间谢珩一直在让小厨房的人在滋补着她的身子。 初见时的瘦弱苍白,到现在脸上也总算是多了点肉,面色看着也红润了不少。 谢珩顿生玩味,微微弯腰,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脸,“既如此,那便慢些。” 指尖触及的柔软,只轻轻一捏,很快便松开了。 “走吧。” 谢珩这次倒是放缓了,这速度刚好是她能跟上。 早早地便有一辆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等着了,只是车夫在看到谢珩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忙不迭地将脚凳取下来。 待二人都上了车后才吆喝一声驾马行驶。 “太子哥哥,我先去买点果子蜜饯。” 宋玖禾刚掀开帷帘,就看到了一家蜜饯店铺。 谢珩顿了一下,“你是自己吃?” “不是。” 宋玖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清敏姐姐喜欢吃,给她带点。” 谢珩正翻书的动作怔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向她,“这几日长乐应该暂时不会去学府。” “…为何?” 看到谢珩的模样,宋玖禾心下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就在昨晚,有人刺杀长乐。” 宋玖禾攥着裙角的手渐渐收紧,心里也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半天都未缓过气。 一脸担忧急切地看向谢珩,“那她…” “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些惊吓,不过还是需静养几日才可。” “怎会如此突然?” 宋玖禾疑惑说道,“昨日出宫游玩的事除了我之外,也就无人知晓她的出行路线。” “陛下龙颜大怒,如今正在排查。” 不知道为何,谢珩看上去格外的冷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宋玖禾本还有些焦急的思绪,一下冷静了不少,“清敏姐姐遇刺,太子哥哥怎会如此淡定?” 谢珩手中的书忽而落在她的发顶,轻轻一敲,咬着牙无奈道:“想什么呢?长乐是我亲妹妹。” “唔。” 宋玖禾难得鲜活地捂住自己的头,有些吃痛地轻呼。 虽然谢珩知道自己的力度,可他还是无奈叹气地伸手揉了揉,“这件事,是清敏提出来的。” “我也是昨夜才收到她的消息,不若你亲自去见她问问?” 谢珩干脆将她们二人今日的假一同告了。 长乐宫内。 谢清敏正趴在床榻上,一边看着话本子,一边吃着东西,整个人悠闲得不得了。 宋玖禾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面前的景象,本还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后怕和庆幸。 “谢!清!敏!” 谢清敏本还懒散的动作,在听到声音后,迅速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画本子随手塞到枕头下,整个人也从刚刚的悠闲状态切换为了虚弱。 可她定睛一看,“呦呦?!” 瞬间又恢复了满血的活力,从床榻上下来,“你怎么来了?” “孤倒想问问,长乐公主不是遇刺受惊正在宫内静养吗?” 谢珩踏步而进,面若寒霜地看着她,“可孤看你现在并没有半分的不适。” 谢清敏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很快便心生一计,立刻软绵绵地倒在宋玖禾的怀里,微阖双眸道:“呦呦,我头好痛,可能是惊吓后还没恢复,快扶我去床榻上。” 谢珩自小便知道她的德行,冷笑一声,将她一把从宋玖禾的怀里提出来。 “若是你再不肯说清楚,孤便告诉父皇和母后。” “别!” 谢清敏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无奈说道:“这次刺杀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 “为何?” 宋玖禾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公主要给自己编造一个刺杀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可也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安危来作为交换的呀。 谢清敏将昨夜发生的事全都一一说来。 “荒唐!” 谢珩听完之后,脸色越发冰冷,“你以为这样父皇就会借此惩戒秦家吗?居然会干出这般的事来!” “…我也只是想为呦呦出一口气而已。” 谢清敏被这嗓子吓得都不敢说话,就连眼眶也带着些许的泪珠。 “更何况按常理来说,他秦家哪里来的胆子来刺杀公主,然后留下证据?” “你贵为公主,使手段大可以,可若是留下痕迹便是愚蠢至极。” “所以。”谢清敏怯懦开口,带着撒娇的意味,道:“昨日我便派玄弋来同你说了这件事,我知道皇兄必定不会不管我的。” 谢珩揉了揉眉尖,“若是昨夜来的人是你,你看孤不好好惩戒一番不可。” “幸而昨日呦呦没有同你一起胡来。” 宋玖禾在旁静静听完,心下掀起复杂的思绪,不知怎么的,眼眶莫名的有些湿润。 昨夜她便确定,秦二小姐被送回老宅,秦将军消息泄露的事是谢珩所为。 可今日又告诉她,谢清敏不顾自己安危,目的是想通过公主遇刺的事为自己鸣不平。 她的心尖忽然涌上暖意,瞬间将她席卷。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可却还是在二人提及她时,彻底绷不住了。 眼眶中打转的泪珠一颗一颗夺眶而出,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就这样默默地流着。 谢清敏整个人不由得慌了神,连忙用自己的手帕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呦呦,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嘛,这都是我演出来的。”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不值得。” 宋玖禾软着哭腔。 她和甘棠两人相依为命从丹阳来到京城,到后来的孤身一人。 从爹爹娘亲离世后,她见过太多见风使舵的人,也让她看清了很多的世态炎凉。 让她不能奢想,也不敢。 第十八章 “你值得” 当初若不是在军中的叔叔伯伯支持,一步一步用脚给自己丈量出了从丹阳到京城的路,只怕自己早就死在了丹阳的那个寒冬中了。 可京城的初春很冷,冷到让她仿佛回到了丹阳的那个寒夜中。 所以,她不敢在京城中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可今日,所有的种种,都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朋友,有哥哥,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一人了。 谢清敏看着她哭,一时之间也急了起来,坐在她旁边,轻轻碰住她的脸,心疼地说道:“呦呦,不要哭啦,皇兄只是随口说教我几句,他不会拿我怎样的。” “而且,谁让他总是用出宫游玩的事来威胁我,我总要给他制造一些小惊喜,这样他才没空搭理我而已。” “你若是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宋玖禾止不住地抽泣,眼睛又红又肿,顺着脸颊上未擦的泪痕滚落下来,显得伤心欲绝,令人心生怜悯。 “你值得。” 谢珩低沉的嗓音响起。 宋玖禾透过朦胧的睡眼,刚好和他的视线对视,他黑眸下闪烁着涟涟幽光,却包容着她的一切,给她无尽的坚定。 “在我们面前,做你自己即可。” “无论你是嘉和郡主,还是宋玖禾,又或者是呦呦,只要是你,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清敏似乎也是第一次看谢珩说了这么多话,心里不免也有些触动,下意识地开口。 “皇兄。” “嗯?” 谢清敏忽然有些扭捏道:“…我也想在你面前做自己。” “……” 谢珩的眉心跳了跳,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吐出一个字,“滚。” 谢清敏:“………” 这气氛转变得太快,以至于宋玖禾都没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 眉眼弯弯的样子,阳光明媚。 似乎就连面色的病弱之气都淡了不少,更显了几分活力。 “好了,不哭了。”谢清敏柔声安慰道,“来人,带嘉和郡主下去清洗一下。” 宋玖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乖软极了。 直到宋玖禾消失在两人面前,谢珩才淡淡开口道:“这几日先暂时不去学府,等事情平息一段时间。” “是。”谢清敏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谢珩,拉着他的衣袖,“皇兄~我一人在这宫里也是无聊,不如我让呦呦进宫来陪我可好?” “不行。” 谢珩几乎是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就回绝了,就连他自己说完都有些怔愣。 理了理衣袖,继续说道:“此事你最初是想用呦呦入局,让陛下怜惜,可谁知她临时有事未去,这才让你不得退而求其次,用自己入局。” “你这是在害她可知?” “我……”谢清敏忽而就慌了神,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提前和玄弋就商量好了的,不会让她受伤。” “清敏,呦呦不同于你,虽说她是陛下亲自册封的郡主,可现在的她无父无母,也就意味着无权无势。” “宋将军是一人起家拼搏而至,宋夫人的娘家又远在江南之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中,她已经是举步维艰了。” “现在,就让她好好长大,其余的事孤自会替她处理。” 此话一出,谢清敏的心里掀起波澜,抬眸看向谢珩,“皇兄,你从来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谢珩轻笑一声,带着回忆的口吻淡淡道:“你可知孤第一次见她是何时?” “三年前的丹阳,那里的月色很亮,篝火很旺,可都比不上她的笑,阳光灿烂。” “那时孤便在想,明明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她迸发的生命力却让孤都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再见时,她脸上的笑早已经变得格外的勉强,眼底总是带着忧愁和哀思。” “后来,才知道,那夜见过的女孩就是宋将军的千金,如今的嘉和郡主。” 曾经的那抹笑,在丹阳的那个篝火下,意外地让他记了许久,温暖而又明媚。 谢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救下的她。 但…做都做了,那便让她继续以前的快乐。 宋玖禾重新将自己的梳洗了一遍后,回到长乐宫时谢珩已经离开了。 只有谢清敏一个人在床榻上翻看着话本子,格外的悠闲。 玄弋就静静的站在一旁,既不出声,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就像一个木头桩子。 宋玖禾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却还是被他抓住了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视了一瞬间,玄弋很快便低着头挪开了。 谢清敏抬头刚好看到宋玖禾的视线,伸手挥了挥让玄弋下去。 玄弋抱拳行了一礼后,便默默退下了。 下榻将宋玖禾拉住,“你别去管他,他就是个木头。” 宋玖禾微微皱眉,为难道:“可他毕竟是个外男,你是公主,这样传出去多少会有些影响你的名誉。” 谢清敏随手递给她一个话本子,“这人是皇兄派给我的,对外说是用来监视,但其实就是保护我的。” “可…” 宋玖禾还想说着什么,却被谢清敏拿了一块糕点出来,笑眯眯道:“你尝尝好吃吗?” “…好吃。” 另一边。 谢珩赶回东宫刚收拾完,就收到了来信。 “让他先去临江阁等着,孤随后便到。” 京城的街道上,穿街走巷的商贩们吆喝着手中生意,不停招揽着路过的行人们。 临江阁则处于京城内最繁华的中心,大多是一些权贵人士所去之地。 其中一间垂落着玫红色的纱帷,帷后的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面庞,只知他此时正手端着酒杯饮着。 而一位身着异域风情的舞娘正手拿一把胡琴,手中绵绵弹奏着,不时抬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帷后之人,只希望将自己眼中的秋波送到。 一曲奏完。 舞娘似乎觉得自己没有了希望,正准备离开时。 “慢着。” 帘后的男人懒散地开口,带着几分漫不经意的不羁,“过来。” 微微拉长的音调带着几分不可倒说的暧昧,气氛也渐渐转向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第十九章 香囊 “爷~” 舞娘按耐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娇滴滴的开口,那一声似乎要叫到人心里去一般的酥软。 男人轻笑一声,下榻将面前的纱帷撩开,一把搂过面前的舞娘,低头望向她。 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似乎看谁都是带着多情的意味。 撩起她垂落在一旁的长发,在指尖不停地旋转、缠绕,两人的鼻息也在暧昧中交织着。 舞娘从来没见过如此多情风流的男子,心下一时失了神,便向着那双唇印了过去。 本以为会是两人一拍即合的事,却谁曾想,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唇,多情的桃花眼也含上了一层冷霜。 “出去!” 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舞娘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满脸羞赫的抱着胡琴跑了出去。 “几日不见,又惹着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即白微微挑眉,将手中的酒杯拿在手中,行了一礼,“拜见太子殿下。” 谢珩没有搭理他,而且一个人悠闲的坐下并斟上了一杯酒。 即白等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听见让他起身,直接大喇喇地起身,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给自己空了的酒杯也满上了一杯。 谢珩瞥了他一眼,“你这一身衣裳若是被丞相所见,只怕又要一顿家法伺候了。” 张扬的红,未扣紧的领口,显露着衣襟下的锁骨,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风流。 即白抬手看了看自己一身红衣,颇为自得说道:“这料子可舒服了,还是我下江南时偶然发现的,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匹过来?” “不必,这般好的料子,你还是留着给你用。” 即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难得严肃的看向他,道:“这次急召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前不久,孤接到前线来报,夏与月影的边界之地,发生了冲突。” 即白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说,夏和月影要开战了?” “不无可能。” “可夏才与大月打完了一场仗,损失了不计其数的将领和粮草,此时再战,只怕…” 即白顿了顿,不由的抚上一抹忧愁。 “所以孤才让你回来。” 谢珩将他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举杯,“孤需要你的帮助。” 即白看着面前的酒杯,忽而低头一笑。 酒杯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而后一饮而尽。 街巷的商贩还在吆喝,烟囱不时生起丝丝烟火,向着天空直直而去。 又过了几日。 谢清敏懒散的趴在宋玖禾的肩头,百般无聊地撩动着她的发丝,“又要去见夫子了。” “昨儿你不还在说,在宫里都呆着无聊了吗?” 宋玖禾淡淡一笑,顺手将自己在她手下遭受摧残的发丝救了回来。 “这不一样嘛,在讲堂的每一刻都让我难熬无比,在宫中的每一时都让我觉得人生无聊,只有出宫游玩才会让我感受到人间的美好。” 一提到出宫游玩,谢清敏的眼睛似乎都闪着光,整个人都充斥着活力。 “可惜,母后才不会允我出宫。” “好啦。”宋玖禾摸了摸她的头,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听说今日来了一个新学子,我们不妨去看看?” 谢清敏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好奇道:“新学子?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参见公主,公主殿下安好。” “是你!”谢清敏瞪大双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即白勾唇一笑,手中的摇扇微微半开,轻摇道:“公主殿下怎得如此惊讶?” “你…”谢清敏一脸狐疑地看向他,挑眉问道:“不会是那个新来的学子吧?” 即白故作一脸苦涩道,“没办法,丞相大人管教甚严,非要让我入学。” 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的宋玖禾,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这位是哪家的小小姐?倒是未曾见过面。” 谢清敏不着痕迹地将宋玖禾挡在身后,眼底闪过一丝警告。 即白挑眉轻笑,低声道:“这般的护?想来便是嘉和郡主了。” “给嘉和郡主请安。” 虽说面前这人举手之间带着风流多情,可宋玖禾若是不回应,只会落人口实,她也不是不识礼数之人。 宋玖禾向前挪了半步,俯身行了一礼表示回应。 “走吧。” 谢清敏拉着宋玖禾便离开了。 仓促之间,竟落下了一个物件。 即白拿起正准备叫住物件主人时,一抬头那两人竟没了踪迹。 不由失笑,倒是比兔子跑得都快。 谢清敏感觉消失在那人面前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宋玖禾轻喘着气息。 这一趟小跑,让她的额角都有些沁出了密汗,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她抬眸看向谢清敏,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即丞相家的公子,即白,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子弟,自小便流转在烟花酒巷中,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的浪子。” 谢清敏提及他时都有些嫌厌,“可偏偏有时皇兄又同他一起,我都怕他带坏了皇兄。” 宋玖禾不由地陷入沉思,却被一旁的谢清敏轻轻碰了碰,“不说了,今日得早些过去。” 整个人也不由回了神,跟在她身后。 直到下学,如同往常一样。 宋玖禾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间,扑了一个空的手,彰显着空空如也的腰间。 瞬间慌了神。 那香囊是之前甘棠给她绣的,这也算得上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了。 宋玖禾稳了稳心神,对着身后的敛秋说道:“你让公主先回去,我有东西不见了得回去找找。” “要不奴婢同郡主一起去吧?” 宋玖禾一边收拾着,一边说:“不必,你先去回公主,我找到了自会回去。” “是。” 宋玖禾顺着今日的路线,一路找了过去,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空空荡荡的学府也只剩下了她一人。 刚好路过一棵桃花树下。 满天飘散着桃花瓣,从树枝摇摇晃晃的落入泥土之下,却被路过之人的步风重新带起飘动。 “嘉和公主可是在找这个?” 一道磁性慵懒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第二十章 桃花瓣 即白倚靠在桃花树上,手中把玩着香囊,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宋玖禾本还有些焦急的心一下松了不少,开口道:“多谢即公子。” 即白轻笑一声,从那树上下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眸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 “这香囊是本公子偶然发现的,嘉和郡主又何见得这是你的?” 宋玖禾深知没这么容易,说道:“这香囊的内侧有我的名字。” 即白微微挑眉,顺着她的话看了过去,果然在香囊的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字。 “不过,这上面绣的可是呦呦二字,嘉和郡主…” 即白故作为难地看向宋玖禾,“似乎不是这个字吧?” 她低垂着眸子,微长的睫羽轻轻抖动,“这是我的小名。” 抬眸看向他,黑亮的眸子清澈明亮,开口道:“即公子可以还给我了吗?” “呦呦?” 即白轻声低念了一句,忽而一笑,“好字。” “是在下唐突了,那便还与给香囊的主人吧。” 手心微微摊开,那枚明明不小的香囊在他的手中倒显出了几分小巧。 宋玖禾从他手心拿过这枚香囊,指尖微微蜷缩,在交错间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手心。 就在香囊脱手的那一刻,即白的心里突然划过一丝涟漪,随即而来的是心里蔓延而上的空落落。 手心下意识地紧握,刚好抓住了她的指尖。 香囊被这动作吓得直接掉落在了地上,激起了地面上的一片桃花落花。 宋玖禾心下的不耐早已到达了顶峰,即使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思绪,可寒若冰霜的面色还是能彰显出此时她的心情。 “即公子, 还请放手。” 就连即白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她的话后,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 似乎是为了掩饰气氛的尴尬,他将掉落的香囊重新捡起来,递给她。 轻摇手中半开的扇子,轻笑,“郡主,还请稍等一下。” 宋玖禾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即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即白拉近和她的距离,多情的桃花眼惊华潋滟,带着笑意的眼就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企图蛊惑着路过的行人。 这般近的距离,以至于宋玖禾甚至都能看到他瞳孔的颜色都是带着淡淡的褐棕色。 宋玖禾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克制不住的情绪最后还是喷涌了出来,带着怒气的嗓音冰冷的说道:“即公子,请自重!” “喏。” 即白从她的发鬓边捻了一朵桃花瓣,褐棕色的眸子带着迷茫和无辜,“是这桃花不小心落在了你的发间。” 宋玖禾的脸“腾”的一下红润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连带着耳垂也渐渐染上了那淡淡的绯红色,娇艳欲滴。 她不由地抓紧手中的香囊,那股不好意思的情绪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着。 直到…… “郡主。” 敛秋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好似一道从天而降的梵音,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宋玖禾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那桃花树下的男人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眸中噙着懒散的笑意,手中的摇扇轻摇半合。 桃花的落花还在随风而动,而刚刚在树下的两人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东宫内。 谢珩难得早早地将公务忙完了,突然想起什么,对着羽书道:“呦呦回来了吗?” 羽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道:“看天色,嘉和郡主应是下学了。” 谢珩将手中的卷宗收好,放在一旁,淡淡开口,“吩咐下去,今日孤与她一同用膳。” “是。” 宋玖禾刚回东宫,就听到下人来报,等会太子殿下今夜同她一起用膳的消息。 “今日?” 宋玖禾不免有些疑惑,看向敛秋,问道:“今日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日子?” 敛秋先是想了想,随后摇摇头,“并无。” 也不怪宋玖禾疑惑,谢珩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所繁忙的事有时甚至比之陛下。 所以他们很少会一起用膳。 一是时间,两人的时间总是对不上。 二来地方,谢珩多在书房,可书房内机密要物甚多,宋玖禾自知自己不够身份,故而很少会去那里。 宋玖禾只要按耐住自己涌起的疑云,朝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她本来还以为谢珩应该还会要一顿时间才到,所以一路都是慢悠悠回地宫。 谁知刚进院,男人端坐在庭院中,即使是背对着她,她都能认出这人是谁。 只有谢珩才会坐得如此的端正,无论外界有多少的纷扰,背脊永远都是挺直的,通体皇室的矜贵之气,却又带着自己的温润,不显其锋利,却又不让人忽视这温润下的气势。 “太子哥哥。” 宋玖禾敛住脸上的笑意,乖巧地站立在他面前,乖乖地唤了一句。 随着她的靠近,听到声音的谢珩抬眸望了她一眼。 空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属于她的香味。 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下学了?” “嗯。” 宋玖禾刚开始还以为他会问自己为何回得如此晚,可她等了许久都不见谢珩开口,反而递给了一杯茶水到她面前。 “膳食尚未好,若是饿了还需再等等。” “…嗯?好。” 宋玖禾连忙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他的手间。 修长白皙的指尖稳稳托住茶盏,清香澄澈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白瓷茶杯中。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这白瓷更白,还是这指尖更显白皙如玉。 宋玖禾满脑子都萦绕着这个问题,下意识地将那茶水饮入口,一时不察,被这滚烫的茶水烫住了舌尖。 “唔。” 她不由轻呼出声,泪眼朦胧地看着手中这杯茶水。 正要委屈时,却听到对面的男人轻笑出声。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宋玖禾手中茶盏,眉眼专注而温柔,仰月唇微勾,似笑非笑。 “茶水滚烫,怎得还和同孩童一般?” 说罢,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下,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去她嘴角的茶水。 第二十一章 “一定要…平安归来” 灯光昏黄暧昧,让男人的轮廓也柔和了起来,他的容颜清隽温雅,漆黑幽深的双眸认真地看着她嘴角的残留。 宋玖禾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茶杯,她甚至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先是漏掉了一拍,随后而来的是不停的狂跳。 好像下一秒都要跳出胸膛了一般。 “怎么了?” 他唇间微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 “…无事。” 宋玖禾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否正常,可她下意识地低敛着眉眼,不敢抬眸看向他,遮掩着自己的思绪。 刚好膳食也在此时做好,陆陆续续的下人刚好缓解了此时宋玖禾不宁的心绪。 两人对坐而食,屏退了下人的二人,沉默不语,却并没有任何的尴尬,烛灯下的暖光倒多了几分温馨的暖意,分外的和谐。 谢珩忽而开口问道:“你今日见了什么人吗?” 宋玖禾顿了顿,“并无,还是和往常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宋玖禾下意识的掩去了即白。 也许是不想让谢珩担心,又或者是他与谢珩交好,不愿在他面前谈论他的好友。 谢珩点了点头,似乎这个话题不过是他随性而问的。 他不说,宋玖禾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只好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多吃些。” 谢珩将一碗鱼羹放在她面前,面色平淡道:“我可能得出去一段时间。” “太子府吗?” “不是,木城。” 宋玖禾腾的一下抬头看向他,不由得收紧手中的玉筷,喉间不自觉的有些涩,“木城?” “嗯。” 宋玖禾抿了抿,问道:“要打仗了吗?” 谢珩低头一笑,道“你这般小的年纪,倒是知道打仗?” 宋玖禾没有说话,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渐渐的,眼前开始变得一片朦胧,眼眶内充斥着水雾,就连睫羽也挂着泪珠。 努力克制着哭腔的嗓音软糯无措,“什么时候走?” “明日。” “怎会如此突然?” 谢珩叹了一口气,坐到她旁边,将她的脸轻轻捧住,擦了擦她刚悄悄落下的一滴泪,柔声道:“不突然了,日前便有指令,只是未提及罢了。” 也对。 谢珩身为夏的太子,未来的储君,亲自挂帅出征,除了上面的人,其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宋玖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那股翻涌而来的思绪克制下去,微微撇过头,自己一个人擦了擦眼泪。 回过头看向他,“何时回?” 本以为自己能忍住那上涌的哭意,可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克制。 宋玖禾只要一看到他的脸,便克制不住地想要哭。 一旦情绪有了一个口子,那么翻涌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淹没和倾泄。 “快的话,三年便能回来。” 慢呢… 谢珩没有给她保证,宋玖禾也不敢开口问。 一个不敢说,另一个不敢问。 “哥哥…” 宋玖禾死死咬着下唇,开口的那一刻,哽咽的嗓音委屈无措,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夺眶而出的泪就这样一滴滴的落下,在那软嫩的小脸下留下一道泪痕,最后落在他的手心。 好似落在他那如古井般平淡的心底,渐渐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波澜。 “一定要…平安回来。” 宋玖禾紧紧抱住面前的谢珩,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带着哭腔的嗓音几乎是哽咽着说出口。 她不肯在谢珩面前落泪,可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扑进他的怀里。 谢珩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至极的嗓音,几乎快要柔出水,“一定。” 哭累了的宋玖禾就这样在谢珩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敛秋看向谢珩,恭敬说道:“太子殿下,不如让奴婢来吧。” “不必。” 谢珩将她打横抱起,掂了掂她的重量,皱眉看向她,似在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是这般的轻?” 缓步而进她的床榻,将她细心的收拾妥当,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她鬓发边的碎发。 忽而一笑,上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这小脸倒是多了些肉。” 宋玖禾似乎有些不舒服,伸手挥了挥脸上捣乱的手。 “小懒鬼,这都不肯睁开眼。” 谢珩看到面前一幕,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 谢珩才收回视线,将被褥替她仔细掖好。 “明日郡主若是未醒,不必叫醒她。” 明日出征的时日早,若是这小丫头看到了,估计又是止不住的哭。 这一哭,场面估计就得有些收不住场了。 敛秋低头应答,“是。” “走吧。” 谢珩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冷声道。 这一转身,他便从哥哥的身份恢复到了太子的身份。 尊贵而又充满着压迫的少年太子。 随着一声轻轻关上门的声响,床榻上的宋玖禾眼角也缓缓落下一滴泪,落入鬓角,最后沁湿在那枕边。 她透过泪眼,在昏暗的烛光下,穿着广袖宽袍的他,衣袍在风里晃荡,越发显得身姿挺拔。 “哥哥…” 几乎是低喃出口的气音,弥散在她的唇齿间,似乎只是她睡着后的呢语罢了。 翌日。 夏的旗子高高举起,鲜红的大旗在初生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亮眼。 大军铁骑铮铮铁骨,彰显着出征前的肃穆和庄重,将士们的眼神坚定,看向前方的道路,没有后退,只是一片坚毅。 他们知道,这一去,要么魂归异乡,要么功成名就。 即使前方的未来不可知,可他们也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出战,哪怕远在异乡! 一身玄衣铠甲的谢珩端坐在那马上,多了平日里没有的肃杀之气,眉眼锐利,“众将士听令!传孤指令,随孤出征,踏破月影!” 城墙之上的皇帝皇后看着面前的谢珩,心下也是复杂万千。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眺向远处,“太子长大了。” 皇后的眼角沁着淡淡的湿意,不失态地擦了擦那眼角的泪,“只愿此去,我儿平安归来。” 此时的皇上和皇后更像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父母。 第二十二章 醉酒 “郡主,太子殿下来信了。” 敛秋一路小跑进庭院,脸上带着激动的笑。 宋玖禾本端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手忽而顿了一下,抬眸看向敛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连忙将手中的毫笔放下,接过敛秋手中的书信。 马上要到第三年了,季节由春入夏,熬过漫长的寒冬,最终落在了这个初夏中,边关传来的消息也是逐渐好转了。 这两年。 太子殿下带领军队击退月影,以大刀阔斧的姿态收回之前的失地,流离失所的流民们也有地方可去了。 消息传到京城,无人不是在为太子殿下欢呼的。 “想必殿下应是要归来了。” 敛秋看着面前长大的少女,心下也不免有些感慨。 殿下出征那日,郡主早早地就醒来过来,背着所有人去城墙之上远送太子殿下。 若不是那日她裙摆上的露珠,只怕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没有醒来。 刚开始他们还怕宋玖禾会无法忍受太子出征的事,她本就身子骨弱,情绪波动起伏太大的话,很容易缠绵病榻不起。 但谁知,从那一日之后,宋玖禾似乎又长大了不少,不仅没有显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反而还更加上进好学。 特别是一手泡茶的功夫,随着时间尤为见长。 曾经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现在也渐渐拂去了表面蒙着的灰尘,逐渐展现这其下的光泽。 萦绕在眉宇间的病弱之气,也被平和淡然遮掩,添了几分温柔清冷之气,眉眼微弯,更显其潋滟惊华,让人不由侧目而视。 若不是郡主尚且还未到及笄,只怕太子府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宋玖禾一字一句地看着手中的书信,眼底溢出的笑意感染着所有人,含着笑意道:“敛秋!哥哥要回来了。” 止不住的开心,让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这些年虽然谢珩和她独处两地,可彼此之间还是保持着书信的来往,有时谢珩还会将一些木城的小玩意寄给她,字里行间全是平常的日常分享。 可即使如此,宋玖禾还是会止不住忧心他的安全,日日夜夜期盼着他能平安归来。 如今,书信里的“不日归来”让这些年来的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总算是落在实地中。 宋玖禾喜极而泣,将手中的书信好好收拾妥当,搁置在梳妆台旁的密匣里,小心翼翼地叠放着在之前书信的上方。 “郡主,长乐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谢清敏提着长裙便出现了宋玖禾面前。 “呦呦,你怎么哭了?” 谢清敏心疼地看着她,连忙走到她旁边,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泪痕。 玄弋还是和以往一般,默默呆在谢清敏的身后。 “你们怎么来了?” 宋玖禾任由谢清敏擦着自己的脸,好奇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今日不说了,要去送方夫子归乡,在临仙楼宴请的吗?” “我们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忘记了。” 宋玖禾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了,今日是太子哥哥送信的日子。” 简单一句话倒是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这些年,谢珩不少给她俩写信,但大多都是问的宋玖禾,所以谢清敏干脆让宋玖禾去收了。 反正,她一直都相信一句话,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她皇兄这种狡诈的人,日后必定比谁的命都长。 谢清敏不在乎地摆摆手,“好了,先不管他,今日他们说要开一坛酒酿,我们得早点去尝尝鲜才行。” “上次你便没有喝上,这次无论如何都得让你尝尝!” 谢清敏说完,便拉着宋玖禾小跑。 还好这些年也是习惯,被这公主锻炼出了一副不至于太病弱的身子,不然就这架势,宋玖禾只怕又要喘好久才能缓过神。 城外。 有四五人或坐或立,但大多都是围着中心之人,呈一种保护的姿态,将里面的人护住。 谢珩垂眸看着手中的地图,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大军还有几日?” 两年多的边关历练,他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细看之下多了一丝肃杀的锋利之气,即使是淡淡开口,都带着无形的压迫。 羽书抱着剑垂首道:“回殿下,大致还有三日才能到城外。” 修长有力的指尖点了点手中的地图,沉思一刻,“够了,你随孤先行回去,尔等再此等大军。” “是。” 夜深。 临仙楼里。 学子们全都举着酒杯,向着那高位的夫子行礼,“夫子之学,学子必将铭记在心!” 而后,一饮而尽。 在这种氛围渲染下,就连不甚酒力的宋玖禾都不免饮下一杯,更别提本就是来饮酒欢送的谢清敏,更是喝得都快酩酊大醉了。 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漂浮了。 宋玖禾努力克制着上头的眩晕,带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拉着谢清敏向众人告辞。 谁知这谢清敏竟抱着死死抱住夫子。 可怜方夫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被迫挺直腰脊,拍着谢清敏的后背哄着。 不过还好谢清敏也只是轻轻抱了抱,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对着夫子深深行了一礼,红着眼圈有些哽咽道:“学生愚钝,但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 方夫子也颇有感慨,曾经的有几分混气的公主殿下,到如今知礼尊师的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也跟着双手作揖行礼,“有幸教导公主,老夫也无憾了。” 一旁的宋玖禾也红着眼,行了一礼,“琐渎清神,容当唔谢,望夫子此去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方夫子扶起宋玖禾,眼底带着怜惜看向她,“好孩子,辛苦你了。” 也不知怎得,方夫子平日里多苛责的嗓音,如今软了下来,反而让宋玖禾更加难受想哭。 就好像家中老人对待孙儿一般的亲近。 可能是酒劲上了头,谢清敏撇了撇嘴,正要发作时。 一旁注意着的宋玖禾甚至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绪,连忙捂住她的嘴,带着歉意道:“夫子,公主不胜酒力,我们就先告辞了。” 第二十三章 “我这是…太想哥哥了” “去吧。”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慈祥的老头,笑呵呵地看着她俩,就连眉眼间都带着柔和。 宋玖禾本有些上头的酒劲,被谢清敏吓得瞬间回了神,拖着她就往外走。 别的不说。 就谢清敏现在情绪上脑的模样,只怕下一秒就要在这临仙楼大耍公主的威风。 出了楼。 坊市还有人间烟火的人气,杂耍的人吸引着路过行人的注意,甚至还有热气腾腾的宵食。 一派太平盛世,晏河海清之象。 玄弋就这样静静倚靠在公主的马车旁,几乎都要融合在这黑夜之中了。 直到宋玖禾拖着谢清敏出来,冰若寒霜的气势才渐渐有所收敛,忙不迭地从宋玖禾手中接过她。 谢清敏此时还甚至等不清自己已经变了地方,扒着玄弋的衣裳不停嘟囔着,“再来!本公主还可以喝!” 玄弋低垂着眼眸,手中不见任何逾界,只是任由谢清敏这样扒着,偶尔用刀鞘抵住她的腰肢,让她不至于滑落在地上。 “郡主今夜回东宫还是去太子府?” “去太子府,可是她这情况…” 宋玖禾捏了捏跳动的眉心,欲言又止地说道。 自从谢珩出征后,宋玖禾也不常在东宫内住,有时也会在太子府。 谢清敏也问过。 那时宋玖禾说的是:“若是连我也不在太子府,那里该有多空。” 她希望谢珩归来时,无论是东宫还是太子府,都是热闹、有人气的,而不是冰冷冷的空荡。 宋玖禾有些头痛的看着面前的谢清敏,扶住她有些歪歪扭扭的身子,看着她有些迷离的双眼。 “清敏,你看着我,现在还想喝吗?” 谢清敏努力瞪大双眼看向她,“呦呦,你放心!我可以,你快回去吧。” 虽然今夜的谢清敏喝得不少,可她还是听见了宋玖禾和玄弋之间的对话,强撑着最后的清醒和理智。 “等会晚了就不安全了,你快些回去,本公主有玄弋护着。” 宋玖禾有些担忧地看向一旁的玄弋。 似乎是看出了此时宋玖禾的为难和犹豫,玄弋低声道:“郡主放心,属下会将公主带回宫。” 宋玖禾才缓缓放下心,对着谢清敏道:“那我先回府了,明日进宫再来找你。” “…”本低垂着头的谢清敏突然抬头深深看着面前的人儿,大喊一声:“好!” “郡主不妨一同上车,属下刚好送你回府。” “不必了。”宋玖禾看着谢清敏现在这个醉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先护着你主子吧,我还有敛秋护着。” 当初谢珩将敛秋派给她时,她就知道敛秋必定不是简单的婢女。 所以宋玖禾根本不担心。 宋玖禾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本来这酒酿上头的劲头还有些难受,可被这坊市的凉风一吹倒还有些好受了不少。 “敛秋。”宋玖禾紧了紧衣襟,淡淡开口道:“走吧,我们回府。” “是。” 此时的热闹已经渐渐没有了人气,快要到休市的时辰,杂耍的人也都开始收拾着自己的玩意。 宋玖禾路过,刚好看到一个小小的拨浪鼓。 她不由的蹲下将它拾起,笑问一旁的班主,“此物可卖?” 班主本来正数着今日的收入,正打算摇手呵道,可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仿若仙女一般的人儿,通体的富贵气质让他明白这是碰见了贵人。 连忙放下手中的文钱,摩挲着手心,笑眯眯道:“若是小娘子喜欢,那便送个小娘子欢喜吧。” 宋玖禾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响起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地跟着笑了笑,眉眼弯弯道:“如此这般,那便多谢班主了。” “敛秋。” 敛秋掏出手中的荷包,随手一扔,刚好落入那今日的文钱盘缠中,发出清脆一响。 “礼尚往来,这是我们郡…小姐送与班主的欢喜。” 班主随着声音看过去,惊得快要咬住了舌头,那钱都快比得上他今日半年的收入了。 他连忙跪下,对着宋玖禾离开的背影喊道:“多谢贵人!” 宋玖禾就这样摇着手中的拨浪鼓,一路摇摇晃晃地回了府。 本被凉风吹过的酒,随着这缓缓而来的酒劲渐渐红了脸。 宋玖禾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回了庭院。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片漆黑。 没想到推门而视的是满目的烛亮。 可能是酒酿的原因,若是往日,宋玖禾必定会立刻察觉出这其中的异常,可今夜她还傻傻地往前走了几步。 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敛秋!” 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嘴轻轻捂住,虽然很轻,可却还是刚好能让她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宋玖禾被吓得双眸瞬间盈满了泪珠,止不住的轻颤。 听到声音的敛秋连忙赶到庭院,正准备出手时,却在看到来人一瞬间怔在原地,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 本还有些紧张害怕的宋玖禾,听到敛秋的话后,也跟着愣在原地。 直到那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含着笑意,柔声道:“呦呦今夜喝酒了?” 熟悉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带着宠溺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谢珩等了许久都没见怀里的人儿说话,不免有些紧张,连忙转到她面前。 谁知一见,就连他自己也怔愣在原地。 挂着泪珠的双眸盈满了泪珠,甚至就连那微长的睫羽也挂着几滴泪,从她那双含着秋波的眸子里一滴滴的落下。 她就这样轻咬着下唇,也不哭出声。 黑亮的眸子透过水雾看着面前的人,想要看清他,却又因为水雾总是氤氲着他的脸庞,见人看不清。 手中的拨浪鼓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落在了地上,不被人注意。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夜。”谢珩抿着唇,心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带着歉意道:“本想早些回来见你,不让你担心,可谁知还是让你落了泪。” “不是的。”宋玖禾胡乱摸了一把,带着哭腔道:“我这是…太想哥哥了。” 第二十四章 出城 很想很想的那种。 想到以为面前发生的一切不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水中镜月,害怕自己出手之时,又会重新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府里,又回到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谢珩本想抱住她的手忽然顿了顿,他看着少女娇艳的面容,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重合。 垂落在衣袖下的手摩挲了一下指腹,重新收紧,最后落在她的发顶。 轻轻揉了揉,笑道:“哥哥这次真的回来了,我家呦呦以后可以不用怕了。” 说罢,另一只手将拿出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拨浪鼓,用手帕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温柔地摇了摇,拨浪鼓清脆的击打声在黑夜中响起,带着一丝温情。 宋玖禾水光潋滟地看着摇晃的拨浪鼓,眼底带着孩童般的好奇,懵懂的眸光清澈而又明亮。 就这样满眼慕濡之情地看向谢珩,纯粹而又干净,不带半分的杂尘。 不知为何,谢珩只觉得这双眸子似乎比边关那漫天的繁星还要来得亮眼。 “呦呦还没告诉哥哥,今夜喝了多少?” 谢珩见她第一面,不仅感叹她的长大,还有些惊讶。 当初临走前还拉着他衣袖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到了可以饮酒的年纪了? 随后而来的是如同老父亲一般的担心,甚至都开始思考,日后小姑娘婚嫁了该准备什么嫁妆,才不会让她输了阵。 可他越想越觉得便宜别家的小子。 更何况喝了酒之后的宋玖禾更加乖软可爱,也不知今夜有多少男子见过了。 谢珩越想越生气,说出口的话都是带着咬碎后槽牙的温柔。 宋玖禾眼神有些飘忽,不好意思地伸出两根手指,“…两杯。” “答应哥哥,日后不要在男人面前喝酒,可以吗?” 谢珩轻轻叹了一口气,宠溺地看着她说道。 “在哥哥面前也不可以吗?” 宋玖禾似乎只是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谢珩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不可以,喝酒后你的头会痛的。” 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为了你的安全,不可喝醉酒。” “唔。”宋玖禾捂住额头,乖乖地点头,“知道啦。” “天色不早,快去睡吧。” 谢珩还是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 宋玖禾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哥能先不走吗?” 谢珩微微挑眉,看向一脸纠结的宋玖禾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她的理由。 “我怕现在的一切都是我醉酒后的假象,我怕我醒来哥哥又不见了。” 宋玖禾拉住他的衣袖,软糯的嗓音轻声响起:“所以,哥哥,你能先不走吗?” 谢珩的心尖似乎被什么猛地击打了一下,眼底的柔情也越发的温柔。 “好。” 虽然京城的星不如边关的亮眼和惊艳,可也带着淡淡的柔情和温馨。 是肃寒之处比不上的暖。 初夏的夜带着凉风习习,偶尔透过窗户窜进人们的屋子,溜达一圈后又消失不见。 有些蝒似乎为了尽早迎接夏日的到来,早早地便开始了鸣叫,还有些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鸣叫,合着的声响一同交织着。 宋玖禾早就已经扛不住身子涌上的困意,渐渐地阖上了眼。 但理智却总是让她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意志力,只是想最后多看几眼谢珩。 渐渐地,谢珩也发现她了。 伸手将她的眼睛遮住,在她耳边柔声道:“明日起来便带你出城看风景。” 许是听到出城二字,宋玖禾下意识地眨眨眼。 微长的睫羽在他的手心也随之上下扫动,一股酥麻从他的手心传到他的整个身子。 也许是扛不住这困意,又或许是明日出城的诱惑。 不消一会,谢珩便察觉出了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缓缓将手拿开。 在昏暗的灯光下,宋玖禾熟睡的睡颜倒更像一个小孩,恬静而又美好。 两年多的时间,虽然比他走之前好了一点,但小姑娘的脸上还是没有长起肉。 但总归来说,长高了不少。 这也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 谢珩含着笑意的视线最后落在放在桌上的拨浪鼓,不由失笑,低喃的嗓音回响,“还真是孩子气。” 说罢,也不过只是将那拨浪鼓替她重新收敛好,放在一旁的小匣子里。 翌日。 宋玖禾嘤咛一声,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 虽然昨夜喝得不算多,可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受。 “敛秋。” 敛秋早早地就候在了门口,宋玖禾一出声她便推门而入。 “郡主。” 她将手中的醒酒茶递到宋玖禾手中,轻揉着她的额头,道:“郡主现在好些了吗?” “嗯。” 宋玖禾微微蹙起眉头,突然她想起什么,“太子殿下可是回来了?” 身后的敛秋并未出声回答。 宋玖禾忍不住扯唇一笑,淡淡的涩意,“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他的声线清润,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温柔至极,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宋玖禾怔愣在原地,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身后之人。 原来,昨夜不是自己的梦。 “那昨夜你说的出城…”宋玖禾瞪大双眼看向他,“也是真的了?” “自然。” 他勾唇一笑,低低地开口,嗓音优雅低醇。 “可大军不是尚未进城,若是被有心人知晓,难免不会借题发挥?” “不必担心,你只需担心,今日你是否还能出城。” “可以!” 宋玖禾眉眼弯弯的看向他,带着激动说道,“哥哥等我一下,我很快便收拾好。” 说罢,便直愣愣地起身。 谢珩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转过了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盆栽之上。 他轻咳一声,“我去外室等你。” 宋玖禾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拖着敛秋在一旁收拾着。 虽然这小姑娘算得上是自己养大,可现在大了,还是要多教教她一些简单的东西了。 可… 谢珩转念一想,曾经的小姑娘在他面前多重礼疏远,渐渐,现在居然也能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好动一面。 若是这般挫败她的思绪,倒不如让她和现在这般活泼灵动,更像一个适龄的姑娘。 第二十五章 “你听听” 更何况,他有信心护住她,又有何惧? 谢珩这边的思绪婉转千回,那边宋玖禾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身鹅黄广袖的云锦,精致灵动,一根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身上的披帛松松散散地跨在肩头,另一侧不经意落在手腕处。 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脸上未施粉黛,可回眸之间还是能看出她眉眼间的灵动。 儿时残留身子里的病弱让她有了一丝弱柳扶风的娇弱,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手间,不忍让她蹙眉。 若是昨夜因为黑夜,叫人没有察觉出她太大的变化。 可现在,当宋玖禾就这样水灵的站在他面前时,让他不由感叹时间流逝之快。 忽而觉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肩头越发的重了。 他伸出手放在宋玖禾面前。 宋玖禾先是看了一眼,莞尔一笑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 马车之上。 宽软的车塌非常舒适,感受不到一点马车的摇晃。 谢珩甚至还在马车上翻看着书,眉眼微垂,翩翩公子的矜贵之气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面前的一幕,宋玖禾都会忍不住的心跳加速,这种感觉太过于奇妙。 以至于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好奇这种感觉。 一旁的谢珩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将手中的书籍放在旁,担忧道:“怎得?是哪里不适吗?” 就在谢珩准备让前面的羽书掉头时,宋玖禾拉住他的衣袖,微微摇头,似乎有些好奇的说道:“我的心跳忽而跳的好快。” 谢珩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可有其他不适?” “并无。”宋玖禾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一双懵懂的双眸清澈而又迷茫道:“只是跳得特别快?” “你听听。” 谢珩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直愣愣地感受着她心跳的变化。 他敛了敛神,屏退其他触感,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跳声。 “是有些快。”谢珩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严肃,“那今日先不出城了。” “不要。” 软糯的嗓音带着抗议响起,宋玖禾摇了摇他的衣袖,“哥哥,我好像又没事了,可以出城。” 谢珩气急反笑,叫着她的大名,“宋玖禾。” 这声音若是清润些,说话的时候,拖长尾音,听起来暧昧又缱绻,可若是冷声唤着她的名字,就完全换了一个意味。 宋玖禾一双泛着水光的双眸无辜的望着他,眨巴眨巴,小嘴微微一撇,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委屈。 “可是,我只是想和哥哥一起出去。” 这幅模样,让谢珩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谢清敏。 他忍住额头跳动的黑线,无奈叹气说了一句,“看来日后得让你少和清敏一起了。” 别的不说,就这撒娇卖萌的技能倒是学了个彻底。 宋玖禾看着他有些松动的心思,继续加大力度,摇了摇他的衣袖,继续软着嗓音,“所以我们是不回去了吗?” 谢珩轻笑一声,可却并没有将自己的衣袖抽回。 宋玖禾得到答案后,将他的衣袖一松,悄悄的掀起帷帘的一角,眉眼微弯,满眼笑意的望着窗外行驶的景色。 初夏的城外不比城内。 葱郁的景色,还有满山遍野开着的野花。 是京城内没有的自然景色。 更别提,城外的天气也比城内更加凉爽些,偶尔的一股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让她颇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去感受着这风。 马车行驶了一会,最后停靠在了一个溪流前。 冰冰凉凉的溪水流淌着,让宋玖禾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感受着这神奇的触感从她的指尖划过。 谢珩将她拉起来,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的指尖,面色不虞,愠色道:“这溪水冰凉,你身子本就弱,若是不小心落水,生病了该如何?” 宋玖禾乖乖地看着谢珩的动作,听他说完,才温软的抬头看向他,眼底溢出的笑意越发的灿烂,“这不是有你嘛。” “呦呦知道,景止哥哥会护住我的。” 谢珩的心忽而就漏跳了一拍,就连手中擦拭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一下,本还有些不虞的面缓和了不少,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清润。 “若是我不在该如何?” “不会的。” 一股微风拂过,她身上的披帛和他的衣角交织着,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风的错还是衣裙的摆动。 谢珩低垂着眼眸,将眼底思绪万千地遮掩着。 他将手中的手帕淡然收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可嬉水。” 城外的风景很美,美得让宋玖禾都有些流连忘返。 走的时候都是带着一身的疲态离开的。 上了马车后,直接靠在谢珩的肩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连何时回的府,何时上床睡的觉都没有了任何的记忆。 直接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宋玖禾缓缓伸了一个懒腰,带着满眼的懵懂和迷茫,看着周围熟悉而又感到一丝陌生的一切。 “郡主。”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话。 宋玖禾甚至都快觉得自己记忆是不是错乱了。 她看着敛秋手中的东西,忍不住问道:“这不会是醒酒茶吧?” 敛秋疑惑问道:“郡主在说什么?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给您熬的驱寒药。” 药碗一拿近,那刺激而又扑鼻的中药味就直面而来,宋玖禾有些不适的后退。 双眼无辜看向敛秋,“敛秋姐姐,我并未有不适的地方,所以,可以不用喝的。” “郡主还是喝吧,昨儿你玩得太尽兴了,太子殿下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特意吩咐下来的。” “可…”宋玖禾不情不愿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满脸苦涩道:“真的不能不喝吗?” “可以。”敛秋莞尔一笑,“郡主若是让太子殿下都同意了的话,那奴婢就可以把这端下去了。” 宋玖禾:“…” “算了吧。” 与其祈祷谢珩回心转意,倒不如自己乖乖喝下去。 宋玖禾两眼一抹黑,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她只是孤的妹妹” 中药的苦味在她的唇齿间不停回荡,宋玖禾泪眼汪汪地看向敛秋,软糯道:“不喝了。” 敛秋看了看,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算喝了。” 宋玖禾看敛秋松了态度,连忙拉着她手,小声问道:“太子哥哥还在府里吗?” “是的。” 另一边。 书房内,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就这般懒散的翻看着手中的卷折,另一手端起手边案几上的茶益,清香的茶气晕染着他清俊的眉宇。 即白推门而入时,看到谢珩这般悠闲的模样,忍不住挑眉轻笑道:“太子殿下倒是有几分雅兴。” 谢珩半抬眼眸,透过腾起的茶香水汽中看向他,不急不慢地轻饮一口,“即大公子是个大忙人,自不懂现下的悠闲。” 即白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西不客气地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殿下倒是舒坦,徒留我一人在这京城之中。” “不妨你也去前线锻炼一番?” 谢珩淡淡放下手中的茶杯,似只是无意开口提了一句,“刚好即丞相一直都忧心于你,去军营说不定还能让你收收心。” 即白整个人一颤,脸上的冷笑顿时僵住,随即变换出略带谄媚的笑意,连忙替谢珩斟满杯中的茶水,满腔委屈道:“殿下一人先行回来也不同我提前说一下,搞这种突然袭击,人家这小心脏可受不住。” “哦?是吗?”谢珩挑挑眉,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揶揄,“那为何孤的暗探汇报时,说即公子还在春熙楼中左拥右抱呢?” 即白眼神飘忽的摸了摸鼻尖,“我…这不是给殿下打探消息去了嘛。” “那消息呢?” 谢珩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食指微微叩动桌面,一声声带着催人的紧迫。 即白敛住脸上的笑意,将东西打开,难得严肃道:“这是春熙楼老鸨提供的东西,听说是那人留下来的。” 谢珩随意挑了一个,把玩了一番,冷笑一声,“这是宫中的物品。” “你是怀疑,有人内外谋私?” “并无可能。” 谢珩的指腹摩挲着杯口,眼底闪过一丝冰冷,沉思微吟,“先将此线放长,切莫打草惊蛇。” “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间。 即白突然想起什么,咬着牙带着笑意,问道:“殿下,斗胆问一件事。” 谢珩眉心微跳,将桌面的茶杯重新端起,微微饮入口,并没有搭理他的话。 即白看到他此番模样,深吸一口气,“我是得罪了殿下吗?为何殿下在两年前出征前做出那般的事?!” 即白的嗓音带着绝望,甚至还有些伤心欲绝,好似在两年前,面前的男子辜负他一般,字字句句都带着泣血的悲哀,下一秒就能泣出血泪来。 谢珩知道自己是躲不开,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一脸严肃认真的看向他,“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即白听到这个话,整个人都有些精神萎靡,连带着身子都有些不稳的摇晃了一瞬。 “那殿下去向春熙楼的姑娘到处宣扬我不行?!” “我,即家嫡长子,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却被这小小的谣言彻底给毁!了!” 绝望的嗓音都快要破音,哀怨的眼神下都是指责和不解,“殿下何至于待我如此?” “那几日,我日日夜夜都要遭受着别人非议的目光,若不是那春熙楼的锦儿姑娘偷偷告知我原由,只怕我现在都还蒙在那鼓里。” 字字句句都带着他的唾弃和伤心。 “这不是挺好的吗?让你少去那花街柳巷之地。”谢珩淡然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微挑眉间的说道:“年纪轻轻更要多注意保养身体,莫言让这谣言日后真落了实。” 说罢。 即白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逐渐下移,忍不住轻咳一声,耳尖逐渐泛红,“你!” 即白只想着快速岔开这个话题,突然想起他府中的一位人儿,开口问道:“也不知道呦呦近来如何?” 谢珩垂落在衣袖下的手微微顿了顿,半抬眼皮的看向他,不辨喜怒的嗓音淡淡道:“呦呦?” 即白微挑下巴,笑着说道:“你这妹妹倒是颇有几分有趣,不如同我说媒如何?” “嘭” 茶杯顿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屋内响起,叫他后面的话说不出口,诧异的看着地上四分五碎的茶杯。 “反应这么大。”即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底浮起一丝玩味,揶揄道:“殿下莫不是起了别的心思?” 谢珩淡淡的重新拿出一个茶杯,熟练的倒入一壶茶水于杯中,眼睑低垂着,遮连着眼底的思绪。 “即白。” 他将茶壶放置一边,滚烫的茶水渐渐浮起热气,茶香顿时四溢在室内,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抬眸看向他时,眼底一片冰冷,带着不容压迫的气势,“谨言慎行。” “嘉湖郡主挂在母后的名下,那她便是孤的妹妹,更何况她是宋将军的遗子,孤待她自然比得其他人三分。” 即白听完他的话,也不过只是挑了挑眉,便也知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书房外。 悬在半空中,正准备敲下去的手,就这样落寞地放了下来。 宋玖禾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听完了刚刚所有的话。 她微微捂住自己的胸口,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和无措。 为什么? 为什么心脏这里刚刚抽动了一下,好痛。 特别是在谢珩说,她只是他的妹妹时。 心脏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拽住,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这种感觉和上次心跳加速完全不一样,上一次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甜和开心,而这一次却带着淡淡的苦和痛。 敛秋看着面前的郡主迟迟没有敲下去,不免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郡主?” 宋玖禾这才回过神来,落在衣袖下的手渐渐蜷缩,最后无力的松开,深深看了一眼,说道:“我们走吧。” 敛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乖乖的跟在宋玖禾一起离开。 第二十七章 非礼 室内两人也明显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即白若有所闻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谢珩。 可他却不为所动。 面上的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就好像外头的动静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甚至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关系。 即白也自然坐壁上观,淡然地饮着杯中之茶,可眉宇间尽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之色。 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出征前一日四起的谣言并不是谢珩心血来潮的。 而是… 那一日和宋玖禾的遇见。 即白突然很期待面前这个老狐狸有一天翻车的样子,那该有多么的刺激和令人开心呀! 所以呀,他最好是把宋玖禾当妹妹。 —— “郡主,那我们现在去何处?” 敛秋看着沉默不语的宋玖禾,鼓起勇气在她旁边轻声问了一句。 宋玖禾泛着水光的双眸茫然地看向她,抿了抿唇摇头道:“不知道。” “…不如去公主那里吧?前儿个不是还在说进宫陪她一趟吗?” 宋玖禾失去的记忆突然捡回了一些,反应过来,“对,我忘记这件事情了。” “敛秋,备一辆马车,马上进宫。” 宋玖禾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探头探脑地进了长乐宫,小声地问了一句旁边的婢女,“你们公主呢?” 一旁的婢女们都面面相觑,随即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位份比较大的婢女开口道:“郡主您总算来了,您还是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宋玖禾:“?” 难道是因为昨天她没有进宫陪清敏,所以她生气了? 宋玖禾心下思绪千万,带着一丝坎坷进入内殿。 “清敏姐姐~” 少女甜软的嗓音在殿内回响,迟迟不见有人回应。 若是往日这人早早的便扑了出来,热情极了。 可从她进宫到现在,一直未见到踪影,莫不是这一次真的生气了。 宋玖禾轻手轻脚的进去找寻了一周都没有见到人,最后看见了床榻之上拥起的一团。 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半蹲在床榻边,柔声道:“清敏姐姐。” “我来啦。” 谢清敏从那一团像茧一样蛹着的被褥里出来,眼神微微有些飘忽地看着她,“呦呦,你怎么来了?” 宋玖禾听到这个话只觉得有些怪怪的。 怎么感觉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会来一样,难道她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进宫见她这件事生气的? 宋玖禾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不生气了?” “生气?”谢清敏在被褥里待久了,脸色都有些红润,疑问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一日分别之后,我不是说第二日来进宫找你嘛,你没有记忆了?” 不知为何,一提及到那一日,谢清敏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止不住的绯红从脖颈一路染到了她的耳尖处,连带着耳垂都有着淡淡的红意。 而且她的反应还特别的大,“没有,我不记得了。” “不对。” 宋玖禾和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出了她的不对劲,“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 谢清敏嘴上含糊不清,眼神还四处飘忽着,就是不敢和宋玖禾的视线对视。 “你若是不说,那这串糖葫芦也只能由我自己笑纳了。” 宋玖禾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惜了,这可是某人最想吃的那一家,只能被我吃下去了。” 若不是宋玖禾提了一句糖葫芦,只怕谢清敏都没有注意到。 视线和注意力瞬间被她手中的糖葫芦所捕捉到,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等等。” “我说。” 谢清敏低垂着头,轻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那夜…” “我…借着酒劲轻薄了一个人。” 宋玖禾:“!!!” 虽然字迹短短,却信息量极大。 听着的人忍不住瞪大双眼看向她,再三确定,“你确定是你轻薄了别人,而不是别人轻薄了你?” 谢清敏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确定!” 宋玖禾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无事,这不是你受委屈,轻薄非礼这事儿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她眼底闪过一丝好奇,追问道:“你轻薄的人是谁呀?” 谢清敏的头低得越发的低了,淡淡开口:“这人你也认识。” “玄弋。” “哦,是他。”宋玖禾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反应过来诧异地说道:“玄弋?!” 原来那夜宋玖禾离开后,是玄弋一人将她带回宫。 因为害怕婢女们会阻拦她喝酒,所以谢清敏都没有带任何的宫女出门,只带了玄弋。 只有玄弋会和一个木头一样,不管不顾她其余的一切,只会在她受到生命危险时,保护她的命。 因而只要是出宫,谢清敏都会带他。 那一夜,也许是酒精上了头,又或者是夜色蒙黑了双眼。 酒壮怂人胆的她,突然抱出了面前将她扶上马车的玄弋,一边哭一边扒着他的衣服说道:“本宫的酒呢?!!” “来人,本宫还要喝!!” “公主,您醉了。” 玄弋无奈地低头看着她,却不敢出手将她扒拉下去,生怕自己一个没分寸,将公主伤了。 他只好柔声哄道,“公主殿下先放开好不好?属下这就给你拿酒。” 要知道,平日里的玄弋都是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的形象,冷面大魔头的称呼还是谢清敏亲口取的名字。 可现在,他却软着嗓音哄着人的样子,不免有一丝违和感。 若是放在清醒的谢清敏,早就已经不习惯地松开了手。 可现在的公主殿下是上了头的人,哪里又听得进去这些,只顾着一个人不停地扒拉着。 而玄弋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硬是被她逼得多说了几句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谢清敏把捂住嘴,看似凶狠,实则说出的话却是软绵绵没有一丝威压,“再多说,本宫就让人砍了你的头。” 刚说完,下一秒又开始不停在他的身上摸索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酒呢?” 第二十八章 护主不力 玄弋只好无奈地任由她去。 忽而,下一秒。 一双带着酒气的唇就这样轻轻映在了他的唇角边,柔软而又湿濡的触感,从那唇角边清晰地传来。 玄弋不由地瞪大双眼,正要一把推开面前的谢清敏时,锢住她双肩的手忽而顿了顿,渐渐收了力度,眼底复杂地看向面前一脸茫然的人。 他压着有些紊乱的气息,闭眼缓了缓,“公主,得罪了。” 说完,一个手刀下去将谢清敏打晕。 直到第二天一早,玄弋便跪在她的外室一直不起。 谢清敏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跪在这里作甚?” “属下护公主不力,请公主责罚。” 玄弋跪在地上,头也跟着埋着,迟迟不肯抬起,语气坚定极了。 谢清敏本就头都有些痛,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处也带着一丝酸痛。 不过她还是挥手让旁人下去,整个外室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她淡淡地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一只手撑着头,缓解着头痛的不适,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地面的人,语气淡淡的问道:“何来责罚一说。” “属下…” “玄弋,抬头看向本公主。” 谢清敏虽然平日里在宋玖禾和谢珩面前多以活泼开朗的形象,可对旁人,她是夏的公主,自是说一不二的。 玄弋抿了抿唇,缓缓抬头看向坐于高位之上的公主,可他的视线却还是垂落在她的衣裙边。 谢清敏倒是一时起了兴趣,收回撑着头的手,缓步下位,站立在他面前。 食指微微挑起他的下巴,带着女儿家的天真无邪好奇地开口问道:“玄弋,告诉本公主,你犯的何罪?” 玄弋的相貌是不错的。 只可惜沉默木讷的性子,让他更看上去格外的孤傲,如同一阵风,抓不住也看不见。 有时的他更喜欢一个人抱着怀里的长剑,默默地守在她身边。 玄弋的耳垂渐渐染上了绯红,可眼神却还是并没有任何的飘忽,带着坚毅,“昨夜属下护主不力,求公主责罚。” 说罢,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谢清敏挑起他下巴的手顿在原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片段。 本还正常跳动的心跳,忽然加速,似乎连带着血液都有些加速。 她忽而觉得有些烫手般的松开挑起他下巴的手,垂落在那衣袖下时,只觉得还有一阵酥软,让她有些不适的摩挲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她算是知道了自己脖颈处这股酸痛是从何而来的了。 谢清敏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理不直气也壮的气势,故作镇定地说道:“对!你说得对,你…你护主不力,罚你…” “罚你三日不得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玄弋本抬起的头,忽而重重地磕在地面,带着几分恳求,“属下办事不力,自去宗人府领二十鞭。” 谢清敏眼底闪过一丝思绪,眸光沉沉地望向他,淡然一笑,“既如此,去吧。” - 宋玖禾就这样静静地听完了她的所有,忍不住扶额道:“早知道,那夜我便同你一起回宫了。” 谢清敏抱着怀里的枕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这个状态是何说法?” “恼羞成怒?还是为情所困?” 宋玖禾也不知何时上了床榻,和她面对而坐,淡淡开口问道。 谢清敏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只有有些内疚。” 如果说非礼轻薄的人不是她,而是玄弋,她大可以发怒让人砍了他的脑袋,然后扔在那乱葬岗去。 可这…偏偏动手的人却又是她。 因为她的缘由,罚的人却是玄弋。 那宗人府的鞭笞她又何尝不知,自来便是以残忍出了名头的,更何况二十鞭,只怕再强健的体魄都得躺上三两之月。 宋玖禾将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夺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拨开上面包裹着的糖衣,漫不经心道: “公主殿下若是心生内疚,倒不如多给他一些赏赐,让他安心养伤,至于这件事,就当你喝醉了酒,但其实根本没有发生,正常继续相处即可。” 然后用手帕轻轻捻了一颗放在她的嘴边,试探性地晃了晃,“又或者,你若是见他心生尴尬,那便让太子哥哥替你重新找寻一个新的来护你。” “可…” 说实话。 谢清敏还是很满意玄弋的性子,不爱说话,说啥干啥,从来不会过多干涉,知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真换了人,只怕一时之间她还有些不习惯。 谢清敏一口接住面前的糖葫芦,一边痛苦一边快乐地逃避着说道:“这件事先放一边吧,日后再说。” 突然,她想起什么,拉着宋玖禾的衣袖拉近了一点距离,小声道:“听说过两日父皇要去离宫避暑。” 虽说现正值初夏,可京城中的酷暑早已难耐。 离宫地理位置凉爽,又处在郊外,是历任皇帝避暑胜地,去那里避暑倒是没有新奇,只是今年竟提前了不少。 “前两年你都没有陪我一起去,明日皇兄回来后,你可以让他带你一起。” 之前宋玖禾一直不肯跟着谢清敏一同去,是怕错过谢珩寄回来的书信,再加上她本就耐热,对避暑之地倒没有太大的兴趣。 如今,太子殿下回来了,那今年便可以同她一起去了。 宋玖禾投喂她的手悬在半空,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太子哥哥回来了。” 谢清敏:“!” “回来了?何时回来的?” 虽然他们两兄妹在表面上吵吵闹闹的,但实际谢清敏特别尊敬她这位兄长,这两年也没少担心。 所以当她听到谢珩回来时,脸上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嗯。”宋玖禾擦了擦她的嘴角,柔声道:“前一日回来的,只是消息被压下去了。” “回来了居然都不同本公主通报一声,这皇兄太没意思了。” 谢清敏先是开心了一下,随后便是痛心疾首,颇有些气愤的说道。 第二十九章 心思渐明 “等等。”谢清敏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挑眉看向面前的人,“前日就回来了,那你昨日为何不进宫告知。” 宋玖禾眨了眨眼,微长的睫羽将眼底的思绪遮掩着,滴水不漏地回答道:“昨日太累了。” 确实昨日很累,她的身体都受不住这般的疲惫,直接昏睡了过去,也不算是撒谎。 她又突然想起今日一早听到的话。 “她只是孤的妹妹。” 宋玖禾抬眸看向面前吃得正开心的谢清敏。 突然觉得,是他妹妹又如何?只要能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平安健康已然是最好的安排了。 宋玖禾释然一笑,压着满腔的思绪。 “你等会要一起同我一起出宫吗?” 宋玖禾本以为谢清敏会点头同意和她一起出去。 可谁知她竟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不了,皇兄此番提前回京,应是有要事要做的,我便不去打扰他了。” 但其实谢清敏想的是,两年不见,只怕今日见了面,谢珩便要抽查她的功课。 不是她不愿,只是这种事情发生了太多次了,以至于到现在谢清敏都不太愿意主动去见谢珩。 除非万不得已,或者惹祸上身需要解决时。 谢清敏肯定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宋玖禾简直是这世间脾性最好的女子,居然能忍受住她皇兄这般性子的人。 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不你还是先回太子府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谢清敏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耽误了宋玖禾,若是被皇兄知道自己一直缠着她不回去,万一提前找上她了可怎么办。 所以她今日甚至还难得提前催着她回去,一边笑着一边推着她:“帮我给皇兄带个好,让他注意安全,少进宫来看我哈。” 宋玖禾哭笑不得地看向她,只好应声道:“好,那我就先出宫了,过几日再来找你。” 这次在长乐宫中都未多待一会,出来时敛秋还有些惊讶,忙不迭跟在宋玖禾。 “郡主出来这般的快?” 宋玖禾扶着她的手上了马车,说道:“长乐公主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便提前告辞了。” 马车出了那红墙朱瓦的皇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烟火之气,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在这天子脚下行商务农,带着鲜活的人气。 宋玖禾透过着帷帘看向外头,每每出宫她总会泛起一阵涟漪,看着路过的行人。 不免想,若是那日太子没有替她出头,她是会成为那深宫中的白骨,亦或是其他的下场,她都不敢去想。 是他救了她,也是他将她带出来,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如今这般的身份已然是众多人所奢求的地位,而自己又在期待什么吗? 昨日心跳的加速和今日的骤停,宋玖禾也渐渐摩挲到自己的心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现在也只能将它压抑在那表面之下。 只要能这样陪着他,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 宋玖禾倚靠在车厢,微微阖上双眸,手心不由抚上胸口,轻轻抓着衣襟,感受着心跳的跳动。 “郡主。” 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敛秋的嗓音在外头响起,将她出了神的思绪渐渐拉回了现实。 她微微探身,撩开面前的帷帘,低垂眼睑,褪去软糯的笑意,清冷可人的模样更显惊艳潋滟,让人忍不住挪不开眼。 敛秋扶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收拾好心思的宋玖禾重新踏入面前的院府。 她问了一句一旁的下人,“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虽然心间还是有些难受,也学会了该如何摆正自己的心态和位置,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关心他。 下人先是想了想,拱手回应道:“回郡主,太子殿下今日出门后到现在都未曾回来。” 出去了? 哦,对了。 明日便是三军归来之日,作为领帅之人,只怕他需提前回去整顿一番吧。 宋玖禾在心间安慰着自己。 挥了挥手,“好的,下去吧。” 后宫内。 一片忙碌欢喜之色。 淑妃在贤宁宫内端坐着,看着下人的动作,不时偶尔指点着,眼神也半耷拉着,一副散漫悠闲之态。 一旁的福德海一路小跑进宫,脸上也是着遮不住的喜悦,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淑妃看到他此番模样,自然也跟着遮不住眼底的喜悦,含着笑意呵斥道:“你这贱奴才,如此这般失礼?!” 福德海自然也是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欢愉,连轻打着自己的脸,哄着道:“奴才的错,只是如此之事便忘了礼仪,该打!该打!” 淑妃挑挑眉,“行了,你先说,本宫何喜之有?” 福德海也懂眼色的停下动作,跪在地上说道,“这次去离宫避暑的名单出来了,有咱娘娘。” 淑妃眼尾也止不住的上扬,带着护甲的指腹微微撑住下巴,“知道了,赏。” “多谢娘娘!” 福德海嗓音里止不住的开心,连忙叩主谢恩。 但不是淑妃开心,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陛下以后宫无人坐守为由,让淑妃独留京城之中。 一开始,淑妃还会颇有些得意。 可后来,这种事发生的多了,她也就渐渐地发现了些许不对。 陛下去离宫时会带一些嫔妃,可等她们回来之时,都会怀上龙胎。 这对她这个在宫里许多年,可肚子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让人难堪的事。 所以,今年她干脆咬咬牙,留了陛下一夜,让今年带她一同去离宫。 淑妃扶着额,清脆悦耳的嗓音在宫殿内响起,“本宫的药呢?” 为了这次的事,她可是做足的准备,两个月的时间,她就不信还不行! 坤宁宫。 皇后手里拿着裁花的剪刀,手中不停地比划着,最后轻轻剪下一株。 一旁的宫婢,将那掉落的花枝捡在手中。 忽然上来一个人,在皇后的耳边低声念了一句,一丝笑意缓缓浮上她的眉眼,“她既喜欢,那便由她去,本宫倒挺想看看她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第三十章 衣冠冢 翌日。 三军带着破军之势回京,高举的番旗,鲜红的颜色远远的便能看见。 出征时满腔的热血,却在回来时带着一丝悲壮和杀气的洗礼。 众人皆知沙场的残酷和冰冷,却不晓人命在那沙场之上毫无人性,上一秒还与之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秒就横死沙场。 不时敲响的鼓声,振奋着人心。 少年太子勒马行走在大军前方,一袭玄色铠甲勃然英姿,如琼枝一树,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清冷的眸光目视前方,带着杀气的压迫感,好像对周围一切都习以为常。 可即使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太子还是吸引着所有待字闺中女子们的注意力,红着脸将手中手帕、香囊扔在男人的怀里。 二楼雅间之上。 宋玖禾透过窗户看向远处行来的军队,视线几乎是一瞬间就被为首的男人给捕捉去了。 那样的谢珩是她从未见过的。 淡漠冷冽,浑身带着令人感到压迫的气势,即使是随意将视线落在旁人身上,都会带来无形的压力。 宋玖禾也不过只是微微探身望了望,下面的男人立刻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她。 本开始还带着冷敛的淡漠之色,眼神锐利,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却在看清面容后,如同冰山化雪一般,瞬间融开了那面上的冷色。 锐利的眉宇下意识地柔和,清冷的面色也有了几分清俊温和,宠溺而又深情地望着她的方向。 宋玖禾在和他视线对视上的一瞬间,心跳声不停地加快,后面几乎都快无法控制住,呼吸感觉快要窒息了一般。 她稳了稳心神,微微低敛着眉眼,躲开了他的视线,缓过神后才莞尔一笑重新看向他的方向。 却只见谢珩用口型无声默念着。 等我。 等宋玖禾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后,大军早已经行至到了远处。 而那少年的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身后的披风也随着少年的走动而飞扬,带着肆意的张狂和洒脱。 今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更是太子殿下率兵归来之时,陛下早已安排好了宫中的一切,只为接风洗尘。 高台之上,陛下端坐在其上方,带着赞许和慈爱的眼神深深的看着来人,一旁的皇后也是遮不住的喜悦,眼尾都泛着淡淡的泪花,也是硬生生地克制着的。 谢珩回了宫后便换上了太子朝服,绯红色的朝服更显得他丰神俊朗,遮挡不住半分清俊温润。 他叩首在殿前,“陛下万岁。” “好孩子,快起来。” 夏王从那高台之上缓步而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柔声道:“辛苦我儿了,快起身吧。” “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谢珩面上没有半分骄傲之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似乎这些不过都是寻常之事。 “既如此,太子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谢珩先是微微吟思了一瞬,“回陛下,儿臣并无想要的赏赐,只是…” “希望陛下能为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立一个衣冠冢。” “让那些逝去的将士们能找到归家的路,让那些想要祭奠他们的人能有处可去。” 谢珩说完的一瞬间,整个大殿忽而沉默了良久。 从仗事传来胜利的那一刻起,他们满心满眼的都是胜利的喜悦和姿态,全然忘乎了,是那些将士们拼着血肉之躯,去铺平的这一条胜利之路。 此时,没有人再饮酒作乐,只有无尽的沉默和安静。 大殿之上,唯有那身着红色绯红朝服的少年太子,身姿挺拔,面色凝重坚定,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击中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尖。 夏王双手背负在身后,眼底闪过万千思绪,低沉的嗓音在大殿内缓缓响起,“看来此战,让太子成长了许多。” 他敛住脸上的思绪,深邃的眸光似乎能洞察人心,可落在谢珩身上时却带着几分柔情,“太子说得不无道理,朕允了。” “多谢陛下。” 夏王勾唇一笑,心下了然地看向他,“怪不得,你唤的是陛下,而非父皇,你是怕朕不同意?” 谢珩勾唇浅笑,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儿臣不敢,只是公论公,私对私罢了。” “你呀。”夏王无奈摇头一笑,转头对向一旁的皇后,“你看你养的好儿子。” 皇后接过话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这也是你的孩子,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如今这般还不是陛下一点一点教养出来的。” 宴客之上无不是对太子谢珩的赞许和认同,认为他有勇有谋,心怀天下。 而谢珩也都只是一笑而过,独自端着酒杯轻饮着杯中之酒。 渐渐月上中天。 夏王早早的便退了场,这下宴客的中心也都无不围绕着谢珩,可能是他有些厌烦了此番的推杯换盏,酒过几巡后便也以身子不适提前退场了。 这宴请也慢慢的散了。 谢珩揉了揉跳动的额角,鼻息之间似乎都沾染上了不少的酒气。 “殿下,不若今日就在东宫休憩?” 谢珩微阖双眸,看上去和以往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淡声道:“不必,回太子府。” “是。” 从宫里出发,到太子府的这一段距离,说长不长,说不短也不短,只消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羽书在马车外轻声唤着。 谢珩微微睁开双眸,闻了闻身上的酒气,感觉已然消散不少后才撩开面前的帷帘。 而马车旁出现的人儿却让他愣在原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的看向她。 “你怎么出来了?” “听景止哥哥的意思,是呦呦来不得吗?” 宋玖禾淡粉色华衣裹身,因为晚间微凉的原因,外披着白色纱衣,露出的脖颈线条优雅自然。 清晰可见的锁骨白皙如玉,裙服褶褶,丝绸般的长发柔顺美丽,却被她随意用一根玉簪挽起。 一双纤纤玉手提着灯,照亮着面前的路。 第三十一章 “呦呦都是对的” 谢珩的心好似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甚至乎漏跳的心跳声都能一清二楚地感受到。 他下了马车,怕自己的酒气沾染上她,微微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宋玖禾察觉到这一小步的后退,微长的睫羽低敛,遮掩着眼底的落寞。 “不是,只是夜间风大,我怕你身子受不住这刺激。” 谢珩心疼地看向她,抿着唇将羽书手中接过,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系好面前的带子,揉了揉她的头。 “若是因为这事生病,那就不值得了。” 宋玖禾微微抬眸看向他,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坚定地说道:“不,值得。” 谢珩看着她眼底的思绪,垂落在朝服衣袖下的手渐渐握紧,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 当他正准备去探究她眼底刚一闪而过的神色时,宋玖禾却率先移开了视线,提着灯走在前方,“走吧。” 往日里,几乎很少点燃的烛光,如今一片灯火通明,不再似曾经他自己一人居住时的幽暗和冰冷。 现在,更多的是温馨和暖意。 进屋后,餐桌上甚至还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宋玖禾将手上的提灯给了一旁的婢女,轻轻取下身上的披风,小心折叠好递给了敛秋。 看向还站着的谢珩,挑眉一笑,软糯的嗓音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怎么了?” “…无事。” 谢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轻轻摇头,“所以你一直在等我?” “嗯。”宋玖禾笑语吟吟地看向他,“不是殿下说的,让我等你嘛。” “那我若只是随口一说呢?” 宋玖禾微微偏头,想了想,“若是随口一说的话…” 她弯眉一笑,“那便是我饿了,想让哥哥陪我再用一次膳食。” 谢珩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她笑了笑,道:“应是哥哥错了,无论发生什么,呦呦都是对的。” 灯光下,两人都相望而笑。 月色洒脱,早早地将所有的光都毫无保留地倾泄在着地面之上,照亮着前方的路。 世间万物都陷入了睡眠之中,无人说话,虽没有白日的热闹,却反而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静谧。 谢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宋玖禾的睡颜,想到白日里陛下问的话。 “珩儿打算何时成亲,不若朕替你掌看几家大臣的千金如何?” 他当时是怎么回的话来着? 哦,对了。 他说:“父皇,此事尚且还不急,儿臣此时不过刚刚归来,儿女之事还可再商量一下。”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当夏王提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就闪过了宋玖禾。 现如今,她还未到及笄之年。 本就敏感软糯的性子,若是此时他婚嫁了,她又该有如何的去处? 回到那个深不见底的深宫之中吗? 且不说她有没有自保的能力,就论这几年他养大的情分来说,他又如何舍得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谢珩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道:“快些长大吧,不然孤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珩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也渐渐摸清自己的心绪。 可,宋玖禾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还没有完全做好任何的准备。 翌日。 晨光乍泄,一丝光亮透过窗子大大咧咧地透了进来,灼热的气温让人躺在床榻之上都有些粘腻的不适。 宋玖禾一脸茫然地睁开双眼,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先是软趴趴的坐了起来,随后又像一个软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倒在了一旁。 敛秋熟练地将她从被窝中拉了出来,擦拭着她的小脸,柔声说道:“郡主快醒醒,已然日上三竿了,太子殿下今日有要事要与您说。” “太子哥哥?” 宋玖禾勉强睁开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得到强制性的清醒,迷茫的嗓音带着几分软甜,好奇地说道:“他能有什么要事?” “奴婢这就不太清楚了,太子殿下只吩咐,让您清醒去书房一趟。” 宋玖禾微微阖上双眼,感觉自己在慢慢地清醒后缓缓起身,等一切收拾妥当后才慢悠悠向着书房走去。 一路上时不时用手帕遮面带着哈切,脸上甚至还有些困倦。 昨夜谢珩回来的太晚了,再加上用完膳食后就更晚了,早就过了平日里她睡觉的时辰。 天气也渐渐转热,到了夜深竟也有些难以入眠。 “扣扣扣。” “进。” 一声磁性清润的嗓音带着些许的散漫,懒洋洋的开口,上扬的尾音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勾得让人心里痒痒的。 宋玖禾轻咳一声,缓了缓心神这才推门而入。 案牍前的谢珩头也未抬,还在写着些什么东西。 宋玖禾也就没有打扰他,而且自己一个人乖乖地坐在一旁,随手抽出一本书来。 直到谢珩忙完手里的东西,将手中的笔放下后,才察觉出屋内多了一个人。 他看着一旁正读得津津有味的宋玖禾,本有些烦闷的思绪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顿时烟消云散开了。 他站立于她的身后,看着书本上的内容,忍不住轻声道:“这般入迷?” 虽然声音放得已经格外的轻了,可奈何面前的人太过于专心致志,都没有发现刚刚还在那案牍前的人,此时已经到了她身后。 以至于宋玖禾被吓得直接将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下意识地后退,却刚好撞入了他的怀里。 带着谢珩身上特有的味道,几乎是一瞬间将宋玖禾包围着。 这味道有点像青绿通透的松针和新鲜清苦的榛果一起被砥碎放置在茶叶之中,不热烈也不疏离,却又干净再带点轻微苦涩的木质香,入口淳香入味,让人回味无穷。 男人有力的双臂几乎是同时将她抱住,环住她的腰间,从背后将她抱个满怀。 轻微呼吸时带出的热气也在她的脖颈出似有若无的萦绕着,炙热而又让人难以忽视。 书册掉落在地上也发出沉闷的一声。 两人都下意识的僵在了原地。 宋玖禾能清晰感受到她后背紧贴的胸膛,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是他低沉的声音。 第三十二章 “哥哥去哪,我便去哪” “没事吧?” 宋玖禾有些慌乱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低垂着头,轻咬红唇,“没…没事。” 本就艳丽的唇被她这般轻轻地咬着,更多了一丝瑰丽的玫色,显得愈发娇艳欲滴的。 谢珩眼神暗了暗,眼底闪过一丝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晦暗,有些发痒的喉间,说出口时又轻又哑,“嗯。” 宋玖禾缓了缓有些跳动的心神,将自己有些怔愣的思绪拉回,抬眸双眸清明亮眸地看向他,“哥哥今日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若不是宋玖禾提及,谢珩都快忘了唤她来的目的了,他轻咳一声,“过几日陛下要去离宫避暑,孤也要陪同,想着让你也跟着一起去,可好?” 宋玖禾眨了眨眼睛,一双好看明媚的眸子在透过光线下,显得分外清澈明亮,似乎在那眼底泛着淡淡的涟漪,眼底是遮不住的惊喜和喜悦。 “哥哥去哪,我便去哪。” 她带着明媚璀璨的笑意,轻抿着唇,眉眼弯弯地看向他,眼底是不加任何掩饰的依赖和信任。 “你就这般信我?” 谢珩微眯着眼,心下闪过一丝高兴,却又夹杂着一丝生气。 这般容易将自己的真心给他人,若是日后遇见其他诓骗她的人,只怕不是被卖了还在乐呵呵地笑着。 “不呀,只是因为是哥哥。” 因为是哥哥,所以才信。 旁人,她都不信的。 谢珩也不知怎地,自动理解出来她未说出口的话,心下忽地被什么撞了一下,瞬间塌陷了一块,软软的。 他轻“嗯”一声,压住喉间泛起的痒意,带着上扬的尾音缱绻而又温柔,微微勾起的嘴角温润清雅。 过了几日。 许是谢清敏从那里知道了她也要去离宫的消息,竟直接将东西搬到了太子府内。 下人们忙碌地从马车上将东西腾下来,小心而又谨慎地搬运着,生怕有什么磕坏破碎,不然几个脑袋都不够他们赔的。 谢清敏雷厉风行地从那马车上一跃而下,一旁的宫婢脸色被她吓得瞬间苍白,连忙扶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说道:“公主殿下,如今到了太子府,还是注意些,不然太子殿下…” 谢清敏微微蹙眉,轻启红唇,正打算说着什么时,背后却传来一道喜怒难辨的嗓音,听似清润实则冰冷,如同甘泉泠泠,“你这是在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谢清敏只感觉自己的手突然痛了一下,僵硬着身子转过去,看向背后的谢哼,带着讨好的笑意,“皇兄。” 谢珩挑眉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下人,双手抱胸,“你这是要搬来太子府不成?” “当然不是。”谢清敏连忙否认,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不是明日就要出发去离宫了嘛,我想和呦呦一起,便想着将自己的东西提前搬了过来。” 谢珩又目送一箱珠宝过去,眼神闪过一丝沉思,“这些都是你的?” 难得听见谢珩会有疑惑的问题,谢清敏也来了兴致,微扬着嗓音说道:“当然!” “我们女儿家,最喜欢的便是好看的衣裳,名贵的珠钗,流行的妆容,以及好吃的糕点和膳品,而手中把玩的小玩意自然的是这天下能工巧匠所制作的。” “而本公主贵为公主,刚刚那些不是都是我的日常,而平日里的吃穿用行自必然都得是最好的,这样才能配得上本公主的身份。” 说罢,甚至还骄傲地扬了扬头。 谢珩身为一个男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从他出生到现在,身为太子的他,身边的东西自有专人打理,他也不是一个特别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人。 再加上,这两年在军营中生活,每日战火纷飞,更没有闲心来处理这些,能安稳地活着就已然是最好的了。 所以,当谢清敏说完之后,他突然就联想到了宋玖禾。 之前他也会让宫中的绣娘替她做衣裳,可那些衣裳和谢清敏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更何论,她的珠钗,几乎都不曾见她佩戴过。 谢珩低垂着眼眸看着面前的箱子,静静地听完了谢清敏的话,难得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而那边。 宋玖禾早早的就知道了长乐公主在太子府前的动静,她正准备去迎接她时,却不想还未出门就迎面碰上了谢清敏。 谢清敏激动地拉着宋玖禾的手,“呦呦,明日我们便能一同去了。” “你不知道!前两年你没去,我一个人在那可无聊了,陪我的人不是母后,就是父皇的那些嫔妃娘娘们。” “不过这次还好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会觉得无聊啦。” 宋玖禾就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说着,眼神柔和,偶尔插上一两句回应她的话。 “哦,对了。” 谢清敏拉着她的手臂,先是四处望了一眼,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刚刚皇兄有些莫名其妙的,我带了几箱的东西过来,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谁知他竟难得的没有说话。” “我怎么感觉自从他从军营中回来,越来越奇怪了?” 宋玖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回想了一下这几日的谢珩,摇头说道:“没有吧,我觉得和以前一样呀。” 和以前一样清润温雅,风光霁月的…哥哥形象。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谢清敏,看着她脸上不带任何的其他情感,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宋玖禾,你看,别人只是把你当妹妹,你却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你怎么对得起他们对你的爱。 宋玖禾不由地在心里苦笑,眼神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和苦涩。 翌日。 宋玖禾早早的就醒了过来,看着还在床上躺着的谢清敏,忍不住轻声一笑。 昨夜,兴奋过头的谢清敏迟迟不肯睡去,拉着她的手一直说话说到半夜,都还是一副精神的模样。 直到后半夜才勉强泛起困意,若不是被宋玖禾强制性拉着睡觉,谢清敏才不肯就这样罢休的。 不然她简直不敢相信,今日起来得有多么痛苦。 第三十三章 离宫 “清敏姐姐,我们得起来了,等会就要出发了。” “唔…我再睡一会…” 谢清敏被人从床上扒拉起来,然后下一秒,人又重新倒在了床上,还熟练地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 “太子哥哥来了。” 本还闭着眼的谢清敏瞬间清醒过来,有些混沌的大脑也立刻明了,“起了。”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在最后出发前赶上了队伍。 浩浩荡荡的车队跟在后面,身后是文武百官恭送着夏王,无数的御林军站立在其身后,神色严肃端穆。 宋玖禾还没来得及张望到谢珩的身影,就直接被谢清敏拉到了公主马车上,悠闲地吃上了糕点。 “这礼仗估计还得等一会才能出发,我们先在这里面等一会,等那些现在宫墙外的老头子们说完了话,我们便能出发了。” 宋玖禾轻“嗯”了一声,悄悄掀开帷帘的一角,透过这小小的缝隙看向马车外的人。 一双好看的眸子四处张望着。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鼓声乍然响起,有节奏的鼓点声,随之而来是马蹄踏响地面的声音,百官齐跪于地,高呼,“恭送陛下。” 宋玖禾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不念有些好奇的问道:“清敏姐姐,这是何意?” 谢清敏顺着她撩开的缝隙,也往窗外看了看,习以为常的说道:“宫中礼形向来繁琐复杂,不过按往常流程来说,这应是仪仗结束,陛下准备起身出发了。” 直到要出发了都还没有见到谢珩的影子,宋玖禾的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了起来,指尖忍不住搅动着裙摆的衣角,眼底是遮不住的担忧。 谢清敏似乎是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波动,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一旁,问道:“呦呦,你怎么了?” 宋玖禾手一顿,将手中的帷帘放下,说道:“我在看太子哥哥,从今日出门后我便没有再见到他了。” 她的心里总有一块石头压在心间,闷闷的,迟迟不散。 谢清敏偏头想了想:“皇兄应是提前带队前去排查隐患了,不过,你也不担心,皇兄带的都是宫中的佼佼者,自不会出事。” 浩浩荡荡的马车就这样出发了,为了考虑到公主嫔妃们的娇贵,马车们都行驶得特别慢,因而有时还可以微微撩开车帘,看向外头的风景。 不过久坐还是会有些难受的,幸而没过多久便到了离宫。 宫婢们早早地就连住所收拾妥当,谢珩带兵立于离宫前,一席玄衣锦服的他连带着面色都有些冷峻锐利。 眉目淡然,没有任何的情绪,太阳的光线洒落在他身上,若有若无的为他添了一丝亮光,倒是莫名柔和了他的眉宇。 宋玖禾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便被身后的宫婢带走。 谢珩似乎心有感应的抬眸望了过去,却只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垂落在那肩头的长发随风扬起,最后又重新悠悠落在一旁。 一旁的即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嘴角忍不住上扬,多情的桃花眼底也闪过一丝笑意,心下也一片了然。 看来,年少的太子殿下竟也这般栽了。 不过,他才不会这么早让谢珩知道自己的心思。 这般纠结,还是让他多纠结一段时日,谁让他上次造自己的黄谣,说不定这次自己还能看些热闹呢。 他微微摇动手中的摇扇,遮住眼尾的笑意。 一番舟车劳顿,宋玖禾的身子骨本就弱,再加上鲜少这般做马车,看到屋内的大床,竟渐渐泛起了困意。 今日一直强撑着的精神也有了疲怠之色,上了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睡还好,这一睡竟硬生生睡过了晚膳的时间。 第一日来离宫,小厨房的东西都尚未准备齐全,再加上为了保护陛下安全,夜间都是加强巡逻。 宋玖禾摸着自己有些空的肚子,抿唇想了想,最后还是歇了让敛秋帮她去拿些吃食的想法。 却在此时。 “呦呦。”谢清敏探头探脑地从门外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你今日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 宋玖禾也不想再去麻烦,只好说道:“用过了。” 可下一秒,肚子传来的声音在房内不大不小地响起,引得面前的少女平白红了脸,渐渐晕上她的耳垂。 谢清敏心下了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拉着她的手,说道:“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罢,便拉着宋玖禾离开,身后的敛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谢清敏残留在空中的一句话。 “敛秋,借你家主子一会,等会还你。” “长乐公主…” 敛秋只好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出了门后,玄弋正在门口等着她们。 宋玖禾看到他时还有些惊讶,微微挑眉看向一旁的谢清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让他回来了?” 谢清敏看出她眼底的戏谑,淡淡的瞥了一眼门口的玄弋,翻了一个白眼,咬着牙说道:“这谁知道?本公主只是让他多休息几日,可他偏偏不肯,这般倔的人,本公主从未见过,自然是随他去了。” “不过,此次若不是他来,我们等会还吃不上那好吃的呢。” 谢清敏神神秘秘地说道,竟勾起了宋玖禾的兴趣,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说的好吃的,究竟是何物?” “等会你就知道了。” 谢清敏挑眉一笑,带着几分洒脱,对着玄弋的方向微微仰头。 本还如同站桩一般的人立刻动了身子,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去小厨房拿点东西。” 宋玖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就我们两人吗?” “不然你还想有几人?”谢清敏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她,突然她反应过来,好似一个被点燃的小炮仗,愠声道:“不行,不能叫上皇兄,不然…” 忽而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低声道:“不然,你我都得被骂一顿不可。” 宋玖禾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贼船,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宋玖禾!你回来!” 第三十四章 荷叶鸡 “宋玖禾!你回来!” 谢清敏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着娇说道:“呦呦你最好了,你不是也饿了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就在这时宋玖禾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 谢清敏眼神闪过一丝光亮,继续说道:“很好吃的。” 说完,她就拉着宋玖禾往小厨房的方向过去。 两个五谷不分的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小厨房内。 宋玖禾手里拿着一个调料,有些好奇地看向一旁的谢清敏,“这个是吗?” “…应该…是吧?” 谢清敏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随后把手一挥,“不管了,先都拿着吧。” 说着,两人的手里都拿得七七八八,就连宋玖禾出门时随手斜挎在旁边的小荷包都塞满了东西。 刚好把东西处理好了的玄弋也出现了,顺手接过两人手里的东西,说道:“公主,东西已经弄好了。” 谢清敏眉尖一挑,看向身后的宋玖禾,笑道:“走!”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不过还好周围都有挂着的掌灯,倒也不至于看清眼前的路。 可越走,宋玖禾越觉得不对劲。 这路怎么越发的偏僻和昏暗了? 刚刚都还能看到几个巡逻的侍卫,可到了后面都很少能看到有人了,挂着的掌灯也由多变少了起来。 离宫的夜晚还是很凉爽的,可在这环境的渲染下,这风变得有些得凉了。 宋玖禾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下意识地拉住谢清敏的衣袖,将心里那股有些害怕的情绪克制,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们这是去哪?” “把你卖咯。”谢清敏故作幽幽地说道。 下一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含着笑意说道:“好啦,不逗你了,到了。” 宋玖禾这才注意到,刚刚有些偏僻狭窄的小路,忽而变得开阔了起来,虽然还是人迹罕至,可也胜在干净整洁,倒也不像是没有居住的痕迹。 宋玖禾慢慢松开拉着她的手,眼底是遮不住的好奇,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着。 而面前也有三个小小的凳子。 说是小小的,是因为它的凳腿不高,上面铺了一层柔软的棉布,刚好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那三个小凳子呈一个包围的姿态而放,中间有一个黑黑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但却能闻到空气中弥散开的香味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谢清敏就直愣愣地拉着宋玖禾坐下,眼都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东西。 宋玖禾看着旁边那个空着的凳子。 刚开始她看到这三个凳子时还有些惊讶,本以为是他们三人的,后来玄弋还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这多余的凳子也就这样空了出来。 虽然心生好奇,但却还是没有开口问出来,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一个黑如炭一样的东西,上面甚至还冒着热气,似乎刚拿出来不久。 谢清敏忽然抬头看向宋玖禾的身后,伸手挥了挥,脸上挂着一抹明媚的笑意,轻声说道:“快来!” 宋玖禾正准备回头时,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在她身后响起,肆意而又明亮,“居然还来了一个新鲜面孔。” 说完,他路过时带起的一阵风,刚好撩动了宋玖禾肩头散落的发丝。 那张多余凳子上的最后一人也来了。 “还说,你这次来得也真够慢的。” 谢清敏一边说着,一边不加任何掩饰的唾弃眼神直白的看着他。 谢黎眼皮都没有抬,将怀里的酒瓶扔给她,说道:“姑奶奶,这不是您说的要喝梨花酿吗?我给您可挖了一会呢。” “你小子什么时候有个好心了?”谢清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声,语气里全是怀疑。 谢清敏:“呦呦,介绍一下,谢黎。” “谢黎,这是宋玖禾,你可以叫她玖禾姐姐。” 谢黎一只手懒洋洋地撑住下巴,一双和谢珩格外相似的双眸,却多了一丝柔情,眨了眨眼,勾唇浅笑道:“嘉和郡主,久仰大名。” 宋玖禾也只是轻轻一笑,软糯的嗓音轻声开口回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好了,你先看看这荷叶鸡弄好了吗?”谢清敏满眼放光的看着面前的荷叶鸡,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为了这一口,可是想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天的,从哪里找到的这种吃法,还挺特别的。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刚到离宫就派人来通知我的理由?” 谢黎忍不住咬紧牙关,脸上还挂着笑眯眯的笑,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唇齿间蹦出来一样。 今日一早,他才刚起身,就看到玄弋穿着一身黑子,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语气冷冷的告诉他。 “公主殿下今日抵达离宫,她让属下告诉公子,今日她便要吃上这荷叶鸡。” 一想到她那个侍卫,谢黎简直都不想提及了。 “啪”的一声,谢清敏一声不大不小的巴掌声硬生生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好了没?” 谢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任劳任怨地将上面的泥土拨弄开,里面的香味瞬间扑面而来,就连宋玖禾的指尖都忍不住的动了动。 光滑细腻的表皮没有丝毫的损坏,根本不像那荷叶外表一样,看上去如碳黑一样。 谢黎用手帕捏了一小块下来,递给一旁的宋玖禾。 “喏,你吃吧。” 她好吃地眯了眯双眼,眉眼弯弯地看向一旁的人,黝黑的眼中仿若有璀璨星河一般迷人明亮。 谢黎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收养的一只小猫,也是如她一般,软糯可爱。 正当三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时,玄弋突然看向他们,低声道:“来人了。” 其余两人警铃大响,迅速起身。 而刚刚还站在一旁的玄弋,立刻冲上前,将那地面上的碳火打散,用东西遮盖住。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迅速而又有序,三人分工明确地将现场痕迹一一整理干净。 第三十五章 “姐姐别怕,有我” 虽然一开始宋玖禾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怔愣在原地,但她还是很快就站起身来。 “有人过来了。” 玄弋侧着身子听了听,可能是不经常开口的原因,嗓音格外的低沉,带着几分认真。 谢黎对着玄弋道:“你先带她走。” 玄弋点了点头,一只手握拳,绕过谢清敏的腰肢,轻点地面飞过墙面。 他们刚翻过墙,一道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声音由远及近,由大到小,渐渐向着他们的方向逼近。 今日初到离宫,若是被巡逻的军队抓到谢珩面前,只怕少不得一顿批评了。 宋玖禾心下不免有些慌了。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手心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热,动作很轻,也并不轻挑,似乎宋玖禾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挣脱开。 少年在她的耳边轻声落下一句,软绵绵的,却又格外的有异样,“玖禾姐姐,跟我来。” 说罢,便拉着她跑了起来。 他似乎是很熟悉这里的路,在一个个狭窄逼仄的小道上穿梭,即使在黑夜中,也熟练着每一个路口的转向。 直到一个刚好能容纳下他们两人的一个转角,谢黎先是将她轻轻推了进去,随后也跟着躲了进去。 谢黎虽然唤得宋玖禾姐姐,可他的身高却也还是让人不容忽视,刚好高出她一个头。 少年身上带着皂角的香味瞬间包围着他,与她的衣角相交织着,渐渐染上了他的味道。 谢黎微微低头,刚好能看见女孩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羽倒映在眼下,忽闪忽闪的,好像一只只跳跃的蝴蝶扑散着翅膀。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跳动着。 在这个昏暗的转角处,安静极了。 “你们再去那边巡逻看看。” 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吩咐着命令,紧接着便是几个人响起的步伐,逐渐逼近着他们的方向。 铠甲之间因为摩擦而带动的响声,遮掩着他们心跳跳动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氛围环境中格外的刺耳,刺激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一步两步三步。 那声音也越来越近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黎也渐渐敛住了脸上的笑意,微抿双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厉。 宋玖禾也因为这声音渐渐绷紧了身子,眨眼的频率也因为害怕不停地眨着,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忽然,一个炙热的怀抱将她抱住,宽大的衣袖刚好能将她遮个完全,少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响起,“姐姐别怕,有我。” 可宋玖禾还是微微蹙眉,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前,与他拉开一丝距离。 直到… “你们去何处?”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压迫性的气势,冷声道。 是太子哥哥! 宋玖禾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了下来,就连抵住他的手都失了力度,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和涟漪,就连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着。 谢黎看着她,自然是能清晰察觉她的变化,侧耳听了听外面,眼底闪过思绪万千。 “殿下,我们…” 谢珩微微抬手止住为首的人,眉眼微冷地说道:“孤有一事让你们去做。” “是。” 为首的人只好带队让他们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之前,谢珩望了一眼他们两人藏着的地方,微微蹙眉,不过也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 宋玖禾听着外面离开的脚步,察觉到谢珩应该离开了,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和面前少年的距离有多近。 本就逼仄的地方,显得更加狭窄了。 宋玖禾下意识地想:要是刚刚被谢珩看见了面前这一幕,只怕自己的皮都得被他罚掉一层。 光是这样想着,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一步,拉开和谢黎的距离。 却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一个不察,竟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墙面。 “唔。” 她有些吃痛的捂住后脑勺,眼圈也因为生理性的疼痛瞬间泛红,就连眼眶内也缓缓涌上泪花,堪堪挂在了眼角,欲滴不滴的。 “疼。” 下意识呼出口的声音,带着几分软糯,好似被水洇湿了一般的柔和。 谢黎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落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一下,有些低哑的嗓音不复初见时的清亮,轻声道:“这里吗?” “啊?” 宋玖禾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却刚好撞入他的视线里,黝黑的双眸被泪花洗过,显得清澈而又明亮。 刚刚被云层遮住的月光,此时悄悄地撒下一地的惊华,落入面前少女的双眸,好似星河流转下的繁星,点亮着面前的一切。 少女的面容也在这月色下潋滟朦胧,因为疼痛蹙起的眉尖,好似那远山之上被水雾遮住的黛山一般,让人想要抚去那水雾,看清她所有的一切。 谢黎不由地哑住了嗓音,下意识地低敛着眼眸,躲避着与她视线的相碰,却又克制不住地想要去望向她。 谢黎知道传闻中的嘉和郡主是京城中的第一美人,刚初见时也是看得出来的惊艳。 可现在,在这月色下,这美显得更加缱绻温柔,就连他的心也下意识地漏跳了一拍。 谢黎稳了稳心神,自知失礼了,可他又偏偏不想松开,微微低头看向她,软着嗓子问道:“玖禾姐姐的头可是难受了?” “不如我给姐姐揉一揉吧。” 宋玖禾有些不适的躲开他的手,往外走了一步,退出他的怀抱,低垂着眼眸,轻声说道:“不必了,我们先回去吧,说不定清敏他们已经回去了。” 谢黎笑了笑,说道:“那我们走吧。” 谢黎也不再多说什么,宋玖禾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挑起话题。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走着。 准确来说,是宋玖禾跟在谢黎的身后。 而另一边。 玄弋带着谢清敏也并没有走多远。 这里地处离宫较为偏远,大多都是小路夹杂,不熟悉这里的路的话,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迷路。 所以玄弋干脆带谢清敏躲在了一棵高大的树冠之上。 第三十六章 心虚 好在是步入盛夏,这树叶繁茂,再加上夜黑看不清,很少会有人路过看见。 谢清敏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和他们这样处理习惯了,以至于在听到玄弋说有人来了的时候,下意识的就跟着玄弋离开,全然忘记她这次还带了一个宋玖禾。 这一急,不免有些担忧了起来。 “你说,呦呦应该不被发现吧?” 玄弋抿着唇,一边注意着谢清敏,不让她掉落下去,一边看着路过巡逻的人,说道:“公主放心,郡主跟着公子,别的不说,光是这离宫的路自然比我们熟悉。” “可…” 谢清敏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一只手忽然捂住她的唇。 玄弋神色认真地看着下面路过的巡逻,下意识地将面前这人的唇捂住,在她耳边轻“嘘”了一声。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子也在无意识间靠近。 谢清敏眨眨眼,心下的跳动也越来越快,鼻尖是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香,说不出是具体的味道,可却格外地令人安心。 她微微低垂着眼眸,看着地面走过的人,垂落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蜷缩,手心的衣袖边也随之皱了起来,好似此时她心尖泛起的波澜,不复平静。 “清敏姐姐。” 一道小小的声音响起,软糯轻甜,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是宋玖禾。 谢清敏跳动的心绪微微拉回,而那捂住她唇的手也如同烫手般的收回。 “公主…属下…” 谢清敏垂眸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是。” 玄弋也知道是自己越界,脸上闪过一丝自责,将她带回刚刚分开的地方。 “呦呦。” “我们该回去了。” 谢清敏拉着宋玖禾的手,对着一旁的谢黎说道:“天色不早,你也快些回去吧,莫叫人看见了。” “嗯。” 谢黎轻声回答道,可他的视线却还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宋玖禾的方向。 还好天色已晚,没有掌灯,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 回去的路上,玄弋跟在她们两人不近不远的地方,既听不到她们两人私下嗯对话,却又能刚好保护她们的安全。 宋玖禾有些狐疑地看向谢清敏,心下不免有些怀疑。 不为别的,要是往日,谢清敏定会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可今日,却格外的沉默。 “清敏姐姐。” 谢清敏没有回应。 宋玖禾:“清敏姐姐?” “嗯?”谢清敏这才回过神,轻声回应了一句,“怎么了?” 宋玖禾微微蹙眉,停下脚步,将手搭在她的额间,小心的探了探的温度,担心的眼神看向她,“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有些不对?” “是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在吃荷叶鸡时,谢清敏都还是正常的状态。 可现在,神情恍惚,好似心里有一件什么事压着她的。 “没有。”谢清敏微微低敛眼睑,遮住眼底闪过的一丝神情飘忽,抬眸看向她,带着往日的笑意,“本宫可是公主耶,谁敢得罪我?” “好啦,你也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有些累了。” 听到谢清敏的解释后,宋玖禾才缓缓压住心里涌上的怀疑,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最后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知道谢清敏不过只是用借口搪塞她的话,不过她还是愿意相信她。 毕竟谢清敏不想说,宋玖禾也不好再多问下去。 终有一天,她会愿意告诉自己的。 宋玖禾默默地拉住她的手,有些微凉的手心在这个盛夏中,都显得几分凉爽了,刚好缓了谢清敏内心的燥热。 谢清敏抬眸看向她,却刚好撞入她一双平和的眸子,好似一汪海水温和而又包容地看着她,尽显一片温柔缱绻。 “清敏姐姐若是累了,那便沐浴一番,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一觉醒来,明日又是美好的一天。” 她勾唇浅笑,眼底含着的笑意,在这月色下,艳丽的面容也多了淡淡的柔和清冷,好似半仙半妖的懵懂小妖,让人心生欢喜。 谢清敏自诩见过美人无数,和宋玖禾相处这些年,本以为自己也早已经习惯了她的面容。 可今夜,不知怎地,她竟被她的相貌硬生生地勾去了魂魄,下意识地失了神。 谢清敏回过神时,眼尾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下意识地放柔嗓音,轻声道:“知道啦。” 本来谢清敏居住的地方与她不是顺路的,可谢清敏以担心她的安全为由,硬生生多走了一段路,将她送了回去。 宋玖禾在门口再三回头,一再确认问道:“你真的不进来了吗?” “不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皇兄了。” 谢清敏连忙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进门去。 宋玖禾也只好作罢。 虽说这离宫内有女眷居住的地方,可宋玖禾毕竟是跟着谢珩一同来的,所以她也就跟着谢珩一起住在他的院落中。 太子的院落比那女眷居住的地方更舒适宽敞,有时因为他身份的原因,还更显了几分安静。 宋玖禾刚踏入内室,敛秋便上前说道:“郡主,太子殿下刚刚差人过来了。” 宋玖禾身子微顿,甜糯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道:“你怎么说的。” “奴婢说您去了公主殿下那处。” 宋玖禾抿了抿唇。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刚刚在转角处的场景,心下顿生些许紧张和心虚。 指尖轻绕着衣角,好似此时她纠结的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稳了稳心神,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太子哥哥又没有发现,说不定只是单纯来问问自己其他的。 宋玖禾心里做好建设,捂住自己的胸口,轻声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太子殿下。” 太子住的宫名叫青宫。 路上的宫婢们无不都是低眉敛首,对着贵人行礼请安。 即使只是站立在那处,也都是微弯背脊,神色端穆,彰显着皇家的规矩。 第三十七章 失落 前头的宫女掌着灯,小心翼翼地照着路,走至太子庭落前顿步,回头行了一礼,轻声说道:“郡主,到了。” 宋玖禾的指尖微动,轻“嗯”一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说罢,她看向一旁的敛秋,“你且在此地等着。” 敛秋微微俯身,道:“是。” 宋玖禾立于门口,抬起的手正准备叩下去时,却又忽而悬顿在原地,神色纠结地看着。 微弯的指尖渐渐握紧,缓缓落了下来,垂落在裙摆一侧,低垂着头,沉思许久,却也迟迟不见抬手敲响。 就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纠结了多久时,面前的这扇门突然就打开了。 随着“吱呀”一声,在脑海中一直萦绕着的人,好似突然撕开了画卷,走至她面前。 屋内的烛灯在他身后亮着,让人看不清他面前的情绪,一片昏暗。 “怎得如此徘徊。”谢珩打开门,微微侧身,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下多了一丝凉意,“进来吧。” 宋玖禾的脸颊渐渐染上一抹绯红,连带着耳垂都有了一丝红意。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何时敲响。 “敛秋说今夜你派人来寻我。” 谢珩倒茶的水微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她的方向。 只是淡淡的一眼,很快便又落在了面前的茶水之上,轻“嗯”了一声,继续道:“你不在。” “所以你便半夜来寻我?” 谢珩将茶水递到她面前,轻声问道。 可能是因为考虑她年纪太小,夜间不宜饮茶,故而说是茶水,其实也不过只是几片花瓣漂浮在那水面之上。 宋玖禾心下一跳,借着端起茶杯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谢珩。 他身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墨发乌丝不似往日一般束在身后,而且随意披散在其后,发尾甚至还是带着一丝濡湿。 模样散漫,半抬的眼皮似笑非笑,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几分慵懒。 看样子,应该刚沐浴完不久。 一想到这里,宋玖禾的脑子忽而就浮现了一幕浮想联翩的画面,这画面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浅饮的茶水一个不察,便硬生生地呛住了她,止不住的轻咳,就连手中的茶杯都没有端稳,尽数泼洒在了她的衣裙之上,渐渐晕湿了上面的所有。 谢珩一开始还是懒洋洋的模样,看到她此番模样,慌忙起身,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调节着呼吸。 咳了一会之后,喉间的痒意也渐渐缓解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有些不适。 突然,她的面前便多了一杯水。 她顺手接过,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凉的手心也都有了一丝回暖。 宋玖禾轻轻饮下一口,刚好缓解了一下喉间的酸涩。 “好些了吗?” 宋玖禾一时没有听到,手里捧着茶杯,抬眸看向身旁之人,“啊?” 因为难受而泛红的眼圈,黝黑的眸子里甚至还挂着些许泪花,在烛光下显得懵懂而又迷茫,没有听清的反应,下意识地轻眨,似乎在想刚刚他说的什么。 咳了许久的嗓音,又轻又哑,好似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他的心尖,一片酥麻,从那心尖蔓延来,最后落在他的指尖。 谢珩的嗓子也跟着有些哑了,眼底的神色暗了暗,继续重复问道:“还难受吗?” 宋玖禾摇摇头,软糯地说道,“好些了,只是这里还有些难受。”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间,微微撇嘴,说出的话还有些委屈。 谢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白皙如玉的脖颈,线条流畅而又自然。 因为盛夏的原因,她的衣裳轻柔而又软绵,衣襟也都是有些松散,刚好露出她精致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谢珩的喉结不由地上下滚动了一番,就连呼吸都有些变化了一番。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她衣裙上那一片湿濡,微微蹙眉,眼底浮上一丝担忧。 “来人。” 过了一会,门口的羽书闻言,推门而入。 低垂着头,双手抱拳行礼,“殿下。” “让敛秋取一套郡主的衣裳来。” 羽书心下泛起阵阵的波澜,可他面上并未有任何不显,“是。” 说罢,便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连带着将门也给轻轻掩上。 宋玖禾看着谢珩脸上的担忧之色,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轻笑一声,好奇地看向面前的谢珩,“太子哥哥怎么如此紧张?”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说出口时,心里不仅仅只是好奇,更多的还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随即含着笑意,继续说道:“其实还好啦,可以等回去之后再换也不迟的。” 谢珩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水渍,脱口而出道:“孤从小便养着你,自小身子便体弱,自不得多紧张几分才可。”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宋玖禾脸上的笑意忽而僵在了面上,心下也不免涌上一阵复杂之色,连带着低垂着的眼底都带上淡淡的失落和委屈。 紧握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又缓缓松开。 不由在心里自嘲一笑,带着几分苦涩,落寞而又失落。 “从小养着”、“自小”…… 这些字无不是在告诫着她,谢珩只是将她当做妹妹罢了,只有自己沉沦在了这场不对等的情愫之中。 错将亲情误认为爱情。 一切都是她越界了。 手中紧握着的茶杯,连带着指腹都有些泛白,脸色泛上一丝苍白无力,软糯的嗓音都有些冷,“不必了,我自己来吧,就不劳烦太子哥哥了。” 她微微侧身,谢珩手中的裙摆就这样从他的手心划过,在他的手心落下一道痕迹。 他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要去抓住什么,却还是没有所动,任由那裙摆划走。 淡淡地收回自己的手,将自己手中的手帕递到她面前,轻声道:“用这个吧。” 宋玖禾低着头,接过他手中的手帕,眼眶渐渐泛起泪花。 一颗泪还是不堪重量,从那眼眶之中掉落,最后落在那一片濡湿的衣裙之上,融入其中不见踪迹。 第三十八章 茶杯 还好此时谢珩起身,并未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宋玖禾刚好趁机抬手擦拭泪。 借着擦拭水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平缓着复杂的情绪。 可实则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心思飘往了何处。 谢珩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低敛着的睫羽倒映在眼睑处,落下一道阴影,柔和而又清润。 宋玖禾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烛光将他的剪影倒映在纸窗之上。 她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的侧颜,即使心里止不住的酸涩,可还是会从中感受到一丝淡淡的甜蜜。 这种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甜蜜。 “扣扣扣” 三声轻响的敲门声忽而响起,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渐渐有了变化。 谢珩看着手里一直未曾翻页的书册,握着书册的手筋微微凸起,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对面的人。 她似乎不太想看自己。 谢珩的手心微微蜷缩,握紧,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哑,“进。” 敛秋手里捧着一套衣裳站立于门口,低垂着头,不敢看向他们一丝,“殿下,郡主。” 微微弯腰行礼。 谢珩轻“嗯”一声,继续说道:“带郡主下去吧。” “是。” “对了,给孤再拿一个茶杯。” 谢珩淡淡的翻过那页,翻书声在室内不大不小的响起,却刺激了一旁的宋玖禾。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桌面上的茶杯。 只有两杯? 那她刚刚喝的那杯… 宋玖禾的脸突然“腾”的一下便红了起来,慌乱的眼神止不住的飘忽,指尖也因为紧张不停地绕着。 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我先下去了。” 就连背影都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珩挑眉看向她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涟漪的笑意。 他轻笑一声,几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喃,在室内弥散开,轻叹道:“还真是…什么猫狗都能惹上。” 那抹不属于她的味道,让他难得的生起了一丝危机感,虽然笑着,可实际眼底是一片冰冷。 他养大的姑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招惹的。 谢珩抬手将刚刚那杯茶杯握起,指腹微微抚过她双唇印过的痕迹,仿佛抚过她的唇间一般,温柔而又绵长。 轻轻放下,他又重新放回刚开始的位置,就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那一句带着叹息的气音,似乎就像是从未响起过一般,不叫人注意。 宋玖禾在外室换好衣裳后,将披散的青丝放置在身后。 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刚刚的那杯茶杯,指尖下意识的搭在唇间,轻轻摩挲着。 本就艳丽的红唇,因为摩挲的原因,变得越发潋滟鲜红,让人忍不住一泽芳香。 “郡主。” 敛秋唤了好几声,才将宋玖禾出神的思绪拉回。 “嗯?” 宋玖禾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后,迅速将自己的手收回,可唇间还是留下了一丝痒意。 “天色不早了,我们是直接回去,还是…” 宋玖禾:“同太子哥哥说一下吧。” “是。” 宋玖禾提着裙摆,心下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刚刚谢珩只是为了出于考虑自己安全为由,这才没有注意男女大防。 更何况,他都愿意将自己的茶杯下意识地递到自己面前,说不定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是把她当做一个从未长大的小孩罢了。 每每想到这里,宋玖禾本还有些波澜的情绪瞬间便被扑灭了,只剩下一片迷茫和难受。 “太子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宋玖禾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口轻声唤了一句,说道。 谢珩顿了一下,看向她的方向,许久未说话。 忽而,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天色已晚,我送你。” “不必了,又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宋玖禾脱口而出,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走吧。” 谢珩接过一旁宫婢手中的提灯,照着前方的路,回头看向宋玖禾。 明明不长的路,却让宋玖禾格外的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只求能不断地延长,延长,再延长… 月色柔和惊华,温柔地散落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身前。 宋玖禾看着两人拉长的影子,不着痕迹地靠近,靠近… 最后偶尔会在行走间有丝丝的重叠,却都让她的脸上都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到了。” 谢珩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柔意,“早些休息,明日也不必早起去请安。” 虽说宋玖禾是住在青宫内,未曾同宫内的女眷一起,可她毕竟是挂名在皇后身下的郡主身份,按理来说便要晨起请安的。 可谢珩担心她身子,加上小姑娘除了入学之外,其他时间都是睡到自然醒的,从未有过晨起。 所以谢珩干脆一纸书信,让皇后娘娘免除了宋玖禾晨起请安的礼仪。 宋玖禾刚开始还在想明日切莫忘记了早起,下一秒便听到谢珩说不必去的话。 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眼底闪过一丝后知后觉的惊讶,诧异地看向他,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真的吗?” 一双本就黝黑清亮的眸子,扑闪了下长睫毛,黑亮的瞳仁仿佛浸在两汪秋水里,水润多情,微眯的眉眼,让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如一弯弦月,黑白分明,在清冷的月色下越发惹人怜爱。 就连谢珩也忍不住眉眼微弯地看向她,下意识的放柔了嗓音,“嗯,真的。” “谢谢哥哥。” 宋玖禾忽而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肢,少女柔软的触感一触而离,却还是让他下意识的僵了一下。 宋玖禾也克制着不停跳动的心跳,故作镇定地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甚至不等谢珩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开了。 刻意放缓的脚步,让自己不至于离开的背影太过于慌乱和狼狈。 可那雀跃的小脚步却还是能看出此时女孩的心情。 月色很美,在那繁星之中群星包围着,不时那漂浮的云层遮掩着它,散落的月光也随之消失。 谢珩手里握着提灯,看了许久才收回自己的视线,不由失笑,微微摇头,眼底却是一片宠溺的无奈。 第三十九章 风波 翌日。 宋玖禾正端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地写着,俊秀的文体看上去格外的赏心悦目,可以看出下笔之人的用心和认真。 谢清敏今日也被皇后娘娘留在了她那里,本来今日说的一同游玩,也只好被耽搁了下去。 宋玖禾将手中的毫笔放下,百般无聊地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那棵大树。 郁郁葱葱的树枝倒映着阴影在地面上,偶有倾泄的光线落下,散落在这缝隙之中,带着明媚的灿烂。 敛秋许是看出来了宋玖禾眼底的无聊,似是无意提及,“这里倒是适合弄一个秋千。” 秋千? 宋玖禾的眼底忽然就闪起兴趣来,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对哎,我们可以弄一个秋千,说不定还挺好看的。” 说动就动的宋玖禾兴致勃勃地起身去安排人找来东西。 不消一会,她要的东西就都到齐了。 只是… 宋玖禾看着光秃秃的绳索,只觉得它不太好看。 突然,她福至心灵地想起,那夜他们躲避巡逻时,好像路过了一片野花绽放之地,那里还挺多好看的花。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夜的路线。 宋玖禾觉得,自己应该能走到那里的吧? 很何况,现在是白天,自己还可以问一下路过的宫婢,说不定也能找到。 于是,宋玖禾就干脆只带了敛秋一个人,其余也就没有多带人了。 还好,宋玖禾运气不错。 那天晚上虽然是在慌乱中随意看见的,却也还是能记得大致的路线。 没绕多少便看到了那片野花盛开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宋玖禾会肯定是野花。 只因为女眷所处的地方,花儿盛开时精致有形,大多都是有专门的宫人来进行打理的。 而这一片荒草杂生,一看便知,这都是自己野生生长起来的。 那专门宫人打理的花多数是女眷们的心头好,若是不小心地采摘,很容易惹上是非,倒不如在这随意打理几朵来得更为方便。 宋玖禾兴致昂扬地摘了几朵放在随身的小荷包内,野花的芳香氤氲着荷包,也跟着发出了淡淡的香味。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那里还有几朵从未见过的小花,清丽而又秀气。 宋玖禾含着笑意,对着一旁的敛秋说道:“敛秋姐姐,我先去那边看看。” 敛秋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后,才继续回道:“好,郡主您先去,奴婢随后便来。” “嗯。” 宋玖禾轻声回应了一句后,继续向着那边的方向过去。 正当她低头将那几朵花准备放入小荷包内时,几声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抬头看向出声地,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宋玖禾微微抿唇,将手中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小荷包边,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可能是因为距离较远的原因,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她的走近,而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沉闷的声音也逐渐落实。 而那转角处。 “停。” 一个太监手里拿着拂尘,趾高气扬地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脚尖微微点了点他的脑袋,微睨了一眼,尖着嗓子说道:“九公子,也莫怪奴才们动手,只是这几日,圣上不太想看到您的身影,这不,让奴特意来警告您一番,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阴阳怪气的话,刺耳极了。 周围的太监也跟着不由的轻笑,眼底尽是不屑和鄙夷。 谢黎粗喘着气息,晃晃悠悠地起身,吐出口中的瘀血,面前的灰尘遮掩着他的面容,可那双亮丽的眸子格外引人注意,甚至含着丝丝笑意,可仔细看,却能看出眼底暗藏着的讥讽。 “公公,您是御前的大人物,我也自不会忘记公公您的身份。” “您说,是吧。” 说罢,他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那下方,似有若无的停留了一下,最后轻笑一声。 不论是杀伤力还是讽刺力都是极大的。 “你!一个宫女之子,流淌着贱婢的血,也配和杂家这般说话,来人,继续打!” 那太监的脸色瞬间由那白净转变为了羞红的恼意。 “住手!” 宋玖禾看到面前这一幕,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愠声怒呵道:“哪里来的野狗,竟也在这里撒野?!” 这是宋玖禾第一次如此的生气。 从前,她也遭遇过这种见风使舵的人,可后来,这些人看在谢珩的身份,惯会隐藏自己,在她面前伏小做低。 可如今,她看着谢黎,就好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孤立无援地站在所有人的中间。 很何况,她与谢黎还有一顿荷叶鸡的情分在,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被人打。 她冲进去,挡在了谢黎身前,明明弱小的身子甚至都无法将他挡住,却还是依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身侧小荷包的花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看上去憨态可掬,却又不自量力。 “你又是谁?” 这里的太监不过都是仗势欺人的人物,哪里又有资格见过宫中的女眷,故而在看到宋玖禾冲上来时,也踟蹰了一番,有些犹豫地看向身后的人。 可那为首的太监想起背后之人说的,立刻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尖锐的嗓音刺耳地响起:“今儿个宫中的女眷都在皇后娘娘那处,你又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挡了爷爷我的路?” “小心扒了你的皮,叫你好看。” “来人,连带着这小丫头片子,一起收拾收拾!” 谢黎本以为面前的小姑娘会因为害怕而躲开,可谁知她竟还是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没有半分躲开的意思。 眼底含着的冷笑渐渐泯灭,微扬的嘴角也缓缓落下,微微低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谁踏马要你管了,滚。” 说着,他用力扯开面前挡着的宋玖禾,可下手时却又温柔地护着她,让她不至于因为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给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