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静静,送走九族》
1. 狗血的日子开始辣
“现在什么时辰了?”一道声音从帷幔之中传了出来,侍立床前的太监躬身回应道“回陛下,现在是卯初。”
帷幔中无声了,大殿中静悄悄的,太监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龙床上的九五之尊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大殿的宫人才迅疾又有序地捧上龙袍冠冕,服侍皇帝穿衣。
今日是大朝,有些来得早的臣子已经经过宣德门了,礼部尚书李钟手持笏板,慢慢地往里走,他年岁在六位尚书中算是较轻的,可也四十有余了。三髻长须,面容儒雅,依然可见当年风采。
往日就算是大朝,李钟也很少来的这么早,可今日不同,想到自己发现的人才,李钟的脚步都轻快了两分。
他心里盘算着,今日将陆斯宁的名字在陛下面前提一提,若是陛下有印象,就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也无妨,数日之后有亲蚕礼,好好谋划一下,给他一个露脸又显本事的差事不难。
所谓亲蚕礼,其实是指劝科农桑一类活动的总称,意在让君王亲自体会耕作蚕桑的辛劳,下场来鼓舞农民的耕作种植。
每年的亲蚕礼都是礼部大显身手的时候,也是旁人不可染指的权柄。
礼部尚书正琢磨着,就敏锐地察觉到太常少卿笑呵呵地凑了过来:“李兄,昨日睡得可好?”
李钟笑道:“人年岁大了,有些睡不着,最近礼部公务繁忙,更是早醒。季兄看起来睡得倒是很好,面色红润。”
说罢,他自顾自摇了摇头:“老了老了,不及年轻人睡眠久足。”
季舒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又瞬间收敛了起来,却也没想再找不自在,又笑呵呵地继续往前走。
二人分开来,各自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太常寺掌宗庙祭祀,从前是掌礼仪的最高行政机关,可当宣王设立六部之后,太常寺职权与礼部相叠,在历代王上的压迫之下不得不节节败退,如今已经很是衰微了。
太常寺卿褚芸身为宗室之首,倒是稳坐钓鱼台,毕竟当今再如何看不惯宗室,也不能如太宗那般“剃头”。大不了就是再闲一点,他已经习惯了。
他捋了捋胡须,颇有些艳羡地看了一眼礼部尚书的美髯。
但是谁都没想到,今日上朝就给了礼部和太常寺一个大惊喜。
日头逐渐升高,议政殿内进行着正常的朝会议程,有想法的大臣提出一个政策,其余人或完善或否决,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玉藻微微晃动,让旁人看不清神色,当他做出示意,便有人灰败地退回朝列中,有人欣喜若狂,却又要得体地行礼谢恩。
升高坠落,皆在阶上那人口含天宪之中。
礼部尚书静静地观察着出列奏表的诸位同僚,以他们得到的反应揣摩皇帝的心情,心下微定,便走出臣子列,朗声道:“大王,臣有表上奏。”
太监躬身从阶外侧快步走了下来,双手接过李钟手中奏折,又赶忙呈递给褚谅。
大殿之中只回荡着李钟对自己所书奏折的总结和解释,这封奏折主要是为了总结去年礼部的工作,重点阐述了大暨去年在外交上占到的便宜。
此刻天下五分,大暨占据了西北方和原本属于大楚的西南方,是国力最强盛的国家。而外交的作用就是避免那些纵横家成功说服其他四个国家联合在一起进攻大暨。
去年,齐师伐宋,宋拒齐于新宁外,新宁乃是褚谅的爷爷与王大将军攻下楚国大半城池之后,宋与大暨交涉出的新边地。
也正因此,大暨有充足的理由干涉这次战役的利益分配。只是辽国也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才叫这件事情复杂了起来。
但是最终,还是大暨取得了胜利。不仅获得了诸多战争赔款,最重要的,还是争取到了在新宁驻兵的权力。
说起自己的功绩,李钟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矜持的喜悦,他深谙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奏折中将参与此事的下属也分毫不差写了上去。
不过嘛……
写奏折也是有技术含量的,每一项工作李钟都大书特书,力求让褚谅体会到过程的艰难和一波三折。
而人头的分布却是有计较的,做事少的,便十几个名字写在一起,做事儿多的,便两三个名字写在一起,至于开头结尾,更是有诸多计较。
陆斯宁的名字,正被单独写在了第二行开头的位置,力求王上能第一眼看见。
也正如他所想,褚谅随意地翻了翻奏折,便注意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名字。
他微微抬头,看向了恭敬侍立一旁的王太监,王太监立刻会意,知道大朝过后,便要去将这份折子里的人查上一查。
对于奏折中这些弯弯绕绕,王太监虽然并不全得其妙,可也略知一二,稍微想想,就知道奏折中该查勘哪些人。
太常少卿在礼部尚书之后出列,开口便是质疑,听得原本老神在在的太常寺卿眉头直抽。
原本在大朝上弹劾谁谁谁都是正常行为,乃至于每次大朝的开头都是各个御史揪着谁谁谁礼仪不端谁谁谁家里不宁当场口述一篇锦绣文章骂的狗血淋头。
除去大不敬、造反此类全家要没的事务,大家一般都是当耳旁风。
可是太常少卿太着急了,他不仅亲自上阵,甚至还蔑视了礼部争取到的驻兵权力。
这可就踩了弹劾的两大痛点,亲自上阵暂且不提,谁不知道如今王座上坐的那位和先王那是心心念念想要新宁,现在拿到手了那是恨不得祭祀宗庙告诉天地祖宗,老子能在新宁驻兵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结果太常少卿上去就是一盆冷水。
太常寺卿不想管这个自寻死路的人,但是此人隶属他太常寺,若王上当真发怒,他作为直属上司,必然免不了要吃挂落。
褚芸叹着气往外走,对着自己的侄儿行礼,然后慢悠悠地打圆场,无外乎一些对礼部尚书的赞颂,和对自己御下不严的请罪之词。
谁能料想到太常少卿反倒激动了起来,说话也越来越不知分寸。
当他口不择言地用了“夫礼者,忠信之薄,乱之始也”,又说“亲戚故旧,才是陛下您平稳江山的左膀右臂啊。”的时候。
褚芸已经不只是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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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这位将近五十,完全可以被称一句老夫的宗室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他撸起袖子,一笏板抽在了这个没长脑子的少卿嘴巴子上。胳膊上的肌肉纤毫毕现:“竖子不当人子!彼其娘兮!平你娘的头!稳你爹的头!少卿之位于你,若太阳之于坐井之蛙!”
“将尔比之青蛙倒还是羞辱此等有益之兽!”他阴阳怪气道“无知小儿,何不再归洿泽,洗洗你身上的臭气?”
李钟嘶了一声,不是因为太常寺卿当场动手,也不是因为太常寺卿骂的过于难听,而是同为一部之长对遇见蠢货的感同身受。
但是感慨归感慨,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褚芸左右开弓,礼部尚书连忙上去拉人,轻轻松松把太常少卿扯到了偏远角落。
一看两部长官都动手了,礼部和太常寺的人也纷纷上前,原本是拉架,可两个机构职权重叠,平日冲突仇怨实在不少,于是拉着拉着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其他部门的官员也被波及,不得不入场,但是最初无论怎么不得已,到后来就真情实感地撸了袖子动起手来了。
褚谅坐在上面,看着他的大臣眨眼间就混战起来:……
他掐了掐眉心,倒也不怎么意外,本朝崇尚君子六艺,官员们个个武德充沛,譬如李钟这个礼部尚书,在入仕之前就曾驾车一夜之间从大楚跑到大暨,一路上弓之射之,大楚的边境守将带了五十人硬是没拦住他,叫他钻空子跑了。
看着都有官员在混战中被扯来扯去摔倒在地,他喝住他们:“好了!成何体统!”
李钟体面地收回脚,假装户部尚书王勉身上的鞋印子不是他踹的,整了整衣冠,王勉眼皮子直跳,却也只得作罢,喝住各部官员,分散开来。
可这一分开,就出了事儿,大殿的正中央那个被带倒的官员狼狈地站了起来,他身上挂着一片欲落不落的红色布料,绸缎制成,露出半片鸳鸯戏水纹,火辣香艳。
顿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官员们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
而王上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这个人,大暨最高统治者的怒火宛若笼罩整个天空的阴云压在了大殿中。
褚谅不带一丝感情的开口:“廷尉左监戚尚云殿前失仪,削去左监一职,贬官三级。”
戚尚云跪在原地,眼睫颤了颤,叩首谢恩:“臣谢大王隆恩。”
戚尚云整衣入列,褚谅叫出了另一个人,君王雷霆般的怒火轰然爆发:“李钟,你来告诉孤,为何堂堂廷尉左监会身上挂着那等物件上殿朝会?”
李钟跪地请罪,整个大殿中的官员无不下跪请王上息怒。直至褚谅冷笑一声,拂袖离去,才有人敢抬头。
同僚们古怪的眼神在戚尚云身上一扫而过,只有左丞相赵骁铁青着一张脸,笼在袖子中的手被气得抖个不停。
戚尚云定定地看了一眼赵骁,拱手道:“丞相,下官也算是还了恩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只剩下殿中其余官员恍然大悟。
2. 狗血指数+1
“大王,丞相求见。”王太监小心翼翼地觑看了一眼褚谅的神情。
坐在桌案后面翻奏折的大王嗯了一声,却没有现在召见的意思,王太监心中有了底,再低了低身子,便退了出去。
赵骁侯在殿外,一见王太监出来,便迎了上去,神色急而不乱,笑容满面地询问:“太监!大王可愿意见我?”
王太监对丞相行了个礼,好声好气地解释:“大王公务繁忙,若是丞相实在着急,不若将事情告诉咱家,待大王空了,咱家再转呈大王?”
赵骁笑容不改,好像没听到话里不软不硬的钉子,心知这是王上对他不满,王太监体察上意,故意给他一个难堪,他仍旧说:“不妨事,臣就在这里等着。”
说罢,便退至殿外,站的板板正正,直到褚芸姗姗来迟,他方才挪了挪位置,侧身看向褚芸,心头微微一跳,直觉不好。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礼部尚书明面被骂,褚芸被无视得彻底,是暗地里的羞辱。二人却只是被迁怒罢了,按理来说,王上发作过后固然会有削权之举,但褚芸不该和他这个来请罪的人一同觐见。
大王仍未召见,褚芸心头直跳,又等了半刻钟,就看见负责京都守卫的禁军统领边易匆匆赶来。
几人面面相觑,知道事情大发了。
又过了片刻,兵部尚书吴之席、礼部尚书李钟、廷尉卫铣陆陆续续赶到。
几人低声交流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王太监迈过了门槛,甩了甩手上的拂尘,抬高声音:“王上请诸位入内。”
说罢,便转身入了殿,大臣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此刻都整顿衣冠、严肃神情步入殿中。
而此时,殿中已有一人,身着胡服,腰缠锦带,头戴黑银冠,俨然是王上所辖禁城使者。禁城使者除去首领外,为保秘密和隐蔽,极少出现在人前,此人却非首领岳池,而是一不知名者。
此人恭恭敬敬地向大臣们拜了一拜,也不管他们是否做好了心里准备,便按照王上吩咐的开始讲述。
“今日朝会之后,首领派遣臣前去探查前廷尉左监殿前失仪一事,臣从与戚左监身边之人查起,果不其然,戚左监身边的贴身长随为人收买,将赵相之女的肚兜放在了戚左监身边,伺机使其天下皆知……”
赵骁面色一青,随即又变了,他原先以为是他那个不孝女借助丞相府的人脉和权势做了这种事情,可是听这位的讲述,似乎并非如此。
赵骁看了看大王,得到默许之后开口询问:“不知收买之人是谁?”
禁城使者迟疑了一下,道:“那刁仆一口咬定没有人收买,只是他见赵家小姐与戚左监情投意合,所以答应了赵小姐的请求。”
没有人收买,就能直接断送了主人的前程,若是戚尚云这般不会调教人,那根本爬不到廷尉左监的位置上去。更何况,此人对戚尚云仍称“左监”,就能窥看到大王的心意。
赵骁没抱任何侥幸心理,这使者既然直接点名了他的女儿,就说明那不孝女在此事中不仅不无辜,甚至犯下了比收买别人更严重的过错。
原本他想得最糟糕的事情,也就是王上认为是他指示他的女儿这么做,以一个女儿的名声换取戚尚云落马,是对王上任用寒门的不满和威吓。
天可怜见的!他哪里敢!
果然,那使者继续讲述:“臣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却发现此人家世清白,乃是戚家家生子,世代侍奉戚家,到了戚尚云这一代,更是受到重用,从未苛待。”
褚谅神情不变,观察着其他人各异的表情,毫不意外地从中发现了惊恐,即使戚尚云只是寒门,世代为奴且重用的家仆,若是幕后那人连这种人都撬得动,那他们也不得不再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家里是否也是一个四面漏风的筛子,是否也会在哪一天遭受这种羞辱和无妄之灾。
那使者继续道:“臣难以从此处获得消息,便从赵家小姐那边入手探查,获得了一个重大发现,为防打草惊蛇,臣将其拓印了下来。”
褚谅扣了扣桌子,将桌子上的绢布递给王太监,示意其传给众人,淡淡道:“都看看。”
赵骁心急,却不得不按捺下来,看着同僚骤变的神情和望向自己警惕的目光,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慌乱,待那帕子入手,赵骁强装出来的镇定被一下子打破,他扑通一声跪地,连声分辨:“大王,微臣绝无叛国之意啊!”
他此话一出口便冷静了一瞬,又道:“王上,您知道,臣不得志于诸国,辽国蛮夷也,更是羞辱之极,最后奔赴入暨,得王上重用,方能忝居丞相之位,臣没有理由背叛大暨啊!”
“臣自知本领微薄,愿辞去丞相一职,撒扫厅堂。”说完,又是深深一拜“愿大王长乐无极。”
褚谅注视着他,久久不曾开口,赵骁冷汗淋漓,最终听到了他说:“孤自是相信丞相的,丞相又何必如此自轻。”
赵骁跪在地上,心里把自己的政敌想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想出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把那东西塞在他家里。
那是一枚戒指,一枚飞鹰驾虎之戒。
是辽国王室才能用的花纹。
使者讲述完毕,便退了下去,殿中诸人一片寂静,各个神色凝重,这件事情看着很简单,但是其中蕴藏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首先,将官家小姐的肚兜不动声色地传入戚府,还能让戚尚云毫无察觉地带在身上,戚尚云贴身长随即使能能出去拿,赵小姐想必也不会让旁人触碰自己的贴身之物,只能是由侍女层层传递,最后才到长随手中。
也就是说,在没有赵相的帮助下,戚府半数仆从皆为此大开方便之门,戚尚云再如何御下不严也不至于此。
其次,半数戚府仆从皆被收买,却只是让戚尚云一个人在大朝上丢人贬官,这件事情就很耐人寻味。
这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背后藏着什么,又或者说,这只是用来遮掩更大的阴谋的,那么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最后,朝中大臣的家,有多少如戚府这般?
除此之外,他们不可避免地将辽国与这件事情联系起来,辽国若在大暨的京都有如此势力,那……
正当所有人越想越心惊的时候,李钟却突然向前两步:“大王,臣有言。”
“讲。”
李钟整理了一下思路,施施然道:“臣认为,此时或许与辽国有关,却并非诸位想得那般可怖。辽国或许只是希望我们成为惊弓之鸟罢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下子想通了关节,心定了不少,却难以释怀,还是打算回去清理一下仆从。
褚谅敲了敲扶手,看向赵骁:“观丞相神色憔悴,就暂且休息两日,将家中事务处理好吧。”
褚谅的态度很明确了,赵骁心下一定,知道王上这是不欲向京都中的辽国探子示弱,却也不想他继续上朝。
但是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赵骁!以前是怎么上位的,之后也不会变!
褚谅没有关注他的心里活动,而是不停歇地继续吩咐:“卫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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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
“孤命你与边易共同巡护都城,你为主,他为辅,重点关注戚尚云府邸,若有行踪诡秘之人,孤许你便宜行事之权。”
卫铣俯身领命:“臣遵旨。”
“吴之席。”
“臣在。”
“孤命你加紧边关防御,探查他国异动,布置兵马,预备开战之时,能立刻奔赴边关。”
“臣遵旨。”
“李钟。”
“臣在。”
“以宴席演乐之由,观察京中质子与使馆动向,若有推脱言辞闪烁者,多加关注,切勿打草惊蛇。”
“臣领命。”
褚谅哂笑一声:“孤倒要看看,这群蝇营狗苟的宵小之辈,能有几分本领。”
大臣们领命行事,却不免心潮澎湃,看向赵骁的目光中也带了两分揶揄,王上既然没有立刻把赵骁连带着他的家人全送下黄泉,就说明大王掌握了一些能证明赵骁清白的东西。
那既然这样……
谢谢谢谢,谢谢赵丞相舍己为人,自己出错成全他们的丞相梦。
赵骁面不改色,内心哼笑一声,就这群摸不到王上脉门的家伙还想当丞相?
我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大王留了他的丞相之位,却不让他上朝,要不就是心里有人选了,要不就是……
赵骁没再继续想,径直回了府邸,他原本是很疼爱女儿的,奈何这件事情告诉他,这个女儿就是没长脑子的讨债鬼!
一回府,他就命人将小姐的院子团团围住,赵夫人一看这阵仗,立刻知道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她快步来寻赵骁,满脸担忧地询问:“夫君,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骁冷笑一声,道:“她又去纠缠戚尚云了,令人家好好的廷尉左监殿前失仪连降三级!”
说完,他有些颓然:“夫人,你说,是不是我错了,我明知道她这样愚蠢,不堪为人妇,却因为戚尚云的出色,让他们见了一面,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赵夫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戚家那个孩子,谈吐有致,人又俊朗,我见到尚且觉得高兴,更何况于你而言,他不仅得大王青眼,还是个很好的同僚和学生呢?”
赵骁满脸苦笑:“从今日起,恐怕我二人就再无半点师生之情了。”
赵夫人也知此事无可回转,但是想到丈夫因此停职,不由得屏退了所有人,低声询问他:“夫君,你同我说实话,阿珂闯下的祸事,是不是还有更严重的?”
赵骁眉目一凛,赵夫人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肃然了面容:“你我夫妻二人,俱为一体,如今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难道你还要瞒着我么!”
她放缓了语气,又道:“更何况,我是阿珂的母亲,你若是因此要管教她,甚至是有什么动作,难道我会察觉不到?到时候反而坏事!”
赵骁看着夫人,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得妻至此,夫复何求?可惜阿珂不类我二人。”
便将能说的,尽数耳语告诉夫人,听得赵夫人心惊肉跳,她定了定神,道:“那枚戒指,我会找出来的,不要让阿珂知道辽国的事情,只当她是因为纠缠戚家孩子被禁足。”
她顿了顿,很是不忍:“夫君,若是可以,不要让阿珂死得那般痛苦。”说罢,泪如雨下,赵骁将夫人拥入怀中,叹息一声:“这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会尽力保全她的性命,就算终不能保全,也不会叫她死得痛苦。”
3. 狗血指数+2
禁城使者的首领一把把擦着汗,低声汇报自己查出来的东西,首先,便是戚尚云贴身长随的事情。
戚尚云的驭下能力并无问题,那个长随,嗯,……真心认为戚尚云与赵珂两情相悦,丝毫不顾戚尚云从未对赵珂留下过一丝希望。
随着赵珂的纠缠,戚尚云对她的态度从温和有礼一路变成毫不留情。
可若是说戚尚云本身的选人眼光有问题,那倒也并非如此,除去这个长随之外,戚府上下如铁桶一般。这倒叫褚谅有些拿不准了,他沉思了片刻,干脆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那长随就让戚尚云自己处置吧。”
他扫了一眼岳池,又淡淡道:“但孤要那长随的供词,是因为怨恨戚尚云,所以如此毁他前程。”
禁城使者应了声,心知这便决定了戚尚云的命运了,若是戚尚云的作为符合王上心意,那他不仅可能在短时间内官复原职,甚至还有可能再升一升。
可若是处置的不好嘛,那戚左监就不再是戚左监了。
岳池继续道:“至于赵小姐……昨日,赵夫人在府中大发雷霆,斥责了赵小姐,禁了她的足。禁城使者监视赵小姐的院子,调查了其中所有人,只赵小姐的贴身侍女似乎精通易容医药之术,只是此人身家清白,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和一个年方五岁的妹妹。”
岳池顿了顿,却不敢在大王面前搞犹豫不决的那一套:“我们探查了她的出生地和街坊四邻,基本可以确定,没有换人。”
“你说什么?”褚谅抚摸着扶手上雕刻的花纹,他嘶了一声,笑道“赵骁可要松一口气了。”
他并未有过卸磨杀驴的意思,也并非全然相信了岳池的说法,只是在最初的暴怒之后,褚谅迅速意识到了此事大有利用之处。
意识到大王陷入了沉思,岳池垂首闭嘴,直到褚谅从他的思绪中回神,示意他继续说,他才继续开始说这些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那枚飞鹰驾虎的戒指,在赵丞相的配合之下,假借书房机密被盗之名,盘问了赵小姐除贴身侍女外所有婢女,结果却发现,半月之前,有一男子受伤后闯入赵小姐院中,赵小姐悉心照料其直至痊愈,此人留下此物后,便自行离去。根据婢女们描述的体态特征……”
他双眼一闭,牙一咬,心道被大王责罚就责罚吧,报出了那人身份:“这个人……似乎是大辽的小皇子。”
褚谅胳膊肘一滑,险些一下子捣自己身上,他不可置信:“你是说,大辽的小王子不知为何来了我大暨国都,还被人追杀至重伤,最后将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物件交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他顿了顿:“而且这个女子还是大暨丞相的女儿。”
岳池埋着头不敢说话,良久,褚谅呵笑一声,点头道:“罢了,你去将此事告诉李钟和禁军,他们知道怎么做。”
待岳池退下后,褚谅坐在椅子上,难得没有批折子,而是拧眉思量赵珂的事情。
原本他认为,此事与赵骁有关,赵珂只是个幌子,可后来他认为,赵骁不一定做了勾结辽国这件事,但赵珂一定不无辜。
但是到了现在么……
他觉得此事说不定与楚国有关,楚国崇尚巫者,楚巫更是颇有些神秘之处,说不定真的能做到操控他人心智,戚尚云的贴身长随在先,这个辽国小王子在后,在与赵珂见面之后,便做出了毫无理智的惊人之举。
既然如此,那这三人就不能轻易死了,这等神怪之事,也让他觉得颇为棘手。
与其是楚巫真的颇有些神秘之处,他倒宁可是自己被欺上瞒下了。
“传孤旨意,招募方士与阴阳家前去阳宁,观察天象变化。”他想了想,还是说“每人许以金五两,布帛二十匹。”他摆了摆手,显得很是疲乏“下去吧。”
直接向楚国索要楚巫他担心被动手脚,不若让楚国主动将楚巫暗地塞进队伍里,让人进行观察。
而那边,赵珂已经被禁足数日了,向来温柔宽和的母亲对她严加指责,威严却很是疼爱她的父亲这几日更是一眼也没有见过她。
这让从小被宠大的赵珂,有些慌张了。
她并非是独生女,赵珂上有一位兄长和一个姐姐。
只是她出生时,母亲年岁高了些,因此从小身体娇弱,又是幺女,才颇得父母疼爱。哥哥将要弱冠,姐姐再过几年便要及笄,二人早过了争宠的年岁,对这个小妹妹平日里也多有怜惜,否则也惯不出这种无法无天的脾气。
可今天她闹得事情好似不像从前,她好似真的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
哥哥赵珏来见过她后,长叹了一声,便离去了。姐姐更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来见过她。
就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赵家长女赵琅带着侍女,踏进了赵珂被禁足的院子。
赵琅和赵珏如何察觉不到父母这些日子的异常,直觉事情并非那般简单,赵珏这些日子背着赵骁在外悄悄活动探查消息,赵琅则是游说母亲,让母亲同意她能够长久地待在赵珂的院子里,同她说话,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论怎么讲,赵珂的性格,都是他们一家人宠出来的,没道理让赵珂一个人承担后果。
赵琅踏入院子,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妹妹,心里不由得一叹,正待说些什么,便听赵珂带着哭腔认错:“长姐,阿耶和阿娘是不是真的很生气、很失望……”
她抽抽噎噎地认错:“我不该去纠缠戚尚云,丢尽了你们的脸。”
赵琅又是无奈又是心软,她抬手点在赵珂眉心:“你啊你,终于知道错了。”
“可惜的是,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你到底哪里错了。”
赵琅牵着赵珂,就如她小时候牵着小妹妹去玩耍一般,将她牵到院中坐下:“你不是丢了我们的脸。”
赵琅看着妹妹仍然懵懂茫然的样子,索性说的更加明白了一些:“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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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丞相,你是她的幺女,再丢脸,又能丢到哪里去呢?”
她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神色带着些微的向往:“除了天子,没人敢看咱家的笑话。”权力这种东西,就是如此美妙,无论那些所谓的大家贵女,贵族之女如何在背后议论阿耶出身寒微,阿娘是破落小户之女,赵珂追着戚左监跑又是怎样的不知羞耻。
等到了面前,就算赵珂赵琅当面议论她们,这些自视甚高的人也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陪着笑说两位赵小姐天真率直。
因为褚氏贵族不得王上欢心,而赵骁正是为王上弹压贵族的人之一。
因为先王厌恶贵族,铁手铁腕铁拳铁脚杀绝了好几个府邸,王上弹压甚至可谓孝行。
因为贵族所辖私兵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翻不了这个脸。
权力让这些人终于明白自己也不过如此。
赵琅注视着赵珂的眼睛,目光里闪烁着一些让赵珂觉得害怕的东西。赵珂移开眼睛,又马上转了回来,如此反复之间,……她听见姐姐轻声同她说:“阿珂,我、大哥、阿耶阿娘,生气的,都是你不爱惜自己,以及如同稚童般的天真残忍。”
赵琅缓缓道来,此刻这位赵家闻名京城的温雅才女显得冷酷又无情:“你毫不顾忌自己,像个疯子那样失去自我,丝毫不管别人的议论、戚尚云的冷眼多么让你难受。”
“你爱他,只是像一个孩童爱手中玩耍的鸟雀那般,丝毫不顾及会不会攥死鸟雀。妹妹,你知道戚尚云的抱负和他要承担的后果,你知道的。”
赵珂几乎从未听过姐姐这般说话,母亲的指责固然让她伤心难过,可姐姐的话语却像一把刀一样剥掉她所有的衣服,让她无法逃避地面对全部的自己。
羞耻、难堪、又难过。
一颗颗眼泪从赵琅眼睛里滚落下来,她的眼睛很美,如同最好看的明珠一般圆钝天真:“我不知道,姐姐,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
“我……”
赵珂却无法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辩解,只得大哭出声:“我可能就是疯了,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赵琅环抱着她,耐心地等她哭声渐渐停息,只剩下零星的抽噎时,才询问:“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珂,全部告诉我,好吗?”
赵珂在姐姐的引导之下,事无巨细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那个陌生的男人,和那个飞鹰驾虎的戒指。
赵琅神色巨变,她抱着妹妹的手一紧,却又陡然一松,她面容清厉:“把那枚戒指给我看看。”
赵珂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姐姐,才起身前去拿那枚戒指,赵琅看见那枚戒指时,瞳孔一瞬间缩小,她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不安的妹妹,柔声安抚道:“阿珂不要怕,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琅想,戒指的事情已经传到王上耳朵里了。
不过,阿珂也未必全无生路。
4. 狗血指数+3
赵琅从妹妹关禁闭的院子中出来后,抚平了袍袖上的褶皱,将长发拢了拢,方才去寻她们的阿娘。
留在外面不许人靠近的镜如默默地跟了上去,半路上,才低声询问赵琅:“小姐,事情很棘手么?”
赵琅回神,微微摇了摇头,镜如便住了嘴,又走了一会儿,赵琅才突然道:“镜如,你到我家几年了?”
镜如愣了一下:“小姐忘了?我是二小姐出生那年,楚国战败,被卖到大暨,随后几经周折到了赵家的。”
赵琅哦了一声,又道:“镜如,你思念你的母国吗?”
镜如与赵琅主仆多年,若是旁人,此刻恐怕早就指天喊地,发誓绝无背叛之心,也绝非他国暗探,镜如却知赵琅并无试探意味:“不想。”
“为什么?”
“奴来到大暨之时,才五岁,对从前的亲人、国家,一点儿映像都没有,又如何去思念故国?”镜如顿了顿,又说“更何况,这世界上在自己母国长大、却效力于别的国家的人并不少,又何必用这劳什子的母国、公国约束自己呢?”
赵琅默然,良久,才叹气:“既然如此,那待到事情不好的时候,你又要到哪里去呢?”
谋逆叛国之罪,就好似一把悬在赵家所有人头上的宝剑,虽然不知握剑之人为何还未动作,但赵琅仍然感觉到一股迫在眉睫的焦躁。
镜如低头,嗫嚅出自己的想法:“奴能去哪里呢?就算还有母国,还有家人,出了赵府,也未必就比死更好受。”
赵琅心知世道战乱,无论男女皆身如浮萍,遂不再想这件事儿,反而叮嘱她:“既然如此,那你跟着我时,须得眼明心亮,否则便也容易丢了性命。”
镜如应下了,心下自有一番思量,跟随赵琅去了赵夫人的院子。
赵夫人静坐在院内主房中,看见赵琅主仆前来,给赵琅倒了一杯茶:“如何,知道了多少?”
赵琅斟酌片刻,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赵夫人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赵琅,笑了:“你们兄弟姊妹三个,你果然是最聪明的那个。 ”
她从袖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往赵琅那边推了推:“拿着吧,有了这个,在哪里都不会有人为难你的。这是你阿耶和我共同的决定,想去做什么就去吧。 ”
赵琅默然,她收起玉佩,便出了赵府,不知去向。
赵骁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捻了捻胡须笑了:“裳娘,希望我们的女儿真的能如你那般聪慧,说不得还真的能找到一线生机。”
周裳,也就是如今的赵夫人看向自己的夫君:“我既希望她像我,又不希望她太像我。”
赵骁冷哼了一声:“我二人岂是你爹娘那等人。”向来不动声色地丞相骂骂咧咧地诅咒岳父岳母“给女儿取名叫殇,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数!”
周裳失笑,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她和赵骁都被禁城使者盯得牢牢的,动弹不得丝毫,所以他们才会默许赵珏的胡闹,和赵琅的试探。
为人父母者,若不是当真无可奈何,又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子女太早面对风雨。
赵琅出了赵府,赵骁的人都被按死在赵府,她现在倒真有些无人可用的窘迫。但赵琅半分不急,先用玉佩去自家的铺子定下了百套衣裳吃食,又换了身简便轻捷的衣裳,就直奔城外破庙。
她一进去,一股酸臭馊烂的味道就直扑面门,赵琅眉头都不皱一下,直直地往里走,破庙中的乞丐胡乱躺着、靠着墙,挤在一起都分不清哪一堆发黑的烂布是一个人。
此刻,却都支起身体,直勾勾地盯着赵琅。
赵琅自顾自地找人,终于,在最里面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她眼神一亮,白靴踩在破烂堆里走了过去:“我要找人。”
躺在最里面的老乞丐抓了抓痒,又捉出一只虱子,闻言仔细地上下打量她,片刻后,便收回了眼神:“不接。”
赵琅似乎并不意外,她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一千两,找一个人,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老乞丐坐了起来,牙齿咬得很紧,腮帮子上乌黑的油迹都好似在用力:“贵人不要为难我。官府的人不查、各国纷争不参与、王室不得罪。”
他目露哀求:“贵人,咱们在这里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还请贵人高抬贵手。”
赵琅神色不变,又拍出了四张银票:“五千两,事成之后,我保你们无事。”
她的神色带了些诱导:“五千两,足够你们这里所有人衣锦还乡、成家立业,再也不必做这买卖。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没有人会知道是谁告诉了我他的位置。”
此言一出,老乞丐神色犹豫,其他乞丐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老乞丐,若能够衣锦还乡过日子,谁想在这里做乞丐。
他们不敢做官府王室的生意,无非也是因为钱给的不够他们所有人离开,若是有了这五千两,查完之后他们一哄而散、再也不做这生意,谁能找得到这些乞丐。
赵琅唇角微微上翘,再次加码:“若是你们愿意,也可以到我家的庄子上做活,谅他们也不敢到我家杀人。”
老乞丐沉默许久,咬了咬牙,同意下来:“不知道贵人要查谁。”
赵琅露出了一个微笑:“不,没有具体的人名,你们只需要帮我盯着城内消费最高地方,帮我记下其中辽国人的面孔。”
辽国的小王子,受伤之后不找个破庙缩着,甚至不去找个僻静的医馆。反而潜入了丞相家小姐的院子,除去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的想法,恐怕此人之心高气傲,也让他难以委屈在破庙小医馆这种地方。
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像条落水狗一样被人追着打,也想着锦衣玉食、红袖添香的美事。
乞丐们一如既往地轮流出去乞讨,原本他们极少去富贵登极的销金窟,一般也只在普通的酒楼勾栏附近乞讨。
一是害怕冲撞了其中的贵人被打死,二是销金窟这种地方,臭烘烘的乞丐靠近,难免得罪老板。
各个销金窟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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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的乞丐增多,销金窟的老板首先不乐意了。
老乞丐眯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盯着乐还楼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分辨每个人的脸,却发现一群虎背狼腰的打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内心咯噔一声,声音沙哑地想要求饶,就看见一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人落在人群中间,惊得众人尖叫连连,而一个女子优雅地从楼上转了下来,慢慢地走过去,哼笑一声,靴子踩在那人手上,用力地碾了碾,霎时间,杀猪般的惨叫响了起来。
赵琅傲慢地挑了挑眉:“什么东西,也敢来对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打手已经完全顾不上老乞丐了,他们围了过去,低声下气地求赵琅松脚,此刻,镜如指挥着青楼里的龟奴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见他们求情,立刻柳眉倒竖叉着腰骂街:“什么玩意儿!这种东西,我家小姐没让他死在这里就是给你们面子了,把你们的东家叫出来!让姑奶奶看看是哪家的瘪三不会做人!”
镜如向前一步,实打实地演好了一个为主子出头的刁奴恶犬:“你们一个个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和你姑奶奶唧唧歪歪混三混四!”
赵琅脚尖一勾,把那须得几个人抬的太师椅勾了过来,椅子脚就压在那人小腿上,她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顿时,那惨叫声又放大了几分。任由底下的人如何挣扎,赵琅坐的八风不动。
听着那已经嘶哑的叫声,打手们心里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又是伏小做低又是求饶,才终于让那位丞相小姐大发慈悲地起了身,却也勒令他们这几日不许开门,这几日的流水就算是给赵小姐的赔罪了。
眼见的丞相小姐抚了抚衣服的皱折,便进了另一家寻欢作乐的场所,打手们方才松了口气,又是给被压着的那个人请大夫赔罪,又是嘘寒问暖连连道歉。
不多时,整条街的酒楼客栈和销金窟都知道丞相小姐来了,虽说赵骁这个丞相如今没有上朝了。可知道内情的人闭口不言,对侄女所作所为的目的也有了几分猜测,更是大开方便之门,其余人看见大佬们的倾向,更是毕恭毕敬不敢得罪。
这几日,赵琅可以说是把每一家都闹得鸡犬不宁,客流量更是减少了不少,越发方便乞丐们观察。
就在几日后,老乞丐终于发现了疑似辽国小王子的踪迹。
那人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容貌十分俊朗,出手也很大方,这条街上来寻欢作乐的辽国使臣不算少,但是此人神色并不像来逛窑子的,反而十分警惕,更重要的是,出门迎客的老鸨在看见他之后神色虽然并未变化,但却下意识地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在附近后,方才笑脸相迎。
他将此事告诉了赵琅,便拿着赵琅预付的部分报酬,安排乞丐们各自分散撤退,免得惹人生疑。
赵琅看着春欢阁的牌匾,抬脚就走了进去,老鸨看见她的一瞬间神情倏然凶狠,又眨眼间变成其他老鸨那种发苦的讨好笑容。
赵琅心中大石缓缓放了下去,面上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
找到了。
5. 狗血指数+4
赵琅神色微妙,却也没有评论此人的私生活,更加并没有单枪匹马冲进去抓人的意思。
哪怕她骑射娴熟,但这种事情太蠢,成功率也太低,如果不小心把耶律师洪放跑了,谁来赔她一个?
这条街到底是各家贵族的纨绔子弟、豪商常来往的地方,她稍稍等了一会儿便瞧见了巡街的禁军,赵琅想了想,径直走了过去。
礼貌性地将玉佩给队长看:“将军,我在那间酒楼里似乎见到了一个乙室己,可否将其擒获?”乙室己,是辽国姓,代指的是辽国遁逃到大暨的通缉犯。
禁军小队长看清了丞相的玉佩,可还是有些犹豫,就在他踌躇之时,赵琅微笑着补了一句:“若是认错了,我向诸位赔罪认错便是,可若是没认错,将军担不起这责任。”
赵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认错了,那是她的责任,但若是通缉犯真的在那里杀了一两个人,哪怕受伤死亡的并不是贵族,他这个禁军小队长也休想继续当下去。
至于抓到人之后会不会对比之后发觉并非乙室己而把人放走嘛……
以如今通缉犯画像的潦草程度和中原人对辽国人的脸盲程度,笑死,根本认不出来。
原本大家都是一个祖先,但是在辽国人的祖先前往草原征服了那一片地方之后,就不可遏制地与原本的草原人通婚、继续他们的渔猎习俗。
过了几百年后,除了极少数辽国王室,他们的长相已经和中原人大相径庭了。
禁军小队长方贺不再犹豫,要知道此处虽说不讲究,很多官员自视甚高,不会前来,但是到底有就好这一口的。
他令手下的人一半在外等着,一半跟着他进去抓人。
方贺进了楼,老鸨连忙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哎哟喂,这是做什么呢?”
方贺也没想影响了她的生意,干脆直接问:“这里可有辽国人在此?”他问的目的不过是缩小搜检范围,但是老鸨迟迟不答,异样的神情变化却让方贺敏锐地察觉了。
他脸色一沉,招了招手,后方的禁军立刻上前锁住了老鸨的肩胛骨,方贺很是敷衍地走流程:“若是冤枉了你,方某自当赔罪。”他神色带了点讥讽“但你自知自己有无窝藏辽国人。”
方贺一声令下,禁军立刻开始搜检。他则是等在大厅,不过片刻功夫,从顶层突然飞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轻似燕,长了一张眉深鼻挺的典型辽国脸,方贺目光一闪,心知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
当即拔刀出鞘,撑着那人落地还没站稳,抢上前一步,一刀劈下。
耶律师洪躲闪不及,硬吃了他这一刀,肩膀上血流如注,方贺收刀横扫,势要把这人留在这里。
耶律师洪拔剑相抵,心里骂娘一声高过一声,死活没想出来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不多时,在搜检楼栋的禁军赶到,一拥而上之后,耶律师洪最后还是屈辱地主动弃剑投降了。
方贺喜气洋洋地让人压着这个辽国人,一出门就看见了赵琅,他摆了摆手,让其余人先走,自己去感谢赵琅了。
赵琅听完事情经过之后,眉梢一挑,笑盈盈道:“那我就先祝贺君高迁了。”
一切尘埃落定。
此事关键并不在方贺,而在赵琅身边跟着的禁城使者,这些人奉命监视赵琅,对赵家的事情一清二楚,必不会让耶律师洪逃跑。
赵琅心下还有些遗憾,那耶律师洪看上去够没脑子了,怎么还没有没脑子到把自己是耶律师洪嚷嚷出来,让大暨能够名正言顺地问责辽国为何让王子潜入大暨京都呢?
很快,赵琅就明白了,耶律师洪这个人是长了点脑子的,但不多。
她数日未曾好好休息过,返回赵府之后,也不能立刻休息,因为乞丐们的尾款还没付。
赵琅将事情经过如此这般地告知了赵骁后,成功从父亲手中拿到了十来个庄子和那块玉佩的永久使用权。
接着,便是忙忙碌碌地将这些人拆散编到各个庄子中,既然做了乞丐都还没有卖身为奴仆,赵琅也不欲逼着他们签卖身契,索性叫人另起了一份契约,请这些人打理她的田地,根据地里收成的好坏给薪资。
就在她忙碌于打理自己的资产之时,一个惊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都城。
赵琅初次听镜如说时,真切地怀疑了一瞬自己是否在梦中:“你是说,大暨国君卧榻之侧,京都贵人群聚之地的奉都,有人围攻四司府,从中劫出了辽人?”
赵琅沉默良久,才发出了灵魂质问:“他是不是以为只要救的不是王室就没关系啊?”
她皱起眉头站了起来:“此人颅内有疾否?之前堂而皇之地躲进了丞相小姐的院子,然后又去了寻欢作乐之地,最后还找人劫狱?”
“他到底来干嘛的?”
要知道,赵琅抓他都是奔着高消费的酒楼客栈去的,若非当时情况紧急,赵琅更不会往勾栏瓦肆这种寻欢作乐之地走。
赵琅无法理解,她原也不必理解,直到赵珂遣人来请她。
时间回到昨晚,四司府被劫之后,那些人原本想带着耶律师洪逃离奉都,耶律师洪却想起了自己最初见过的那个娇俏又坚韧的小丫头。
于是,赵珂在自己院子里,再次捡到了一个男人。
她看着耶律师洪,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你怎么来了?”
耶律师洪笑着蒙住了她的眼睛:“小丫头,干什么呢?不希望我来?”
赵珂眨了眨眼,一颗泪从眼眶中滑落,耶律师洪察觉到掌心的湿润,以为自己唐突了她,连忙把手放下:“我并非有意唐突你……只是我要离开了,来同你告别而已。”
“饮一杯茶再走吧。”看着耶律师洪有些犹豫的表情,她补充了一句“我们也算是朋友,不是吗?”
喝完了那杯茶,待耶律师洪醒来时,就看见一道影子在窗前走来走去,而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了起来。
赵珂焦急地在门外碎碎念:“这可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直接交给四司府?不……”
耶律师洪的面容狰狞了一瞬间,随即道:“若是将我交给四司府,那你家人也逃脱不了罪责。”
赵珂的身形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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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才哆哆嗦嗦地推开门,她死死攥着一把匕首,她身边的那个婢女,就是当日给耶律师洪调配伤药,今日下了迷药的人,她挡在赵珂面前,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耶律师洪看起来依然温柔:“阿珂,放我走吧,我一走,没人会知道我曾经来过赵家。”
赵珂连牙齿都有些打颤,但她说:“我不能放你走。”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匕首,高高举起,一下子刺穿了耶律师洪的手腕:“我阿耶已经因为你差点丢了丞相之位了,我不可能再放过你。”
她拔出匕首,鲜血溅在了她脸上,赵珂一颤,慌忙间匕首掉在了地上,她连忙捡起来,喘着气就要扎他左手。
南星看不过去了,接过了匕首:“小姐,还是让奴来吧。”随即干脆利落地在耶律师洪的手腕上再补了一记,割断了他的手筋,随即是左手、左脚、右脚。
耶律师洪的求饶一点作用都没起,眼见的希望被尽数割断,他狰狞了脸,咒骂起来。
赵珂越听越怒:“住口!你原本就知道我是丞相之女,上次前来除去养伤,不要说你没有拉我阿耶下马、羞辱我阿耶的想法!”
“上次不成,这次又来,你就不能找别人家嚯嚯吗!”
南星把刀压在耶律师洪嘴唇上,对赵珂道:“小姐,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待我割了他的舌头,便无碍了。”
赵珂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不,他还得说话招供。”
她最后看了一眼耶律师洪:“我会让南星给你上药,给你送吃食,在我还没有想好把你交给谁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
赵珂不放心地叮嘱道:“南星,再给他弄点药,两倍,不,三倍……不!十倍!别再让他醒过来了!”
看着自家小姐惊慌失措地一边碎碎念一边去翻她的药箱,南星不得不出手阻止:“小姐,此人对迷药抗性兴许要强一些,但三倍也尽够了,若是真给了十倍,他就该自此长眠不醒了。”
赵珂嘟哝了一句:“若非还需要他,我真就给他下十倍。”
心里清楚小姐也就嘴花花,南星就当做没听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药箱,拿出迷药,径直进了房间灌药去了。只留赵珂坐在院子里,纠结到底要将此人交给谁。
“给官府定然是不行的。给阿耶就得把之前的事情告诉阿耶,他会骂我的……”赵珂摇了摇头“那给阿娘?可是阿娘这么柔弱,会不会把她吓坏了?”
南星撬开耶律师洪的嘴,把药全都倒进去,然后捂住了他的鼻子,逼迫他不得不吞咽药物以求喘气。
听着狼狈的咳呛声,南星不解气地扬手给了他两耳光,冷笑道:“呸,看我家小姐天真单纯,就想骗她身心财富,渣滓。”
她一出门,便看见赵珂坐在院子里兀自纠结碎碎念,无奈地叹了口气,给她出主意:“不若给大小姐?以大小姐之力,定然能解决这件事。”
赵珂想起那顿骂,眼圈一红,她又想起姐姐说会保护她的,顿时又有点小自豪:“那南星,你去找姐姐,让她把这个人带走!”
6. 狗血指数+5
赵琅一路走,一路听南星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干干净净。
赵琅:……
她难以置信地开口:“此人莫非得了失心之症,他凭什么认为阿珂还会包庇他?”
南星笑了笑,没说话。赵琅虽然知道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妹妹,行动快了不少。
爹娘交给她玉佩的那一刻,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她处理,这个尾她还要想一下如何收好。
监视赵家的禁城使者行踪诡秘,大王也不一定愿意这样就算了,她眼神放空,脚步匆匆,却突然刹住了脚,看向了天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镜如也看了看天色,道:“快到戌时了。”
南星险些撞上镜如,想出声询问,抬头便看见大小姐抬了抬手,蓦然转身,衣摆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南星,我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人了,你和阿珂暂且看管他,我去去就来,以免夜长梦多。”
赵琅再次出门,这次,她带着礼物直奔礼部尚书的府邸。
待到李钟门前,她甩出赵骁的玉佩,成功地入内喝茶,只待仆从请来李钟。
李钟来的很快,他身着宽袍大袖,发髻簪冠,飘逸松弛,但不失礼数。赵琅起身行礼:“李伯父。”
李钟捻须微笑,示意她坐,二人都不着急,有一句没一句拉着家常,李钟心中感叹此女城府颇深,却谈吐有致礼数周全,又惋惜是女儿身,若要做出一番事业,估计还难。
他赞叹道:“君如芝兰,欲使生于我庭〔1〕。”
赵琅微微一笑:“伯父谬赞了。”
又让镜如将离自己最近礼物盒子打开,取出其中所置玉扳指:“此物为和田暖玉,触手生温,带在身上,可祛病消灾,为贺伯父寿。”
她又长叹一声:“晚辈也知今日来的唐突,只是伯父之寿将近,府中事务繁多,才不得不先如此失礼,以免到时状况突发坏了两家情分。”
李钟心知这不过是托词,所谓事务繁多,不过是辽国之事不解决,赵家在他寿宴之时,说不定已然风流云散。
他在官场浸淫已久,眨眼间便洞悉了赵琅的来意,又思及近来四司府中犯人被劫出一事,心下猜测赵琅说不定已有头绪,只是不方便出手,多半与他所查探质子住所一事有关。
再见她将玉扳指取出展示,就知她全意,李钟摆了摆手:“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礼之根本,贵在诚敬〔2〕。贤侄心诚意敬,又有什么失礼之处呢?”
赵琅面带喜色,情真意切:“如此,便谢过伯父体谅了。”
她命人将礼盒尽数留下:“还望此礼,能得伯父欢颜。”
赵琅出了李府,面色情绪散去,只淡淡道:“走吧,他答应了。”接着,赵琅便未曾亲自前去,而是镜如借着各种由头上下打点,就连巡逻的小吏都被她塞了一包银子。
入夜之后,一辆马车从赵府驶出,南星与镜如在其中看管那小王子,一路上虽然遇到了几个查验的人,好在赵琅花钱如流水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主所街。
也亏得如今的大王是个容不得他人酣睡一旁的性格,再加上一些质子在宫内制造混乱以图逃跑的顾虑,质子们都住在宫墙外,方便了她行动。
不过片刻,便到了辽国使臣与质子居住的街区,赵琅把堵在耶律师洪嘴里的破布取了出来,扬了扬眉,有些戏谑:“接下来,就看你的命有没有那般重要,能够让他们保着你一路出京。”
她的面色陡然阴沉:“或者杀了你,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赵琅将人从一处僻静的墙院投了进去,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南星大气都不敢出,低声询问:“……真要如此放了他。”
赵琅微笑一瞬:“我们放了他,可城中查他的人难道只有我们吗?”她悠悠然道:“这个功劳,还是要分给大家。”
那边,辽国暂居大暨的使臣发现了耶律师洪,一口家乡脏话哽在了嗓子眼。此刻也瞬间明了那个被从四司府救出去的辽人是谁。他并不清楚丞相府和宫内书房里的谈话,但也从奉都内加强的守卫和戒备察觉了一丝异样。
只是也无可奈何,把人带出去难,把人在使馆内杀了之后毁尸灭迹难道就很简单吗?此地又并非是他们大辽!
耶律师洪此刻就好像那烫手山芋,还不知是谁送来的……
思及此处,使臣连忙询问耶律师洪:“是谁送王子来的?”
耶律师洪张了张口,却突然想起赵琅说过的话,他如今筋脉全断,若是使臣要杀他,那他是反抗不了的,随即改口:“是我手下的人,他们将我劫出后,难以出城,便送到了这里,他们去吸引旁人注意了。”
主使仍然有些犹疑:“那王子的伤……”
耶律师洪道:“是中原人劳什子的四司府弄的。”
主使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耶律师洪的四肢,心道这就是回了国,伤好了,也只是个废人了:“愿长生天保佑王子早日康复。”
耶律师洪此时倒是真情实感了起来:“愿长生天保佑。”
次日,大清早便有人敲门,耶律师洪一下子惊醒,他身边来自辽国的侍从害怕他反应过激吸引了中原人的注意,安抚道:“无妨,近半月来中原人宴席颇多,想来是来请主使去宴席的。”
果不其然,今日晚上有一场歌舞宴席,礼部的小吏是特意上门请主使出席的。
主使想着使馆里的耶律师洪,嘴里发苦,但也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不敢露出一丝异样,满面笑容地应下后将人送走了。
傍晚时分,主使临出门之前还不放心地叮嘱使馆内的人:“安抚好小王子,中原人既然还请我去宴席,就是没有察觉异样,按兵不动,保持冷静。”
他特意强调:“这里是大暨,把你们的脾气都收敛起来。”
待到主使经人牵引入座之后,礼部的各个官员除去尚书、侍郎外也都到齐了,随后便是礼部一位员外郎代替二位长官致歉。
对此,主使并无什么想法,反而还觉得庆幸,如今席上除了看出什么也不会说的他国使者,就只有员外郎、郎中,不仅年纪较轻,也更好应付些。
歌舞,宴席上的菜肴都一如往常,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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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始终觉得不安,在座位上硬坐到宴席过半,就有离去之意。
他摸了摸身上,神色骤变,奉都夜有宵禁,如他们这般的他国之人更是查得严,需要礼部开具的文书才能免于麻烦。
他又摸了好几次,苦苦思寻自己出门之前是否因为过度紧张而忘带了,此时,旁边的礼部郎中傅宣看见了他的动作,关心地询问:“怎么了?可是宴席不合口味?”
主使勉强地笑了笑:“菜肴鲜美,多谢关心。”
傅宣开怀笑道:“那便好那便好,今日招待不周,为了两国邦交,还请使者一定要海涵啊。”
主使放下文书,专心应付傅宣,宴席逐渐逼近尾声,他也越来越焦急,若是礼部尚书和侍郎今日来了才好,可以当场请他们再开出一份文书。
可是偏偏没来……
等到宴席终了,他站在门口想着对策,却突然听见傅宣和善的声音:“怎得不走?可是文书忘带了?”
他心底一股凉意迸发,终于明白,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未曾到场不是意外失礼,而是故意。
故意让他没有开具的文书,好明正言顺地去搜他的住处。
果然,傅宣热情地挥手替他招来了一个小吏:“这位使者的文书落在使馆了,你且去替他寻一寻。”
小吏应了一声,随即就走了,整个过程中主使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自导自演,还透露着一股笃定的轻慢,就好似……
知道耶律师洪在他那里。
主使眼睁睁看着小吏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不断地回想整件事,又看了看附近的禁城使者和禁军,无可奈何地瘫在了门柱边上。
心里最后骂了一句娘。
去的是小吏,来的是被五花大绑的辽国使者和耶律师洪,傅宣皮笑肉不笑地质问他:“使者,这是怎么回事?可否给下官解释一下啊。”
主使面无表情地听着,随后呵了一声:“本使技不如人,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以权势胁迫其余人窝藏逃犯,被你发现了,我认栽。”
傅宣笑呵呵道:“如此说,使者知道他是谁了?”
主使闭眼:“他是四司府的逃犯,和我有些亲,我便使人把他救出来窝藏在使馆,有胁迫他人不许说。”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被大暨主导,但主使仍不愿意认输,耶律师洪的身份迟早暴露。
但是他把这件事揽在个人所为上,不管大暨是要走形式,还是逼供,总能给大辽争取一些反应的时间。
“是吗?逃犯?”傅宣笑了,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那,这是什么?”
主使看清了,那是一枚戒指,飞鹰驾虎的戒指,他呲目欲裂,突然暴起,挣开了束缚,一拳擂在耶律师洪鼻子上:“你这个混账!草原的雄鹰不会愿意吃你的尸体!长生天也不会接收你的灵魂!”
主使被反应过来的禁城使者压在了地上,但那双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耶律师洪。
傅宣感叹了一声:“既然有亲,又何必如此作为呢?真是不体面。”
随即摆了摆手:“把他们押下去吧。”
7. 狗血指数+6
人抓到了,奉都各府也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从头审起。
而头一个审的人,都在各府中炸出了大雷。
四司府之首司徒审理案件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戚尚云的贴身长随面色惨白,身形憔悴,显然是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依旧平静地重复了自己的话:“我说,我怨恨戚尚云。”
他不顾司徒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的名字,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因为戚尚云第一眼见到我时,说觉得我性格本分又憨厚,就如同邗沟一样疏通水利,是有利之物,赐我名邗忠。”
“我怨恨他,因为我也是父母生养的,他们很疼爱我,我阿耶去求主母放我自由,或者让我上战场。”
“主母答应了,他们很高兴,不识字的人花了一两银子找人给我起了个名字。”
“但是第二日,戚尚云就看见我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戚尚云,表情很平静,言语间却是充满怨恨的诘问:“公子,您怨恨赵家的那位小姐,因为她让你辛苦白费,那为什么我要因此而感谢您呢?”
戚尚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自从他的长随翻供、案件重审,让他作为苦主出席之后,他就一直很沉默,听到此处,戚尚云张了张口,想说这只是个意外。
想说当时戚家没落,他和他阿娘都舍不得放世代为奴的忠仆走。
想说真的很抱歉。
但是最终戚尚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易地而处,戚尚云会比邗忠怨恨十倍。
若他是旁观者,或许会觉得邗忠实在不知好歹,在外未必就比在戚府好过,可戚尚云与邗忠年岁相当、一同长大,在他心里,邗忠早就不是奴仆了。
邗忠转过头,心里五味杂陈,他说的话都是禁城使者威逼利诱之下学会的,但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幼年时听闻自己不能离去的悲愤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被迫的供词。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命贱,只值七贯钱。
他们各自心事重重,司徒汗如雨下,擦都擦不过来了。
戚尚云身在局中心里没数,他坐在这里,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要奴仆成为人,然后从事各个生产行业,打仗、织布、耕田,让这个国家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而不是被贵族任意挥霍。
能看得清楚的不止是他,但是他们看着邗忠复杂又认同的表情,感受着身边贴身侍从的沉默。
仿佛听见了那位远在禁城中的君王笃定又轻蔑的话语:就算知道是假的,你敢赌下一个人不会是真的这么想?
褚谅只需要这句话从奴仆口中说出来,但不需要贵族真的相信。
因为那些不能读书识字,不了解政治的人,已经相信了。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若是大王无后手,贵族执意对抗,国家说不定都会陷入混乱。
但……
他们不敢。
这场审讯终究继续了下去,并且传到了所有人耳朵里,整个奉都的贵族都在咒骂褚谅的疯癫,却畏惧于如此雷霆手段。
赵骁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但除去感慨之外,并无太多想法:“我当年也不过一介布衣,是王上任用我又提拔我。”
他叮嘱儿女:“永远不要自视过高,需得知道,整个奉都最聪明的人,在王城中坐着。”
赵琅和赵珏跪坐在赵骁面前,齐齐应是,赵骁微笑捻须:“那尔等可知,为何贵族不反抗?”
赵珏想了一想,回道:“因为先王手段如雷霆,将不服气的贵族灭杀大半,又收回了兵权,贵族手中私兵无几,贵族害怕大王也会如此作为,他们无法反抗。”
害怕被禁城使者和禁军从物理层面上消失在奉都,是个理由,赵骁点头又摇头:“是,但也不是。”
赵琅看了一眼哥哥,道:“因为已经晚了,从军功爵被献公死死地和大暨绑定之后,就已经晚了,同样是冲锋陷阵,为大暨战可得爵位,为贵族战仍是奴仆,最多不过得布帛十匹。”
“谁都不蠢,贵族就算真的咬牙而战,顷刻之间,这些人便会倒戈大王。”
只是刚好,褚谅这位国君格外需要人口。
赵琅垂眸,若有所思。
赵骁突然想起了什么,倏然站了起来,一改之前的从容,激动得浑身都在打颤:“快快快,阿琅,你快去统计咱们家的奴仆,愿意走的给银钱遣散,不愿意走的改买为雇!”
又转头嘱咐儿子:“阿珏!你配合你妹妹,把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得又快又好!切勿让他人抢占先机!”
赵骁笑得很得意:“乃公以为就算能重得大王恩宠,也没有那么快。”多谢各位别别扭扭的贵族,哪怕对大王退了步,也会能拖就拖,让他赵骁又起来了!
赵珏赵琅无奈应声,也起了身,对父亲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就出去办事了。
赵珏与赵琅并肩而行,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赵琅的头:“阿琅,你都查到了,还不告诉我,你大哥我可是在外面东奔西跑忙得脚不沾地。”
赵琅低了低头,心中有些歉意:“大哥,对不起,我……”
赵珏摆了摆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阿琅,你不必道歉。”
他温柔地注视着赵琅:“你是我妹妹,我知道你的志向,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像阿娘约束在宅院里。”
他摸了摸赵琅的头:“阿娘是没有机会,但你有,便不必顾及我,我还没有废物到需要自己妹妹让着我的地步。”
他拍了拍赵琅的肩膀:“好了,说出来了,这事儿就过了,咱们去阿珂的院子。”
赵珏说到此处,面色就有些严肃:“这丫头不打不行了,一天天上房揭瓦,什么都敢做!”
赵琅哭笑不得:“大哥,我已经说过她了,你不要太严厉了,那丫头哭得真是可怜见的。”
赵珏又叹气:“戚尚云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还得想想法子弥补他。”
此日,两兄妹商量着将家中仆从一百三十余人放契的放契,改契的改契,当天傍晚,便接到了旨意。
除去赵骁丞相之职,改命御史大夫,加太子少师。
改命御史大夫倒是没什么,同为三公,但比丞相职权低些,也算是惩处得当,但加太子少师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如今还未曾立王太子,大王的意思,岂不是要让未来的太子同赵骁有一段师生之情,这算是变相地保证了赵骁未来的前程!
只要赵家没有真的通敌叛国,就算是看在褚谅亲赐的师生缘分上,下一任国君无论如何也会善待赵骁的。
赵骁接了圣旨,几乎是要乐得找不着北了,变革之臣最怕的就是改朝换代,下一任国君拿他去堵贵族的嘴。君不闻昔日商鞅与张仪之故事乎!
如此,便不用怕了,虽然大王心思难以捉摸,但是要舔对了,好处滚滚而来!
贵族刚吃了个大亏,又得知以后不可能拿赵骁撒气了,在府中摔盘子摔盏子的不在少数,但却又不得不一边安排贺礼,一边安排遣散仆从的相关事宜。
各家如何抱怨赵骁不管,有请帖他就接,有酒席他就去,雨露均沾绝不偏颇,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直到携全家进宫谢恩之前,赵骁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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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的。
褚谅坐在书桌后的椅子,静静地看着赵骁,赵骁触及那眼神,一下子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过来,这个疯狂的、醉心于权欲的臣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他撩起衣摆,与儿子叩首谢恩:“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臣必定为大王牵马执蹬,愿为大王马前卒、手中剑。”
褚谅收回了眼神:“你是寡人的御史大夫,寡人重你,牵马执蹬就不必了。”
赵骁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青玉石板的凉意,站了起来,开始说起来如何确保那些贵族不会私藏奴仆。
监察百官之职能,风闻奏事之权力。
在这个关口放在君王座椅上牵着的恶犬手中,对于那些贵族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褚谅不需要一个牵马执蹬的小卒,而需要一个剑指君王意志所向的御史大夫。
赵骁在此刻,才终于有了自己将迎来辉煌的实感,他浑身热血几乎要沸腾起来!
说到最后,褚谅最后说了三句话,让赵骁的怒火嗖的一下窜起来的三句话。
“你的长女不错。”
“有人向孤请旨求娶,有人劝孤把她纳入后宫。”
“赵骁,做好准备。”
而那一头,此时宫中地位最高之人正在接待赵骁的妻女,赵琅略微觉得有些遗憾,但她很清楚,路要一步步走。
对于坐在上首的那位夫人莫名其妙地话中带刺,她更是毫不在意,只看管着妹妹,叫她不要说些不可挽回的话。
大家都聊得如坐针毡,但还不得不接话题,免得彼此尴尬时。大王身边的大太监来了。
那位楚夫人率先起身迎接:“太监如何到这里来了?可是大王有何旨意?”
大太监笑呵呵道:“是有,不过是给赵夫人,和两位小姐的。”
接着,他便念了三份旨意,给赵夫人封了与赵骁相应的诰命、给了赵夫人宋郡一千户封邑。
随即,他拢了圣旨,笑容满面地看向赵珂赵琅:“接下来的,大王特意嘱咐让咱口述,否则小孩子不喜欢,就有违他的意图了。”
王太监提高了声音:“赐赵珂宋郡封邑三百户。此女性格顽劣,还在孤的朝会上戏弄孤的臣子,不得不罚!封邑暂由其母代掌,罚抄大暨律三百遍!”
大暨律由赵骁修订,共两万余字,从规格目录到内容,共用了七百片竹简。
赵珂苦了脸,但是毕竟不是要马上抄完,她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太监,可否替我向大王转达,我不要封地,能不能把戚尚云官复原职。”
王太监毫不吃惊,笑眯眯道:“大王说,你这个小丫头,莫非以为孤的大臣是说贬就贬,说升就升的吗?用孤赐你的封地换孤的官位。等你抄完大暨律,把封地拿到手再说吧。”
赵珂被绕糊涂了,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
赵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而到了赵琅,旨意却显得有些古怪,褚谅夸赞她忠心耿耿,有其父之风,却没有任何实际的封赏,就连聊胜于无的金银珠宝都没有。
赵珂面带担忧地看向姐姐,又发现阿娘和姐姐对视了一眼,似乎不仅不生气,还有些欣喜。
就连楚夫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赵珂在回去的一路上都没想明白,但总算是知道姐姐没吃亏,索性也就丢下不管了。
她原本想的是每天抄一点大暨律,一年两年的抄完简简单单,但戚尚云不能一年两年后才官复原职,所以赵珂就只能紧赶慢赶,希望能快点抄完。
就连各府小姐送的帖子,也都全部婉拒了。
8. 狗血指数+7
“阿耶,你说什么?”赵琅整个人都怔住了。
赵骁有些于心不忍,但想起王上的提醒,或者说警告,道:“阿琅,你得成亲了。”
他叹道:“阿耶可以给你选一个小官门户,这样,你嫁过去就能够拿捏他们,数年之后,再次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你了。”他劝道“退一步吧,这些人的手段之肮脏,我恐怕你无法承受。”
赵琅回过神来,笑了起来:“他们能怎么办,用个男人毁了我的清白,逼得我不得不嫁?又或者请大王下旨?”
她言谈轻蔑:“我若退却了,倒叫大王失望!难道阿耶您遇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便会退却吗?”
赵骁欣然道:“我不会,怕便是怕你无法承担!”
赵琅见了父亲刚才愁云惨淡,此刻又笑容满面,细细思量,才想明白了:“阿耶,您拿这话试我呢!”
赵骁拈须一笑:“本官自出仕以来,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却也都不过是只会玩这种微末伎俩的不堪大用之辈。”
父女俩齐齐冷笑,眉目间的傲气如出一辙:“官场为人,骄傲张扬自是行不通的,但若是脾气太好,我怕那些蠹虫不知道本官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
赵琅笑容温婉:“我非男子,他人轻我,殊不知这是王上所欣赏的地方,既如此,我又怎么能怕得罪人呢?”
天生的孤臣,除去褚谅之外,任何人上位,都极有可能褫夺她的权力,赵骁尚且有所顾忌,赵琅却是能够一心一意地为了大王、为了权力不顾一切地得罪所有人。
赵骁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你妹妹呢?”
赵琅顿时转为无奈:“还在房中抄大暨律呢,她对戚尚云……”她那样重地斥责妹妹,是为了让她放弃戚尚云,而非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男人。
以赵珂的性格,赵琅希望,她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否则为之驱使羞辱,任意指挥。都是赵家其他人所无法接受的。
赵骁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抚道:“我倒认为,阿珂并非是还喜欢戚小子。”
他站起来往女儿的院子走:“心不诚不敬,抄出来的大暨律如何能给王上过目?我且去瞧瞧,若是抄写的不好,便不要抄了,你带着她去玩耍吧。”
王上对于戚尚云的事情自有安排,可不能叫这傻姑娘给破坏了。
而大王故意不做任何保障,就是让他赵骁去看着女儿,看得住就有惊无险,看不住那就又被发落。
于是,向来被纵容的赵家二小姐今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父亲一反常态,不仅严厉地考教她大暨律的解读和内容,还对她的字大加批评。
就连长姐也帮着阿耶,不仅不给递小抄,还温和地跟阿耶告状。
赵珂:……
赵珂:气鼓鼓
眼见得这丫头都被说得不肯理人了,还不放开笔,赵琅心知通过间接的手段让妹妹抄慢点是不现实了。
索性坐了下来,点了点赵珂:“别闹,出了辽国的事情,大王这一段时间正忙着呢,就算你抄完了,也找不到机会见王上,倒不如慢慢抄写,认真些,也叫大王更乐意些。”
赵珂想了想,倒也没错,于是便央姐姐父亲:“那大王何时有空,一定要告诉我啊。”
赵琅赵骁口里答应着,心里却想何时大王安排的时间到了,何时便告诉赵珂,泄露帝踪这种事情可万万做不得。
既然不抄写了,赵珂便愿意跟赵琅出去赴宴玩耍了,此时赵骁风头正盛,出去玩耍便是真的玩耍,各个小姐都哄着捧着,赵琅才放心叫赵珂一个人在宴席上赏花吃茶。
自己则是跟着举办宴会的主人到一旁谈事情去了。
宴会主人姓冯,名真,冯真之父出身寒微,乃是当年灭鲁国与赵国、攻占楚国大片疆土的大将聂席的贴身侍卫〔1〕,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积累了不小的功劳,被封大良造〔2〕,和旧贵族向来合不来。
冯真天生神力,跟随父亲习武,因此和赵珂一样,都是常被奉都自诩血脉高贵的贵族背后蛐蛐的人。
冯真面容有些歉疚:“我应该帮你,但阿耶不许我这么做,禁了我的足,阿琅,实在抱歉。”
赵琅笑道:“这有什么,咱们难道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生分了吗?”
她看着自己的好友,定定道:“冯真,我知道你想上阵杀敌,而非闺阁绣花,你愿意信我吗?”
冯真听她唤自己全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不由得收敛了表情,郑重道:“与君为知己,自然是绝不相疑。”
赵琅点到为止,冯真也默契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山川风物,家中弟妹,却突然听见了噗通一声。
冯真神色微变:“恐怕是那群贵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我去看看。”说罢,骂骂咧咧道“呸,在我的宴席上出幺蛾子,怕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赵琅也皱起眉头:“我同你一起去!”
二人赶到湖边,却见赵珂傻在那里,而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浑身湿透,正裹着她人的衣袍。
那女子垂着头,声音娇弱:“不,不是赵姐姐,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围的贵女神色各异,但突然有道声线插了进来:“竗灵你就是脾气太好!才让这个姓赵的欺负了你!”
紧接着,众人便见一个女子冲了出来,护在那女子面前,满脸仇视地盯着赵珂。
赵珂看见许竗灵落水,人都傻了,此刻听别人污蔑自己,愤愤地为自己辩解:“她都说了不是我,你在这儿扯什么犊子呢!”
宿茵冷笑一声:“竗灵如此勉强,焉知不是你胁迫了她!”
两个人吵吵嚷嚷纠纠缠缠,眼看就要动手了。
却听见了一道清淡的嗓音:“吵什么?”
众女往声源处看去,纷纷问好:“赵姐姐。”
赵琅颔首,赵珂看见姐姐来了,立刻告状:“姐姐,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没有!”
赵琅还未曾说话,便被宿茵抢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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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两姊妹,一个追着男人跑,一个恬不知耻地去哪种地方,真是……”
她一开口,赵琅便沉了脸,当即打断了她,没让她继续说话:“当务之急,还是把事情查清楚才好。”
赵琅看向许竗灵,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理所当然又冷酷残忍:“就要麻烦这位许姑娘,为我们重现当时的场景了。”
赵琅身边除了镜如,还有几个武婢,皆是她自己亲手训练,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虽然改买为雇了,也没有什么改变,其中的镜思接到了主人的示意,当即拎起了许竗灵,扔进了湖里。
众女噤若寒蝉,褚茵瞪大眼睛就要冲上去,却被武婢强硬地按住,耳边是赵琅温和的声音:“这位……哦,宿小姐,还请不要打扰。”
与宿家有点血缘关系的贵女悄悄扯了扯宿茵,硬着头皮低声道:“你也想被扔进湖里吗?我知道你和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为何针对赵家小姐,但你瞧瞧,这是你们能对付的?”
宿茵犹豫着,那边,许竗灵已经被捞了起来,不住地咳水,赵琅遗憾道:“看来这位小姐没有想起来谁做的这等无耻之事。”
许竗灵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扔下了水。
如此反复几遍,许竗灵从求饶到说是自己跌下水的,到了最后,她终于知道赵琅想听她说什么了,她被捞上来之后,立刻嘶吼:“是我,我想陷害赵珂,所以自导自演跌下水……让别人以为是她害我!”
赵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镜思,镜思会意,又把许竗灵丢下了水,后退一步,恭敬地站在赵琅之后。
众女沉默地看着许竗灵在水中扑腾,渐渐的,她扑腾的动作越来越弱,赵琅才终于发话:“这位许小姐落了水,诸位身边可有会水之人,快些将人救上来吧。”
赵琅牵着赵珂,敷衍地借着更衣这个理由往后面走,而一直不知去向的冯真突然冒了出来,笑呵呵地打圆场,让人送许竗灵更衣。
赵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愣愣的,赵琅不免有些担心,却见赵珂回过神来,几乎要跳起来:“长姐,你好厉害,她们连话都不敢说!”
赵珂不由得笑了,想说这并非是她厉害,而是她们的阿耶手中握着的权力厉害,却最后只爱怜地摸了摸赵珂的发旋:“阿珂,日后若还有人欺负你,记得早些告诉姐姐,知道吗?”
赵珂点头如捣蒜,而赵琅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事情,心知这两个女子不过是马前卒,真正想对付她们姐妹的人,在后面呢。
赵琅抚了抚鬓发,无声冷笑,敢于对她动手,那就要做好被剁了爪子的准备。
而那头的许竗灵,今日吃了个教训,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听着表姐喋喋不休地指责,眸光一闪。
当宿茵寻求认同时,许竗灵温顺点头:“姐姐说得很是,此二人也太过得理不饶人了。”
宿茵这才满意,又找补:“我这都是给你抱不平。”
许竗灵笑着认同了,又聊起了新兴的钗子裙子,转移了宿茵的注意力。
9. 狗血指数+8
何为贵族?
在过去的时光中,他们视权势为他人不可沾染的禁脔,以血缘圈定权力,将其余人指为奴隶。
直到大暨各位先王代代变革,硬生生从贵族口中抢出军功爵这块肉来,步步削弱贵族。
到了现在,军中贵族所剩无几,朝中官员中本国贵族也并不算多,多是褚谅提拔的寒门子弟和从其他国家投奔来的郁郁不得志之人。
生气吗?愤怒吗?
那是真的愤怒,尤其是贵族中最顶尖的那一批,褚谅的叔叔伯伯弟弟舅舅心里很委屈:好哇!你们相信外人不相信我们自家人。
自大暨开国之日的功臣血脉也觉得不甘心:我的先祖给你们家拼死拼活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到现在又嫌我们碍眼了?
但是敢真的反抗吗?
那也是真的不敢,先王的刀太快,剃头事业剩下来的只有平日里不起眼的那一批。如今的大王又是个颠的,赌不起,赌不起。
褚谅对于最近的事情也听到了一点风声,特地把赵骁召进了宫嘱咐:“不要做的太过分。”
赵骁的脑筋转了起来:你要说大王突然对自己的叔伯兄弟生出了什么同情心,打死赵骁都不信。
大王那个位置,谁坐谁知道,别看现在那些贵族叫的凶,要是他们同大王易地而处,那是巴不得把贵族一次性杀绝。
可又要特地嘱咐赵骁留手,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王预备对贵族施恩了!
打一棒子接下来的那颗甜枣要来了!
以赵骁对褚谅的了解,棒子很痛,但枣绝对也又大又甜。他立马行礼:“臣知道了。”
接着,他又小心道:“宿氏的小孩子与我女儿有些瓜葛,微臣想要去说清楚,却又担心宿氏以为这是得理不饶人,大王你看……”
褚谅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老小子的试探,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骁:“怎么,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也需要孤来给你解决?御史大夫,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他挥了挥手,倒也不惮于给自己看好的人才做脸:“得了,宿氏若是知好歹,这件事就这么结了,若是不知好歹,也别叫小孩子心里憋着气。”
宿茵带着许竗灵去找赵珂的茬,固然有她自己冲动无脑的因素在里头,但是更重要的,是宿氏的默许和态度让她张狂无礼。
赵骁心里有了数,从原本打算的以宿氏为圆点为弧形扫射一圈贵族,变成了定点打击宿氏。
相应的,宿氏要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大。
而宿氏那边,他们是怎么鼓动那个颇受宠爱的族妹的呢?
也很简单,扯着她的耳朵,超大声地告诉她,劳氏的劳镜一房有意与赵家成就秦晋之好!
再不断洗脑她,赵氏二女皆无德之辈,配劳镜,可是大大地委屈了他!奈何赵骁小人得志,劳镜不得不屈身讨好他……
这话要是穿到劳镜耳朵里,恐怕会被气到直接上宿氏的门割席断交。
劳氏是标准的有眼色,在军功爵制度出来之后,便一意督促自家孩子转型,以军功在大暨朝堂立足,降低了贵族的反抗心理。先王投桃报李,此时劳氏都有人在朝堂任职。
如今的大王不管是不是个颠的,但铁手铁腕把控朝政,他们便也很识时务地在赵骁之后解除了奴仆卖身的契约。
想要与赵家成就姻缘的想法确实也有,但是在劳镜心里转了一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人家的长子已经娶妻,长女年过二十五都还没嫁人,难道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吗?再看这次辽国小王子的事情,劳镜认为此女估计是有其他的志向,自己又何必去打搅呢?
至于赵珂,此女对戚左监可谓是一片丹心,而且这姑娘虎了吧唧的,劳镜是真的有点不敢沾手。
劳氏作为贵族本就不大受大王喜欢,又因为积极响应大王号召被贵族圈鄙视,戚左监被贬有大王保他,劳镜这个工部侍郎的位置可经不起折腾。
遂作罢。
再说劳镜和宿茵,那也是一段孽缘,劳氏祖训与人为善,前几代族长福至心灵学会了“与大王为善”,于是保的劳氏全族平安,劳镜作为这一代的族长预备役,自然也是学得谦和有礼、温文尔雅。
贵族同气连枝,这些年败落了,各家的联系更是紧密,小孩子都一处玩儿,宿茵那性格自小就如此,难免有冲突。
她是宿氏得宠的女孩儿,难道尤氏、姜氏、喻氏、柳氏的小孩子就是根草?各家小孩儿才不惯着她,宿茵如何暴躁他们也不管,直接将宿茵排除在外,不带他玩儿。
就这样,祖训与人为善的劳镜被宿茵缠上了。
宿茵带着许竗灵心虚又愤怒地回了自家族地。
她迎头便撞上了隔房兄长,宿茵受宠,是因为她是个女儿,说白了,她所获得的所有东西,都不过是这些兄长吃剩下留下来的残渣罢了。
宿茵是当年宿家三爷留下来的遗腹子,后来宿茵的母亲郁郁而终。她也彻底成了孤儿,被抱到宿家老太太手上去养。
然而她是有用的。
一是体现自家绝不苛待孤儿寡母,宿三太太没了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
二是别人做起来不体面的事情,她可以去做,去撕破脸,去大吵大闹。就譬如这……次,说到底都是小孩子的事情,宿茵不也被警告了么?他赵骁还真的能去怎么样宿家长辈不成?
最后再由长辈出面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这丫头自小没娘。事情就如此揭过,罪过都是宿茵的,好处都是宿氏的。
吃相难看又恶心人,但这么许多年竟也占了不少便宜。
宿茵站在许竗灵前,扬着头道:“哥哥。”
宿献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又出去闹事了?”
宿茵攥紧了手,半晌,笑了出来:“哥哥是心疼这贱人了?我告诉你,许竗灵她……”
一记耳光打在了宿茵脸上,宿茵被打得偏过头,呵笑一声:“哥哥这样打我,小心我去跟祖母告状。”
宿献微微眯眼:“你最好不要。”
宿茵上前一步:“那就看哥哥敢不敢同我赌了。”
宿司却不知打哪个角落拐了出来,笑着和稀泥:“好了好了,自家兄妹,大哥也是爱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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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之切。”
宿茵哼笑一声,扭头看许竗灵:“还不走?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哥哥们护着你,你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许竗灵温顺地点头,对着宿司宿献一礼,便跟在宿茵身后走了。
等进了宿茵的院子,宿茵随手把手里东西一丢:“给我上药。”
许竗灵熟门熟路地从抽屉中找出药膏,葱白的手指沾着碧青的药膏,仔细地一点点抹在宿茵肿起的脸颊。她注视着红肿的一片,轻轻抚摸:“大哥打得也太狠了。”
宿茵按住她的手,神色漠然:“嗤,宿家不都是这种东西?”
许竗灵勾了勾唇,轻声道:“我看,赵家那两个女孩儿的父亲对她们很好呢。”
宿茵低下头找东西:“赵骁啊,家庭简单,无异生之子,赵夫人倒是厉害。”
许竗灵又靠近一步:“茵姐姐,我倒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宿茵终于抬起头,注视许竗灵瞳孔中的自己,她说:“我会查的。”许竗灵方才笑了起来,甜蜜地低语:“姐姐,这是为了我们。”
宿茵把藏在匣子里的药膏摸了出来:“你落了水,该生病了。”
许竗灵推开她的手,一种诡异的神采在她眼中迸发:“不,姐姐,我想,是时候了。”
宿茵微微一怔,也笑了起来:“终于。”她站了起来,爱怜地抚摸着许竗灵一头乌发“就快了,就快了。”
太阳冷冷地俯视大地,它知道一切,而人们通常会躲避太阳的光芒与灼热,藏在屋子里,创造秘密。
褚谅得到了辽国小王子的供词,但是他没有显得很高兴:“耶律师洪,在奉都安插了一个青楼的探子,是这样,对吗?”
岳池低头应是,褚谅道:“若我记得没错,在奉都开青楼,需要老板是本地人?”
“那个老鸨就是名义上的老板,她是奉都人,被收买了。”
褚谅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此事有意思极了:“你是说,他往奉都的青楼安插探子,老鸨是找的一个落魄女人,把一楼的探子都交给了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
褚谅发出了灵魂质问:“就算这人不背叛,真正的探子和普通人还是有区别的吧。更何况,我记得没错的话,各府上都有专门豢养的歌姬。”
岳池擦了一把汗:“所,所以他什么都没探到哇。”
岳池闭眼把供词都讲了出来:“这次耶律师洪到奉都来,是因为有一个前边将不讲究,就好青楼女子这一口,喝醉了吹牛。”
“于是耶律师洪以为他手里真的有边防图纸。”
褚谅:……多年不见,辽国王室这么拉了?
从方贺抓捕他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这个老鸨心理素质不怎么样,拳脚功夫更是没学过,此事虽然荒唐,却多半为真。
敌国的王子是个蠢蛋,但褚谅并没有为此觉得高兴。
因为如果这件事情不是阴谋,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是楚巫为真,还是赵骁的女儿真的身有神异。
褚谅忽然看向岳池:“那些去监视赵家的人,对赵珂的汇报给孤。”
10. 狗血指数+9
岳池将手下人的工作报告交了上去。
褚谅翻着这份文书,没翻两页便重新合上了。
岳池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不妥之处,太正常了,但是没有不妥之处就是最大的不妥。
同样是赵府中人,对赵骁父子的观察几乎是详细到了赵骁和赵珏一天喝几口水、内裤什么色都记档。
赵夫人和赵琅因着男女有别,倒是有一些避嫌之处。但是也狠狠地记了几笔可疑点。
唯独赵珂,只有赵珂,这个通敌卖国嫌疑最大之人,她的记档虽然详细,却处处体现着一丝轻微的回护。
他的猜想应验了,赵珂的确有一些不明力量在身上。
褚谅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按捺下去。
岳池敏锐地察觉到了大王心意的变换,冷汗直流,却又听见褚谅吩咐:“我记得,在冯家的赏花宴上,宿家的那两个女孩儿曾刁难赵珂,是么?”
岳池想了想,从脑海里费力地扒出这两人的消息:“回大王,确实如此,是宿家三房的小姐和宿家三太太的侄女。”
他顿了顿,又道:“此二人在宿家,似乎过得不如何好。”
褚谅点了点头:“参加过宴席的女眷,都使人盯着。”
宿家的两个女子不受这份影响,她们刁难时旁的女眷也不曾为赵珂说话。这么说,这种影响,只在男人身上生效?
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用高官厚禄引诱赵珂为己所用。
不过,现在不必急于求成。
不仅赵珂本人,赵珂身边的人似乎也受到影响,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
最明显的就是她那个朝夕相处的侍女,其医术之高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算不能够用赵珂,先启用她的侍女也是一样的。
于是,一道奇怪的征辟令被交给了赵骁。
赵骁抬头看了看王太监,警惕一闪而逝,满面笑容道:“王上有召,自然不能不从,正巧,只是南星这丫头的籍贯已经交到四司府脱籍,若要现在取回,还得我亲自去催一催。”
他招了招手,赵琅会意,命侍女上了茶水糕点,亲自作陪。
赵骁见女儿应付得来,便转入后堂换衣服出门了。
赵骁没坐马车,也没往四司府方向去,而是快马加鞭奔赴王城。
褚谅见了他,赵骁的心略微安了一点,试探道:“王上要征召我小女儿的侍女吗?”
褚谅从公务里抬头,将左右屏退,就连起居郎想要留下,都被他赶了出去。
身着玄色袍服的国君站了起来,用很淡的语气炸了一个大雷:“你可知道,你女儿身上有诡异,能影响人的想法?”
赵骁脸色一白,利索地跪了下去,脑子飞速转过来了。
大王既然告诉他这个生父,那必然是十拿九稳能治住这种诡异的能力,如此说来,大王多半是有吩咐了。
他默不作声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心里发苦:他们家怎么老有这种事儿?
赵骁知道褚谅不会介意这种程度的揣测君心,干脆询问:“大王,微臣与女儿皆愿效犬马之劳,还请王上示下。”
褚谅一看他脑子转过来了,遗憾地叹了口气:“赵骁,你女儿的事情,孤已经管得很烦了。”
“所以,你最好给孤摸清楚她到底有些什么异常、有什么用处,半月之后将折子送进宫来。”
他悠悠道:“若你做不到,那寡人就只能斩草除根了。”
赵骁满脑袋冷汗,又想到还在自家吃茶的王太监:“那,南星?”
褚谅似笑非笑:“你说呢?”
明白了,征召南星既是个借口,也是大王真的对她有兴趣。
赵骁麻溜地起身,回去就把南星的东西连带南星本人打包送进宫。
一进宫,南星就得了一个太医的位置,她被这个天降馅饼砸的晕头转向:“大王,草民……臣何德何能……”
对南星,褚谅就没有对赵骁的耐心了,干脆道:“你负责照管孤和大公子的身体,如果出了任何问题……”
南星立马应声:“若有差池,大王尽管杀了我。”
她晕晕乎乎地走在宫道上,等到喜悦渐渐褪去,南星思忖片刻,终于想到了原因:“是因为那个辽国人的伤被我治好了?”
她冷笑一声:“这乌龟王八蛋倒是也有些好处。”
南星被征召后,正儿八经地得了一个太医的职位,虽然只是正六品,但大小也是个官,直接触动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经。
如今丞相之位空悬,南星又是御史大夫府上的,众人一合计,干脆去太尉府上求见了。
太尉聂席是两个消息一起知道的,不由得满头问号:“不是,这群人是觉得本侯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吗?”
他今年六十有七了,身体还是很健壮,每顿能吃三碗大米饭二斤酱牛肉。大王很敬重聂席,一般他劝,褚谅有六七成的可能会听。
这大概也是那些人来找自己的原因,但自家事自己知道,聂席心知肚明自己劝,大王会听是建立在这没有违背意愿的前提下。
那个叫南星的丫头,聂席大约听说过,也能猜得出来为什么褚谅会征召它……
无他,太医这种东西,真的是过于不靠谱了!
他们大暨人民风彪悍,历代王上身体健壮吃嘛嘛香,倒不怎么显出来。但是嘛……
几十年前,楚王落水,楚国的太医开了方子煎药,却不知怎么的,越来越严重,不过半年功夫,楚王获得了宣的谥号,楚国成功改朝换代。
第二任楚王也曾失足落水,鉴于伯父的前车之鉴,他没有命太医诊断,而是自己硬生生扛过了落水后的风寒。
一年之后,这位楚王在太医的治疗下得到了武的谥号,和落水后风寒加重导致死亡的医案……
如今的大王虽说身体素质不差,但是比起他爱举鼎的爷爷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文秀了。
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太医……
聂席心里有了计较,摆摆手:“告诉他们,本侯生病了,不见外客。”
聂捷默了默,才道:“阿耶,您今天早上才在朝上和王尚书因为军费的事情吵了一架……”
聂席当即变脸:“你别跟我提王勉那个老匹夫,我大暨之所以能在乱世之中立足,就是因为我们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若是军费都不给,怎么所向披靡!”
聂捷叹气,心里安慰自己谁让我是儿子他是老子呢:“王尚书也没说不给军费,就是今年收成不太好,叫阿耶你节约一些……”
聂席当然也知道,否则就不会是在朝会上和王勉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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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直接弹劾王勉用心不良了。
但这不妨碍他赶蚊子似的把儿子往门口赶:“去去去,跟他们说,我被王勉那老匹夫气到卧病在床了,叫他们都散了!”
一些冰冷的意味蕴藏在聂席虎目中:“还有,捷儿,让门房记下这些人……”
在太尉这里吃了闭门羹,随后去寻吏部尚书杨文烨,得了一句“我家老爷寻亲访友去了。”
看着杨家上方飘着的炊烟,不甘心的人也只能憋着这口气,回家吃饭了。
杨文烨从书房里溜溜达达地出来了,问自家女孩儿:“阿越,今儿晚饭吃什么?”
杨舒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父女二人并肩而行,杨文烨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一闻就知道,定然有我最喜爱的酱肘子!”
杨舒越勉强应了一声,看起来仍然是心事重重,杨文烨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看不出来她的犹疑?只是也不主动点破,自顾自地和女儿谈天说地。
杨舒越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询问:“阿耶,我听说,赵家长女可能要出仕了,是真的吗?”
她那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爹唔了一声:“多半是吧,大王还挺喜欢她的,不过大概率不会从我这里做起。”
“她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而且一事不烦二主,大概会让她入廷尉府,审讯耶律师洪吧。”
杨舒越羡慕不已,在羡慕之余,又有一丝黯然,此刻,就听杨文烨笑吟吟道:“阿越,你也想当官么?”
杨舒越惊出一身冷汗,急急地想辩解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讷讷地低下头。
“赵琅能够出仕,除去她父亲的原因,难道没有她自己的原因么?”杨文烨看着自己的继女“阿越,阿耶我不是不支持你,但你并无做官的资质。”
一分黯然化作十分,杨舒越悄悄地把心底的那一丝妄念抹去,此刻却听杨文烨叹道:“阿越,你什么都好,唯独这一点不好。”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正色道:“杨舒越!这天底下这么多做官的人,难道所有人都像赵骁那个不要脸的吗?你若是要出仕,最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做出成绩,而是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加称职!”
这位见过无数官员的吏部尚书哼笑一声:“你阿耶我见过无数人,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庸才,有各种各样的缺点,那又怎么样?他们就不做官了吗!”
“别人的话,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同他争罢了!包括你的女子身份,也是别人用来攻讦你的、最荒唐的借口罢了!”
杨文烨心知肚明,他难道没有用各种荒唐的理由攻讦过他人么?他难道格外喜欢自己的继女么?
不是的。
而是因为继女的秉性温和又坚持,要做一件事情,就绝不会半途而废!这样的人,或许不合适当一个主官,可绝对是一个完美的下属。
他的儿子杨舒予心眼不坏,但已经被他和夫人宠到不知天高地厚,每日让他们夫妇二人心力交瘁。
如今他还活着还好,若是他死了,那又有来护着这孩子呢呢?
原本吏部尚书都快放弃了,琢磨着死前将家产尽数交给大王,厚颜请王上顾看他一二。
如今柳暗花明,岂有不借这股东风之理!
11. 狗血指数+10
杨文烨此厢做好了准备,誓要将继女培养成能为杨舒予保驾护航的合格政客。
另一边,赵骁也与杨文烨有相同的猜测,正在紧急培训赵琅廷尉府的有关法条和制度。
本朝惯例,为免一个部门成为一个人的一言堂,也为了避免人才青黄不接,一把手每三年轮换一次。
实际操作的时候,一般来说不到三年便会轮换。
赵骁在做丞相之前,不仅在六部转了个遍,在大王属意他做丞相前两年,九卿的下属机构也都待过几个月。
廷尉府则是他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此地主掌诉讼刑狱,是规矩最多也最不守规矩的地方。
守规矩的地方在于,一般来说重刑不上王公贵族。
不守规矩的地方在于,你用了之后犯人把大王想知道的东西吐出来了,那大家就会假装你没有逾矩。
赵骁将此等事务细细传于女儿,赵琅听得认真,待赵骁停下来喝水的功夫。
赵琅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阿耶,我使人去查了宿氏。”
她嗤笑了一声:“宿氏二子外界说的是人中龙凤,实际上竟然是逼迫表妹的人……”
赵琅对他们的私生活没有什么兴趣,逼迫表妹是说给赵骁听的,方便御史大夫撰写弹劾的奏折。
接下来的,才是送他们下地狱的事情:“宿献作为最有可能继承族长之位的长子,暗地里活动,和各地盐铁官来往紧密。”
“宿司表面看起来不明显,实际上他经营商业,商队来往各地,打探各地粮价,买低卖高,蓄意抬高粮食价格。”
赵骁很诧异:“这几乎是从国库里偷钱了,王勉竟然没发现?”
赵琅眼角抽了抽:“王尚书……宿氏的人一旦有动向,他立马就派人抢在他们前面去赈灾了,除去最初的几个地方,百姓并不曾受灾。”
她用眼神暗示赵骁,赵骁一瞬间意会了,王勉不是没发现,只是如今若宿氏收手,最多也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倒不如让他们的犯罪事实更严重一点。
宿氏敢动国库,他王勉还看上宿氏的族库了呢!
“嘶……”赵骁抽了一口冷气“宿氏这都没发现?”
赵琅默然:“是……”
两父女相对无言,突然觉得,和这种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更关键的是,王勉那个死要钱的已经盯上了宿氏,哪怕报复心重如赵骁,也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想抢他的钱。
赵骁咳了一声:“那喻内史呢?”
“治粟内史向来不得王上青眼,王尚书之能又远胜于他,在国库上的事情,大王听王尚书的更甚听喻内史的。”赵琅呵呵笑了两声“于是他便心怀怨怼,连奉都仓里的新粮都敢拿出去换旧粮吃回扣,宿氏如此嚣张,也有喻内史包庇的缘故。”
“女儿已经将和他沆瀣一气的人都记了下来,账簿、来往书信皆有,待王尚书发作宿氏,我便将证据递交给王上。”
御史大夫颔首:“可,如今只等陛下召你入廷尉府了。”
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我嘱咐你的事情,都记得吗?”
赵琅满面肃然:“女儿都记得的。”
他们在府中议事,那边,刑部尚书蔡温已经接到了褚谅的圣旨了,命他与赵琅共同审讯耶律师洪。
蔡温满脸晦气地接旨起身,他是有儿子的,但也犯不着为此违逆了大王的心意。
听完了圣旨,蔡讯从厅堂中转了出来皱眉道:“赵琅莫非就不操持家务、不孕育生子了?”
蔡温与赵骁出身近似,均是他国来投奔的人,赵琅幼时,蔡夫人与赵夫人还曾意图约定婚约,只是不知为何,后面没成。
蔡讯见蔡温也满脸不愉,不由得开口劝道:“阿耶既然看不惯他,何不使些绊子,料她赵琅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刑部尚书此时才正眼瞧他:“谁叫你出来的?”
他冷笑一声,全无为人父的慈爱:“作死的畜生!你是不是以为就你聪明,旁人都是傻子?!”
看见赵琅为官,他诚然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不悦,但是看见蔡讯的蠢相,才真的叫他勃然大怒。
“你寻常在家里老是说杨家小子如何如何,依我看,那杨家小子比你强上千倍!”蔡温拍了拍袍袖“我知道你愚蠢,所以对你从不过多奢望,但今日我把话撂这了。”
“这段时间内,不许出门!你若出门一次,我便请出家法来,两次,我便押你去祖宗祠堂面前!”
说罢,他自顾自地往后院走:“旻哥儿呢?”
一旁的仆从也当做没有蔡讯这个人,只回蔡温的话:“旻三爷早早地回来了,正在后院温书呢。”
蔡温神色温和不少:“书哪有读完了的呢?叫他出来与我一道用餐吧!”
说完,两人业已转过屏风,进了抄手游廊。
徒留蔡讯在原地,脸涨得火红,看着恭敬垂首的仆从,竟疑心他们都在暗地里嘲笑自己,抬手欲打,又想起来这些人已然不是奴籍了,只是在他家做活而已。
唯恐他父亲发现,左右看看后,匆匆离去了。
蔡旻也听说了这道旨意,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便看见了蔡温,立刻起身问好:“叔父。”
蔡温满目欣然:“不必多礼。”又说“今日之事,你可知晓了?”
蔡旻点了点头:“听说了。”
蔡温有意考教他,便问:“有什么想法?”
“赵骁这样的人,他教出来的女儿难道会不类父吗?”蔡旻微笑道“大王只是想要一个绝不会背弃的臣子罢了。”
“做臣子的人,又怎么能违逆国君呢?”
蔡温颔首:“说的很对,只是此女能否站稳脚跟,我却是不看好的。”
蔡旻当即道:“此时应大人自专,侄儿不便有所言论。”
两人又谈论了一些其他事情,蔡温便离去了。
蔡旻面上不显,内心里却思量开了:蔡温于他,并无太多亲情可言。倒不是蔡旻不知好歹,实在是蔡温此人对自己亲生子都没有耐心教导,尽数丢给了夫人和姨娘。
蔡夫人原本也是个温柔娴静的女郎,在嫁给他之后承受不住郎君喜怒无常,就连新婚甜蜜时蔡温都会说着说着话突然冷脸走人,到现在,已经是状若疯癫了。
而他娶的姨娘本来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没有奢求过一丝温情,倒是还正常,只是在蔡温的态度下,也唆使儿女在各处表现出挑,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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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越小气。
蔡旻叹了口气,心里终于定了主意,吩咐小厮道:“竹墨,将我来时的几件衣物收拾好,其余东西什么都不要拿。”
蔡旻带着竹墨堂而皇之地出了门,见了人也不慌,笑呵呵地交谈两句,旁人虽然奇怪,见他如此坦然,便也没有多问。
蔡旻带着小厮,一路走,一路啧啧称奇:“我来奉都一月有余,都不曾见过奉都风物,此时倒是有所得了。”
竹墨心有忧虑,又看蔡旻怡然自得,便将心中忧虑抛去、径直附和自家少爷:“是啊是啊,乞丐都没几个,咱们家乡遍地是乞丐呢。”
蔡旻听了他这话,笑着将路边酒楼指给他看:“你瞧,竹墨,奉都的酒楼也是如此高大。”
竹墨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听蔡旻大笑道:“竹墨,非是奉都酒楼高大,而是不高大的酒楼会污了贵人眼!”
竹墨自幼随他读书,此时一听,冷汗淋漓,连声叫道:“爷,低声些!”
蔡旻摇了摇头:“若此处是尚巫之楚,酸儒之宋,粗蛮之齐,那倒须得谨言慎行,可这里是我大暨,又有何畏惧可言?”
竹墨心里有苦说不出,只想说哪儿的官都一样,却说不出口,只得低着脑袋走路。
蔡旻笑眯眯地看着竹墨为难,也不给他解惑,只挥了挥折扇:“好了,咱们到了。”
赵府的鎏金匾额抬头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蔡旻大大方方地拱手请门房进去通传:“在下是蔡尚书之侄,还请通报则个。”
不多时,蔡旻就被请了进去,赵骁此刻在御史台办公,接待他的是接到圣旨、还未曾前往廷尉府的赵琅。
赵琅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蔡旻,客气又疏离道:“不知蔡尚书有何赐教,晚辈应当前往蔡尚书府上领受的,倒是麻烦你跑一趟。”
蔡旻非常坦然道:“蔡尚书没有什么要说的,他也并不知道我往这里来。”
“不过,我确是他的侄子。否则便不会知道你会在此时接见我。”
赵琅眼中精光一闪:“看来,是小蔡先生有所见教了。”
蔡旻谦虚一笑:“谦虚谈不上,只是想请赵博士给我一口饭吃罢了。”赵琅被封律博士,五品秩,蔡旻如此称呼,也是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离座长揖:“在下前来投奔赵博士,还请赵博士收留在下。”
赵琅起身扶他:“蔡先生客气了。”赵琅试探,蔡旻言谈举止潇洒坦然,看法一针见血,从他的言谈中,赵琅隐隐探知了刑部尚书对她的看法。
虽然有所猜测,但赵琅还是觉得无奈。但也无法,只得见招拆招,她揉了揉额心,正色道:“我听你言谈,蔡尚书似乎很看中你,你为何要来见我呢?”
蔡旻少见地收敛了笑容,他拧了眉,道:“赵博士应当听说过,我婶婶行为疯癫,在奉都中是有名的疯子。”
赵琅回他:“是。”
蔡旻平平道:“她原本是个很好很温柔的长辈,她的家人也并无此疾。”
赵琅一悚,就听蔡旻一笑:“我的堂兄堂姐堂妹,不管出自何人腹中,始终平平无奇,在外风评更加差劲,赵博士你说……”
“——我可以跟随这样的人吗。”
12. 狗血指数+11
赵琅与蔡旻谈过之后,便拍板让他留下来了。
无他,此人心思缜密之余心性颇正,若非蔡家婶婶和族中兄弟姊妹的遭遇实在让他胆寒,他该是感念这一月收留之恩,为蔡尚书效力。
但现在么……
蔡旻非常积极地换了身衣服,主动表示自己可以以文书的身份跟随赵琅前往牢狱中提审耶律师洪。
禁城使者固然走加急通道,用不太能言说的手段拿到了王上想要的资料,但是正规渠道也能得到难以想象的收获。
赵琅身着青绿官服,带着蔡旻,踏进了廷尉府中。
如今廷尉卫铣出身贵族又年事已高,左监的位置又得给戚尚云留着,做主的便是廷尉右监,其下便是廷尉议事郎若干人,再下才是廷尉律博士。
褚谅给赵琅的官职不高不低,够得着审耶律师洪的级别,也没有高到让人一眼认为是“捧杀”的地步。
廷尉右监客气地同赵琅寒暄了两句,赵琅有圣旨,又有赵骁那么一个睚眦必报的好爹。
更何况再怎么样,赵琅绝不会有和他争廷尉卿的余地,他实在没必要得罪。
而且……就里面那人,他应该谢谢赵琅主动背锅。
审讯用物、相应官吏一应俱全,赵琅步入监牢,就看见已经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耶律师洪,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刀笔吏。
那刀笔吏约摸四十许,留着小胡须,看起来生的很精明,他隐晦地用笔头指了指天上。
赵琅顿时了然,她坐上主审位,耶律师洪勉强看了看她,眼神中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恨意。
他立刻又低下头,不言不语的,应该是打算拒供。
赵琅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怜悯:“好好的一个王子,回了国也就是个废人了。”
耶律师洪眼睫颤抖一下,但仍旧面无表情。
赵琅似乎也就是感叹一声,立刻进入了审讯环节。问他来奉都的目的、时间线,蔡旻运笔如飞,把时间线点的清清楚楚。
出人意料的是,耶律师洪并没有完全拒供,他把自己的行程都交代了出来。
从边境,以重金贿赂商队,扮成商人过边境,过了边境之后,在奉都附近的城市离开商队,在他的人手帮助下进入奉都。
听起来没问题,但实际上到处都是问题。但只要一问细节,耶律师洪就说记不清了。
审讯进入了僵局,赵琅细细观看蔡旻书写的时间线。用刑肯定是不可能的,耶律师洪糊成了这个样子,再用刑可能就离开不了奉都了。
他可是与辽国外交的重要把柄。要是把他弄死了,礼部和典客司的人能活撕了她。
赵琅温和道:“不错,王子说的很详细,但本官有一件事情要请王子解答。”
“为免本国边关向来查往来商户查得很严,常来常往的商队易于藏人,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王子身份贵重,为免怠慢,边关常有画像。既然如此,那王子又是如何避开检查的呢?更何况,商队人数变化,难道边将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各国关系紧张,有时便会有回不去故国的王孙公子流浪在他国,为了争取更大的政治资本和避免暗含鬼胎的人在国内捣乱。
对于这些重要人物的特征,边关小吏是记得一清二楚。
耶律师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改装换服,他们本就不大认识辽国人的脸,认不出来也正常。”
这就纯粹是诡辩了。
赵琅几不可见地屈了屈手指:“我猜,当初不在名单内的,不止王子一人吧?”
先以不在名单中的人转移边关检查的人注意力,让耶律师洪藏在其他人的货物或马车中。
等到入境,另一个人和商队四处行商,正常返回便是。
普通人以为去的是一个商队的人,被买通的士兵以为去的是一个商队多一个人,实际上去的是一个商队多两个人。
就算不幸碰到将领巡查,有另一个人吸引目光,耶律师洪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的概率也很大。
耶律师洪瞳孔放大一瞬,随即道:“上官若是这么想,那就命人这么写吧,在下画押就是了。”
赵琅看着他,笑眯眯道:“不过是些微猜测罢了,接下来,才是来真的,还希望王子不要学聂政啊。”
他们本来就在抢时间,这里到边关一来一回耽误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好在赵琅也不是想叫他痛哭流涕当堂认罪,而是要攻破他的心防,从他嘴里诈出来一些真东西,方便李尚书和其他人去诈辽国派来谈判的人。
赵琅和蔡旻轮番上阵,一刻不停地审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暮渐渐西沉,在一个良好开头的作用下,他们从耶律师洪口中掏出了不少东西。
但赵琅仍然不满意,她逼视着大汗淋漓的耶律师洪,审视着他的精神状况,突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场众人精神一滞,随即放松下来,有人收拾桌案笔砚,有人将耶律师洪再次押回监牢。
而旁观过一会儿的律博士和议事郎见她出来了,更是佩服:“不愧是赵大夫之女,行事老辣,日后可以想见女士前途无量。”
赵琅微笑着拱了拱手:“诸位谬赞了,今日我做东,请诸位回春楼一聚!”
众人纷纷起哄调侃:“赵博士出手大方!”“既然如此,某就不客气了!”
赵琅邀请的人很多,几乎囊括了整个廷尉府的人。
酒菜更是不吝啬钱财置办,一应要的最好最贵的品种,吃得诸人心满意足。
他们在这里酒饱饭足,而监牢中耶律师洪也被分了一点残羹剩肴,看守的狱卒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吃吧,赵博士心软,竟然还给你这种东西吃这样好的酒菜!”
耶律师洪脖颈上青筋暴起,透过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阴冷地盯了那狱卒一眼。
狱卒不以为意,冷笑道:“还以为你是王子呢?要不是怕你死了,现在乃公就给你一鞭子!”
耶律师洪丝毫不理饭菜,转回身躺在稻草上合上了眼,就在他将将睡着之时,一声惊锣当即响了起来。
他被惊醒,骇然扭头看向那狱卒,狱卒咧嘴一笑:“赵博士吩咐,让你也欣赏欣赏乐器。”
他当然乐意,又不是要敲一晚上,赵琅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嘱咐他想起来就来一锤,务必要耶律师洪刚刚睡着就被惊醒。
当狱卒的,熬整夜是常态,有个东西提神还有钱拿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第二日清早,赵琅便赶着诸位同僚还未曾到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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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府时立时提审耶律师洪。
她昨日一顿好酒好菜,又逼着自己睡了一整晚,自是神清气爽,但耶律师洪本来就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昨日没有吃赵琅送来的吃食,狱卒也懒得给他再弄一份,整夜整夜睡不着。
如今已经是神情萎靡,血丝满眼。
赵琅和蔡旻又是一整天的不间断审讯,不给他吃饱,也不让他睡好。
这么如此反复了三天的高强度审讯,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耶律师洪的话语中终于出现了致命的破绽。
被二人迅速抓住,连连逼问,终于逼问出了他所知道的辽国在大暨安插的间谍和军事动向。
蔡旻将文书整理好,赵琅补充完整后上交大王天听,二人步出廷尉府时,看见外面的天,竟然有一种天高疏朗,神清气爽的感觉。
蔡旻苦笑道:“赵博士真是聪明人,可惜这样的聪明人,在下真不想常做……”他伸了个懒腰“在下真想常常做个笨人,这些事都叫赵博士这样的聪明人来做!”
赵琅这几日,吃睡都紧绷着一根线,此时又何尝不是想马上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听见蔡旻的话,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蔡兄倒是想得美事。”
“可惜我们赵家素来是为大王办差,这样的时候恐怕不少。”
蔡旻摇头晃脑道:“哎呀呀,谁叫在下已经上了赵博士的船呢?虽然如此,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
说罢,二人齐齐笑了一下,坐马车回了赵府,要好好洗一洗这几日的尘埃。
褚谅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把赵骁召进宫去商量接下来的事宜,该杀的杀,该封的封,该拿去交换利益的譬如耶律师洪就一定要榨干最后一滴油!
赵骁由此得知女儿三日便了结了此事,大喜过望之余,决心一定要扒下辽国一层皮。
否则难平他数次被大王吓到跪地求饶之恨!也对不起女儿这两日的辛苦!
赵骁正忙,赵夫人在赵府中已然准备好了一顿小的庆功宴,预备先让赵府其他人庆祝一番,等到赵骁在辽国那里占到大便宜,再行正式庆功。
既然要庆功,蔡旻既住在赵府,此次事宜又有他参与,于情于理都没有不请他的道理。
听见侍女转达的邀请,蔡旻彬彬有礼道:“还请回复赵夫人,在下马上前去。”
侍女离去后,他整了整衣冠,想了想,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虽非孤本,但也是出自当代有名之士手中。
既是为了庆祝,也是为了酬谢赵琅接纳了他。
他手持书卷,身着一身竹青大袖,神色怡然自得,面目俊朗疏阔,一看之下,真真是比贵族公子也不差些什么。
蔡旻一路欣赏风景,却有一女倏然从内院闯了出来,蔡旻一怔,立刻后退。
那女子言笑晏晏,杏眼桃腮,许是玩耍了一会儿了,面颊飞红,见了他,啊呀了一声:“我知道你!蔡旻是也不是!”
她真心实意道:“多谢你相助姐姐。”
蔡旻被她杏眼一瞧,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道:“赵博士很是聪颖……”话才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在那女子并不在乎,一笑之后便邀请道:“阿娘要给姐姐和你庆功,我们一道去吧。”
13. 狗血指数+12
万事俱备,只欠辽国使臣到来。
或许是为了缓和一下这段时间紧张的氛围,也安抚一下被迫放籍的贵族,王宫中举办了一次宴会。
邀请了所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名门望族。
诸人身着常服,笑意盎然地拱手彼此问好,当然,也不乏平日里关系不太好的同僚问好之余阴阳怪气。
待众臣入座之后,褚谅举起酒杯:“愿我大暨,绵延万年。”
诸臣齐声祝贺:“愿大暨,绵延万年!”
褚谅面对贵族和他国王室步步紧逼,却懒怠在此等无关紧要的宴席上为难别人,要带儿女出来见见世面顺道相亲的,可以。
要带侍女出来布置餐食的,也行。
觉得菜不合口味,要跟御膳房点菜的,尽管跟宫女说就是了。
但……
褚谅身坐高处,底下事务一览无余,他看向了中间的一个侍女,把她脸上忍痛的表情看得一览无余。
他招了招手,让身边的宫女过来:“去看看那个侍女怎么回事。”
宫女领了命,从旁边绕下了高台,悄悄接近了那个侍女,看清了那女子手上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匆匆返回台上禀报国君:“回大王,此人的手上皮肉都烂了,正在淌血。”
她说道此处时,正巧那侍女的主人命她倒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酒液撒了出来。
侍女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绢帕,去擦拭酒液,酒渗透了绢帕,接触到了那狰狞的伤口和血肉。
侍女脸上忍痛的表情更加明显了,她的主人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甚至还故意把杯中剩余的酒泼到了那女子手上。
女子差点痛呼出声。褚谅的神情,沉了下去。
他的声音从高处落地,带着明显的怒火:“沈随。”
沈随一愣,忙不迭起身出列:“臣在。”
“孤的宴席,是让你虐待侍女的地方吗?”褚谅半倚半靠,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底下的贵族“还是说,这是沈家的意思?”
宫女将那女子带了出来,将那双手抬高,方便众人看清。
这一见之下,许多人纷纷嘶了一声,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手,好似自己的手也疼了起来。
十指烂如泥,皮肉翻开泛白,倒是没有化脓,许是沈随常常用酒水折磨她。
贵族心里咯噔一声,他们压着奴仆的身契不肯放是下不了台,可不是真的要和大暨独断的君王作对啊!
姜氏的族长夫人立刻出声:“这,真是可怜见的,谁不是爹生娘养,怎么就狠得下心这么折腾一个小姑娘呢!”
她眼含责备地看向沈随:“贤侄,你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
柳氏的夫人立马接上,和蔼地看向这个侍女:“姑娘,我身边倒少了一个丫头伺候,你愿意吗?”
那姑娘垂着头,手指甲缓慢回收,在地毯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看得人龇牙咧嘴,出人意料的是,她既没有感恩戴德地答应柳夫人,也没有哭诉自己的委屈。
而是重重地叩头:“还请大王查清我父亲的冤屈!严惩沈随这个小人!”
此话一出,满座失色。
柳夫人试探地问:“丫头,你是官宦小姐么?”
那姑娘抬起头来,满目仇恨:“我本姓卫,父亲乃是御史台中议大夫,半月之前,遭人陷害入狱,我思及家父曾对沈随有恩,便前去求助,请他帮忙彻查真相。”
“谁知,谁知他竟恩将仇报,作践于我!”
卫小姐失声痛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沈随,好似要把他穿成筛子。
如果说卫大夫含冤入狱,他们没什么感觉,那是因为在场诸人少有人手中没有这种官司的。把人陷害入狱之后在牢里弄死,然后说是没扛住审讯的也有。
可要是说官宦小姐遭人如此作践……
谁能肯定自己家一定不会有落魄的时候呢?更可怖的是,以大王的倾向,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家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是容不下沈随此等破坏报恩生态圈的崽种!
褚谅叩了叩桌子,面上含笑,但赵骁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怒极反笑——
“既然如此,那就查!诸位就在此处与孤一同等一个结果吧!”
众臣齐声应是,唯有沈随与其父母面如死灰,沈随官至刑部侍郎,自然是与父母分开来坐,以示并非借助恩荫。
其父母之前不曾说话,便是因为自家孩子自家知道,辩解反而容易被怒气上头的王上和贵族锤死。他们想的是待大王发泄过怒火后,再借往日功劳叩首认罪,再暗示愿意做贵族圈中的二五仔来逃脱惩罚。
谁知道褚谅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命人去查!
在众人等待中,半个时辰后,禁城使者便回来了,岳池拱手道:“卫大夫实属冤屈,臣业已查明。”
不怪他回来的太快,实在是卫大夫这个人平日就是个标准的御史大夫,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写折子和弹劾人。
以至于沈随冤枉他把他下狱的时候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最后费劲吧啦地找了个前段时间被赵骁清算、和卫家有点血缘关系的贵族,把卫大夫连带下狱了。
简要地讲了讲卫大夫是如何蒙冤入狱的,岳池表情微妙,道:“而沈随之所以要算计卫大夫,皆是因为之前他向卫大夫求娶卫小姐被拒了……”
“于是,此人将前来求助的卫小姐囚禁,半月来夜夜叫她跪在地上举烛台,还时不时用倒钩鞭子抽打卫小姐。”
“前两日,居住在其家中的表妹看卫小姐不顺眼,将其十指砸烂,并推她下水,最后沈侍郎赶来,将卫小姐关入柴房,并吩咐不许给其吃喝……”
“又三日后,那位表小姐不甘心,在柴房纵火,卫小姐逃出来之后,为了给表妹治病,沈随又用刀连取了她七日心头血。”岳池顿了顿“皆放满了一整碗。”
众人听得连连抽气,再次看向跪在地上毫无所觉还中气十足的小姑娘,眼中都是敬佩。
武将那边更是交头接耳,太尉聂席喃喃道:“乖乖,现在的小女娃身体都这么好了?”
赵琅咽了口唾沫,向来稳重的人身躯晃了晃:“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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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耶律师洪没有这位卫小姐的意志力,否则她再审个一年也难出结果。
说话间,卫大夫被从四司府提了出来,他显然是经过一番打理的,面容清瘦,眉目肃然,身着布衣长袍,一副文人模样,很符合大家对御史的刻板影响。
他长揖到底:“臣卫项,多谢大王明察。”
褚谅颔首:“你含冤入狱,是四司府和刑部失察,孤不过拨乱反正,何须言谢。”
卫项拱手:“既然如此,臣请大王再恕臣御前失仪之罪。”褚谅轻微挑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卫项上前两步,一拳捣在了沈随眼睛上:“竖子安敢糟践我女儿!”
说罢,他一脚直中沈随胸膛,把他从跪姿踹倒在地,醋钵儿大的拳头雨点般落下,沈家父母大惊,连忙上来拉架,被他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扇倒在地:“这个畜生欺负我女儿的时候你们不知道拦!这个时候倒诈起尸来了?”
他越说越气,把沈父提溜着领子拎了起来:“老杂毛!都住在一个府里,若你们讲理,我女儿会在此告御状?!”
在场诸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冯真嘀咕:“果然是父女……”冯真之父冯逾赞同地点了点头,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啧了一声。
褚谅咳嗽了一声,卫项整了整衣冠,面容恢复了儒雅:“多谢王上恕臣之罪。”
王上眼神微妙地在卫项和卫女间来回巡视,沉思片刻,最后拍板:“卫女有其父之风,个性中直,赏金五十两,布帛百匹!”
二人体面且若无其事地谢恩退下了,就好像这半个多月在沈府、在监牢里受得苦楚都是假的……
父女二人走了,底下官员的心思活络起来了。
这是一个王孙贵族会为了寡妇当街大打出手的朝代,这是一个太后会公然在朝堂上以床第之事比喻的朝代,这是一个风气开放而直接的朝代。
程朱理学还没有出现,人们都更加尊从远古时期所留下来的本能且不惮于谈论欲望。
卫女孝义两全,身体素质之好更是前所未闻,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定强壮又聪明,最重要的是,大王欣赏她。
那还等什么?
明天就上门去提亲!
他们如何想,都与现在正出宫的卫家父女无关,卫父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他是个很典型的父亲,对女儿尚可,但始终认为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卫女能分到的东西也只是哥哥弟弟吃剩下的残渣罢了。
可同时,卫父是个很典型的清廉御史,他坚信天理昭昭,为所有受冤屈的人鸣不平,坚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卫家子没有为父亲奔走么?
也不是,但是他们有的刚刚成亲,有娇妻幼子,虽然是官,但只是小官,害怕得罪侍郎。
有的少年意气,被母亲死死拖住,想到自己的前途,自己也失了勇气止步不前。
只有卫女,在母亲的默许之下,只身前往沈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还有告御状的勇气。
最终卫项叹息一声:“秀娘,你像我。”
14. 狗血指数+13
褚谅转回无极殿,他余怒未消,坐在銮驾上揉着额心。
此时,岳池面有难色地凑了上来,说有事要汇报。
褚谅几乎是气笑了:“没完没了是吧!这群人打量着孤现在还有耐心,试探孤的底线是吧!”
他转头告诉岳池:“今天不论找事儿的哪个贵族,明天告诉赵骁,抄了他家!”
岳池欲言又止:“大王,是后宫中的夫人。”他默然一瞬,强调道“楚夫人。”
褚谅哼笑一声:“就是那个代替公主出嫁的宗室女子?这也简单,明天告诉李钟和柳泽正,向楚国递个话,他送来的女人搞事情,让他们割地赔款!”
岳池领命,随即开始讲起正事来,随着他的讲述,褚谅的怒火一点点高涨。
后宫之中,原本另有人监看,大王的妻妾所居之所岂是他们这些外男可以踏足的地方?
但问题在于,楚夫人今夜说自己心口痛,命人传太医是应有之义,哪怕传十个八个呢?
但她非要传南星去给她看病。
南星不知身边有禁城使者护持,一想大王找自己来就是为了保证自己和家人康健,虽然不解,但还是从赵府提上药箱就去了!
禁城使者眼睁睁看着她在“此事蹊跷”和“难道还能出什么事吗?我不信有人能在大王的后宫杀他钦点的臣子。”来回横跳,然后进宫了!
和南星不同,她身边那个叫刘易的禁城使者虽然年轻,见过的颠人和脑子一热就无可挽回的事情不胜枚举。
刘易紧急传信,把跟自己换班的小伙伴摇了起来,让他去告诉岳池统领这件事情,然后再做定夺。
得知此事的岳池:……
岳池几乎肯定后宫里那个女人要做一些没脑子的事情了!
不然为什么专挑大王在前朝开宴会,不能及时回转的时间点!
然后几乎是立刻的,他联系了负责后宫监视的同僚,将来龙去脉如此这般一说。
涂月:……人麻了
大王之所以在后宫安插探子,一是因为他后宫中有很多各国献上或联姻的女子,这些女子心向母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二么……则是因为这些出生高贵的姑娘一个赛一个难搞,每一个都是草菅人命的预备役!
褚谅可舍不得天天拿自己的劳动力给她们嚯嚯。
褚谅后宫所居之所名曰北池,于是大王钦赐北池使者之名,搜集天下孤身女子专门在后宫行监听、平事之责。
而那位楚夫人,则是如今后宫中出身最高、地位最高、也是最骄矜跋扈的一个!
刘易跟后宫中隐藏的武婢换了班,涂月却也说了:“我不能保证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救下那位南姑娘,你得给我个准话。”
岳池会意,当即道:“暴露了王上那边自有我去说!可若是南太医出了事,咱们都得摘脑袋!”
涂月闻言,将南星的重要程度在心中又提了提,转头就吩咐给了她安排的北池使者——霍崇。
“南太医,这边请。”楚夫人派来的小宫女侧身指路,却突然被截了胡。
“你自去做你的事情,我恰好有空。”霍崇和小宫女四目相对之间,隐晦地交换了一下信息。
小宫女立刻知道,这是经涂月统领的确定,南太医是个必须要保的重要角色,才会叫霍崇来做这件事情。
小宫女低眉顺眼地屈膝行礼,随即就走开了。
霍崇言笑晏晏地走上前:“南太医,请跟我来。”
待到了楚夫人的岚音殿,也就是上次接见赵家母女的地方,霍崇晃出了一个令牌,原本不明所以的宫女立刻会意让开。
霍崇转头笑道:“南太医,楚夫人的个性最是古怪……”一路走,一路讲,听得南星心惊胆战,频频看向霍崇。
大王的女人,楚国的宗室女子,是可以这么议论的吗?
霍崇这么直接,除去对楚夫人的悲观猜测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她不想干了,好不容易有个合理合法暴露身份的机会!
北池中的女子天天闹腾,大王给的薪资再高她也受不了!
她宁可被编入禁城使者天天泥里打滚,也不想听着这群自诩出身高贵的蠢货为了一匹丝绸扯头花!
最不济的,就是大王觉得她办事不力,又觉得她知道太多后宫秘史,把她打发到藏书阁去看管那些孤本。
孤本好啊,孤本不会吵不会闹,不会动不动就要杖毙谁谁谁,更加不会为了丝绸跟人阴阳怪气!
她手中有多年来的积蓄,足够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了!
一入殿门,南太医行礼问好之后,便开始询问:“夫人,您是何处不适?”
楚夫人靠在座椅上,闻言抬起眼看南星:“何处不适,你不会自己看?若是本夫人知道的那么清楚,要你作甚?”
南星心里咯噔一下,相应的,是霍崇的眼睛歘一下,亮了。
南星依着望闻问切的法子,上前要给楚夫人把脉,楚夫人却倏然收回手,疾声厉色道:“大胆太医,竟敢触碰本夫人的手!”
她身边的侍女立马接上:“往日的太医皆是隔着绢布诊脉,此人如此不敬,夫人,您说如何处置才好?”
楚夫人摆了摆手,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本夫人也不想多造杀孽,传庭杖,将这轻狂的太医打死便算了。”
南星蒙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一眼楚夫人,一激灵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了,立刻想要跪下求饶,实在不行脸划了留条命也是好的。
此时,却见领她进来的姑姑从袖中抽出了一块令牌,微笑道:“我看谁敢动。”
霍崇慢条斯理道:“杖死大王钦点的太医,夫人,你很嚣张啊。”
楚夫人看见了那块令牌,面色一片铁青,咬咬牙下令:“把那块令牌抢下来!”
霍崇:?
霍崇哑然失笑。
看着满殿无人动弹,楚夫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对。
为后宫设置北池使者这种事情,放在各国之间都稍显炸裂,可谁让褚谅最讨厌的就是建交就建交,莫名其妙塞他一堆女人想当他岳父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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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不是亲女儿,就算你把亲女儿嫁给我,我又发昏失智地让她当了王后。
孤还是会逮到机会就诛你九族的。
他的长子出自大暨女子腹中,那是个很温柔小意的女子,以寒门女子的出身被他封为了夫人。
当然,后果就是,那些王室女子更加疯狂地纠缠他,妄图让大暨的下一任国君具有自己国家的血脉。
但是,褚谅很早之前,就不想再和其他国家的国君共享这个天下了。
他会毕其功于一代,他绝不会让自己的继承人有一个憎恶他的母亲。
褚谅深深闭眼,遮掩心中的势在必得。
孤,一定会灭掉其他国家,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么晚了,南星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岳池闭了闭眼,点了点头,不忍地说出:“今日不是南太医值班。”
褚谅:……
“这么说,她是直接从赵骁府上把人召来的?”
岳池再次点头:“正是如此,王上。”
他就说王室女子最讨厌了,这和在大朝会上啪啪给了他两耳光有什么区别!
褚谅突然觉得手痒痒:“赵骁……岳池,你觉得孤将他派去塞外抵挡匈奴人如何?”
还不等岳池回答,他就自己否决了:“罢了,赵骁在朝中还是重要的。”
褚谅面色难看,他咬牙切齿地嘱咐:“让李钟和柳泽正立军令状!孤不管他用什么办法,给孤扒下楚国一层皮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不,他们的事情暂且不提,明日,明日召太尉入宫,孤要与他促膝长谈!”
眼见大王恼怒至极,岳池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提醒:“大王,岚音殿到了。”
褚谅狞笑一声,跨下銮驾,玄色王袍在黑夜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一入殿,楚夫人便立刻换了个表情,娇柔地起身:“王上,妾身……”
褚谅面无表情:“封岚音殿一年,楚夫人无孤召不得外出。”
他倏然转头看向南星:“还愣着做什么,夫人嗓子不舒服,给她治治。”
破防的王上指着楚夫人:“既然病症如此严重,日后就不要说话了。”
又扭回来看南星:“什么阿猫阿狗来召你也去?孤的旨意,除去朕与大公子外,谁召你都视为谋逆!”
南星看了岚音殿一场滑稽的笑话,霍崇拦住楚夫人不让她动自己,楚夫人气急了直接带着侍女上手了!
撕衣服扇耳光扯头发,好在霍崇对这种事情很熟练了,一丁点儿也没让她自己和南星被沾到。
南星的心情也从惶恐,逐渐变成了啼笑皆非,此刻看到大王一改从前的持重沉稳,面无表情地讽刺挖苦楚夫人,隐隐有破防之相,死死咬着唇瓣不敢笑出声:“臣遵旨。”
看见她若无其事的表情,褚谅更破防了,甩手就走了,走前还咬牙切齿地宣告:“你完了,你的父母兄弟姊妹也完了!”
留下霍崇把南星再次送了回去。
15. 狗血指数+14
对楚国用兵并非是一时气愤的决定。
大暨的子民和平已有十余年,自褚谅上位之来就未曾用兵,这实在不好。
对辽国索要的赔偿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马匹!膘肥体壮的马匹!
但是要了还不行,大暨没有辽国那样精熟的兽医和最合适的草料。
如果贸然要过来了,又不准备好,这些雄壮珍贵的马儿因为水土不服就能死一大半!
他啧了一声,命人传信给南星,询问南星有没有合适的兽医朋友,褚谅要求也不高,水平和南星相差无几便好。
收到信的南星:……
人医,和兽医,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交友圈的,大王为什么会想到询问她?
但是她又不能老老实实地说不认识,毕竟王上看起来再理智再宽容,他也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的特点就是登中之登,不容拒绝。
想了半天,她终于从脑子里费劲吧啦地扒拉出了一个人名:谢白薇。
这人不是兽医,但有一手奇异的本事,只要在动物耳边说上那么两句话,哪怕是伤得再重、累得再有出气没进气的牲畜都能爬起来再犁二亩地。
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人推荐给王上,又一想,家中也不止有她一个人当官,赵骁赵大夫,或者大小姐,哪个不比她会揣测君心。
定了主意,南星便去寻赵珂,要一同去找赵琅。
“谢白薇?!你要把那个奇怪的女人引荐给王上?”赵珂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罢了,那人确实,嗯,算是有些本事吧。”
她挠了挠鼻尖,艳若桃李的面容上不解又迷茫:“我同你一起去找姐姐吧,这些事儿咱俩不行。”
赵琅未曾睡下,还在整理辽国王子一案的前因后果和公文,她暂且放下文书,听了一下南星和赵珂的来意。
不过……
“谢白薇,那是谁?”赵琅叩了叩手指“谢氏女么?”
赵珂瞪大了眼睛:“姐姐,谢白薇啊,前几年咱们出行的时候马车正巧陷在泥里,那个跑来跟咱们的马说话的人!”
赵琅噎了噎,终于把有一面之缘的奇怪人士记了起来:“她呀。”
她沉思片刻:“此人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性格上有些问题,不过,倒也可以引荐给大王。”
“大王既然没有下令搜集,而是命你推荐,可见并不是想要那些寻常兽医。”
她借此机会教导赵珂和南星:“不要替大王做决定,若你主动推荐人选,那么一定是十全十美。可若是王上要你推荐人,那便是要令大王自专。”
赵琅很快做了决定:“明日我同阿耶说一声,拿着他的令牌去搜集于牲畜一道上有所进益的奇人异事,同谢白薇的名字一同交上去。”
卷王之魂熊熊燃烧,赵琅嘱咐南星道:“待搜集了二十个,你去写一份小册子,将这些人的本领、侧重一一写上去,谢白薇的性格弱点更要写得明白清楚。”
南星吸了一口气,偷偷觑看赵琅房内的摆件,发现到处都是垒得整整齐齐的公文,心知这事儿是非做不可了,一时有些丧气,但一想大王给的丰厚薪水和地位,又觉得臣子为国君尽忠,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第二日,赵琅将此时禀报给正抓贵族小辫子的赵骁,赵骁一听,也很是赞赏女儿的做法,他又特地叮嘱道:“千万叫南星去瞧一瞧,若是有真本事,才告诉王上。就算太远以至于一两日之内无法往返,也要让心腹亲自去查看。”
他琢磨了一下:“你那个叫镜如的侍女,便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慢慢培养她成为你的左右手。”
赵琅一一应下:“女儿晓得。”
她又顿了顿:“阿耶,今日王上召太尉入宫了吗?”
赵骁有些狐疑:“你问这个作甚?”
赵琅便将冯真的事情如此这般和盘托出,末了道:“阿真与我要好,我希望也能替她谋一个前程。”
赵骁登时眉头拧了个疙瘩:“你要为她谋前程,这可以。但……”
赵琅平静地打断了他:“我知道的,阿耶,如果这事儿成了,我会逐渐跟阿真断了联系的。”
赵骁叹气,又道:“我并非是见不得你同朋友要好,只是如今的大王之能,足够蔑视所有朝臣,他不会在乎文臣武将关系如何。”
“可……大公子呢?”
二人相对沉默,良久,赵琅垂首道:“我去告诉阿真,叫她跟着南星去,既然是兽医,总有需要制服畜生的时候。她能表现一二,南星也安全些。”
赵骁道:“去吧。”
冯真收到了赵琅的信,她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把信往怀里一揣,兴冲冲地就出了门。
冯逾在身后喊她:“你去哪儿?”
冯真头也不回,大声回亲爹:“去城外玩玩儿。”
冯真一人双骑,城内有不许马匹奔跑的主道,也有专门让马匹走的驰道,待她快马加鞭赶到赵府时,南星还未曾出门。
冯真一勒缰绳,她座下红鬃烈马被迫抬起双蹄,修长的脖颈高高仰了起来,一声嘶鸣长而响亮。
冯真一身红色骑装,英姿飒爽,阳光洒了下来,人逆着阳光去瞧看她,只见那女郎意气风发,璀璨夺目。
一见送南星出门的赵琅姐妹,她就笑开了:“我估摸着你们就没有我快!”
她向着南星扬了扬眉:“南太医,可会骑马?”
南星当然是不会的,她又不是什么贵族出身,平日里见马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冯真毫不意外地下马,蹭到了赵琅身边:“阿琅!我的赤云就养在你这儿了,我等会用那匹温顺些的马带她走。”
赵琅一身青衫,一根通体温润的簪子固定了墨发,看似谦逊地微笑,黑眸中盛满了勃勃野心和睥睨众生的骄傲。
一红一青,武将文臣,她们注定是好友、是对手、是伙伴、是敌人。
赵琅笑着招了招手——镜如已经出发了——镜思接过了这匹烈马的缰绳,熟门熟路地把这匹不好惹的马牵进单独的马厩。
可不敢让赤云跟其它马待在一个马厩,否则咱们的御史大夫和律博士明天就只能走去上朝了。
冯真看到赤云走远了,才敢上另一匹马,随后笑着伸出手:“南大夫,走吧。”
南星握住她的手,被拉上了马,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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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了赵琅:“我走了?”
赵琅点了点头,随着冯真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的笑容也一点点敛起。赵珂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由得询问姐姐:“阿姐,你不开心吗?”
赵琅不想说自己和父亲讨论的结果,随便找了个理由含混了过去:“并不曾,只是在想,须得找个人教教南星骑马,否则日后大王外出,马车可比骑马难受太多了。”
顾盼神飞的小姑娘兴冲冲地提议:“那不若让冯姐姐教她。”
赵琅笑着摇了摇头:“若是此次事成,你冯姐姐自有她的事情要去做,恐怕没空呢。”
赵珂似懂非懂,随即跟着姐姐进了府邸。
而那一头,冯真照顾着南星,减速慢行,但骑马终究比马车要快了不少,约摸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们便到了第一个人那里。
此人神奇之处,在于能使身位不正的牛犊回正,胎大难产的母牛也能顺利接生,手法神乎其技。
她们来得正巧,这人正在给村子里一头母牛接生,可那母牛或许是生产时间拖得太长,已经躁动了起来。
牛蹄子乱蹬,被主家找来按牛的三五壮汉不敢近身,被牛蹬一下可不得了,这一下指不定能要人命!
冯真手疾眼快,一把捉住了母牛的右后蹄子,扯着嗓子吼:“绳子!!!”
众人被这突然窜出来的勇猛女郎惊呆了,倒是那兽医只欣喜于终于有人把牛按住了,用尽全力把一捆粗麻绳甩了过去。
那麻绳在空中就散开了,冯真眉头一抽,伸手抓住了绳子一头,用劲儿一扯一挥,三下五除二把牛蹄子绑死在牛棚里。
她如法炮制,把整头牛绑得结结实实的,兽医没时间看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小牛在母牛肚子里的位置,用烈酒洗了手,整个人钻到了牛肚子底下,伸手进去扭转小牛的位置。
冯真一惊,就要上前去,却被南星抓住了:“别去干扰他,你在旁看着这牛,要挣脱了就去再绑就是了。”
南星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兽医,下笔如飞。
那人或许真的有些神异在身上,不过片刻,小牛从产道里滑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试图挪开,却被疲惫的母牛一舌头舔倒。
兽医这时候擦了把汗,转向主家:“你们怎么回事?我明明说过的,村里的牛生之前来我这里看一眼胎位!不要钱!”
主家张嘴想辩解,主家儿媳妇却不惯着公公了,叉着腰就阴阳怪气:“我知道您向来跟张兽医媳妇儿好,但这牛可不是能让您拿去讨好人的物件儿。”
转头对兽医笑盈盈道:“大夫,你瞧我们这牛咋办啊,日后要咋给它补一补才好?”
主家被她挤兑了个半死,四处张望,希望有人出口教训这个不孝的媳妇。接触到他目光的村里人都纷纷转过脸去。
孝道这种东西,哪里有牛重要,若是他们,恐怕就不只是挤兑两句了。
不仅如此,村中人嘀嘀咕咕地议论:“老吴家之前生活咋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好容易娶了个精明强干的媳妇,儿子也肯吃苦,挣了一头牛,他还作这幺蛾子。”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啊,他和老张家媳妇……”
16. 狗血指数+15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大瓜的周姓兽医人都傻了,还是在吴家媳妇连连催促之下才回过神,连忙将母牛生产后的一系列注意事项细细叮嘱:“多喂些温水,有条件的话,明日喂些玉米,今天就不要给它吃了……”
“过三四个时辰,母牛会娩出胎衣,到时候再叫我……”
“若是母牛不分泌奶水,赶快来叫我……”
说罢,他都不敢看一眼主家难看的脸色,拿着吴家媳妇塞给他的二百文钱、背着药箱就急匆匆走了。
南星和冯真对视一眼,对于此人的本事脾性都很是满意,两人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周沉满脑子都是“怎会如此”的震惊和“哇原来是这样”的感叹。
一时有吃到瓜的快乐,一时间又责怪吴家老头不晓事,险些耽误了牛的性命。
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才骤然发现有两个人跟着自己,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刚刚窜出来帮他绑牛的女郎。
周沉心里安心了一些,愿意管牛的性命的总不会是坏人。
这就是周沉的善恶观——
牛门!
“两位有什么事吗?”周沉放下药箱,他皮肤因为没有常年劳作,而显得白净,眉目间很是温和。
温吞且腼腆,但很在乎牲畜的性命,这是冯真对他的第一印象,她上前一步:“这位大夫,我们的主人想招揽你,如果你愿意的话,钱财……”
冯真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沉的表情就骤然沉了下去,他抄起一旁的竹枝扫帚就赶人:“出去!我不接受招揽!”
“滚!滚得远远的!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冯真拽着南星就躲了过去,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怕是说错话了,南星被她扯着衣领,拼命拍打她的手。
冯真立刻松手,南星换了口气,斜了她一眼:“莽夫。”
冯真讪笑着赔礼道歉,却见南星道:“我们并非是要你去哪个府邸,而后一直留在那里照顾富人用来消遣的赛马斗鸡和鸭子。”
她压低了声音,神情格外严肃:“有一批可能会用作战马的马匹要从辽国运送过来,我们找了很多人,就是为了保证这些马匹的平安。”
周沉神色怔忪,手里的竹枝扫把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南星一看有门,立马道:“如果不请兽医跟着去防止辽国人做手脚的话,那些良马恐怕会死亡一半往上。”
周沉轻轻嘶了一口气,明显的不忍心和动摇浮现在他脸上。
冯真也反应过来了,再接再厉:“你知道的,若是这批战马出了问题,村民的牛羊照顾得再好也只是被他国人掳走。”
周沉沉思了片刻,仍有些犹豫不决:“可若是我走了,这附近村庄的牛羊怎么办?”
“若我们的主子真的选中了你,你虽然需要将很多时间花在战马上,但并不是不可以再为村民的牛羊接生、看病。”冯真认真地承诺“这附近的情况我与南星都调查过——牛羊并不多——若是有死去的,我便以市价三倍购买,绝不让村民受灾。”
周沉叹息一声:“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他正色道:“周沉愿意听从差遣。”
冯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她摆了摆手:“哪里是差遣呢?是我们有求于你啊。”
二人还有其他人需要检查探看,便只留下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随即便离开了。
一走远,冯真长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小村庄里,竟然有品行高尚近乎于圣人、技巧精熟近乎于马师皇的存在啊。”
南星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此人观其行,闻其言,绝非乡野之人,却甘愿留在这样的地方,穿着粗布麻衣,吃着豆羹麦饭……”
冯真突然道:“盖因民间牲畜性命重于人的性命。”
二人对视一眼,皆默然无言,此刻,谢白薇的性格缺点在南星心里被无限缩小了,如果这个人有那样神奇的能力,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而不用她。
南星睡觉半夜醒了都要痛骂自己不是东西。
两人大半天的功夫骑马走遍了拜访了所有的奇人异事,其中绝大部分是假,但也有确确实实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但神通不如谢白薇,品行比不上周沉,都被南星判为中或下,谢白薇为上选,周沉则为上上之选。
夕阳西下,二人共骑一匹马预备穿过树林回赵府。
冯真还好,南星是真的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林中淅淅索索地有了一点响动,鸟雀全被惊而高飞。冯真警惕地勒马,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按在刀鞘上,她冷喝一声:“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此时,一个白衣身影从林中显露了出来,南星倒吸一口凉气,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的药箱,低声询问:“冯姑娘,这片树林子里不会有……”
冯真眼皮狂跳,但到底是跟着亲爹去剿过悍匪的人,她的胆色较南星还是要高出不少,哪怕是在逢魔时刻,也依然不相信世上有鬼:“什么人!要打就打,有事就说!”
那白衣身影动了,一步步向她们走了过来,但是越近,南星和冯真的脸色就越古怪,等到完全看清了这人的脸,冯真松了一口气,无语道:“宿茵?你在这里做什么?”
宿茵幽幽地注视着这两个人,轻声道:“南太医,你知不知道宿家的事情?”
南星蹙了蹙眉,不知她指的是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
宿茵歪了歪头,昏暗的阳光撒在她脸上,显得诡谲又可怕,倒是冯真眉角一动,想起了奉都里那些似有似无的传闻。
冯真对那些传闻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是今日看宿茵的反应,倒像是真的……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宿茵的来意,虽然对宿家这对表姐妹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身为女子,她却对她二人的遭遇抱有一丝天然的怜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不必说了,我会回去跟阿琅讲的。”
宿茵摇了摇头,声音凄楚:“赵博士又怎么肯施以援手呢?”
她抬起头来盯着马上的二人:“我不是要她救我,我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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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我知道宿氏很多事情……如果赵博士愿意同我合作,那么,我们可以一起扳倒宿氏。”
她很自信,但冯真对她这样的自信几乎是有天然敏感的雷达,她警惕地环顾山林,抽刀在手:“宿茵,你还不回去么?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子不安全。”
宿茵看着她警惕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二位说,我确实是有过那样的想法,可是冯姑娘天生神力,武功高绝,我又怎么会这么不自量力呢?”
冯真不吃她这一套,哼笑一声:“客套话就免了吧,你走吧。”
她顿了顿,又说:“你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的。”
宿茵屈膝,盈盈一拜:“那就多谢二位了。”
她转身离开了,冯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句:“直娘贼,跟这厮说话,叫我背后发冷。”
南星一直不曾说话,此时才低低地询问冯真:“宿氏姐妹……是怎么一回事。”
冯真扬手给了马一鞭子,听到她的提问,表情很是复杂,怜悯,不屑,厌恶:“上次在我的宴会上,你见过许竗灵和宿茵吧?”
南星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见过,她今日见到这样的宿茵才会如此诧异,当日的宿茵嚣张跋扈冲动无脑,今日的宿茵却像一条蛇一样阴冷可怕。
就好像……
“就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是吧?”
冯真平静无波地说了这句话,她慢慢控马向前走:“也正常,在宿氏那样的地方,谁都会变成那样的。”
冯真顿了顿,告诫了南星一句:“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传闻而已,只是今日宿茵的表现,证明了传闻或许是真的……”
“宿茵和许竗灵两个人,虽然性格看起来天差地别,但是,她们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漂亮的,十七八岁的姑娘。”
听到这句话,南星的心重重跳了一下,漂亮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当这个特征被刻意强调时,便已经是悲剧的代名词了。
她哑声询问:“是谁?”
“不一样的人。”冯真屈指一弹,将暗器弹入林中,几声几不可见的闷哼传了出来,她便警惕地换了条道“许竗灵和宿氏的男人并非同姓的堂亲。”
南星说:“但他们是血脉之亲。”
冯真应了一声:“没错,血脉之亲,但那又怎么样?只要那些男人那什么上了脑,就是亲生的妹妹女儿都不放过。”
她顿了顿,再次压低了声音:“齐国王室便有这样的故事,那个继承了王位的哥哥,杀死了妹妹的夫婿。”
南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问:“那宿茵呢?如果把她献出去,会不会太难看了?”
冯真啧了一声:“宿茵……关于她的事情,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好像是因为她要对许竗灵不利,她的哥哥惩罚了她。”
南星几乎冷笑了起来:“对许竗灵不利?”她轻慢地讽刺“是对他们想做的脏事儿不利吧?”
冯真也笑了起来,笑得几乎止不住,半晌,她说:“对,这就是那群狗屁男人。”
17. 狗血指数+16
冯真把南星送了回去,自己也死活赖在了赵府不走了。
她振振有词:“命人去给我阿耶送个信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控双马回去。”
冯真偷偷瞟了一眼赵琅不为所动的神色,咳嗽了一声,改换思路:“今日我可是提心吊胆才保南太医从那林子里出来了,这般劳累,你不设宴请我就算了,还非要这会儿把我赶回去。”
她双手抱胸:“阿琅,你这可做的太没道理了!”
赵琅表情丝毫不动:“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
讲到这里,冯真终于收敛了笑容,这个英气洒脱的女子低声问:“一定要这样吗?阿琅?”
“父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之间就好像有些我不知道的默契。”
赵琅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赵府:“罢了,进来吧。”这厮惯会演戏,但是既然如此执着,那她必然是有办法的。
冯真重新露出笑容,兴冲冲地跟在赵琅身后进了赵府:“我们今夜抵足而眠,我好久没有跟你钻一个被窝了!”
赵琅轻飘飘道:“一个被窝就免了,冯大小姐上次住在我家踹了我十几脚。”
“还是在你以前住的那个房间。”
冯真往前赶了两步,和赵琅肩并肩,声音细若丝线:“阿琅,我今天见到了宿茵。”
赵琅见怪不怪:“只有宿茵,没有许竗灵?”
“我没看见许竗灵,但说不定她藏在树林里的。”冯真啧了一声“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宿氏的事儿是你管吗?”
赵琅侧头看了她一眼,讶异地挑眉:“你猜出来了?”
冯真哼笑一声:“我看起来那么傻?那位见不得这些人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吗?”
赵琅摇了摇头:“不归我管。”各府默契地划分了贵族各氏的归属,宿氏、喻氏都是王勉王尚书的目标。
冯真若有所思:“那我知道是谁了。”
一道视线钉在冯真脸上:“你要插手?”
高挑的骑装女子羞涩地捂脸:“哎呀,被发现了。”
“悠着点。”
“放心,我最多打个下手,没有要分钱的意思。”
她二人对视一眼,赵琅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袍袖:“宿家那两姊妹狠归狠,但是手段到底稚嫩,还伤人伤己。”
冯真笑着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怎么,赵博士要亲自教教她们?”
赵琅淡淡嗤了一声:“我没那个闲工夫,也没兴趣去做什么大度的样子,这件事情让劳家小姐带人去就算了。”
带人妄图掳走南星,真是不知死活。就算赵琅出于些微的同情心愿意配合她们把这场戏做全了,也绝无可能放在自己家。
许竗灵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她微微吐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茵姐姐,做得很好。”这也许会激怒赵琅,但她们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一个小厮从外面进来了,看似恭恭敬敬,脸上的不屑却都快溢出来了:“两位小姐,少爷们有请。”
许竗灵从容地站了起来,抬头走了出去,宿茵紧随其后。
小厮将她二人领到了宿氏用来上私刑的地方,两侧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杀威棒、夹手板这些寻常的东西被撤了下去。
这里放着的都是各色各样羞辱意味极强的刑具,许竗灵环顾四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熟悉的木驴和小金锁。
她的神色褪去了往常的温吞和柔软,变得极为冷硬。宿茵后她一步踏进了这里,她看也不看这里的东西,整个人都仿佛炸起了尖刺,毫不畏惧地讥讽:“怎么,二位哥哥是要对我和竗灵动私刑吗?”
竗灵,这个称呼让宿献的眸色一深,他看向许竗灵,声音低沉,但许竗灵只觉得黏腻又恶心:“表妹,你是不是又不乖了。”
许竗灵笑了起来,看起来像往常那样温柔:“是啊,表哥,你想怎么样呢?这里的东西,哪一样我不是玩儿腻了。”
宿司听了她的话,蹙了蹙眉,状似温和地开解:“表妹,大哥他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你……”
许竗灵猛然转头看向宿司,笑意加深:“你先把自己的不举治好再说吧。”
宿茵挑衅地看向两人:“你们俩,竗灵都跟我讲了。”她轻蔑的眼神扫过两人下半身“呵,难怪要弄这么些玩意儿。”
宿氏兄弟笑意登时全无,宿献还试图用以往的威严威胁二人:“自己把衣服脱掉,否则……”
宿茵嗤笑一声打断了他:“否则什么?”她肆无忌惮地张开了双臂“来呀,我的好哥哥有本事就亲自来脱我的衣服啊。”
她身侧的女子抚着她的手臂,笑意盈盈:“这两个孬种不敢……”
宿献沉着脸站了起来,宿司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的目光在姊妹二人之间轮转,愕然道:“你们两个……”
许竗灵歪了歪头:“呀~被发现了。”她毫不收敛地几乎将整个柔软的身躯都贴在了宿茵身上,做出了娇滴滴的样子:“我也不想如此,可谁叫你们实在不行,不如茵姐姐能让我快乐呢?”
宿茵不耐烦地嗤了一声:“你自己都曾经被人弄过,我和竗灵彼此慰藉可比你干净多了。”
平日里温柔的女子笑了起来:“这么说,我倒想问一问献哥,谷道被走通了,爽不爽。”
二人最隐秘,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被这两个女人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兄弟俩只庆幸今日想着给这两姐妹留面子,便把仆从都打发出去了。
宿献沉着脸,伸手就去抓许竗灵,宿茵脸色骤变,死死挡住许竗灵不走开,却被宿司抓住了胳膊反压得跪在地上。
她用力地挣扎,几乎要将手臂拧到脱臼却丝毫不曾撼动宿司,眼睁睁地看着许竗灵被宿献单膝压在地上,一件件剥去衣裳。
宿司也没了平日里装出来的温和,在她耳边神色狰狞地呢喃:“茵妹,等着,看着这个和你搞在一起、不知廉耻的女人怎么被轮流搞……”
宿茵冷笑起来,反唇相讥:“你难道敢把其他人叫进来吗?”
宿司被她一噎,那张原本称得上俊朗的脸扭曲地不成样子,他心知说不过宿茵,便干脆利落地反拧,宿茵的关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后软趴趴地耷拉了下来。
宿茵痛的满脸发白,还是要说:“你也只敢让我脱臼……你难道敢打断我的手吗?”
宿司按着宿茵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正面对着自己,粗暴地卸掉了她的下巴,让她合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他的注意力全在宿茵身上,却突然听见宿献的吃痛声。
他立马抬头去看宿献和许竗灵,手背上马上传来一股无法忽视的刺痛,他下意识松开手倒退了几步,察看自己的伤口。
宿茵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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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垂下,左手握着一根磨得尖锐的簪子,面色惨白,眼神却亮的出奇,脸上有明晃晃的、让宿司感到恐惧的笑容。
宿司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快到他几乎无法站立,在耳鸣声中他听到了一个沉闷的声音。
许竗灵把宿献推开了,任由他倒在地上,她并没怎么伤到,还能好好地走过来搀扶宿茵并且熟练地把她的下巴接上了:。
这个温顺的,任由他们把玩的尤物笑容越来越大,她轻声说:“这个是很珍贵的东西,在出产的地方,人们用它来涂抹箭头。”
她比划着:“四五百斤的野猪,一下致命,我们国家的人叫它”
“——见血封喉。”
许竗灵看向外面,没再管那两具尸体,自言自语道:“他们知道这是不体面的事情,所以,把这个恶心的地方设在族地深处,但是又喜欢玩儿一些更恶心的,所以又弄了一条暗道——”
宿茵接了话:“这倒是便宜我们了。”
许竗灵搀扶着宿茵,通过暗道绕绕转转走了二里路,才从临街的一间客房出来了。
许竗灵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茵姐姐,你怕吗?”
宿茵轻声回她:“有一点儿,但我更怕宿氏那些人有好下场。”
她咬着牙,就好像在吮吸什么人的骨头:“我要宿氏,不得好死。”
她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可说是衣不蔽体,两人就这么下了楼,跪在大街前,三步一叩,往王宫门口叩过去,叩一次,喊一次:“宿氏做高粮价,辱没姻亲,不得好死!”
她们怀里揣着账本,半真半假,真的部分在于内容皆是真的,假的部分在这账本是做旧而非原本。
但,有人证,内容都是真的。那么,无论宿氏如何挣扎,这本账本就是真的!
几乎惨烈的两个人没有叩到王宫门口。
宿氏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禁军也不敢叫这两个人真的去大王卧榻之处喊冤。
两方对立,谁都不肯叫谁把人带走。
宿氏族长坚持这是家务事,禁军对真相猜的七七八八。
为首的禁军小队长莫行易白眼儿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这附近繁华又人来人往,大王看不惯贵族又是明摆着的。
今日他若真就叫宿氏这么含糊过去了,明日就得摘了官帽举家流放。
更何况,这群贵族以为御史是吃素的不曾?
现在的御史大夫,可是赵骁!
宿氏族长见禁军软硬不吃,转而暗中威胁两个女子:“竗灵、茵儿,你们说家中欺负姻亲,这话可不能乱说。”
其中蕴含的意味,也无非是人言可畏那一套。
许竗灵置若罔闻,她叩破了头,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仍然死死盯着街头,直到一道人影目标明确地往这里走了过来,才缓缓地泄了气,倒了下去。
她被身体更健壮的宿茵揽在怀里,听着表姐说:“哦?不能乱说?”
宿茵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大声,几乎是嘶吼:“被欺辱强迫的就是我二人,畜生还将我二人入画,伯父不能乱说之言,从何而起!”
她声音渐低,含笑质问:“伯父,要我将画师的名字说出来好方便你灭口么?”
宿茵看向了来人,颇为惊讶:“我倒是没有想到,我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你还愿意走这一趟……”
“劳镜。”
18. 狗血指数+17
劳镜来了,并且向着两姊妹,宿氏便再无转圜余地。
宿氏不得不退让。
因为劳镜代表的可不只是劳氏,可能还有陛下的意思,或者赵大夫的意思,又或者,这两个不孝女求到了聂太尉出手。
哪怕此事若是坐实了,宿氏便可能顷刻间风流云散,他们也只能退让。
无他,人家愿意按流程来锤你的时候最好兜着这份体面,否则这些人也可以帮你体面!
但是到那时,就真的一丝生机也没有了。
劳镜来,本来是暗示宿氏将这两个女子交给他,示意宿氏她们的事情有人管了,不要不知好歹。
但宿氏女直接把事情闹得大,逼得人不得不立刻处置了宿氏,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这件事情王上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但是他们万不能替王上做决定!
想要替王上做决定的人,早就没了!
哪怕那一边是王勉王尚书,只要大王说不!那就不行!
所以,劳镜第二日早朝便主动出列,将宿氏之事如此这般分说明白,着重强调了宿氏二子的不当人,和宿氏烂透了的情况。
王勉昨日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了保证宿氏能被族诛,族库完好无损地进入国库。他熬了一整夜,将宿氏的犯罪证据归拢收齐。
紧跟着就出列在大殿上慷慨激昂地斥责宿氏为“国家之蛀虫,国库之窃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王,诸臣静候着这位君主的裁决。
是丝毫不给面子的族诛,还是维护着贵族心照不宣的规矩,杀一大批人,收了一大半的族库,就作罢?
王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叫贵族心底一沉:“赵骁!这件事情交给你了。”
果不其然,那十二根冕旒轻轻摇晃,带出的旨意让贵族心都凉透了:“宿氏枉顾天恩,以肮脏手段窃取国库之资,又无德无行,蔑视亲人在天之灵欺辱族妹,传孤的旨意——”
“宿氏男子十岁以上斩首!不允赎买!”
最后,褚谅森冷地吩咐:“赵骁,这件事情,你带着禁城使者给孤查得彻彻底底。”他冷笑一声“一个都不许放过!”
赵骁出列,跪地叩首,虔诚领命:“骁,谨遵君命!”
赵骁加禁城使者,大王这是没打算给涉及其中的贵族留活路。
喻午感觉到一阵冷风穿透了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朝走回家的,看着担忧的夫人和妻儿,喻午勉强笑了笑。
想着大王毫不留情地圣旨,沉默地在书房坐了半晌,他的眼睛却倏然亮了起来。
他将长女召入书房,目光灼灼:“阿晚,喻氏未来的命运,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喻晚怔愣一瞬,疑惑道:“父亲何出此言?您春秋鼎盛,而且……”
“不是还有弟弟吗?”
喻午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儿,长女年十五,是还可以教的年纪,喻氏的巨变也会教她很多事情。
他平和地将今日发生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然后道:“我、你弟弟,都注定不可能逃脱悲惨的命运了。”
他握住女儿的手,双眼放光:“但是你可以!赵骁的女儿开了这个头,我还想着参他一本,可谁料到今日,我喻氏便要借此保留火种!”
喻午反复告诫女儿:“你可以养面首,你可以招赘,你甚至可以有混乱的私生活,但你绝对不可以嫁人、成为他人妇!不要让我们的姓氏和血脉断绝!”
“切记切记,我们的姓氏传承着古老和贵重!如果你忘记了我今日嘱咐你的事情,那么就算到了地底下,我……也绝不会原谅你的!”
喻晚被吓到了,她的手都有些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接受父亲急不可耐的各种嘱咐和告诫,以及官场上的各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喻午的做法,并不是少数,大多数与宿氏的生意有牵扯的贵族都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紧急培训自己的女儿。
男女之别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些女孩儿同样是他们的血脉,可以传承他们的姓氏。
在生死存亡之际,在整个家族风流云散和抛却男女之别之间,贵族做出了最符合利益的抉择。
都是做官,为什么不能是我的母亲、我的女儿、我的姐妹这些会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而要是别的氏族的人,亦或者是不知打哪儿来的寒门!
在他们的惴惴不安中,清洗无情地开始了。
第一个被破门抄家的就是宿氏,禁城使者抄完宿氏就转头去了喻氏。
赵骁手里的证据,足够把喻氏所有人锤死一百遍。但是,他领的仍然是那道旨意:“十岁以上的男丁尽皆斩首。”
女子与十岁以下的孩子可以保全。
这个消息一出,很多贵族反抗的心便逐渐弱了,他们的家主可能不愿意去死,但是整个家族所有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切为了家族,哪怕是要舍弃掉自己和亲生孩子。
怎么轮到你就不行了?!
那些平日里为家族勤勤恳恳的人、义无反顾地做着脏活的人,拖着主支去死了,选择了最符合家族利益的选择:
将所有的资源都留给家里最年长或者最聪明的女孩子,让她继承家主的位置。
这是褚谅围三缺一给贵族留的‘一’,是他默许的漏洞和留手。
而那些女孩子可能现在会记得自己的父亲、叔伯兄弟是怎么死的,不分是非地怨恨褚谅的无情。
但是当她们真正接触到权力时,一种堪称卑劣的庆幸便会油然而生。
还好我的氏族被抄了,否则,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权力是一种多美妙的东西。
威慑剩下的贵族,让寒门出身的朝臣感到满意,几乎不会结下死仇。
多么完美的一步棋,多么……
——无情的帝王心术。
奉都中近一半贵族都被牵扯其中,行刑场的血弯弯曲曲地流成一道小溪。
赵骁和赵琅都很忙,赵骁抓人,赵琅从这些贵族口里不择手段地挖出更多的消息、更多的罪名。
但他们都抽空来观看了这场从早上杀到天黑的处决。
赵骁静静站在那里,他说:“阿琅,你从前一直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杀人。”
这位御史大夫首次向女儿显露出了他的冷酷:“现在,你见过了。这些人死在我们手中,此后,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一些之前不明白的事情。”
赵琅面色有些苍白,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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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笑了起来,一丝残存的亢奋在她眼中还未曾散去:“女儿明白了。”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奉都最庞大而无声的力量。
掌握着他人生死的感觉如此迷人。
但是,赵琅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人为什么在刑场上被像杀猪宰羊一样轻易地砍掉头颅。
因为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决不允许有人触碰他的权力,而且,他的聪明超过了奉都中的任何人。
这场大清洗整整持续了半个月,每天都有禁城使者破门抓人抄家,很多人落马,很多人升迁。
赵琅便是其中之一,在审耶律师洪的功劳加成下,她一跃成为了廷尉右监。而原本的廷尉右监则调去了典客司,成为了新鲜出炉的九卿之一。
赵琅一上任,便将助她良多的蔡旻提拔成了律博士。
而奉都中各个关节要处,都进行着这样的更换升迁。
劳镜更是靠着‘与大王为善’的家族准则和打头阵的情分顺理成章地上位成为了工部尚书。
替换掉了原来那个‘与贵族为善’的工部尚书。
最重要的,是国库也很是肥了一波。
然后,六部中有五部的心思都浮动了起来。
李钟上朝时遇见了王勉,状似不经意地谈起这次和辽国的谈判他们据理力争。抢,啊不是,谈来了多少利益。
王勉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钟神色一转,开始哀叹起文道衰落,古籍孤本维护不利,呵呵一笑:“没关系,此事上报给王上,王上肯定不会亏待那些孤本的。”
他假模假样地劝:“如果实在着急,李尚书也可以自己先垫钱修着,等大王批了再补上。”
说完,王勉看也不看李钟被噎住的神情,心情颇好地进了大殿。
老登,想说动我多给礼部拨钱,想得美!
其他四部不要钱的吗?!
动不动就要钱日子还过不过啦!
大殿之上情况更是糟糕,礼部尚书李钟火力全开,叭叭叭拉了一堆学者说话。刑部尚书蔡温顾不得和赵骁有私仇,企图拉最没有经济压力的御史台首脑站队。
吏部尚书杨文烨两眼放光,干脆当了个赖皮,表示王上以后的赏赐要不从您私库出要不就多拨点钱。
杨文烨此话一出,兵部尚书吴之席眼神一亮,顿时卖起惨来,言说京城中的守卫如何如何不容易,保卫大王又是如何如何忠心耿耿。
反正钱扒拉到兵部,是不是往边境和其他地方多拨一点不还是他说了算?
但是他这一讲,禁军首领也按捺不住了,表了一通衷心后,委婉地要钱。
就连新任的工部尚书也抛弃了与人为善的原则,坚定地、温和地为开凿新的沟渠、研究新的发明要钱。
相较六部只被弄没了一个工部尚书的风平浪静,三公九卿这边表达就要小心翼翼很多。
但是,相同的一点就是,要钱!
王勉一人战整个朝廷,一个个全给撅了回去,很快,辩论升级为吵架,吵架升级为动手推搡。
然后是打架,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褚谅:……
他吐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面无表情地想: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国库里的钱值得他们这么吵。
19. 狗血指数+18
最后,这笔钱款的去向还是由褚谅拍了板。
三成用于修缮书籍,褚谅还下了明旨,道是从古至今,古籍多有失传者,盖因敝帚自珍而不许旁人抄录。
正巧从各个贵族家中抄出了不少古籍孤本,那就干脆全部抄录一遍,重新装订。
四成拨给了工部,用于研发与渠道开凿之便,方便农田浇灌与漕运。
可不要小看漕运,水路运输相较于陆路运输不仅低成本,而且高效快速,在战时稍微改改建制便可用于作战。
剩下的,则是由户部分配至各个部门。
顶着王勉幽怨的眼神,褚谅若无其事地下了朝。
王勉不是不知道漕运的重要性、书本的重要性,只是大暨虽然休养生息多年,但军功爵制度和从前连年征战造成的伤筋动骨实在是过于让人触目惊心。
王勉好不容易才把国库攒了起来,眼见得大王又有征战之意,怎么能不抓抓紧再攒点家底儿?
褚谅闭眼听着报告,忽然打断了岳池:“你是说,那个姓许的女子,不是头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了?”
岳池对此事也颇为费解:“禀大王,此女体质奇异,但凡是见过她的男子,无论是有无亲缘关系,都会狎昵于她……”
他顿了顿,道:“就连臣派去监视她的禁城使者也如此,若非臣擅自请了涂首领派人相替,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他撩起衣摆就单膝跪地:“臣擅动,还请大王降罪。”
褚谅摆了摆手,沉思片刻,又道:“孤不好加封于宿茵,然而此二女受无妄之灾,实在应该有所弥补。”
“你觉得,给许竗灵三百户封邑,封静洁宗姬,如何?”
此时,大王之女称王姬,而各宗室之女为宗姬,宗姬已经是很高的地位了。
岳池当然不敢说不如何,只道:“请王上自专。”
自专的结果,就是第二日这道旨意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三百户封邑,实在是不少了,与赵骁之女赵珂平起平坐,更遑论许竗灵还有个宗姬的封号,若认真起来,赵骁都要给她行礼。
而静洁二字,更是大王在昭告朝野:孤不许有任何人议论许竗灵和宿茵先前被如何凌辱的事情,否则便是对孤有意见。说孤封的静洁宗姬不洁,那你是觉得孤识人不明、是个瞎子?
各府私下里皆是纳罕——
赵珂的封邑,还可以说是蹭了亲姐姐和亲爹的福荫,那许竗灵又是凭什么被封?甚至比之赵珂更加厚赐?
只有赵骁和赵琅,细细思量之后恍然大悟。
心知恐怕大王是要把许竗灵和赵珂一起用,才会给了相同的封邑,又赐了封号抹平许竗灵与赵珂身份的差距。
既然如此,赵骁便将小女儿叫来,看着小女儿茫然的脸,他咳嗽了一声,道:“静洁宗姬身世凄惨,若你有空,不如去寻她玩耍,也免得她被京中贵女排挤。”
赵珂狐疑道:“阿耶,女儿自己都被排挤,怎么能让她不被排挤呢?”
赵骁一噎,还没想出怎么应付女儿,就听赵珂犀利指出:“阿耶,你和姐姐都不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一旁的赵琅眉头一挑,看向当着自己面说自己坏话的妹妹。
赵珂缩了缩头:“你们老是这样,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让我配合啊?”
她垂头丧气:“就像戚尚云那件事情,大王分明就是在逗我玩儿,你们还不告诉我。”
赵骁审视着骤然变聪明的女儿,沉默片刻,又问:“那静洁宗姬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赵珂吸了一口气,信心满满地张嘴——
然后那张嘴开开合合,最终默默地闭上了。
赵骁:……
赵琅:……
聪明了,但没完全聪明。
但是孩子既然都猜到了此事有异常,若是不说,反倒让她对许竗灵心存芥蒂,毕竟这两人之前可是切切实实的有过节。
也就是王上可以丝毫不顾及地要安排这两人搭档了。
赵琅缓缓跟妹妹讲:“你身上的异样,你自己应该也觉察到了……”
赵珂眨巴眨巴杏眼,天真地问姐姐:“什么异样。”
一时间,赵骁扶额,赵琅眼皮子直跳,她顺了顺气,才继续说:“阿娘是楚人,你身上兴许从她那里继承了一部分楚巫的血脉,可以影响人心。”
“尤其是男人。”
说罢,赵琅刻意停顿了片刻,俩父女不留痕迹地观察赵珂的接受程度如何,就见赵珂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戚尚云呢?他怎么不受影响?还有许竗灵,她也有楚巫血脉吗?”
她颇有些可怜道:“她没有我幸运,遭受了那些事情。”
赵琅有些惊讶:“你不在乎?”
赵珂不解:“在乎什么?”
这个向来说得好听是懵懂天真,说的不好听就是蠢的女孩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会影响别人对我的看法吗?那又怎么样?喜欢或者讨厌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不论是为什么,喜欢我的人真的喜欢我,讨厌我的人都是讨厌我。”
她还很是庆幸:“幸好我还有这么个用处,家里南星都去做官了,镜如也帮着姐姐去做事了,只有我还是个米虫,我还担心哪日姐姐和阿耶不想养我了踢我出门呢。”
赵骁哑然失笑,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说什么呢,只要你不再做收留耶律师洪这种事情,阿耶和你姐姐养你一辈子都乐意。”
赵琅也笑,又说:“戚尚云的事情,你自不必担心,大王金口一开就是无从回转,你又要为大王效力,有你补偿他的时候。”
“只是静洁宗姬身世悲惨,人也难免偏激,你面对她的时候,行事千万小心。若有什么不妥,就回来告诉我与阿耶。一是注意自己的安全,二是不要误了大王的差事……”
赵琅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到后来赵骁不得不打断她:“好了好了,还不是今日便要去接触宗姬,你慢慢教你妹妹就是,何必今日急于求成呢?”
这边,赵家又是担忧又是欣喜,那边,许竗灵就是纯粹的忐忑不安了。
相较于自有父亲和姐姐教导的赵珂,许竗灵和宿茵野蛮生长,褚谅也体谅这个特殊人才,干脆利落地派涂月告诉了她——
孤要你利用自身的特性和赵珂配合,做我大暨的杀手锏,不需要你去出卖自身,但孤也不希望你因为私人恩怨误事。
听罢圣旨,宿茵后悔又懊恼:“早知大王如此赏识你,我们当时便不应该故意去招惹赵家的那个妹妹,如今可好,她与你做同僚,若是……”
许竗灵安抚她:“好了好了,茵姐姐,赵珂那边赵大夫和赵右监自然也有安排,不必太过介怀。”
安慰的话是这么说,但两人还是心中怦怦跳,干脆从随赐封的旨意送来的奇珍异宝中选出了两件好的,登门道歉去了。
二人到了赵府,接待她们的正是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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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周裳,丈夫与女儿的猜测思量都不曾瞒着她。
因而,见到这两人时,周裳笑道:“阿珂阿琅两姐妹正在后院呢,宿姑娘和宗姬随我来就是。”
一面将人往后院引,一面吩咐人去告诉赵家两姐妹,宿茵和许竗灵来了。
后院中,赵琅和赵珂相对而坐,旁边堆了一堆厚厚的公文和一本册子,赵琅一边处理公文一边考校妹妹,答不对就得把那册子抄一遍。
赵珂的表情越来越苦,可见她已经欠了姐姐很多遍抄写了。
当镜思入内,告诉她们,宿姑娘陪着宗姬来了的时候,赵珂的神情明显松了一口气,迅速起身往外走,嘴里装模作样地念叨着:
“呀,这两怎么跑来了,我得去见见她们。”
赵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的抄写不要忘了。”
见赵珂背影一僵,迅速离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倒不是真的想让赵珂培养出多高的政治嗅觉,主要是让她看着点别人的脸色,不要开口就得罪人。
慢慢来吧,这丫头纵然学聪明了点,但还差得远呢。
赵珂如释重负,虽然有册子要抄,但又不是马上就要,抄两份应付应付,剩下的拖一拖,再撒个娇,姐姐还不就这么算了。
她提了提披帛,将袖口、发鬓理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见了这一对表姊妹。
许竗灵和宿茵正同赵夫人聊天,就见赵珂满身战意地快步进来。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一紧,知道赵珂对宴席上的事情恐怕还记忆犹新。许竗灵连忙起身,神色温柔:“阿珂妹妹。”
她上前握住了赵珂的手,情真意切道:“阿珂妹妹,我往日多有得罪,不求你宽恕,只希望你能收下我的赔礼。”
说着,她眼泪说来就来,美人垂泪哭诉:“我并非想要逼迫妹妹谅解我,只是当日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想要让妹妹知道我一片歉疚之心罢了。”
宿茵也道:“当日之事,我们诬陷了你,你要如何怨恨我们都是应该的,但我们却不可以不赔礼道歉。”
见她们二人服软,赵珂也软了,只讷讷道:“当日你们若不是针对的我,而是其他女子,恐怕就不会如今天这般了……”
许竗灵听出了她话里的犹疑,心里一亮,又是伏小做低,又是忏悔歉疚。
哪怕是赵珂心里清楚她们是因为大王的意思来道歉,如果没有大王这档子事,绝无可能如此低三下四,思及她们的悲惨过往,也不由得心软了。
她想,左右当时吃亏的是她们自己,我何必又论得如此清楚,非要不依不饶呢?
稀里糊涂的,不也很快乐吗?
赵珂就这么被美人姐姐哄得相谈甚欢,等到回了后院,看见了亲姐姐,才生出两分不安来,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轻易地原谅了她们啊?”
她低头玩手指:“你当时给我出头,我却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
赵琅讶然,还有一丝熨帖,对于当日的事情,她并不在意。
毕竟在当时,在场的贵女除去冯真以外,和她都不是一条赛道的,日后就算成为同僚也未必有她官职高。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从前赵琅不在乎她们背后的指指点点,现在更不会在意在她们面前把人丢进水里,更谈不上什么付出和风险。
只是看着妹妹不安又担心的脸,她暂时放下手里的公务,笑道:“得了,别想了,咱们出去跑马,怎么样?”
20. 狗血指数+19
辽国和楚国的使团,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终于来到了奉都。
好在李钟和柳泽正的能力十分过硬,哪怕遇到了奉都贵族近半抄家这种事情,也一直没有忘记使团的公务。
相较于前治粟内史和王勉尚书,典客卿柳泽正和李钟的相处就更为融洽。
柳氏与姜氏是坚定的大王党、劳氏多年来的好战友,虽然有时候端着贵族的架子下不去台阶、不那么识时务。
但是一般来说他们不下台阶的时候大王都会直接抽梯子,然后柳泽正带着整个柳氏连蹦带跳地滚下来。
所以倒也无伤大雅,大王也很是愿意给这两个在贵族和王权之间充当缓冲带的氏族一点体面。
鉴于大王的‘一点体面’放到现实中就是九卿之职,柳氏现在不愿意跟贵族那群天天说自己血统多么高贵的人混也是应该的……
话归正题,柳泽正和李钟分别在城门口迎接使团的时候,遇到了一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
辽国使团的人数不对。
为了防止马匹的数量谈不下来,被大王下了死命令亲自前来,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的李钟:……
这还等什么!查呀!
李钟带着陆斯宁和礼部的官员一个个地对数百个辽国使臣画像、特征。
辽国使臣在城门口待了这么久,已经很不耐烦了。
但鉴于辽国被大暨全方位无死角拿捏了错处,不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发难,也只得打发人去客气地问一问:“请问这位主官,有什么问题吗?”
对人脸对得头晕眼花的李钟当场冷笑了一声!
“使臣莫急,自己使团内的事务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使臣自己还不清楚么?”
他暴躁地把辽国报上来的清单往他们面前一怼,面目狰狞:“说好的八百五十六人,怎么点都是八百五十七!”
“贵使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现在!在奉都!”
本来就是因为王子私自潜入他国国都而被迫要答应大暨的各种不平等条约,结果现在又马不停蹄地往不归路冲!
辽国的这种风气,实在很难不怀疑这些人想要把整个辽国的马都送给大暨。
和他问话的使臣脸色一变,讪笑道:“也许是哪位大人带了自家宠妾侍女……一个人而已,也不是大事,尚书改一改记录不就……”
改一改记录。
李钟怀疑这个辽国使臣可能出来的时候没带脑子,否则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要求他亲手把自己的九族从生死簿上划掉呢。
现任大暨国君的脾气不算差这没错,但大王的刀真的很快。
等等。
李钟敏锐地抓到了辽国使臣话里的漏洞:“你知道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否则怎能如此精准地点到女子?”
辽国使臣面色一变就要走,李钟哼笑一声:“使臣尽管走,若是没有点出来,今晚就要委屈使团在城门口就地扎营了。”
辽国使臣:“你!”
李钟一甩袍袖,面沉如水:“我什么我,本官不过是遵守规章制度做事,反倒是辽国,一而再再而三,次次挑衅大暨国都的治安,挑衅大王的威严。”
他微笑了一下,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意,森冷冰寒:“辽国是想要开战吗?”
开战?大暨的威名还在草原上流传,倒下的将士鲜血还未流干。
和大暨开战,辽国使臣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辽国大王充满恐惧的斥责!
他们的大王年轻时是草原上最威武的骏马,但大暨的上任国君已经打没了他的胆气。
辽国使臣立马陪笑道:“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呢……尚书莫急,在下这就去把那人领过来。”
李钟接过陆斯宁递过来的茶水咂了一口,慢悠悠嘱咐:“永之,那个人多半是个得长辈青眼的无知小辈,你去同她说。”
否则别人还以为他李钟欺负小孩子呢!
王对王将对将,李钟认为,这种不长脑子的崽种,别说陆斯宁身上现在有个司务的职位,就算没有,也能轻而易举地对付她!
陆斯宁接过了茶杯,他较之赵琅少了两分外露的锋锐,却是如出一辙的温和笑面:“是,下官知道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知道多出来的人是谁了。
辽国的小宗姬萧梦,父亲是贵族,母亲是宗室女子,又恰巧年幼时陪伴过辽国太后。
如此结合之下,便显得她在辽国格外的众星捧月。
李钟假笑着行礼:“见过宗姬。”
小宗姬生得很美,容貌美艳,焕彩夺目,骄傲地一扬头,像一只骄傲的山羊:“免礼!”
她还抱怨:“我不过是过来见见师洪哥哥,你们大暨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一股小家子气,不比我们草原人爽朗大方。”
李钟:微笑.jpg
李钟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下弯,猛然开了嘲讽:“下官也没想到宗姬如此不拘小节。”
“毕竟耶律师洪私入奉都被拿下,如今还是戴罪之身,竟然也能得宗姬青眼。”
萧梦完全没听懂李钟委婉的政治语言,瞪了他一眼:“师洪哥哥是草原的最雄壮的鹰,才不是什么戴罪之身。”
李钟:……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越来越抽象了?
陆斯宁不卑不亢,神情温柔地一击绝杀:“宗姬与使团欲学罪人乎?”
辽国使臣拦不住萧梦的嘴快,但是到现在,他拦得住也好拦不住也罢,都必须给拦住了!
他连拖带扯把萧梦扯走了,临走前一把把地擦冷汗:“两位上官见饶,宗姬小时候发过烧,脑子不好使,她说的话不算数的!不算数的!”
不管萧梦小时候发过烧还是没发过烧,她都必须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这么拙劣的借口,也是难为辽国使臣想得出来,李钟冷笑一声,只待谈判桌上与他们计较。
不过,既然辽国使团中带了宗姬,那他们这一边也须得有女子出面接待才行。
王姬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说大王的女儿们年岁都还小。就算已经成年了,大王也不会认为这种疯疯癫癫的宗姬配让他的女儿接待。
但是宗姬的话……
说真的,这么颠的一个人嘴巴里不知道能漏出多少东西,多到他都不放心让宗室插手!
巧合的是,如今的奉都里,还真的就有一个人,有宗姬的名头,却没有任何背景。
李钟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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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的事情翻来覆去琢磨了两遍,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点畏惧。
难道许竗灵的作用,也是大王算计好的吗?
他止住了思维,强迫自己没有细想,而是安置了辽国使臣后,便带着陆斯宁风风火火地转头往宗正寺里迈。
许竗灵有封号有封邑有俸禄,那可是个正经宗室,要她插手这件事情,还得跟宗正寺打个招呼。
他一道走一道琢磨,有了主陪,还得有个副陪,副陪的性格不宜过刚,最好柔和一些,这样谈话之间才能不着痕迹地引导萧梦把有用的东西都吐出来。
主陪主要负责出身份压制萧梦,副陪才是真的干事儿的那个。
奉都中跟他明里暗里打过招呼有意愿让女儿出仕的人家在他心里转来转去,最后定了主意:副陪多要几个!不信套不出来话!
当然,副陪最好也不是贵族出身。
他跟陆斯宁嘱咐:“等会儿记得提醒我,把这件事情跟杨尚书说一声。”
杨文烨那个笑面虎,教出来的女儿就算差了些,也绝对不会是萧梦那个样子的!
上次把辽国使臣一顿操作扣在这里的傅宣——他已经升任礼部侍郎了——家中有个妹妹,他们家是典型的寒门,也可以去试一试那姑娘行不行。
还有柳泽正,这么大的蛋糕不分他一点,再和谐的同僚情谊也得掰,知会一声,如若他家里没有合适的女子——
那可不是他李钟不给机会,是他自己把握不住哇!
宗正寺向来清闲,无他,大暨这一任国君爱人才爱运河爱打仗,唯独不爱祭祀祖宗和夸耀功绩。
按他说的话便是:“孤还未曾灭一国,便要去先祖面前炫耀功劳以求庇护?”
褚荆还记得当时大王投下来几乎要把他刮皮削肉的目光:“王叔觉得这是可以的吗?”
褚荆能怎么说?
他只能和老兄弟太常寺卿褚芸一起躺平。
大王年少登基,至今已经有十余载了,每年除了过年的时候祭祀天地祖先,就再极少想起过褚荆了!
他都快成王室新生儿登记员了!
直到前些日子,大王封了一个叫许竗灵的女子当宗姬,特地过来告知了一声,还没过多久呢,李钟又匆匆跑过来了!
要知会他一声,让这个许竗灵参与到外交事务中。
褚荆很闲,他有很多功夫思索这背后的含义。
从先皇剃头刀下活下来的人没有蠢货,他想明白了许竗灵必定有特殊之处,也想明白了王上对宗室的不满。
你不站在我这边而自认是贵族,好哇,那我随时可以换个人来当宗室。
她会比你们把我交代的任务完成的更好、更忠心耿耿、更毫无二话。
总之一句话:
不给孤当狗的都去死。
褚荆看着李钟,就好像看着大王冰冷的眼神:王叔,你要怎么选?
是要做宗室之首的王叔,还是要做孤的宗正卿?
褚荆:……
他扬起笑容,热情道:“李尚书辛苦了,我马上就安排人去记档,静洁那丫头的宗姬府在……”
别开玩笑了,王上只是看起来温和,实际上他和动不动就剃头的先皇一样一样的!
21. 狗血指数+20
“阿越!”杨文烨从书房里出来就一边朗声呼唤继女,一边向后院走“阿越!”
杨夫人本来姓袁,女儿年幼时丈夫对她不好,袁青便和离了,带着一岁的女儿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到如今,业已十七年了。
可她还是那么美,含着笑从内院里走出来,就如秋日的一叶梧桐将落未落,凤凰也欢喜她,愿意驻足,直到不得不离去的时候,尚且怅然若失地徘徊反顾。
袁青柔声问:“夫君,怎么了?”
杨文烨的神色一下就柔和下来了:“阿清。”
“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袁青抿唇一笑:“我身子不好,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杨文烨正待说些什么,就见袁清继续问:“阿越正温书,是怎么了?”
杨文烨笑道:“我给她谋了个差事。”
便将辽国宗姬的事情如此这般全告诉了袁清,末了道:“阿清,阿越的性格谨慎又小心,最是适合做这种事情不过了!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袁清点了点头,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又说:“夫君,何不让舒予也跟着去呢?”
“接送保护他姐姐,也叫这两孩子多亲近亲近。”
说着,她神色忧愁,泫泪欲泣:“我最对不起阿越的,就是当年心软了,她生父找上门时,没有及时解决了他……”
“以至于后面酿成大错,阿越从那之后,就不肯亲近她弟弟了。”
“这两个孩子若是日后形同陌路,我实在是难以心安啊。”
袁青眼圈红红,一颗泪自洁净白皙的面容上滚落下来。
杨文烨心疼地揽她入怀:“这不是你的错,当时我尚且一穷二白,你纵使有些家资,又怎么斗得过那个不要脸的无赖呢?”
他顿了顿:“至于阿越和阿予的事情,我们稍作安排就是,否则恐怕适得其反。”
“小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两人又说了些话,袁清便进了后院,去告知两姐弟这件事情了。
杨舒予性子刚强正直,又有些毛躁,但遇见自己多病的母亲还是老老实实的:“见过阿娘。”
袁青温婉一笑,道:“阿予,辽国宗姬悄悄跑到了我们国境内,你姐姐向来心细,我们便商量着让她去做个副陪……”
杨舒予没什么异议:“姐姐性子柔和,这很好。”
袁青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没什么想法,就叹了口气:“可是阿予……我不放心。”
杨舒予不明白:“怎的了阿娘?”
袁青面色忧愁:“辽国被抓住那个人,行为迷乱张狂,听说这个宗姬性格……也颇有些不拘一格。”
“又听说她喜欢那个罪人,我怕她迁怒,到时候闹起来,你姐姐怕也要怕死了。”
“若她再迁怒阿越,上手打那么几下,我、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眼见得娘亲泪落连珠,杨舒予连忙安慰她,又连连保证不会如此。
袁青虽然止住了泪,但神色依然忧愁,只叹了口气:“罢了,好不容易的机会,当父母的,怎能阻止儿女出去闯荡呢,我与你父亲说一说,多打点几个人,顾看阿越吧。”
杨舒予想说姐姐头次办差,不好这么作为,却偏偏听说了辽国人颠事一二三,自己也不敢肯定萧梦不会这么干。
倏然,他福至心灵:“不必如此麻烦,我去求求阿耶,给我弄一个禁军的位置,我亲自去保护姐姐,阿娘总能放心了!”
其实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但他阿娘眼中迸发出惊喜,笑意融融:“当真?!”
又上前牵着他的手叹道:“阿予,我还害怕你不肯亲近你姐姐,日后也不肯顾看她,现在知道你像小时候那样喜欢阿越,我便放心了。”
说着,她便笑着领着儿子往女儿的院子里去:“阿越!阿越!”
杨舒越原本正在读书,远远地便听见了自家阿娘的声音,便放下了书,高声回应:“阿娘!”
她起身出了院子,便看见了娘亲带着弟弟穿过抄手游廊往这边来了,立刻迎了上去:“阿娘!阿予!”
袁青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言笑晏晏:“阿越,你阿耶为你谋了个差事。”
她便将辽国的事情如此这般详细说了一遍,又笑道:“阿予听说了,主动要求去接送保护你呢!”
杨舒越听了,有些拘谨,还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自己已经很少相处的弟弟:“谢谢阿予……”
她正想说不必如此麻烦的,就听见阿娘继续说:“阿予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你这个姐姐呢!你们姐弟如此和谐,我和你阿耶也能放心了。”
一瞬间就让杨舒越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如果她那么说,不仅让阿耶阿娘重新提起心,想要亲近自己的弟弟可能也会伤心,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她多顾看一点弟弟就好了。
姐弟二人都觉得自己在照顾对方,但一个仅限于家人的讨好型人格,和一个热烈的保护型人格,都很享受保护家人的感觉……
他们同时暗暗想,绝不能让阿耶阿娘和姐姐/弟弟发现我们不熟。
而傅家就要简单很多,他们家是典型的破落门户,两兄妹相依为命。
傅宁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务,性格爽利,一听哥哥的话便登时答应了:“好哇!此等机会若是不抓住,我这辈子都难以入眠!”
傅宣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讲一讲礼部接待外宾的规矩……”
柳泽正和傅宁是一个想法,他身为家主,干脆将整个柳氏的姑娘都唤了过来,一个一个地考究学问。
不去是不可能的,但是选一定要选个最好的!
力争上游!一次就让王上看见他们柳氏对迎合大王政策的努力!
思及平日里家中各个女性小辈为了布帛头面争得头破血流你踩我一脚我还你一腿的样子,他又倍感头疼。
往日觉得女子不出仕,就算能,机会给男子更好,便没怎么教导她们。
现在硬要从中选出一个不会用手段踩其他人的,无异于天方夜谭、海底捞针。
大事面前无私仇,这个道理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教会的。
养了这么多年造就的小气吧啦,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转换为大局观的!
她们从前的眼界就只有后院这一亩三分地,无论如何自认有大局观,也都是相对而言的大局观,实际上争的还是兄弟叔伯嘴边漏下去的残羹剩肴。
这不是女孩子的错,而是教育本就如此,大环境本就如此,又怎么能要求她们跳出环境呢?
柳泽正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三的后院还有一个丫头吧?”
他的第三子连忙道:“正是如此,那丫头有些疯癫,便没让她来。”
柳泽正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抄起手边的镇纸就砸了过去:“蠢东西!还不快把她叫来!”
那女孩儿窝在后院里,现在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她裹着破烂的棉絮取暖,面无表情地拨弄面前咕嘟嘟的菜粥。
倏然有一个人推开了院门,叫她:“三小姐,老爷子要见你。”
柳三小姐站了起来,她身上衣服有些补丁,头发也有些乱,她已经尽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了,但她一直都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照顾得好。
她以为来人会让她换身衣服,好掩盖这些年的薄待,又或者会瞧不起她身上的破衣烂衫——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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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这人只是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就恭敬地伸手引路:“三小姐,这边请。”
她迷茫地走了出去,迷茫地站在了富丽堂皇的大厅内,习惯又熟练地接受着从姐妹们那边投来的、打压和不屑的眼神。
她的大姐,平日颇受柳泽正宠爱,自认说得上一点话,笑道:“三娘,怎得这般狼狈就来了。”
说着,便表示自己那里有衣服,不若让三娘换了再来。
但是,柳家的三爷什么也没有表示,看也没看这个女儿一眼,只静待着老爷子发话。
柳泽正,这个平日里颇为疼爱她的家主爷爷,非常无情地说了一句话:“跪下,给三娘磕三个响头。”
此言一出,众女眷皆惊,柳三爷的夫人立刻道:“公公,这,这是不是不合适,莲儿是三爷最长的孩子啊……怎么能让她给妹妹跪下磕头呢?”
柳泽正颇为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冷笑道:“老三!你这个媳妇儿顶撞我!”
柳三爷低眉顺眼:“儿子这就回去把她休了。”
柳泽正看向柳玉莲:“现在,到你选择了。”
局势变化得太快,以至于柳玉莲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柳泽正说:“怎么,你也要顶撞我吗!”
她才含羞忍辱,跪下给素来瞧不起的妹妹磕了三个头。
柳三小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感觉很荒谬,柳泽正和蔼地问她:“你心里还有怨气吗?”
“如果还有,你这些姐妹,我可以让她们现在全部跪下来给你磕头道歉。”
“以后呢,她们的婚嫁你也可以说上话。”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如果说柳三小姐受了姐姐的叩头,还能说是家族内部事务,可如果和联姻扯上了关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而且抛开联姻的利益不谈,柳氏内部的人同样认为,女孩儿家嫁人就是再投了一次胎,如果决定的人对她们心有怨气,那……
柳三小姐定定地看着柳泽正,又环顾四周花容失色的姐妹们,就好像看见了两个世界一般。
支配者从容的世界,和被支配者惶恐不安的世界。
她忽而觉得很可笑,于是,她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么,我的父亲呢?”
堂中所有人顿时一愣,与之相反的,却是大喜过望的柳泽正,他随手抄起了一方砚台,丢出去物理静音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儿子。
“如果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传家法打断他的腿。”柳泽正又想了想,试图从她的角度出发“又或者,我阉了他,让他不能再继续祸害别的女孩儿。”
柳三小姐缓缓地握拳,好像要握住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一样,她没有看满脸恐惧的父亲,也没有管其他人,陈述着事实:
“你管家管得很烂。”
柳泽正痛快地承认了:“不错!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局面。”
女孩子们一个能用的都挑不出来,他说话时居然有儿媳不知好歹的出来打断,以及家里爷们儿各个荒唐的内院、有他拨拉都升不上去的官职。
柳三小姐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己偷偷从学堂听了三百千、章句估训,四书五经都粗略地读过,《礼》是其中最熟悉的,但我猜你需要的不止这些。”
柳泽正满目欣然:“是的,从此你就搬到我附近的院子来住,我亲自教导你。”
又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有不满,我都允你传家法。”
这就是将她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的意思了。
柳泽正关切地询问:“还没有名字吧,爷爷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柳三小姐顺从地答应了:“多谢爷爷。”
他们心照不宣,知道彼此的好意和顺从是为了什么,但情愿将它埋藏在渐渐生出的亲情之下。
22.狗血指数+21
许竗灵在礼部和大王的示意下连连做东,邀请萧梦参加宴席。
今日赏花、明日游园、后日出猎。
每一次名单不尽相同,但常来常往的,也只杨舒越、柳行南、傅宁,还有……
赵珂。
她原本不在名单内,但是大王似乎想让她和许竗灵培养一点默契出来,又或许对于萧梦来说,吸引了耶律师洪的赵珂本就与旁人不同。
便把她塞了进来。
而事实也证明,萧梦格外看不惯赵珂,每次为了针对赵珂,她会故意拉着许竗灵等人高谈阔论,孤立赵珂,营造出一种赵珂根本独自一人的氛围。
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会喝更多的酒,也会更兴奋,更冲动。
于是,在探到了辽国一些基本的情况,和萧梦本身的酒量和性格、包括她喝到什么程度会彻底断片一点儿都不记得之后。
一场只有她们六个人的局,在宴席的帖子送到了主所街萧梦的住处后,悄悄地开始布置、意图将萧梦溺毙其中。
“杯盏摆放整齐。”杨舒越忙忙碌碌地检查宴席的布置“还有酒,烈酒、果酒、素酒都备上以防万一。”
她特意叮嘱:“醒酒茶也要,时机恰当就给萧梦以外的其他人上。”
“还有吃食,不要点心,那位小宗姬是辽国人,换烤制的肉食,多放些调料,重油重盐。”
“还有腌制的蜜饯酸梅。”
“总之,能让人口渴,想多喝些酒的都端上来。”
傅宁忙着对账单:“酒杯、饰品、餐具……”
“都没错,一二三……”
她眼神一厉:“怎么少了人?!今日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吗?!”
掌事的姑姑连忙道:“姑娘息怒,有个小宫女早上紧张,饮水多了,便去如厕了,我命人跟着的,决不会泄露消息。”
傅宁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还是道:“尽快让她回来,还有,她回来之后不许再有人出去了,将整座宫殿再搜一遍!”
她的目光一一刮过面前的宫女和女官:“今儿的事儿要是不成,不说我要吃大王的挂落,你们是什么下场,自个儿想去吧!”
柳行南看着还有些瘦削的样子,但好在她天赋异禀,身量高挑,穿上类似戎装的服饰之后竟然真有些眉目凛然的感觉。
这里面都是女眷,禁军不方便入内,柳行南便承担了指挥调派的责任,为此,柳泽正特意请了禁军统领来紧急给她补了近半个月课。
而她,也确实表现得很不错。
赵珂咽了口口水,整个人都有点麻了:“宗姬,咱们……”
许竗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今日那宗姬也许会更过分些,但不必惊慌,多让她喝些酒,方便我们套话。”
虽然在多次演练中已经很熟练了,但赵珂还是忍不住地心慌。
看着忙而不乱各司其职的杨舒越和傅宁,旁边站着调配禁军的柳行南,再看看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许竗灵,她深觉自己就是来凑数的。
但是来都来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把这事儿搞砸了。
当萧梦出现在大殿中的一瞬间,赵珂立刻进入了状态,微微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个七分端庄三分挑衅的笑容:“宗姬安好。”
萧梦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腰间挂着一根鞭子,小臂戴了绑手,足蹬黑靴,十足十的草原装饰。
她皱着眉打量赵珂,连旁边同样向她问好的许竗灵都忽略了,半晌,她才傲慢道:“平日里你还有些眼色,今日倒显得格外愚蠢,师洪哥哥真是瞎了眼。”
此话一出,各人反应不同。
站在最外围的柳行南压根儿没听她讲话,而是在认真地观察她腰间的鞭子,试图从这几日学的东西、和往日的经验里判断这玩意儿打死过人没有。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这东西就算没打死过人,也一定沾过血。
柳行南侧头,从萧梦身后给了许竗灵一个暗示。
杨舒越和傅宁更是立刻看向了许竗灵,判断是需要打圆场,还是进一步激怒她。
而被众人纷纷投注目光的许竗灵温和地笑了笑,道:“与你相比,大暨女子确实都显得有些逊色了。”
“宗姬,请坐吧。”
这句话说到了萧梦心坎里,她转身坐下,微微抬头:“你们大暨女子,的确都很小家子气。”
“不是赏那劳什子花,就是踏青——就连所谓的打猎,也都大惊小怪的。”
“猎些兔子獐子,也能算打猎?”
萧梦哼了一声,如愿地听到其余人对她之前展示出来的豹皮致以诚恳的夸赞之后,方才愿意屈尊就座。
她坐下来第一眼,就看向了酒壶。
杨舒越笑道:“宗姬豪爽,因此我们备的都是大暨上等的好酒。”
萧梦闻了闻酒味,这才满意:“不错,你向来都很会做事。”
她眼神倏然再次投向了赵珂:“她酒壶里的,也是这种酒吗?”
当然不是,在座各位除去萧梦之外,酒壶里都是浅薄得像水的素酒,柳行南酒壶里干脆就是水。
但是她既然都这么说了……
赵珂主动起身,端着银酒樽走到萧梦桌前:“既然宗姬豪爽,我自然也不能不承情,我敬您一杯。”
侍女从萧梦的酒壶给她倒了一杯烈酒,屏住呼吸全喝了下去,却还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萧梦知道她不怎么能喝酒,却一直没能成功让她喝下烈酒。
此时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心里痛快了不少,萧梦露出了些微笑意,也喝了一杯,杨舒越和傅宁见她喝了,心里一亮。
喝了就好,喝了才能把人往醉里劝。
许竗灵端起酒樽笑敬萧梦:“宗姬,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萧梦饮下一杯酒,看向许竗灵:“我上次就觉得,我应是听过你的封号的。”
她不明含义地嗤笑一声:“后来才想起来,你是宿氏的那个表姑娘!”
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屑,萧梦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然后笑着敬许竗灵:“静洁宗姬,你不会介意吧。”
她故意在静洁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嘲讽了十成十。
傅宁立刻接话题:“宗姬,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可不兴再提起来扫兴。”
“您与阿灵可得自罚三杯。”
许竗灵像压根儿没有生气一样,好脾气地自己喝了三杯,然后笑道:“我不及你,生来便身份尊贵。”
又叹息道:“莫托王姬更是身份尊贵,萧将军想来也英勇非常,只可惜我们都不曾见过。”
“我等都困于后院,不知何时能像你一样,吹一吹草原上自由的风。”
萧梦听她这么说,也没趣儿再提了,当即痛快地喝了三杯,又道:“我阿耶的草场里有很多马,日后我可以带你们去!”
赵珂满脸的红晕还未下去,此刻仿若喝大了一般脱口而出:“别吹牛了。”她摇摇晃晃地撑在桌子上,满脸的挑衅装也不装了“你家的马再多能多得过小王子吗?”
心系耶律师洪的萧梦当即被激怒了,更不料向来只会生闷气的赵珂敢反驳她,拍案而起:“你还敢提师洪哥哥!”
其余四人连忙劝的劝拉的拉,又是自罚又是罚赵珂酒,最终一圈人各自喝了不下五杯,这个小风波才算是过去了。
但是无论怎么喝,许竗灵都绝口不提让赵珂去醒醒酒避开萧梦的事情。
之后赵珂没再主动吭声,萧梦故意拉着其他人喝酒,借着“醉话”的说法挤兑蔑视赵珂,赵珂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愤怒和憋屈。
给足了萧梦情绪价值。
这个辽国来的小宗姬越发得意,到了后来甚至直接抱着坛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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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发现各人的酒壶里都换成了与酒色泽相近的醒酒茶,她自己的坛子里也逐渐从烈酒换成了果酒,再到寡淡无味的素酒。
眼见得萧梦已经完全喝不出酒味,脸色红红,却还留有一丝懵懂的神智。
许竗灵知道,套话的时机到了。
赵珂在醒酒茶的加成下,已经把最开始的那两杯烈酒代谢掉,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了。
她接到了许竗灵的暗示,换了个更无礼的姿势,箕踞在座位上,佯装成醉眼惺忪的样子,把话题拉回了一开始:“萧梦,你说你阿耶有很多马,我怎么不信呢?”
她撇了撇嘴:“你阿耶不过是个将军,你娘也只是个王姬而已。”
“又不是辽国大王的公子。”
赵珂几乎快整个人躺下去了:“你娘和你阿耶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辽国在位的大王可不是你外祖,而是你堂伯。”
“你跟人家的关系一表三千里,也好意思在这里显摆?”
萧梦猛然抬起头,抽出了腰间的鞭子,鞭梢指着赵珂:“你说什么?!”
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我阿耶麾下有三万骁勇善战的好儿郎,人人均可一人双骑!谁敢瞧不起他!”
她像是被戳中了心里最害怕的事情,嘶声怒吼:“哪怕是现任的大王,也得给我们家面子!”
萧梦说的数量,和她爹对外宣布的数量完全不同,至少多了一倍!
赵珂强压住激动,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又怎么样,辽国王室一定有更多的马!”
她戏谑地笑道:“你不知道吧,你追着跑的那个男人把他的戒指都给我了,随便给我一个马场,说不定都比你家的多。”
“到时候,宗姬还要叫我一声,嫂嫂呢。”
她做恍然状:“我倒忘了,应该是,夫人——”
当夫人二字一出口时,萧梦更是彻底断片。
“他把戒指给你了……”萧梦状若疯癫“他怎么能把戒指给你!”
她拎起坛子再次凶猛地灌酒,哈哈笑着一鞭子抽了过来,早有准备的柳行南手疾眼快地扑倒了赵珂,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去了冲击力。
然而,此时萧梦已经完全是在撒酒疯了,她的鞭子到处乱抽,众女在厅堂里一边躲一边留心她嘴里说的话。
作为柳行南为了掩护处于风暴中心的赵珂背上吃了一鞭子,她闷哼一声,硬是拖着赵珂到了大门边。
赵珂一看柳行南的伤就急了,不管不顾地再次出声刺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耶律师洪已经废了,我会请我阿耶把他留在奉都!”
“除非你阿耶的兵马足够簇拥他登上王位,否则这辈子你都休想再见他一眼了!”
萧梦果然大受刺激:“你胡说!”
她再次一鞭子抽向赵珂,被早有准备的柳行南迅速躲过。
紧接着,她便喃喃地念叨起自己家有多少马匹,说整个大辽三分之一的兵马都在他阿耶手上。
说耶律师洪就算废了,也能让他登上王位。
直到最后,萧梦越喝越凶,直接醉倒在地上了,被人抬去了偏殿歇息,大殿内才平静下来。
赵珂急急命人来给柳行南看伤:“疼不疼啊。”
又骂了一声:“真是个疯婆子。”
许竗灵站了起来,笑容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恐怕被她这样打死的奴隶也不算少了。”
思及刚刚被萧梦毫无顾忌戳出来的伤疤,她神情阴晴不定:“一想到这种事情还有第二回,我就想吐。”
无论是为了保证辽国使臣和萧梦不起疑心,还是为了更多、更全面地发掘萧梦知道的信息,这样的宴席,会时不时地举办。
只不过不会像今日这样过火罢了。
直到谈判结束。
最终的结果,会给这个傲慢又张狂的辽国宗姬,一个狠狠的教训!
23.狗血指数+22
得到了辽国国内大致的马匹数量,李钟那是喜不自胜,恨不得直接把辽国内部的马匹全部搜刮干净。
而家里女郎头一次办事儿就大获成功的几家更是美滋滋地在家里悄悄办庆功宴。
大肆宣传肯定是不能够的。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这个道理能做到柳泽正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不懂的。
但是多给女孩儿们补贴生活加餐还是可以的。
柳三爷一进院子门,就看见自家老爹忙得团团转,指挥仆人把新鲜玩器、珍贵宝物搬到柳行南院子里去。
他咽了口口水,转身就要走,却被亲爹叫住了。
“过来。”柳泽正沉着一张老脸,丝毫不容抗拒地命令儿子。
柳三爷磨磨蹭蹭地蹭了过去,柳泽正抽出自己的腰带,玉带钩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这逆子,一天天都跑到哪里去了!”
“行南受了伤不知道吗?!你这个当爹的还在这里混三混四——”
“如此苛待我孙女——大夫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柳泽正的孙女!疳积!〔1〕”
“爹,爹别打了——嗷——我这就去看三娘!别打了爹,嗷……”
柳氏先祖有自齐国入大暨,齐地方言称阿耶做爹。
柳泽正出够了气,哼了一声:“你?我若是行南,看见你就想吐。”
“我孙女若是身体上有什么不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不耐烦道:“十几年都没尽过心,这会儿献殷勤,你真当我孙女是傻子不成?”
柳三爷:……
唯唯诺诺。
柳泽正指派任务:“边易爱喝酒,你带些好酒和难见的宝物去与他套套近乎,算是谢谢他指点行南。”
“再探探口气,看他愿不愿意收行南做个弟子。”
柳三爷卑微应是:“好的爹,没问题爹,我这就去。”
这边,辽国的使臣在大暨准确的报数下连连败退,而那边,楚国也即将给柳泽正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心里盘算着再给孙女房里添几个得力的帮手,柳泽正哼着小曲儿进入了典客司。
相较于辽国的马匹,楚国除了金银财宝和土地,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而楚夫人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要敲诈,啊不是,谈判出大量的宝贝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褚谅其实并没有把主要目标放在楚国上,柳泽正的任务相较于李钟来说要简单很多。
他陪着楚国使臣吃吃喝喝,一场又一场的宴席不停地办,一首又一首的酸诗从楚国人嘴里吟出来。
但是,土地最多割一城,这一城还有附加条件,那就是要让楚夫人做大暨的王后。
柳泽正:……
我大暨虎狼之师,抬抬脚就打过去的地方拿未来继承人的生母换?
是你楚国飘了,还是我大暨提不动刀了?
于是又是漫长的拉锯战,最终,楚国使臣被逼急了,松口做出了让步:“典客卿,暨国与大楚有难以磨灭的友谊,楚人眷恋故乡,实在不能相让。”
“不过,我国愿意奉上大量的金银,以赎清夫人的罪孽。”
“以及——”
“若是贵国愿意,我们将奉上荀苍作为礼物。”
笑死,无论是什么人,他还比得上城池土地?!
柳泽正想也不想地就要假笑开喷,话到嘴边的时候突然一顿:刚才……楚国使臣说的是荀苍没错吧?
就是那个率领两万人马拒齐国二十万雄师于新宁之外的宋国女将荀苍?
柳泽正:!!!
等等,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谈啊!
不过,柳泽正试探道:“荀苍?她不是只忠于宋吗?为什么会在贵国手中?”
楚国使臣面色古怪,脸上的笑意轻蔑又微妙。
于是,柳泽正就听到一个为了白月光把女将军捏碎肩膀送给敌国换取解药的故事。
柳泽正:……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我的耳朵脏了啊!!!
宋国的皇帝是疯了吗?!!!什么女人比得上荀苍啊!
他代入设想了一下,假如大王就因为后宫中有一位夫人中了毒,将聂太尉废了武功送去敌国……
柳泽正感觉心口一梗,嘴里腥甜。
他连忙安抚自己:不不不,王上不会是这种神经病的……
肯定不会的!
他,柳泽正在这里起誓!
哪怕有一天,大暨灭了,柳氏被抄家了,他柳泽正要上断头台了!
他也绝对不会踏入宋国的土地!
绝!对!不!会!
楚国使臣看着大暨典客卿的表情逐渐崩塌,心中一喜,试探性地询问:“柳公?”
柳泽正迅速回神,笑呵呵地继续打太极,就好像一点儿也没动心似的。
楚国使臣不由得失望,却又能理解:荀苍的肩膀都被捏碎了,还有什么用处呢?宋国大王都能做出这种事情了,其人可想而知,那找茬的理由不是一抓一大把?
哪里值得在外交上做出让步?
若是以前,柳泽正确实会如此想,但是在见识过自家孙女、卫家女孩儿、静洁宗姬的身体素质后。
他觉得……
不就是被捏碎个肩膀嘛,又不是不能治!
拼起来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将军!
最重要的是,王上身边那位钦点的女太医,医术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也许她有办法也说不一定呢。
在将楚国使臣送回主所街之后,柳泽正马不停蹄地入宫觐见褚谅。
被脏东西塞了一耳朵的褚谅:……这个世界怎么越来越抽象了。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命人召南星。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是,南星似乎对这种事情接受良好,道:“我曾为小腿骨碎成七块的乡人开刀手术过,他恢复得很不错。”
“但是肩膀……我不曾试过,而且那位荀将军恐怕受伤已有近一月功夫了,也不知道她当时伤得如何,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能见到荀将军,我能更好地判断她情况如何。”
褚谅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便让你扮作前去接受赔偿的使臣。”
他忽而道:“柳泽正,荀苍关押在哪里?”
柳泽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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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知道:“回禀大王,荀将军被关押在楚国边军的军营里。”
褚谅疑惑:“军营之中?楚人不怕荀苍伺机炸营?”
“荀苍到底是荀苍,就算有一边的肩膀碎了,也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
柳泽正哽了一下,硬着头皮回话:“大王……楚人好像是,把荀将军充做了营妓……”
褚谅:……
他觉得自己今天沉默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
楚国人怎么回事啊?宋王颠你们也跟着颠是吧?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人不同意?楚王、楚国其他的将军、楚国负责与他国交涉的官员——”
“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柳泽正期期艾艾:“好像是这样的,大王。”
沉默,宫殿之中是无尽的沉默。
最终,褚谅疲惫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既然如此,告诉楚国使臣,要么让聂席带着大军去边境谈,要么就在这里谈……”
“城池和荀苍,孤都要定了!”
柳泽正恭敬应是,南星却小心提问:“大王,若是荀苍仍然忠于宋王,不肯接受治疗,也不肯为大暨效力怎么办?”
柳泽正震惊地看向她: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怨种……忠诚的臣子吗?
褚谅也同样对此保持怀疑态度,但是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变成了他有点陌生的样子,那么……
褚谅唔了一声,淡漠道:“告诉她,若她归附,孤可留宋王全尸。”
活着是不可能让宋王活着的,这种颠公踩在大暨的土地上都让褚谅觉得自己的国土脏了。
顶多是不五马分尸,死了之后给他一个坟这样子。
二人领命退了出去,柳泽正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南太医,日后一段时间你我就要共事了。”
南星连忙拱手行礼:“南星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典客卿多多海涵。”
柳泽正连忙摆手:“我观南太医心思缜密……”
连那种糟心的可能性都设想得出来。
“性格坚韧……”
对这么炸裂的事情接受得过于良好。
他真心实意地赞叹:“日后必能成为国家栋梁,常伴大王左右。”
二人在宫门口便分道扬镳了。
柳泽正有了褚谅的话,当即加大了马力,原本要斟酌的事情也能立刻拍板。
与楚国使臣的后续商谈之中颇有一种“老子不怕撕破脸,我就等着你撕破脸!”的凶悍。
最终得到了楚国使臣的妥协:割一城,赔五万两白银,布帛若干。
而那头,南星回家之后,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赵骁和赵琅这件事情。
大王对荀苍的打算,显然是不能公开的,但是如果要说南星自己去边境……
大夫的确会为了道地药材长途跋涉,但去边境还真是头一遭。
两厢纠结之下,她倏然想到了上次帮着按牛的冯真——
此人天生力大无穷,荀苍的肩膀又碎了,冯真就算打不过久经沙场的荀苍,也能带着她跑路!
说干就干,她谁也没告诉,径直骑马往冯府去找冯真了。
“冯姑娘,我这里有一桩差事,你可有意?”
24.狗血指数+23
冯真一瞬间蒙了,好半晌才问:“什么意思?”
南星不好将还没出的谈判结果告诉冯真,只含糊道:“说你愿不愿意就是了。”
冯真毫不迟疑道:“我愿意。”
南星其人,冯真短暂地与她接触过,就是一个钻研医术的技术宅。
就算是些无关紧要的差事,那也无妨,最多也就是浪费些时间罢了,反正冯真现在的时间不算时间。
南星得了她的准话,便传信给了柳泽正,在讲明了自己的顾虑后。又说希望此次护卫使团者的名单,冯真能在上面。
柳泽正非常爽快地采纳了她的提议。
柳行南受了伤,年幼时又亏待狠了,多少身体有点亏空。
因此柳泽正并不打算让柳行南随行。左右行南已经打出了一个开门红,催逼过甚揠苗助长实在是愚蠢的行为。
更何况,若是好处都被他柳家占了,那成什么样子?
和自身利益无关,那柳典客卿很乐意卖一个人情。
尤其是冯家的那个女孩儿他也见过,天生的力大无穷,旁人比不得。当真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冯真一个人,护卫南星和荀苍两个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够啊。
柳泽正陷入了沉思。
于是,护卫队的名单上惊现两个名字:冯真、卫秀娘。
明面上冯真为主,卫秀娘为辅,贴身保护南星和荀苍,暗地里,大王将北池使者派了近一半去,以确保万无一失。
骤然收到消息要护卫使团前往边关的卫秀娘:……
卫秀娘是个很典型的传统女子,端庄得体。
虽说学了基础的骑射剑术,但那只是因为大家都会学啊!
除去有亿点点命硬,亿点点不怕疼,亿点点不吃软也不吃硬之外,她还有哪里适合护送使团啊!
她的同胞兄弟卫尽很是无语:“姐姐,这些事情难道不就是武将必备的要素吗?”
卫秀娘张了张口,又辩解道:“哪会如此简单呢……我只不过是比旁人多撑了一会儿而已。”
两姐弟正说着,卫项走了进来,他在被冤入狱又被洗清冤屈之后被赵骁这个部门老大记住了,自正四品议大夫升任正三品监察御史。
也算是正儿八经地拥有了闻风奏事、日日弹劾的权力了。
卫项也知道了卫秀娘的事情,他蹙眉道:“秀娘,我平日里就是如此教导你的吗?未战而先退,王上委你以重任,怎能巧言推辞!”
卫秀娘几乎是条件发射地认错:“是女儿错了,女儿定当全力以赴,完成大王的嘱托。”
卫项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卫项的女儿。”
又道:“郎中卫素来与御史台亲近,出发之前,我便请一位郎将来教导你。”
郎中卫职责繁复,大致可分为三项,而相应的,郎中令手下便有三位副官。
王上近臣、随身谏议的太中大夫。
统领禁军、护卫宫城与奉都的禁卫郎,即平日称呼的禁军统领。
负责迎来送往、礼事宾赞的谒者。
郎中令姓姜,平日里脾气很是不错,在郎中卫这种和各个部门职权都有大量重合的地方依旧能和各位大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也正因此,他得以在郎中令这个位置上待了五六年。
然而,卫项就是卫项,与柳泽正不同,此人要借禁军中的郎将来指导自己的女儿,是老老实实地先向赵骁打了报告,然后出具申请递交给郎中令,请求跨部门调人。
收到这么一份正儿八经申请的姜立:……
他无可奈何地批了,内心腹议,难怪堂堂四品议大夫能被人用那种扯淡的理由弄进四司府,这人做事儿也太轴了。
这么点小事儿你直接跟边易私下讲不好吗?!
姜立忧郁地叹了口气,差了个小厮把情况告诉了边易一声,字里行间都在表明自己没有指导他做事儿的意思,只是申请递交到这里了,必须得处理而已。
谒者与太中大夫也就算了,大王近年来逐渐透露出要亲掌禁军的意思,说不得再过不久,禁军就该脱离郎中卫管辖了。
到时候,边易就该与他平级了,还是客气一点好。
边易也很乐意给自己的上司面子,立刻派了一个武功很不错、人也比较有耐心的郎将去指点卫秀娘。
以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见。
那郎将姓顾名渊,也只弱冠之年,脾气很是温和,原本忐忑不安的卫秀娘在他的指导下渐入佳境。
她原本就有基础,身体素质更是超乎旁人想象,顾渊主要是负责指导她如何保护旁人——通过把敌人击倒的方式。
禁军郎将与世家公子不同,哪怕是看似温和的顾渊,出手也尽是杀招。
这边各人为了前往楚国边境忙忙碌碌,那边,赵家收到了一条来自于褚谅的密令。
赵珂心脏砰砰直跳,抖着手拿起了密令:“王上命我……蛊惑耶律师洪留在大暨?”
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譬如耶律师洪现在为什么会在廷尉司的监牢里。
譬如耶律师洪四肢筋脉尽断是出自何人指使。
又譬如……审讯他的,就是赵珂的亲姐姐。
赵珂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除非耶律师洪疯了,否则他怎么会留在这里啊!”
“而且他都是个废人了,为什么还要他留在这里!”
赵琅眼皮子直跳,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道:“这也并非不可能。”
“辽国的王位之争十分残酷,一个筋脉全断的废人,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不会过得很好。”
“更何况,耶律师洪从前仗着辽王的宠爱和自身武力,对他的兄弟、叔伯都很是不客气。”
赵骁颔首:“阿珂,你尽管去做就是了,这件事情过于匪夷所思,就算失败了……”
“有我和你姐姐,王上也不会如何责怪你的。”
充其量就是赵珂的作用在大王心中直线降低,被忘之脑后而已。这对赵骁和赵琅是很可怕的事情,但若是被忘记的是赵珂——
那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儿呢。
反正赵家又不是养不起赵珂,一辈子就在家里当米虫也没什么。
虽然有了姐姐和阿耶的保证,赵珂还是紧张地难以入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倏然坐了起来:“来人!”
第二日清早,赵琅的侍女为她整理好绯红官服,用发笄束发后戴冠,又送她出门。结果在门口,赵琅就看见了容光焕发的赵珂。
猝不及防地把赵琅吓了一跳:“阿珂?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珂手里挽着一个轻巧的花篮,虽然容色极盛,眼睛里深深的疲惫却是遮掩不住的,她缓缓地看向姐姐:“姐姐……我昨晚上一宿没睡。”
赵琅嘶了一声:“你做什么去了?”
她眼睛转到赵珂手里的花篮上:“这又是什么东西?”
赵珂掀开了挡灰尘的绢帛:“是耶律师洪第一次见我时,我悄悄给他留下的糕点。”
她想起来就庆幸不已:“还好我院子里还有人记得,汝母婢的!谁会记得这个啊!”
赵琅不可思议:“所以,你昨天晚上是为了这糕点折腾了一宿?”
赵珂摇了摇头:“也不只是这样。”她抬眼,那双眼睛里骤然泛上了蒙蒙水汽,泫泪欲泣:“我昨天晚上练哭练了更久,糕点倒是婢女做,我在旁边看着。”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又用花瓣水珍珠粉这些东西护理皮肤——”
赵琅点了点头:“那你今日就与我去廷尉司吧。”
“不先试试耶律师洪的态度,我看你是睡不着了。”
其实倒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只是赵珂现在的状态让她想起了在私塾里念书的时候,冯真面对考试的状态。
那叫一个只要考完了,过与不过都与我无关了。
赵琅没有亲眼见过赵珂的神异之处,在私下里审讯的时候,也曾提到过赵珂的名字。
但耶律师洪唯一的反应,就是一丝浅薄的杀意,连恨意都没有。
他对赵珂卖了自己的事情,似乎只有成王败寇的认栽。
因此赵琅对妹妹是否能完成任务不抱什么希望。为了避免妹妹被暴走的耶律师洪伤到,她带着蔡旻,在大牢暗处密切地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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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珂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挽着花篮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一步步走到耶律师洪的监牢前,默不作声地把花篮里的点心肉脯一碟一碟地端了出来,又提出来一个银制酒壶和两个酒杯。
耶律师洪看着她,又瞧了一眼地上的点心,言辞讽刺:“赵小姐这个时候跑来给我送点心,不觉得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吗?”
赵珂不为所动,将最后一样东西——银签子摆了出来,平静地回复他:“朋友一场,我多少得来给你送行。”
她将点心通过监牢的缝隙递了进去:“吃吧,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耶律师洪突然出手抓住了赵珂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在废了我之后还这么平静地来见我?”
“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赵珂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他的桎梏,索性算了。她眼眶发红,抬眼定定地看着耶律师洪,轻声质问——
“那你呢?”
“你差点害了我阿耶,你可有半分愧疚?”
耶律师洪怔了一下,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那么快被发现。”
赵珂嘲讽地笑了起来:“不是不知道,是根本没想过吧?毕竟辽国最受宠爱的小王子,怎么需要顾忌我的处境呢!”
“又或者……”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能挑拨他国丞相和大王的关系,是个多有本事的王子啊。”
“多么适合成为王太子。”
最隐秘的想法被骤然掀了出来,耶律师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道:“我……”
“我当时没想过让你和你的家人有事……”
蔷薇花似的唇瓣勾起来的幅度更大了:“所以,咱们俩互不相欠,只不过是我成功了,而你没能把我阿耶拉下马而已。”
赵珂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挽袖斟了两杯酒:“这些事情,我不想再谈,今日我只是想送送你而已。”
“等到两国谈判之后,你很快就会随着使团返回你的国家。”
“在那里,你有你的兄弟姊妹、亲戚故旧,还有像萧梦那样倾慕你的宗姬。”
“大王不计前嫌,赐了我三百户封邑,我也会在奉都寻一户好人家,与我的郎君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她举起酒杯,仰头饮尽,又将另一只酒杯递给耶律师洪:“我祝你前程似锦。”
“也请你祝我后生无忧吧。”
耶律师洪怔怔地看着酒杯。
他的亲戚故旧、叔伯兄弟,没有一个不想着让他去死。
而那些倾慕他的人,也不过是倾慕辽国受宠又屡立战功的小王子罢了。
他接过酒杯,迟迟不喝,赵珂见状,嘲讽似的催促他:“怎么,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却见耶律师洪倒转手腕,把一杯酒全数泼在地上:“赵小姐,还请原谅我,这两杯都敬我吧。”
“一杯敬我生前,一杯——”
“敬死了的耶律师洪。”
赵珂沉默了,将酒壶通过缝隙塞了进去,将肉脯放近了些,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吃吧,你是草原人,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吃这个。”
耶律师洪却伸手拿起糕点送进嘴里:“好甜。”
他看着赵珂,笑道:“第一次吃这个,我就想告诉小姐,这个很甜。”
耶律师洪似乎意有所指,赵珂却仿佛没听见一样,把点心碟子往前面摆:“那你就多吃点。”
耶律师洪见状,眼神微沉,更加直白了:“小姐,草原的雄鹰能撕咬猎物,但也心甘情愿地留在城市里,吃很甜的点心。”
他笑得温柔:“我想留下来,留在小姐身边。”
赵珂手一抖,酒壶与碟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你——”
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和我说这些没有用,我不会帮你,也没办法帮你。”
她匆匆收拾了碟盏,提着花篮脚步虚浮又心不在焉地出了监牢。
绣鞋踩在阴潮的地面,险些让赵珂滑倒,好在她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而耶律师洪看着她嘴硬的样子,笑容愈盛。
25.狗血指数+24
赵珂挽着花篮,慢慢走出了廷尉司,鲜妍的容颜渐渐从平静转为兴奋。
她一把把花篮摔在地上,转身抱住了从后面走过来的姐姐:“姐姐!我做到了!”
赵琅抱着自己的妹妹,声音带笑地安抚她,眼睛却在看旁边的蔡旻,冷冷的,充满了杀意。
早知道是这样的作用……
早知道妹妹的能力几乎能够完全蒙蔽人的心智和判断力。
赵琅绝不会让任何人在侧。
她温和道:“恐怕接下来几日,你还要来一次,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阿耶和我来安排吧。”
赵珂笑容怎么也止不住:“嗯!姐姐,大王一定会觉得我很有用的!”
赵琅微怔,爱怜地抚摸妹妹的顶发:“是啊,快些回去吧。还有,你院子里的人昨日被折腾了一晚上,回去跟阿娘讲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吧。”
赵珂高高兴兴地应了,背影翩跹。
马车逐渐远去,身着绯红官服的廷尉右监逐渐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蔡旻:“蔡博士,大王的秘密,所有人都不应该去探究,你说是吗?”
蔡旻脑子里一片混乱,庆功宴那日闯出来的少女闯进了他心里,他想着,赵家不是在乎门当户对的人家。
自己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是由赵琅提拔,赵家可以全盘掌控。
按照赵琅和赵骁的性格,他们也更希望给赵珂找一个好拿捏的夫君。
蔡旻想,若能娶到当日那笑靥如花的女子,他愿意被赵珂拿捏一辈子。
但是,今日的事情,让他整个人都好似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劝解道,喜欢就是喜欢了,怎么还要在意是如何喜欢上的?更何况,以赵珂的身世,还需要故意去算计谁吗?
另一半理智地告诉蔡旻,他需要审视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出自内心——
还是那奇怪的能力作祟。
他沉默了很久,赵琅的眼神越发冰冷,才笑道:“是如此的,耶律师洪的事情,还请交给在下吧,免得有其他人发现。”
但是无论怎样,他绝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赵珂身上那骇人听闻的能力,必须是一个秘密。
赵琅看了他很久,最终说了一句:“最好如此。”
不过数日,赵珂再次来到天牢,为有些清醒了的耶律师洪带来了一个消息——
大暨提出了让耶律师洪留在奉都,但辽国那边不同意。
赵珂看着他,说:“他们说,草原的雄鹰,应该回归海东青的腹中。”
明晃晃的杀意,这是耶律楚雄的意思,也是辽国大多数宗室的意思。
耶律师洪,必须以血的代价补偿辽国遭受的损失。
而辽国的小王子,这个早就设想过自己死亡的枭雄,在生存欲和不可言说之力的共同迷惑下,怯懦地选择了逃避。
将自己最后的底牌,辽国在奉都剩下的所有布置和盘托出,以求在主所街了此残生。
他主动地出卖了自己的国家,以求活命。
赵琅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倏然叹气:“若要我被控制心神,成为他那样,还不如叫我去死。”
并非是赵琅如何忠诚于自己的国家,而是成为如此卑弱之人,实在让赵琅感到胆寒。
她赵琅,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乞丐流民,皆自信有破局之力。
但若是真的被人如此控制了心神。那么,她就再无从困境中挣脱的可能性了。
蔡旻今日没在这里,这几天他都睡在廷尉府,尽心尽力地观察耶律师洪的情况。
本着探索研究的态度,他发现,耶律师洪短短数日内,便有挣脱控制的倾向。
具体体现在,他对蔡旻假借赵珂名义送来的糕点态度逐渐变化。
从珍惜,到疑惑,再到漠视。
再见了赵珂一次后,他又重新珍视起那些糕点来。
赵珂来的前一刻,蔡旻去见过耶律师洪,那人睁开眼睛,淡淡地看向他,渊渟岳峙,有王者之风,也有坚决的求死之意。
但见过赵珂一面之后,他成了个求生的怂包,心神全数被赵珂的话带着走。
任何有志向的人,看到这割裂的一幕,都会无比胆寒。
一身青绿官袍的蔡旻喃喃道:“王上,您真是掌握了一个很可怕的武器……”
他的这句话,包括赵珂和耶律师洪所有的表现,都被涂月原封不动地转呈给褚谅。
大暨的国君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书桌,神色莫测地听着涂月的汇报——自从赵珂和许竗灵出现之后,北池使者就不仅限于宫廷中了。
她们成为了非常重要的探子,每一次任务都是两组独立监视,两份报告递交给褚谅。
而军队悄然改制,就从禁城使者和北池使者开始。
褚谅决不允许自己战无不胜的王师因为一个女人慷慨激昂地演讲而被感动,觉得自己残忍,这么荒唐的理由败下阵来。
但是褚谅同样觉得,己方有这种女子非常方便。
《大王给赵珂点了个赞》
效果很不错,但用的时候要注意隔离使用。
赵珂首战告捷,而相应的,褚谅将被冷落了数月的戚尚云重新启用。
戚尚云面对长随那一番话的反应,让褚谅觉得很失望。
如此轻易就被动摇了,以至于后续审讯的时候连连失误心软——
褚谅能够容忍臣子各种各样的私心和野心,唯独不可能容忍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的臣子。
戚尚云不适合在廷尉府,让他有些头疼应该将他放在哪里。
若不是已经答应了赵珂,褚谅是真的想把他丢出奉都历练个十几年再说。
至于到时候褚谅是否还能记起有这么个人,就完全随缘了。
他沉思片刻,命人去传李钟。
礼部尚书将将结束了和辽国的拉锯战,正在府衙中整理资料预备明日再战,就收到了大王的传召。
他将这些天来的收获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微笑道:“麻烦太监来这一趟了。”
礼部这些日子的收获着实不小,马匹数量已经谈到了五万零三千匹,基本上就是辽国能够接受的极限了。
此外,还有金银财帛若干,倒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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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褚谅啧了一声:“若是辽国那个叫萧梦的宗姬非要留下来,还能往上面涨一涨么?”
李钟:……?
他擦了一把汗,谨慎道:“萧梦是辽国萧将军的独女,萧将军可能愿意为她多出一点马匹。”
“但……应该不会太多。”
褚谅也并不意外,只是道:“利用这些事情,把辽国使臣拖在奉都,不要让他们有闲心去打扰典客司。”
李钟立刻肃然:“臣遵命。”
褚谅唔了一声:“还有你看好的那个年轻人,叫陆斯宁的,是个不错的人。”
李钟笑道:“这小子细心又聪明,难得能入大王的眼。”
褚谅若有所思道:“你说,叫他同戚尚云一起去宋国怎么样?”
李钟,李钟的表情缓缓地裂开了。
什么宋国,哪个宋国?把大将送去敌国当营妓的宋国吗?
他一口气没上来,喝喽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大臣一声不吭倒下去的褚谅:“来人!叫太医!不,把南星叫来!”
南星匆匆从太医院敢来,两针扎下去,李钟悠悠转醒。
看见关切地围在榻边的大王,他顾不得什么君臣有别,死死地拽住褚谅的袖子:“大王!大王不可啊!陆斯宁乃是国家栋梁之才!怎可派去那等地域做使者啊!”
宋王是颠的啊!自家大将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外国使者再怎么国家强大也不能闪现到宋的国都啊!
“孤没有想让他作为使者去见宋王。”褚谅额头青筋乱蹦“孤只是想让他去见一见宋国的臣子,做收买之计!”
李钟:“……哦。”
他从榻上起身,优雅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臣御前失仪,还请王上赎罪。”
又道:“既然如此,还请大王从长计议,宋王虽然于臣子薄幸寡恩,然其人敏锐非常,骤然前往,很可能被揪出来。”
褚谅颔首:“孤自有计较。”
次日,褚谅召集了各部尚书、三公九卿、宗室贵族一同商议丞相的人选。
赵骁身为三公之一,原本是最有竞争力、也最说得上话的人选,然而,他今日却异常的安静,被问到就是“请大王自专。”
吴之席等人一见他这个样子,当时把手往袖里一揣,闭目养神。
褚谅慢条斯理道:“孤以为,宰相事务繁多,还是要寻个年轻些的来,但须得有些经验,免得弄出乱子。”
要找个年轻的……
说的简单,可二三十岁的人谁担得起丞相的位置。
但这位专横独行的大王对丞相的位置终于有了点松口的意思了,抓不住机会是王八蛋。
对于赵骁等人的缄口不言,贵族和宗室也有所察觉,欣喜之下是隐隐的心安。
王上还是没有准备将贵族赶尽杀绝,还是老套路,打一波拉一波杀一波。
只要站队足够坚定,不去触大王的霉头,那就能保证家族长盛不衰。
之前那些贵族,违法犯罪的事情也没有少做,还是罪有应得嘛。
他们如此想着,丝毫不顾自己家中也并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26.狗血指数+25
最终,丞相之位由年仅二十一的卫尉卿黎玉接手。
而卫尉卿的职务则是由原卫尉少卿廖余顶上——
廖氏家主的女儿廖嫄嫁给了黎氏的家主黎秋明,他们的女儿黎月又嫁回了廖家主支,两家可以说是同气连枝。
黎氏相当于在得到丞相位置的同时,保住了卫尉卿的权力。
即使为了让其他氏族默许这件事情,许出去了不少好处,黎秋明还是走路带风心情好得不得了。
而拿到好处的其他氏族也非常高兴。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更何况是大暨国君这种一直在头铁从未认过输的品种,他们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
这还不赶紧表示一下,是等着下次清洗的时候被大王顺手砍了吗?
于是,在地头蛇共同的努力下,辽国使臣和楚国使臣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一面。
饶是使团中的有心人试图打探对方的消息,也被各种各样的意外弄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就在这样诡异又和谐的氛围中。
褚谅为辽国使团埋下的第一个雷,成功炸开并且引发了另一个雷。
辽国主使被两个雷炸得晕头转向,不敢置信地反复确认:“你是说,小王子拒绝回国,坚持要留在暨国为质……”
“而萧梦殿下听说这件事情之后,闹着也要留在这里?!”
他脸上的表情惊诧又愤怒,不屑又头疼:“长生天在上!草原的雄鹰因为惧怕死亡,而不愿意回到草原……他会被长生天摈弃的!”
副使深深叹气:“佗耶将军,现在的问题不是那个贪生怕死的人,而是宗姬应该怎么办。”
佗耶属于辽国大姓石抹氏,因为性格刚硬而被派来为使,他哼笑一声:“莫托王姬是草原上最艳丽、最野性的海东青,萧将军是能征善战的苍狼。他们的女儿竟然如此不堪!”
随即道:“直接带走她,王姬和萧将军对这个女儿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绝不可能再为了她使大辽遭受损失!”
“至于暨国这边,我们将向大暨的王赔礼道歉,然后尽快返程!”
说干就干,为了节约时间,佗耶并没有去拜会褚谅,而是直接与礼部尚书告别,随后闯进萧梦的房间把她打晕绑上了马车。
等到萧梦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奉都百里之外了。
此等雷厉风行,着实是让李钟吃了一惊:“没想到耶律楚雄竟然会派这样的人为使者……”
他思维一滞:“不,不对,副使属于大贺氏,同样是辽国大姓。”
他一拍手:“副使才是耶律楚雄派来的人!正使是辽国其他人的部下!”
想通了这一点,他啧啧感叹:“耶律楚雄当年也是枭雄,可惜被先王打破了胆气,英雄迟暮啊……”
李钟感叹了片刻,就派人给大暨驻辽国的使者通信,言说辽国即将迎来大变动的消息——
若是一切安稳,所有人的不满都会压在心底,可当外部迎来了不可逆转的压力,譬如必须要出的五万零三千匹马,就会使得内部动荡。
然后争夺王位,手腕最硬的人上位,并用武力和利益巩固自己的地位。
譬如,向讨要马匹的国家发动战争。
褚谅得知这件事情之后,颇为可惜:“这么说,马匹不可能足数,李钟,你认为,他们会给多少。”
李钟想了想,猜测道:“不到两万匹。”
褚谅难得微笑一下:“孤最讨厌不守约的国家。”
那笑容中都是森森恶意,很显然,这位国君绝不会给辽国反悔的机会。
李钟说完了正事,离开宫殿之后,就看见了外面侯着的太医。
王上身体有恙么?这个疑问在李钟脑子里晃了一下,却被他否决了,礼部尚书不甚在意地想——
许是后宫哪位夫人或宗亲请的太医吧?
李忠猜得很准,身体出问题的,是褚谅的异父异母的姐姐,也是大暨的宗亲之一,褚许。
褚许的母亲是再嫁给王上做妃子的,褚许若是封王姬,便显得有些奇怪。
她名义上又是先王的女儿,只封宗姬也不合适。
所以褚许得到了奉宁宗姬的封号,享受王姬的待遇。
又因为这个姐姐性格温顺从不造作,所以褚谅逢年过节也很乐意给这个姐姐赐点东西以示恩典。
然而,今天褚谅怀疑自己的态度可能有点不明显,以至于有傻子看不出来。
太医来是为了告诉褚谅,褚许身上有很多伤痕,而且,似乎还被撞击至小产过。
当然,奉宁宗姬恳求他不要往外说。但是太医拿的是褚谅的俸禄,嘴里答应的好好的,回了宫就径直请见王上了。
开什么玩笑,宗亲的身体出问题了,还是这种明摆着往国君脸上抡巴掌的问题,大王管不管是一回事情,他说不说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太医想了想,觉得自己钱多事少享受人生,没有一定要带着家人去死的必要。
褚谅摆手让太医回太医院了,欲言又止:“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奉宁是嫁给了兵部尚书的外甥孙?”
岳池回道:“大王记得没错,奉宁宗姬的丈夫,正是吴尚书的外甥孙周清。”
现在还并没有驸马的说法,娶了宗姬王姬之后也并无不能参政的政策。
因此褚谅十分想不通:“此人是怎么回事儿?”
“他是对奉宁动了手,还是冷待她?”
他沉思片刻,干脆不想了:“罢了,无论是哪种,都给奉宁再换个丈夫吧。”
至于被换掉的那个是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
褚谅并没有微服私访的兴趣,所以他直接摆明了车马,吩咐人去叫吴之席和周鄄,浩浩荡荡地带着近卫和禁军往宗姬府去了。
吴之席已经七十多岁了,在六部尚书中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比起积极进取的李钟、管着钱不得不精打细算谁都敢撅的王勉、初初上位小心谨慎的劳镜,他底气更足,也更稳得住一些。
就在这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年纪,他迎来了事业中的第一次滑铁卢——
他那个娶了宗姬的外甥孙,疑似打了奉宁宗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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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疑似打了奉宁宗姬……
打了宗姬!
七十多的老人了,平日里慢慢悠悠的,今天翻身上马就一路狂奔,等到下马,老爷子气喘吁吁,花白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惊骇的状态——
这小兔崽子是要给他舅公上点强度啊!
一下马,他就看见了同样快马加鞭赶来的妹夫周鄄和外甥周应昌,三人对视一眼,顾不得寒暄,快步进了宗姬府。
一入内,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周清和坐在主位上的大王。
一看这架势,吴之席心头一凉,大王对臣子说苛刻也苛刻,说宽容也宽容,除去年终大祭的时候,极少让臣子下跪。
此刻周清都跪那儿了,说明打宗姬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吴之席稳了稳心态,立刻拱手行礼:“臣吴之席见过大王。”
同时他身后的妹夫和外甥整个人都木了,只记得跟着吴之席行礼。
褚谅掀了掀眼皮,看向吴之席,抬了抬下巴,示意下首的一排椅子:“坐。”
吴之席谦卑地又是一礼,坐下了。
褚谅现在的心情……
很是奇妙。
原因很简单,奉宁身上的伤不是周清打的,和他有关系,但不多。
除此之外,这件事情的真相之惊世骇俗,也觉得惊奇。
相较于周清,褚谅现在其实更想把奉宁提溜出来,好好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而周清跪着的原因也很简单——他骗婚王室,这人不仅不爱奉宁公主,甚至不喜欢女人。
他喜欢男人,而且更喜欢被人压。
岳池面无表情地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竭尽全力忽视周清隐晦的眼神。
待到岳池讲完了,褚谅慢悠悠地问:“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辩解的地方?”
吴之席立刻一撩衣摆,跪下了:“大王!此子之过,臣未曾察觉,实在是臣之过,还请大王责罚!”
褚谅看着吴之席,眼神很是微妙:“吴尚书,不必多礼。”
他顿了顿,又道:“吴尚书家中出此灾祸,已是不幸,孤没有责罚你的意思。”
吴之席:……啊?
我家大王不是这么宽容的性格啊?
虽然吴之席和周清的关系不那么近,吴尚书也只是在周清幼时教过他一段时间读书写字。
但是大王都把他叫来了,不可能没有责罚他的意思。
……除非这小兔崽子干出来的事儿祸害了吴之席本人,否则很难解释大王为何回心转意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倏然侵入了老尚书的心里。
褚谅的眼神寸寸扫过周清的父亲和爷爷,一时间竟然有些语结,半晌,他摆了摆手,示意岳池继续说下去。
岳池一板一眼道:“周清心悦男子,而且是心悦严厉教导自己的长辈,因此,他心悦的对象一直在不停地更换。”
“由于长辈在严肃的同时也对小辈有疼爱之心,所以,他转移了目标。”
“周清,将目光投向了用于鞭笞自己的戒尺与鞭子上。”
27.狗血指数+26
吴之席:……
什么叫……盯上了戒尺……
岳池默默地与这位年岁很大的兵部尚书对视,试图从眼神中传递出一些因为大王在场而不太好说出来的消息。
吴之席感觉眼前一片昏暗,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可能就步了李钟后路,直接仰头倒下去了。
说真的,周清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前提是他没有骗婚宗姬。
但爱上了自家的男性长辈,甚至进化到爱上了长辈用来训诫他的戒尺。
已经超过了吴之席等人的接受范围。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不能接受,要教训周清,然后想起来这人就爱挨打如鲠在喉,都是往后的事情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跪下磕头向大王请罪。
否则他们就没有以后了。
周家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褚谅扫视着这群人,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于诸位而言,宗姬固然是主君,却也是外人。”
否则怎么会两人的相处状态没有丝毫察觉呢?!
虽然奉宁本人脑袋不清醒,但那都是宗室内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周清来钻这个空子了!
纵使褚谅对周鄄和周应昌没有大惩的意思,但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尤其是敢于骗婚的周清。
周鄄心底一凉,知道大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连连叩头:“臣不曾教导好这个逆孙,以至于他触犯王室威严。”
“臣罪该万死!不敢奢望恕罪,只求大王留下一条命来,能够为逆孙的罪行赎罪啊!”
褚谅眼神在他们脸上扫过,忽而笑道:“孤并非不通晓父子情义之人。”
“既然周卿如此疼爱自己的孙子,那孤便允你用自己的官职赎周家的罪过。”
周鄄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褚谅慢条斯理继续道:“不过周清藐视王室,不可不惩戒。”
“孤赐他每日受鞭笞三十下。”
大暨的君王支着下巴,满脸兴味:“为保周家声誉,便由卸职的周卿,来行刑吧。”
周鄄手抖了起来,六十出头的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唯独这场面冲得他头昏脑涨,叫他不知如何应付。
若是常人,叫年老体弱的爷爷来给孙子行刑,那是恩赐。
但周清是常人么?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恐怕日后周家每天都能看到一出好戏!
孙子对着拿着鞭子的爷爷求欢发情!
更何况,行刑哪能没有监刑官?
褚谅看似宽宥了他们,实际上却是在说——
要一次性打死这个不肖子孙,还是让整个周家变成一个天大的、人尽皆知的笑话?
周鄄想明白之后,原本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他唇瓣嗫嚅两下,最后阻止了想要膝行上前求情的周应昌,重重叩首:“臣,谢大王隆恩。”
还要奢求什么呢?
骗婚宗姬、致使宗姬受伤,哪条罪过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大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吴之席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夫和外甥,心里也是重重松了口气,他是真心疼爱外甥和外甥孙,哪怕是现在,也为可以保全两人而感到高兴。
但是……
看着沉默的外甥,他一叹,决定劝外甥辞去官职,闭门闭户。
大王,可不会任由一个可能对他有怨恨之心的人在朝堂上。
若是你不识趣地兜着这点体面站着自己出去,那很可能最后也只能非常不体面地躺着被抬出去了。
周家人口凋零,周清的同辈人,也只有一个不知道离家出走到哪里去了的同胞兄弟而已。
至于下一代,吴之席并不觉得王上会允许他们找一个女子来与周清生育儿女。
希望那个出走的孩子,还活着吧。
解决完周家的问题,吴之席非常识趣地带着周家人告退了。
只留下褚谅在大厅中,等着北池使者把奉宁宗姬找回来。
褚许被人带了回来,看着坐在正中央的大王,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麻溜地往地上一跪:“请大王恕罪!”
相较于周清,褚许的问题才叫褚谅觉得一言难尽。
褚许的确是被骗婚的,她不知道周清喜欢男人,并且还有恋物癖。
但是她身为宗姬,之所以没叫人去查一查未来的夫婿,就是因为褚许这个人,她非常的风流。
今日和这家小公子相知相许,明天和那位儒者生死相知,后天又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墨家传人一掷千金。
忙得根本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夫婿。
而且,褚许还不喜欢蓄养男宠,就爱跟清清白白的人搞暧昧。
蓝颜知己比褚谅后宫里的妃子都多。
而她身上的伤也不是因为别的,她跟一个游侠在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正巧撞上了来找她的墨家传人。
拉扯之下磕磕碰碰,她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就这么流产了。
褚谅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很想问自己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是怎么敢的。
一个侍从都不带就敢去跟出了名不怕死没九族的游侠撩闲。
但他想到流产之后,褚许本人都没啥感觉,甚至还在暗暗庆幸不用生孩子的时候,那个墨家传人和游侠却一副要碎掉了的样子。
又觉得褚许是有点底气在的。
他呼出一口气,最后下了命令:“孤不管你有几个男宠,也不管你看上了多少个男人。”
“但是,这种不好打发的,你最好少招惹。”
他警告道:“不要给大暨王室丢脸。”
褚许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实应下:“臣遵命。”
她整了整衣袖,又是那个仪态万方姿容绝世的奉宁宗姬了。
两姐弟谈妥之后,褚谅就站起来准备回王宫了。
但是,一道身影闯了进来。
那人一身游侠装扮,鸦发被高高竖起,怀里抱着一柄刀,生得倒是很不错,剑眉星目挺鼻薄唇。
眼睁睁看着他闯进来的褚谅:……
大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既然这个人能闯进来,就说明岳池和外面数十个禁城使者要么被撂倒了,要么就是没发现他。
无论如何,都不能现在激怒他。
褚许倒是和这个人很熟的样子,她眼神惊慌:“你怎么来了?!”
那游侠看了一眼褚谅,又看了一眼褚许,神色是显而易见的受伤,却什么也没说,只道:“阿许……”
“你刚刚流产,我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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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没想进来的,只是在你府外看见了隐在暗处的人,害怕你出事了,才进来看看你。”
他话音未落,一声冷嘲就传了进来:“若不是你,阿许会……”
“你离她远一点,才是对她最好的!”
看着又一个人闯了进来的褚谅:……妈的禁城使者是吃干饭的吗?
新进来的那人一身黑色胡服,神情冷肃,凤目漆黑,唇瓣嫣红,比起前面那个游侠的英气来说,更多的是漂亮。
根据说话的内容,应该就是那个墨者了。
话一出口,墨者脸色就浮现出了懊恼,显然,他也是放心不下流产的褚许,然后来看看的。
兴许来之前还在说服自己要压制脾气,看见游侠的时候,却还是没忍住说话带刺。
很好,两个人的情绪都很稳定。
褚谅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的表情,发现他们有意无意地眼神往他这边瞟,却硬憋住了,什么都没说。
这就让他不得不感叹褚许的本事了。
褚许接受到了他的示意,连忙开口解围:“小弟,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褚谅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准备走人,奈何褚许的蓝颜知己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
气氛也从凝滞变成了活跃。
游侠笑道:“原来是阿许的兄弟啊!”
他伸手从腰间取了块木牌子,十分爽朗:“你的那些侍卫都太弱了!这块木牌给你!”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带着这个去城东找我,不敢说个个给你练成武林高手,也绝对是个中翘楚!”
褚谅手里被塞了一块黄梨木牌,他眼神一动,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
墨者神色如春水化寒冰,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弩:“这个射程和威力比寻常的要高上两到三倍。”
“送给你防身。”
褚谅:!!!
他接过小弩,翻来覆去地看。
大暨的国君抬头看向两人,眼神中闪烁着光芒,最终,他转头看向了褚许。
这些小玩意儿褚许有一箩筐,不了解政事的奉宁宗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既然大王给了暗示。
那她就必须得助攻。
她笑道:“墨司,你不是缺钱做研究吗?”
褚许抬了抬下巴示意褚谅:“他可比我有钱多了,而且又喜欢这些东西,能给的资金比我多多了。”
“说不定还能把你安排到工部去,到时候想要什么助手没有?”
褚谅观察着墨司的表情,看他对朝堂的态度如何——
有一部分墨者非常热爱和平,不一定会希望自己的发明被用在战争中。
如果这样,那墨司的用处就要打个折扣了。
墨司毫不犹豫:“资金可以,进朝堂就算了。”
他道:“你还不了解我吗?若真让我与那些人虚与委蛇,还不如杀了我。”
褚许笑眼弯弯:“我知道,但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比你想的高多了。”
“只要你愿意,就能在享受朝堂资源的同时,不受打扰地做研究。”
她言辞蛊惑:“难道你不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我记得你说过,天下太平,除非世界上只剩一个国家,否则,绝无可能。”
28.狗血指数+27
除非世界上只剩一个国家……
否则天下太平,绝无可能?
褚谅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墨者了,也坚定了让他入朝为官的决心——
要知道,哪怕是赵骁,也不敢这么想。
墨司的想法,很符合大王的口味。
在褚许的蛊惑下,墨司果然动摇了,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褚谅:“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
他欲言又止:“来暨国之前,我去过宋国,他们的国君……”
褚谅:……
他骂得好脏啊!
拿孤与宋国那个颠公比!
褚谅总算知道他自言不擅长虚与委蛇的杀伤力了。
他迅速地平静了下来,转身坐回了主座上,眼神投向外面终于察觉不对赶来的禁城使者和近卫:“只要你愿意出仕——”
“孤许诺你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墨司终于想起了褚许的弟弟们之中有那么一个人,坐在大暨的王座上,口含天宪,决人生死。
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环顾四周,看着冲进来满脸冷汗的岳池,和披甲带刀的侍卫,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而他身边的游侠倒退了一步,戒备地按住自己的兵器。
没有真的拔刀是因为这样基本等同于主动挑衅。
双拳难敌四手,他今日就算能走,也绝不会毫发无损。
岳池站在原地,感性上想立刻跪下请自己护卫不严之罪,但理性上又知道大王未必希望他这么做,免得将这两人定死在不轨之徒的身份上。
褚谅慢条斯理地开口:“今日你未曾察觉宗姬的朋友入内寻她,是过。”
“岳池,孤再给你一次机会,罚俸半年,这半年你便将功赎过吧。”
作为禁城使者的统领,岳池虽然没有到完全不靠俸禄生活的地步,但也确实不缺钱,顿时如蒙大赦,立刻单膝跪地谢恩:“臣谢大王隆恩!”
游侠也放松下来了,却见褚谅看向他和墨司:“孤对墨司的承诺,一直有效,只要你想明白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一直为你空出。”
“而这位……”
游侠立刻报上名字:“李寒天!”
褚谅一顿,思索有没有各国姓李的贵族,愉快地得出没有的结论之后,他笑道:“李少侠若是愿意,亦可去禁军做一总教头。”
才罚了岳池,将明显强过他的李寒天安排进禁城使者不合适。
反正禁军也好,禁城使者也好,基本都由他亲自调度,要借李寒天来训练禁城使者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寒天偷眼瞄了一眼褚谅的脸色,知道这事儿怕是不容拒绝,又一想自己越过防卫直达褚谅面前地事情,当即爽快地答应了:“李寒天谨遵大王命!”
此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之前是个游侠,不服管教和喜好单打独斗是基本盘。
训练一般的将士肯定不行,但是习惯于单独行动的斥候、探子一类却很适合交给他来训练。
见墨司还有些犹豫,褚谅也不急于一时:“孤与你令牌,你若想清楚了,便到劳镜府上去寻他。”
还要再见一个人?
而且,劳镜……似乎是他的顶头上司,工部的一把手工部尚书?
墨司当即就不假思索道:“回王上,我想好了!我愿意出仕!”
出了宗姬府,斩获两个得力臣子的褚谅心情良好,他坐在马车上,吩咐岳池:“将劳镜和奉别时叫进宫来。”
奉别时,就是工部现任侍郎,研发能力不甚出众,但为人谨慎精明,在户部任职时颇受好评。
岳池不觉得大王会直接将奉侍郎弄到其他地方去,但也着实猜不到褚谅的打算。
然而,大王一开口就把劳镜、奉别时、岳池都炸翻了:“孤预备设左右侍郎。”
左右侍郎?
工部的尚书与侍郎面面相觑,奉别时试探:“大王可是忧心墨先生骤然上位,不能服众?”
“若是如此,倒不如先令其担任一司郎中之职。待到有所作为,再升调。”
褚谅认为这个建议非常好,但是他拒绝。
奉别时:……好,确认了,大王早就想设左右侍郎了,跟那位墨者本人的关系不大。
可是为什么?
侍郎虽然作为尚书的副手,基本上是里里外外一把抓,是十足的实权职位。但是侍郎虽然不像尚书这般三年一换,但五年一调也是常有的事儿。
哪里挨着大王的眼了?
奉别时不明白,他也非常谨慎地没有继续深思下去,只是道:“臣一定助墨侍郎尽快熟悉部内事务。”
褚谅摆了摆手:“他不似你,心里只有墨者的那些活计,不要叫人排挤为难他,银钱批的爽快些,便也是了。”
奉别时更糊涂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应下之后,就告退了。
第二日,新晋工部侍郎墨司便走马上任了,奉别时完美执行了大王的口谕:研究资金给够,其他事情不拿去烦墨司。
然而,再怎么样,墨司也是入了朝堂,工部正在推进的项目必然是要了解一二的。
而目前工部手头上最重要、最紧急的差事有两个。
一个是大王特批了经费挖掘的大运河,一个是要容纳辽国马匹的巨大马厩和马场。
虽然不可能让墨司去干监工的活,但基本进度是要了解的。
正在实验的墨司想了想,建议道:“我认为,这两个工程可以一起开始准备。”
“匠人虽然有数,但是运输不需要匠人,可先从要兴建马厩的地方开始向两侧挖掘水道,而营造马厩所需的木材物料可通过已经挖掘的河道运来,而产生的废料也可通过水道送到其他地方,再行利用〔1〕。”
“等到材料尽数到了目的地,便可开始建造,如此,省时省力也省钱。”
“除此之外,对于水道挖掘,我早年曾想过一种办法……”
说着,他便入内将一本小册子取出交给了奉别时:“方法都写在这里面了,奉侍郎尽可一试。”
奉别时捧着这本小册子,满脸震惊,他翻了一页,发现里面是一种引导水力冲击开凿运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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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的实施,同样的省时省力还省钱。
奉别时:!!!
奉别时几乎是敬畏地看着这位满脸淡然的技术大佬。
到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怀疑大王非要给这个人侍郎之位的目的了。
什么郎中……
他奉别时何德何能能做这位的顶头上司!
奉别时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墨君,你如今在研究的,是什么东西?”
不可能太拉跨吧!否则都对不起这位大佬的逼格!
墨司毫不避讳,指了指放在中间的弓弩雏形:“我在造一种大弩,两人即可拉动,射程和威力可达现有攻城弩的两倍以上。”
如果没有刚刚墨司露的那一手,奉别时是不会信的,但是现在嘛……
奉别时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把就这么大剌剌放在外面的弓弩,决定等会儿就进王宫,多向大王申请一些人手,看守墨司和此物。
于是,就在工部附近巡逻禁军骤然暴增的同时,侍郎的薪水也往上提了提。
就在工部高高兴兴预备迎接自己的政绩时,柳泽正也预备好将使团送出,去楚国边境取属于典客司的政绩了。
冯真和卫秀娘一左一右,警惕地护持在南星的马车旁。
南星和冯真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卫秀娘却在这半个月中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坐莫动兮、静莫摇裙,什么淑女控制饮食。
在这半个月内都被一心尽忠的卫项抛之脑后,还特意跟礼部的人打听了辽国人爱吃什么,逼着卫秀娘补充肉食奶制品——
要把人养得强壮,学那群蛮子准没错。
在食补与没命的训练双重加成下,卫秀娘不仅四肢长出了薄薄的肌肉,就连个子也窜高了些许。
当她头一次能够接上顾渊的招,几个呼吸之内还没倒地的时候,卫秀娘不确定地想:我……好像真的可以。
此时此刻,晒黑了不少的卫秀娘驱使马匹换了一个地方,眯着眼睛看不远处正与住使者交谈的楚国使臣。
静静地注视着楚国使臣不断张合的嘴唇。
牝、鸡、司、晨、有、辱、斯、文。
卫秀娘看着楚国使臣终于闭上了嘴,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除去与她们的秘密任务相关的话语,其他的她都不放在心上。
再难听的话,在沈府她也早已听过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成功地见到荀苍将军,以及确保马车厢的秘密不要被发现。
这部马车添加了很多旁人看来不必要的功能,有人讥笑她们是受不得风雨的弱女子,就连出使也娇气得不得了。
甚至对着这部马车大加挑剔,将之从头讽刺到尾。
譬如出自墨司之手,加急改造的减震。
譬如能够灌输冷水确保车厢内部恒温的管道。
譬如直接加装在马车外部的巨大药箱。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都只是为了一丝不苟地执行大王的命令。
都只是为了将受尽屈辱的荀苍将军,带回奉都。
29.狗血指数+28
车马迢迢,天色转暖。
楚国处于温暖潮湿之地,此次使团的护卫工作由聂太尉之子聂捷负责,只是防得了人,却防不了蚊子。
南星无意高调,却也不愿意见到使团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病倒。
她便命人从马车中取出薄荷、艾草等物,嘱咐聂捷将这些东西放置在使团队伍中。
除此之外,南星还让卫秀娘躲着人沿途摘了不少蒿草。
别的不说,她可不认为楚国人会给荀苍将军请大夫,若是荀将军被蚊子咬了之后得了疟疾,便只能靠这些蒿草。
蛇出没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楚国的蒿草不仅多,而且长得非常旺盛。
随着地形变化,南星细心的提醒一个接一个。
使团众人纵然知道不可讳疾忌医的道理,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但,护卫队长聂捷已经快压不住和大王抢人的冲动了,看着南星的目光越发炽热,弄得冯真疑神疑鬼,总觉得有目光监视,一转过去发现却是自己人。
聂捷照例巡查了整个使团,没忍住碎碎念:“大王身体康健,何必非要南太医留在奉都之中呢……”
他的副将习以为常地回话:“将军,南太医不可能同我们回军中的。”
“与其想此等不可为的事情,倒不如再向她讨两个合用的方子。”
蚊虫蛇蚁的问题、水土不服的问题,军中尤为严重,却不是所有军医都对此有办法、有远见地囤积药草,因为他们更擅长的是保住战伤士兵的性命。
良医难求,军中条件艰苦,更是如此。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冯真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南星的马车边上,南星紧张地询问:“怎么样?”
冯真摇了摇头,隔着帘子低声告诉南星:“没事,只是聂捷军中缺乏军医。”
南星一愣,随即会意,又叹道:“军中少军医的事情,我也无法,但手中还有几个通用的方子,你替我给聂将军吧。”
冯真应了,等着南星手写方子的时候,若无其事地询问:“南星,你可有认识的好友,也是当大夫的?”
冯真的志向,可从来不在护卫谁谁谁,而和聂捷一样,随父出征积累军功后独领一支军队。
聂捷会遇到的问题,没道理她不会。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冯真确信这一点,她要从现在开始准备起来。
南星随口道:“好友没有,师妹倒是有一个……”
说着,她倏然反应了过来:“冯真,你想作甚?”
得逞的冯真眼睛都亮了:“南星,你那师妹在何处?医术如何?”
南星无语地打断了她:“我师妹和师父性子古怪,且并非大暨人,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碰见她们的。”
“到现在,也是多年未见了。”
师妹说是师妹,其实拜师的年头比她久得多,本事也高明得多,只不过因为年岁小,才让她能厚颜自称一句师姐罢了。
“别想了,她们极其厌恶朝堂,不可能去给你做军医的。”
冯真遗憾地咂了咂嘴,而卫秀娘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周围,此刻忽然道:“南太医,上官,我发现了一件事情,也许能帮助我们进入楚人的军营。”
冯真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讲。”
卫秀娘:“我这几日借着放马吃草的功夫,去探查了楚人上上下下。”
“他们的警惕心很高,但是我发现,荀苍将军所在的军队,似乎对有一个人进入军营,管得不是特别严。”
“那个人正是主将季凉的未婚妻子莫月明。”
立志要建立武功的冯真:蛤?
她想了想,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解读季凉的想法:“那位莫姑娘,是否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可为军师?”
“她去军营,难道是为季凉献策的?”
卫秀娘摇了摇头:“不是。”
冯真恍然大悟,非常肯定:“那应该是长袖善舞,善于经营,能为楚军拉来粮草辎重!”
她羡慕:“若是我也能有个人给我拉粮草来就好了。”
卫秀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莫月明进时不时入军营,是为了见一见他,顺便给季凉做一顿饭。”
冯真怀疑自己聋了:“你说她做了一顿什么?”
卫秀娘:“一顿饭。”
冯真不信邪地再次确认:“不是出谋划策?”
卫秀娘:“不是。”
冯真:“也不是粮草辎重?”
卫秀娘:“也不是。”
确认之后,冯真勃然大怒:“这天杀的玩意儿,任由自己的未婚妻子进入军营,居然是为了这么荒唐的一个理由?!”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猛然扭头看卫秀娘:“做饭的材料是哪里来的?”
卫秀娘鼻观眼眼观心,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只会回答问题的死物:“军中粮草。”
冯真的火气烧得更加旺盛了,冷笑道:“好好好,火头军是摆设,是吧?”
“任由一个无官无职的人随意使用军粮,是吧?”
“放任自己的未婚妻子进出军营,是、吧!”
感受着冯真高涨的怒火,南星默了一瞬,劝道:“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咱们的军队。”
卫秀娘跟上:“没错,此等人若是在敌军,于你是大喜事啊!”
冯真胸口剧烈起伏,勉强地把火气压了下去,咬牙切齿道:“不错,是、好、事。”
理智回归之后,冯真立刻意识到,莫月明是一个多么明显又好突破的破绽。
就算莫月明孤身进入军营,通报总要吧?军营与居住的地方离得这么远,少不得坐马车,为了这个女子挪开障碍总要吧?
更何况,敢于让自己的未婚妻子随意进出军营,这么刚愎自用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跟着、保护莫月明。
她和卫秀娘对视一眼,默契均在不言之间。
时间一天天地过,楚国边境也是一天天地靠近。
使团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交接城池,督促楚国军队撤离,暗地里却还有一个配合南星三人行事,必要时通过外交手段把荀苍要过来的任务。
他们在军营附近扎了营,季凉是个很谨慎的人,谈判交接三天,使团中人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有士兵跟随监视。
割让城池已经是无可挽回,但绝不能让他国使臣探到了本国军营的情况。
冯真哼笑一声:“这人还算有些本事。”
她话语之中冷嘲之意溢于言表:“不过,太自信了。”
经过多方打探之下,冯真带着南星成功易容混入了莫月明的武婢当中,卫秀娘则是提前乘着夜色挂在了马车底部,静静地潜伏了一天一夜。
也好在楚国人对于她们,总有一种“牝鸡司晨”和“女子过家家”的傲慢,疏于管待,才使得卫秀娘消失一天一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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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过问。
当军营中炊烟寥寥升起之时,马车驶入其中,将三人带入其中。
当马车停稳之后,卫秀娘悄无声息地顺着马车爬到了马棚中,借着稻草粪土遮掩自己的身形。
她睁着眼睛忍耐着臭味,静静地等待着天黑。
而冯真的任务,则是借由这个方便行动的身份打探到荀苍的下落,然后寻机告诉卫秀娘,由卫秀娘带着南星去诊断荀苍的情况,最后,为消失的人打掩护。
冯真长腿交叉,靠在马棚边上,垂着眼睛嚼着一根草,很是痞气:“在最东边,靠着山的一间小屋子里。”
马棚中没有丝毫动静,冯真也一点都不在乎,转头就去跟莫月明的侍女交班。
南星不会功夫,连最基础的剑术都没学过,实在太容易穿帮。
所以,他们需要一场表演赛。
冯真轻而易举地把她撂倒了,当其他人注意到这里的时候,只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和百无聊赖用脚尖踢了踢人的冯真。
莫月明急急制止:“住手!”
冯真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忽而觉得有趣极了:“将军命我保护您,可没说过叫我听您的命令啊。”
她讥笑一声:“夫人。”
南星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听着莫月明强压愤怒的关切:“你快去上些药吧。”
她临走时给了冯真一个眼神,意思是别闹太大。
冯真歪了歪头,只当没看见,她微笑道:“夫人,要使唤我,您还不够格。”
她真的,非常非常,看不惯这个家伙把军纪当做一纸空文的样子。
卫秀娘带着南星一路摸到了那间屋子。
屋子外面并没有人看守,门半掩着,谁都可以推开门走进去。
卫秀娘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里。
里面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四肢都被铁链锁着,披头散发,浑身衣不蔽体,她的肩膀有些不自然的扭曲,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天花板,直到脚步声响起,才转动眼珠,看向了来人。
毫无疑问,就是荀苍。
南星被她盯着,一时间竟有些毛骨悚然。
卫秀娘上前一步,试探地伸出了手,倏然,一道锁链带着汹汹气势直扑她面门,卫秀娘急急后退,扭身后撤,才勉强躲过了这道袭击。
卫秀娘惊骇地猛然扭头看向床上的女人,南星也惊呆了。
现在,所有的诊断都没有了意义,就算荀苍的肩膀碎了,她依然是个厉害的将领。
荀苍没有继续攻击她们,而是警告她们:“现在,滚出去。”
哪怕她声音低哑,也没有任何人敢不把这句警告当回事儿。
南星眉头抽动,半晌,她平静道:“传大暨王命,若荀苍归附,可留宋王全尸,与其孤坟一座。”
“若荀苍抵死不从,便将宋王千刀万剐,暴尸荒野。”
那双死寂的眼睛瞬时充满了凶光,荀苍就像一头捕猎的狼那样,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鼻头:“你说什么?”
卫秀娘抱胸,冷冷道:“他都已经不把你当做家人了,你为什么还认他是同伴。”
她进一步逼近,很是不解地询问:“我知道,你曾被狼群抚养,随后被宋王从山林带入了人间。”
“可是狼群的同伴是家人,家人不会为了外人伤害家人。”
“你为什么认为,宋王还把你当做家人?”
30.狗血指数+29
荀苍眼中露出一丝痛楚,却瞬间被麻木和平静取代:“你们若是就想要说这个,还请回吧。”
卫秀娘上前两步,不顾可能被攻击,伸手抓住了荀苍的衣襟,逼着她和自己对视:“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
她声声诘问:“你明明可以成为狼王,为什么要这样!”
她甩手指着门外:“你明明随时都能走!”
荀苍沉默着一言不发,南星却制止了忽然激动起来的卫秀娘:“好了,她身上有伤。”
南星说话却更加一针见血:“荀苍,你觉得,以宋王的狭窄气量和小肚鸡肠,是你不反抗,就不会动你手下将士的吗?”
荀苍目光如利剑,猛然扎向南星,她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南星平静道:“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是,你那个姓安的副将已经被宋王收监了。”
“他们奉你为狼王。”
“但是,战无不胜的荀将军,能否为我解惑,一味后退的主将会给手下士兵……”
“带来怎样的结果。”
锁链哗啦做响,荀苍头一次情绪激动起来:“那是在战场上,面对的是敌人——”
南星打断了她:“你觉得,宋王没有视你这个功高盖主的将军、你手下骁勇善战的将士为敌么?”
荀苍沉默了,她缓缓地合上了眼睛:“是我害了他们。”
“但还不算晚。”南星笑了起来“你的副将、你的士兵、你士兵的家人,大暨都很乐意接收。”
“还有你,我王会给予你本应加身的荣光。”
荀苍只说了最后一句话:“留他一个全尸吧。”
南星应下了,卫秀娘见她不反抗了,立刻上前去给她解开四肢绑缚的锁链,方便南星诊断,也方便视情况将荀苍带走。
南星伸手捏了捏荀苍被捏碎的肩膀,蹙了蹙眉:“那瘪犊子下手真狠。”
卫秀娘询问:“能治么?”
南星点了点头:“她身体和意志力都远非常人所能比,我有六成把握能让她恢复如初。”
卫秀娘神色顿时亮了:“好!”
就在此时,屋子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卫秀娘神色一沉,就要出去引开注意力,却听荀苍道:“不必。”
她吹熄了桌子上仅有的昏暗油灯。
待到那士兵进了屋子,一根锁链直接抽在了他颈侧,他应声而倒。
南星惊了:“他死了吗?”
荀苍摇了摇头:“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卫秀娘将荀苍背了起来,只觉得背上的人肋骨突出,骨瘦如柴,她一言不发地被这荀苍,带着南星往暗处走。
但是不多时,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液体渗透了。
与此同时,铁锈味传到了她鼻腔中。
她当即停止,随便找了个帐子带着二人躲了进去。
卫秀娘小心翼翼地把荀苍放在床上,南星跟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卫秀娘背后的淋漓血迹,她几乎要惊叫出声,但咬牙咽了下去,看向了荀苍。
卫秀娘低声道:“她受伤太重,不能再走了。”
南星眼含责备:“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说,你难不成想硬挺过去吗?”
荀苍默了片刻,说:“不用理会我,带我出去就是了。”
“我命硬,死不了,绝不会让你们的筹谋都打水漂。”
南星气得浑身都在哆嗦:“你说的什么话!伤成这样,就算死不了也得好好治!”
“谁让你挺着的!”
卫秀娘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窥看着外面的情况:“南星,你看着她,我去使团搬救兵。”
荀苍咳嗽了一声,粉红的血沫掺杂着内脏被咳了出来,道:“等等。”
卫秀娘回头凶狠地瞪她:“闭嘴!”
荀苍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你们应该带了护卫队,在二三百人之间吧?”
卫秀娘蹙眉:“那又怎样?”
“粮仓离关押我的地方,大概是向西一里左右。”
“先把主使找来,跟季凉拖延时间,最好大闹一场,最好说得有理有据。把护卫队分成十个小队,待那边闹起来了,专门找这样没人的帐篷点燃。”
她咽下了嘴里的血,说:“这样,待士兵发现火势之时,为时已晚,炸营便已成现实。”
“到那时令各个小队退出军营,重新分成三四个小队,在营帐外围呼喊骚扰。”
“最重要的是,你们应该还有一个人,试一试,能不能杀了季凉。”
“并且,分出人去把楚国使团捏在手中。”
季凉一死,解释权便都在大暨人手中,哪怕楚国人说破天,大暨也不会太落下风。
南星沉默片刻,从腰间取了令牌递给卫秀娘,催促她快去:“按她吩咐的做,用这个命令聂捷!”
卫秀娘想她应该是疯了,否则怎么会直接拿着令牌就去了。
南星紧张地呆在营帐之中,荀苍看着她,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南星扫了她一眼:“你不会,你的将士、宋王的性命都在大王手里捏着呢。”
荀苍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冷面将军竟然显得温柔起来:“你说得很是,他们的命都在你们的王手中。”
不知道等了多久,南星只感觉空气越来越热,外头也越来越亮,分明寂静的夜空一瞬间人声鼎沸。
她知道,荀苍的谋划,成了。
而前侧,半夜收到消息的主使早已赶到楚国军营中,声称有事情要与季凉商讨。
而“巧合”的是,季凉还未曾入眠。
主使整理衣冠,昂首挺胸步入主帅营帐:“季将军,我之所以深夜前来,是为了保全楚国的颜面!”
季凉眼神一闪:“哦?”
主使冷笑道:“荀苍将军在汝营中,是也不是?”
季凉:“是。”
主使进了一步:“你将其充为营妓,百般羞辱,是也不是!”
季凉爽快回答:“是!”
主使呵了一声,猝然怒骂:“尔无父无母之人!安敢如此羞辱氏族大将!你难道不是将军,你难道没有战败的时候?”
“你这厮,乃是毁礼灭道、礼崩乐坏之罪魁祸首,还敢恬不知耻地占据帅位!”
他怒目圆睁:“季凉,你给我滚下来!”
季凉冷笑一声,骤然拔出刀来:“我是羞辱了她,哪又怎么样?”
“不过是个女人,居然也敢上阵打仗?”
他慢慢逼近主使,刀光寒冷:“使者,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主使如何看不出他猫戏老鼠之意,怒火更加旺盛,竟然全然不惧:“竖子也!你这臭馊狗今日若敢杀我,便是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的莽夫。”
他笑得很轻蔑:“你若不敢杀我,那便是虚张声势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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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使手无寸铁,却向着季凉逼近一步:“大暨人从不畏死!季凉,你来杀了我啊!”
季凉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出了火气,一时间不管不顾地举刀当头劈了下去!
然而,却并没有刀劈入头颅的顿感,一声金石交击的嗡鸣声回荡在营帐之中。
冯真看着他,啧了一声:“真是无知莽夫。”
她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将刀给拨开了,她反手又是一刀,季凉下意识用刀相接,却只感觉手臂酸麻,虎口开裂。
冯真可不管他有什么反应,当即又是闪电般的一刀再次劈了下去。
咯嘣一声,季凉的刀背硬生生地砍碎。
季凉惊骇之中,眼睁睁看着那柄锈迹斑斑沉重无比的笨刀朝着自己的头顶压了下来。
此时,外面的士兵已经全部乱了起来,冯真将季凉的尸体丢出帐外,拉着主使立刻闪人。
主使逃跑过程中还不忘张口夸赞她一句:“冯小将军真是英武不凡,果能继承冯将军衣钵!”
“日后若是出人头地,一定要记得提拔下官啊。”
冯真:……
她很是费解:“你刚刚不还宁死不屈大义凛然吗?”
主使嘿嘿一笑:“那是对敌人,冯小将军,咱们可是一头的。”
主帅的尸体被发现了,本就不安的士兵彻底炸营,冯真浑水摸鱼,与卫秀娘汇合后立刻赶向了南星与荀苍所在方位。
而此时,帐外已经倒了几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荀苍出手。
冯真在帐外顿了顿,转头看向卫秀娘:“她不是被捏碎了一边肩膀,还重伤淌血吗?”
卫秀娘也噎了一下:“是这样没错……但她似乎还有力气动手。”
冯真眼露钦佩:“此真神将也!”
外面有聂捷、副使在控制局面,倒也不怕失控,几人干脆守在帐子中,只等着天亮。
待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之后,楚军营中的炸营也慢慢停止了,死伤者、逃跑者不计其数,万余人的军营竟然只剩下了两千多人的残兵疲将。
然而此时,大暨使团的护卫队长却突然闯入,要求他们交出主使。
现在军中官职最高的只是一个四品裨将,他被推了出去,跟聂捷谈判。
聂捷满脸愤怒:“主使不满荀苍将军的遭遇,却又不愿意拂了友国的面子,方才深夜亲自前往劝告季将军,如今却不知下落!”
他铮得一声拔出长刀,指着裨将:“说!你们是不是杀了他!”
裨将面色发苦,大暨主使昨夜前来,他是知道的,他同样知道,这个文官儿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季将军都被杀了,估计这人也是凶多吉少……
裨将怀疑昨夜炸营是大暨的阴谋,但那个看着就文文弱弱的主使,再加十个也打不过季凉。
而且,季将军曾败于荀苍之手,对这个宋国女将有很深的仇恨,说不定昨晚他在被杀之前,就杀了大暨主使。
以季凉的脾气,这不是没有可能。
多番搪塞之下,聂捷不耐烦的意思越发明显,干脆自顾自地率人开始搜营。
反正这里的人都要被打散重编的,裨将也就由着他搜了。
不多时,竟然真的被他搜出了重伤的主使,马车匆匆驶入,又匆匆离去。
而聂捷临走之前,满脸阴沉:“这笔账,我们大暨记下了。”
31.狗血指数+30
南星借着主使的掩护,将荀苍弄上了马车。
她从车壁上把一张平整的床翻了下来,点起了放在车厢四角的火灯。
此灯是南星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弄来的,燃之无烟无影,只是温度奇高。
大夫擦了把汗,小心翼翼地用火烤过的剪子把荀苍的衣服剪碎,轻手轻脚地把被血黏在她伤口上的衣服碎片弄了下来。
荀苍赤着全身,皮肤因失血苍白,漂亮的眼睛也紧紧闭着,她浑身布满的伤痕也无法掩盖这具身体上力量感十足的薄薄肌肉。
南星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身上的伤痕,以及难以启齿之处更加密集恶心的痕迹,几欲作呕。
她缓了缓神,强行压下了冲出去呕吐的欲望,道:“曼陀罗汁液,白芨水、纱布、鱼肠、刀。”
白芨水可敛疮止血、生肌收口,最重要的,是适当浓度的白芨水可临时代替血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缓解荀苍的失血。
因此,这辆马车里藏了大量的白芨。
南星神色专注,为荀苍清理污物、缝合伤口,小心翼翼地将深至隐约可见内脏的伤口一层层合拢。
卫秀娘神经高度紧张,她屏气敛息,按照一路上南星叮嘱的那样提供恰当的热水和指定的器具——
同样是这辆马车里暗藏的功能,一排拉出来,寒光泠泠的各色器物一应俱全,也不知道墨司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荀苍的身体被透支的很严重,在正骨之前,应该休养生息,不该这么快开刀,但是她的伤势实在过于严重,以至于南星不得不铤而走险。
马车早就停下来了,聂捷带领护卫队全力警戒,冯真在外面一盆接一盆地烧水,主使蹲在她身边打下手,烧开了就往里递。
冯真擦了把汗,喃喃道:“去他爹的,楚国真不做人,老娘还是头一回这么紧张……”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终于,近两个时辰之后,南星摇摇晃晃地从马车里出来了,她面色虚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卫秀娘身上。
卫秀娘沉默着支撑着她的身体,把马车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带着南星钻了出去。
南星扶着车辕,无力地点了点头,其余人脸色一松,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
昨夜的炸营,已经证明了荀苍的价值,如果不能把人带回去,王上可不会管是不是楚国把她伤得太重。
至于直接瞒下来,冒领功劳……
说实话最多死你一个,这么操作没的可是全家!
更何况大王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尚未建立武功的宋国女将杀大暨的臣子。
主使美滋滋地站了起来,要了纸笔就找了块石头蹲着写折子,除去荀苍的本事之外,还有昨夜楚国人吃的亏。
楚国人在外交上越炸毛,他们一行人的功劳就越大。
主使真心实意地祈祷:楚国派来出使的,可一定要吃不得亏受不得气啊。
聂捷从戎已久,他更能感受到昨夜荀苍隔空指挥的含金量,从内心深处油然升起了一股憧憬。
未免颠簸,干脆也不回驿站了,他与其他人商量之后直接下令就地扎营,把楚国使臣都绑到这里来审问。
楚国使臣在驿站里正睡着呢,就被人绑了,惴惴不安地等了两个多时辰后,又被粗暴地塞进马车。
绑他们的人甚至没有做一点装饰,俨然就是大暨人!
他们看着外面带着斗笠沉默地驾车的女子,心里的慌乱越来越大:大暨为何突然发难?
是因为不满意赔款的条件想直接动手吗?
若是如此,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其中的副使接到了主使的示意,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还是不得不低声询问:“女郎,女郎,且停一停,我们有何冒犯大暨之处么?”
“女郎,何事不能商量呢?大暨与大楚交好日久,若是一朝撕破脸,只怕其余国家坐收渔翁之利啊!”
“女郎……”
然而,无论他们是哀求也好,是威胁也好,亦或者心理防线被击溃直接破口大骂,驾车的女子始终置若罔闻,只专心地将马车朝城外赶。
有人以为她没有注意到里面,乘着同僚怒骂的功夫悄悄往车窗边挪,意图跳窗逃跑。
他刚刚挪到窗边,一柄雪亮的短刀咻地一声深深钉进了窗框,尾端震颤不止。
那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不要想着跑,否则,死会是你们最好的下场。”
使者们不敢动了,在焦躁中看着路越来越眼熟,直到被一个个赶下车,才倏然发现,这不是离楚国军营就二里地的地方吗?!
更可怖的是,已经有大暨人在此安营扎寨了!
‘接待’他们的是聂捷,这些人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聂捷劈头盖脸地丢了一脸‘真相’:“季凉扣押我国主使,业已伏诛!尔等还不将你们所论阴谋从实招来!”
季凉死了!
甭管平时他们和季凉如何不对付,面对大暨人的时候,季凉就是他们的底气、他们的保证。
现在底气散了,保证没了……他们这些人不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施为吗!
楚国主使脑子高速运转,连忙道:“我等都曾劝过季将军,奈何季将军一意孤行,非要扣押贵国使臣,我等为其胁迫,属实是无可奈何啊!”
他一脸正气:“此人蓄意破坏两国邦交,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在下愿为将军向国内解释此事。”
他想得很明白,大暨人敢在此处扎营,季凉死了这件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要么军营也被大暨人弄得混乱不堪,要么就是大暨人于万军之中取了季凉首级。
但无论哪一种,现在身处大暨人的营帐之中,不服软谁也讨不了好。
聂捷微微挑眉:“哦?那还请主使将聂捷所为,一一招来。”
主使汗如雨下,两眼一闭就开始张口说瞎话:“季凉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常常抱怨大楚与大暨谈和让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这是真的,谎话总要真假掺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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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取信于人,主使虽说在此处折节,但还是想回国做他的官儿。
“因此,他密谋破坏两国邦交,意图绑架并杀死贵国使者,这样,无论如何,大暨都会与楚国开战。”
聂捷向后一靠,居高临下地看着主使:“这与本将所知,倒有些不符。”
“你说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倒的确如此,但,本将以为,他的目标并不仅仅只是贵国与我国的邦交啊。”
“若非四面开花,又怎能显出他的能耐来呢?”
主使心领神会:“确实如此,除去贵国之外,为了逼迫宋国出兵,他对荀将军极尽羞辱……”
聂捷说,主使随之一件件地代替季凉认了下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此次事件的过错全扣在了死去的季凉身上。
大暨没有过错,楚国使团是受他胁迫,唯有季凉是不怀好意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还不把士兵的性命放在心上,故意挑起矛盾。
好在大暨使者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仍然愿意与楚国交好,不过嘛……
价格就不是在奉都谈好的那个数量了。
待到楚国主使被放了出去,得知昨夜军营炸营,士兵几乎十不存一后更是胆战心惊,坚定了决心要把罪名都安在季凉身上。
反正人都死了,再背黑锅也不会从地下爬上来揍他。
也正因为此,大暨人带走了荀苍反而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在楚国人心里,这只是一个废了的女人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殊不知昨夜的炸营,就只由荀苍一手策划。
许是身体素质过硬,又或许是行伍之人都不会许自己睡得太沉,荀苍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看着乌黑的车厢顶,模糊地想:我是死了吗?这是棺材么?
我若是死了,我的旧部该怎么办?
她感觉手足麻痹,努力地驱使手指动弹,一点点挪动着手,要去敲‘棺材’:我还没有死,我还有利用价值,让我出去救他们——
车厢外卫秀娘和冯真轮流守着,此时恰好是卫秀娘在外面,她耳朵灵,一下子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连忙打开了车厢门。
卫秀娘看见伸手撑着车厢壁半支起身子的荀苍,顿时吃了一惊:“你怎得起来了,快躺下去!”
她钻进车厢还不忘关门,扶着荀苍重新睡了下去:“难为你是怎么起来的,南星可是给你灌了曼陀罗汁液啊!”
荀苍口舌麻痹,眼神却执着地盯着她,卫秀娘忽的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叹了口气:“你没死,我们大王不是那狗爹养的宋王,说到做到,只要你肩膀好了,就会把你的部下和他们的亲人要来。”
“你放心,你之前伤成那样南星都能给你救回来,肩膀碎了而已,她说能给你拼起来。”
“好好养伤,知道吗?你若是再这么折腾,迟迟恢复不了,那谁也救不了你的部下。”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出去端粥:“荀将军,快些好起来吧。”
32.狗血指数+31
如今楚国的边境防线被豁开了一个口子,而大暨接手这座边城的军队马上就到。
这叫楚国人怎么不焦虑呢?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季凉手下的兵是怎么被大暨人挑拨到炸营的,楚国尚巫,便不得不往这方面多想了一些。
一时间,楚国官员忌惮非常,不敢轻举妄动之外,秘密传信给位于圻城的使团,命使团暂时先答应大暨人的所有要求,万万要安抚住他们。
但在圻城内部,却呈现出了一片诡异的祥和。
荀苍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几日便手术可为她接上被捏碎的肩膀了。
南星每日都会去看看她的肩膀,用针灸揉捏的方法避免这几块骨头以不正确的方式长在一起。
为了把骨头捏正,她必然是要用不小的力气,但荀苍就好像感受不到一样,一点儿吃痛的神情都不曾流出。
又是一日后,南星终于忍不住了:“荀苍!觉得疼了你要说出来!你若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里伤了!”
看见她气鼓鼓的表情,荀苍带着些茫然无措,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南星看着她,一时间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最终泄了气:“罢了,都是那该杀的宋王造的孽。”
她道:“如果觉得疼了,要说,知道吗?”
想了想,她又说:“你若是不愿意喊疼就算了,但是哪里伤到了,一定要当回事,知道吗?”
或许是荀苍黑眸认认真真看着她说好的样子过于乖顺,又或许是怜惜荀苍悲惨的往事,南星没忍住上手揉了揉她:“那混账就是仗着你不会喊疼欺负你。”
她补充了一句:“都是混账。”
如果不是混账,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带领他们战无不胜的主帅遭这种罪。
荀苍下意识地低下头,任由南星一下又一下地顺毛。
南星见状,一叹:这哪里是个威风赫赫的女将军,分明是一匹被人故意养得没有独立意识的小狼。
故意保持她狼的习性,以便操控她、驱使她,就像训狗那样把她训成一条绝不背叛的忠犬。
故意不让她接触外人,生命中只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一点点把底线全部探出。
故意忽略她应得的荣誉,灌输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南星琢磨了片刻,决定在奏折里跟大王上报一下这个问题。
荀苍狼的习性已经无法扭转了,但是大王会为她找到新的狼群。
一个崇拜她的、敬仰她的、拥护她的新狼群。
至于曾经伤害过小狼的人,则应该交由小狼本人带领自己的狼群,将之撕成碎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荀苍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大暨派来驻守新边境的军队早就抵达了。
边境形势越发紧张——
单方面的,辽国赔偿的马还没到奉都,褚谅暂时不打算跟楚国干一仗。
但是楚国边营莫名其妙炸营的事情让楚国内部的气氛达到了一个极其紧绷的程度。
打,还是不打?
打的话,谁去打,又要如何防备暨国神鬼莫测的手段,防止军营再次炸营?
不打的话……
怎么跪地求饶的姿势显得更体面点?
吵吵嚷嚷拉拉扯扯,但知道大暨军队抵达圻城,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受了圻城的一切军政要务之后,一切争执都平息了。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还是想想怎么求和比较好看吧。
原本就在圻城内的使团与楚国加派的使团汇合,在圻城进行了第二次谈判。
大暨使团内的主使激动得手都在抖:他错失了辽国王子发癫的机会,让姓傅的得了侍郎的位置,现在,终于要迎来一个新的机会了吗?!
他火力全开,撸袖子带着下属跟两个使团拍桌子谈判,奔着坐地起价就地还价的原则,直接开出了除圻城外再加五座城池的条件。
楚国自然是不答应的。
虽然底气不算很足,但主使气势汹汹地表示,只要你们敢说个不字,老子让你们全国的军营遍地开花!
巧合的是,他们在营帐里扯皮,营帐外刚刚做完正骨手术四处溜达复健的荀苍正好路过了。
高挑淡漠的黑衣女将驻足听了一会儿,蹙了蹙眉,掉头就去找了大暨派来圻城领边军的主将——师飞绪。
没有亲眼见到荀苍三言两语指挥聂捷炸营,师飞绪对这位原宋国女将是好奇大于敬畏的:“荀将军?不知有何贵干?”
荀苍目光落到了营帐中挂着的堪舆图上,修长苍白的手指点了点其上几处:“这几个地方,是楚国相对薄弱之处。”
“虽然有军队驻扎,但以目前兵力,可以轻易拿下。”
“虽不能端掉楚国所有军营,但也足以让他们人心惶惶。”
师飞绪惊疑不定地看着荀苍,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她手指之处:“荀将军,你有几成把握?”
荀苍阖了阖眼,道:“八成。”
她一直都以奇兵致胜,每每带领着一支队伍急行突袭,有时还会行暗杀之事——
荀苍没有世人的价值观,不知道这是为旁人诟病的事情,在她眼里,只要能赢,手段无所谓。
而这样的想法,也是宋王尝到荀苍行刺敌方大将的甜头之后,故意灌输给她的。
师飞绪为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几乎沸腾了全身血液,若不是本能的谨慎拉住了他,他恐怕就要点头应允了。
师飞绪勉强按下激动的心情,细细盘问之下,不仅确定了荀苍想法的可行性,更发现了荀苍危险的脑回路。
他不由得蹙眉:“荀将军,你行刺杀之事?”
荀苍不解:“有何不可?”
于战场而言,自然没什么不妥,兵不厌诈,只要能赢,那就没有什么大的所谓。
但是对于荀苍本人来说,有着不小的影响。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荀苍的名声会变得很臭,并且不被其他将领接纳。
长远来看,就是谥号会很不好听,难听到另类的‘名垂青史’。
更加关键的是……
“荀将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士兵一同冲锋是鼓舞士气,但是刺杀之事,万不可再次行之了。”
“否则你自己若是因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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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被敌方所伤,不仅对你自己是大大的不利,对士气更是巨大的打击。”
被师飞绪反复叮嘱要顾惜自身,又得到了一个回禀大王的回复,荀苍一个人站在营帐外,一股迷茫涌上了心头。
自从她遇见了大暨人之后,听得最多的,似乎就是被叮嘱要为自己着想。
而这是荀苍前二十多年从未听过的。
宋王也好,部下也罢,都只要她赢,不择手段、自毁性地赢下一场战争。
荀苍不断地献祭自己的精力、透支自己的身体,用浑身伤疤换来了战无不胜,让夹缝生存的宋国得以喘息。
她忽然觉得有点困,想回到那辆现在已经完全属于她的马车中吃些点心,然后好好睡一觉。
马车被布置得很舒适,软软的枕头和被子,大小正好合适,能让她围着被子蹲在里面吃些点心。
荀苍前几天才发现,原来她爱吃甜的东西,尤其是点心。
马车里的油灯点亮了,营帐中灯火通明,师飞绪连夜写了密折往奉都递,两国使臣彻夜谈判。
无人知晓这里有一匹小狼躲着大夫悄悄吃甜腻的点心。
密折的速度很快,回信的速度也不慢。
不过是半月功夫,褚谅的旨意就下来了:让南星三人带着荀苍回奉都养伤。
褚谅有自己的打算,荀苍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但是到底有些隐患。
他不准备让荀苍直接投入军中,而是准备让宋王已经埋地底了再用荀苍为将。
但是在那之前,此人还有些别的用处。
“荀苍!你又偷吃!”
南星的怒吼声在官道上回荡,被逮住的荀苍身形一僵,随即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南星早就不吃她这一套了,荀苍爱吃点心,这本来没有什么,奈何许是从前亏得狠了,她对那种甜得发苦的点心几乎是疯狂的迷恋。
南星不管她的时候,每天都要摄入几乎是致死量的糖分。
短短半个月,就差点把自己的牙齿吃坏了。
为什么说是差点儿?
因为南星发现了,并且开始严格控制她的点心供给,并且吃完之后必须擦牙,不然第二天就没有点心。
然而,在没有点心吃之后,在冯真的带领下,荀苍又爱上了另一样东西——红烧肉。
非常正宗的、又甜、又咸、又油的红烧肉。
大夫看了要掐人中的那种。
无奈,南星只能全面管控荀苍的吃食,严禁不着四六的冯某人带坏荀苍。
荀苍眼巴巴地看着被没收的点心和红烧肉,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低头认错:“对不起,南星。”
南星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口的气不自觉一点点消了下去。
说实在的,除了管不住嘴之外,荀苍很自律,每次加餐之后,都会更加严格地加大复健的运动量——
这也是为什么她每次都被南星发现的原因。
南星叹了口气,无奈地拨了一点肉和点心出来,给了荀苍:“吃吧,下不为例。”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被虐待了十多年的孩子,慢慢改就是了。
33.狗血指数+32
荀苍的眼睛倏然亮了,她接过了那个小碟子,一点一点、十分珍惜地把碟子里的东西吃掉了。
随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南星。”
南星叹了口气,正想再说两句,荀苍却忽然一把把她扯到身后,长眉压着漆黑的瞳孔,神色冷漠又凶狠。
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师姐,你这可真像个带着孩子的娘。”
荀苍神色松了一点,但仍旧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一个身影轻巧地纵跃,眨眼间便站在了一行人面前。
那人穿着古怪,看着不像是中原人,蓝色短衫,蓝色衬裤,面容迤逦精致,腰间缠着一根乌黑油亮的鞭子,手上盘着一条三角头通体乌黑的蛇。
她笑吟吟的:“荀苍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我自小走山与毒虫为伴,十几年练成的隐匿功夫,却叫你发现了。”
南星无奈:“珈蓝师妹,师父可还安好,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就不能来寻你了?”珈蓝手指绕着自己鬓边垂发,娇俏地反问“至于师父嘛……好得很。”
南星掐了掐眉心:“师姐愚钝,还请师妹明示。”
若是寻常,南星不会这么没有耐心,但是珈蓝性格古怪,兼之憎恶朝廷,说不定会做出动手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以挑衅王上的事情。
在跟随师父学艺的一年里,除去感激之外,南星更多感受到的,是深深的胆寒。
”
死在两人手中的兵士贵人数不胜数,南星知道她们杀人有自己的标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标准。
至于同门情谊……
别闹了,珈蓝叫南星一声师姐,心里想的可能是玩具。
珈蓝歪了歪头:“师姐~在你心中,我是那地狱恶鬼吗?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荀苍盯着她,就像狼盯着自己的猎物那般。
珈蓝嘴里说着荀将军名不虚传,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踩着蓝布鞋轻巧地绕着两人转了一圈。
冯真手里的刀绽出一道雪亮的光,却被珈蓝一句话止住:“哎哟哟——冯姑娘哦,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的蛇虫蝎子可不长眼睛。”
草丛中窸窸窣窣,无数毒物在其中窥探着人,冯真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我能在它们上来之前杀了你。”
珈蓝不在意地摇头晃脑:“谁说我死了,这些小东西便散了?”
“冯姑娘,荀将军可比你明白得多。”
卫秀娘冷声道:“姑娘前来到底所为何事?若是真想动手杀人,可不会废话这么久。”
那小妖女撇了撇嘴:“没意思。”
转眼,她又笑了:“不,我说错了,你们才不是没意思呢!”她猛然凑到卫秀娘眼前,一双碧色瞳孔散发着光“你们可有意思了。”
“珈蓝——”一道空灵女声悠悠传来,南星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心里叫苦连天,怎么师父也来了。
荀苍跟炸了毛的狼一样,不自觉地咬紧了牙,虎牙露出,后背微弓,那人却并没有与她计较的意思,只道:“不要吓她们。”
一个白衣女子轻飘飘落地,正是南星的师父,映罗。
映罗有一双天水碧的眼睛,澄澈又空无,她看着荀苍,又将视线转向卫秀娘,最后又去看冯真。
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南星,她看得专注,南星心脏砰砰直跳,忍不住出声:“师父……”
映罗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看向了南星,低声呢喃:“南星,你的运道很不错。”
她道:“你放心,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我们?”南星重复了一遍,疑惑不解“师父,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没有人拒绝的实力,只能如映罗所说,不去想身后跟着的两个女子。
映罗与珈蓝一路跟着她们走官道,进奉都,又看着荀苍被安置在一座宅子里养伤。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们看见了赵琅。
珈蓝的笑容头一次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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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绯红官服的女子忙忙碌碌。
映罗直勾勾地盯着赵琅,转头就跟南星讲:“我想跟她聊聊。”
南星一头雾水:“师父想跟谁聊一聊?”
映罗说:“那个穿着官服的女子。”
穿着官服的女子?大小姐?
南星犹豫不决:“师父为何想要见她?”
映罗很直白:“她穿着官服。”
明白了,师父不是想见赵琅,而是只是因为那身官服。
南星松了口气:“师父原来是想看官服,这便简单,我就有,这就拿来给师父过目。”
“你也有?”
南星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王上钦点我为太医院太医,官袍、官印,该有的自然都是有的。”
映罗看着南星,眼神都在发光:“你也当了官。”
南星笑着点了点头,下一句,就听见师父说:“南星,你替为师筹谋筹谋,我要怎样才能当上官呢?”
南星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师父为何想当官?”
映罗看着她,神色淡淡:“你以为为师厌恶官场,才会出手杀人,是也不是?”
“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你师妹杀人毫无章法,畏惧我们。”
“但是南星……”映罗的神色头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明晃晃的恨意在她那张犹如谪仙般的面容上浮现,声音却还柔和轻缓“你要相信,那些人都该死。”
映罗平静了一下情绪,最后丢下了一句:“南星,你替我琢磨琢磨,这几日我与你师妹也会好好想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参谋参谋。”
这已经不是我能解决的事情了,南星想,我该去问一问大小姐。
赵琅仍旧公务繁忙,听完了南星的话,她若有所思:“想要做官?”
与南星不同,赵琅对背后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只对映罗和珈蓝两个特殊的人感兴趣:“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便可以为她们举荐。”
“不过,你的师父和师妹,会做什么呢?”
34.狗血指数+33
这个问题叫南星犯了难。
要说医术,珈蓝和映罗绝对远胜于她,但是两人性格之古怪偏执注定了不可能有人放心让她们留在大王身边当太医。
更何况,她们身边都是随时可能会伤人的蛊虫,一点都不合适上朝、与同僚合作办差事。
赵琅见她沉默,再加上听她说过的一点只言片语,心里大致也清楚了情况:“既然如此……”
“你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做个军医。”
贵人有的挑,士兵可没得挑,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
“军医……”珈蓝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淡了下去,但随后,她脸上浮现出来更夸张、更讽刺的笑容“好哇!”
南星惴惴不安地将此事写在折子里,呈递给了褚谅,其中多次说明了她师父和师妹的古怪性格。
褚谅坐在桌案后,看着这份折子,沉吟片刻:“岳池,派人将此二人的身世查一查。”
岳池领命,正要出去调遣人手时,褚谅倏而改了主意:“罢了,涂月你去。”
隐在暗处的涂月按下喜悦,俯首听命:“是。”
岳池沉默地停住,又返回了褚谅的身边,从理智上讲,他知道这是因为这些女子身有不凡,大王不放心叫异性接触她们。
这些身怀莫名之力的女子,用得好,便是一把快刀,但若是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闹出天大的乱子来。
譬如赵珂与许杪灵,成为大王心腹这么久了,还没有面见过大王。
又譬如南星,她永远不知道,在调来太医院之前,有多少禁城使者明里暗里接触过她,并且反复勘察她是否对人的心智有影响。
但是……
连续的办差不利让他惴惴不安,正在禁城使者中教隐匿藏身的李寒天更是让岳池如坐针毡。
一个堪称悖逆的想法油然而生——
或许,他该寻条退路。
就在岳池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时,手执御笔批折子的褚谅突然扫过来、了然又透彻的眼神让他顿时惊醒,一股凉意从内心迸发。
褚谅却并没有计较他开的小差,只道:“岳池,你应当知道,奉都中有很多可以替代你的人。”
岳池汗涔涔地应下:“微臣知道。”
随后,他就听见大王道:“所以,若孤觉得你不称职,并不会如更换朝中大臣那般反复推敲、仔细谨慎。”
“只要你还在这个岗位上一日,便是孤认可你当得好这个统领。”
褚谅叩了叩桌面,笑骂:“所以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快去给孤探一探辽国送来的第一批马到哪儿了。”
岳池怔松片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叫他通体轻松:“臣领命。”
待他即将退出殿中时,又忽而道:“臣谢大王隆恩。”
待到岳池出去之后,褚谅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用笔抵了抵下巴:岳池都有了这样的想法,没道理别人不会有。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现在更重要的,是那批珍贵的马。
兽医是早早备好的,周沉、谢白薇紧张地站在城门口,谢白薇半路出家,心里更是紧张:“周大哥,你说我们做得到吗?”
周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果不其然,谢白薇立马又自言自语地安抚:“没关系,谢白薇,加油!你可以的!”
周沉:……
这么奇怪的人,南姑娘到底把她从哪儿挖出来的?
偏偏这个人于牲畜一道上还真的有些神异!
这点儿神异,就足够让周沉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同僚,并且耐心地一遍一遍教她兽医的一些基础知识手法了。
好在谢白薇于此道实在是天赋惊人,否则周沉真怕他在马匹到来之前,就被耗尽了耐心。
第一批马大致有五千之数,周沉打眼一瞧,眉头就拧了个疙瘩。
马是好马,体型匀称流畅四肢修长,但是大大的眼睛中都是不安和暴躁,不住地打着响鼻,长长的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
周沉沉着脸,看了一眼辽国派来护送马匹的人:“怎么回事儿?”
那辽国人微笑着,眼角眉梢流露藏不住的得意:“这些好马从辽国到暨国,水土不服也是有的,想来贵国人才辈出,定然能够安抚它们。”
“不论如何,还请点明数量,下使也好回去交差。”
“你!”周沉大怒,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他们故意在途中不安抚马匹情绪,甚至故意激怒它们,加重它们的暴躁和不安。
为的就是让这些马不容易被驯服、乃至于直接死在奉都。
反正只要到了奉都,死多少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周沉笨口拙舌,谢白薇也不会应付这些下三滥手段,但是户部和太仆监派来帮忙清点马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霍丰微笑道:“使者远道而来,既然如此,暂且先不谈公务,我领着使者走一遭奉都吧。”
辽国使者面色一变:“官长说笑了,马匹一事兹事体大……”
祖明假笑一声:“使者这说的哪里话?马匹事大,难道两国邦交就是小事儿吗?”
“大辽与我国交好,使者一路辛苦,我们当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时候,辽国使者才终于着急了起来:“二位官长莫要为难我,还请快些清点马匹数量,好叫我回去向大王复命吧!”
“不急,不急。”霍丰闲闲地扭头问身侧的副官“我记得使者仿佛是披星戴月连夜赶路?”
副官心领神会:“正是如此!您瞧,这位使者比之画像都要消瘦不少呢!”
他转头去劝使者:“使者放心,奉都内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不少,定然叫使者来时什么样,回去时就什么样!”
辽国使者吓得冷汗淋漓,若是不能让大暨把这五千匹马收下,来时什么样,回去什么样倒是有可能,但是到了国都,大概率就只剩一堆骨头了。
但是周沉和谢白薇专业知识过硬,一眼就看出了不妥,大暨绝不可能再收下这批马。
祖明与霍丰隐晦地对视了一眼,祖明上前揽住了使者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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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借一步说话。”
周沉知道自己对两国外交没什么了解,虽然心疼那些马,想要立刻去给它们诊治,但也保持了应有的缄默。
谢白薇倒是张口就想说话,第一个音还没出来就被她旁边的武婢眼疾手快地捂了回去。
观察了谢白薇这么久,她身边的北池使者早就摸透了她的性格,这会儿要说的无非是“这些马儿好可怜,让我们先去安慰一下它们吧”。
平白叫辽国使者抓住杆子往上爬。
名叫叶连的北池使者低声与她道:“白薇,别着急,咱们总得叫辽国吐点东西出来,那些马不会有事儿的。”
大暨现在正是用马的时候,每一匹马都弥足珍贵,虽然会狠狠敲那辽国使者一笔,但是绝不会看着这些雄壮的马儿死在奉都外。
谢白薇安静了,她对牲畜抱着几乎是泛滥的同情心,对辽国人可没有。
那头,祖明带着人回来了。
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是看使者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祖明到底在这番谈话中占到了多少利益。
霍丰心情颇好:“两位太仆丞,请点数吧。”
周沉松了一口气,立刻背着药箱上前,那头的谢白薇更是什么防护都没做,上手就挨个儿摸了摸马匹的头、又揉了揉它们的耳朵,轻声哄:“乖马儿,好马儿,我知道你们也不想生气的,对不对?”
在这儿戏般的安抚下,这些烈马竟然一点点温顺了下来,尾巴垂下,悠闲地扫来扫去打蚊蝇。
周沉险些被烈马踹了一脚,要不是褚谅在他身边安排了禁城使者及时把人拉开了,这一下就够周沉没半条命。
他余光瞟见了谢白薇,憋屈地放轻了手脚:人比人,气死人。这个同僚虽然不着四六,但是身上的神异实在叫人咋舌。
就在大家都忙于照顾这些马儿的时候,在奉都的一角,一个女子悄悄地租下了一间房屋,在大暨都城的一角安了家。
“豫娘,你何必为你的男人守着呢?”房东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忍不住劝她“你守过了三年,何必还折腾自己呢?”
被唤作豫娘的女子神情哀愁,一身孝衣,头上簪着一根银簪:“王娘子,我并非是为了他守,而是为了我自己守。”
为了我自己眼盲心瞎,为了十多年前笑着说要只娶我一人的少年守。
当芈游之将她的庶妹迎进宫后,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王娘子眼角一抽,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直到走远了,与她一道来收租的儿媳才忍不住嘀咕:“别的也就算了,不沾荤腥还不吃肉,这人一看寻常就是被人捧着的。”
想起来肉的滋味,王家儿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们家的日子自大王登基以来,就好了不少。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到底那儿好了,但只觉得吃肉的日子越来越多,虽然没仗可打,但是还有地可种,赋税也不叫人头疼。
王娘子也很赞同——
连肉都不吃,祭宅子撤下来的肉全给了工人,一看就是被人捧惯了的贵人。
35.狗血指数+34
辽国的第一批马送过来后不久,就又又有了一批人被送到了奉都。
这些人身份特殊,样貌各异,但是如出一辙的就是身上那神神叨叨的感觉,并且,全部都是女子。
褚谅对于底下人办事儿的效率还算满意——
无他,这群女子全部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虽然不及赵珂和许杪灵那般诡异,但是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骗子。
或者说,不算完全的骗子。
有些女子是特别会看天时,谎称自己会呼风唤雨,在查证之后,褚谅直接把人拎进了礼部下辖的钦天监,命她们观察四时,校准节气,方便通知民众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会有灾害需要躲避。
有的则是发现了一些规律,北池使者三言两语就全部诈了出来,送进了工部给墨司打下手。
有的单纯就是运气特别好,说什么成什么——
关于这群人,褚谅慎重思考过后,把人放进了宗正寺,活少钱多,只要在关键时刻可以相助国运,就算她们发挥作用了。
最后,留下来真有些道道的,只剩下了三人。
一个打死不换身上那身道袍,死活非要抓着那张写着“不灵不要钱”的卦布,活像个招摇撞骗的。
要不是被派出去搜罗的北池使者眼尖,发现她从没被人找过麻烦,还发现不了她身上的神异。
一个畏畏缩缩地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一问就哭,语气重一点就跪在地上玩儿命磕头。
此女能与兽类对话,脑子却不灵光,大约只有三四岁的智商。
最后一个闭目塞听,什么也不看不说,眼睛上蒙了块黑布,但就仿佛睁着眼睛一般,从未摔倒过。
自北池使者找到她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褚谅:……
算了,有本事的人多些怪癖也是正常的。
这三人被层层测试,确定对各个层级各个性别的人都没有心里影响之后,才被引荐给褚谅。
那卦师摇头晃脑,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个铃铛,每走两步,就叮当一下,悠闲的旋律传遍了整座宫殿,直到大殿之前,她才把铃铛塞了回去。
三人一同觐见,卦师笑嘻嘻地瞅着褚谅:“大王,要不咱就不行礼了吧?”
“我做不来,也耽误您问话。”
她谄媚道:“咱大暨的大王,那是响当当的明君,和那宋国……”
褚谅抬手示意她闭嘴:“若你能说出孤的来意,不跪便不跪吧。”
卦师麻溜地行了个礼:“您是人皇,天下气运系于您一身,卜您的卦得折寿。”
褚谅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你知不知道,最近出现的那些奇怪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卦师想都不想:“嗨,是为了这个啊,这群家伙就是得上天喜爱,分了点气运走,只是他们不是您,多少得付出些代价。”
三句话两句是在拍马屁。
褚谅觉得头更疼了,干脆略过此人,看向了从进来开始就埋着头的女孩儿。
那可真是个女孩儿,年纪将将十岁,怯生生地看着褚谅,笨拙地行了个礼:“大,大王。”
褚谅语气温和了些:“你能听明白你的狗在说什么?”
女孩儿点了点头,把狗狗抱得更紧了些:“我能听明白,狗狗,狗狗能,听明白我,狗狗听不明白,其他人,其他人,听不明白狗狗。”
那只白狗温顺地蹭了蹭主人的下巴,又汪了两声,女孩儿便又继续说:“谢谢大王的饭,谢谢大王的衣服。”
褚谅挑了挑眉:“它让你这么说的?”
“不是狗狗,是,是我告诉了,狗狗,狗狗又告诉我。”小女孩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话“我记不得。”
褚谅听明白了,他随即看向第三人,第三人明明以黑布遮眼,却给他一种睁开了眼睛的错觉。
随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命运无情,不可轻易窥探。”
褚谅笑道:“孤不需要窥探,孤自会创造自己想要的命运。”
他靠在椅背上,看向卦师,从容又淡然:“奉都中有二人,可乱人心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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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是否有把握为其同僚,与之共事?”
卦师爽快点头:“赵家那个和静洁宗姬嘛,她们对女人又没有影响力。”
小女孩儿安静地侧头听着怀里的狗狗汪了一声才说:“我,我也愿意,我可以告诉大王那些小动物在说什么。”
褚谅沉吟片刻:“暂且不急。”
他叫出岳池,吩咐了两句,岳池领命后单膝跪在小女孩儿跟前:“小姐,请与我走吧,我会将您送到荀大人府上。”
荀苍心软,而此女的能力又再适合战场不过,正是褚谅为她择定的新狼群成员。
不过,说起来,荀苍从前的下属倒是已经被要来了,只不过那群人心怀异端,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拖在了新宁。
唯有从前荀苍的一位女副将被一路送到奉都。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骤然被塞了个孩子养的荀苍欲言又止,看了看这个女孩儿,带着宫里来的使者走到了一旁说话:“我不会带孩子。”
王太监笑呵呵地打太极:“哎哟喂,将军您这说的,谁天生会带孩子呀。”
他又打感情牌:“您瞧,这丫头多可怜,爹妈不当人,兄弟姊妹又是个恶的,十岁的娃娃看起来跟五六岁似的……”
“咱大王日理万机,自家公主都没空养呢,这不,只能拜托您了。”
荀苍沉默了半晌,扭头看着那个胆怯沉默的女孩儿,最终还是妥协了:“罢了,留在这里吧。”
王太监把赏赐和小孩儿用的各色物件儿留下之后,脚底抹油就溜了。
只留下荀苍和小女孩儿两个人面面相觑。
女孩儿小声说:“将,将……如果要赶我走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明天再走。”
荀苍一愣,单膝跪下,视线与女孩儿平齐:“不会赶你走的,留在这里好好修养吧。”
“可是,可是蚂蚁说……”
荀苍目光向下,看见了地上排成一行的蚂蚁,沉思了片刻,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