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靠种田拯救大家了》
1. 一剪秋
“你爹欠了刘老爷的银子,本该卖去窑子,老爷要你做妾是抬举你!”
绛宜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便从田梗里栽了下去。滚在龟裂的土地上,碾过石子,不由得闷哼一声。
她勉强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头戴方巾,粗麻衣服,古代打扮,又见周围数百亩农田连成一片,只是太阳烤得麦穗干瘪,怎么也不是她刚才待的粮仓,心下一计,便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穿了。
从地上抓起一把灰朝这群汉子洒去,一群人短促地尖叫,只这点迟缓时间,绛宜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这具身体应该是几天没吃饱饭了,胃灼烧般的疼,连呼吸胸腔都闷着疼。
那几个人很快就要追赶上来。
“救命!有人想强抢民女!”
绛宜一路呼救,连着撞在好多人身上,本来有人想上前伸出援手,也在认出家丁身份后坐了回去。
心坠入谷底,绛宜咬紧了牙跑,还是被身后汉子追上一劈后颈,晕了过去:“这娘们儿还挺能跑。”
其他几个人嘿嘿一笑:“抓住了就行了,这可是老爷心头宝。”
一群人扬长而去,有佃农挑完水,看绛宜被他们逮住,不由得感叹:“薛家那丫头真是可怜见的,一家子都饿死了,也没给她留个弟弟,租契也没了。”
“嫁给刘老爷有什么不好的?你看他房里小妾哪个不是吃好喝好的,不如担心地里头嘞,这几天,一滴雨都没下……”
绛宜昏昏沉沉中,倒是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涌入脑海,让她拼凑了个大概。
这里是一个叫昭国的地方,不属于绛宜所知的任何时代。
原主一家本是以农为生,这几年连着荒灾不断,家中没了余粮,卖了地做了刘家的佃户。
不料这一旱就是两年,原主娘刚生的弟弟夭折,思虑成疾也跟着去了,家中贫寒,剩原主爹和原主二人,都是能省则省,不料前几天原主爹在下地时一命呜呼。尸体水肿,竟是活活饿死的。原主生的不错便被刘老爷看上逼去做妾。
一番消化后,绛宜是被疼醒的,嘴里被塞上布团,为首的汉子将她五花大绑丢进柴房,便锁上了门,看来是打主意要磨她的气性。
暗骂这群王八蛋,绛宜平下心中火气,仔细瞧起这间柴房,四周静谧,唯地上凌乱着些孤零木柴。
绛宜慢慢挪了过去,正考虑着如何利用它们割断绳子,脑中却突兀响起了一个金属质感声音:
【恭喜宿主绑定种田系统001,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木料,售卖价格一积分,是否售卖。】
听见脑海中的提示音,绛宜几乎想落泪,刚穿越就快打出大结局了,幸好还有反转。
她细细观察这个系统,积分的来源应该是售卖有关种植的物品获得,可以买的东西就多了,农具、种子、现代化肥、农书……
有了它不但能活命,甚至在古代也能发挥她粮食工程师的作用。
虽然看不出来这柴火纯天然无污染在哪里,但绛宜还是将柴房所有的木柴售卖了出去,获得十五积分,买了一把刀具。
正打算先磨了脚上绳子,却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自堂屋传来。
“大人,如您所见,这几年本来就受旱,甚至今天还有人逮到了蝗虫,那可是蝗虫啊,真要飞过来,不说草民这几千亩地,怕是整个王京都遭灾。”
“所以我这田租收的,绝对不算多……”
纵使绛宜听得不太真切,神色也严峻了起来,旱灾蝗灾相伴而生,若真来了,那这上千亩田也就废掉了,到时候只会饿死更多像原主这样的佃农。
她心念一动,将耳朵贴紧在墙上,那位刘老爷不知道在和谁交流,听语气,对面来头似乎不小。
对面之人嗓音淡淡,只是语气却重了两分:“是吗?本官一路走来,似乎只有刘家将田租又涨了三成。”
“这个……即使大人您是司农少卿,但对这田地的情况,也未必有草民清楚……”
贵人迟迟没有开口,绛宜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见脚的绳子磨断了,忍着麻意,慢慢割断了绑着手腕的绳子,总算得了自由,四下没有旁的出口。
深吸一口气,绛宜来到木门前,抬脚开踹。
许是离得太远,并没人听到这里的动静,她只好加重了力气,年久失修的门微微松动,绛宜咬紧了牙用力一踹,却失了重心跟着倒塌的门摔了出去。
眼前一阵眩晕,这次的动静够响,细碎地脚步声出了堂屋,似是往她这个方向来。
绛宜缓了过来,身体略微酸麻,抬头只见一个眼神浑浊、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赶了过来,见她连门都踹倒了,心疼地不得了:“你这死丫头!你爹还欠了我银子呢!这都从你的月俸扣!”
像自己已为他妾一样,绛宜忍住作呕的欲望:“老东西长得像癞疙宝还想学人家老年啃嫩草!”
那刘老爷一听便气上心头,不由分说就要来拽她,绛宜一脚踹上其腰窝,人仰马翻之际,刘老爷倒在地上痛吟,另有一道脚步声自堂屋而出,缓缓踩在地上。
“刘老爷倒是让本官看了一出好戏。”
绛宜打量着来人,墨青官服,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轮廓线条分明,薄唇抿成直线,神色淡漠,不怒自威,便知是不好相与。
谈珩见她直盯许久,也并未出声呵斥,他视线掠过绛宜,头发凌乱,衣衫破旧,看得出来不常浣洗,身形矮小,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眸子恍似秋水剪过。
只是并不显得纯良,一眼看去只觉是十分精怪之人。
这般想着,谈珩便也没再多看,迈步离开。
绛宜见他像是打算袖手旁观,心下一横,也不顾会惹恼这贵人:“田里颗粒无收,刘老爷疯涨田租,强逼孤女做妾,不知少卿大人坐视不理,好戏品得如何?”
“你!简直是大逆不道!草民给少卿大人赔罪……”刘老爷顾不上腰疼,伸手按住绛宜,谈珩虽听到她质问,却也没有停留之意。
她心下绝望,只得孤注一掷道:“大人,我有解决蝗灾之法!”
声音凄厉唬了刘老爷一跳,等他反应过来绛宜话中含义,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下贱胚子!嘴上倒没一句真话!”
绛宜不说话,只盯着谈珩,眼前这人能叫刘老爷卑躬屈膝,也许是唯一能救她命的人。
可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
绛宜几乎浑身冰冷,若这位贵人和刘老爷一丘之貉……几乎下意识她便攥紧袖中之刀。
只得殊死一搏:“求您救我!”
谈珩身形一顿,这次他稍偏过头,触及到绛宜饱含热泪的双眸。夜色浓稠,衬得她眉眼黯淡,眸光却愈发明亮。
“……跟上。”他声音仍很平静,却不容置疑,对不知所措的刘老爷道,“她爹欠了你多少银子。”
绛宜松了口气,甩开刘老爷的手,躲到谈珩身后去,只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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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睛观察着二人。
原主他爹一向老实本分,不可能朝刘老爷借钱,只见他被问得卡了壳,一时半会儿支支吾吾吐露不出一个字:“这……我记不清了,明日让账房算了再去知会大人……”
谈珩随意点头,绛宜连忙跟上,刘老爷的愤恨的目光如芒刺背,一直出了刘府,她才渐渐缓了心神。
府外候着一辆马车小厮,谈珩上了车,绛宜却仍在外站着,半点儿没一齐上去的意思。
她有些踌躇,虫灾之事不知要如何说,才能取信于他?
谈珩极深的黑眸落在她紧皱的眉上,朝小厮道:“给姑娘一点盘缠吧。”
小厮会意,上前递了个钱袋在她手上。
绛宜不解,谈珩出声解释,明明是关心的语气,却叫人品出生人勿近来:“姑娘出了虎穴,日后还要多加小心。”
“我……”绛宜不知如何开口,帷帘已放下,隔绝了她的视线。
“姑娘还请回吧。”她还想说什么,倒是小厮对她露出一个笑。
没有问绛宜任何关于蝗灾的事情,小厮挥动长鞭,车轮滚动着前进。
绛宜掂量着份量不轻的钱袋,谈珩一行人身影隐去,她回过神来,悄悄逃离了刘府。
那位大人并没有相信她的话,估计以为只是她为了活命随口胡诌。
疲惫和饥饿一齐上涌,原主的屋子是不能回了,当务之急是先填饱肚子。
兜兜转转先走出了刘家的地界,天色已晚,路边还有一家混沌正要收摊,绛宜赶紧递了铜板过去。
等待的同时,绛宜心里记挂着蝗灾,系统倒是有堪称变态效果的杀虫药,只是积分高昂,不好解释来源,也推广不了。若是地里还没东西,还可以改种豆类,思来想去,也只有用石灰先混合稻草灰筛在稻麦梢上,倒时再辅以火烧蝗虫,地里的庄稼才能保住。
绛宜稍下思索,脑海中浮现系统,在商城中挑挑选选,找到了一本与她思路相仿防止蝗灾的农书,售价要五百积分。
到时候再去捡点木柴,啊是纯天然无污染木料赚点积分。
这些话由她来说不保险,但若她承上这农书,许能一试。
“馄饨来嘞——”
摇了摇头,绛宜专心品尝馄饨,馅大皮薄,汤汁鲜美,全身都暖了起来。
摊主见她吃的开心,一边收拾一边搭话:“妹子怎么一个人大晚上在外面。”
绛宜笑了笑:“跟家中人吵架,出来散散心。”
她既然这样说,摊主也没再多问,只给她指了个方向:“前面直走在左拐,有一家酒楼,你要是身上有钱可以去那里落脚。”
顿了顿,他将绛宜给的铜板推了回去:“今天这顿当我请你的,想通了就早点回家吧。”
绛宜眼眶有些红,倒没哭出来:“你拿着吧,叔。”
她一溜烟跑走,叫摊主也拿她没办法。绛宜顺着他所说看到了那家酒楼,只是前路围了一群人,酒楼大门紧闭着,似乎不想掺和此事,绛宜目光一凝,没有贸然出声,在地上抓了两把土往脸上抹,又将从系统兑换出来的刀藏进袖子,缓缓上前。
一个衣着有些暴露的妇人笑盈盈地掐着中间跪着哭泣的姑娘:“小娘子,不知道你跑什么呢?反正你爹已经用二两银子把你卖给我了,不如识趣点。”
又是卖人。
而哭泣的姑娘抬起脸,绛宜心下一颤,她并不认识此人,有反应的,是原主。
2. 火烧云
绛宜从琐碎的记忆中找到了此人,她叫秋月,和原主关系甚笃。
眼见姑娘就要被那妇人指挥拖走,她悄悄趁着夜色绕了巷子一圈摸了上去,袖中短刀握在掌心,从阴影处扑了上来,便将为首之人制住。
冰冷的刀刃抵在娇嫩的肌肤上,妇人几乎吓得一身冷汗:“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还在等什么,快给好汉银子!”
绛宜经过一番乔装,看着只像是个身量较矮的男子,围在妇人身边的几个打手竟意外是纸老虎,见她突然冒出便吓得不知所措,一时之间只顾着掏钱袋丢给她,放松了对秋月的禁锢。
她压低了声线,听着沙哑粗犷:“就这么点钱!”
刀靠近妇人脖颈,几乎要划出一道口子,妇人吓得瘫软在地:“给,我这就给!”
手中的刀更逼近一分,她慢慢挟持着妇人后退,地上的秋月姑娘总算反应过来,抬眸瞥了她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绛宜用眼神示意她走,两个人分头行动,总比一齐被逮住好。
秋月只愣神片刻,便趁着打手分神之际拔腿狂奔。
“不好!又叫她给跑了!”剩下两个打手抬脚就要追,绛宜狠下心来劈晕了妇人,又故技重施抓起一把灰朝打手洒去,几个打手被阻了行动,她见状便往反方向跑去。
巷子七拐八拐,身后只有一两个人的急促的脚步声,前面是一堵矮墙,她将刀插进缝隙,借力翻了出去,猫着腰朝民巷躲。
心悸如鼓,直至他们身影全然消失,紧绷的弦才松下。
被这插曲一打扰,绛宜也没了困意,又待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异响,她从民巷拐了出去,直奔山上。
天色已晚,山上的路并不好走,绛宜便只待在山脚处。
系统:【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木料,售价一积分,是否售卖】
绛宜趁着这个空当,赶紧捡了一大堆木柴,攒够了积分,她几乎将山头捡空,才靠在树下小憩。
只是警惕着有危险,绛宜一直没能完全入睡,天色刚亮,她便睁开眼。
山里清晨,薄雾氤氲,绛宜裹紧了衣物,还是打了个喷嚏,朝山下走,经过一片农田,干旱的土地,瘦小的麦穗,即使可能只是一场徒劳,但农人们已经开始给地里挑水。
绛宜主动过去帮几个年老的农人挑水,还得了个窝窝头。
她在田垄旁歇了一会儿,刚才还觉得冷,现在却已经闷热了起来。
也正是这时,田地里有农人惊呼一声,摔倒在地上:“这是什么?”
陆续有人过去,绛宜也赶紧起身,人群攒动,费力挤到了最前,只见那农人指着地里一只黄绿色似虾的虫类,有人认出来了,表情似喜似悲,似笑似嗔:“蝗虫,这是蝗虫啊。”
不少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水也不挑了,跪坐在田上:“老天啊!已经一滴雨都肯下了!为什么还要让这玩意过来啊,我们真的会被饿死的!”
无言弥漫的绝望气氛感染了绛宜:“没有人来管吗?”
“妹子,就算有人想管,也管不到的。”有人回答着绛宜,她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聚满水汽。
“我有办法。”绛宜还是不忍,即使可能被打成妖女,她还是开口了,“我娘曾经想过法子对付这蝗虫,将垩灰混合稻草灰倒在麦子上,蝗虫就不会吃庄稼了。”
她将想到的方法如实托出,田间的人却刹时没了反应。
诡异的安静后,气氛便如大缸砸破,流水冲出,有农人本望着龟裂的土地,听到她这话,转过半个身子,有血丝的眼睛紧紧看着她:“妹子,这话可不能乱说,知道不?”
也有人反应过来:“你要是胡说八道,到时候后果你担得起吗?”
“不,我说的是真的。”绛宜深口气,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们信我,可以用我的方法到农田一试。”
门外日光灼热,映在她坚定的眉眼上,叫人不能移开半分目光。
“好……好……”陆陆续续有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妹子啊,我去给你找,我去给你找,如果这事真能成,我替这里的人,谢谢你……”
“我会成功的。”绛宜没有一往的笑容,她严肃的起来的时候,看不出来是平时活泼的小姑娘。
绛宜心中也不好受,她脑海里回荡着一双双祈求的眼睛,只要他们也许会失去希望,变得麻木,便觉得无法接受。
将这些想法埋在心底,绛宜看着脚下一片金色的田地,水井都在远处,即使如此,农人也不辞辛苦挑了水来喂这些嗷嗷待哺的麦子。
抿了抿唇,绛宜指挥着众人将垩灰和稻草灰混合,亲自教大家如何铺在麦梢上,谁也不知道蝗虫什么时候来,汗水滴落在地上,忙完最后一亩地,皆累得无话可说。
“这样就可以了吗?”
一双双希望的目光投向她,绛宜又扬起招牌式甜甜的笑容:“嗯,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守在这里看看。”
也许不是到了这等时候,她也没办法说服他们,如果是昨日那位少卿大人呢?或许许多事由他来做,就容易的多。
绛宜点开系统,用上午剩余的积分兑换了火石。
她带着众人走到发现蝗虫的方向,燃起火堆。
日落西山之际,她几乎一天没吃饭,但仍和一群人在这儿守着。
万一呢?万一蝗虫不会来呢?大家都希冀地想。
轻轻抬手,从指缝里看太阳,天被染了一层金色,仍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忽的,一片恍若水洗的空中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绛宜瞳孔一缩,那青绿色的身影分明就是蝗虫。
眼下还只是几只,马上就会有成群结队的蝗虫过境。
“来了!真的飞来了!”
“完了!地里的庄稼到底该怎么办啊?”
绛宜用火石在空旷的坡上燃起火堆,火焰越烧越高,衬得姑娘身姿渺小。
黑压压的蝗虫从绛宜面对的方向成群结队的飞过来。
绛宜点开了系统,不心疼自己的积分,兑换了系统出品的“什么虫都必死的”杀虫药,而且还有一个特性:可助燃火焰。
于是就呆愣地看着,一片蝗虫乌压过境,仿佛黄绿色的浪潮,而姑娘静静坐在那里,似乎一切不以为惧。
蝗群看到农田想要飞下来,却在触碰到火焰时顷刻化为灰烬,那火焰燃过之处一片一片的蝗虫死得无声无息,浓烟滚滚,呛的人流泪,而绛宜岿然不动,眸中倒映着越来越高的火焰,直至顶端,似与天际乌黑相连。
蝗群在火焰混合系统出品的杀虫剂中消失殆尽,偶有幸存的几只落到地里,农人们眼睁睁看着蝗虫绕过了被垩灰洒过的麦子,只是还未待它再寻找目标,就被众人挨着捕杀。
姑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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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被带过火焰的风吹起,朦胧成模糊一片,落到谈珩眼中,竟是恍若神女。
他听闻有蝗群过境,便急带着司农寺一群人来到这里打算召集百姓捕杀蝗虫,只是刚赶到,便见燃起的浓烟,以为是哪家出了事,没想到是——救世之火。
“老天啊,她做到了。”
谈珩一愣,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浑浊的眼里淌下泪水:“老婆子,她没骗我们,她没骗我们……”
他深深地朝绛宜的背影弯腰,随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只是带了笑:“哈哈,地里有救了,有救了!”
一直观察着谈珩神色的顾慎出声:“谈大人,既然这位姑娘想出了灭蝗之法,何不向这位姑娘讨教一二呢?”
他想的很好,虽然这位女子干了件大事,可无论如何都只是女子罢了,不如他们司农寺要了这法子,日后再邀功。
谈珩恍若未闻,目光落在绛宜一举一动上,只见她熟练地抓起一大堆沙土熄灭了火堆。
等她转过身,那张脸分明就是昨日刘老爷要强娶的妾室。
“大人,我有解决蝗灾之法!”女子热泪盈眶,眸光炙热的场景重现在眼前。
“谈大人!那女子往我们这边来了!”
绛宜的确看到了谈珩他们,心中一喜,虽不知他们看到了多少,若是亲眼见证了她灭蝗灾,想要说服他们的概率也许更大。
她笑意盈盈地提起裙摆跑来,却听谈珩对随侍身边的男主开口,声音淡淡:“日后她入了司农寺,你便有的是时间讨教。”
顾慎瞪大了眼:“大人……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吗?”
绛宜笑容一顿,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只看向谈珩,他眸色仍如昨日般深沉,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不知此人品性如何,可观他待她温和,昨日又救了她,给了盘缠,应当也算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她一个人的力量终是薄弱。
打定了主意,绛宜极其自然地开口:“大人,我没有骗你。”
“本官知晓。”谈珩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绛宜一鼓作气从怀中拿出那本被从系统兑换出来的农书:“这是家母所著,对应对蝗虫有一定心得,民女靠它解决了今日蝗灾,今献给大人,还望大人不嫌民女冒昧。”
她眸光湛然,言辞清晰,顾慎已信了大半:“谈大人,既然她这么说,大人不如先收下,不要辜负了一片赤诚为民之心啊。”
谈珩却睫毛颤动,眸光落在农书片刻,语气听不出情绪:“撒谎,你这书成色颇新,又无翻动痕迹,不似令堂所著,倒是新成之作。”
绛宜快挂不住甜美的笑容,一时疏漏,忘记了系统出品的书籍都是全新,她只好道:“其实是民女亲手重新抄录而成。”
“又撒谎。”谈珩冷声道,“你家支付地租都不够银子,又怎么会用得起纸张抄录书籍呢?”
知晓自己话中算是漏洞,绛宜也不恼,她异常冷静道:“大人知晓民生疾苦就够了,这农书的确非出于民女之手,民女并未有拿它邀功之意,只求大人能将她物尽其用。”
言尽于此,绛宜见一旁顾慎渴望的眼神又顾忌着谈珩不敢动作,便将农书塞在他手上,转头就要走。
“慢。”谈珩开口,此次声音却柔和了些许,“本官并未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想诚挚邀请你,是否愿意入司农寺为吏。”
3. 祭重阳
秋风瑟瑟,却没吹来湿润,只席卷过闷热的浪潮。
绛宜换了一身新制的常服,沐浴过后,小脸显得更加俏丽。
她正悄悄打量着司农寺,这里官吏倒对她见怪不怪,谈珩对外只说她的职务是整理文书,严格说起来,还没有正式在司农寺领职。
绛宜垂下眼,坐在一方案几下,开始浏览这几年灾情的情况。
只说旱灾,非一朝一夕能改变,以后的蝗灾没有系统出品的杀虫剂可能并不能有今日这么好的效果,为今之计,只有种耐旱又防蝗虫的粮食。
在系统里打量一圈,绛宜挑中了红薯,产量高,一亩能产六石,有了它,也许用不了多久,百姓们便不用再忍饥挨饿,
只是还需想个办法,堂而皇之地让这红薯被发现,至少得哄过谈珩这冷心冷情的。
想到那张冰块脸儿,绛宜赶紧摇摇头,开始整理文书。
她不觉这工作枯燥,一脸热情,倒是惹了司农寺其他小吏的眼。
“也不知这女娃是怎么攀了谈大人的关系,一个女儿家,也配进司农寺?”
“哼,老夫就看不得这不守礼法之事!”
绛宜不是没有听见角落一群男子的窃窃私语,她只笑盈盈道:“几位若是将谈大人要求好的文书起草好了,再堂而皇之小憩啊。”
她面带笑容,语气却急转直下,惊得一群人立刻闭嘴,转头去完成谈珩要求地考察附近农田蝗灾受损情况。
绛宜在心里清哼,门口却来了个熟人,吊儿郎当地斜靠门前,朝绛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小薛大人,还在忙呢?”
见是顾慎,绛宜恭敬道:“您找我有事?谈大人下朝了?”
“谈大人的行踪本官可不知晓,只是有人找你罢了。”顾慎指了指楼下。
有人找她?绛宜皱着眉头,原主在此世可谓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灵光一闪,似乎她昨晚还救了个叫秋月的姑娘。
匆匆出门,等在楼下的却是一群农人,其中有几张脸,还是她昨日见过的。
“出来了!小薛大人出来了!”
安静地人群顿时爆发欢呼,一群人蜂拥着围了过来,将她请下楼,绛宜正一头雾水,只好又晕开颊边浅浅两个梨涡。
【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粟米,售价十积分,是否售卖】
【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雪梨,售价二十积分,是否售卖。】
……
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各种各样的装着粮食水果的篮子被塞在她怀里,只好说:“不用送啦,不用送啦,谢谢大家!”
“这怎么行?昨日咱们都亲眼看见啦,你带着大家往地里撒那什么灰,蝗虫就不来吃麦子了。”
“是啊,姑娘,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绛宜心暖暖的,却着实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隔着人群,有一道低沉又显得暗哑的嗓音响起:“小薛大人还要要职在身,诸位的心意,想必她已经收到了。”
他的声音虽冷,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人群散开,绛宜几乎抱不住怀里的东西,就要往后一跌,手上却一轻,彻底没了支撑力气,摔在地上。
绛宜因尾椎骨传来的痛意而疼得泪花盈盈,抬眼看去,只见是谈珩那张极为清俊的面容,本应该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眉眼冷硬,此时落在绛宜身上的视线,却顿了一下。
“为何哭?”谈珩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手里还挎着一堆篮子,方才见绛宜要没站稳,担忧村民一片心意浪费,便先接过了篮子,却没料到姑娘此刻水眸潋滟,似嗔似怨。
谈珩只好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宜扶你。”
他没有再自称“本官”,地上的姑娘却仍不起来,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左右窃窃私语,谈珩只好蹲下身子,试图语气温和一点,“我非有意,见罪小薛大人,还请小薛大人原谅。”
“疼……”绛宜倒是想站起来说话,只是一连几天都受了伤,她只觉轻微一动,便扯住了伤口。
谈珩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还是伸手过来,只隔着一截衣袖触碰了她的手腕,他力气极大,滚烫的温度刚从布料传来,绛宜整个人便已经被谈珩单手提起。
他立刻要松了手,绛宜忍痛站稳,一把夺过那些篮子,终究是生了点怨,她语气也不好听:“谈大人既然要全了礼节,又何必扶我,若要扶我,为何又放开,下官可不想因大人再摔一次。”
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道,绛宜脚下生风,不管不顾地就往前走,只是明显腿脚不变,眼看又要摔倒,还好顾慎候在一旁,虚扶了一把。
“谈大人,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呀。”顾慎笑嘻嘻地朝谈珩道。
谈珩不知作何言语,眸光在绛宜和顾慎身上打量一圈,突然上前,扶住了绛宜。
“哎呀,下官可不在乎礼仪,为了谈大人名声,还是让下官来扶吧。”顾慎继续拱火,绛宜感觉谈珩的手力道都重了两分。
“不用。”谈珩眸光冷然,又扶着绛宜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
她看着谈珩动作,等帷帘放下,俩人处在同一方静谧的空间,才开口道:“大人可知昨日,下官在这车外下首,思考着如何告诉大人蝗灾救治之法。”
她嗓音平和,并未有任何怨怼,不由得让谈珩侧目。
绛宜的眸光由变成谈珩熟悉,也可以说是陌生的明亮:“因下官昨日是民女,大人便觉可不听下官谏言,今日大人又觉下官是女子,惶恐于与下官接触。”
她顿了一下:“下官受大人所邀来到司农寺,便只把自己当成一名为民之官,希望大人对我,只当成是一名可以听取建议的下属,而不会因旁的身份便对下官有别的意见。”
绛宜托出这些早有考量,她以女子之身入司农寺,势必遭受其他官吏反对,如果谈珩也因她是女子便轻瞧她,那司农寺着实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见她神色认真,谈珩刚想解释的话便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好。”
车内缓缓安静了下来,俩人都没有再出声。
绛宜打量着车内的布置,只觉甚至比原主住的屋子还要宽敞,内置一张矮桌,谈珩便伏案处理公务。
车轮滚动,绛宜也不觉有不舒服,只是太过无趣,盯着谈珩看了又看,他睫毛浓密,垂下来时会在脸的下方形成小扇形的阴影。
谈珩提笔,睫毛轻颤了一下,绛宜被这颤动惊醒了,只偏头去看角落。
马车内只剩笔落在纸上之音。
绛宜愈发坐立难安,便主动打破了沉默:“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谈珩从公案中抬起头,便瞧见绛宜神色不安:“今日是重阳节。”
绛宜目光一凝,突然掀起帷帘,朝窗外探去,翻找着原主的记忆,发现这是去原主父母坟墓的路。
她心情低落下来:“多谢大人。”
马车停下,绛宜亲自去采买了白菊,要靠近墓前时,谈珩便不再上前。
绛宜把鲜花堆在墓前,又扫去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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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上杂草,只看着墓碑发呆。
她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在心里小声说道:“我虽不是薛绛宜,但既然占了她的身子,定会为她报仇,也一定会让农人们……不再饿死,家家都有饭吃!”
谈珩远远看着,女子背影有些寂寥,秋风吹过落叶,缓缓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之后。
这是一个很坚韧的女子,以她的遭遇,心中必有重担,可她却常以笑示人,甚至匡扶百姓。
谈珩又想起那双眼睛,盈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却灼灼明亮,只觉有什么在心底动了一下,再去找,已是一汪平静湖水。
落叶拂过绛宜肩头,从沉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绛宜正要起身,却在角落的土地里看到一个黑影。
绛宜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是竹片大半截埋在土里,若不是绛宜跪着,恐怕都注意不到,她沉下脸色,挖开周围的土,取出竹片,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刘,秋,救。”
还有些字迹掩埋过后看不清,绛宜念着这三个字,一瞬明白了过来。
这是秋月在求救?
刘姓,她只认识一位刘老爷。
秋月这是赌定原主一定会来扫墓,才将这竹片埋在角落吗?
绛宜一颗心重重坠地,迅速收好竹片,她抬脚先朝谈珩行了一礼:“多谢大人今日带绛宜来此,否则绛宜会抱憾终生……”
谈珩见她眉间萦着戾气,手里满是碎土,握紧了一张竹片,沉默一瞬,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然后道:“先擦擦,发生什么事了。”
绛宜接过胡乱一擦,终是心绪不宁:“大人与那刘姓地主见过面,应该知晓他的脾性,许是下官受了大人庇佑,他奈下官不了如何,便将手伸到了下官好友身上。”
谈珩见她擦得不甚认真,只好接过帕子,重新握住绛宜的手,从指缝到指尖每一处都擦净了,叠好帕子后,就只见绛宜发丝下略红的耳朵,但已经咧开笑容:“不是说……”
免得她在说些什么误会的话,谈珩道:“你如今是司农寺的人,若有人执意对你出手,便是对司农寺行事有不满了。”
绛宜心尖一跳,明白了谈珩的意思,感恩之际,她点开了系统,浏览哪颗红薯最大最好,到时候保管给谈珩一个惊喜。
.
刘府。
家丁们运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收进库房,来来回回好几次,个个几乎腰酸背痛。
有人忍不住问:“老爷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问这么多干什么?老爷让我们这么做,就尽管做好了,许是收的地租吧,不是说又涨了……”
此时的刘府火热连天,刘老爷在屋内一边算账一边止不住的感慨:“还是徐大人让人放心,这赈灾粮啊给那些佃农真是浪费了,不如给我收着,一群畜牲,死了就就死了,还浪费粮食干什么。”
说着又叫门口的小厮拿上银子去徐府走一趟。
秋月浑身被绑着缩在角落,耳朵听着这些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刘老爷见她情绪激动,嘿嘿笑了一下,朝她蹲下,拍了拍她的脸:“你倒是能跑,还知道跑山上去,如今吴妈可把你卖身契给我了,不管什么大人,也救不了你!”
他狞笑着伸出手,门口却有急促的脚步声,守门的家丁大喊一声“老爷——”,绛宜便破开了门,一把刀飞了过来,直直插在二人中间。
绛宜露出个笑:“当是谁呢?本官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偷摸小贼,截获了一封信和不少银子,不知老爷感兴趣吗?”
4. 梦纷繁
不等刘老爷反应过来,便又有一行人打跑家丁闯进刘府,将他反剪跪倒在地,他痛呼一声,马上立刻低头垂泪:“草民刘有财一心为民,何时何地得罪过大人们?”
绛宜上前将刀取出,刀刃倒映着她不达眼底的笑容:“老爷可睁眼看清楚了,捉拿你的,是衙门的人,我们司农寺只能算是检举有功。”
“私吞赈灾粮,按律当抄斩。”绛宜语调轻松,走到角落,慢慢扶起惊恐落泪的秋月,“逼良为娼,按律徒刑。”
这个小姑娘和原主一样大的年纪,她看向绛宜,嘴唇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反而是热泪滚烫而下。
如今这世道,把女子逼得不是做妾,便是为娼。
按信件上所说,刘有财这些人竟然打算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掺上石子以次充好,自己则私吞大半。
“什么逼良为娼!这小蹄子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大人何故冤枉我?至于私吞,更是不可能的事啊,那封信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草民。”刘有财声泪俱下,只可惜没能哭动屋里的任何一个人。
“是啊,你说的不错。”绛宜笑了笑。
的确仅凭一封信就想定刘老爷和他背后的贪官,仿若痴人所梦,就连秋月的卖身契,也被他捏在手里。
“老爷看这把刀还熟悉?”
一直低头哭诉的刘老爷突然止住了声,他战战兢兢地看了过来,先是被银光闪住眼睛,而后视线触及到绛宜的笑容,几乎是目呲欲裂:“你!你不过是一个孤女,给我当妾的玩意儿,怎么就进了司农寺——”
不等绛宜开口,把他按倒在地的衙门官员就已经往他嘴里塞住了布团。
谈珩本一直靠在门边,等绛宜自己处理这件事,此时的目光也一寸一寸冷了下来:“将人带走。”
绛宜冷冷地看着刘老爷被拖走,原主的仇还没有就此结束。
她侧过头,对谈珩说:“我要报官。”
谈珩看着她:“即使你不报官,他也会被推出去。”
“我知道谈大人是要我别淌这趟浑水。”绛宜道,“可作证他逼良为妾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绛宜又笑了起来,她转过头去问待在一旁的秋月:“秋月,你和我一起去吗?”
谈珩随意看了二人一眼,绛宜说得自然,似乎没发现自己语出惊人,世人总对女子的名声要求更苛刻,就算有人逃出生天,也是巴不得就此隐去这段过往。
果然秋月面上躲闪,只窘迫着说:“绛宜,我……”
当知道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似她般,恐怕也迟早会失望吧。
绛宜没有多问,只轻声说:“那他行刑那天,你一定要过来看。”
感觉到手心的温暖,秋月嗓音哽咽,眸子攒了水汽:“好。”
谈珩淡淡地看着,却猝不及防撞上绛宜含笑的眸光:“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谈珩没答话,只略过绛宜要往前走,只是还没走两步,衣袖便被绛宜牵住,再偏头,就见她可怜巴巴的神情,“大人上次在刘府就吓着下官了,这次就直接帮帮下官吧。”
谈珩垂眸:“松开。”
“不松,你给我擦手的时候,我也没叫你松开。”绛宜又不自称下官了,显然是随性的很。
秋月本要哭了,听到绛宜这么说,眼泪也憋了回去,目光盯着两个人转来转去。
谈珩却挣脱了,拉远了二人的距离,绛宜看着空落落的手,不由愣住。
他又取出帕子,将手每一处都重新擦过,一丝不苟,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一如之前为绛宜擦拭,帕子转过他修长的骨节,绛宜的笑容淡了下来。
轻哼一声,也不管谈珩还站在门口,带着秋月踏出刘府。
谈珩身量极高,因此与门之间只有一道窄缝,她挤过去时,绾起的青丝有几缕拂过他的右手手腕,只是一瞬,俩人的身影便走远。
他垂着眼,又拿起帕子,将右手擦了又擦,只是直到皮肤泛红,仍然还有发丝缠绕的痒意。
.
绛宜闷头朝前走,秋月被她带的一阵踉跄:“绛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自己走出了好一截路,难堪的情绪渐渐褪去。
甩掉心里莫名的空落落,绛宜道:“我打算去这里的农田看看,秋月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秋月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好不容易从那些吃人的地方出来,想在镇上找找,有没有适合我的活儿干。”
“好。”绛宜点头。
二人就此别过,秋月却突然回头,语气有些疑惑:“绛宜,我总感觉你有一点不一样了。”
绛宜心脏收缩了一下,的确原主经过长期折磨,性子变得麻木阴郁。
被认出来不是原主,那可就麻烦了。
她停顿片刻,语气平静:“秋月,自从我被人抓进了刘府,我就想,我们不该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秋月静默片刻,不知如何回答,绛宜却已经走远。
.
佃农们已经开始给地里麦子挑水,绛宜看他们表情,不似她之前见到的农人们,有种说不出来的死寂。
她仍然去搭把手,佃农们瞧她热情,也未出声阻止,只是有人表情奇怪。
等绛宜帮忙挑完水,有个忍不住出声:“薛家丫头,刘老爷肯放你出来,怎么还来帮我们做这些活儿?”
绛宜一愣,陆续有人应声:“刘老爷疼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一阵胆寒从后背蔓延到心底,绛宜想起穿过来的第一天,她被刘老爷的家丁捉住,没一个人敢上前,她知道这是刘老爷势大。
可现在,佃农们的目光看向她,已经默认了她是刘老爷的所有物。
绛宜勉强一笑:“我并未嫁给刘老爷,他欺压我们,我已经报官,大家不必担心。”
她说完话,众人顿时没了声音,绛宜只觉四周空气都凝滞了下来,直到一个水桶被打翻,淌过干燥的土地,蜿蜒到她脚边,众人愤怒的声音淹没了她:
“薛家丫头,你已经嫁给刘老爷,怎么能去告她呢?”
“……你告了刘老爷,那这些土地怎么办,我家就指着收麦过冬了,刘老爷生气不租给我们了怎么办……”
渐渐有人开始哭泣,一双双眼睛怨愤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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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绛宜想张嘴说什么,脖颈却像是被人掐住。
她定了定心神,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已经入了司农寺,调查到刘老爷吞了我们的赈灾粮,将他抓住,大家就能吃上饭了。”
绛宜一口气说完,佃农们不再哭嚎,却诡异地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找寻什么。
仿若四面八方的潮水要淹没她,她后退一步,就有人跟着上前。
“粮呢,你既然说有赈灾粮,那粮呢?”
他们将她团团包围住,绛宜喘不过气来,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说她自己是什么寺的人来着?我那天好像看到了,她跟一个穿好衣服的人上了马车捏……”
绛宜头晕目眩,渐渐的,有人说:“她是刘老爷的妾,怎么能跟其他男人跑呢?”
“她是不是想帮其他男人吞了刘老爷的地,这娘们心真黑……”
一句又一句,绛宜想要反驳,人群越说越兴奋,猜测着她的上位经历,有人也反驳:“我觉得不能这么说薛家妹子,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然而这声音很快被盖过去,争吵声越来越高,绛宜胃火辣辣的疼,不知他们吵到哪里,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她,伸手推了她一把。
一阵天旋地转,如同刚穿来的时候,她滚进了田里,衣服沾上碎土石子,无力地趴在地上。
她想回家了。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远,绛宜彻底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她的前世,同样是个孤女。说起来倒与如今的情况有些类似。
从小没有父母,绛宜也没有被收养,只靠着补助和好心人资助一路完成了学业。
她性格好,人也长得漂亮,所以在选择大学时,朋友们听说她选择农业大学,也是十分不理解。
“下地的活儿你们女孩子干得来吗?”
“你要是以后种地,就不能再穿漂亮的小衣服了,多可惜呀。”
绛宜只笑着说:“小时候被饿怕了,所以只想让更多人都吃饱饭。”
她一往无前地去做了,最后也实现了梦想,并甘之如饴。
本来她就老老实实待在仓库里看她的麦子,不知怎的就穿了,她的系统也没发放什么任务,像是任由她自生自灭。
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太饿了,她或许能出一份力。
这样想着,梦里前世的场景逐渐如水雾散开,有说话声涌入她的脑海。
绛宜睫毛颤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能看见两个虚影。
她自己好像也不在那块儿田地里,而是躺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床铺上,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在对谈珩说:“病人这是进食过少体力不支,加上受了一点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了。”
绛宜又悄悄闭上眼,怪不得她感觉胃痛,郎中收拾好东西,便抬脚轻轻退了出去,只剩谈珩留在房间里。
她闭紧了眼,继续装睡,却听见谈珩打了一盆水拧毛巾的声音,热毛巾敷在额头上,绛宜浑身都轻松了些许。
正又要睡去,头顶却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装睡真要睡过去的,你也是第一人。”
5. 红薯篮
绛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湿漉漉的毛巾掉下额头,她眼睛瞪得很圆,正要说话反驳,却被男人按住肩膀躺了回去。
她不信邪,又要起身,和谈珩大眼对小眼,试图用眼神威慑他,然而一条毛巾重新搭在额头上,甚至被角也被掖好。
绛宜忍不住阴阳怪气:“谈大人这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又碰到了我,等会儿怕是洗手要洗掉一层皮……”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突然被被子蒙住,视线一片漆黑,挣扎着探出头来,谈珩好整以暇地看她:“可以安静了?”
绛宜扭过头不说话。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打量起这间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一张床榻,还设了几张木桌,门口望去,阳光洒过院子几颗梧桐,采光也好。
司农寺还给安排员工住所?
绛宜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司农寺有心了,下官的确没有住的地方。”
谈珩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只说:“好好养病。”
随后也不等绛宜再说什么,迈出了门。
果然还是嫌弃她,洗吧洗吧,洗掉一层皮也该的。
绛宜决定躺在床上休息,昏昏沉沉之际,门突然被撞开,阳光刺得眼一酸,她正要睁眼看是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进来,顾慎围着这屋子瞧了又瞧,嘴里啧啧感叹:“谈珩可真舍得啊。”
最后他又走到绛宜床前,像是打量什么稀奇人物:“你说你,好端端的去帮什么佃农挑水,这下好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晕倒在地上都没人管,要不是你那朋友倒回头把你捡回来,怕是死在路上了。”
秋月……绛宜心头微暖,正要咧开嘴一笑,顾慎又说:“这可是谈珩的私宅啊,他自己都不住的好地方,竟然拿给你住……”
他还没说完,门口就有家丁匆匆跑了进来,向绛宜行礼:“抱歉,让您受惊了。”
紧接着就将顾慎按住拖走,绛宜就在一脸蒙圈的情况下叫住家丁,指着吓得花枝乱颤的顾慎:“他和我同在司农寺行事,这是?”
家丁面不改色道:“谈大人吩咐过小的们,要保护好您的安全,今天是小的们失误,让闲杂人等惊扰了您,回头小的就去领罚!”
绛宜看明白了,对上顾慎泪眼汪汪的视线,笑得温柔又体贴:“那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他拖出去。”
顾慎眼泪也不掉了,不敢置信地被架出门外。
绛宜等他出去了,这才一把滚到床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无声尖叫。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住一下谈珩的屋子吗,反正都是被嫌弃的……
绛宜又一下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拍了拍泛红的脸,不知是病的还是羞的,脑海里点开系统,一下锁定了那颗大红薯,用上次农人们送来的积分兑换了下来。
红薯啊,你主人我呢,就靠你报恩了。
.
绛宜重新打扮了一翻出现在司农寺门前,任谁如今来看她,都绝对认不出她是薛绛宜。
只见她头发用蓝色布帕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穿着红色的大花袄,腰部异常粗壮,挎着篮子弯腰等在门口,怎么看也是上了年纪的农人。
绛宜想的很好,等谈珩一出来她就扮作对他心怀感恩的妇人,将篮子塞在他手里就走,等他清点篮子里的东西,自然会发现这颗红薯。
然而绛宜已经蹲在门口有了一段时间,不但没看到谈珩的身影,甚至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经过,只好随手拉了一个过路人:“大爷,今个儿司农寺里面的人怎么没见出来的。”
路过的大爷脚步匆匆,被绛宜拉住,回头一看,也被绛宜的打扮吓了一跳,等他平复了情绪才说道:“你说说你,在这里等着干嘛,司农寺的人早去刘家的地界发粮了,你再不去领,就没有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便匆匆离开,绛宜回想起晕倒前的经历,心头稍堵。
不知为何,她似乎对刘家和那里的佃农有了说不清的恐惧感。
踌躇了许久,绛宜继续挎着篮子,磨蹭着进了刘家村,还没走上两步,前头就排了一条长队。人影重重,最前头便有一群人在分粮食,为首的那个最为醒目。
墨青官服,长身玉立,玉冠束发,容貌清俊,有年纪尚小的姑娘见了面上皆染了一层红晕,只是谈珩气度非凡,看人时又显得凉薄,所以没人敢贸然上去搭话。
而站在他一旁的顾慎则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在谈珩边说着什么,只可惜谈珩充耳不闻。
只要不是说她坏话就好。
从队伍里出来的,人手一包粮食,个个深情激动,隐隐有泪花闪烁。
绛宜心一下子就软了,想着从系统兑换出来的大红薯,只要送到谈珩手里,在由司农寺名正言顺的研究,不怕种不出更多粮食。
她斗志昂扬,顺脚就进了队伍,可周围的人见她进来,个个离了好一段距离,绛宜看着身边的空地,又低头看自己的大红袄绿裤衩。
这可是她斥重金的伪装。
绛宜以不变应万变,愣是不说话跟众人一起排,有人终于忍不住了,眼神警惕打量了好几圈:“妹子,你是我们刘家村的不?”
绛宜粗着嗓子:“当然嘞。”
“那我们怎么没看见过你。”
绛宜理所当然:“我以前也没看过你。”
“你——”那人语塞,就要骂人,却被旁边的人劝住,“算了算了,动什么手。”
“害,反正刘家村的人名册大人们拿着呢,料她对不上也拿不到粮食。”
绛宜在心里捏了把汗,她只好埋着头,忽略周围虎视眈眈的视线。
粮食拿一份便少一份,也不怪他们担忧。
见她没有多余的举动,佃农们又开始说着自己的话:“没想到那天薛家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什么寺的真的来发赈灾粮了。”
绛宜听到自己的名字,心绪已经不像那天一样激动,反而冷静地如一汪湖水。
有个女声说:“薛家姑娘本来就说的没错,那姓刘的收七成地租,也没人敢反抗,好不容易有人敢收拾他了,你们居然还把人逼的活生生晕倒。”
那人想反驳,可周围都是附和女声的,他也只好说:“你们就是知道了薛家姑娘去当官了,想要巴结人家罢了,我也不清楚,一个女人怎么能当官呢……”
绛宜正要开口,大嫂却劈头盖脸骂道:“怎么,你自己不出息还怪别人太有出息不成,要我说,就该薛家丫头这种勇的,才配去当官,要你来当,怕不是拿这些粮都讨好姓刘的去了!”
大嫂叉腰,人也泼辣,说话惹的众人一阵哄笑,那男的涨红了脸,缩回队伍中
绛宜在心里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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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你,大嫂。
最后一点担子也从心里卸下,绛宜拂去了阴霾,头也不埋了,站得笔直如松,一路排到首位,她抓紧了篮子,生怕等会儿出了意外。
前面一个人领了粮食出了队伍,绛宜上前,不得不抬起头,她只露了一双黑色眸子,恰好与谈珩扫过来的视线对上,心里一跳,旁边的顾慎没忍住道:“这什么打扮,又蓝又红又绿的,花仙子……”
他还没说完,便被谈珩的轻飘飘的一眼制住了后面的话,只好拿起名册,公事公办道:“这位嫂子,你的名字是……”
绛宜哑低了嗓子:“我叫……”
她声音粗粝,仿佛有气泡卡再喉咙里,顾慎一边翻名册一边闭上了眼,绛宜丝毫不怀疑他想捂住耳朵,而谈珩目光冷淡,没有移开。
一直盯着她看,她还怎么出手。
咬了咬牙,趁着顾慎还没睁眼,她直接把篮子一整个扔顾慎怀里,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可还没跑远,就听人群中有一道女声大喊:“抓住她!有人偷粮食跑了——”
绛宜欲哭无泪,这声音就是之前帮她说话的大嫂,大嫂我再也不夸你人好了。
只是还没等佃农们出动,绛宜的手腕便被一只手攥在掌心,整个人又要向前跪去,腰部却被人一揽,稳稳地倒在了那人怀里,而后又被扶着站稳。
绛宜回头一看,不是谈珩又能是谁,她露出的眸光控诉,他却仿若没看到一般,紧紧将她整个人控制住,力气之大,绛宜想要挣脱也不能,只能被困在原地。
有佃农想要上前看她是谁,绛宜却被谈珩挡住了身形,淡漠的眼神投来,想要脱口的辱骂之词也咽了下去。
“她并未偷盗粮食,各位继续排队。”有些骚乱的人群本还想说什么,但谈珩发话,又一一站了回去。
可能这就是天生的威信吧。
绛宜苦中作乐,随机目光一凝,没被抓住的手腕从大红袄里落下银刀,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脱身。
“这里辛苦你照看。”
顾慎苦了脸,勉强点了个头,谈珩抓着绛宜本走出一段距离,又回头道:“篮子。”
“不是吧,上次那本小薛大人给的农书你也要走了,这次嫂子给的篮子你也要拿走,万一里面装着人家给我的情书……”
他吊儿郎当地说的畅快,却在注意到谈珩冰冷下来的眼神时骤然息声,尬笑两下,将篮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谈大人,你请——”
真是太狗腿了,绛宜偏过脸,简直没眼看。
谈珩接过篮子,便一路拖着绛宜上了巷子一旁的马车。
好机会。
绛宜眼神一亮,就在谈珩掀起帷帘时,手中刀刺去,本是出其不意,只等他松手便逃之夭夭,可谈珩就像早有预料,一只手拍掉了那把刀,绛宜只觉手腕一痛,双手就被谈珩一只手圈住,整个人跌进马车的软塌上,跪坐着看居高临下的谈珩。
谈珩此时脸色沉了下来,整个人莫名有种压迫感,漆黑的眸子从上到下打量她,绛宜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顾慎这么狗腿了,谢谢,她这就学!
“我真不是贼,大人您的智慧一定要明鉴!”绛宜情急之下,连声线都忘了伪装,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真的完了。
谈珩似乎极浅地笑了一下:“现在怎么不叫自己下官了。”
6. 斜阳里
离得近了,绛宜才观察到谈珩的眸子像一汪极黑的深潭,此时扬起的笑容,仿若潭中顽石,岿然不动。
自己的身份也是完全暴露了,这些伪装也没了意义。
绛宜在这样的的打量下,动了动手腕,扯出一个笑:“谈大人,可否先松开下官?”
虽然马车里的软榻也是柔软的,但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谈珩闻言松开,绛宜感觉手上传来一阵麻意,就连皮肤也泛起了一圈红痕。
又不是真的是贼,捏这么大力干什么。
绛宜暗自腹诽,却完全不敢表现出来,她本滑在软榻上,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极其自然地走在谈珩身后,虚扶着带人坐下,恭敬道:“您请坐。”
谈珩抬眼瞧她,任由着她动作。
迎上视线,绛宜温柔一笑,拿过了早被摔在一旁的篮子:“其实下官是为了献宝给大人。”
“本官不收贿赂。”谈珩不为所动。
绛宜咬咬牙:“其实这是献给司农寺的,只是下官人微言轻,恐不被信任,这才乔装打扮一番。”
谈珩敛下眸子,扫过绛宜手上的篮子,并不柔和,反而带了审视的意味:“你为什么认为司农寺会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更何况……”他视线上移,“你这副打扮,的确奇特。”
绛宜默然,不就是红绿蓝大花袄吗,她一把扯下了头巾,整张脸露了出来,的确呼吸过来了。
她故作高深:“其实下官是特别喜欢这几个颜色。”
谈珩不置可否,见他周身气质仍然冷淡,但也没怪罪她形迹可疑,绛宜放下心来,拿出了从系统兑换的红薯。
她从原主的记忆中确认过,这个世界是没有这种作物的,谈珩见她拿出这东西,仍然面不改色,眼神停顿了一下,骤然凌厉:“能吃?”
绛宜蓦然被这眼神吓一跳,见谈珩一眼看出了其中关窍,她点点头:“对。”
“亩产几石?”
绛宜手捧着红薯,她甚至听到了一向稳重的谈珩声音有些颤抖。
她手上的东西,是真能改变这个世界的。
绛宜道:“六石。”
一阵清风携秋意而来,绕过帷帘,吹来仍有些燥热的气息。
俩人一站一坐,影子被投来的斜阳纠缠到一起。
谈珩没有说话,绛宜知道是为什么,这还不够,太少了。
于是绛宜说:“可若栽培得当,可一亩六十石。”
这对昭国的人口而言,只要将这粮食推广,只要一年不出灾害,丰收后,便不会有人再饿死。
绛宜定定地看着谈珩,她看得出来,谈珩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会选择她暂入司农寺。
可他若怀疑她是口出诳语,怀疑红薯的来源,暴露了系统呢?或者直接杀她灭口,夺了红薯呢?
总之今日她乔装前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被人发现。
绛宜在赌,赌谈珩和其他人不一样,有一颗为民的心。
走到这一步,已退无可退。
绛宜攥紧掌心,不放过谈珩任何举动,只要他一起身,她就会立刻捡起刀离开。
长久的沉默,久到她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深色眸子,里面晦暗不清。
谈珩突然扬起唇角:“你说得不错。”
只感觉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谈珩起身,朝绛宜迈了一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飞快捡起了地上的刀,刀尖对准谈珩,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撞上车,而谈珩不过一步之遥,她才惊觉:
她刚才应该直接下车。
握紧了手中的红薯,绛宜目光一狠,刀尖即刻转下,就要朝红薯刺去,刀尖却被谈珩探出的手生生擒住。
即使用尽了全力,她无法再下移半分,反观谈珩仍然气定神闲,几乎是转瞬,绛宜的左手已经抓着红薯扔了出去。
左手也一痛,“咚”的一声,绛宜眼睁睁看着红薯只滚到了马车角落,双手又被制于谈珩掌中。
只是这次,他的力道轻了些,却仍不许绛宜挣脱。
不合时宜的,绛宜突然想,她回去一定要锻炼,一定不能再发生这种情况!
“你不知道怎么栽培这东西,就是硬要夺下,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绛宜凝声道,“你杀了我也没用。”
谈珩对上她灼灼的目光,突然放开她的手:“这就是你乔装的理由?”
他踱步过去,捡起那颗绛宜特地挑得大红薯,重新放回她的掌心。
“若我当时直接叫人拿下你,你可知道后果?”谈珩淡淡道,“你若光明正大献出,我会如实上书陈述你的功劳。”
绛宜渐渐冷静下来,的确她这一出干的,要是谈珩真对她不利,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脸上有些窘迫,正要解释,谈珩又说道:“罢了,你也是受限。”
他睫毛垂下:“若你信任我,便由我提出发现这种子,但栽培却全由你主导。”
绛宜忍不住问:“你不问我种子怎么来的吗?”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它的确能亩产六石,甚至六十石,那就没有问题。”谈珩看向她,“我想,你不愿意光明正大献出,也是这个原因。”
微暗的光线下,谈珩一半脸被夕阳渡上柔和的光,另一半神情隐于阴影下,绛宜看不真切:“只不过这个方案,你的功劳可能我也会享受到。”
绛宜毫不在乎道:“那你就是同意尝试种植这东西了?”
谈珩点头,绛宜便轻轻一笑:“那天若不是大人救下官,下官已死在刘府,下官人微言轻,连朝都上不了,只有大人能将这它推广种植。”
绛宜一口气说完,便撞上谈珩的目光,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那天把你抛在马车下,的确是我有眼无珠。”
绛宜一愣,一时有些心惊肉跳,但内心还是得意的翘起了小尾巴。
“谈大人不必如此。”绛宜喜滋滋道,“这东西叫红薯,若大人没反对,明天下官就可以带司农寺的人尝试种植。”
谈珩点了点头,绛宜欢呼雀跃地蹦了出去,再次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看着在风的鼓动下扬起的帷帘,莫名想起绛宜那身大红花袄。
虽怪了些,但红色,的确适合她。
.
司农寺的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认为只是来混日子的绛宜,竟然会被谈珩委以培育新种的重任。
虽然暂时还没上奏,但只要司农寺完成任务,一定是头等大功。
一群人羡慕嫉妒恨,但又碍于谈珩的威严不敢反对,只好安慰自己,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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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宜只是个女子,无论如何,最后也封不了什么位置。
绛宜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只要一个个都认真完成培育工作,不闹到她眼前,她也不会怎么样。
只不过没想到,培育新种的第一关难题竟是她新到手的官服。
绛宜这个司农寺编外人员,得到了谈珩为她准备的“官服”,赫然入眼的是蓝绿色混杂在一起,穿在身上与她昨日乔装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至于顾慎一看到她,即使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最近这种风格是什么新风吗,昨天我还见到一个嫂子穿的比你还吓人,哈哈哈哈她红蓝绿,你蓝绿,真是……”
绛宜捏紧了拳头,礼貌问道:“我穿的不一样不影响工作吗?”
“影响什么呀,你又不是司农寺的人。”顾慎笑得肚子疼,话说完之后,又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哈,谈珩说好的按你喜好做衣服的,怎么你的喜好这么奇葩……”
她深吸口气,早知道不找这么拙劣的理由了,谈珩这人,果然小心眼!
怨愤之际,绛宜生起了斗志,心下不服的,她也迟早会让众人服她。
之后她便拿出一颗红薯,叫大家过来看:“这东西,能吃?”
“真能吃?”有人看着不信,绛宜也没反驳,只拿出刀,划了一小半红薯,递给那人,“试一下?”
钟盛半信半疑接过,拿了一块儿塞进嘴里,人群围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他闭上眼尝了尝,微甜在舌尖泛开:“这,这是什么?”
“竟然真能吃?”
“这么大块儿,也不知够吃多久。”
“这是红薯呀。”绛宜见那人吃完一小块儿,又将一整个塞在钟盛手里,“你吃吃看。”
钟盛二话不说,勇敢地几口吃下,他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却有了饱腹感:“只要吃一个就能吃饱?”
其他人顿时眼神变了,就连顾慎,也没了那种玩笑的神情:“敢问这‘红薯’,亩产多少。”
绛宜伸出手比了个“六”。
顾慎哑声道:“六石?”
其余人神情激动,司农寺的人大多也许都有为了名利的心思,可终究更多人都怀揣着让国家的人吃饱饭的梦想。
眼下看到红薯亩产能六石,一个个士气高涨。
“我们这就好好研究,小薛大人,快告诉我们种子在哪儿。”
绛宜点了点头,却突然转头吩咐顾慎:“劳烦你带几个人先去挑几担粪过来。”
顾慎指着自己:“我?”
“不然呢?这可是种红薯的关键,还不快去。”
顾慎勉强扬起个笑容,愤愤地离去,一定是他说绛宜品味差,被蓄意报复了。
不过还没等他点人,已经有人等不及催绛宜说种子的事
“种子啊——”绛宜拖长了声音,手指点了一下钟盛,“已经被你吃啦。”
众人仿佛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随后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钟盛。
钟盛捂着肚子,仿佛赴大义一般:“我这就去吐出来。”
绛宜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这里还有谈大人给的几个,不过……”
她笑了笑:“我说的亩产,是六石,却也不止,只要我们培育得当,可以种到六十石。”
7. 莲藕池
“六十石!”
一群人仿佛石化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开玩笑吧,六十石——”
那可是能让这个灾荒两年的国家彻底解决粮食不足啊!
钟盛捂着肚子的手都发颤了:“妹子,幸好你说这玩意还有,否则,我可成罪人了……”
面色激动的众人一个个热泪盈眶地看着绛宜,如果说之前他们对绛宜全是轻视和否定,那么现在就多了一分希冀。
绛宜点头:“之后我会分发下几颗红薯,将你们分成几个小队,来研究怎么让红薯产量真能达到亩产六石。”
“不过现在,我会告诉你们怎么栽种它。”绛宜把红薯举起来,众人的视线也随之上移,个个情绪高涨。
“不过还得请顾慎先去待人把农肥挑回来。”绛宜扭头微笑。
本还在观察红薯的顾慎表情一僵,咬了咬牙,点了几个平时跟他关系好,此时却缩在人群中的一起去。
“不要啊,顾大人——”
伴随着鬼哭狼嚎,绛宜叫众人围过来,蹲在土地前:“红薯耐旱,果实能吃也能种,首先我们得挖个坑。”
绛宜拿过铁锹,徒手开始挖,瞧她动作熟练的程度,挖坑的速度之快,而且似乎还有点强迫症,一定要这个坑是个完美的圆。
待坑底足够深后,绛宜面色却黑了下来:“坏了。”
她声音含了些懊恼,众人皆神色紧张:“小薛大人,难道是这土不行?”
“还是说这铁锹挖的坑不适合红薯生长?”
在大家紧迫的视线下,绛宜把坑改成椭圆:“光顾着挖圆了,这颗红薯是椭圆来着。”
众人:……
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绛宜把红薯埋进坑里:“这是第一步。”
“你们最好都按照我的做法来做。”绛宜接着把多余的土埋进坑里,又松了松最上层的土,紧接着双手合十,开始祈祷,“红薯宝贝你是最棒的,快长吧快长吧……”
众人面面相觑,为什么这红薯的种植方式,还要有多余的一套流程,难道,这是神种?
大家不敢耽搁,也开始学着绛宜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红薯宝贝你是最棒的,快长吧快长吧……”
顾慎带着一群人把粪挑回来的时候,土地前就是这番模样,一群人学着绛宜,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动作有模有样,在顾慎看来,他们就差给那土里的东西磕个头了。
把农肥放下,几人赶紧离远了点儿。
而绛宜自然有她的道理。
都知道一个规律,一个东西不做实验,比如这红薯,可能随便丢在哪个山头都能长,但只要一做了实验,红薯可能今天一个不高兴,就不活了。
而绛宜在大学做实验的时候,学着师姐的样子,对实验对象做人道主义关怀,基本上次次都能成功。
虽然不知道古代能不能适用,但绛宜已经先用上了。
走完流程,绛宜睁开眼,在众人的注目下,直接将农肥担了过来,见她面不改色,甚至连皱眉也没有,大家再次在内心给绛宜鼓掌。
就连顾慎,此时看着绛宜的蓝绿服装,也觉得渡了一层光芒。
然后绛宜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给地里浇了水,然后舀出一瓢农肥淋了下去。
味道刺鼻,竟然有人连连后退,目光隐隐有些嫌恶。
绛宜拧眉,看来司农寺的一些人,已经很久没有真正下地干过农活儿了,只是纸上谈兵是绝对不行的,得让他们真正动手才是。
“我已经教过大家了。”绛宜将红薯拿给她指定的领头人,“你们按我说的方法,先将红薯种好,等红薯发芽,就可以开始尝试了。”
拿到红薯的领头人连手都抖得快不稳,周围的人也是呼吸紊乱,绛宜适时出声:“我把大家分了组,到时候只按组算成果的,要是有人躲懒,可以找我来检举。”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偷奸耍滑。
“好——”
气氛高涨,大家一个个拍胸保证:“不会让小薛大人失望的!”
“第一个种出红薯的肯定是我们……”
“哼,让钟盛他们等着吧……”
顾慎见一向排斥绛宜的司农寺众人都下了地,也张大了嘴巴:“真没想到,小薛大人你还有这个本事。”
“不然怎么能被谈大人委以重任呢?”绛宜笑了笑,“走吧,我们也应该开始了才是。”
她留给顾慎一个背影,也又拿起一颗红薯就开种,而顾慎则原地踟蹰了不久,才捏着鼻子过来。
绛宜心想,谈珩和顾慎,好像司农寺的一二把手,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顾慎对自己那若有若无的敌意,是因为谈珩的看重,还是因为顾慎把她当假想敌,挡了他的晋升之路?
绛宜垂眼,睫毛轻颤,垂下一片阴影。
手中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司农寺更高的位置,她是真的要争。
.
待午时忙完,众人听着绛宜的指导,内心也和她真正贴近了一些,不再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有人甚至喊绛宜一起去用膳,她摇了摇头,毕竟系统的积分也不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她还得去赚一些。
趁着司农寺午休,绛宜又拐到了山上,听着系统提示音美美捡了木柴,正凑合着这些积分能换多少红薯,一向沉寂的系统突然响起提示音:
【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莲藕,售卖价格一百积分,是否售卖。】
绛宜愣了神,抬起捡木柴的手,眼前只是一堆枯枝败叶,她心尖颤了颤,不是因为一百积分,而是莲藕的成分也是淀粉,如果亩产足够,也就能助人过冬了。
即使红薯真的能培育成功,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眼下仍然没有足够的粮食,那么冬天,还是会死人。
绛宜仔细观察了四周,没有选择直接售卖,而是沿着路线继续往下探,若是系统提示音消失便往回走,就这么四下寻找,几乎已经深入了山林偏僻处。
这山上平时不会有人来,最多也就是外围捡捡木柴、野菜、蘑菇之类的东西,按原主记忆,他们似乎对这里面忌讳颇深。
七绕八拐,也终于让绛宜寻到了这个满是淤泥,已经干枯的池塘。
听着系统的提示音,如同绛宜的心跳一般:“系统,如果我要全部售出,能有多少积分?”
良久之后,系统才出声:
【能有上百万积分。】
千斤以上。
绛宜的眼唰的就红了,如果全兑换成积分,估计够她清空好一阵子系统商城了。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也在问,你干嘛这么圣母呢?说到底你的穿越已经比很多人好了,无父无母,不用担心感情问题,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连系统,也不是强制型的。
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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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莲藕换成积分跑路,足以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心绪激动之际,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如同石子投入深沉的湖底,再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绛宜深吸一口气,反正她重活一世,怎么都是赚了,古代生活质量再怎么也没现代好,不如去闯一遭。
为了有朝一日她堂而皇之入朝,为了原主和她的朋友不再被卖。
她卷起袖子,再一次感慨谈珩的正确性,穿着这身衣服,她再也不嫌脏嫌累了,下了池塘,挖出了一截如婴儿手臂般的莲藕。
绛宜观察着这池塘的生长情况,最终在系统中选择了一款“生长药剂”,决定将莲藕的产量最大化。
往池塘的淤泥撒上药剂后,绛宜准备下山,将莲藕藏在背篓里。
她肃着脸,反正就挖一根改善伙食而已,心里却美滋滋地已经幻想起了莲藕汤。
这池塘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绛宜每次上山都会混迹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并绕一大个圈子,就是为了防止系统被发现暴露。
而这池塘,也可以给她的红薯来源给一个解释。
绛宜虽信任谈珩,却不想留任何把柄在他手上。
而另一个顾慎,她内心隐隐有些警惕,这人,恐怕不好相与。
.
下山又是熟悉的一阵子绕圈,去肉铺买了一斤排骨,最后回到了谈珩的私宅,虽然她现在也能拿出银子自己买个小屋住,只是银子来源过不了明路。
就当给谈珩打工的报酬。
说是入司农寺,没官职她就没俸禄,全靠谈珩发她的那份。
叹了口气,绛宜入了屋,把背篓的莲藕拿出洗净切成小节,又将排骨用水焯好,上锅开炖。
热气腾腾蒸出,朦胧的雾缱绻成画,清香纠缠着绛宜口腹之欲,时间差不多了,绛宜又把莲藕下锅。
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绛宜美滋滋等着莲藕汤出锅,又在一旁填柴闷起了粟米。
虽然现在的昭国以麦为尊,逢人请客无麦便是不够庄重,但绛宜却觉得,都是粮食,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有机会一定要纠正这种风气。
等两样都好了,绛宜就着米饭和莲藕汤下肚,风卷残云之后,绛宜赶紧将碗筷洗好。
虽然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但她着实是被谈珩的神出鬼没吓怕了,万一被他撞见莲藕汤,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可就又完蛋了。
正这么想着,门口家丁竟然真的跑来通报:“薛姑娘,谈大人来访,说有要事相商。”
绛宜有些疑惑:“什么,谈大人在门口等我,没直接进来?”
“大人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直接进来的,包括他自己,上次顾大人的事,着实是意外。”家丁有些抱歉的低头。
绛宜却渐渐缓了神情:“我知道了。”
看来谈珩还是挺尊重她的嘛。
怀着莫名的喜悦,她走到门口,果然,谈珩立在门口,偶有院墙梧桐叶纷飞而过,在他清隽的面容下洒下斑驳光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绛宜迎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谈珩朝她看来,也笑了一下:“这衣服,你真的还穿着?”
笑容凝固,绛宜在心底暗骂,她再也不脑补谈珩了。
正想假意恭维两句,谈珩却淡淡开口:“徐家和刘有财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
8. 水烟裙
提到刘有财和徐家,绛宜皱起了眉:“徐家派人将刘有财救出来了?”
谈珩道:“并未,徐家反而是与刘有财迅速切割了关系,现在衙门的意思是,刘有财吞粮属于他个人胆大包天,鬼迷心窍,至于徐家,只字未提。”
绛宜想起那天去刘府截住的信,信上分明写着刘有财对徐大人的巴结奉承,还说吞下来的赈灾粮银,都会献给徐家三成。
她想张口说什么,谈珩眼神止住了绛宜的话,示意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绛宜点头,跟着谈珩上了马车。
“所以徐家,势力大到什么程度?”
谈珩抬眼:“说大倒也不至于。”
绛宜一时语塞,能让衙门包庇的徐家,竟然势力还不够大?
许是看出了绛宜的疑惑,谈珩指尖叩在桌上:“徐家虽然祖上出了多任宰相,但如今在朝任官的只有一位正三品,财力也大不如前,世家中,它的底蕴不算深。”
绛宜点头,默默记下。
“所以,你还要坚持报官吗?”谈珩突然出声,“就到这里,那刘有财也会受到惩罚,不会牵扯出更多事。”
绛宜抬眸,就能看见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她说:“我没你想的那么愣头青。”
“报不报官,只看对百姓利益如何,假如它一手遮天,我报官又有何用?反倒是要白白牺牲不少人的姓名,假如我能与其分庭抗礼,它仍要侵害田产,私吞粮银,那这官我必报无疑。”
绛宜冷声道:“只是现在不打算救刘有财罢了,他老奸巨猾,指不定握着徐家把柄,过了这阵风头,说不定就会着手把人捞出来,那时就已经完了。”
谈珩敲桌的手顿了一下,绛宜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然后她看见他举起手,轻轻鼓了两下掌:“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也更有自信。”
绛宜扬起笑:“这都离不开谈大人吩咐帮助,”
“的确,刘有财和徐家手上互相一定握着对方的把柄,而你作为其中关键人物,自然不会被他们放过。”
谈珩从袖中取出一张信封递到了绛宜手中。
“这是什么?”
绛宜将这信封左看右看,只见有“青州徐氏”落款。
拆开后,只见是一封请柬,邀请她参加今晚的赏菊宴。
“这封信是徐家借你之手递给我的?”
谈珩默认,黑曜石般的眸子略过绛宜手拿着的信封:“你要去吗?”
“为何不去?”绛宜歪头,“他们竟然敢邀请我,那我自然也敢一探究竟。”
谈珩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那你现在该好好准备一番。”
绛宜眸光潋滟,盈盈异彩闪过,她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是什么阴招损招都会接下。
开玩笑,赏菊宴,这不就是她在现代看的小说的高发事故地吗?
这么久了,她要接近主线了?
“好,大人等下官忙完司农寺之事,下官想好对策,晚上一定如约前往。”
绛宜说完就要下车,谈珩无奈地叫住她:“你就打算穿这身去赏菊宴?”
她低头一看,也被自己身上的蓝绿色晃了眼:“屋子里还有套颜色干净点的衣服,回去下官就换上。”
见她脑子没转过弯来,谈珩也没有多费口舌,而是从腰上解下一个银袋子,朝绛宜递来。
她一脸懵地接过花纹精致,绣工极好,最重要的是份量不轻的袋子:“大人这是看我不辞辛苦,劳苦功高的份上,终于要给我发俸禄了?”
谈珩只瞥了她一眼:“既然是去探查的,穿的过分显眼和简朴反而不是好事,这些银子够你去买件女儿家的衣服。”
绛宜心下感动,虽然她自己手里的银子完全够用,还是将袋子赶紧揣在怀里,
钱嘛,只有嫌少的没有嫌多的。
谈珩似是没眼看她贪财的样子,坐回马车书案前批公文。
日光如影,追随着逃入这一方空间,争先描绘他的眉眼。
修长的指尖执笔批文,此时他未看人,反而眼神没了淡淡的寒冷。
绛宜突然想,谈珩好像老是在马车上也在批公文。
看来他的爱好,还挺特别。
.
拿到了钱,又得到谈珩的批准,绛宜去司农寺请了个假,收获了一众人不舍的眼神。
“小薛大人别走啊,我们还有问题想请教你——”
“就是啊,你上次说的那个处理蝗虫的办法,简直太绝了……”
“没关系的,我马上就回来——”
绛宜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就看到顾慎在背后似笑非笑,还有一闪而过的懊恼。
她转过身,心下有些无语。
她要走了,这不就是顾慎施展自己的好机会嘛。
与其盯着她,还不如盯着红薯。
真是装也不知道装的好一点,这下目的还被当事人看出来,绛宜都替他尴尬。
摇了摇头,绛宜来到镇上一家成衣铺子,打算随便挑一件走人,却见本笑意盈盈接待客人的掌柜见到她都垮了脸,甚至挥手赶她走。
绛宜不明不白离开,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推了出去。
她自然也不是上赶着送钱的人,也就换了一间铺子,但无一例外都伸手赶人。
绛宜沉默了。
她已经上了徐家的通缉令了?见此相貌女子,不可对其售卖商品。
还是说是她有钱的不够明显?
然后她观察四周,发现自己的回头率简直是百分百,人们通常会睁着圆铃一般的眼睛看向她,再配以张大的嘴巴,和夸张地加快脚步。
所以谈珩给她挑的这衣服是真丑吧。
绛宜却笑不出来,只能说不愧是王京的郎君和女郎,佃农们有的衣服穿就不错了,而他们甚至还要追求最流行的花样子,最精致的面料,否则就是过时的土包子,要被鄙夷的。
叹了口气,绛宜直接拎出钱袋子和刀,截下了不知多少个当街抢钱的小贼,终于又找到了一家成衣铺。
“哐当一声”,绛宜扔了一些银子在桌上,将袋子系回腰上。又是“啪嗒”一下,刀背拍在一只探出的小手上。
绛宜笑着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但睁得惊恐的眼,那孩子瞧着被发现了,一溜烟又缩回了人群。
“掌柜的,我来挑衣服。”
绛宜抬起了下巴,俨然一副有钱任性的样子。
这下掌柜不把绛宜赶出去了,反而赶紧收起银子:“请,您请进——”
果然,这世间唯一的硬通货就是钱。
铺子里面已经有人在挑了,绛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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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几分心思去注意,是一个颇为秀美的女孩子,一身水蓝烟绣蜀锦长裙,云鬓金钗,眉眼颇为傲气。
绛宜打定主意不理她,想赶紧买了走人,正挑中一件青色衣裙,一只白嫩的手却伸了出来,打断了她。
顺着那双手看去,果然是那位娇美的女子,她此时似乎有些兴致勃勃。
懂了,别人不抢我不要。
决定还是挣扎一下,绛宜笑道:“这位女郎,这似乎是我先看重的。”
女郎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旁侍奉的丫鬟便已经先发制人:“就你不长眼,我家主子还挑着衣服呢,你就凑上来招惹我们主子,快滚吧。”
绛宜静默了一瞬,按照套路,她应该用出神入化的口才驳倒这位丫鬟,再据理力争让这个女郎当众出丑。
但对不起,我家里还有红薯等着长。
绛宜脸颊染上一层红色,像是羞赧,又像是恼怒:“敢问是哪家的小姐,这么霸道?”
笑话,回头问问谈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郎似乎有些惊讶,她比划了两下,见绛宜不明白,愤怒地踩了一下丫鬟的脚。
不会说话?
旁边的丫鬟见状赶紧说道:“你连我们徐小姐,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都不认识,果然是土包子一个!”
中奖了,徐家的。
绛宜哑火了,暂时还不能和徐家直接正面对上。
而且丫鬟看样子竟想对她上手了。
着实难缠,更重要的是,她买衣服的钱已经付了!
思考了一会儿,绛宜对着女郎的脸点了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了另一条裙子,还没看清裙子长什么样就拔腿冲出这间铺子,速度之快,足以让身后的掌柜痛心:“女郎!那条裙子你给的银子不够啊——”
绛宜默念对不起,下次一定还。
徒留店铺里的徐眉和丫鬟大眼对小眼。
徐眉比划了两下,见丫鬟明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反而装着懂了点点头:“明白了小姐,奴婢这就派人将这不知好歹的女郎押回徐府。”
越听越烦躁,徐眉抬手打了丫鬟一耳光,这力道一分没收,打得人直接趴在地上,白皙的脸蛋上扇出血痕。
“你,滚。”
做完这两个示意的动作,徐眉慢悠悠晃到还在心痛的掌柜面前,比划道:“差多少,那个人。”
掌柜睁大了眼睛,连忙赔笑:“不多不多,就这个数儿,您看……”
徐眉笑了起来,一旁被扇的头晕的丫鬟赶紧掏出相应数目的银子,唯唯诺诺地退下。
.
一旁的绛宜早已跑出不远距离,也不知道怎的,自从穿了,永远都是在逃跑的路上。
扶着一旁的墙壁缓了口气,绛宜看着手上纷繁华丽的红裙,也是吓了一大跳。
这么招摇,真的好吗?
霎时绛宜还在感叹,但手中的刀已往后扎去,身后之人反应也快,连连后退两下,但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
他眼前一黑,就看见绛宜蹲在她面前盈盈笑着:“刚才你就要偷我,现在也是,这么锲而不舍?知道偷盗的下场吗,会被抓去坐牢哦……”
小孩经不起吓,看到绛宜这奇怪的打扮近在眼前,更是嚎啕大哭:“秋月姐姐救我……”
9. 暗巷屋
“秋月姐姐?”
绛宜一愣,眼前穿着要破不破衣服,小脸还有些脏兮兮的孩子竟然认识秋月?
她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似乎不记得有这个小孩儿,秋月以前身边似乎也没围着这人。
还是说,只是同名的巧合?
绛宜蹲了下来,小刀拍了拍他脸,冰凉的触感让小孩儿顿时收住了哭声,虽然仍然抽噎着,却用着狼崽子的眼神盯着她。
她心底有些乐,只觉得这小孩儿白硬气:“你刚才说的秋月姐姐,在哪里?”
“我!我不认识什么秋月……”
小孩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面对绛宜的“威逼”,小小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然而绛宜一点也不吃这一套,就算看起来再正义,再有苦衷,她也不觉得他可爱可见。
她的钱要是被偷了,最可怜的一定是她。
绛宜收起了刀,一下子把小孩儿提溜了起来,拖住后劲跟拽死狗似的:“老实点儿,带我去找你秋月姐姐。”
小孩儿在她手上扑腾了半天,可惜怎么也挣扎不过。
绛宜看她闹腾,就抬手拍他,打得他屁股开花。
“闹什么?”
小孩儿似乎认命了,安安静静地给绛宜指路。
怪不得谈珩总是不好好说话,总是先把人擒下来再说,果然管用。
这小孩儿也精,想给绛宜指错路,却被她一句:“我可比你熟你秋月姐,我俩小时候穿一条裤衩你算啥”给堵了回去。
俩人博弈着七拐八绕,绛宜没跟着小孩儿指的路走,观察着他,发现他眼睛左转又转却一直不肯看向一条暗巷,绛宜了然,一拐身往这个方向走,手底下的人果然身体轻微颤了起来。
哼,想瞒过她,还是太天真了一点。
绛宜沿着狭窄的路进去,渐渐通畅宽广,又绕了两圈,才在尽头看到好几间草草搭建起来的茅草屋,而外头的平地里支起红砖做成的大锅,浓烟下,正在烧饭的不是秋月也是谁。
上次秋月救了她,她一直没来得及感谢。
“秋月——”绛宜高兴地喊了一声,手底下的小孩儿却爆发了全部的力量,挣脱了她的控制,直接摔在地上,并拼命大喊,“秋月姐姐快跑,有人要来抓你啦——”
绛宜也不惯着他,又把他抓了过来,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后脑勺:“说什么呢,尽知道挑拨我跟你秋月姐姐的关系。”
小孩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绛宜甚至还品出了一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韧。
又捏了一下小孩脸儿,烧好饭的秋月呛着灭了火,再看到绛宜的一刹那亮起了眼:“绛宜?”
“是我,上次你救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找你道谢,怎么就走啦?”绛宜提着小孩儿正要来秋月面前,又有一群豆丁大的小孩儿从茅草屋里冲出来,围着秋月转,一口一个姐姐,把她挤了出去。
“秋月姐姐是不是要走了!”
“别乱说!是不是坏人要来抓秋月姐姐了……”
绛宜打量着这群小孩儿,一个个面黄肌瘦,衣服破旧,脸上手上大大小小伤痕,男孩儿居多,一看便是流浪过的孩子。
至于女孩儿,总之王京是不会有流浪的女孩子的,她们会在某一天的乞讨路上突然晕倒,醒来就发现被卖去做了奴婢、妓女、瘦马。
这样想来,至少是有饭吃,有命可以活,或许是比同样流浪的男孩子过的“好”吧。
秋月也被他们围得喘不过气,只好扬声道:“绛宜,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说起这个,绛宜着实有些生闷气,将手中的小孩儿高高提起,一群人抬头仰望着她,绛宜自信,肯定能够威慑这些小孩儿给他们上节思想道德课了。
却见一个孩子突然扯起了嗓子嚎啕大哭:“凭什么小七能举高高!我也要举高高——”
这一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小孩儿也跟着开始哭,绛宜只觉耳朵都要被这些孩子哭聋了。
秋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在镇上找了找事做,人家不要我一个女孩子,又差点被倚香楼的人捉住,所以就来这个偏僻地方暂住。”
她的声音仍然温和,只是越笑越苦涩:“我现在就靠做些女红卖钱,路上遇到这些流浪的小孩儿,又忍不住把他们捡回来。”
绛宜突然感觉手上的孩子成了烫手山芋,她愣了愣,试着认真看向小七,却见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觉得被举起来是件光荣的事情,反而捂着脸哭了起来。
多半还是有救的。
绛宜想,于是她放下了小七,让他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其他小孩儿立马围着他,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炫耀。
绛宜看着这一幕,示意秋月跟自己走到一边。
“小七这孩子,在街上一直准备偷我的钱。”绛宜开门见山,“或许是他以前就干过这事儿,行事很熟练,要不是我时刻小心,恐怕也会着了他的道。”
秋月抿着唇,随即叹了口气:“小七的确,给你添麻烦了。”
绛宜瞧着秋月眼神躲闪不敢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怀里拿出银袋子,拿了几锭放到秋月掌心:“这些钱换成铜板够你和这些孩子生活一年半载了。”
秋月拿过银子,脸上滑过泪痕,又一把抹去,嘴唇动了一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也没办法的,可是我没有钱,也养不活他们,小七说可以去偷,我不同意的,可是真的没有钱,我只能这样了……”
绛宜只感觉从脚底到头顶传来凉意,莫名其妙的心酸涌出。
“你有谈大人帮忙,不用过我的苦日子,回去吧薛大人,也别老是来这里,这些银子就算民女欠你的……”
绛宜被秋月推着走,她盯着她,轻声道:“如果这就是你好几次不想见我的理由,我能理解,可我的确能帮你们。”
“你当上官了,只需要坐在大老爷堂上,等下面的人给你传声就行了,一定要来帮我们,只会害了我们。”秋月坚持推她离开,眼神凄婉,“绛宜,我自己也能想办法……”
官与民,早就被划出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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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的界限。
她若执意去做出头鸟,只怕真的会仕途不顺,轮为世家的垫脚石。
可她已经是了。
绛宜抓住秋月的手,认真道:“秋月,我现在还不是官。”
秋月动作一顿,她有些疑惑:“谈大人不是点了你进司农寺?”
绛宜一笑,拉着秋月往孩子们那边走,一群小孩儿之前看着她们吵架,都不敢出声多说两句,只围成一团担忧地看着。
有个小女孩扑过来抱住秋月:“秋月姐姐不要走啊!”
“对!我们都听话,一定不给秋月姐姐添麻烦!”
秋月泫然欲泣,绛宜敏锐地捕捉到小七在人群中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没忍住又上手捏了捏他脸:“女子当官哪里有这么容易,所以,让我来帮你吧。”
秋月没听清:“什么?”
绛宜默默在系统兑换了几颗红薯,从兜里自然而然地拿出来:“这是我在司农寺找出来的良种,亩产可达六石,如果你信我的话,我可以教你们种这个,一年以后,就不用愁生计了。”
“这……这东西给我们,不会有事吗?”秋月有些结巴。
六石!
这样的种子,不应该是由世家垄断吗?她们真的能种吗?
“绛宜,你不能这样……偷盗种子可是……”
“没事。”绛宜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种子,你尽管放心。”
秋月深吸了口气:“绛宜,我信你,我这就去拿铲子过来,我们后面还有块儿地,只是没来得及种。”
绛宜点头,只故意转了个身,对着小孩子们:“想不想每天都吃饱饭?”
小孩子们在她刚才来的时候还讨厌她,担心她是带走秋月的害人,可在见到绛宜和秋月亲近以后,也开始亲起绛宜来。
“想!”
“我好想吃好吃的!做梦都想!”
绛宜笑着道:“那绛宜姐姐教你们种这个东西,它叫红薯,以后种植得当,以后大家就不用饿肚子啦!”
“好!”
一听不用饿肚子,孩子们都开心地跳了起来,就连最不喜欢绛宜的小七也紧紧跟着她一步步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土地。
绛宜又一次撸起了袖子,管秋月要了铁锹,教着众人开始开垦荒地。
虽然都是些小孩儿,但这个年纪已经都学会了下地,加上精力充沛,一个干得比一个认真,只不一会儿就翻完了一大半。
绛宜又如法炮制,教大家怎么种红薯,只是在浇农家肥这一环节,她留了个心眼,成功阻止了要玩泼粪的小孩儿们,老老实实将它淋在了土上。
忙完一切,见小孩儿们累的脱力,绛宜只让大家赶紧去吃饭。
“好!吃饭啦!”
“绛宜姐姐也来吃——”
“好,我一会儿就去。”
绛宜笑了笑,见秋月没有动作,便挤到秋月旁边,准备告诉红薯生芽之后的事,却看到秋月眼神空洞,眸子却紧紧看着她,喃喃道:
“你,真的是绛宜吗……”
10. 腰间绸
绛宜心跳如擂鼓,原主的记忆中,与秋月的关系虽好,但也只是比邻而居,会一起下地干活,离亲密无间,还有一些距离。
可尽管她明里暗里暗示多次,秋月似乎还是怀疑了起来她不是原主。
她仍然保持着平时的笑容,甚至没一丝窘迫,只微微偏着头:“什么?”
“没什么。”秋月下意识答道,眼前的绛宜也许她自己没发觉,一双眸子弯起来时,如同水洗般干净透彻。
颊边晕着的梨涡无不再彰显,眼前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
而曾经的绛宜,只会和她一样,低头无言,做着一天又一天重复的行为,任由麻木的生命走到尽头。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不知怎的就回到了不久之前,她和绛宜一起走在田梗上,然后去山坡采漂亮的野花,织成花环,互相给对方戴上。
即使天色已晚,两个人都没有回家的意思,而是坐在山坡上看星星。
四周静谧无声,两个姑娘抬头望天,夜风寒冷,灌进俩人的衣袖中。
“我妈又怀了。”秋月缩了缩脖子,“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家里真的揭不开锅,迟早会把我卖了。”
而绛宜没有说话,她只温顺着低头,把玩着手上的花朵,巧妙的编织下,又做出一顶花环,塞给了秋月。
于是秋月没有再开口倾诉,俩人无声分享着彼此的痛苦。
回过神来,秋月只默不作声后退一步,被绛宜看在眼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红薯生芽后,你记得把枝丫剪出来,再插在地上种。”
“好。”
绛宜道:“以后还有事情,就到司农寺找我。”
秋月只笑了笑,眼神却飘向一旁。
绛宜没多留,抬脚出了暗巷,小孩儿们见她走了,想跑在后面追她,却被秋月拦住:“不要打扰薛大人。”
孩子们似懂非懂,只有年纪大的小七趁秋月不注意追了出去,绛宜敏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没回头:“还没教训你偷钱呢,下次再逮到你做这种事情,一定把你扭送官府。”
小七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巷子里,突然发狠地提高了声音,像什么濒死动物的啼哭:“你是当官的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们,你有钱去买漂亮的衣服,为什么不把钱给我们——”
绛宜的手指捏紧了一直揣在怀中的裙子,她突然很想问,为什么所有人都质疑她,佃农也好,这些流浪孩子也好。
那天她帮佃农挑水,却被推倒在地里,没人扶她起来。
如今她给了秋月银子,又教他们种红薯,却还要被质问。
绛宜心里觉得好笑,她只希望她去状告世家财主时,这些人同样会站出来。
走出这条巷子,她也知道,自己是和秋月彻底疏远了。
原主的人际关系,也只剩一个刘老爷的仇未报了。
这样想着,她甚至没回头看小七。
小七站在巷里,看着绛宜远去的背影,慢慢融于暗色,他还想哭喊咆哮,却被巷子外轻飘飘的一句话止住:
“白眼狼。”
秋月已经小跑了过来,抱着小七往回走,却见怀中的小孩儿表情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绛宜终究没能实现所说的请假一小会儿,等她回到住处,已经到了信上赏菊宴说的时间。
虽然也不知道赏菊宴为什么偏要定在傍晚的时间,不是说古代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嘛。
只好将就着试着穿上铺子换来的红绡云锦裙,绛宜却尴尬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不会穿。
而谈珩的私宅里只给配了家丁,包揽看门打扫,并没有配丫鬟,她连向人求助都做不到。
只得将这衣服左翻又翻,绛宜又怀念起现代快捷的视频教程,只好不管不顾一口气穿了进去,她试着动了一下,衣服似乎没有扯破的迹象,又走了两步,也没有下滑的样子。
绛宜松了口气,只提着裙摆往外走,果然谈珩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她麻溜的上了车,谈珩这次没有批公文,而是翻着一本书,指尖绕过一页,本明亮的书页投下大片阴影,他顿了一下,视线朝上,便看见大片红色。
姑娘的肤色是经过风吹雨晒的健康的肤色,红色夺目炙热,一如她明亮的仿若秋水剪过的眸子,朱唇贝齿,含情似嗔。
谈珩从来没见过认真打扮起来的绛宜,她似乎在他面前总是狼狈的。
一时被晃了神,谈珩收回视线,倒真是应了她的名字,美人如绛珠,绛色,的确适宜她。
只是绛宜坐下时,谈珩这才觉得有些奇怪——原来是衣服穿反了。
谈珩垂下眸,看来,的确总是很狼狈。
他没有立刻出言提醒,绛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谈珩嘴角微微上扬,几乎是下意识,绛宜将自己左看右看,这才发现,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将裙子穿反了。
脸颊的热度陡然攀升,绛宜立刻捂住脸:“那个……谈大人可能我要回去一趟。”
谈珩没说话,只是仍然扬起的笑容悄悄出卖了他。
绛宜恨的牙痒痒,却也没空贫嘴,赶紧冲回去重新穿了一次。
再赶回来时,马车悠悠前行,绛宜偷偷摸摸看着谈珩在看书,缓了缓心神,继续跟裙子腰上的绳子做斗争。
明明第一次还好好的,第二次腰上却怎么也系不好,为什么古代的裙子还有这么复杂的设计。
绛宜咬咬牙,见谈珩没发现,继续跟裙子较劲,只是一下子用力偏了方向,本来系好的绳子一下子全松乱了。
完了。
绛宜没眼看,打算重头再来,谈珩本看着书,叹了口气:“你将那绳子从身前绕到后面,再……”
她只觉眼冒金星,但在谈珩的语言指挥下,总算找对了方向,眼见大功告成之际,力道一偏,前功尽弃。
绛宜深吸口气,不敢去看谈珩面色。
他的笑意没了,却重新开口指导。
她一步步按着做,直到最后总是出错的那个步骤,绛宜一下子停住。
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倒在同一个点上。
绛宜扬起谄媚的笑容,慢慢朝谈珩挪了过去,他睫毛在眼前垂下阴影:“小薛大人……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她道:“这个嘛,人各有所长,下官的确没见过这东西,要不谈大人代劳一下?”
谈珩叹了口气:“那你得备水。”
绛宜一愣,又想起他碰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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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后使劲擦手的样子,挤出微笑:“肯定的,下官一定让大人干净如新。”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谈珩却合上书站了起来,他身量极高,要不是马车够大,绛宜都要怀疑他是否能直起腰。
谈珩朝她靠近,绛宜又下意识想缩走,却被人按住肩膀。
他的手温度不高,反而是有些冰冷,绛宜觉得有些不适。
谈珩没多说一个字,只迅速将绛宜腰上的带子系好。
随后就轻轻放开了她。
“小薛大人,好了。”
他悠悠坐下,绛宜低头,明明什么都没碰到,肩膀上的冷意却一直在蔓延,只是到达耳畔时,染成了粉色。
绛宜不敢乱说话,只好规规矩矩道:“应该没什么差错了吧。”
“或许你有一些差错,更好。”谈珩又翻过一页书。
绛宜醍醐灌顶,她本来就是佃农出身,有些差错,反而才正常,若是真完美无瑕,反倒让徐家怀疑。
“还是谈大人看的透彻。”绛宜感慨,正要安心回去坐着,一向平稳的马车却突然摇晃了一下,绛宜一个没站稳,都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为什么她总是不是在摔倒,就是在摔倒的路上。
苦中作乐的想,或许因为是农民,和土地有点儿缘分。
可想象中的摔在地上没有实现,绛宜闭着眼晴一倒,却感觉自己倒在了谁的腿上,再睁眼一看,就见自己膝盖跪在地上,但上半身的手却撑在了谈珩的腿上。
绛宜只觉要晕厥过去。
一时间忘了立刻爬起来,也忘了去看谈珩的反应,只下意识说道:“完了,谈大人,你这得把自己洗多少次才算干净。”
谈珩合上书,看向女子,她趴在他的腿上,却没有半分自觉。
手抬起落在绛宜头顶,似乎马上就要用力推开她,又似乎只是想要抚摸她的发丝。
谈珩最终没有动作,只说:“起来。”
“不好意思,谈大人,下官冒犯了。若你有需要,下官可以原价赔偿这件衣服。”
绛宜反应过来,一下麻溜地坐在离谈珩最远的位置。
谈珩没有错过绛宜表情中的忐忑不安,她担忧地朝他看了又看,再确认他不会发火后,才肉眼可见的松了神情。
“不用,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熟。”谈珩直视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神色冷淡了下来。
马车的气氛凝滞,俩人之间迅速疏离。
绛宜呆在马车上,不是伤心,而是有些刺痛,她突然觉得是自己有些越界。
明明谈珩明确表达过对她的不喜,她却因为谈珩的纵容一次又一次要他帮忙,大事也就罢了,系衣服这种小事,明明她自己也可以学会。
所有下属都对谈珩恭敬、认真,只有她经常搞出乱子,还开一些对方不喜欢的玩笑。
这又怎么让人相信,可以把她当一个可以提拔的官员来看待。
这样的人,果然很讨厌吧。
绛宜情绪低落了下来,然后抬手将自己的脸搓成一大团,心脏被捏的难受。
于是在马车使达目的地的时候,绛宜招呼都没有打,起身下了车。
等谈珩下车,眼神无意识四处找寻时,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11.菊花宴
绛宜打量了一圈,徐府不愧是世家作派,红墙黛瓦,庭院楼阁,给出拜贴后,被引着绕过种有秋桂的长廊,檐角衔金珠,一派富丽堂皇看过后,才进了花园。
中间只见一展屏风,两排开得或妖冶,或素净的颜色各异的菊花锦簇着盛开。
而男女眷则分席而坐,绛宜到时,已经有好几个女郎围作一团说笑,偶有几个朝席对面公子投去视线,脸颊染的通红。
绛宜坐了下来,吃着席上的糕点,只怕说是赏菊宴,实际上是相亲宴。
不知道徐家邀请她来相亲宴做什么?
绛宜按兵不动,好几个糕点下肚,她打算起身四下走走,背后却感觉到好多道凝成实质的目光。
绛宜回头,只见女席的贵女们一个个正以团扇掩面,含羞带怯地望着她。见她转过身来,更是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开。
一个贵女被她们推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站在绛宜面前:“请问你是哪家小姐,往日可从没见过你,竟生的如此好看,叫我们这些姐妹都想结识。”
绛宜一愣,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眼前的女子拉着入了席,一群人见她来了,更是不加收敛:
“你是从哪里来的?瞧这打扮可真好看。”
“这身衣服是在哪家铺子做的——”
绛宜以前虽然没有参加过这等宴会,但她刚一出现在席上,女眷们就已经注意到了。
红衣葳蕤,容色昳丽,似喜非喜含情目,最近京中流行的是以徐眉为首的风雅装,陡然出现了一个明艳美人,着实让这些贵女们敏锐地找到了下个流行点。
绛宜被七上八下的问题拦住,却也一一作答,正愁不知在哪里打探消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女郎们在得知她并非贵女后,似乎失了兴致,转而窃窃私语起来:
“徐眉今天会出来捣乱吗?她才不久打丫鬟刚被关了禁闭……”
“聊她做什么,怪无趣的,不如说说对面公子,你们有心仪吗。”
几个女郎聊的大胆,隔着屏风指点:“今日好多家公子都来了,徐家公子果然,还是一副清高的样子。”
“就是啊,要说真清高,还得是谈大人吧。”
绛宜正剥着手中的瓜子,听到“谈”这个姓氏,下意识抬头望去,隔着一层屏风,墨青官服人影的脸颊,似乎也勾勒了一层菊花的纹路,只能看到他垂着眼,在和周围交流着什么,和极为优越的侧脸。
但绛宜首先在意的是,谈珩平时虽然在她面前冷淡不会说话,但现在社交似乎是游刃有余。
这就是她以后的学习方向。
绛宜默默背在心里,耳畔又有贵女随意说道:
“谈大人可是谈家的长子,真正的名门出身,当然不是徐家能比的啦。”
“而且谈大人年纪轻轻就入仕做官了,只是未听说他有婚配,可惜……”
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是司农少卿。
原来谈珩也出身世家,果然祖上当农民连带自己也是农民的就她了。
司农寺最根正苗红的人!
绛宜吃着瓜,忍不住又看向谈珩,却见谈珩刚好转了过来,深色的眸子捕捉到了她视线。
心尖一跳,绛宜低头继续剥着瓜子,听到旁边的女郎们嬉笑。
不一会儿,绛宜就剥完了一盘,只是还没来得及吃,就见徐老夫人和徐家女郎来到了女眷席上。
她跟着众人一起起身,徐老夫人年事已高,头发已半数花白,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慈祥安静地笑容,逢人便亲切地问候,这样一个和善的老人,扪心自问,绛宜也不会不喜欢。
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这位老夫人又对徐家的所作所为知晓多少呢。
客套的流程走完后,徐老夫人也开始了今天的主题:“公子那边席上已经开始吟诗作对了,咱们女眷席也来玩个行酒令吧。”
绛宜心尖一跳,行酒令,背古代古诗的?她是理科生,不擅长这个啊……
而且昭国的诗句,和她那个时代学的对得上吗?
为了这场相亲,那屏风甚至还被挪开了一点,让有心人能看到席上全貌。
绛宜深吸口气,无论愿不愿意,游戏都开始了。
世上的事情果然没有倒霉,只有最倒霉,绛宜听了她们背的诗文,果真不是她学过的任何古诗。
绛宜走投无路在脑海里敲系统:“你这里除了种田,真的没有其他功能了吗?”
她现在有空有一堆积分却花不出去的无力感。
“【没有】。”
“好系统,求求你了,通融一下吧。”
“【请勿调戏系统】”
之后无论绛宜怎么戳,系统都不再说话了。
眼看就要轮到她,输了的惩罚是抽签表演才艺。
她会什么?唱歌、作诗、跳舞?
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只会种地啊。
等等。
绛宜蓦地想通了,反正她原身也就是个种地的,她只会种地说的过去吗,完全说的过去。
丢脸就丢脸,总比表演个什么绝活儿才艺被戳穿身份丢命好。
这样一想,轮到绛宜时,她直接自罚了一杯酒,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去竹筒里抽签。
绛宜抽出木签,拿在手心一看,上面的字迹是“随”。
“女郎好运气,这签子啊,是随机你表演一个才艺。”
有人在旁边恭贺,也有不少贵女钦慕着看她。
绛宜一袭红衣,在开的或艳或素的菊花中,她神情镇定自若,许是刚饮了酒,脸颊泛着一层薄红,更衬眸光如水,红唇鲜艳欲滴,分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娇。
谈珩就坐在席间,找到了那抹绛色身影,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旁边还有人附在他耳边说:“谈大人,你瞧那家娘子,今夜当真是出尽了风头,我敢说,在座的公子们几乎就没有不想打这位娘子主意的。”
他开着玩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谈珩慢慢黑下来的脸色。
他指尖叩在桌上:“什么主意?”
那人一愣,似是想要笑谈珩天真:“还能有什么注意,你看徐公子,眼睛都快黏人家小娘子……”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谈珩勾起来的笑容给止住。
虽然是在笑,可完全不达眼底。那人只好噤声。
而谈珩错目,本在夸夸其谈的徐公子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绛宜。
“这小娘子是哪家的?”徐公子眯起眼睛,“不是世家的女郎吧。”
“绝对不是,要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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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见过这等美人,怎么可能不记得。”有人说道。
徐公子一下笑起来:“那这小娘子,我可预定了。”
他的目光流连在绛宜的裙角,顺着到修长的脖颈,然后是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一样的脸颊。
不是贵女,那娶来做妾,也不是不可。
只是还没等他继续畅想,有一道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你预定了什么?”
徐公子不耐烦道:“听不懂人话吗?”
他一回头,却是谈珩在开口,此刻他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即使没有言语,他也能感受到里面的蔑视与深沉。
“要本官听懂你的话,你还不配。”
谈珩这话几乎是在众人面前血淋淋地扇了徐公子一巴掌。
众人有本来在笑闹的,此时也一个个哑了声,不敢再说话。
徐公子想骂回去,可对面是谈珩,论家世,谈家才是真正的世家权贵,论身份,一句“本官”更是当众打了他的脸。
他还想咬牙说什么,谈珩已经回到位置上,屈辱涌上心头,就连绛宜,徐公子也突然觉得面目可憎。
恐怕是早就跟谈珩相好,不然谈珩能这么护她?
这几乎是所有席上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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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宜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又毁了,她正盯着这个“随”:“所以,我真的表演什么才艺都可以吗?”
“当然!”徐老夫人笑了一下,“这位姑娘颜色是真好啊……”
绛宜礼貌谢过:“那么请夫人给我一把铁锹。”
“什么?”老夫人正要夸绛宜蕙质兰心,落落大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围的贵女们也一下子卡了壳,铁锹?这是什么流行的才艺?
面面相觑之际,已经有懂事的下人给绛宜找来了一把铁锹。
“表演种地啊,这就是我的才艺。”
绛宜几乎是理所当然,接过铁锹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下,走到了花园里的地上,她还不放心多问了一句:“老夫人,这里的地,我能动吧。”
“能,你能……”
老夫人此时都没转过神来,谈珩垂眼,看清了女子手里拿着的铁锹后,一些说不上来的郁闷也顷刻之间散去。
之前还无比欣赏绛宜的公子们也无法理解,铁锹跟才艺有什么关系?
绛宜也没管其他人怎么想,她找到一块儿空地,就直接一铲子铲了下去,将土翻过来,众人见她毫无形象地弯着腰,之前那遗世独立的红衣美人一下子就朴素了起来。
绛宜的速度很快,毕竟只是表演,象征性翻一下就好,让她给徐家免费种地,她还不乐意。
在她一铲一铲娴熟无比的动作下,有许多美好的幻想在这些贵女公子们心中彻底碎了。
徐公子更是恨的咬牙切齿,怪不得是谈珩的女人,果然是个奇葩。
等绛宜翻完地,她将铁锹提起:“表演完了,这就是我的绝活儿,种地。”
“你不是名门贵女吗……”有人双目失焦。
绛宜笑了一下:“不啊,我只是个佃农。”
只不过,现在在司农寺上班而已。
她仍笑着,视线却观察着徐老夫人,果然,在提到“佃农”的一刹,她的表情,变了。
12.红酒裙
绛宜没有错过老夫人任何神情的变化,她似乎早已料到,表情仍然慈祥和蔼。
那双眼睛在听到她的身份时,甚至多了两分怜悯,感慨着:“姑娘,你可真是不容易。”
周围的人在听说她的身份并非贵女甚至只是佃农时,本以为她在开玩笑。
可当老夫人也点头承认,一切就不一样了。
佃农出身的女子,会被养成这么好的颜色吗?
照理来说,绛宜的身份是不能来徐家举办的宴会的,那她的背后之人,得势力大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徐家也递上拜贴?
一时间,大家看绛宜的神色都变了,至少没了最开始的狎昵。
可就算是再淡定,绛宜还是捕捉到了老夫人一闪而过的鄙夷。
垂下眸子,绛宜只配合说道:“承蒙老夫人关爱,让民女今日能一睹秋菊姿色。”
她不卑不亢,老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绛宜坐回了席上,行酒令还在继续。
只不过有了绛宜表演的种地才艺后,其他女郎公子的表演似乎都显得不甚出彩了。
本来以为会就此引起其他人对她的鄙夷,没想到一部分贵女反而对绛宜更亲近了。
“所以种地到底是怎么种的?”
绛宜想了想:“就是翻土、播种、浇水、施肥。”
“感觉好累的样子……”
面对贵女们的疑惑,绛宜一一解答,心下也在感慨,这些女郎只把种地当做一件有趣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当个笑话听。
何不食肉糜。
绛宜也没心情剥席上的瓜子了,宴至尾声,客人陆陆续续被引去用饭,也有不便的客人,也就在这个时候离开。
人多眼杂,倒是个最好的机会。
绛宜生了警惕,离开了座位。
她走得快,并未注意到谈珩在起身往这个方向走,等谈珩越过重重人群来到女席旁,已经不见绛宜的身影。
谈珩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剩桌上一盘被剥好的瓜子壳。
.
绛宜跟着人群慢慢移动,想要对她下手,最简单就是趁人烟稀少,直接暗处了结她。
平日里她住司农寺和谈珩的私宅,倒是安全,徐家将她邀来宴会,究竟是兵行险招,还是另有目的?
正出神之际,绛宜晃眼,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匆匆从她前面经过,盘没拿稳,上面的酒水一下子碰倒溅出,几乎全数洒在了绛宜的裙子上。
来了。
虽然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绛宜还是必不可免地心疼了一下这刚买来的裙子。
这可是她赊账买来的啊。
抑制下内心的悲愤,她望向那个侍女,只见她像是要急哭的样子:“奴婢无心之举,还请女郎恕罪。”
绛宜定定看着,却发现面前这个侍女,无论是害怕,悲伤都没有一丝扮演的痕迹。
连眼泪都显得真心实意。
要不是真的手段太拙劣了,谁家好人会端着酒水在人群中走,还恰好就倒她身上啊。
“没关系。”绛宜笑着。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幕,不免有些人想:这绛宜,也太会出风头了些。
那位小侍女在绛宜的注目下轻声开口:“还请女郎跟奴婢去偏殿换衣服吧。”
绛宜感受着一直绑在右手胳膊上的刀,虽然紧紧贴着皮肤,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凉意。
她笑了笑:“好。”
跟着小侍女一路拐向“偏殿”,绛宜只觉得路越来越偏,渐渐染上黄昏的天色,为二人渡了一层金光,直至走到一个后花园地方,身后倒真有房间,可眼前,却是一汪巨大的池塘。
刀无声滑落在袖中,绛宜看了一眼那被染成暖色的池塘,笑道:“不知这里是哪里?”
小丫鬟身子逗了一下,回过神,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
几乎是瞬间,绛宜身后就有一双手想要掐住她的胳膊,刀尖一转,绛宜狠狠地扎进了那人的手上,血迹滑落,只听身后之人尖叫一声,绛宜后头,那大汉已经捂着手跌跌撞撞了好几步。
至于那小丫鬟,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眼瞧是个身体壮硕的男人,衣着打扮也不似徐府的人,没想到徐家这么快就对她下手了。
即使东窗事发,这大汉做了替死鬼,也和徐家没有关系。
若她毫无准备,恐怕真会被一下子打晕,拖进池塘死无葬身之地。
绛宜拿起了刀,抬脚朝大汉走去,那人还躺在地上痛苦地喊叫,她无视了大汉手上的血痕,又将刀直直插在大汉眼前:“谁指使你的?”
那大汉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被绛宜出其不意的偷袭了手,此刻也没了力气,但他还是低头不肯说一个字。
绛宜觉得这显而易见的问题的确没太大效果,正要换个,那本一直躺在地上的大汉突然“蹭——”地腾跃起来,直直朝绛宜扑过来,她目光一凝,刀就往大汉脖子上扎去,几乎一瞬间,大汉便直愣愣倒下。
还好她经常种地有力气,否则还真没办法。
“啪啪——”
有鼓掌声从绛宜身后响起,她眉眼冷淡地望了回去,只见一位身着水蓝色长裙的姑娘,笑意盈盈上前,她正拍着手,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绛宜几乎一下子认出了她,不就是那天在成衣铺子上的那位徐姓女郎吗?
“不知当日何处惹恼了姑娘,今日竟要痛下杀手。”
面对绛宜的冷声,徐眉仍然笑着,她比划着手势,旁边的侍女替她开口:“什么痛下杀手,倒是你,竟然还敢来徐府。”
听徐小姐的话,她对这大汉并不知情?
绛宜心头猛的一跳,她低声恭敬道:“徐小姐若因当日之事,怀恨在心,绛宜可向小姐道歉,并保证从此不会再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绛宜的态度似乎引起了徐眉的心情愉悦,她笑着继续拍掌,旁边的丫鬟看清了手势又张口道:“还没轮到小姐亲手收拾你,你竟然就敢在徐家的地盘上杀人,这下可真是一出好戏。”
绛宜眉头一跳,这徐眉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唯恐天下不乱?
也是,徐家真要杀她,怎会让徐眉出面。
沉默了一瞬,绛宜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大汉,本来看着脖子上鲜血直流,当场毙命的大汉一下子坐起身来,表情惊恐:“杀人了!杀人了……”
徐眉不笑了。
就连一旁说手语的丫鬟也颤抖着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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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宜挑眉:“他没死。”
气氛沉默了许久,久到胡言乱语的大汉回过神来,在看到绛宜的刀上滴着血,又睁大眼睛大吼:“别过来——”
随即晕了过去。
绛宜:……
她有点不敢抬头去看徐眉神色,徐眉几乎咬牙切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向绛宜招了招手。
绛宜一步步挪了过去,本来还在警惕着徐眉会不会有动作,却见她眉眼间隐隐有戾色,像是抬手就来甩一巴掌。
她又沉默了,所以徐眉上来找茬的底牌是她自己。
明白了徐眉色厉内茬,绛宜几乎是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劈晕了徐眉,那小丫鬟要跑,也被绛宜抬手劈晕了。
将这纸老虎二人打包丢进了院子后的偏殿。
绛宜正要离开,却又看到脚边的大汉。
认命地把他拖出一段距离,若是被发现他倒在和徐眉一间院子里,恐怕徐小姐的清白名声就毁了。
现在看自己还真像是个杀人越货的。
绛宜在内心里吐槽,把他拖到了角落,冷风一吹,泛着酒气的红裙贴在敏感的肌肤上,湿得令人有些不适。
随着红裙飞扬,绛宜的心跳也跟着收缩,徐家真的没有打算对她动手吗?
心脏仿佛跳出喉咙,绛宜默念着对不住了老哥,而后转念一想,他都要砍我了,她还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没敢耽搁时间,绛宜脱下了这大汉的衣服,迅速穿好后,拆下头饰,将复杂的发髻束成马尾,幸好绛宜身量还算高,如果没细细观察她,也很难看出伪装。
脱下此人的袜子,全塞进嘴里,若他醒了,也来不及出声。又从他中衣扯下几条破布,将他牢牢绑在树后。
做完一切后,绛宜一打眼瞧上去,已经完全是那个大汉的模样了。
她翻墙出了府,却没急着离开,而是故意在徐府周围的小巷里晃悠。
绛宜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绕进一条小道,有人从她身后拍了她,语气不善:“任务完成了吗?”
绛宜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回答:“已经沉在塘里了。”
“完成的这么顺利?信物呢?”那人也不多话。
听到信物,绛宜叹一口气,她是拿不出来的,只好又将刀滑在掌心,粗着嗓子:“当然顺利,一个弱女子,直接打晕扔进去就好。”
“倒是我,徐家什么时候给我钱。”
绛宜猜测着那蠢大汉的目的,旁边的人似是嘲讽一笑:“你可以等。”
就在那人要一掌劈向绛宜时,她又将刀刺出,狠狠扎进他的胸膛,下一刻,那人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天天被人追着劈脖子,绛宜已经反击出了经验。
看着地上之人的打扮,这次却可以看出,是徐府的花纹。
能让一个人快速闭嘴的方式,就是直接杀掉。
徐家果真打算对她动手。
绛宜又脱下身上大汉的衣服,换上地上之人的,如法炮制把他拖到角落里绑好,自己则在那巷子里站好守株待兔。
等了好一会儿,直至绛宜身上都有些冷了,才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走,去衙门,还愣着干什么——”
13.双食盒
绛宜回过头,就看见一个衣着打扮普通的人,也瞧不出身上有徐家的家纹。
但他神色匆匆,见到绛宜似乎也没生疑:“把外袍脱了,事情办妥了就快走。”
绛宜闻言照做。
听他说,要去的地方是衙门。
也不知能不能顺藤摸瓜扯出徐家和刘有财的联系。
绛宜跟上脚步,安静地跟在后面,到了一家客栈,那人让她在门口等着,反而是他自己目光停在客栈里久久不肯离开。
“小郎君,你怎么还盯着人家。”客栈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而带路的男子也顿了一下,只匆匆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
绛宜听话没跟着,只留在门口。
很快女子娇笑落在绛宜耳中,莫名有两分熟悉。
她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在一旁打量着这间客栈,虽置在无人深巷,但此处华贵非常,客栈内唯一摆放的几张桌椅甚至是黄花梨木做成,但来往几乎无人,绛宜下意识扶着墙壁,想往里面一探情况,脑海里就响起一道声音:
【检测到纯天然无污染黄花梨木,售卖价格五千积分,是否售卖】
【检测到……】
绛宜沉默了,她要是点击售卖,会不会这座客栈直接凭空消失了。
眼观鼻鼻观心,绛宜忍住了诱惑,反正上次莲藕池换来的积分已经够用。
她于是贴紧墙壁,想要听二人说些什么,却只能听到唇齿交缠的水声。
绛宜:……
不是说去衙门,怎么还能因公徇私,直接跟相好亲上了。
绛宜感慨一声,或许也是幸好,他急着见心上人,没多余的目光分给同伴,她伪装得又如此精妙,自然看不出来。
回想起徐家宴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只能说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她不好擅自行动,便一直候在门口,可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还有正事的自觉。
亲亲亲,亲死你们两个得了。
站得腿都有些酸,才听到女子拈酸吃醋的声音:“好啦,快走吧,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那刘有财账本藏在哪儿,我可知道地方,由不得他不从,等会儿我回倚香院后,就带你们去取。”
猝不及防,绛宜听到了“刘有财”的名字,随即女子口中的“倚香院”让她恍然:
这不正是她穿来第一天,听到秋月要被卖去的地方的地方吗?
看来秋月最后被抓去刘府上,也有这女子从中作梗。
眼神一凝,正想还靠近看还能听到什么,那男子却堵住了女子的话:“好了,我不想提他,这饭我也不想去送了,我只想多陪你会儿……”
忍着牙疼,绛宜听见女子又说:“你跟那老男人吃什么醋呢?总之是样样比不上你,之前我接近他,不过是各取所需,我也想你多陪我。”
听到此处,绛宜已经了然,该自己出场了,她粗着声音:“还在里面墨迹什么!饭还送不送了!”
任谁亲热之际被打断,都不会有任何好脸色,果然男子匆匆提着一个食盒从里面出来,递到绛宜手中,面色不好:“今天的饭你去送。”
“凭什么。”绛宜反而皱起眉头,提高音量,“你自己和小娘子亲热,把活儿丢给我干?”
男子脸上青筋突起:“你听到了?”
“我当然听到了——”绛宜搓了搓手,猥琐一笑,“兄弟,你是有相好的,让我这形单影只的干活儿,说不过去吧。”
这是要讨好处的意思了。
男子咬咬牙,从腰上取了一个荷包和玉牌:“等会儿你从衙门后门进,给守门的看这个玉牌,这荷包里有钱,你快走吧!”
绛宜掂量着荷包,的确份量不轻,这才满意一笑:“好,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就走。
身后的男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只不过绛宜现在没心情关注她,这玉牌样式简单,并未有特殊之处,翻来覆去的看,玉牌背后隐隐刻着的花纹,绛宜回忆了一下,这不正好是徐家家纹中的一部分。
没想到竟如此只手遮天,连衙门都收买了。
绛宜握紧玉牌,这可是个好证据,不但白拿了个证据,还收获了银子。
他还得谢谢咱。
绛宜满意一笑,按男子所言去了后门,守门的人刚要拦,看见她手中玉牌后便收了气势,侧身让出一条道。
绛宜顺利进入衙门地牢,门口之人见她提着食盒,便问道:“送饭的?”
“是,我是刘老爷家的家丁,这夫人实在是担心老爷没吃饱,还请县老爷指个路,通融一下。”绛宜从善如流掏出男子给的银子。
被一声“县老爷”喊的飘然欲仙的守卫没有纠正绛宜的错误称呼,收好银子检查完食盒,指了个方向,便放绛宜进去。
地牢环境潮湿阴暗,绛宜走在里面,只感觉与外面的炎热截然不同,露出来的肌肤格外冰凉。
要是外面的天也能尽快冷下来就好了。
狭窄的过道上只有绛宜一个人的脚步声,她踩在地面,回响声惊起其他牢犯的注意,绛宜这才注意到这些犯人的眼神,个个空洞麻木,更有甚者,锁着铁链冲到门口,朝她伸出手,想要扒拉她。
绛宜不为所动,一路走到刘有财的牢房,他此时正躺在床上闭眼小憩。
是的,床。并非是草席。
与刚才见到的狭小,肮脏的牢房不同,刘有财住的地方,宽敞明亮,生活用品一应都齐。
绛宜捏紧拳头,即使入了监狱,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一丝惩罚。
他有钱财,有徐家庇佑,甚至有可能徐家作保,他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继续欺压百姓。
想到那些佃农领到救灾粮,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绛宜深吸口气,绝对不能让这些败类作威作福。
倘若失败,绛宜摸到了刀,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
说她记仇也好,原主的仇,她自己的仇,是报定了。
她深吸口气,蹲在牢房门口敲了敲,刘有财仍在呼呼大睡,绛宜将食盒重重放在地上:“吃饭了!”
她提高了音量,引的一旁牢房的人皆把视线投来,而刘有财总算被这动静弄的悠悠转醒。
睡眼惺忪,嘴里还骂骂咧咧道:“有本事就要老子死,又想要东西又不想放老子出去,哪里有这么便宜的美事!”
绛宜头一次见这地主毫无伪装蛮横的样子,恶感顿生:“爱吃不吃,不吃算了。”
说着就提起食盒要走,刘有财果真一下子就扒到门口,赔笑道:“大人别走……是小的不会说话……”
刘有财抬手就扇了自己自一巴掌,端的是能屈能伸。
绛宜心下无语,将食盒重重扔了过去。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两菜一汤,宫保鸡丁、醋溜白菜,还有一碗番茄蛋花汤。
热气蒸腾,是一顿在昭国普通农人过年才会吃上的饭菜。
绛宜砸吧砸吧嘴,司农寺这地方是明显的资金不足,每次端上来的菜无油无盐,令人感叹人怎么能穷到这个地步。
眼前食盒的菜,还真就证明刘有财在牢里没过一天苦日子。
然而出乎绛宜意料,他并没立刻动筷,反而皱紧眉头:“今天菜怎么这么烂?谁送来的!”
如此佳肴,仍旧不足。
绛宜冷下眉眼,却突然想到,那男子今日是去找这刘有财老相好取的食盒,若是以往,或许不是他相好做的饭菜。
她内心又一转,能帮那女子把秋月抓住,证明二人是勾结颇深,真的会和对那男子说的一样,女子乖乖交出账本吗?
绛宜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食盒,才发现它是双层设计。
等刘有财将菜取走两样,绛宜一把拖过食盒:“不喜欢吃,就别吃了。”
“汤,你这臭小子——”
刘有财面目狰狞,看上去想来撕打绛宜,绛宜却冷声道:“看来刘老爷还没认清楚现在的状况。”
隔着牢门,刘有财的动作都是徒劳,他似乎气急,整个人气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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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吁,胸腔极速起伏。
又瞪了绛宜一眼,才转回去开始吃饭。
绛宜背过身,开始转动这个食盒,如果和她想得一样,绛宜打开了第二层,里面赫然有一张纸条。
她不动声色抽出纸条,又将食盒复原丢了回去。
“快吃!”
刘有财狼吞虎咽,绛宜则悄悄看着手中纸条。
“刘郎,徐家之人意欲先夺账本,再灭人口,我将真账本藏于倚香院,假账本藏于刘府,定能掣肘徐家,勿念。”
好一出郎情妾意。
看来真账本就在倚香院,若拿到账本,以谈珩的家世,或许能将徐家和刘有财一网打尽。
绛宜眯起眼,等刘有财吃完,她收拾好食盒,什么话都没说。
“等等,你没什么要说的?”刘有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绛宜。
她冷哼一声:“大人给你的耐心,可没这么多了……”
扬长而去,绛宜为了不打草惊蛇,准备先去和男主汇合,再悄悄跑走。
只是刚出衙门,就看到一群农人守在门口,神色凄凄。
“有没有大人开开眼,太旱了,庄稼真的要枯死了——”
“我儿子不见了,我要找我儿子,都怪我,带他去街上买东西,一转眼他就不见了啊——”
心尖一痛,绛宜加快了脚步。
这些农人走投无路,只好去寻他们的百姓父母官,可永远也讨不来说法。
就像衙门的门为她的玉牌敞开,却永远对农人们合拢。
.
徐府。
谈珩垂眸,昏黄的日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光晕,更显下颌线分明。
酒杯中的酒水荡起一圈波纹,宴会上流水一样的佳肴被送上,昏黄灯光下,不乏有女郎男君暗送秋波。
谈珩作为谈家之人,又真有官职傍身,自然吸引了诸多视线。
徐老夫人坐在上座,也噙着笑意:“谈家子孙可真是出英才,不像我家这个顽劣孩子。”
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引得周围嬉笑连连。
“祖母——”徐公子涨红着脸,又是让大家一阵大笑。
“徐老夫人过奖。”谈珩回得不咸不淡。
熟悉谈珩的人一直都知道,他一向不尝提起谈家。
可在徐老夫人眼里,司农少卿这个官职远不如谈家之子的身份。
谈珩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下,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女席,女郎们注意到他视线,也是互相打趣。
那抹绛红色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
谈珩又看向门口,宴会上气氛高涨,没人注意到前一位大出风头的女子去了哪里。
是徐家没能忍住,现在就动手了吗?
可她一向聪明伶俐,怎么会就此着了道。
谈珩想起那一盘被剥好的瓜子壳。
他一向冷静,仿佛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沾染他的衣袍。
谈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旁和他相处过的公子也惊掉了下巴,谈珩从不饮酒,今日却破了戒。
酒水滚烫灼辣,流过谈珩心底,烧起一把火。
他想拿下徐老夫人,质问绛宜的去处。
想带人搜查徐家,一定要找出那抹绛红的裙角。
最终,酒杯被轻轻置在桌上,只有曲起的指尖,彰显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他得亲自去找。
谈珩这样想着,眸子幽深沉静,扫过众人就要起身。
却见有一个侍女打扮的模样被引着到了徐老夫人身边,俯身低语两句,徐老夫人变了脸色:“什么?你说眉儿不见了?你们怎么看的人?”
太浮夸了。
谈珩冷眼看着,徐老夫人的演技可谓炉火纯青,只是能将自己孙女失踪的的事情当堂公布。
“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各位,是徐家待客不周。”
徐老夫人抱有歉意,下一刻,谈珩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们的确待客不周。”
14.勿花娘
谈珩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论官职,可能在座各位皆不如他,家世,也是众人需要仰望的存在。
一场宴会,想要巴结谈珩的人不再少数,但谈珩气质太过冷淡,没几个人敢上前。
可不管如此,谈珩毕竟是小辈,怎能当众下徐老夫人面子呢?
徐老夫人面色也十分不好,宴会上顿时安静无声。
还是有人明白两个他们都得罪不起,出声道:“既然徐府有家事在身,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此话一出,众人仿佛梦醒,纷纷告辞离开。
只剩谈珩与徐家的人留下。
徐公子面露不善,要不是身后有人拦着,或许已经上前来撕扯谈珩。
但谈珩连视线都没有分给他,轻飘飘的目光仍在自己的酒杯上。
“我们司农寺的人,由不得你们徐欺辱。”
.
绛宜一路赶回了客栈,男子和女子仍在里面你侬我侬。
俩人是浓情蜜意,在无人的客栈里追逐嬉戏。
“古小郎君,来抓我呀~”
“吟娘,吟娘等我——”
古霖被蒙着眼,被吟娘引着到处跑。偏偏他每次要抓住吟娘衣角,她就“嗖”的一下躲开。
若是将要磕碰到桌椅,吟娘便会笑意盈盈地停下来,牵着古霖的衣角绕开。
此时呈现在绛宜面前的一幕,便是吟娘拉住男子,而古霖反手抓紧她的手腕。
虽蒙着眼,但绛宜仍然能看到他脸蛋上泛起的潮红,和微微吐出的气息。
或许是喜欢的吧。
而吟娘虽笑着,可那笑却是冷冷的了。
古霖虽相貌平凡,却也比年迈猥琐的刘有财好。
而吟娘若论颜色,她虽年纪大了,眉眼之间仍是姝雅风流。
不知为何,会和刘有财沆瀣一气。
此刻见绛宜打量着二人,她轻笑着拍开古霖,似嗔似怨地朝绛宜瞥了一眼:“这位郎君,一直盯着人家看干什么。”
古霖一听还有旁人,立马扯下了蒙眼的布,他脸色不太好:“回来了?”
“回来了?”古霖冷声道。
绛宜仍伏小做低:“这,是不是该回去了,若大人们发现了……”
“怕什么。”古霖瞥了绛宜一眼,“我还有要事,你先回去吧。”
所谓要事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和吟娘继续温存一阵罢了。
绛宜回来也只是为了暂时不惊动徐家的人,此刻虽达到目的,却不着急离去,而是抿了抿唇,低着头又压着声音说:“那郎君有没有点儿表示?”
她这样一开口,古霖那还有不明白的,又从衣服里丢了个荷包出来。
“滚吧!”
绛宜麻溜的拾起钱混蛋,如芒刺背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到了门口。
“这小郎君可真是个怪人,奴家想要看清她的脸都不成。”
“哼,不过是在你面前自卑罢了,吟娘,我们不要理他……”
绛宜走远,身上冷汗频出,若是刚才露出半分破绽,古霖一心在吟娘身上,但吟娘却并非简单女子,她逢场作戏,自然也对旁人警惕。
不得不说,绛宜伪装的实在过于蹩脚。
而她早在那日夜晚,便用刀挟持过吟娘,两人贴紧接触过。
只差一点,便功亏一篑了。
走远之后,绛宜立刻想换下身上这身行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次的那家成衣铺子。
想起掌柜心碎的眼神和欠下的钱,绛宜义无反顾地踏入。
她自认伪装得已经六亲不认,只是刚一抬头,不小心跟店铺掌柜对上视线。
就见本笑脸迎客的掌柜拍案而起,手指着她,声线有些颤抖:“你还敢来!”
绛宜抱着一些侥幸心理:“敢问掌柜,我怎么不能来了,快快快,给我拿一件衣服试试。”
说着便拿出装着银子的荷包拍到案上。
只是掌柜非旦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脸色涨红,话也只憋出几个字:“你这招数……还要用几次!”
绛宜沉默了。
“您还能认出我呢?”
她现在的模样可谓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谁看过去,连女郎身份估计也认不出。
可还是被一眼识破,绛宜的心有些挫败。
掌柜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几个时辰前你才抢走了铺子里的衣服,也是进门甩个钱袋,结果抄起衣服就跑。”
“我就说你这种穿着奇怪的客人,就不该接待!”
绛宜连忙从袋子里取出对应的银子:“掌柜的,之前我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铺子里的小姐,我认识,关系还不太好,衣服我又实在喜欢,这才打算先拿走的。”
她赔笑道:“您看,我这不是补来了吗。”
绛宜低声下气、好说歹说这才让掌柜的消气,她挑了件男女皆适宜的普通布衣去换上,再出来时,连一向明艳的面容都显得文静平和。
在试衣服时,绛宜便把那张纸条彻底销毁掉了。
她挤到仍不给她好脸色的掌柜身边,捧着脸,水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这件衣服是多少钱?”
见绛宜似乎是真心,掌柜偏头,也缓了语气:“跟你之前买的绛红裙一个价格。”
绛宜乍舌,啥,一个价格?
“哼,我可不会哐你。这衣服用料比那裙子好,做工也精细。”掌柜鼻尖出气。
绛宜默了默,选择接受。
虽然丑的别致,但这件衣服有一个优点,就是她穿上看不出男女。
要去倚香院,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以女子之身进入,也容易引起怀疑。
绛宜要取银子,却被掌柜阻拦:“不用了,你朋友已经帮你付了。”
她闻言一愣,朋友?难道谈珩曾经悄悄帮她付过?
绛宜道:“是不是一个长得很清俊,又喜欢穿墨青色衣服的男子。”
“唉,没想到嘛,他竟然对我还挺好的。”
她随口一描述,引来掌柜侧目:“你还挺会想象。”
绛宜:……
她才传来没几天,认识的人就几个,除了秋月就是谈珩顾慎他们。
秋月没钱,顾慎又隐隐对她有敌意,便只剩下谈珩这一个又有钱又跟她认识的。
正越觉得自己猜得对时,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谈珩垂着眸擦拭自己手的模样。
以及不久之前,谈珩说他们并不熟。
心情肉眼可见低落下来,绛宜甩开这些多余的想法。
难道?
绛宜感动地在脑海中敲了敲从不主动出声的系统:“统统,难道是你?”
【未检测到系统有此功能,宿主可放心。】
绛宜又一次沉默了,内心却惊疑不定,掌柜却说:“你朋友,穿水蓝色长裙的那个,帮你把钱付了,你还说你跟人家关系不好,关系不好能垫付吗?”
听到水蓝色长裙,绛宜便知道是徐眉了。
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跟她关系好吗?
绛宜回忆了一下,只觉跟徐眉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过程中,她俩关系好到徐眉想扇她巴掌,徐眉想要她命。
为自己鞠了一把泪,绛宜笑得甜甜的:“谢谢掌柜的。”
“快去快去,我们也要关门了。”
出了店铺,夜色也正好慢慢降临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回家。
慢慢地,喧闹的街市便的沉寂,只有闷热的秋风,和农人们放声的高歌:
“板子打了九十九,出来还要手牵手,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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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堂上定了罪,出来还要同床睡——”
有人唱完被旁边的推了一下,一群人便嬉笑起来,仿佛要将闷热的晚风笑走。
又有人唱:“儿行千里母担忧呀,为何夺走我的孩儿呀,他年纪还是如此小,不要带他离开我的怀抱……”
这次却没人笑了,绛宜突然想到衙门跟前守着的人,哭着自己的孩子失踪了。
不是自己卖孩子,便是旁人卖自己的孩子罢了。
徐府今日彻夜灯火通明,用尽了农人的一身血肉点灯。
而绛宜来到倚香院门口,这里也许是夜晚王京还会亮起的为数不多的地方。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粉味,来往之人皆穿金戴银,可见身份不低。
门口有老鸨热情地招揽客人:“今日咱们倚香院有花魁歌舞,花女初绽,还请各位前来捧场啊——”
淫靡之声从院内传出,丝竹悦耳,当真是高雅脱俗,香粉万千。
绛宜此时一副清俊公子打扮,老鸨一看她便亮了眼:“生人啊,这是第一次进我们倚香院吧。”
她惜字如金地点了点头,老鸨笑得更热情了:“瞧着俊俏郎君,不把我们里面的花娘迷个半死,只是不知道这荷包,够不够鼓……”
绛宜没理她的激将法,而是道:“少来,本公子只想知道,今夜花魁和初绽花女是什么?”
“公子,你这可就是问对人了。”老鸨一拍大腿,“这花魁便是时常光顾各大花楼的才子模仿科举榜,评判花娘容貌才情最佳为魁首。”
她颇为骄傲:“我们倚香院的花魁,已经延续了三代的荣耀。你这小子今天也有福气,正好撞上我们老牌花魁一舞,她虽年纪大了些,可着实是风韵犹存,只不过她现在也算倚香院半个老板了,不再轻易接客。”
听她吹得神乎其神,绛宜只捕捉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关键信息,老牌花魁,多半就是吟娘。
只是绛宜面色有些古怪,吟娘之前还在和古霖玩游戏,现在真的能赶回来跳舞?
既然吟娘还在倚香院,那账本也许还没被转移。
绛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抬脚就要进去,又被老鸨急急伸手拦住:“小郎君,你都还没听完呢,别急着去一亲芳泽呀。”
“既然知道我有急事。”绛宜学着一副公子的作派,“惹到我的姐姐们不悦,妈妈是不是就后悔了?”
此话不假,绛宜刚进门,便感觉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女子听到绛宜的情话,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只一个劲说:“妈妈放她进来吧。”
绛宜沉得住气,可老鸨却笑骂了那些花娘愚钝,随即拉住她道:“我这是为了郎君考虑,今日除了花魁,还有初绽花女,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初绽花女,就是将养成的花娘初夜放到明面上拍卖。
绛宜没觉得倚香院有老鸨描述的多活色生香,反而是刻骨的残忍。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老鸨也不好一直抓着她,只好另找他人。
绛宜一进门便被团团围住。
“郎君也是为了初绽花女而来的吗?”
“一些毛丫头,怎么值得郎君喜爱。”
花娘们的热情让绛宜在香粉的味道中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脱离了围绕,她无奈笑道:“姐姐们为什么对那初绽花女敌意如此大?”
“哼。”有一位花娘冷笑,“今日本该是我另一位姐妹登台的机会,却偏偏被这半路杀出的人抢去,叫人如何肯罢休。”
其余花娘皆点头同意,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这位初绽花女来到倚香院有多特别,有多努力。
绛宜只好安静地听着,直到有一人提高音量:“秋月就等着吧!过了今夜入了倚香院,可不是以前的情况了。”
秋月。
绛宜只觉耳畔的声音突然离的好远。
15.她的心
绛宜下意识的想法是重名。
毕竟秋月这个名字在农人们中也常见,更别说在倚香院这种烟花之地。
可下意识的直接告诉绛宜,一切就如你想的那样。
不。
她今日见到的秋月,明明还在和一群孩子居住在一起。
对啊,一群孩子。
只是靠女红卖钱,又怎么养得起。
怪不得那些孩子说有坏人要抓秋月,怪不得她说,镇上的人不要她,怪不得,她看着银子久久不能回神。
怪不得再质疑她是否是原主后,绛宜感受到二人疏离的氛围。
有些人的苦难,注定不愿诉说给旁人听。
绛宜突然想到,对,她给了秋月很多银子,还教她怎么种红薯,秋月已经不用再当什么花女了。
但绛宜内心清楚,也许秋月是“自愿”的。
与这样的花楼签下契约,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
她咬着唇,连一旁的花女再叫她也听不见了。
“郎君,不会你也想去一睹那花女芳容吧。”
有人拈酸吃醋道:“那初绽花女颜色没那么美,至多也就是清秀吧,只是气质比较纯,才引得一些人趋之若鹜的。”
“对啊,真没什么好看的。”
“……”
绛宜逐渐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好抱歉地笑笑,她站起身,随便逮住一个人,问怎么参与花女拍卖。
那人见她神色急切,便指了二楼,
可真到了楼梯时,有人守在一楼,对绛宜说:“您至少要在倚香院消费过……”
绛宜忍不住笑了,却笑得极其敷衍,从荷包里掏出一大堆钱袋子,扔在桌上,她轻声道:“滚。”
这里的动静不大,可还是吸引了一楼许多人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敢直接给倚香院的人下面子,这是家底得多雄厚。
“今个儿初绽花女有看头啊!”
众人一致达成共识,绛宜漠然看着那人脸色从铁青变灰白,最终腐烂死亡。
等到上了二楼,人烟肉眼可见的减少,只剩几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熙熙攘攘地坐着。
绛宜被指引着坐到该坐的地方。这个位置很靠后,她的心在跳。
感情告诉她,这也许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名。
理智却告诉她,这一定就是秋月。
如果真的是秋月,即使花上全部家当,她也一定会试着救她出来。
一闪而过的疑惑,她为什么会执着于救原主的朋友。
直到突然有一天,自己倒在那条田梗上,主谋和怕惹事的人早早溜走,只有秋月送她回去。
坐立难安无数次后,堂上出现了一道身影,她着一层粉色薄纱,虽脸不似少女般清纯,但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不是吟娘又是谁?
之前便是吟娘在抓捕秋月,如今不会也是……
绛宜几乎是低下了头,怕被认出。可二楼座位上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赞叹着吟娘优美的曲线,和仍然不减当年的风姿。
下意识想到那个满心满意全是吟娘的古霖,绛宜搜寻了一圈,总算在角落看到一个捏紧拳头,咬紧牙关,面目黑沉地能低出水来的那种。
绛宜定睛一看,果真是古霖。
吟娘柔柔一舞后,不少华贵的物料纷纷朝舞台砸去,她仍笑着:“感谢各位大人们的抬爱,只是今天的主角,却不是我。”
她拍了拍手:“各位来这里都是为了花女初绽,接下来便请我们的花女出场吧。”
绛宜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她看到一个较小瘦弱,身材纤细的姑娘。
而二楼的人看到的不同。他们看到的是纯,是女孩儿在撒娇勾引。
除了瘦小,那女子身着白色薄纱,与吟娘一样的打扮,曲线若隐若现,引得一群人心痒难耐。
绛宜觉得悲哀,她在内心大喊。你们不能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女性被像物品一样送给大家打量。
绛宜几乎不敢抬头,她将视线缓缓上移,眼眶一红,那张脸,清秀而温和,此时眼神不似绛宜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情绪,反而是麻木不仁。
秋月的眼睛里没有看着任何东西。
绛宜呼吸一痛,只是还不等她去思考,竞价已经开始了。
“起拍价是一百两,请注意加价不能少于一百两哦。”
一百两,普通人一辈子的奢望,却在今日被一掷千金。
秋月的眼神仍然麻木。
听着耳畔逐步攀升的价格,看着这群人竞价漫不经心又互相较劲的嘴脸,绛宜只想,若他们存在一天,秋月这样的故事,只会不断发生。
“八百两——”
石破天惊的价格。
竞价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绛宜没有关注是谁出了这么高的价格,她听到有人在恭喜出价者。
“这么一般的货色,也值得你用八百两去换?”
“哈哈哈,偶尔也来点清粥小菜开胃嘛。”
恶心。
绛宜忍住作呕,眉眼抬起,锁定住了吟娘的唇:
“八百两一次!”
“八百两二次!”
吟娘笑道:“既然没有人选择竞价,那奴家宣布——”
绛宜终于缓回了胃里火辣的痛,她提高了音量:“一千两!”
整个二楼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朝绛宜投来或震惊,或鄙夷的视线。
一掷千金。
真的竟然真的有人为花娘做到这种地步。
吟娘回过神来,低声在秋月耳边说:“你可真是好福气,千金一夜的名声打出去,以后会有更多客人慕名前来。”
秋月岿然不动。
绛宜迎着众人的视线上前,吟娘笑着瞧她:“恭喜公子今夜成为秋月的入幕之宾,现在你可以牵她回房了。”
绛宜垂眸,没有拉秋月的手,跟着她一路经过各式各样的房间。
奢靡、华贵、暧昧。
最终秋月推开一扇门。
等那扇门合上,绛宜才发现,方才似乎还古井无波的秋月,身子在微微颤抖。
“秋月。”她仍压低着嗓子,怕隔墙有耳,“你仔细看看我。”
秋月闭着眼睛,听到并不熟悉的声音本来不想理会,可下意识的,她朝绛宜望去。
第一眼,她的确不认识这个男子。
可再仔细看去,秋月只觉得那双眸子无比熟悉。
“绛……”
她刚要开口,却被绛宜捂住了嘴,指了指门外。
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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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子又蓄了泪光,任由着绛宜拉她去坐好。
绛宜脱下了一件衣服,给秋月披好。
之后,两个人就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绛宜率先开口:“我们走吧,那一千两不给也没关系,我带你回司农寺。”
“走?能去哪儿?”
秋月抬眼:“我的卖身契在倚香院那里,走去哪儿他们都有理由抓我。”
绛宜没有问为什么。
秋月自顾自地说:“你应该觉得我很下贱吧,的确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倚香院。”
“可没办法,我不能回家,回家就会被卖掉,我也不能去谋生,因为没人要我,兜兜转转,还是只有倚香院。”
“这样的我,还要去捡一堆流浪的小孩来养。”
绛宜看到一行清泪从秋月脸上滑落:“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带你回司农寺。”
绛宜仍然执着道:“我为你赎身,带你回司农寺,以后我们一起种地养活那些孩子。”
“太晚了。”
秋月的情绪由激动到了平和:“绛宜,这就是命,或许我早点收到你的银子,就不用主动来倚香院。”
“绛宜,你也是自身难保。”
秋月递回绛宜的外袍:“你走吧,我当你没来过。”
“你可以相信我。”绛宜一阵头晕目眩。
在模糊旋转的视线中,秋月勾起唇:“没用的,入贱籍容易,脱籍难,没了倚香院也还有其他花楼。”
“而且,比起花楼,还是窑子更可怕吧,沦落到那个地方,还不如死了。”
秋月扬起了笑,眼神却空洞无比。
绛宜明白,她暂时还无法说服秋月。
她只扶住秋月肩膀:“不管你怎么以为,难道倚香院就是什么好去处了吗?我会暂时包下你,让你不用接客。”
“难道你不想重获自由吗?”
秋月一惊,抬眸就撞进了绛宜明亮的视线,她一字一句道:“秋月,我需要你的帮助。”
.
谈珩冷着一张脸,他并未离开,反而是跟着徐家的人去见了晕倒的徐眉。
徐眉被扶在偏院里休息,至于那个没有照顾好她的小宫女,已经被拖下去了。
徐公子远远地看着,也没踏进屋子,生怕过了徐眉的病起。
见谈珩站在回廊上臭着一张脸,他心底嗤了一声,不知道在摆脸色活像死了老婆一样。
不等他继续在心底编排,偏院的徐眉已经醒了,刚一睁开眼,徐眉就比划着动作,情急之时,还轻咳了两声。
有懂手语的丫鬟道:“小姐说,她被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姑娘给劈晕了。”
徐公子站在门口,听到这话火气上涌。
立刻就背过身指着谈珩骂:“姓谈的,你姘头竟敢打我们徐家的人”
他正想用最激烈的言辞辱骂绛宜,却被谈珩轻飘飘一眼止住,囫囵把话咽了下去。
谈珩知晓绛宜已经出了徐府,便没有想久留的意思,留给徐公子一个淡漠的背影。
徐公子忍了又忍,不由得说道:“等着瞧吧,徐家不会……”
“放过你的”还没说完,谈珩便偏头看过来。
那双极黑的眸子只透露出一个信息:“敢的话,试试看好了。”
16.表白时
绛宜出了房门,秋月暂时同意了她的想法。
她躲在走廊的过道里,秋月则做出一番惊慌失措的模样去敲了吟娘的门。
“吟娘姐姐!吟娘姐姐——”
不出所料,房门里依旧是暧昧的纠缠声和呼吸声,想起白天那对小情侣的纠缠,绛宜叹了口气。
终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房门才被悠悠推开。
吟娘香肩半露,还微微喘着气,看着有些惶恐,蓄满眼泪的秋月,轻声道:“你不去伺候客人,来我这里干什么?”
“还是说,那位贵客甚至打算出钱,和我们一起?”
她言语粗俗,惹得秋月一阵面红耳赤:“那位客人不知怎的就跳窗逃跑了,我该怎么办?”
逃跑?吟娘脸色一变,这不但对倚香院的名声有损害,更何况,绛宜根本就还没付钱!
“敢耍倚香院玩?”吟娘冷声道,“我倒要看她能跑去哪里?”
说完她便匆匆要跟着秋月离开,门背后的男子却突然出声:“吟娘,你说好今日要陪我的。”
吟娘脚步一顿,回首柔柔的笑了:“还请公子耐心等待,倚香院这边有要事在身。”
“你说过要陪我的。”
古霖人出现在门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吟娘身上,那双并不缱绻的眸子此刻却莫名品出些心碎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过的,会陪我……”古霖步步紧逼,声音哽咽。
秋月在一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起绛宜的计划,深吸一口气:“吟娘姐姐,不如让这位公子随我们一起,看起来他对姐姐是真心的。”
吟娘仍柔柔的笑着,只在听到“真心”二字,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她没有再反驳:“既然你想来,那就来吧。”
古霖肉眼可见的从消沉到了喜悦,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吟娘,秋月带着她们很快离开了房间。
而一直待在走廊的绛宜,则终于逮到了机会,猫着腰翻进了吟娘的房间。
艳丽的红绸几乎交织着一个沉沦的梦境,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酒香。
绛宜垂眸,账本到底会在哪里了?
她找遍房间里的每一处,床底、梳妆台,果真一无所获。
也是,这里吟娘也会经常带人回来,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此处,岂不是暴露了。
她垂着眸子,思考着吟娘还会将东西藏在哪里,试图理清楚头绪。
可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定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绛宜抚摸手下的床,突然将这个床掀起,露出里面的床板,墙角的角落果然有一处凸起。
按下之后,里面是个暗格,绛宜一看,里面只放着一样东西,是一本封皮老旧,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册子。
心头一跳,绛宜将平平无奇的册子去出,“唰啦啦”的翻页声响起,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有个声音在告诉绛宜,这个册子一定不简单。
她观察着吟娘的房间,唯有案上的烛火在夜色中纠缠着影子跳动。
绛宜垂眸,走上前,将怀中的册子掀开一页,慢慢放在离火不远处。
火舌跳动着,而本该空无一字的册子上竟然缓缓显出了字迹。
绛宜低头看去,只见这册子赫然记录着徐家和刘有财的往来记录。
或许是刘有财也不放心徐家,还在着册子后面记着:
某年某月,贪污了哪笔银子。
怪不得刘有财明明已经入了地牢,徐家还是迟迟不敢动手。
这证据一拿到,徐家贪污受贿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绛宜将账本贴身收好,又把弄乱的房间复原,正要翻窗逃跑,却发现吟娘房间的窗户不能直接打开。
绛宜:……这么谨慎?
那还是换个房间翻吧。
绛宜正要走出房间,突然听到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男子气喘声和女人娇笑的声音。
别无他法,若是被发现了就功亏一篑。
绛宜观察整个房间,最后只看到一个大衣柜能容人进入。
她立刻打开柜门藏了进去,随着视线淹没于黑暗,狭小的空间令人喘不过气。
门口“吱呀”一声被推开,吟娘被古霖捶着肩膀推进门,她语气很是不好:“到底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竟然能这么快逃脱,连半分影子也瞧不见。”
她闷着生气,旁边的古霖就宽慰道:“吟娘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总之倚香院也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损失?”吟娘提高音量,“那可是一千两!他不但让倚香院没了影子,就连秋月的名声,也被那无耻小贼毁了!”
“什么名声,被退货的名声吗?”古霖听着吟娘的抱怨、刻薄,突然喘不过气来,“吟娘,倚香院挣的还不够多吗,一千两就这么值得你在意吗?”
他的本意是好言相劝,让吟娘冷静下来,可不料吟娘听完,只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声音都尖锐起来:“对呀,古公子虽然只是徐家家丁,却也是从小吃喝不愁,家生的奴才自然比野外的狗过的好,你说是不是?”
“吟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古霖面露衣服。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吟娘古怪一笑,“连奴家的赎身银都只要三千两,郎君你可以为奴家赎身吗?”
她话语藏锋,古霖被她问的一噎,随后真心实意道:“吟娘,你再等我几年,几年之后……”
绛宜躲在衣柜里,几乎是要暴跳如雷了。
俩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没有绛宜逃跑的机会。
而这衣柜大半空间都已经被衣服给挤占,绛宜只能占据一个小角落。
即使这样,她也怕衣物突然垮了,引起二人注意。
或者是她腿麻了,撞到发出声响。
而此刻外面,吟娘听完古霖的承诺,并没有立刻开口,她仿佛又没有生气了,眼神也不似方才的嘲弄刻薄,反而又勾起柔柔的笑。
古霖情不自禁沉溺在这样的温柔乡中,他探出身,想要亲吻吟娘。
可那眼神勾着媚意,手却冰冷无情地推开他,红唇张开,语调冰冷:“你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想脱我衣服,你也是。”
“不,不是的。”古霖想要反驳什么,吟娘还想要击垮他的心智,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敲在鼓点上。
绛宜竖起耳朵想听个清楚,那些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吟娘和古霖的眼前。
他们只能看到一群衙役打扮的人,环视了一圈房间:“接到举报,倚香院涉嫌拐卖良籍女子,这位女郎作为倚香院实际负责人之一,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古霖见状,也顾不得之前吟娘说的残忍之词,他挡在吟娘面前,高声道:“这几位大哥,其中或许有误会。”
衙役们奉命行事,本就没有多余的耐心,见古霖不配合,便直接缉拿下他,要去抓吟娘,谁知刚一绕路,为首的那人便被古霖抓住腿。
他想踢开地上这个不识好歹之人,但古霖哪怕被踹在脸上,也不肯放开半分,他忍着疼,又爬起来扑向所有冲向吟娘的人:“走!吟娘快走!”
绛宜在柜子里龟缩着,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然而吟娘面色平静,她似乎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衙役吓到,也没有为古霖舍身相护而感动,她只慢慢走上前,轻声说:“你以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能对抗官府呢……”
她轻轻地撇开了古霖的手,刚才还死命拦着人的古霖,此刻却没了力气。
吟娘仍是笑着的,却是背对古霖:“大哥们,我们走吧。”
衙役们骤然被一个男子撂倒在地,自然也不会对吟娘有半分好脸色。
一群人架着吟娘便往外走。
古霖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却在看吟娘越离越远时红了眼眶,他目呲欲裂地追出去,却迎面撞到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的身体甚至还没碰到对方衣角,就被侧身躲避,摔在地上,古霖连忙爬起来,看清了来人是谁。
墨青长袍,发束玉冠,清俊异常,气度非凡。
然而这样的人连半分眼神都不会分给他,如果是这样的人,也一定能留下吟娘。
他没有管谈珩,匆匆追随吟娘而去。
谈珩则慢慢踱步进了吟娘房间的门。
绛宜本以为天助我也。
对于她来说,古霖是徐家的走狗,吟娘是和刘有财蛇鼠一窝,逼良为娼,所以她对这二人的苦情剧,着实没有什么兴趣。
她只想赶快趁这个时间溜出去,只是还不等她起身打开柜门,又有脚步声来到了房间。
与前两次的脚步声不一样,这次的来人走得慢而轻,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绛宜心上。
她不由自主地朝衣柜更深处退去,然而腿已经蹲得太久发麻,一下子就跪坐在地上,后背抵到衣柜发出一声重响。
房间里的脚步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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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诡异的安静下,绛宜将刀滑在掌心,捂住嘴,只死死抵住柜门,倘若门被打开,能保证她第一时间制伏队方。
可慢慢的,房间里没有了任何动静。
绛宜捂住嘴,试图抚平自己激烈的心跳。
她握住刀的手逐渐冒出细汗。
冷静。
一定要冷静。
她不知道门外是何人,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她怀中的账本。
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久到绛宜觉得门外之人已经离开。
就在心神缓缓放松之际,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骤然亮起的光刺痛了绛宜的眼睛。
她不由得紧紧闭上,也就是这一空当,一只手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
绛宜一下子被拉出衣柜,几乎是下意识,刀已经往那人脖子刺去,可下一刻,右手便被那人擒住,刀只贴着他的肌肤横在脖颈前,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她感觉后腰一紧,有人揽住她往外走,绛宜惊惧抬眼,入目的便是被刀片抵住的喉结。
再往上看,就是谈珩眼睫垂下,如同碎琉璃的眸子。
谈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绛宜一时大脑空白,想要说些什么,吐出的话却是:“你不嫌脏了吗?”
他的表情似乎一如既往的清冷,而此刻眸中的冷色消失殆尽,只剩一抹缱绻的温柔。
她听见他说:“从来没有。”
绛宜一愣,此刻房间里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纠缠不清。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谈珩的禁锢,就往后面躲去。
然而她后退一步,谈珩便慢慢上前一步,那双眼睛温柔又带着不知名的情绪瞧她。
直至退无可退。
“薛绛宜。”
谈珩轻声唤她。
“谈大人见下官是何事啊?”绛宜被他吓得,只好一下坐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而谈珩见她如此,没有继续上前,而是缓缓跪在她面前。
绛宜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很想说不至于,就算谈珩的话很伤人什么的,也不用在这里给她跪下吧。
绛宜几乎要跳下来扶他,可身体却在谈珩抬起来温柔又复杂的视线中被钉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薛绛宜,我后悔了。”
谈珩抬眼,神情真挚:“从遇见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该轻视你。”
“我也不该因为自己的心乱了,反而说一些话,让你痛苦。”
绛宜被他这番话说得快要哭出来了,无他,实则太吓人了。
“大人,您没吃错药吧?”被绛宜硬生生吞了下去,她只好赶紧从怀中掏出账本,“大人,下官找到了刘有财勾结徐家的账本。”
落在谈珩眼中的,是一双有些薄茧,十分有力量的手。
这双手找到了扳倒徐家的证据。
再往上是被他吓得泪光点点的小脸。
谈珩知道,他的心思已经露出太多,是会将面前的人吓跑的。
可他没有退后,而是继续说:“绛宜,我虽是谈家长孙,可与父亲关系并不好,但我保证,未来我的成就,不会比他低。”
当然不会比他低!你不看看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司农少卿!
绛宜要欲哭无泪了,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谈珩,心脏莫名开始揪紧。
为什么,她会对谈珩接下来的话赶到紧张?
难道,她很期待谈珩的话吗?
绛宜想要赶紧偏头,否认这个事实,可谈珩却不允许她逃离。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绛宜,我心悦你。”
“我想一辈子做你的后盾,让你坐上司农卿的位置。”
绛宜一愣,她看着谈珩灼灼的目光,并非作假。
她下意识去扶他起来,顺理成章的,谈珩拥她入怀,在她耳畔说道:“我知道你发现了一片莲藕池。”
绛宜声音仿佛卡住,她在谈珩怀中闻到好闻的,仿佛是松柏的味道。
她都已经这么小心了,还是被发现了吗?
绛宜有些气闷,手无力地揪住谈珩谈珩胸前的衣服。
可下一刻,谈珩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的梦想,知道你的野心。”
绛宜刹那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得明亮眸子。
“你想报仇,可以。”
“你想当官,也可以。”
谈珩对她说:“你那么优秀,本来就都可以。”
17.她的泪
绛宜一愣,她下意识道:“如果我不接受的话,会怎么样呢?”
此时她还揪着谈珩的衣服,整个人被圈在怀里,但说这话时,她的眸子仍如秋水一样明亮透彻。
谈珩只觉心口一阵灼热:“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会走到你理想的位置。”
“因为你的理想不是靠我,而是靠你自己。”
绛宜被这话说得眼前一晃,她有些手足无措:“谈珩。”
“嗯。”
绛宜突然松开了衣服,轻轻将人推开,或带着笑,或带着惊恐,大多数时候是自信坚定的眸子,此刻却像软了下来。
“谈珩?”
“我在。”
幽暗的房间,红绸烛火,郎君佳人,绛宜轻声道:“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好。”谈珩点头,慢慢松开了绛宜。
绛宜骤然站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涨红。
只好纠结地看着谈珩,干巴巴道:“所以我说的账本……”
谈珩道:“教给我吧。”
绛宜相信谈珩的人脉,那么现在只剩一件最至关重要的事情。
就是将那池莲藕分给受灾的百姓们。
然后,便是去状告徐家和刘有财。
绛宜神色略有些忧愁,以她微薄之力,真的能让这些人绳之以法吗?
谈珩朝绛宜深处一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
在倚香院外面红色的绸缎,金色的暖光下,绛宜仿佛被蛊惑,牵住了他的手。
“我要去找秋月。”绛宜出了倚香院突然说道。
“来找你的路上,我已经派人去接她回去了,包括那些流浪的孩子,我会送他们去谈家筹办的慈幼局。”
“好。”绛宜眼前一亮。
他们又坐上了马车。
仍旧是那个小厮。
仍旧是被风吹起的帷幕。
俩人就这样对坐着,谁也不敢看谁。
绛宜就着月色,悄悄打量着谈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脸庞在月色的朦胧下,如玉般皎洁。
她感觉心脏在不停地跳动。
完蛋,她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细节,绛宜突然想到,每次谈珩松开她的手,或者是表达得冷淡,她都会隐隐有些不满。
越想脸上的热气就越红。
绛宜悄悄看谈珩,越看越觉得,谈珩这人皮相确实是她在两世中所看到的最佳。
恰好,谈珩似有所感,偏过头,直直对上绛宜的目光。
绛宜猛地想低头装鹌鹑,却听见谈珩道:“在看什么?”
明知故问。
绛宜暗自腹诽,却没有出口点破,她只眨巴眨巴着眼睛,歪着头:“在想谈大人怎么不看公文了。”
她语调上扬,捧着脸朝上看,正好就看到谈珩垂下来长长的眼睫毛。
绛宜只觉得像漂亮的羽毛。然而那羽毛振翅,让其护着的黑果啄向她。
她这次没有躲,而是扬起笑:“小谈大人——怎么不说话?”
谈珩静静描摹着绛宜的面庞,似乎想把她永远记在心里。
“不敢看你。”谈珩说。
“为什么不敢靠我?”绛宜扬起笑,胆子大了起来,心里想吃了颗糖似的,“难道是我太好看,小谈大人怕被美色所迷惑?”
绛宜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可偌大的马车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的笑声。
夜凉如水,交织着二人的月亮,绛宜笑着笑着,见谈珩不笑,也只好鼓着脸:“你为什么不笑啦?”
谈珩垂着眸:“因为你说的是事实。”
他起身,朝绛宜走来,绛宜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这次,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谈珩的闷笑声。
绛宜觉得心虚,而谈珩慢慢蹲在她脚边,脸逐渐靠近绛宜。
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着眼睛无声控诉谈珩。
喂!我可还没同意你呀!
可跟这样的帅哥亲嘴其实也不亏呀。
绛宜还在激烈地做着思想斗争,谈珩却只低着头,贴在了在她的腿旁边的手上。
她一愣,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可见谈珩用脸蹭着她的掌心,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狗。
她心有些乱了。
那柔软有温度的皮肤,同绛宜内心现在一样火热。
在这个明月夜,风吹起帷幕,仿佛也在温柔地触碰二人。
绛宜还没反应过来,再一低头,她已经情不自禁吻住了谈珩的额头。
蜻蜓点水。
她飞快弹开身子,谈珩就这样倚在她腿上,眸子斜着看过来,像一只勾人心的狐狸。
谈珩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头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
绛宜招架不住。
她脸红着想要抽回手,却被谈珩抓住放在掌心。
他此时不像狐狸了,而像是一只粘人的可怜小狗,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怕她抛弃他。
绛宜叹了口气,她轻轻抚摸着谈珩的脸。
这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如果她要捡他回家,应该爱护他一辈子。
绛宜在心里想,如果她决定要和谈珩在一起,那她需不需要将自己穿越的秘密告诉他呢?
爱人之间应该要相互隐瞒吗?
绛宜转念一想,谈珩或许也有自己的秘密,她不知道谈珩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
满打满算,这才几天而已。
滚烫的心口突然冷静下来,她又怎么确定谈珩的喜欢一定是真的。
因为美色?因为利用价值?他甚至知道了自己发现的那池莲藕池,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有系统?
绛宜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掌心下的谈珩,感受着他的依赖姿态。
“谈珩,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发现了那池莲藕。”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仿佛就像是在随意聊起一个话题。
谈珩抬眼瞧她,轻声说:“那天,我在山脚下等你。”
“而且莲藕排骨汤的味道,我闻到了。”他说话之时的呼吸喷洒在绛宜手腕上。
绛宜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还想询问什么,却猛地被谈珩的话撞击了心弦:“宜宜,你会离开这里吗?”
她被这个陡然亲密的称呼乱了心神:“干嘛这么叫我?”
“因为很想。”谈珩低声说道,“总感觉你下一秒,就会消失。”
绛宜无语地摇摇头:“你多想。”
消失?她还能去哪里?
难道是回她在现代看守的那个粮仓?
绛宜忍不住站起来,别的人穿越系统都有发布什么任务,她倒好,被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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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养的彻底。
正要反驳他,脑海中一直沉寂的声音却出了声:
【检测到宿主已经完成任务,是否脱离本世界。】
绛宜笑脸一僵,仿佛有什么阴霾被拂去,又如晴空霹雳。
她在脑海中颤颤巍巍道:“什么脱离本世界?”
系统沉静的声音继续回响:
【宿主被选中来到此世界,就是为了缓解此世界的荒灾,眼下蝗虫解救之法已经被上奏,红薯即将被研究出来推广种植,就连昭国的久年不旱,也会在之后迎来降雨,宿主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回到现实。】
绛宜的第一反应是系统再开玩笑。
穿越的人,还能回去,有这样的事情吗?
她想告诉系统,她是孤女,不用回去。
可……她真的过得惯古代的生活吗?
即使没有亲人,她还有一直爱她的朋友们。
谈珩安静地枕在绛宜的腿上,绛宜下意识低头看他,眼神慢慢顺着他清冷淡漠的眉眼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再到微薄的嘴唇。
有这么一瞬间,绛宜动摇了。
不是说,她在昭国还有理想的吗?
万般纠结之际,系统不出声了,似乎将一切都留给绛宜选择。
俩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回到谈珩的私宅。
绛宜道:“这毕竟是你的房子,我还是去睡地铺吧。”
说着她便要去收拾东西,却被谈珩止住:“宜宜,你去睡床。”
绛宜也没再争什么,她趟在床上,目光倒映着房顶,耳畔是谈珩均匀的呼吸声。
绛宜突然道:“谈珩,你跟我讲讲你的家庭吧。”
谈珩一顿,幽幽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谈家,是王京最鼎盛的世家之一。”
“而我的父亲,年轻气盛时遇到了我的母亲,就此就将我的母亲困在了谈家。”
“母亲生下我后,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
绛宜听在耳朵里,心里不由得对那个女孩子多了两分同情:“你的母亲是被迫嫁给你父亲的吗?”
谈珩摇了摇头,他只低声说道:“非也,母亲和父亲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绛宜瞪大了眼睛,“既然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有被迫留下一说呢?”
“母亲说,她想回家。”
谈珩睫毛垂下,遮住眼里细碎的光:“她说,她的家乡离这里很远,但也很美,那里的人顿顿都可以吃饱,生活比这里富足很多,女子地位也不如这里这般低下……”
绛宜越听越胆战心惊,不会谈珩的母亲其实跟她一样,也是穿越的吧。
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绛宜继续听着谈珩说话:“所以母亲最后还是走了。”
“她回她所说的家长去了,可我不明白,王京已是全天下最富足的地方,究竟是什么神仙之地,才有如此富饶景象。”
“所以,我入了司农寺,父亲也因为这个,差点与我决裂。”
怪不得谈珩也和她一样,想要大家都能吃饱饭。
原来如此。
谈珩突然侧身,声音好像在呢喃:“宜宜,你身上也有母亲的特质,你们都像月亮,应该高悬于天上,永远不为人坠落。”
绛宜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她埋进被子里,有泪水无声滑落。
18.全文完
第二日,两人一同出了门。
谈珩仍要上朝。
一身墨青官服,公子世无双。
绛宜要去做她一直以来的目标,状告刘有财和徐家。
司农寺的大家听说此事,对绛宜说:“我们都支持小薛大人!”
随即又灰头土脸地埋进地里研究红薯到底该怎么长。
“哎呀!钟盛!你看你农肥浇到哪里来了?”
“唉,怎么不是你随便不小心。”
几人开始吵吵闹闹,看得绛宜一笑,她咳嗽了两声:“你们都给我我记住了嗷,发芽了的红薯按节给剪了,栽在地里。”
“当然!我们迟早要六石的粮食变成六十石!”
“以后还要劳烦小薛大人多教我们呀!”
绛宜只轻轻说道:“可不能什么时候都我教你们呀。”
顾慎在一旁任劳任怨地劳作,绛宜突然叫他:“顾慎,你过来一下。”
从田地里抬头,顾慎表情有些疑惑:“什么事?”
“你过来便知。”绛宜带他到了一个角落,“顾慎,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司农寺的二把手,因为我的到来给了你压力,可现在,我希望你抛去那些隔阂,好好帮助谈珩,壮大司农寺。”
顾慎的表情本吊儿郎当,听到绛宜郑重的语气,他表情一变:“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是吗?”绛宜微微一笑,“那天你让谈珩跟踪我,不是吗?”
顾慎脸色一沉:“你都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你对那汪莲藕池早有打算。”绛宜声音冷了下来,“你若只是想以你自己名义去分发给百姓便也就罢了,如果你想的是私吞己有……”
顾慎忍不住打断了她话:“什么私吞己有,你在司农寺几天,而我在司农寺多久,你以为唯利是图的人会来司农寺吗?”
他音量陡然提高,脸也涨红着,像是气也喘不过来。
“好。”绛宜突然出声,“你别忘记你的话。”
她声音郑重,朝顾慎鞠了一躬:“如果可以,请你一定要让莲藕真的送到百姓手里。”
.
绛宜又去见了秋月,秋月从倚香院出来以后,就和那些流浪孩子们一起待在了谈家的慈幼局。
“秋月……”绛宜微笑着上前,秋月正在和孩子们一起学识字。
“绛宜?”秋月从书本中抬起头,看着微笑着绛宜的脸,心里涌上一层歉疚:“对不起,上次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绛宜摇了摇头:“我理解你,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
“刘有财今日行刑,你来看吗?”
“还有徐家,在朝堂上已经被弹劾,哼,不过还需一段时日,但刘有财却没这个好运。”
听到那个地主被行刑,秋月手一顿,有些不可思议。
绛宜朝她伸出手:“走吧。”
.
牢房。
吟娘从浑身禁锢里解脱,她被衙役押着往外走。
即使是沦落到这个境地,也仍能看出她昔日风姿。
吟娘双目灰败,直至要上犹车,从一旁窜出来个男子,正是古霖,他双目猩红,带着一把刀就要上来乱砍:“吟娘快走!”
“够了!”吟娘突然出声。
古霖被官兵们很快押住。
吟娘目光仍旧冷淡,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从来没爱过你。”
“为什么……”
吟娘目光柔和下来:“我已经有刘郎了。”
古霖几乎是咬牙切齿:“为什么!他不过一个糟老头!”
“住嘴!”吟娘突然大声道,“你懂什么,你们都想脱我衣服,只有他给我穿衣服,三千银子的赎身费,他替我出了,你呢,你只会说以后!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见她状似疯癫,衙役们赶紧把她押上车。
臭鸡蛋菜叶子朝她再来,她不管,也没有回头看目呲欲裂的古霖一眼。
“刘郎啊刘郎,我这就来陪你。”
.
绛宜带秋月来到菜市口,无数佃农围在这里,看刽子手手气刀落,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好!再也没有了这坏老爷了!”
“以后是不是有饭吃了?”
有小女孩牵着妈妈的衣服问。
“对。”妈妈摸了摸她的头。
绛宜和秋月沉默着看这一切。
【检测到宿主任务彻底完成,是否选择脱离本世界】
系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绛宜的手抓紧,又放松,抓紧,又放松。
她突然拉住秋月,小声地说道:“你认出来了是不是,你认出来了,我不是薛绛宜。”
秋月骤然听绛宜这一问,也惊大了眼睛,她看着绛宜此时的眼睛,竟然不敢回话。
可那个会编花环的女孩儿沉默寡言,可怜细心。
可现在的绛宜,救了大家。
秋月不知道怎么选,她只好说:“没有关系。”
绛宜一下子松了力气。
没有关系,就是可以忽略,
可怎么能忽略呢?
这是别人的人生,不是她的,她有自己的人生。
谈珩,对不起。
绛宜闭上眼,在系统按键里点了是。
三。
二。
一。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绛宜睁开眼睛,不知道该喜悦还是该生气,她正五味陈杂之际,人群中一道青绿色的身影朝她扑来。
她这次毫无准备,就被那人影按在地上,随后,绛宜望向心脏,那里有一把尖刀。
眼前的女子正是徐眉,她双目通红,状似疯癫,虽然不能说话,可看到一抹鲜血从绛宜口中吐出,她还是哑着嗓子笑了起来,像破旧的老风箱。
绛宜盯着心口的血,一时没了反应。
“绛宜!绛宜!”秋月反应过来,扑在她旁边,几乎是嘶吼,“来人救人啊!”
徐眉发疯被官兵及时制止,绛宜倒在冰冷的地上,周围人自觉散开。
“快来人啊——”秋月已经泣不成声。
绛宜现在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系统已为宿主减轻痛觉,稍待几分钟,便可脱离世界。】
绛宜扭动着手指,眼前一片黑暗。
直到有人闯入人群的包围圈,将她横打抱起。
她听见那人说:“宜宜,宜宜你不要睡。”
好,我不睡。
绛宜朦胧着意识,她感觉那人抱得她好紧。
别抱这么紧,好痛哦。
那人在她耳畔说:“司农寺大家都很认真,红薯已经快发芽了,宜宜,你不要睡,你不想看它发芽吗?”
想。
很想。
“徐家已经被弹劾了,你还没看到他们彻底倒台的那一天呢……”
绛宜不知道是谁在抱着他,她只好说:“你不要抱我。”
那人听她这么说,却缩紧了手臂。
“你不能抱我。”绛宜已经慢慢意识糊涂,为什么不能抱她呢?谈大人,谈大人还没抱过。
她固执道:“你不能抱我。”
那人只紧紧搂着她不说话。
“冷……”绛宜意识不清了,即使被抱在怀中,“冷……”
那人将所有衣物批在她身上,轻声说:“不冷了……”
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绛宜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谈珩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凑过去倾听,绛宜的嘴唇微张,她说:“妈妈……”
“我冷……”
谈珩抱住她,听着女子生命最后的呓语。
“妈妈……”
没有声音了。
谈珩脚步一顿,怀中女子本穿着一身白衣,此刻被从心口涌出的鲜血染红大半,他听不到声音了。
谈珩颤抖着弯腰,靠在她的心口。
没有跳动了。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固执地贴在绛宜的心口,想要听到些什么。
可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谈珩双目布满血丝。
秋月匆匆从后面赶来,看到谈珩的反应,“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她爬到绛宜身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去描摹绛宜的脸。
她喃喃道:“早知道,我就不听绛宜的,把她留在慈幼局了。”
“早知道,我就缠着她离开,给她讲以前我和她的故事。”
“宜宜冷了。”
谈珩突然出声,他抱着绛宜:“她的确冷了,我要给她穿衣服。”
秋月的哭声截住,她看向谈珩,最终是一阵绝望。
谈珩疯了。
.
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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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台最终是在十二月。
以谋逆之罪,直系抄斩,旁系流放。
绛宜被葬在同母亲一处。
而谈珩,他疯癫一阵子之后总算恢复正常
他按部就班的上朝,批公文,带领司农寺的众人种红薯。
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薛绛宜。
他们都以为,谈珩已经走出了伤痛。
谈珩上次晕倒以后,再次醒来,就已经把绛宜忘了。
他不记得那个眸子里有细碎的光的女孩,仍旧是清冷出尘的谈大人。
只是偶尔,他会盯住某一处发呆,只觉得像自己忘记了什么。
谈家见长孙恢复正常,也很高兴。
只有他的父亲,不像以前那样冷漠,而是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好运。”
谈珩想,自从自己入司农寺,一路顺风顺水,确实是好运吧。
朝廷有意授予他司农卿的荣誉。
谈珩不在乎,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解决国家的荒灾。
第二年春。
听司农寺研究的众人说,红薯已经能够发芽了。
谈珩被请去查看。
他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看到那些翠绿的枝丫,他说:“发的芽按节剪了……”
他盯着那些随风摇曳的小枝丫,没由来的说:“绛宜还真是对的,红薯真的种出来了。”
众人本来好像是笑着的,见他说出这话,一个个都敛了神色。
他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叫了一个名字?
什么样的名字呢?
仿佛一瞬,谈珩被定在了原地,流水般的记忆从深处涌出。
“田里颗粒无收,刘老爷疯涨田租,强逼孤女做妾,不知少卿大人坐视不理,好戏品得如何?”
“下官受大人所邀来到司农寺,便只把自己当成一名为民之官,希望大人对我,只当成是一名可以听取建议的下属,而不会因旁的身份便对下官有别的意见。”
“……”
“你不要抱我……”
“妈妈……”
回忆的开始,是一位穿着绛红色衣裙,笑得夺目明艳的女子。
回忆的最后,是白衣被鲜血染红的绛宜。
一阵心痛从谈珩胸腔里传出,他仿佛游魂,又仿佛刚梦醒。
“宜宜,你冷吗?”
.
谈珩成婚了。
他抱着绛宜的灵牌,任由谈家打骂三天三夜,也绝不松口。
他那一向严厉地父亲几乎是嘶吼道:“为什么你要抱着一个牌位结婚!”
“父亲……不应该理解我吗?”
绛宜一届孤女,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
他怕自己忘记了绛宜,也存了些自私的念头,想要娶她为妻。
对不起啊,就这么不顾你的意愿,想和你在一起。
谈珩经常去看绛宜的墓碑。
第一年,他带来了一颗红薯。
“司农寺已经研究出来了,我上奏给朝廷,让陛下封你为司农卿,你才是真正的功臣。”
他在这里枯坐一天一夜,然后离开。
第二年,他带来了一些新鲜的莲藕。
“你发现的莲藕池产量极高,陛下已着令全国推广,宜宜我给你煮莲藕排骨汤。”
谈珩将莲藕排骨汤洒在墓碑的土地前。
第三年,谈珩带来了个头更大的红薯。
“红薯的产量提升了,已经从六石烦了三十石,相信很快,就能达成你说的六十石。”
第四年,他这次怀揣着满身怨气而来。
“宜宜,你在怨我吗?怨我逼你嫁给我,怨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拥抱了你……”
他语气颓然:“不然,你怎么会从来不肯到我梦中……”
第五年,这次,他带了又甜又香的烤红薯。
“宜宜,红薯已经能产六十石,昭国再也不会饥饿了。”
“我不怨你了,你能否入我的能来见我一眼?”
……
第七十年。
谈珩拄着拐杖,慢慢踱步上了山,他牙齿掉光了,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只慢悠悠地擦拭着墓碑。
然后,浑浊的眼睛找到了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俯身吻了下去。
次年,谈珩寿终离世,埋在薛绛宜旁边。
墓碑上刻:“司农卿薛绛宜之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