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7. 第六章:冬至饺子
第六章:冬至饺子
第二天,王府上下得知了一件大事。
胡姨娘因管理出错被休了,她的婢女春芩因为偷东西也被撵出府。
一大早,主仆二人就被扫地出门。
府中上下唏嘘不已,纷纷不敢置信,胡姨娘和春芩为人忠厚,做事循规蹈矩,不争不抢,怎么出错?
下人们私下觉得老爷夫人太严了些,连胡姨娘这个勤勤恳恳十年的主子都会被弃,这让他们这些长工此后做事,更加不敢懈怠了。
早上醒来后,青瓦就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在离开王府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从背篓里探出头来,满是疑惑地问悟清明,“师父,为什么胡姨娘和春芩被赶出王府了呀?”
“……因为他们做错了事。”
青瓦挠头,“做错事就要被赶走吗?为什么不能被原谅呢?”
悟清明望着眼前飞雪,淡声道:“有些错误可以改正,就会得到原谅;而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师父,那你犯过错吗?”
悟清明沉思良久,才开口,“……犯过一次。”
“犯过什么样的的错误?”青瓦惊讶住,原来师父也会做错事。
“是一个,很大的很大的,无可挽回的错误。”他声音淡淡,在寒风中有些孤寂之感。
青砖看了眼自家师父,思索了一会,斟酌道:“师父是在告诫我们,不要做错事,更不要做坏事是吗?”
悟清明似从思绪中回神,对着青砖目露赞许,“嗯,不错,你说得对。”
青瓦听后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啦,师父我们会乖乖的,不惹事不犯错。”
“师父,昨晚抓到鬼了吗?”青瓦忽然问,他们昨夜和师父一起做法事,弄得太晚,导致一结束,就困到呼呼大睡,还没来得及问师父这个问题。
青砖耳朵一竖,也看着悟清明。
“抓到了。”
青瓦满脸好奇,又略有些害怕地问:“那它长什么样子,吓不吓人?”
悟清明认真道:“长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可吓人了!”
“啊,那抓到后,怎么处置它了,它会不会再跑出来害富贵哥哥?”青瓦啊了一声,仍为王富贵感到担忧。
“抓到后,就被赶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去咯。”悟清明眼前浮现,王员外最后的处置方法。
他放过了秦椿,也给了胡芫大量补偿款,不过却有两个条件。
第一,他要秦椿此生继续陪伴,保护胡芫;
第二,他们二人,这辈子都不能再踏入虞州半步。
同时打发了当晚参与抓秦椿的护院,对外给他们捏造了个不痛不痒的“罪名”,让他们离开。
他放了胡芫自由,给了他们二人再续前缘的机会。
这个结果,太过出人意外,秦椿和胡芫对着王员外磕头跪拜,感激不尽。
“那就好。”悟清明的话,宛如给了青瓦一记定心丸,让他顿时开心了起来。
青砖听后,也暗自松了口气。
师徒三人一如昨日,冒着风雪行走,经过集市时,买了些易存储的粮食干货,带回青灯观。
深冬雪厚,之后的环境和天气,大概不会允许他们有什么机会下山了。
转眼,十一月过半。
岁末的天气越来越冷,天寒地冻,鹅毛大雪一场接一场。
渐渐雪大封山,阻挡了香客进山的路。
青灯观也褪去喧嚣,隐匿在这白茫茫的深山中。
青砖因这天气,暂且休学留在观中。
青瓦却比青砖还高兴,他终于能和师兄玩耍了!
素日师兄要上学,每天早睡早起,睡前起床后还温习背书,都没什么空和自己玩。
只是他没想到,即使青砖不去学堂,也依旧每天严于律己,晨起吃完早饭后就念书习字。
不仅如此,师兄每天还抓着他一起早睡早起,督促他背《三字经》。
旁的地方,师兄对他都很纵容,唯独在学习这方面,简直比师父还要严格!
冬至这天,一大早上就被师兄抓起来学习的青瓦,苦哈哈地盯着香插上的香熬时间,等到终于燃完两柱香后,他脸上才浮起高兴神色。
青瓦伏在案上的身子瞬时站起,将三字经一丢,就去挽上青砖的手臂,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师兄,学习时间结束啦!我们去堆雪人吧!”
闻言,青砖放下手中的书,合上后无奈的笑了,“嗯,去玩吧。”
于是青瓦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外,不管身后青砖的呼声:“师弟,先把帽子手套戴上,别冻到了!”
青砖拿起帽子手套,一掀厚布门帘,快速追了出去。
隔壁屋子里,悟清明正好画完一幅九九消寒梅花工笔图。
画中仅有黑白二色,细线勾画梅花,梅枝疏影横斜,清括苍寒,淡雅写意。
他搁下画笔,以藤黄、花青二色兑水调匀,成了清浅的淡绿色之后,从笔架上新取了只笔,蘸了颜色,晕染上一瓣花。
一点淡淡绿意,氤氲在黑白图纸间,顿时如画龙点睛,活了起来。
悟清明略为满意地点头,将之挂在墙上。
一天点一瓣花,点完九九八十一天,则寒尽春来,万物复苏。
被外边两个小家伙玩闹的声音影响,他移步站在窗前,静静地看院子里,他们歪歪扭扭堆着三个雪人,一大两小。
大雪人立在中间,左右各一个高矮不一的小雪人,俨然是以他们师徒三人为模型来扭的。
青瓦拿着红彤彤的小海棠果,踮着脚给两个小雪人安上了眼珠子,“师兄,师父那个雪人我够不着,就交给你了。”
青砖比青瓦大了四岁,身量高出不少,他拿了两枚海棠果,站在大雪人前,抬手在眼窝的位置,轻松摁进去。
装完眼珠,青瓦又觉得不够,把师兄给自己戴在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摆在一个雪人头上,“师兄,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像我了。”
“像你。”青砖笑着应和他。
做完这些,青瓦觉得雪人有了些生机,他又看了看其他两个光秃秃的雪人,“你看,师父这个雪人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青砖望着这尊高大的雪人,不知他的师弟脑袋里又想了些什么鬼灵精。
“拂尘啊,不如,我们去把师父的拂尘拿出来给它配上。”青瓦小声地朝青砖说。
“师弟,我觉得这样不好。”青砖是个实在的孩子,果断拒绝他的提议。
两师兄交谈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悟清明听见。
他轻咳了一声。
站在院子里的两人,猛然回头,见悟清明立在屋中的窗前。
青瓦唯恐自己方才说的要去偷拿拂尘,被师父听见,于是心虚地先发制人:“师父,你怎么在背后偷看我们。”
悟清明失笑:“我在自己屋中观雪,如何成了偷看?也不知道谁贼喊捉贼,说要去偷我的拂尘。”
“谁、谁说要偷偷拂尘了……师兄,你没说,我也没说对吧。”青瓦使劲朝青砖眨眼。
“呃……”青砖愣在原地,他一贯不会撒谎,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瞬间涨红了脸。
悟清明慢慢走了出来,站在檐下,“咦,那想来为师听错了。”
青瓦匆匆向他奔去,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笑兮兮道:“师父,您听错啦,徒儿说的是今天冬至啦~我们要吃饺子的哦。”
“是这样啊,冬至吃饺子,”悟清明弯腰将青瓦抱起,含笑问他们:“你们想吃什么馅的?”
青瓦:“胡萝卜馅!”
青砖:“荸荠馅。”
悟清明点头,都是应季蔬菜,倒也不难凑齐。
在下雪前,他就抽空将后山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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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种的荸荠挖了回来,存放在菜窖里。
菜园子里也还些胡萝卜,他得去现拨。
青砖青瓦二人,也玩心四起,硬要跟着他去拔萝卜。
三人提着篮子迈入后山,见整个菜园皆被白雪覆盖,连土垄都看不见。
“师父,这里真的有胡萝卜吗?”青瓦瞪大了眼睛,目光满地逡巡。
青砖也努力盯着雪地,视线想找一丝颜色,“师父,胡萝卜在哪里呀?”
悟清明指着脚下的地,不疾不徐道:“近在咫尺。”
他拂起袖子,一撩衣袍下摆,弯下腰,伸手拨开厚厚积雪,果然见一株翠绿的羽状叶子,软趴在地上。
青瓦拍了拍冻红的手,欢快极了:“真的是胡萝卜!”
青砖亦点头,只见师父清瘦如竹的手指,沿着叶柄向下,捏住叶鞘轻轻一转,从泥中带出一根饱满的橙黄色胡萝卜。
“师父我也要拔!”青砖青瓦上前几步,蹲在雪地上,学着悟清明的样子,拨开积雪,找到胡萝卜。
可青瓦总觉得胡萝卜如同被冻土拉住一样,一点也拔不出来。
他一边唱“拔萝卜歌”给自己打气,一边双手并用,费尽力气才拔出一截。
旁边的青砖,也觉得自己拔得有些费劲,不如师父般轻而易举。
拔完萝卜回去的路上,经过松树林时,随着一阵沉郁顿挫的“啊”声,猛然从天上坠下个庞然大物,穿过层层树枝,惊落一树冰雪,向手拉手走在前面的两师兄弟砸来。
两小童闻声抬头,好奇地看着上方的阴影,离他们越来越近……
悟清明眉峰一皱,松开手中的篮子。
眨眼间,他就掠步至前,一手揽过一个愣住的徒弟,将他们抱于怀中,旋身一闪,远远避开。
“砰”地一声,那物终于落地,惊起一地碎雪,将雪地砸出一个深坑。
青砖回过神,惊了一瞬,立刻从师父怀中跳下,拱手道:“徒儿去看看是什么。”
悟清明颔首,放下青瓦,转身去拾起地上的篮子和胡萝卜。
青砖说完就小跑过去,只见坑中呈大字躺着个男人。
他鬓发已乱,月白色的衣裳上凌乱散落着雪块,双目闭合,胸膛上下起伏着喘息。
“师父,是个人,还活着。”青砖大喊。
悟清明刚捡好胡萝卜,牵着青瓦提着篮子,踏步过来。
坑里的人听见声音,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我是死了吗?”
“你没死。”悟清明朝他伸手,问:“你还能站起来吗?”
那人似乎神志不清,眼神涣散地盯着悟清明,“没死的话……那我怎、怎能看见神仙?”
“神仙?”悟清明闻言摇头,惋惜地叹气:“看来摔得很严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你……”那人晕了过去。
青砖青瓦面面相觑,同时看向悟清明:“师父,要救他吗?”
“救。”
悟清明小心翼翼的检查了那人全身,除了些小腿骨折,没有别的伤后,这才拉起他无碍的手臂,一把背在后背,带回青灯观。
青砖青瓦二人,合力抬着装满胡萝卜的篮子,跟在他们身后,累得气踹嘘嘘。
晚间,悟清明和青砖刚包完饺子,下锅煮的时候,青瓦跑了过来,说那个人醒了。
“醒的可真巧。”悟清明淡笑,又多下了些饺子进锅。
待水滚沸腾,饺子熟透浮起,悟清明朝里撒了些葱花和盐,捞起后装进四个碗中,端出厨房。
他先给徒弟送去,青砖青瓦乖坐在桌前,满足地先喝了一口汤,见悟清明并没有坐下来,他们停箸道:“师父,我们等你一起吃!”
“没事,你们先吃。”
悟清明端了一碗送往客房。
推门进去,就听见一声毫不见外的溢美之词,“好香的饺子,可把我饿死了。”
8. 第七章:百里挑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腿上受着伤,在陌生的地方,还能这般自然的开口说话,足见其乐观的性格。
悟清明行至他床榻前,将木盘上的饺子递去,“你左腿骨折,给你接好用药敷着了,不要妄动,则月余可痊愈,还能赶回去和家人团聚,过个好年。”
那人顺着饺子,看向递给他的那双手,视线再向上,才看清悟清明的面容。
他拨开额前的两缕发,略整了整衣衫,靠在床头抱拳,“多谢神仙相救,在下复姓百里,名首,表字挑一。”
“神仙?”悟清明眉头微皱,指了指自己,“我?”
“救人一命,可不就是神仙吗!”百里挑一嘿嘿一笑,原来他掉下来后迷迷糊糊看到的神仙般的人,不是假象。
“仙道贵生,不必言谢。”悟清明回了个道礼,微微一笑,“道祖慈悲,贫道悟清明,莫要再叫我神仙。”
听见他的名字,百里挑一脸上一喜,“原来竟是道长,是我眼拙了。实不相瞒,我此番上山,就是来找您的,大雪封山走不上来,无奈我轻功不佳,掉了下来,没想到误打误撞被道长救了!”
悟清明听得轻功二字,眼皮一跳,只觉不妙,也不问是何事,瞬间敛起笑容,漠然道:“不客气,等你腿好后,快快离开罢。”
这是在拒绝了。
“诶?”百里挑一看着悟清明拂袖而去,一脸疑惑地挠了挠头。
他望了望被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饺子,不解地想:
难道高人总是这般与众不同?做事全凭心情,把我救回来,却又拒绝我。
难道他们很喜欢看人满怀希望,又心生绝望?
百里挑一叹了口气,舀了一个饺子吃进嘴里,怨念着嘟囔:“我大老远过来,真的很不容易啊……唔,这饺子挺好吃……”
翌日,躺在床上行动不便的百里挑一,想着等再见到悟清明时,定要使出十八般武艺软磨硬泡,起码让他听自己把话说完。
然而他想的实在太美。
在他早上还未起床时,屋中桌上就摆着一份,温在热水里的冬笋荠菜粥。
他只得瘸着腿,单跳过去坐下喝掉。
喝完,又跳着爬回床上躺着。
半天下来,百里挑一都没有等到悟清明来。
他百无聊赖地数完房梁上的一道道雕刻纹路,觉得自己要闷死的时候,一个八岁左右的小青衣童子端了饭菜过来。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百里挑一和善的笑着,朝他搭话。
“不客气,我叫青砖。”小童子礼貌性回了他一句。
“青砖小友,悟清明是你师父吗,他怎么不来?”
青砖却是不语,默默将他早上喝完粥的碗收回木盘里,一气呵成退出门外。
百里挑一愕然,气得发抖,想他堂堂百里家少主,多少人想跟他说话,都排不上号。
却在这小道观,被冷落,被无视,被不当一回事!
他只觉心中,如这深冬天气般寒凉。
晚上,依旧是青砖来给他送晚饭。
任百里挑一如何跟青砖搭腔,青砖都不理他。
“站住!”百里挑一沉声呵道。
将他午饭吃的碗筷收拾好,走了几步的青砖,被这声音叫住,转身望向他,“百里居士,还有事吗?”
只见百里挑一冷着的一张俊脸,下一刻,就换上可怜兮兮的神色,“青砖小兄弟,你好歹跟我说句话吧,困在屋内一天,可憋死我了。”
青砖依旧沉默。
百里挑一循循善诱道:“是不是你师父跟你说,不能和我说话?”
青砖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样吧,那你不和我说话,听我说话就行了。”
青砖摇头,“也不能。”
说完,就扬长而去,还很体贴的带上了门。
百里挑一看着紧闭的门,恨恨地扒了口饭。
一连几天,都是由青砖给他送饭,偶尔带着他的师弟青瓦一起来。
始终不见悟清明的身影。
他郁郁地想,这道观从上到下,从大到小都是些怪人。
这日,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念内功心法。
青瓦路过,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好奇地趴在外边门缝里朝里看。
“谁?”百里挑一指尖一弹,一股真气朝门框打去。
房门嘎吱一声打开,青瓦猝不及防滚了进来。
百里挑一见到地上圆滚滚的人儿,不怀好意的勾起一抹笑,“小青瓦。”
青瓦听见百里挑一叫自己名字,自知是自己不请自来,站不住理。
于是一咕噜爬起,冲他打了个招呼,“百里居士,不便打扰您养伤,我先告辞了。”
“你不好奇我在干嘛?”百里挑一和善的笑着。
“不好奇。”青瓦抬腿就走。
“我在练武功哦,很厉害的。”
青瓦缩回了一只脚,转身问:“武功是什么?有轻功厉害吗?”
“武功是可以杀人的凶器,亦是保护自己的盔甲;”百里挑一见他感兴趣,说得愈加动听,“轻功是武功中的一种,是种助于通行,状若飞天的功夫,比车马还快。”
果然见青瓦两眼放光,极为崇拜地看着他,“那你会轻功吗?”
百里挑一挑眉,看了眼摔伤的腿,重重地拍了拍床沿,“我当然会了!”
就是还不够炉火纯青,没练到家而已。
青瓦听罢,欣喜若狂,自上次见到那位老夫人的随从们飞似的轻功后,他就被深深震撼,极为膜拜。
他探头探脑朝外门望了望,见没人,快速合上门,朝百里挑一跑了过来,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百里挑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看你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好料,我决定将所学武艺传授给你,你就是我大弟子了。”
青瓦听见他要收自己当徒弟,面露为难,片刻后摇了摇头,“但是我有师父了啊,不能给你当徒弟。”
百里挑一冲他勾了勾手,“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你二师父,偷偷教你。”
青瓦一时犹豫。
见此,百里挑一运用内力,隔空将桌上的一个苹果吸在手中。
“好厉害!”青瓦蓦然瞪大了眼睛。
“还有更厉害的呢,怎么样,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百里挑一擦了擦苹果,咬了一口,幽幽地说。
“好,我拜,”青瓦跪地,朝他磕头,“二师父在上,请教我武功!”
“徒儿真乖,快快起来。”百里挑一放下苹果,捏了捏青瓦胖嘟嘟的脸蛋,伸出小拇指和他拉勾,“教你武功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跟你师父说哦,不然他会阻止你学武的。”
“嗯嗯!”青瓦点头,同他郑重拉勾。
“我先教你些基础的,等我腿好后,再教你轻功。”
“好的,二师父!”
……
近些日子,青砖觉得自己师弟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他勤快了不少,不用自己督促,也能每天早睡早起。
再比如,他仿佛文静了不少,不再总是在自己温习的时候,闹着去玩,而是在一旁安静的看书。
起初,青砖以为他是在看小人书,所以才这般认真,于是突击检查,见他却是在看三字经。
青砖问他,他就小大人般扬头认真说,“师兄,我觉得你从前说得对,‘做人不能浑浑噩噩,要有所长’,我只是发现了自己的优点和梦想,想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而已。”
“你的梦想是什么?”青砖被他这番话,震惊住。
青瓦白净的脸上笑呵呵,“嘿嘿,不告诉你。”
他的梦想是努力学武,将来名扬天下,成为一代江湖大侠!
不过二师父交代了,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师父会不同意的。
青瓦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屋子。
青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而后轻叹一声,继续看书。
一晃十二月至,院中的腊梅初开,粒粒鹅黄于雪中绽放,逸散幽幽暗香。
百里挑一腿伤几乎快好了,左腿勉强可以发力站稳,撑起身子。
他和青瓦之间的秘密,也心照不宣,继续每天抽空教一些简单的入门心法。
起初他不过是信口胡诌,骗骗小孩,以此换取青瓦的信任,好让青瓦充当他联络悟清明的内应。
但是教了几次后,发现青瓦天赋异禀,领悟力超强,一学就会。
这反而让他泛起惜才之心,不再糊弄,实实在在把他当自己的徒弟,传授了些百里家的独门内功心法。
这日凌晨寅正,百里挑一被一阵寒鸦啼叫声叫醒,他睁眼一看,窗户边猫着一道纤细身影。
百里挑一披衣起身,去推开窗户,天色昏暗中,见窗外立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高挑女子,碧衣绰约,明眸皓齿。
她一头青丝用白色发带高束马尾,袖口绑着白色护腕,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同色束带,其上挂着柄剑,一身劲装打扮。
“少主!”碧衣女子一见到他,冷艳的脸庞顿时染上一丝笑意,“我自锦州一路寻你留下的记号赶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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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碧心,你总算来了。”百里挑一有些感动,看她浑身沾满了雪沫,想必是连夜赶路,心疼极了,“快些进来。”
唤作碧心的女子听得这道指令,纵身一跃,轻盈跳进屋子,抱拳朝百里挑一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见她跪地,百里挑一眉头一皱,伸手扶起了她,“起来说话!”
“是。”碧心起身,注意到他的站姿,身体重心倚在右侧,明显是左腿有异,无法受力。
当下,她探手一撩,掀起他的衣袍,只见左腿裤管下果真夹着夹板,缠着绑带,她冷然开口:“是谁伤了少主,我去卸掉他一条腿。”
“放肆!”百里挑一只觉腿下一凉,冷不丁被她撩起衣服,俊脸一红,轻斥道,“姑娘家家,岂能随意撩别人衣裳!”
碧心被他这一声呵斥,吓得不知所措,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主人。”
“你……我是男子!男女有别,以后不能这般随意。”百里挑一握拳抵着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是,属下记住了。”碧心点点头,冷着脸继续追问:“是谁伤了你的腿?”
“有你在,谁敢伤我,谁能伤我?”百里挑一一见她一幅杀意腾腾,要去给他报仇的样子,立刻出言稳住她的疑问,但就是不说因何而造成的伤。
“可少主还是受伤了,都怪碧心,没及时赶到你身边。”碧心垂眸,作势又要下跪请罪。
百里挑一见状,再次拦住她的动作,故作虚弱,“碧心,我站不住了,快扶我去躺着。”
闻言,碧心立刻扶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揽将他带到榻上。
“少主,随属下回去吧。”碧心蹲在床前,仰头望着他。
百里挑一偏过头,瞧见她澄澈干净的眼眸,不由抬手掸去她头上的雪花,“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是那个道士不愿意去云屯剑城吗?”碧心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何止是不愿意啊,甚至连话都不听他说完,之后更过分,连身都不现。
百里挑一无奈地想着这大半个月的遭遇,重重点了点头。
“我去将他打晕,绑了带回去。”碧心语出惊人,简单明了的出主意。
“碧心啊,我发现你真是个小机灵。”百里挑一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忍俊不禁,“不过,我们不能直接绑他去,得让他自己心甘情愿来。”
……
早上起来,青砖发现睡在身边的青瓦不见了,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迅速穿衣。
一股莫名的不安漫上他的心头,青瓦鲜少有起的比他早的时候。更何况他还小,连穿最外面那层衣裳都要依靠他和师父帮忙。
现在床头空荡荡的,原本放衣服的位置,没有昨晚他睡前脱下的衣服。显然他已经穿好衣服起床了,但没有惊动自己的情况下,他一个人绝无可能做到。
青砖跑出屋外,四处找了找,依旧不见师弟可爱的身影。
他慌忙跑去找悟清明,“师父,师弟不见了。”
悟清明也才醒一会,一起来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他走过去,拿起信纸扫了一眼,就听见青砖的呼声,他放回桌上,“嗯,为师也刚知道。”
青砖闻言,跑到他身侧,低头一看,只见其上写着数字:
诚邀令徒青瓦,游于云屯剑城。
无称呼,无落款,寥寥十二字,字字惊心。
“师父,师弟是被云屯剑城、绑架了?他会不会有危险?”青砖顿觉心惊肉跳,惶恐地问。
“青瓦,是被百里挑一带走的,他不会伤害他。”悟清明淡声道。
“百里挑一是云屯剑城的人?他曾说过来这里是找师父您的……”可是师父不见他,不听他说话,青砖恍然大悟,“所以他带走师弟,是为了引师父前去。”
悟清明颔首淡笑,“分析的不错。”
“那师父,若你去了会有危险吗?”青砖担心地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还能笑得出来,师父一贯如此,平和冲淡,遇到什么都豪不焦虑的样子。
可他的年龄阅历有限,还远远达不到这个境界,总会害怕。
“不怕,”悟清明摇了摇头,柔声安慰道:“云屯剑城百里家,是武林正派,他们若要害我,无需让百里挑一亲自过来。”
“徒儿明白了。”青砖松了口气。
“快小年了,”悟清明将信纸掷入炭炉中,瞬时燃起火红焰苗,一熄间焚烧殆尽。
“青砖,我们去接你师弟回家。”
9. 第八章:一日千里
青瓦由婢女将他抱回房间,给他洗漱完,更衣躺在柔软的床上,总觉得不可思议。
凌晨,他还在青灯观,今天晚上他就到了八百里之外的蜀中锦州-云屯剑城。
轻功一日千里,果然特别厉害!
“青瓦小公子,请早些安歇。”婢女放下帷帐,朝他一福。
“我、我要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青瓦以为她要走,顿时有些害怕。
他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从小都是跟着师兄睡在一起。
早上他还未醒,就被碧心连着他的衣裳,一起撸到百里挑一屋中,说要带他体验轻功的飞翔感。
他开心极了,点头应好。
碧心给他穿好衣服后,抱着他,顺带拖着百里挑一,出了屋子,脚尖一垫,凌空踏虚,就带着他们原离地面,腾空出了青灯观。
随着青灯观和囿氏山在他视野越来越小,他被这景象狠狠震撼到,激动不已,立誓要学好武功和轻功。
谁知一飞就出了青灯镇,出了虞州城,他却是被带到二师父家。
全然陌生的环境,宽阔温暖的大屋子,一到晚间,让他尤为不适应。
“青瓦公子莫怕,兰心不走,会留在屋中守夜。”那婢女躬身行完礼,站直了身躯,静静伫立在一旁。
“好的,谢谢兰心姐姐。”青瓦安心了不少。
他透过纱帐看见她一袭浅蓝色的身影,又想到什么,继续说:“可是姐姐你站一晚上,会很辛苦的,你也去睡觉吧,只要屋中给我留盏灯就可以,我、我不怕!”
兰心未料到他会说这个,微微笑道:“守夜是兰心的职责,我会武功,小公子不用担心。”
“兰心姐姐,你也会武功啊!?”青瓦震撼了。
她一身穿着打扮如寻常少女,梳着挑心髻,温婉清丽,与碧心的飒爽劲装完全不一样。
他便只以为她是个寻常侍女。
“云屯剑城,人人都会武功。”兰心如实回答。
青瓦瞬间不困了,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兰心姐姐,我、我想……”
“青瓦公子想做什么?”兰心问。
青瓦掀开帷幔,从榻上跳下,仰着头冲她认真说:“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他之前都是偷偷练习,没法和人切磋练习,也不知自己实力到底如何。现在既然身边都是能人,自然可以借此机会比试一番。
不待兰心回答同意与否,青瓦就先动起手来,有模有样打了一套拳法。
兰心无奈地笑,不断闪避,只当陪他玩。
青瓦追着她满屋子跑,见她只躲不攻,稚嫩的脸庞愠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不是,兰心是奴婢,不敢与公子动手。”
“你又不是我的奴婢,哪来这么多规矩,”青瓦笑嘻嘻道:“兰心姐姐,你行行好,就当陪我练练手吧。”
兰心低头思忖片刻,颔首应战。
青瓦这才满意,有模有样的出招,但都被兰心轻而易举的化解。
而兰心出招,他却一招也接不住,屡屡被扫翻在地,这让他越战越败,越挫越勇。
兰心见青瓦倔犟的眼睛里,噙着一包泪水,扁着嘴就是不吭声。
她心下内疚,拉起他安慰道:“青瓦公子小小年纪就学了武功,假以时日,定会比兰心技高一筹。”
“真的吗?”青瓦含泪呜咽。
“真的!奴婢八岁才习武,公子现在才四岁,就已经会基础功夫,比我厉害多了。”
兰心给他换了身干净中衣,将他塞回被窝,“而且公子练的是少主教的百里家的独门内功‘云屯决’,对外功是有加成的。”
青瓦听罢,想起来他的二师父也说过,教给他的是很厉害的功夫。
他当时不懂,现在还是不太懂,于是问:“兰心姐姐,你会云屯诀吗?”
“奴婢不会,惟有百里家的内门弟子,才可学云屯诀。”
“也就是说,我是百里家的内门弟子了?”
兰心点头,接着补充了一句:“不仅是百里家的内门弟子,还是少主目前唯一的弟子。”
青瓦觉得自己好像幸运的有些过份,百里挑一选自己当徒弟,真的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习武的好材料?
他虽然高兴,但也隐约觉得,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诶,好像不应该瞒着师父。
青瓦与兰心比试了一番,累的呼呼大睡,连一个人睡觉也不怕了。
第二天,青瓦睡到自然醒,依旧是兰心候在一旁,伺候他穿衣洗漱。
青瓦困惑的问:“兰心姐姐,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晚上给他守夜,白天也伺候着他,难道这习武之人都跳脱五行之外的吗?
兰心见他疑惑,清浅一笑,递过浸湿温水的帕子,解释道:“等会有人来与奴婢换班,奴婢再去歇息,晚上依旧由奴婢来守夜。”
“原来是这样呀,兰心姐姐辛苦啦。”青瓦接过,自己擦了擦脸。
他这才知道,她昨晚说的守夜是她的职责,原来是这个意思。
洗完脸,兰心给他梳了头,依旧是两个小鬏鬏,还在上面绑上了与衣服同色的白色云纹缎带,衬得青瓦愈加玉雪可爱,宛如仙家小童子。
做完这一切,兰心告退,候在门外的另一个红衣婢女,携带食盒走了进来,朝他躬身一拜:“奴婢丹心,拜见青瓦公子。”
丹心穿着打扮与兰心相似,都是一袭单色女装襦裙,头挽挑心髻,脑后绑着长至腰际的红色发带,俏丽端秀,年约二十上下。
“姐姐快起来,”青瓦眉间微皱,他不喜欢她们动不动又跪又拜的样子:“以后不用对我行礼。”
师父说,人人生而平等,也常教导他和师兄,无论待谁都要和善,不可骄矜傲物,目中无人。
丹心不解地抬头,见眼前白衣童子眼神炯炯,雪白胖胖的脸上,一派不容置疑的神色。
她只知道他是少主昨夜带回来的小徒弟,便规规矩矩朝他行礼,不料这一举措,会引得他不悦,当即恭恭敬敬道:“可是奴婢哪里做错了,还请青瓦公子明示。”
“不,你没有错,你挺好的,就是在我面前不必这么战战兢兢,也不用行礼,我年纪小,你跪我,我会被天打雷劈的。”青瓦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身,认真道:“还有啊,我师父说,人无贵贱,众生平等。”
人无贵贱。
记忆里,也曾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丹心愣住,这番话从一个四岁小孩子嘴里说出来,有些感动。
她们做奴婢的,向来都是尊敬他人的份。
如今,她却被一个小娃娃这般尊敬,顿觉暖流从心间蔓延,温润全身。
他说的师父,自然不会是少主,他唤少主二师父。
更何况,少主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一时间,丹心对他口中的师父格外好奇。
“奴婢知道了,多谢青瓦公子体桖。”她起身,提起食盒到桌前,给他布餐。
一碟桂花米糕,一碗鸡汤,一碗山药瘦肉粥,依次摆开。
青瓦开开心心吃完早餐,打了个饱嗝,让丹心带他去看望百里挑一。
……
百里挑一倚在床头,由柳大夫给他换药。
碧心紧张地问:“少主的腿伤如何?”
柳大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年医师,名为柳白珠,他出身于有着“天下医宗”之名的“独叶医宗”。三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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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屯剑城客居,经验丰富,医术精湛。
闻声,他怪异地看了眼百里挑一,啧啧叹道:“小阿首这伤,是从高处坠落,摔成的。”
百里挑一合着的眼眸霎时睁开,下意识地看了眼碧心,见她果然抬头,欲张口追问。
于是百里挑一朝柳白珠一瞪,拔高了声音,抢先道:“谁要你说伤形成的原因了?你只需要说能不能好,哪时候能好。”
“哟,脾气暴躁,看来肝火旺盛,来来,让老朽给你扎几针清清火气。”柳白珠一睨他,指尖多了几枚寒光闪闪的银针。
“柳爷爷!我错了。”百里挑一讪讪一笑,立刻服软:“没有火气,没有暴躁,扎针就不必了。”
天知道他因在娘胎中中毒,生下来后就体弱多病,自小没少挨银针刺穴之痛,让他对针尤为害怕。
柳白珠见他态度很好,才继续道:“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后就可以拆掉绷带,日后少练些腿脚功夫就是。”
碧心方才被百里挑一打岔,忘了要问什么,听见这话后,放下心来,点点头耿直道:“百里家的功夫重在剑法和内功心法,只要手没废就行。”
“少主腿伤治疗得当,这治疗手法有点意思,”柳白珠缠上最后一圈纱布,打了个结,意味深长地说:“想来之前为你接骨配药的医者,与我柳家有些渊源。”
“是吗?”百里挑一惊讶:“可他不姓柳,亦不是郎中医师。”
“哦?”柳白珠也惊讶:“那就更有意思了,此人不俗。”
“如何不俗?”百里挑一感慨道:“自去年祖父离世之后,从未听你夸过别人。”
柳白珠出身独叶医宗,仗着医术高明,年轻时候有些恃才傲物,鲜少看的上江湖中其他人,更遑论听他称赞过谁。
他会留在云屯剑城,也只是因为昔日与祖父百里江山下棋,输了一子,就此应祖父之邀,成为百里家的专用医师。
“我只是不夸庸人而已。”柳白珠哼了一声,起身收拾药箱。
言下之意,整个云屯剑城,除了百里挑一的祖父,都是庸人!
这话说的极为狂妄和欠揍。
碧心当下就不满,手不由按上腰间剑鞘,一脸怒气想打人。
不过她却不敢真的动手,她从小为了给少主报扎针之仇,没少被这老东西用毒折腾过。
吃一堑长一智,没有胜券在握,不与敌人硬碰硬,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同情地看了看自家少主,只见百里挑一,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碧心心想,许是少主自小被他打击,早已习惯了。
百里挑一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难怪祖母想把他请来锦州,看来是有些过人之处。”
自从去年祖父百里江山寿终正寝,锦州城受过他恩惠的百姓,便自发为祖父修了一座道观,用来供奉他的灵牌以此纪念。
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监院和高功。
两月前,百里老夫人不知从哪听闻清明道人的名号,便亲自去拜访了一趟。回来后对悟清明赞不绝口,直道可惜,他不愿来锦州。
不仅如此,他还拒绝了百里老夫人的派去的工匠和募捐。
这让百里挑一好奇之余,也想为祖母当回说客。谁知他狼狈的掉下去,人家还根本不理他。
这让他无比郁闷,索性拐走青瓦,让悟清明着急,自己追过来。
“是谁?说给老朽听听。”柳白珠人虽老,耳朵却未老,灵敏的很,听得那句他小声嘀咕,抚着须,凑前来好奇道。
“嘿嘿,过些天等他来了,柳爷爷自然会知晓。”百里挑一朝他神秘笑笑。
“有趣,有趣,既如此,老朽就拭目以待。”柳白珠挎着药箱,转身离开。
10. 第九章:云屯剑城
柳白珠走后没多久,青瓦在丹心的陪同下,一蹦一跳的来了。
“二师父早!”青瓦一进门,就喊人,进来后见到碧心也在,也乖乖喊了声碧心姐姐好。
碧心朝他微微点头,抱拳道:“青瓦公子。”
“小青瓦昨夜睡得可好,在府中可还习惯?”百里挑一站了起来,朝他伸手。
青瓦向前走上几步,小手握住他的手指,“二师父,我昨晚一个人睡的哦,没有害怕。”
“很棒。”百里挑一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蛋儿,称赞道。
“二师父,我在这里住,我师父真的不会生气吗?”青瓦想起来自己还没和师父打声招呼,就被二师父带走,越想越觉得有些对不起师父。
“不会,我给他留了信,他看见后会来找我们的。”
“真的吗?”青瓦眼睛亮晶晶的,他想了想问道:“我师父不会轻功,他来这里大概要几天呀?”
“快马加鞭的话,走官道最晚四天。”百里挑一耐着性子告诉他。
“好的,谢谢二师父。”青瓦数着手指盘算,“昨天一天,过完今天,然后是明天,后天……也就是最晚后天,我师父就会来!”
“是呀,青瓦在这里过的开不开心?”
“开心!”
“你开心是因为你师父会来,还是开心住在云屯剑城?”百里挑一见他如此高兴,笑着问道。
“都开心,师父对我很好,二师父对我也很好,你们两个,我都喜欢。”
百里挑一听罢朗声大笑,牵着他走出屋外:“走,带你去逛逛锦州城。”
碧心亦跟着出去,在他们二人身后,寸步不离。
青瓦因年纪小,素日没怎么出过远门。
上一回进城,还是随师父师兄去王员外家做驱邪法事。
此次二师父要带他逛锦州城,他自然无比欣喜。
昨天傍晚他们才到的云屯剑城,在暮色苍苍中,青瓦也没看清这里是什么样。
如今当他被百里挑一牵着走出院落,又穿过一个演武堂,再走出一个大殿,最后越过一个大广场时,才看见城楼般气派的牌坊,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云屯剑城”四个霸气卓绝的大字。
门口两侧,分别站了四个黑衣剑侍,面容冷肃,威风凛凛。
这一路上都有穿着各色衣衫,背负长剑的年轻剑客,三三两两走过。
青瓦被这场景深深震撼,直至出了城门,才回过神来,摇了摇百里挑一的手:“二师父,这些都是云屯剑城的弟子吗?”
“白色衣衫绣云纹的是内门弟子,蓝色衣衫的是外门弟子,黑衣是剑侍,其他是客居城中的江湖剑客。”百里挑一神色自豪,耐心向他细说。
青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二师父,我也是白色云纹诶!”
百里挑一捏了捏他的脸蛋:“当然了,你可是本公子的关门弟子,货真价实的云屯剑城内门弟子。”
“那我是不是要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一直都住在这里?”青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原则上是这样。”百里挑一点头。
“可,可是……那这样,我就不能回青灯观了吗?”青瓦神色渐黯,略为忧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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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挑一见他一幅要哭的样子,连忙哄着:“但是因为你是本公子的弟子,所以有特权!想在哪住在哪住!”
闻言,青瓦笑了起来,开心地抱住百里挑一:“好嘞,谢谢二师父!”
云屯剑城建在锦州城内的最高峰——卓屏山钟鼎峰之上,海拔高耸入云。
入剑城需得极好的轻功,方能攀登上来。
同样的,下山也是如此。
青瓦又一次体验了轻功的飞翔感,他被碧心抱在怀里,百里挑一飞在他们旁边。
不过一瞬,他们就已到了山脚。
此地距锦州城中尚有些距离,不过好在山脚有剑城的驿馆,他们坐上马车,穿行在皑皑白雪般的画卷中。
青瓦第一次坐在如此豪华宽敞的马车上,充满了惊奇。
车厢里生了炉炭,坐铺上垫着雪白的兔毛,柔软舒适,还有面壁柜,用以存放东西。
碧心熟练地从中拿了毛毯、茶点出来。
青瓦坐在里面,觉得人与人的差距原来可以这么大。
以往,师父带他们出门,一般都靠脚力。
他在路上看到过别人骑马、乘马车,于是问师父:“为什么我们不骑马呢?”
当时,师父的回答简洁明了,让他印象深刻:“因为穷,买不起。”
这样一对比,青瓦不得不感叹,二师父真的财大气粗,太有钱了。
顿时,他生出了一个想法,以后他也要成为有钱人!
然后给师父买匹好马和马车,再给他请一个车夫,这样师父就不用老是走路了。
11. 第十章:一出武戏
进了城后,久未出来的青瓦,宛如笼中之鸟飞回林子,四处停留,惬意自在。
百里挑一和碧心陪着他,穿梭在热闹坊市之间,一会看看泥人摊子,一会逛逛点心铺子,走走停停。
一个上午的功夫,青瓦脖子上、手上便挂满了买的各种零食,嘴里还吃着冰糖葫芦,玩得好不快活。
若不是突然下起了大雪,这才不得不停下来,他们或许能逛上一整天。
百里挑一等人找了个茶楼暂避风雪。
许是和他们一样,被风雪所迫,这座宽大的茶楼挤满了人,座无虚席。
碧心拿着锭银子往柜台一放,同掌柜要了桌雅座。
掌柜低头看了看银子,再抬头看了看她冷漠的脸,和隐藏在披风之下,露出点剑柄的腰间剑,面露惊惶,忙不迭同二楼雅座的客人低声交谈一番,赔礼道歉,匀出了座位。
碧心引着百里挑一和青瓦,上楼入座,店小二很快就端了热茶和点心果脯上来。
青瓦冻得耳朵发红,小手摸上茶杯壁,捂热后再去揉耳朵。
他忽然就有些想师父了。
之前在王员外家,师父怕他冻到,会给他揉搓手;怕他喝茶烫到,会给他微微晾凉三分后,再给他喝。
二师父也对他很好,会给他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会给他很好很好的东西,但这些都与师父的感觉不太一样。
百里挑一察觉到青瓦的心不在焉,温声问:“青瓦,你怎么了?”
青瓦却是摇摇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连桌上的食物都提不起劲吃。
见状,百里挑一眉头微皱,隐约猜到这孩子怕是想他师父了。
百里挑一自问自己对他不错,又岂能让他不开心,于是想着如何让他快乐起来。
他扫了眼四周,见一楼中央搭了个宽阔的台子,显然是茶楼用来请优伶艺者,来表演节目固客的。
他同碧心低声说了几句话,碧心抱拳应是,转身下楼去找掌柜。
不一会,碧心回来,朝百里挑一说安排妥了。
话音刚落,楼下空荡荡的台子上,一声锣起,随之而来的吹拉弹唱之音。
青瓦被这乐声吸引,也侧头朝下望去。
见台子上,陆续出来几个画了脸谱的武丑,在台上依次空翻。而后,随着激昂的战鼓声响起,一个穿白袍盔甲,拿着宝剑的武生,从幕后缓缓入场。
青瓦侧身,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观看。
百里挑一见他兴趣盎然,靠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悠悠吹了吹。
小孩子嘛,情绪来的快,投其所好哄一哄,则去的也快。
他对自己这番安排感到十分满意,朝碧心笑了笑,问:“这出武戏是什么?”
他不爱看戏,不知时下流行什么,所以只是吩咐碧心去点一出最叫座的武戏。
碧心一脸恭敬,肃声回道:“回少主,是《昭武太子传》中的第二阕戏——《天阙关之战》。”
“昭武太子,”百里挑一坐直了身子,望着台上的戏,重复着默念这个名字:“……昭武太子·谢怀襟。”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昭武太子的故事还流传着啊。”他感慨道。
“是的,掌柜的说客人最爱看的就是这场戏。”碧心应和。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山雨飘摇之际,去挽救山河,这样的故事本就值得人们记住。
更何况,昭武太子的事迹是真实存在过的。
“嗯。”百里挑一看着台上演着戏的武生,思绪跟着飘到了十二年前,永乐二十九年。
十二年前,他还是个八岁小屁孩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动天下的名字。
当今圣上还是晋王之时,他的二子谢怀襟,曾仗剑天涯,惩恶扬善,锄强扶弱。
十八岁时,一手修罗剑法名震江湖。
因他喜穿白衣,剑法诡秘凌厉,又爱济贫扶困,时人称他为“白衣修罗”。
于善良百姓而言,他若白衣神祇般救苦救难;于污吏恶人而言,他如修罗恶鬼般冷酷狠绝。
后来祁国边塞遭鞑虏入侵,危难之际,谢怀襟回到其父麾下,投身沙场上阵杀敌。
当时敌军压境,祁国折损众多武将,还是没能守住第一道要塞——荆暝关,只得退守天阙关。
天阙关位于漠北,是祁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危急存亡的时刻,谢怀襟率领部下以寡敌众,击退鞑虏,成功守住城关,保住了北域。
这一战,亦是祁国由败转胜,打赢的第一场战争。
此后两载,谢怀襟驻守城关,重整旗鼓,率领七万精兵,夺回丢失的荆暝关和三个郡,打得外敌十万大军溃不成军,元气大伤,不敢越境。
想到这些汤气回肠的历史,百里挑一心中激荡不已。
比他更激动的,还有台下的观众和旁边的青瓦。
在一片鼓掌叫好声中,青瓦几乎是喊出来的:“二师父,昭武太子好厉害呀!英勇杀敌!以少胜多!我好崇拜他呀!”
“确实,”百里挑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也是我自小的榜样。”
只可惜他在娘胎中就被毒药所伤,生来体弱多病,任他再努力,也练不了多么高超的武学修为,达不到白衣修罗·谢怀襟的风采。
也愧对祖父为他起的这个名字,成不了百里挑一的英雄豪杰。
是以从小,父亲就给他选了天赋极高的碧心,当他的陪练,贴身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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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恋恋不舍地,看着台上演完这出戏的优伶们散场,转头兴致勃勃地和百里挑一聊天:“英雄所见略同,真好,我与二师父又多了一个相同点呐。”
“嗯,我们都是昭武太子的追慕者。”百里挑一苦笑了一下,他不大忍心告诉青瓦,昭武太子的结局。
一个孩子刚刚通过戏曲,认识了一个英雄,并且十分崇拜他。
若是让他知道,他敬仰的昭武太子早已化为一坡黄土,可能会伤害到这个稚童的赤血丹心,造成深刻的童年阴影。
青瓦才四岁,此时还没够能理解百里挑一说的“追慕者”三个字的含义。
只模糊的以为,是用来形容他们爱戴敬仰昭武太子的意思,于是他接着问:“二师父,你见过昭武太子吗?”
百里挑一眸光渐暗,放下茶盏,遗憾道:“没有。”
青瓦还欲说些什么,百里挑一站起伸了个懒腰,朝窗户看了看:“雪停了,我们去吃午饭罢。”
三人找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吃了顿饭。
饭饱后,青瓦困得趴在百里挑一怀里睡着了。
百里挑一披着大氅,正好盖着怀中的青瓦,挡住些许风寒。
碧心拎着百里挑一给青瓦买的各种东西,跟在他们背后,出了酒楼。
街上行人看见,以为他们是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于是对着百里挑一指指点点:
“这男人怎么回事,竟让自己娘子提这么多东西,他自己却这么潇洒。”
“囡囡,以后找相公千万记得不要找这种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要爱你敬你重你,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位小娘子真是可怜啊,看着太心酸了。”
“诶,姑娘瞪着我干嘛?我可是在为你抱不平啊……”
百里挑一抱着青瓦,听着这些指责,暗道不好,忙回头看碧心。
果然见碧心右手已握上剑柄,一幅要杀人灭口的架势,他连忙出声阻止:“碧心,赶紧过来,不可妄动杀念。”
“可是他们乱嚼舌根,诋毁少主。”碧心冷然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凉凉开口:“看什么看,再看我剜了你们的眼睛。”
“真是护夫狂魔,可怕可怕……”
周围人做鸟兽散,顿时世界清净。
百里挑一无奈:“碧心,不可以吓唬人,他们没有恶意。”
“谁让他们胡说八道。”碧心提着东西,疾步跟了上来。
“你啊,诶,再这样,以后就不让你跟我出来了。”百里挑一叹气。
“不要!”听到说不让她跟着,碧心这才不再倔嘴,软下声来:“少主,属下记住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记住就好,走了,去乘马车。”
12. 第十一章:云屯诀
回到云屯剑城,已是下午申时。
百里挑一远远看见祖母身旁的护卫邵巽,穿着一身圆领玄服,如门神般站在城楼牌坊下等他。
“少主终于回来了,老夫人有请。”邵巽朝他抱拳,向他怀中抱着的孩童瞥去。
“祖母找我什么事?”百里挑一边走边问。
“少主一去便知。”
“碧心,将他送回我院子里去。”碧心一听,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门旁守卫,转而接过百里挑一怀中的青瓦。
邵巽道:“少主直接带青瓦公子去更好。”
碧心依言,抱着青瓦跟在后面。
百里挑一眼皮一跳,睨了邵巽一眼,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叫青瓦?不对,是祖母知道了?”
从昨夜带青瓦回来,他就将人安排在自己的院落,并严令院中下人对外说起这个孩子的事。
早上他敢牵着青瓦大摇大摆地出城,就是算准了父亲不在城中,而祖母年事已高,自去年祖父离世后,便一心念佛悟道,不再过问城中之事,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邵巽不语,只回头望了眼熟睡的青瓦。
“他,他的师父来了?”百里挑一猜测地问。
闻言,邵巽颔首。
“什么?”百里挑一跳了起来:“几时来的?”
这小孩明明说的他师父不会轻功,悟清明他是怎么做到在一天一夜就赶了八百里路程,这么快追上门来的。
更何况,他又是如何攀上钟鼎峰,上的这云屯剑城。
“未时一刻到的,城主不在,故而由老夫人接待,现下在落梅小筑。”邵巽道。
“好小子,你骗我。”百里挑一回头看了眼青瓦,气得要死。
果然小孩子的话,不能全信!
进了百里老夫人的落梅小筑,雪海中红白梅花疏影横斜,冷香扑鼻,百里挑一却没有往日的闲情赏梅。
他略微忐忑地踏入大堂,果然见客座之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来人修眉俊目,木簪束发,额上系着一字巾,着天青色道袍,即便是坐着,背脊亦是清朗笔挺,自带几分出尘之态;他右侧的椅子上坐着个八岁左右的青衣孩童,眉清目秀。
自然是悟清明,与他的大徒弟青砖。
“孙儿见过祖母。”百里挑一朝上首的百里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胡闹。”百里老夫人斥责道:“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有数,就无需我赘述了,还不赶紧把人交还给道长。”
“是是,”百里挑一起身,朝客座之上的悟清明师徒拱手:“道长和青砖小兄弟终于来了,失敬失敬。”
“当时走的急,挑一还未与道长道谢拜别,如今你来了,此番正好全我报恩之心。”
“报恩就不必了。”悟清明起身,微微一笑,视线划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碧心怀中抱着的酣睡孩童,开门见山:“百里少侠在我的地方,拐走我的小徒弟,这恐怕不太合适。”
“哎呀,道长说的严重了,怎么会是拐骗。”百里挑一摆了摆手,含笑解释:“青瓦亦是我的乖徒儿,我这个当二师父的,请他来小住几日,不为过,不为过。”
听见他说青瓦是他的徒弟,悟清明眉头微皱,正欲开口,上首的百里老夫人发话了:“阿首。”
百里老夫人坐姿端正,双手交叠在腹前,右手轻转左腕上的的绿檀镯子,问:“你说的‘青瓦是你徒弟’为何意?”
“祖母,道长,”百里挑一朝他们拱手:“实不相瞒,我已经将百里家的‘云屯诀’教给青瓦了。”
“什么?”门外传来一道哄亮如钟的声音。
随即,进来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目光如炬,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子,他身上披着的白裘披风上落了些碎雪,显然也是匆匆赶来的。
“城主。”碧心欲朝他行礼,但抱着青瓦,不便躬身,只得站着开口。
她口中的城主——百里千秋,目不斜视径直走过,一脸震惊地盯着百里挑一,不耐道:“你个小兔崽子,竟将本门内功心法,随谁便便传给一个外人?”
“不是外人,是我的关门大弟子,你的徒孙。”百里挑一朝他正色道:“凡我门内门弟子,才可习‘云屯决’,孩儿并非头脑发热,随意传授,是观望考察过他的根骨之后做的决定,爹,青瓦是个天生的习武料子。”
“混账!”百里千秋甩袖,呵斥道:“那也不能不经过人家长辈同意,就擅自教人家武功,你这举措,等同诱骗小孩子,如何还有理了不成。”
青瓦被这一声重喝,吓得陡然惊醒,他迷茫地揉着眼睛,四下寻找声源。
他扭头巡视了一圈,发现现场好多人。
咦,门外站着的那个,不是之前来青灯观的那个大哥哥吗?
他转过身来,又看见上座坐着的老夫人,正是上次坐在轿子里,好多人用轻功抬着的那位。
还有二师父,他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凶的老伯伯。
待青瓦视线再转了一圈,与人群中的悟清明眸光相撞时,他不敢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只见悟清明温柔一笑,朝他眨了下眼睛。
青瓦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高声呼唤:“师父!”
青瓦惊呼了一声,立刻从碧心怀中跳下,向悟清明和青砖跑去,亲昵地喊着:“师父,师兄,我好想你们啊。”
悟清明伸出手指,轻轻点上他的额头,笑叹:“乐不思蜀。”
“师弟,过来。”青砖拉过青瓦的手,两人并排坐在一张椅子上。
正在吵架的百里父子,被青瓦这声“师父”打断。
见他跑过去,百里千秋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悟清明。
他也是从外边刚回来,就收到消息说他的混账儿子又做了混账事,一声不吭把别人孩子拐回来,害得苦主都找上门来了。
当即,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梅花小筑赶来。
谁知还在门外,就听见那个混账东西说,已经把本门内功心法传了出去。
“这位便是清明道人罢,”百里千秋略为歉意地朝悟清明拱手,陪笑道:“犬子无礼,老夫百里千秋代他向道长赔罪。”
悟清明亦回了个道礼:“百里城主有礼了。”
“既然小徒回来了,贫道就不继续叨扰,告辞。”悟清明朝坐上的两兄弟招手,带着他们准备离开。
“道长且慢。”百里千秋道。
悟清明转身,自然地将两个徒弟揽在身后:“城主还有何事?”
百里千秋依旧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却不似这般随和:“道长也听到了方才犬子说的话,既然如此,青瓦就是本城的内门弟子,他不能走。”
百里挑一毫不意外他爹会说这样的话,他就知道,以他爹古板的性格,听到云屯诀已传授给青瓦,即使对他的做法再多不满,也必然不会让青瓦轻易离开。
否则,让本门独门内功心法,流落在外,他这个城主颜面何存。
“哦?”悟清明淡声道:“若是他不愿呢?”
杵在一旁的百里挑一,见他满脸风轻云淡的从容自信,略为不悦:“道长如何就知道他不愿意呢?”
却见悟清明,但笑不语。
百里挑一见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旋即笑着对他身后的青瓦说:“青瓦,二师父对你好不好?”
“二师父对我很好。”青瓦从悟清明身后走出来,如实点头。
“你先过来,见过你师公好不好?”百里挑一循循善诱,温声道。
青瓦看了看威风凛凛的百里千秋,乖乖行礼叫了声:“师公好。”
百里千秋听罢微微颔首,认真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孩童,扎着两个总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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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白衣,模样生的玉雪可爱,乖巧伶俐。
让他不由想起百里挑一小时候。
顿时,百里千秋心间柔软,对他笑了笑:“青瓦,你想留在云屯剑城吗?”
听到这句问话,悟清明眸光微微一动,面容平静地等着青瓦的回答。
青砖亦是一脸紧张地盯着师弟看,从进了剑城,他就感受到这里异常的富贵堂皇。
此地高楼林立,有门人三千,地广人多,堪比一座富庶的城镇。
师弟年纪小,他怕他在这住了一日,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奢侈生活,被这些浮华迷惑。
由奢入俭难。
就会不愿意回青灯观,不要他和师父了。
众人各怀心思等着青瓦的回答,他却一直低头沉思,久久未语。
百里挑一继续徐徐图之:“青瓦,我们看的武戏,还有几出尚未看完呢,哪天二师父再带你去看。”
听见武戏,青瓦猛然抬头,眼眸泛光:“还有几出?”
“还有……”百里挑一顿住,其实他也不知道,旋即递了个眼神给眼碧心。
碧心接到他的信号,走上前说:“青瓦公子,我们看的是第二出,还有一出和三出未看。”
“这样啊。”青瓦果然来了兴致。
“你若留在云屯剑城,二师父给你把戏班子请过来,足不出户天天都能看。”百里挑一豪迈道。
悟清明眉头一挑,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暗语,但见青瓦有所动容的神色,随即轻笑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这个当师父的,多谢百里少主款待小徒。”
“客气客气,在下也只是略尽些当师父的责任罢了,今日带他外出一趟,才知他此前各方面都有些匮乏,让我不由对他更为疼惜。”
这话说得若有所指,连青砖都能听出其中的门道:百里挑一在极为委婉地内涵悟清明,从前没有给过青瓦好的生活条件,和教学水平。
百里挑一又补充了一句:“相信道长也和我一样,为人师者,总是希望徒弟过得好,能健康快乐成长。”
这次他说的是心里话。
青瓦有习武的天赋,留在这里,对他更好;纵然百里挑一自己武功平平无奇,但云屯剑城人才济济,总有合适的人能教青瓦成才。
悟清明沉吟一会,不置可否。
片刻后,他蹲下身笑问青瓦:“你叫他二师父有多久了?”
“师父,我……”不知为何看见师父的笑容,青瓦有些心虚,他不敢看他,垂着头弱弱地说:“二十六天。”
“二十六天……”悟清明垂眸,柔声道:“你能有自己的想法,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为师很高兴。”
“习武之路,初时很苦。”悟清明看向他的眼神悠远深邃,像是穿透重重时光,在回忆着什么。
“而你和他偷偷练了二十六天功夫,却从未见你喊过一声苦和累,”他拍了拍青瓦的肩膀,“可见,你是真心热爱武学,亦吃得了这份苦。”
“师父,我……”
“青瓦,你长大了,这回你由自己做决定。”
“师父!”青砖焦急出声。
他不理解,明明说好的来接师弟回家,为何师父现在却改变了主意,让师弟自己做选择。
师弟他还这么小,能做什么选择啊。
他舍不得让师弟离开他们,一个人留在这里。
百里父子听见悟清明这句话,也感知到了他想法的转变。
一开始,他就果断地要带人走,并且十分自信的觉得青瓦不会愿意留在这里。而现在,他忽然让青瓦自己选择去留。
难道是方才百里挑一的那番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无法给青瓦好的成长环境,知难而退了?
“师父,我想学武。”青瓦终于开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听罢,百里挑一笑容满面。
13. 第十二章:柳叶内经
第十二章:柳叶内经
“师父,我想学武。”
青瓦这一句话,引得众人脸色大变。
百里挑一笑得如三月春风。
百里千秋捋着颌下美髯须,嘴角上扬。
青砖愕然,上前一步,想去拉师弟的手臂,但感肩上一沉,却是被师父按住了,他不解地看着悟清明:“师父?”
只见悟清明神色仍旧一派淡然,对他慢条斯理道:“不要干涉,尊重他的选择。”
话音刚落,青瓦抬头:“我想学武,但是我更加不能没有师父和师兄。”
他看向百里挑一,接着道:“二师父,早上你说的‘因为我是你的弟子,所以有特权,想在哪住在哪住’。”
百里挑一笑容逐渐凝固:“不错,可……”
“二师父,谢谢你。我不想离开师父留在这里,青灯观才是我的家。”青瓦走前几步,朝百里父子分别行了个礼:“师公,对不起,我不想留在云屯剑城。”
百里千秋抚须的手一滞,不再言说。
虽然他不想放人走,让他们留下的方法也有很多种,但若他强行扣押留人,他老娘会饶不了他。
他虽然在江湖上杀伐果决,脾气也不太不好,但他却是个极为重孝道之人,万万不敢忤逆老母亲。
青瓦说完,转身回去拉住悟清明和青砖的手:“师父,师兄,我要和你们住在一起。”
悟清明不由欣慰一笑,重重握住青瓦的手。
青砖松了口气,和青瓦抱成一团,将他揽于身后,生怕下一刻他就会反悔。
“青瓦,你令二师父心好痛啊。”百里挑一长叹一声,满脸受伤的神色,他看了眼悟清明:“不过,你师父说得对,要‘尊重你的选择’,将来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来了,云屯剑城的大门都永远为你敞开。”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天色已晚,也不便行路,百里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他们留宿一晚,明早再由人送他们启程。
第二日,百里挑一一行人为悟清明师徒送行。
百里挑一万般不舍地抱着青瓦交代:“臭小子,不要忘了二师父,不要忘记练功,云屯诀要背熟。”
“以后你要常回来剑城,唉算了,还是我去看你吧。”
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柄剑鞘古拙雅致的短剑,抽出的剑身寒光如水,利刃薄锋,绝非凡品:“这是我小时候初习武时,祖父送给我的短剑,名为‘初心’,你我师徒一场,如今我把它传给你,亦希望你能不负初心,学有所成。”
“青瓦记下了,二师父你真是个好人,谢谢你二师父,我不会忘记你的!”青瓦朝他脸上重重一亲。
送至城楼大门口时,一道气功传声远远传来:
“老朽才刚知道,这人就要走了,小阿首,你记性不好,来让老朽扎上几针。”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白发白须白衣老者,精神抖擞地凌空踏步而来,正是柳白珠。
百里挑一一拍额头,猛然想起来昨天柳白珠问过他,给他治疗腿伤的人是谁,连连歉声道:“哎呀,我可真是忘了,柳爷爷莫怪。”
“哼。”柳白珠落地,重重哼了一声。
百里挑一忙给他引荐悟清明,各向他们介绍了对方。
听他说完,柳白珠抚须问:“不知道长与独叶医宗柳旋复是何关系?”
柳旋复是独叶医宗前任宗主,亦是柳白珠的长兄,早已于七年前驾鹤西去。
悟清明状若思索,片刻后“啊”了一声:“贫道曾与柳老宗主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面之缘,是多久之前?”柳白珠问。
“大概十二年前。”悟清明沉思了一瞬。
“仅此而已?”柳白珠又问。
“仅此而已。”悟清明淡声道:“昔年长江洪涝,江州发生水灾,贫道有幸在赈灾中远远见过他一面。”
百里挑一听着他们的对话,对江州水灾有些印象:
江州城位于长江下游,自古以来就是频发水灾之地。
十二年前,为长乐二十九年。
那年夏天,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江州城内湖泊河流水位急剧上涨;加上长江决堤江水倒灌,一共淹了江州十五个县,致使灾民遍地。
位于江州城南端的独叶医宗,虽未遭劫难,但宗主仁义,感怀民生多艰,便派遣门中弟子,前往各县赈灾义诊。
话说那时百里挑一不过才八岁,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谢怀襟。
那时朝廷拨了十万两赈灾款项,却被贪官污吏层层剥削,最后流入到灾民手里的不过九牛一毛。
谢怀襟那会还是个浪荡形骸的公子哥,整日斗鸡走马,闲游长安,与京中纨绔子弟,常常流连教坊赌坊等些个销金窟。
听闻他在京中与宰相、户部尚书、国舅等人的公子们豪赌,一连三天都浸在赌场。最后赢得十五万两雪花银,悉数用给江州城的十五个受灾县的灾民赈灾。
经此一事,谢怀襟的名字从长安响彻江南。
回忆至此,一声大笑将百里挑一的思绪拉回。
却是柳白珠听罢大笑,他眯着眼睛看着悟清明:“那奇了怪了,仅仅一面之缘,他又如何会将他自创的岐黄之术‘柳叶内经’传授给你?”
语毕,悟清明诧异地看着柳白珠:“柳老前辈何出此言?‘柳叶内经’又为何物?贫道对此一无所知。”
“你给阿首左腿接骨的手法,及所用之药,均为这‘柳叶内经’之法,”柳白珠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语气也近乎逼问:“若你不知,又是如何习来的?”
“咦?贫道所做的难道不是寻常方法吗?昔日我也曾摔断腿,在青灯镇遇到的郎中便是如此给我医治的,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又岂敢与柳老宗主攀上关系。”悟清明轻飘飘的一句话,撇清了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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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内经’的关系。
他清俊出尘的脸庞,满是真诚,不似在说假话。
百里挑一也觉得,柳白珠委实是想太多了。
若是他悟清明真会这医中至宝‘柳叶内经’,他岂不是随随便便都能走上富裕之路,至于活得这么穷酸吗?至于让他的宝贝徒弟青瓦从小没见过世面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用脚想都觉得不可能!
于是他插话道:“独叶医宗为天下医宗,说句天下医者皆出柳家也不为过,想来是那个郎中师承独叶医宗罢了。”
“是哪个郎中?老朽也想见识见识。”柳白珠见他们如此说,觉得有些道礼,于是退让了一步。
悟清明略为遗憾道:“是个游方郎中,若贫道日后有机缘再见到他,必定将他留下,引荐给柳老前辈。”
柳白珠颔首,甩袖转身,足尖一点,翩然而去。
“道长莫见怪,柳爷爷性格有些古怪,但他并没有恶意。”百里挑一朝悟清明拱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柳白珠虽姓柳,但如今却是云屯剑城的人,他在这里对客尊如此不尊重,让百里挑一这个少东家极为不好意思。
特别是悟清明被他祖母奉为座上宾,又是他徒弟的大师父。
这让百里挑一更加注重本门形象,不想让悟清明看了笑话。
悟清明摆手,道了一声无妨。
只因输了一棋,就能心甘情愿留在云屯剑城半辈子,柳白珠,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向来对这种人心怀敬佩。
百里挑一又想起什么,喊道:“丹心。”
只见一袭红裙的丹心从队伍后面上来,红衣烈烈映衬在白雪之间,宛如流霞,异常醒目,更显得她容颜格外姣好,她抱拳道:“奴婢在。”
“从今往后,你就跟随青瓦罢,替我照顾他,保护他。”百里挑一接过碧心递来的卖身契,转交给青瓦。
碧心将肩上挎着的包袱拿下,交给丹心:“里边是少主给你的盘缠细软,另外我们姐妹也给你凑了些银两,丹心姐姐,保重!”
“多谢你,碧心。”丹心微微一惊,接过包袱,向百里挑一行了个大礼:“奴婢谨遵少主之命!”
青瓦捏着一纸卖身契,迷茫地看着他们:“二师父,把丹心姐姐给我了?”
“嗯,丹心细致,武功不俗,以后就由她照顾你了。”
“那她是不是也能由我随意处置?”
“对,你是她的主子。”
下一刻,青瓦就将卖身契撕成碎片,洒在雪地里:“丹心姐姐,你自由了,不用跟着我哦。”
百里挑一:……
碧心:……
这撕碎丹心卖身契的举措,让她血脉沸腾,心头一热,如此熟悉,如此相似。
碎纸片飘飘扬扬,随风飘落在雪地上,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带着她穿透十一年的时光,蓦然浮现在眼前。
14. 第十三章:白衣恩公
丹心来云屯剑城前,曾差点卖身青楼。
十岁那年夏天,她家乡闹蝗灾,颗粒无收。父母为了给她一口吃的,没日没夜的去给大户人家做帮工,最后积劳成疾,没钱买药病死在榻上。
寒门无近亲帮衬,她便卖身葬父母。
起初,她去的青楼。
她听说在那里,女子可以出卖皮肉换取钱财。
老鸨用扇子挑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后,丢了句话:“死契三两,活契一两。”
她颤抖了一下,一两银子不够葬一人,“活契能不能,稍微加点价格?”
“想什么呢?哪来这么好的事,你一个小贱种就值这么点钱,懂了吗?”老鸨手中团扇指着她,凶道。
她含泪低头思索了一会,咬唇道:“死契,我要三两银子。”
老鸨摇着扇子,拿出契约要给她按手印。
“杨妈妈,你这一本万利的生意,给的酬劳也太苛刻了。”这时楼上传来一道声音。
声音清冷悦耳,震动她的耳膜。
她循声望去,楼梯上走下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腰悬佩剑,俊朗无双。
他似乎在楼上观察了一会,才下来的。
他负手缓步而来,抽走了那纸契约,扫了一眼,随后揉成一团,在掌中捏成粉末。
“哎呀公子,我们小本生意,这年头生存不易,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小丫头,投靠了我,总比流落街头饿死来的强,妈妈我也是做善事呢!”杨妈妈脸庞推上亲和的笑,目绽精光,嗔道:“公子心疼,不若等我买了她,从我这把人领回去,做个端茶丫头也是极好的。”
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锞子,又从腰间解下一枚半月型的玉,弯腰放入她手心:“我不知你遇到了什么样的难事需要这三两银子,小丫头,人无贵贱,金钱不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你不要看轻你自己。”
说罢,他负手离去,白衣拂过的空气里还残余着淡淡的酒气。
“呸,什么玩意儿,自己出入青楼喝花酒,却搁这假仁假义劝妓子从良,男人真是虚伪,没一个好东西。”杨鸨妈见他走远,朝他背影啐了口唾沫。
旋即转头斜眼看她,不耐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你还卖不卖身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银锞子和玉,上面仿佛还带着那人的温度,她猛然摇头,慌忙转身跑了出去。
葬了父母之后,她无依无靠,拿着余下的银两过活。后来北边遭鞑虏入侵,战事频起,荆暝关失守,三郡沦陷,晋州作为大祁最北的地段,涌入了大批的三郡难民。
她一介孤女,身如浮萍,无依无靠,剩余钱财被流民抢走,她拼命藏住了那枚玉,一路逃离向南而下,流落锦州。
打听到云屯剑城在招婢女,她就来了这做婢女,在此间十一年,吃饱穿暖,还习得一身不错的武艺。
“奴婢惶恐!”丹心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收回思绪,抱拳单膝跪地。
“丹心姐姐,快起来。”青瓦去拉她的手臂,“你不再是奴婢了,不用跪我!”
“你,起来吧,丹心,你自由了。”百里挑一道。
丹心岿然不动:“青瓦公子大恩,丹心铭感五内,如今虽没有了卖身契,但丹心也愿追随公子,望公子成全!”
“我……”青瓦一时不知如何回绝,求助地望向悟清明:“师父,你帮我管管。”
悟清明揉了揉眉心:“姑娘,我们师徒住在道观,你是女子,跟着他,恐有诸多不便。”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道长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丹心抬眸看了一眼悟清明,眼睫一颤,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呢?
丹心在脑海中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来。
长这么大,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男子,惟有那位白衣恩公。
纵然他们都说过“人无贵贱”这样的话,纵然时光早已模糊了他的面容,但她知道,悟清明不会是他,也不可是他。
因为,他早已不在世上了……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被悟清明的长相迷了心,生出的臆想。
她继续说:“丹心自小没离开过云屯剑城,如今举目无亲,无处可去,道长慈悲为怀,就当收留小女罢。”
悟清明看着她,沉吟片刻:“也罢,在姑娘有别的打算之前,贫道允你留在观中。”
……
下山的时候,青瓦才知道自己被师父骗了很久!
原来师父他是会轻功的!
青瓦被丹心抱在怀中,他惊艳地看着师父抱着师兄,矫健地从峰顶纵身俯跃。
他身形如鹤,轻捷灵敏,飘逸隽雅,一抹天青色身影,在周遭层峦叠嶂的素白冰雪画卷中,似一阵清风拂过,连足尖着地的姿势都比旁人好看。
到了山脚,百里家的马车早已停在入口等着他们。
坐在车厢内,青瓦总想开口,向师父问个明白,可师父一进去就闭眼假寐,让他不敢出声惊扰,问无可问。
他们晚上投宿客栈,吃晚饭间师父食不言,吃完饭,他就回屋子内继续睡觉。
青瓦觉得师父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于是他问躺在旁边的青砖:“师兄,师父怎么突然会轻功了?”
青砖侧头看了他一眼,淡定地告诉他:“师父一直会啊,还会武功呢。”
从四年前师父把他捡回来,他就知道了,只是青灯镇民风简朴,师父才华不外露,怕吓到百姓。
“难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青瓦努力缓过震惊,瞪大了眼睛。
“……因为你没问过我。”青砖同情地看着他。
“我好亏啊……”青瓦委屈巴巴,将脸埋入被子中号啕大哭:“师父他骗我,故意说不会,就是不想教我罢了。”
青砖把他捞起,给他擦干眼泪,拍了拍他的背,安哄劝慰:“不哭不哭,经过此事,师父知道你想学武的绝心,肯定会教你的。”
“真的吗?”
“真的。”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不和师父学武?”
“师父不喜欢江湖,所以我也不喜欢,也不想学。”
“可是我喜欢诶!师兄你知道昭武太子吗?”
“知道啊,我在史书上看过他的列传,说他美姿仪,通音律,善文好武,驱除鞑虏,勇守双关,夺回三郡,是个很厉害的人物。”青砖识字起便爱看书,上学之后,学堂有间专门放置经书史传的书室,他常于此借书观阅。
“师兄你也好厉害,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想习学好武艺,成为像昭武太子一样的人,护我山河,报效国家。”青瓦异常激动。
“师弟,报效国家,不止习武一条路,读书也能。”
“师兄,你努力读书将来要考科举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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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吗?”
“嗯。”
“师兄那我们约定了,以后我们一文一武,一起报效国家。”
“好,要不要拉勾?”青砖笑了笑。
青瓦立刻伸出小指,“拉勾!”
……
翌日,他们在客栈用完早膳,继续乘坐马车赶路。
一进车厢,青瓦就直接扑进悟清明怀中,扒着他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问:“师父,你能教我轻功吗?”
悟清明睁眼,默默颔首。
得他应允,青瓦高兴地朝他脸上“啵唧”亲了一口,留下一摊口水,潇洒爬下去和青砖依偎在一起,玩起了鲁班锁。
悟清明一脸无奈,正欲举袖擦脸,眼前忽然递来一方折叠整齐的雪白丝巾。
正是丹心。
悟清明朝她笑了笑,尴尬接过擦脸,“多谢姑娘。”
“道长不必客气,叫我丹心就好。”
“嗯。”悟清明点头:“丹心,你的名字很特别。”
实在是和陌生女子同处一个马车,让他略感不自在,于是随意找了话题缓解这氛围。
“这名字是进剑城后,少主起的,碧心,兰心,丹心。”丹心淡淡一笑,解释道:“因此我们穿衣颜色,也都是按着名字来。”
“原来如此,”悟清明接话:“百里少侠是个风雅的人。”
“是啊,少主是个喜欢精致的人,一切事物都很讲究。”丹心低头,轻轻拂过衣袖:“但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红色。”
“为什么不喜欢?”悟清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
“红色鲜艳,过于耀眼,我一介卑贱之人,配不上这种颜色。”丹心洒脱一笑,话虽如此,神色却满是飒爽:“不过后来,我不觉得了,曾有人告诉我‘人无贵贱’,叫我不能看轻自己,我就努力习武识字,让自己配得上这身红色。”
悟清明听得她那句话,认真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不冷不热问道:“你家乡在何处?”
“在晋州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丹心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了,“西河县枫祉镇,道长可能没听过。”
“我在晋州长大。”他继续思量,而后恍然大悟,“……西河县,我曾去过一次。”
那是个不大的县城,距天阙关百里。
彼时,友人特意从远地赶来,携了一壶自酿美酒为他壮行,他应邀而去。
丹心没想到他也是晋州人士,并且还去过她的家乡,惊讶道:“真巧啊,难怪我觉得道长眼熟,兴许从前,我们真的曾经见过。”
悟清明含笑,不置可否,随即和她聊起了晋州的风物民俗。
丹心十一年未回去,印象中的西河县,早已模糊,但她仍然记得在青楼的那个下午,一个白衣公子如朗日光芒,照进她暗无天日的生命裂隙里,改变了她的一生。
一席话,让两人熟络不少。
她问悟清明,为何会大老远从最北边的晋州,到最南边的虞音城青灯观修行。
悟清明隐晦笑了笑,说:“冥冥之中,天意指引。”
丹心问完,才想起来出家人是忌讳问俗家事的,她歉然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便不再问,于是又和他聊了些别的。
沿途走走停停,依旧白天赶路,晚上投宿,终于在第四天,众人回到青灯镇。
时间不早不晚,这一天正好是小年。
15. 第十四章:岁末
自从丹心来了之后,才短短两天,悟清明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譬如,一日三餐她给包了,喂鸡劈柴她包了,打扫卫生她包了,照顾青瓦她包了,甚至连他换下的衣裳,她也一并拿去洗了。
这让他深觉不妥。
他一个出家人,怎能如此懈怠生活,贪恋轻松呢?
他一个男人,岂能劳烦姑娘家,给他劈材烧火洗衣煮饭呢?
当然不能。
悟清明从正殿拜完道祖,提步往后院去。
想与她沟通一下,是否不用这般勤恳,毕竟她已不再是婢女。
他给丹心的住处,在后院的右侧厢房,与他们师徒三人隔了一个院子。
男女有别,她一个女子,住处不便和他们离的太近。
十二月末的风雪又深了几分,昨夜下了场大雪,大地又覆了层素白,连院子里的低矮灌木都被掩盖了起来。
皑皑白雪中,只有一树零星鹅黄的蜡梅冒出了头,逸散着幽幽冷香。
悟清明从路径走过,一枝梅枝勾拂他的衣衫,引得枝头细雪轻晃。
他行至门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正欲离开,转过身就见拿着扫帚抹布,提着水桶的丹心。
她头上用幅巾包住头发,脸上系了白布遮住口鼻,袖口用布条绑成窄袖,一幅洒扫除尘的模样。
见他在她屋外,便问:“道长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那间屋子为何锁住了,可要打开,让我进去打扫一番。”
丹心放下水桶,指了下正殿。
悟清明知道她说的是正殿里,西南角的一间小屋子,他眉峰轻轻一挑,淡声道:“那处不用。”
“噢……那我扫别的地方去了,全部清扫一遍,迎接新岁。”她提起水桶,往他们的屋子走去。
“丹心。”悟清明喊住了她。
丹心回头,“怎么了?”
“这里不是云屯剑城,没有主仆,你也不是婢女,无需这般辛劳,”悟清明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扫帚,“这些本是贫道的分内事。”
丹心见他手执扫帚,满脸错愕,她实在是想象不出,他做起这些粗活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她笑了笑,又从他手中夺回扫帚,“道长误会了,如今我住在这里,便也把此处当成我的家来维护,仅此而已。”
丹心说完,就拎着东西继续洒扫去了。
留下神情复杂的悟清明,愣在原地。
……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两日晴光正好,天气回暖些许,渐有冰消雪融之势。
念完早经,悟清明打算教青瓦轻功。
他行至屋檐下,正欲推门,便听得其间一派其乐融融的声音:
“丹心姐姐,小老虎最后一步要怎么剪?”这是青瓦的声音。
随即是丹心温柔耐心地教导声:“这样剪,诶对了……”
“丹心姐姐,我也剪好了!”青砖的语气带了一丝开怀。
“真好,剪好我们就用米糊糊粘到窗户上去。”丹心笑道。
悟清明反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门就开了。
只见丹心手中的托盘里,摆着一叠红纸和一碟米糊糊,差点与门外的青衣身影撞了个满怀,她抬眸看见是他,笑道:“道长也来和我们贴窗花吗?”
悟清明略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才看清她拿着的是剪成各种花样的剪纸,他点头应好。
她分了一半窗花和那碟米糊糊塞到他手里,规划了一下:“你把后院这些屋子贴上,我去贴厨房和前殿。”说完就风风火火的去执行。
青砖青瓦也拿着红红火火的窗花,从屋内出来,献宝似的来给他看。
“师父,看我剪的好不好。”
青砖剪了张大大的“福”字,远看字型成圆,近看工艺精细,却是难度不小,他笑呵呵地展开呈给悟清明看。
“师父,这是我剪的小老虎。”
青瓦剪了只老虎,镂空的地方恰好成了斑纹,端的是虎虎生威,活灵活现。
“剪得不错,都很好看。”悟清明一一接过他们的作品,含笑称赞,“丹心教你们的?”
“是的,丹心姐姐心灵手巧,会剪的花样可多了。”
“嗯嗯!今天我学会了剪老虎,明天再学其他的,一天学一个。”
“师弟,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不能再贴窗花了。”青砖纠正道。
“是哦,那我明年过年的时候,再向丹心姐姐学剪小兔子窗花。”
丹心已经贴完了厨房,出来后路过这里去前殿时,见他们三人还杵在原地,忍不住打趣笑道:“怎么还拿在手里,是舍不得贴吗?”
“剪的精致,一时看忘了时间。”悟清明扬了扬手中的窗花,轻笑着回答,见她红裙翻飞已去前院,也动手贴了起来。
这一贴完,满院的喜庆之色,映照银装素裹,春节的暖暖氛围溢满这座破旧的道观,多了几分尘世的热闹意味。
这让他觉得门上还少了帖春联。
于是回到自己屋中,取出红纸,裁剪好后,提笔轻描,一气呵成写了几幅对联,待字晾迹干后,拿了出来贴于各屋门外。
上午就这样过去。
日中,丹心端了菜从厨房出来,见门框上对联字迹挥洒自如,藏锋处曲直分明,牵丝劲挺,不燥不戾,一时看呆了。
在云屯剑城,她和其他姐妹们一同陪少主读过些书,会识字写字,也随教书先生学过点书法,但她总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不好。
如今见悟清明写得一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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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万分,遂起了想与他习书法的心。
午饭后,她主动去找他,诚心问道:“不知道长书法师承何派,是否介意教与我?”
毕竟有些书画大家,对墨宝异常珍稀,亦不愿随意让人轻易学了去。故此,她先问他师承,若他的书法老师不愿随意教人,上第一堂课时便会与他言说。
悟清明知晓她的思虑,坦然道:“少时在家跟先生学过几年,你若要学,我这里还有些旧日墨迹,给你照着临帖便好。”
说完,他就在书柜上找了起来。
丹心负手候在一旁,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九九消寒梅花图》工笔画,墨色梅花瓣轮廓内已填了大半的清浅,形似逼真,栩栩如生。
“道长还会作画?这梅花画的真像。”她不由走前去观看,伸手触上画中绿萼梅花,“道长想必很喜欢梅花,院中栽种了腊梅,屋中挂着绿萼梅图,连观中所用熏香都是冷梅香。”
“被你发现了,”还在翻书柜的悟清明回头笑了笑:“梅花骨清,令人忘俗。”
过了一会,他翻出几卷近日誊抄的道经,走前去递给她,略为惭愧地一笑:“写的多是道经,你兴许会觉得枯燥乏味。”
丹心转身接过,嫣然笑言:“道经清净,修身养性最好不过。”她对他抱拳一礼,“丹心谢过道长。”
说完,她就捧着他的手书欢欢喜喜的离开。
丹心好学之心使然,让她一下午都待在自己屋内,沉浸在练字之中。
她照着悟清明的字迹,起笔勾画,总觉得自己写的呆板僵直,不够流畅。
于是反反复复将同一个字写满了一整张纸,待一个字写满意了,才又继续练下一个字……
不知不觉,她写了厚厚一叠摆在桌角,末了,才终于在一空白纸上,写满意了三个字。
丹心唇角上扬,含笑搁下笔,揉了揉因低头太久,而僵硬的肩颈,抬头只见屋外天色已暗。
她暗斥自己过于入神,忘了时间,都要耽搁做晚饭了,刚欲起身准备去厨房。
适时,门外响起青砖的声音:“丹心姐姐,快来吃年夜饭,我师父做好饭了。”
“来了。”她应声站起,抬脚往屋外走去,内疚道:“青砖啊,你怎么不早点来叫我去烧晚饭?”
“师父说你是客,哪有老是麻烦你干活的道理。”青砖解释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师父做饭也挺好吃的!”
他以为丹心总是抢着去厨房,是因为怕师父做饭不好吃,于是当场向她为师父的厨艺正名。
丹心轻笑,合上屋门,随青砖去了厅堂。
关上房门的刹那,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桌案上丹心写的那张纸。
纸上三个字体清隽温润,饱含深意,赫然是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