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决行》
1. C01
春光倾洒而下,嫩绿秧苗随微风摇摆。
田埂上,一面如冠玉的颀长男子从远处奔来,到了近处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水田里的女子抬起身,脸上些许泥污仍难掩秀丽之姿。
她杏眼一撇高处男子,旋即俯身插秧,“挡光了。”
男子方才平息呼吸,又因她短短三字气竭,“你跟我回去,这……这……”
众人随着“这……”字,跟着男子上下点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空气一时凝滞。
蒋肃羽从监视器里收回视线,看了眼端坐在最前的导演。
他从老僧入定的状态中转醒,咂了咂嘴,终于喊了“咔”,侧过头对副导嘀咕了几句。副导捏着卷成筒的剧本,往田边狂跑。
听到导演的指令枪,现场也各自忙活起来。恢复机位,调整灯光,演员补妆,道具也接过女主的秧苗准备替换。
副导走到那王爷扮相的吴望飞前,先是猛猛夸,又摊开皱成腌菜的台本,指着台词小心翼翼地讲戏。
吴望飞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一手挡着额头,压根没认真听,不耐烦道:“文绉绉的,不像人说的话。”
这古装剧难道还能大白话?副导心中鄙夷,却不妥协,势要把这几句台词灌进他空荡荡的大脑中。
“行了行了,知道了,”吴望飞敷衍地摆摆手,又抱怨,“这还没到夏天怎么这么热?”
“快了,外景没多少了。”副导见他面色稍霁才转身往回跑,苦着脸边跑边催各部门就位,到了摄影机附近,低头对着对讲机喊了声就绪。
“三,二,一,开始。”
*
压低帽檐,蒋肃羽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她进组后没睡过几个饱觉,一切都拜取景框里这位流量所赐。
经纪人觉得吴望飞戏份不够出彩,拼命要加高光。
蒋肃羽心里翻白眼,恨不得在他耳边咆哮,剧名就叫《王妃种田记》,要高光要戏份就去接男频剧啊。现实是她只能老师前老师后地在经纪人和编剧间周旋,改到后半夜才头昏眼花回房。
《王妃种田记》是当初行业泡沫期,影视公司和平台大买版权的时候,老孙买下的无数部之一。
眼见着行业动荡,各种新规下好多小说的题材不是被禁就是过时。
抠唆的老孙不愿眼睁睁看着版权到期,钱打水漂,这才薅出其中这篇大力改造开发起来。
好在原著作者现在也很争气,一直在产出高质量小说,粉丝量和口碑都十分出色。
于是拿着一个包装得天花乱坠的企划书,海王星计划联合草莓TV再加上流量小花的网剧,就在众人的期待中红红火火开机了。
一部剧从开发立项到完成上线不知道有多少坑,堪比西天取经。作为存在感比沙僧还低的文学策划,蒋肃羽也绷紧了弦,哼哧哼哧埋头干,生怕掉队。
眼见导演喊了七八次咔,现场气氛愈发疲软。她烦躁地皱眉,低声抱怨:“有那么难记吗?”
服装师琴姐凑过来,“台词差呗。”
蒋肃羽点头,数字哥数字姐的传闻层出不穷,这行总有些突破底线的人,也难怪大众看不过眼,嫌他们赚钱轻松。
“别说这种半路出家的流量了,现在有些科班的也不行,演戏跟背书一样。”琴姐摇头。
作为入行二十年的老前辈,她有足够的样本支撑她的结论。
蒋肃羽还没搭腔,琴姐又道:“不过我上部戏那个男二是真不错,声台形表没得说,听说在学校学的也不是表演,是什么技术来着……”
蒋肃羽心念一动,屏息。
“林寻,你认识不?”
“我上哪认识啊?”蒋肃羽陪笑,又忙补充,“知道,没怎么关注。”他现在那么火,说不知道太可疑。
“那你得看看他的戏,你就明白了。”
见琴姐一副安利到底的姿态,蒋肃羽嗯了声,挪开视线去看监视器。
比预计晚了两小时,这场戏才过,孙河立刻通知放饭。
蒋肃羽随大流走出导演帐篷,阳光毒辣,她挡着脸转身往用餐区走。
还没迈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回头看,吴望飞那个娘娘腔的助理正挥着手叫唤,她往前走了几米,才看到吴望飞从田里爬上来,戏服上沾满泥水。
身边围来一窝蜂嘘寒问暖的人。
“好像是踩空滑下去了。”看了全程的场记小袁好心解答。
蒋肃羽哦了声,见吴望飞腿脚如常,被簇拥着离开,这才安心转过身,“人没事就好。”
“那才多高,应该没事,”琴姐摇头,“我看就是虚的。”
“啊?”
琴姐边走边道:“他这些天在酒店旁边的circus一泡一晚上,能有什么精神头。”
“真的假的?”蒋肃羽想到自己天天焦头烂额拉着编剧老师改剧本,这位爷居然跑去泡吧,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冲。
他就不怕被拍到吗?也不知道有没有女生一起。
“是啊,我半夜去便利店买东西都看到好几次了。”
也不是说年轻偶像不能去泡吧,只是影视拍摄是个集体活动,主创的状态更是与剧组息息相关。最近的进度赶,顶流这样不仅影响进度也影响整个剧组的工作状态。
要是再闹出什么负面新闻?
想到这,蒋肃羽的头更痛了,考虑要不要婉转地跟孙河提一下。
孙河是老孙的侄子,也是这次的制片人。《王妃种田记》是海王星寄予众望的待爆片,孙河肯定也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
剧组的用餐区,不过是在宽阔处放了几张折叠桌和塑料凳。
蒋肃羽到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只好找生活制片要了个小凳,窝在树荫下。
盒饭不热乎,炖成一团模糊的影子,扒拉半天只找出一块鸡肉,比筛金子还难。
她干脆放在一边,低头啃馒头。
一个棕色纸袋伴随着簌簌声递到面前,蒋肃羽伸手接过,孙河往旁边一坐,歪头看她的脸,调侃:“盒饭这么难吃,你怎么还能长胖?”
“孙哥,你知道盒饭难吃就好,能不能让老李换一家?”蒋肃羽不忿,“再说,我进组后都瘦了八斤了,你要不要睁大眼看看?”
一定是缺觉造成的水肿,她摸了摸脸颊,猛喝了两口黑咖啡。
“行,行,这不是给你加鸡腿嘛,”孙河自己倒是先啃起了麦辣鸡腿堡,“下笔款再不打过来,餐标还有下降空间呢。”
蒋肃羽放下鸡腿,转头瞅他,“啊?”
“吃你的,”孙河三两口干掉汉堡,把垃圾丢进纸袋,站起身,“别担心,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嘛,难免曲折。”
蒋肃羽不爱听,挑了挑眉,把薯条往嘴里塞。
“我等会得回趟北京,估计明天就回来,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倒是想拿点衣服,酒店的洗衣机每次都被占着,每天那么累还得回去搓衣服。不想活了!”水泥地冒起的热气和酒店里的脏衣服,拉满她的烦闷。
“别整天嘴里要死不活的,给你买几件短袖不得了,”孙河嫌她晦气,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又道,“干脆跟我回去得了。”
“那这边咋办?”
孙河笑:“这么大个剧组,离了你还转不动了?”
话虽难听,却是不争的事实。
蒋肃羽点头,并跟孙河约好一小时后酒店门口见。
收拾好垃圾,蒋肃羽快步穿过还在干饭的人群,往酒店赶。
刚才光顾着说话,冰美式喝了两口就被热浪变成热美式,她只好去酒店一楼的咖啡店再买一杯。
等咖啡的空档,身后传来交谈声。
“真是见鬼。”
蒋肃羽微微转头,余光看到背对着她的正是女主角何念念。
美人就是美人,背影都漂亮。何念念是这几年窜出来的小花,科班出身演技也不错。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人也挺亲和。
经纪人在一旁安慰:“快了快了,下午戏也不多。”
想到自己艺人在水田里站半天,脚都泡肿了,她也心疼。
“吴望飞台词也太差了,今天开工还带着酒气。昨天还发短信让我一起去酒吧,我没答应。”
“你不去是对的,念念。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拍完就没事了,”经纪人拉过她的手,“你现在可就差部商业爆剧了,可得忍忍。”
何念念乖巧点头,“嗯,欣姐,我会的。”
拿起冰美式,蒋肃羽趁两人没注意闪出咖啡店。剧组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何况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抱怨。
不管是日入六位数还是月入四位数,打工人的烦恼都是如此趋同。只不过他们有物质来抚慰精神损失,而自己猝死了都是饿死鬼。
还是少操明星的心,何念念头上那几支发夹顶她一月工资呢。
*
回程的路上,孙河的手机一直往外蹦消息。虽然制片的手机跟对讲机没区别,蒋肃羽还是嫌吵,默默带上耳机给钱棠发消息。她上部戏杀青后一直待在北京,应该有时间。
[棠棠,我晚上回北京,赏脸吃个饭吧。剧组餐吃吐了。]
一分钟后,钱棠甩过来四个店的链接,蒋肃羽边挑边感叹,要不人能当制片呢!搁自己,点个外卖都得花十几分钟,先从分类看起。
钱棠也是影视制片,她们一起迈入校园又一起被社会毒打,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
蒋肃羽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刚举手准备告别,孙河已经踩了油门往公司赶。她叹气放下手,转头往里走。
这是位于五环外的小区,有些老旧。当初决定搬出那栋高级公寓时,她匆忙在网上找的,好在屋内还算干净。
主卧住了对情侣,南卧本是一个做影视营销的女生,三个月前搬走后来了个做IT的男生,沉默拘谨,好像不善与人交流。
在大城市合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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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朋友是电视剧,更多的是紧闭的门对着紧闭的门。
房间里的物更能证明彼此的存在,比如来不及刷的锅,下水口的头发,洗衣机里忘掉的袜子。
好在今天洗衣机很干净,蒋肃羽把衣服丢进洗衣机,进浴室洗澡,头发快干了衣服也洗好了。
抵达居酒屋的时候,钱棠正坐在角落的位置喝柠檬水。她今天穿了件裸色休闲西装,下着白色阔腿西裤,一刀切的短发时髦又利落。
大学时钱棠极为爱惜那一头长发,后来去草原拍摄,条件不允许,好多天没洗成头,回来就剪成了短发,到现在都没再留长过。
蒋肃羽指了指她这身都市丽人套装,在对面坐下。
“见我也不用这么正式吧?大美女。”
钱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手边菜单推过去,“点了寿喜锅,生鱼片和一些烤串,你看要不要加点?”
服务员正端着两杯生啤过来。蒋肃羽等他放下,“加个芥末章鱼。谢谢。”
“黑了。”钱棠皱眉,望着逃荒似的好友,那双眼还是很亮,黑白分明。
“防晒不力。”
蒋肃羽就着啤酒开始大倒苦水,把最近剧组的糟心事一一罗列。
“是这样,剧组就没一件省心事,”钱棠也打开了吐槽开关,“上次去山旮旯拍摄,被一群村民围了,明明之前谈好的价钱,非要涨,不给钱不让走。上哪讲理去?”
毕业后,钱棠被前辈带着,从制作助理一路做到执行制片,这些年见过的牛鬼蛇神数不胜数。
“我最近在面试几个大的影视公司和平台。”
“我说你咋还没接活呢,”这几年她几乎是无缝进组,这次都休了快一个月了。蒋肃羽开玩笑,“怎么?也想找个地方交社保了。”
“瞧你那点志气,”钱棠笑,“最近接的活规模都不大,再继续下去也没发展空间。你知道我一直想接触些大制作的,也想看看制作模式上的区别。”
蒋肃羽点头,“那倒是,突破一下舒适区也挺好。”
“你呢,准备在海王星干到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老孙不是给我涨了点工资嘛?他还说杀青后给大家发奖金呢,”蒋肃羽放下酒杯,“我房子快到期了,想换个整租,最好是往里面搬……”话没说完,因为实在无趣。
她心里既为好友的尝试开心,也不免为自己的碌碌无为伤感。钱棠在讨论星辰大海,她却在讨论柴米油盐。
“别说这个了,你都面了哪些?”蒋肃羽咧嘴关心道。
钱棠数了几个大的视频平台和制作公司,“平台呢,就是部门太多流程复杂,制作公司呢,一年出一个项目都算幸运的。”
蒋肃羽深受项目破产之害,听着也笑,“世事难两全欸。”
“不过,也不是没有理想的。”
钱棠拿出手机,翻了翻推过来。
那是一份公司简介的ppt,黑底白字,简约却有设计感,她边往下滑边介绍,“这个公司虽然新,但三个老板,有人脉,有能力,有情怀。”
这超高评价让蒋肃羽咂舌,翻下来倒是看到一些货真价实的佳作。合伙人的介绍在最下面,耳熟能详的影帝王立宽,从业多年的资深制片邱宛……
还有一个人,没有放照片。
蒋肃羽指了指屏幕,好奇道:“这个字念cong?”
钱棠凑近,“对啊,莫琮,你忘记了?”
蒋肃羽凝神想了想,又念了遍名字,最后还是放弃,无奈笑道:“我应该记得吗?”
“咱们学长啊。”钱棠见好友依然茫然,好气又好笑,“算了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学长能力和外貌双修!真的帅。”
叫好叫座的电影是这家公司的底气,而能和莫琮共事,对她的诱惑力堪比陆地之于小美人鱼。
莫琮一直是她职业上的榜样和灯塔。
娱乐圈帅哥多了去了,蒋肃羽早已祛魅,满脸不以为然。
反倒以社畜过来人的身份衷心劝告好友,“你觉得好就行,但面试一定要谈好薪水哦,还有确定是不是足额缴纳五险一金?帅又不能给余额加长度!”
“而且你是没上过班,这年头,老板不是周扒皮就是造饼机。”
想到老孙,她唏嘘不已,因为两者皆是。
*
工作日晚上的望京,车水马龙。
莫琮好不容易停好车,边走边听邱宛分析。
电梯到达楼层后,他站定在一旁,“嗯,我知道了,”本准备挂电话,他又叫住对方,“你安心养胎,别太费神,公司的事我来就行,不要担心。”
刚步入店内,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讶异转身去寻,看进一双清亮的眼眸。
有三年了吗?还是四年?她没什么变化,好像黑了些。
那眼神还是从前一样,对不在意的事物,毫不掩饰其兴趣缺缺。
像一只将睡未睡的小动物。
这人怎么老犯困?
2. C02
入口和用餐区隔着半扇和纸门扉,莫琮抱肘站在门扉一侧。和纸上描着浮世绘,透过光,和远处的面庞一样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可就这么看着看着,脚就生了根。
居酒屋内灯光昏暗,墙壁上嵌入的黄色散光勾起女生发梢。
空调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冬夜篝火。
直到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有订位,他才收回视线,报出朋友的姓氏。
随人往里走,转过弯,又正好透过木质格挡看得更近了一些。
不知道吃到什么,她捏住鼻子,整张脸皱成一团,眼中迅速蓄上水光。
是芥末吗?
莫琮忍不住笑。
“这边,”刘洋挥手。
莫琮伸手回应,在他对面坐下。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一边。
“啤酒都喝了两杯了,您可真难等啊。”
莫琮卷起衬衣袖口,看了眼时间,伸手怼到对方面前,“我可没迟到啊。自己想喝别赖我。”
刘洋被腕表闪瞎,嚷嚷:“别炫了!莫总。我眼睛疼,这顿饭得你请。”
他们一个院长大,莫琮从来是别人家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以后不是从医就是学法,结果偏偏去学了电影,跌破所有人眼镜。连自家爸妈都感叹,这孩子可惜了。
可惜啥啊可惜,说得人跟堕落了一样。事实上自己这才读完书,人家都事业有成了。
“行,下顿下下顿,都我请,”莫琮叫了瓶清酒,想到什么似的发问,“我这名字,没那么常见吧?”
刘洋无语,“确定要在刘洋面前说这个问题吗?”
莫琮嗯了声,一本正经,“刘老师也没给你取错名字啊,你这不留洋回来了吗?”
“你别人模狗样地讲冷笑话好不好?”刘洋咬牙,“不常见,不普通,很别致好不好?”
除了刚才进门听到自己大名,其他的对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莫琮想两人应该是在讨论自己和24格吧。
他想了想刚才邱宛提的几个名字,准备明天再问问。
刘洋问:“你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刚才过来一直神经病一样笑。”
莫琮被骂也不生气,哄他:“当然是恭迎你回国,开心的呀。”
“恶心!”
不顾他搓鸡皮疙瘩,莫琮转头去瞧那桌,想再看一眼。
却只剩服务员在清理桌面。
*
扫荡完桌上美食,蒋肃羽拿起手机欲结账,却发现早已被抢先一步。没有受邀人请客的道理,但她知钱棠好意,只好约定杀青回来后,带着奖金请客。
行至路口,程钟明已等在路边,从车里探头打招呼,钱棠说要捎一脚带她。蒋肃羽晃了晃手机表示车快到了。
回家后,蒋肃羽又快速冲了澡,刷牙的间隙恍惚听到敲门声,她按停电动牙刷,外面又没了声响。
匆匆刷完牙,清理好下水口和洗脸盆的头发,她走到对面房间敲了敲门,见门内没有声响,只好返回房间在群里发了条微信。
[我好了,洗手间可以用了。]@小陈。
她护肤品不多,涂了个精华水等着干,发愣的空档又环视了小小的房间。
这是间小次卧,一米来宽的小衣柜,靠门的侧面立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张一米五的床,房东配的,如果她买,会选再小一些,身前的写字桌,肩负工作、化妆、就餐等多重功用。
摊不开一张瑜伽垫的狭窄空间,一眼望尽的所有物。
她的人生就如同这间房一般不堪审视。
解决烦恼的方式就是不去想它,蒋肃羽摸了摸脸,又往脸上涂面霜。手机震动,老蒋的信息弹出来,问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抽纸擦干指尖黏腻,她调出相册,把今晚拍的美食照一溜选中发送过去。
过了会才发现饲料般的盒饭也一同被发送,又手忙脚乱地撤回。
好在隔了好久,老蒋才回消息。
发了几张大拇指点赞的表情,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蒋肃羽看了眼时间,有来有往地让他早点去睡。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晚睡,肯定是短视频害的。
过年回家,老蒋在亲戚聚会上提到现在的年轻人,一头栽在短视频里,离生活太远,不脚踏实地。她受不了这老干部的爹式发言,三言两语给他安上,从那以后,老蒋时不时就给她转发励志视频。
她不确定当初的举动是对是错,只知道算法平等地算计着每一个人,包括老干部。
工作群里发了明天的通告,蒋肃羽扫了眼又打开吴望飞经纪人的对话框,居然没连番轰炸,少见。
今天太过漫长,她眼皮开始往下耷拉,关了灯趴在床上准备刷会手机睡觉。
微信突然如中毒般往外跳消息,蒋肃羽皱眉打开,大部分是钱棠发的。
“我靠,你快看热搜。”
“这小子可真行啊。”
梦菲也发来,“小羽姐,这什么情况啊?”
她心怦怦跳,赶紧打开微博。
热搜榜榜一赫然是“吴望飞酒驾肇事逃逸”。
完了。
她秉着呼吸往下翻,密密麻麻的热搜榜上,吴望飞的话题占了快一半。各种黑历史化成一个个关键词冲击着蒋肃羽的眼球。
“吴望飞耍大牌”
“吴望飞酗酒”
……
甚至连高中同学都出来爆料吴望飞曾经霸凌同学。一连串似是而非的消息把这位顶流的阳光外衣扒得粉碎。
蒋肃羽当然不在乎娱乐圈谁崛起谁塌房,可是事关饭碗她不得不急。这次的新剧也理所当然上了榜,无一不跟“夭折”“停拍”“无法上线”相关。
她赶紧给孙河打电话,没打通,只好给他发了条信息:“孙哥,怎么回事?吴望飞出事了。”
眼见要转钟了,孙河也没回复,想必现在是焦头烂额。
一面和钱棠吐槽,蒋肃羽一面不停刷着微博。
吴望飞那边也还没有任何回应,毕竟这种事被爆出来想公关都不知道从何做起。风向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
到了三四点困得不行,蒋肃羽没办法,只好设了闹钟沉沉睡去。
*
这一觉睡得额外不安稳,不是拍摄现场频频出事故,就是房子到期自己无家可归。
出租屋的窗帘并不遮光,太阳一出来就照得人难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蒋肃羽去摸手机,终于看到孙河的回复。
“暂时先不回去了,拍摄先停一天。”
“你下午来趟公司吧。”
蒋肃羽看了半晌回复好的,本想再睡一会,看着外面的天光,还是决定爬起来。
三平方的紧凑卫生间,台上的镜子有条从左上至右下的裂痕,把镜子里刷牙的人割成两半。由于长时间的熬夜,青色的黑眼圈仿佛焊死在眼下。
室友都已经出门上班,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当生活被工作社交挤满的时候,突然多出的半天闲暇反而让蒋肃羽觉得难以消磨。
平时早上为了多睡一会,她都是在楼下或者公司旁的便利店买个饭团包子加个豆浆。
早高峰的地铁里时常有着一股混合着包子热气和茶叶蛋的复杂气味,飘过每一个昏昏欲睡的打工人。
而今天,蒋肃羽去了附近的一家牛肉粉店,加了三大勺油辣子,慢悠悠吃了一大碗。
她突然怀念起了老家,那个依江傍湖的炎热城市。老家的早点摊子走几步就有一家,着急的人提着面和粉边走走吃,有点空的就小塑料凳当椅,大塑料凳当桌,蛋酒配面条。
刚到公司门口就看到孙河火急火燎地从里面出来。
蒋肃羽刚打招呼:“孙哥,你?”
后面想打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孙河就说:“你先进去,晚点再说。”急匆匆走到电梯口连连按下行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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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肃羽只好先回了工位。她的工位在会议室旁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里面已然坐了好几位。最里面的老孙感觉更憔悴了,地中海的发型愈发有扩散之势。
唐苗喝着咖啡凑过来:“小羽,今天都来了几波人了。”
“这次真不好搞。”
“谁说不是呢,”因为压低声音,她的表情额外夸张了些,“老孙可指望这部戏火一把呢,当初定了吴望飞还请咱吃饭呢。中午给他买的午饭,我刚才看都没打开。”
当时确实是没想到能请到这样的顶流,还是草莓TV和吴望飞的经纪公司关系好。老孙开心得请全公司的人吃了颇有档次的烤肉还加场。
“就看接下来大佬们怎么商量了。本来昨天只是回来拿个衣服,结果今天片场都不用去了。真是……”
唐苗:“我本来还想过几天空闲了,去探探班呢。”她平时在办公室处理事务工作,对片场还有丝滤镜。
蒋肃羽:“跟工地一样,还是在办公室吹空调好。”
桌上的富贵竹依然茁壮,水瓶里的水也显然是刚换的,蒋肃羽谢过唐苗,又盯着看了一会。
不中用,到现在都没发财。
*
孙河很快也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脚踩深蓝色名牌高跟鞋身披巴宝莉经典外套,走路都带风。
许冬兰作为入行多年的资深经纪人,凭其毒辣的眼光和完美的职业规划带出过好多位炙手可热的演员,万万没想到会栽在吴望飞这厮身上。
把许冬兰带进会议室后,孙河关好门走到蒋肃羽身边。她抬头一看,那黑眼圈丝毫不逊于自己,眼里都是血丝。
“走吧,下楼喝杯咖啡。”
买了两杯冰美式,两个人坐在咖啡店的室外座椅上。孙河点了根烟,看着街上来往匆匆的人流。
眼见对方半天不开口,蒋肃羽忍不住问:“你和老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孙河不接话。
蒋肃羽着急,“怎么回事啊?”
“上次转场不是休息了两天吗?就那两天出的事。”
蒋肃羽暗暗心惊,那有段时间了。转念又觉得憋屈,“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漏点口风也行啊。
孙河侧头看她,笑,“告诉你干嘛?好找下家?”
被说中心事,蒋肃羽嘴硬,“我又不是股东。再说泰坦尼克要撞冰山,也得让女人孩子先走啊!”
“……”
孙河被这番诡辩气笑,嗔了句没良心,又解释,“本来许冬兰说没问题,压住了,结果突然被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对家搞的?”
是不是对家又怎样?说穿了还不是吴望飞行为不端。
“几位大佬都在会议室了,等他们聊吧,”孙河猛吸了口烟,接着说,“事情总归是能解决的,时间问题。”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安慰蒋肃羽还是安慰他自己。
平时喝惯了的冰美式今天感觉格外苦,早知道喝杯拿铁了。两人沉默地坐着,孙河突然哼哧笑了一声,蒋肃羽瞅他,“疯了?”
“要疯也是老孙先疯,他今天一上午就在念叨‘怎么姓吴呢?怎么就姓吴呢’。跟祥林嫂似的。”
蒋肃羽反驳,“当初可是老孙说这是个好名字,‘望飞望飞,可以带咱们飞’。”
“对啊,但是姓吴,这不就……”孙河两手一拍,语调拉长,“无……了呀。”
人无语的时候,确实会莫名其妙笑一下。
蒋肃羽笑完还是郁闷,只好把气撒到老好人身上,“你还笑得出来。”
“哭要是有用,我现在就哭出来,”孙河捻灭烟头,站起身,“我先上去了,你把蛋糕吃完再上来吧。”
看着他疾步走入写字楼,仿佛被无情的庞然大物一口吞噬。
蒋肃羽心里泛出酸苦。
是啊,流泪有用的话,她可以哭出十万升。
可这个城市,是不认泪水的。
3. C03
回到工位,蒋肃羽打开电脑装忙,手里一边刷微博观测舆论走向,一边和梦菲交换信息。
会议室里时不时有高声扬起,像抛上空的篮球,随即落地,又是克制的窃窃私语。
坐到屁股发麻,一群人才被孙河领着浩荡离去。
蒋肃羽透过百叶窗,看到老孙一个人在会议室,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愁云满面。唐苗进去问要不要给他订餐,他只是摆了摆手。
等到太阳落入西边仅留下一圈光轮的时候,高导黑着一张脸迈入办公室大门,身后跟了一群制作人员,如沙丁鱼挤进会议室。
蒋肃羽也跟着进去,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
众人面色严峻,却都没开口。
呼吸混合成压抑的烦躁,等人撕开口子。
老孙环视一番,又下意识挠头,道:“吴望飞肯定是不能用了。”
虽然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是这斩钉截铁的结论还是打击了大家这段时日的辛苦付出。
“那之前拍的戏份怎么弄?”高导先开了口。
一旁的副导演自作聪明出招:“AI换脸?”
之前确实也有过演员出事,戏份都AI换脸的先例。其他人面面相觑,有赞同也有反对,但一时无人敢吱声。
高导深吸口气,一拍桌子,眼角一撇,怒道:“你当是什么一集出现几十秒的小配角?哪有主角AI换脸的,你怎么不用AI拍剧,咱们都回家得了。”
作为科班出身的导演,高导颇为原教旨派,能力求真实的他都不会后期再去处理。
合作多年的摄影美术也都是行业一流,高要求让他的作品每次都能获得极高的热度。
副导演被这么一吼一骂,也低头收了声。
气氛又凝固如冰。
“高松,消消火,我知道你要求高,AI肯定不行,”老孙忙伸出双手安抚,随即堆起笑容,“今天我跟草莓TV还有许冬兰他们也聊了,你看王爷这个角色换成秦理怎么样?”
“秦理?”高导听后琢磨起来。
“对啊,虽然演员新了点,但形象好、没黑料、戏也不错,上个季度的热播剧里演的虽然是男二,热度都比肩男一了。”
说起这个秦理,蒋肃羽倒是有点印象。
之前去钱棠组里探班时遇到过,那时估计演的还是男四左右的镶边角色。虽说戏份不多,但极其努力。而且完全没明星架子,在片场跟谁都会热情打招呼。听说他没少给剧组的人买水买吃的。
秦理的经纪人也是许冬兰,难道这就是许冬兰的解决方式?
看着高导还在琢磨,老孙又添了把火:“再说,凭你高导的水准,谁捧不红啊?”
“是啊是啊,之前十八线的演员您都捧红了。”孙河在旁一唱一和。
高导点点头:“我倒是看过他之前的作品,演技是不错的。不过他有档期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在谢导组里。”
老孙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现在也在协调看他那边的戏份能不能排紧凑点?看是不是能早点杀青过来这边。”
“那咱们这拍摄得延期到什么时候啊?”摄影师于博发问,“重头戏都得重拍了。”
老孙还没开口,他又为难道:“我后面的活已经排上了,不好推啊。”
一旁的美术老师也跟着点头:“我也是。”
这一下老孙和高导的抬头纹不约而同更深了,蒋肃羽知道高导和于博是同期,毕业后就一直合作,能用于博的话他肯定不想用别人。
拍摄延期意味着很多安排都得大调整,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是换个人上就能囫囵住的事。
喝了口茶,老孙叹了口气:“咱们盘盘,再盘盘。”
*
在耗时好几天的盘来盘去之间,《王妃种田记》还是按下了暂停键。至于这个暂停是多久,不得而知。
大部队已经原地解散,只留了几个人善后。蒋肃羽没看到那如鸟兽散的场景,落在片场的衣物用品也是同住一间房的策划助理梦菲带回来的。
这几天朋友圈里原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进了别的组。
微博上何念念也删掉了之前的剧组照,粉丝在下面问询时也只是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转头为新工作预热。
“因为特殊原因暂时还不清楚哦,念念参与的综艺马上要开播了,请大家多多关注。”
至于特殊原因吴望飞,微博头像已经变成纯纯的浅灰色,用户加一大串数字。而昔日抱团叫嚣的狂热粉丝也不得不夹着尾巴低声表达对哥哥的爱和不舍。
在这个偌大的圈里,天降紫微星也好,巨星陨落也罢,都是须臾之间的事。
无数人耗费心血托举的那颗星,也许是资本工具,也许是标杆榜样。不过进入了这个残酷的名利场,眼红、羡慕、嫉妒、不安、鄙夷、放纵都可能扭曲心性,断送前程。
谁又敢祈求长盛不衰呢?
*
乍然停工的后果就像抻久了的皮筋,松手了也没弹性。老孙说休息几天再来上班,蒋肃羽就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缺的觉一起补上,睡得不分日夜。
而今天的闹钟是颜开,一通电话把蒋肃羽叫醒。
“小羽小羽!我回来了。”颜开激昂的声音扎得半梦半醒的蒋肃羽头有点痛。
“哎呀,你总算知道回来了。你这趟是去哪潇洒来着?”
开开是钱棠的高中同学,大学的时候总来找她们玩,一来二去三个人就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从美院毕业之后,开开拿着最低的月薪给杂志社做苦工,后来跟顶头上司不对付,大吵之后一怒辞职。
好在还没喝几口西北风就乘上了自媒体的东风,成了微博小红书上小有名气的自由插画师。
从那以后也就没当过坐班的社畜,这些年辗转在祖国的大好山河“采风”。
真真自在。
“嘻嘻,万卷书我读不下来,行万里路还是可以的。”
蒋肃羽被她的高能量感染,也笑了起来:“那挺好,怎么你按摩够了?心灵马杀鸡。”
“大理真的太美了,我背靠苍山,面临洱海。没事我就去洱海喂喂鸽子,早起了还能看到日落金山,云南的小吃真是又便宜又好吃...”
笑着听开开絮絮叨叨地描述她的大理生活,那些画面仿佛也在蒋肃羽眼前徐徐展开,确实好不惬意。
自己多久没去旅行了呢?
透过些许勾丝的窗帘,外面也是大好春光呢。
“在不在听啊?小羽”
蒋肃羽回过神来:“怎么了?你说。”
“真是的,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嘛?咱们三吃个饭。”
“可以啊,我最近挺闲,还想去按摩呢。”一紧一松,她感觉自己变成一滩烂泥,急需重塑。
最后约好去朝阳公园附近的盲人按摩,离蒋肃羽的公司近点。她收到信息让去公司一趟,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
办公室的氛围不算太融洽,仿佛一支铩羽而归的队伍士气低落。蒋肃羽一进公司,唐苗就对她使眼色。指了指老孙的办公室说:“老孙说你来了就叫你直接进去。”
“怎么了又?”
蒋肃羽看到斜对面的梦菲也苦着一张脸看过来,心里又沉了几分。
唐苗吸气:“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咱不会要失业吧?”
这次事故对公司来说确实是重创,不过裁员蒋肃羽倒是没想过。公司有几个项目组,但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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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不算大。
就算《王妃》组出事,也能辅助别的组,或者开发新项目,没理由皇帝倒台太监遭殃。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不会的。”蒋肃羽丢下这句,也丢下包,径直去了老孙办公室。
推门进去,老孙已经坐在沙发一角喝茶,伸手招呼她坐对面。等他铺垫半天说出意图,蒋肃羽才明白降本增效是这么玩的。
“那年前涨的那两千算了。”蒋肃羽破釜沉舟,先开了口。
老孙看着蒋肃羽认命的表情,吹了吹杯中热茶,吞吞吐吐道:“你理解公司,我真的很欣慰。就是……最近这个薪水……”
蒋肃羽静静等下文。
“咱们最近工资只能按最低薪资发了,你体谅体谅……”见她咬紧下唇,似是不忿,老孙又换了语气,“你知道这些本来让人力通知就行……”
“我为什么把你叫来,是因为看中你。从你进来公司,我和孙河很看好你。小云走后更是花了大力气培养了,现在公司遇了难,只有同舟共济才能度过难关啊。再说以后项目要是大卖,还能少了你的?”
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鼻子,蒋肃羽张嘴深吸了口气。
“孙总,要不咱把大G换成电车吧?我听说电车可省了,多出来的油钱补贴咱们薪水应该是没问题。”
心里想的话,再汹涌还是发不出声,她就这么沉默着,看着老孙茶杯里的茶叶晃悠飘零,困在一盏器皿之中。
见蒋肃羽沉默着不说话,老孙也知道这饼是有点难咽。
“小蒋,我知道为了这个项目你也吃了不少苦,你加的班我都看在眼里。要不这几天你你再休息休息?”
说着老孙又加了句:“要是无聊,你把最近收的剧本带回去看看?”
到底是资本家,把工作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虽然心中郁结,蒋肃羽也没有什么可再反驳的。这种事从来不是什么商量,是通知。
正准备推门出去,老孙又叫住她。
“小蒋啊,门边那盒牛奶你提走吧,补充点蛋白质,太瘦了,不精神。”
蒋肃羽刚想回说:“您自己留着喝吧,您也补补。”瞥见门口的牛奶正是自己喜欢的牌子,口感浓郁。心中大叹,又提起牛奶,谢过老孙出了门。
真是不争气啊,蒋肃羽!
*
她们三常去的那家盲人按摩离地铁站不远,蒋肃羽想了想还是提着牛奶上了地铁。
虽说不是早晚高峰,但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人,座位不容肖想。顺着人流快速走出改札口,蒋肃羽突然停住脚步,眼神穿过如织人流,定定看向铺满出口通道的广告牌。
那是一个知名品牌的香水广告,高大瘦削的男人站在日落时分的海边,手里捏着根烟花棒对着镜头笑得恰到好处。
手写的slogan:“爱是你的味道”,落在了右下处。
这个字迹蒋肃羽再熟悉不过。无论是在暧昧期还是后来漫长的恋爱日常里,林寻时常用手写信这样的复古浪漫给她惊喜。
他的字是很好看的,随意洒脱。
走近广告墙,画面上林寻的脸因为日落余晖有点模糊。朦胧下那张熟悉的脸也生出几分陌生的意味。连眼下那颗痣也没了,不知道是点掉了还是广告商修掉了。
人来人往,无人驻足,只有她久久看着广告墙,思考这无关紧要的问题。
直到颜开的微信消息跳出来,蒋肃羽才猛然被唤醒,提着牛□□也不回快步走出地铁站。
这么高级的品牌广告都能接上了,出息了啊,林寻!
这款香水,她很熟悉,A家的经典款,他们在一起后,林寻送给她的礼物。
他说那一天,就是他们的纪念日。
4. C04
钱棠收到通知,面试地点在一个高端别墅区附近的咖啡店。
她早早赶到,把打印出来的公司资料又翻看了好几遍。虽没有跟邱宛合作过,可“铁娘子”的名号早有所耳闻。
随着时间逼近,神经有些紧绷起来。
约定时间五分钟前,邱宛准时出现,钱棠意外她的随和,也为她裙子下高高隆起的肚子惊讶,命令自己的眼神放在对方脖子以上。
邱宛认真看过她的简历和作品集,聊着聊着把钱棠近几年做的项目也顺便分析了透。话题很快就到了谈薪环节,精准踩中她的预期。
“那你好好考虑,我和莫琮都期待你的回复。”
握上邱宛的手,钱棠才晃过神意识到自己过关了,忙微笑点头,表示会回去好好思考。她手上有几个offer,选择哪一个等同于选择某种生活方式,她想跟程钟明商量一下。
邱宛站起来,看了看她,微笑道:“不要那么紧张,你很优秀,要相信自己。”
钱棠下意识回想刚才的表现,自认还挺镇定,眼里不由聚上茫然。
“我刚才下楼遛狗,去便利店路上看到你了。你提前了快个把小时吧?”
“那你?”钱棠欲言又止。
“你早来自然是有你的安排,我贸然打招呼就太粗暴了,”邱宛笑,“再说,刚才穿着休闲,正式会面还是得礼貌点。”
钱棠会心,选择的天秤又往24格偏了一点。
邱宛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搁在椅子上的托特包,“你那份文件没少看吧,都是笔记,还卷边了,我喜欢努力的人。”
她顿了顿,又道:“莫琮和我说,就算努力并不一定有收获,但在我们公司,得给人这样的信心和应得的待遇。”
看了眼时间,邱宛收尾:“不多说了,我得去产检了,有机会我们再聊。”
钱棠用力点头,见她远去,拿出手机给程钟明发消息,可直到上了地铁,还没有回复。她没在意,转头安抚群里催促的姐妹,说自己马上到。
*
三张脸齐齐搁在按摩椅前部的洞上。
盲人师傅大力输出,按得蒋肃羽一颤一颤,她不太受力,只能咬牙看着灰色地砖。
颜开躺下后,嘴就没停。
大概钱棠没给她在电话里闲聊的机会,这会又把大理日常拿出来献宝。
讲到久违遇上Crush,对方却约四肢不勤的她爬山,下山后腰酸背痛。
“师傅,这里用点力。”
蒋肃羽并不因听过而厌烦,反倒极喜欢。
她喜欢开开说事情的生动,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她睁圆的双眼。
背上的力道逐渐适应,肌肉舒展开,困意席卷而来,她正准备闭上眼。
颜开扬声:“我刚才出站看到林寻的广告了。小羽,你看到没?”
钱棠闻言赶紧抬起上半身,对颜开使眼色想让她闭嘴。
奈何颜开坦然趴着,头也不抬还在输出,“这小子还真是有模有样。真是红气养人。”
“哦,是吗?我打车来的,没看到,”蒋肃羽闷闷回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无关痛痒的谎。
钱棠不屑:“以前天天整个寸头,跟傻狗似的。还不是妆造给力。”
蒋肃羽听了想笑,客观来说,林寻的大学时代,虽然青涩,还是够格称上阳光帅气。
至少合照中,总是显眼的那个。
“是!是!是!”颜开知道每次提到这人,钱棠比蒋肃羽还生气,忙应和她,“不过最近真的哪儿都是他,晦气。”
“看他能红多久。”钱棠声音瓮瓮,后槽牙咬得紧。
颜开还敢接茬:“我最近打开橙色软件才发现他代言好多啊,真是走了狗屎运。要不是我们钱棠,现在他都不知道搁哪呢?”
钱棠听了这话反倒闭了嘴,蒋肃羽和林寻多年感情告吹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但让林寻意外走上演员路这事,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如果林寻还是那个幕后打工人,说不定两人还真能走得再远点。
空气里的沉默让颜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不吱声了。
一时,只剩三人骨头的喀嚓声。
为了打破这个奇怪的氛围,蒋肃羽觉得开口了。
“可不是嘛?你说代言就代言,现在一些产品恨不得把代言人的大头都印在产品上,看着闹心。我现在就买对家商品。”
颜开和钱棠听了纷纷用头砸床。
“我也是。”
“我也是,牙膏只用高露洁!”
如果说分手后,看到前任过得比自己差令人暗爽;那分手后,前任比自己过得好多了可不是件多舒心的事。
但这一点郁结,也快被身后的师傅揉开了。
过去的,不再重要。
等到结账,钱棠看到蒋肃羽提着的整箱牛奶,惊叹:“蒋肃羽,你走亲戚呢!干嘛不网购,也不嫌沉。”
蒋肃羽无语:“姐,你最后来的肯定没看到啊。”
“小羽说是从公司拿的。”颜开解释。
“怎么现在公司还发奶呢?你们公司是什么事业单位吗?怎么不发点米面油?”
蒋肃羽忍不住跟着插科打诨:“是呀,今天拿了优秀牛马奖。奖金就是这箱奶,要不要喝?”
“别了,我乳糖不耐受。”钱棠嫌弃摆手。
“我也不要,大理太好吃,我都胖了好多。”颜开脸皱成一团。
“行,那等会吃火锅你就喝水吧。”
颜开讪笑,“不要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了再减。”
*
谈笑间三个人转场到红姐火锅店。
这家店口味地道,大学时代,她们就会坐很久车过来。现如今变成了点评上的必吃商家,想吃上一顿变得麻烦许多。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下午,还没到饭点,很快就排上了位。
食材放得满,刚开的锅又被淹没,三人把着筷子等锅开。蒋肃羽随口提到项目停摆又降薪的事。
颜开听罢就放了筷子,哈了一声:“哪有这种事啊?”
钱棠拧眉,“说加薪就加薪,说降薪就降薪,合同是假的吗?”
合同倒是真的,但合同只写了基础工资,蒋肃羽也没辙。
“老板为什么是老板?就得有承担风险的责任啊!赚得多的时候也没见给你分红啊。这会项目黄了,倒是拉着一起共沉沦了?”
想起曾经短暂却憋屈的社畜生活,颜开越说越激动。
蒋肃羽见锅开,夹了两片肉放在她碗里,也低头吃起来。
比起生气,仔细回想,更多的是委屈,还有付出化为泡影的无力。
多吃点,吃饱了就好了。
见她不说话,钱棠隔着袅袅烟雾,沉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要跳槽?”
“嗯……”蒋肃羽还没开口,颜开凑到她身边咬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一呼一吸间挠得耳根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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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事我听不得?还讲悄悄话!”
钱棠生了张鹅蛋脸,本是温婉,但吊梢眼一提,又生出凌厉,像淬了光的弯刀。
但对面的两人不怕,推推搡搡让对方讲,蒋肃羽憋着笑揭晓,“富婆让我别工作,她包养我。”
颜开噘嘴,眼珠转动间还有些骄傲。
活脱脱的脑残粉。
钱棠无语,“你怎么不包养我呢?”
“你还要我养啊!有“大作家”还不够呀?”
程钟明戏文毕业,创作风格说好听是曲高和寡,说现实些是不符合市场潮流,要做出成绩实在太难。
钱棠自己能挣,不在乎对方赚多赚少,就这么包容着,也过到了现在。
她呵呵笑了两声算是回应,一手把身边的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还停留在自己发出的撒花表情。
看了半晌,蒸腾的热气冲淡了花瓣的颜色,钱棠把手机丢到一边。
看她回去怎么收拾程钟明。
*
回到家,蒋肃羽见洗手间没人,赶紧进去洗澡,冲掉一身火锅味。
坐回桌边,她拉过颜开给的纸袋,里面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特产。
平时零食吃得慢,偏偏鲜花饼的保质期短。蒋肃羽想了想,撕了张便利贴,写上“请自取”,贴到鲜花饼的包装袋上。
客厅没开灯,窗帘卷住一半月光,另一半幽幽映着室内的杂乱。
堆积的棕色纸箱,房东遗留下来没人需要的旧屏风,破了洞,掉了漆。
桌上散乱着裁纸刀,烟灰缸,便利店里一块钱一支的塑料打火机。
这是座无人在意,疏于打理的荒芜公园。
蒋肃羽把烟灰缸和打火机推到一边的角落,在裁纸刀旁放下鲜花饼,转身回了房。
周身倦怠,却无困意。
她关了灯,坐到椅子上,把双腿抱在身前,翻出部电影播放。那是一对夫妻追随火山爆发的纪录片。
黑暗中,她感受着来自地球的脉动,凝视着他人的炙热与忘我。
追逐探索同一个目标。
爱彼此。
在火山爆发时,生死与共。
屏幕里熔浆的血红色映在眼中,闪了又闪。蒋肃羽揉了揉,关上电脑。
太理想了,遥远得跟梦一样。
*
结束完应酬,莫琮不可避免多喝了些。
刚到停车场,穿着小马甲的代驾骑着电动板车从远处滑来。年纪轻,看着是新手。
他弯腰打量车,黢黑小脸泛红,“老板,这我开不了,没开过。”
酒精上脑,头沉,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没事,你开。”
“真不行,老板,别为难我。”
挣点钱不容易,小伙子不想担风险,扶着车把不松口,仿佛再不答应就准备跑路。
莫琮没为难他,取消了订单,让他走了。
靠着车,在夜色里静静站了会,晚风干爽,祛掉几分酒意。
他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高端住宅门禁森严,司机在大门口放下人,扬长而去。
夜已深,不见人影。
莫琮慢悠悠晃过入口雕塑,景观喷泉,儿童游乐场,网球场……
坚硬的皮鞋底,在地上敲出沉闷的回响。
左侧的绿化带,发出窸窣的声响。
一个小小的影子跟在了他身后,轻轻踩着被路灯拉长的阴影。
5. C05
声响虽轻,莫琮依然察觉到身后异动,踏上石阶,侧目回望。
草木,卵石道,说不出名字的花。
它们呼吸悠长,在黑夜里舒展。
没有人。
看了会,花坛边一团影子微微颤动。
是只猫,普通的田园三花。
黑色占比大,不显眼,头埋得低,在舔舐爪子。
莫琮回身,步入感应门,进入电梯。
电梯门快要关闭之时,那犹豫的影子闪了进来。
人有什么权利和动物抢地盘呢?
莫琮的神经末梢还出于微微发麻的状态,身体正在努力消解酒精。
他思绪飘在空中,想着这只猫和自己一般,在这夜里无所事事。
一人一猫,在这狭窄空间的对角线伫立。
大有井水不犯河水之意。
到了门口,莫琮伸手开门,回头看三花还在身后,靠在光洁的墙角。
脏乱的毛发,看起来弱小无助。
莫琮很忙,也没有泛滥的爱心,十几秒同乘的电梯时光已是极致。
输入指纹,他开门进屋。
一个小时后,门从内打开,洗完澡换上一身家居服的莫琮抬眼看了刚才的位置。
空了。
他松了口气,正想回屋,门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
这是被赖上了?
他走出来,蹲下来与三花对视,小猫眯着眼,似极力忍耐。
莫琮感觉不对劲,回厨房拿了双手套带上,仔细翻开起来。
小猫很听话,或者说没什么力气。
身上有些猫藓引起的脱毛,结痂,而让她难忍的是嵌入左前爪的钉子。
财富果然不能筛选人品。
莫琮脱下手套,拨打电话,“我家附近有没有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靠谱的。”
“宠物?”
这几天好不容易倒好时差,刘洋刚睡下就被吵醒,脑子还懵。
“对,治猫的。”
“不知道。”
“回来都不做行业调查吗?”
刘洋无语,“大哥!我医人不医兽!”
“哦……”莫琮没放过他,“那你该多交点朋友了。”
差点气噎的刘洋,骂了句滚,果断挂了电话。
被骂的人也不生气,蹲下来拍了张小猫的照片,视觉重点在哀痛的猫眼和受伤的前肢。
选中,发送。
等莫琮换好衣服,把三花猫小心装进旅行袋,刘洋的信息也到了。
[你打这个电话,他会在店里等你。]
一个定位地址。
一个微信名片。
还有一个歪嘴咬牙的表情。
导航终点在胡同里,莫琮在路口停下。
深夜的北京不乏徘徊的人,背着吉他的微醺青年,荷尔蒙无处安放的并肩情侣,莫琮一一经过他们,前方门头里发出微微荧光。
小蘑菇宠物医院不大,方医生戴金丝眼镜,圆眼犯困耷拉下来,见人进来,提起精神。
仔细检查后,立即开始了手术。
“这猫藓得治了,”方医生犹豫半晌,“我……承担也行。”
这猫明显是野猫,男人能半夜送过来已经很善良了。他本人不善与人交流,才选择读兽医,看到受伤的小动物,心里总是不忍。
莫琮看着取出来的钉子,带着血,泛冷光。
“不用,该治就治,费用我来。”
最后把三花留在了小蘑菇宠物医院,约好治疗完毕打完疫苗再来接。
莫琮并没想好接回来的后续。
只是自己起的事,总习惯自己来结。
*
休息的这几天,回来的剧本还放在包里,蒋肃羽翻都不想翻。
颜开描述的生活太美好,她不敢当真。倒是听进钱棠的话,把招聘软件都下了回来。
虽说朋友圈里也有同行公司招聘,但她有所顾虑,没敢主动联系。
好在现在还处于金三银四。
大批员工离职,正是洗牌时期,招聘岗位还比较多。
虽然沟通中难免被一些奇葩的HR气到,蒋肃羽还是约到了两个心仪公司的面试。
在前台登记完信息,HR宋小姐下来把蒋肃羽领了进去。
电梯里挤满了挂着工牌的脸庞,无不是麻木或急躁。
两人缩在电梯角落,宋小姐挂上职业笑容与蒋肃羽搭话,试图把这一小片的空气染上愉悦。
“蒋小姐以前都在影视公司是吧?”
“是啊。”蒋肃羽也尝试微笑,嘴角牵得僵硬。
“咱们公司人比较多,高峰期还得排队上电梯。”
那还挺要命,蒋肃羽尴尬应和:“大公司嘛。”
“是的,公司食堂就在B区的一楼,等会面试完我带你去看看,”宋小姐眉飞色舞,接着又说,“四楼还有健身房哦,咱们公司可是连游泳池都有的。”
语气中甚是骄傲。
“那很棒呀。”
蒋肃羽虽然在江边长大,却是个旱鸭子。
“公司希望大家劳逸结合,都能有个健康的体魄。”
说着就到了27层,她们的目的地,海豚TV的影视部门。
一出电梯,就是整齐划一的办公领域,庞大,有序。
左边是无数个被客制化的格子工位,右边延窗开辟了数个大小各异的会议室,而往尽头延伸是几个单独的办公室。
蒋肃羽被带到右边的一间会议室里,宋小姐接过她的简历问了些常规问题,边问边在简历上划线。
她嗯了几声,指着工作经历的部分,“冒昧问一下,这中间一年是?”
该来的还是得来。
Gap是死罪。
蒋肃羽清清嗓子,“状态……”
“哦,疫情,对,真是过糊涂了,”宋小姐抱歉笑了笑,“那段时间很难,我懂的。”
蒋肃羽顺势点头。
宋小姐去叫部门主管,让她稍等。
百叶窗外都是林立的摩天大楼。太阳在玻璃幕墙上反复折射,有些刺眼。
蒋肃羽看着有点晕,又喝了口茶。
“学妹,好久不见啊。”
一道清丽的声音让蒋肃羽抬起了头。
和宋小姐走进来的竟然是蒋肃羽的学姐沈倩怡,在校期间也曾有打过几次交道。
沈倩怡在校期间就非常优异,没想到短短几年就坐上了部门主管的位置,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让沈倩怡更显利落。
蒋肃羽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学姐好啊,好久不见。”
虽说这行校友比比皆是,但是一找工作就遇到熟人还是令她惊喜。
“坐,坐。”沈倩怡抬了抬头示意她不要太拘谨。
坐下后宋小姐在两人间左右看了圈,把简历递给了沈倩怡。
沈倩怡仔细看了好一会,然后放下来微笑看着蒋肃羽。
“学妹这几年都在海王星啊?”
“毕业后和现在都是,中间又出去干过一段时间的自由职业,”蒋肃羽补充道,“不是太顺利。”
“理解的,前两年确实不景气。我们这两年开发项目也很谨慎。”
沈倩怡又接着问:“怎么想来咱们海豚TV呢?”
“现在在海王星发展比较受限,大平台得到的机会和空间会大一些。”
“那倒是,现在很多大型影视公司递过来的剧本都没几个成的,更别谈小一点的公司了。”
海王星就是那小一些的,蒋肃羽点头。
“你之前参与策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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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集反响还不错啊,有没有作为主策划的项目呢?”
“最近本来策划了一个古装剧,前段时间停了,”蒋肃羽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就是吴望飞那部。”
对面立刻传来两声整齐的恍然大悟声:“噢!”
人类的本质就是爱八卦。
“没事,学妹你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沈倩怡安慰,又突然笑了。
“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毕业后会当自由导演去做纪录片呢。”
蒋肃羽意外,“学姐也看过吗?”
“是啊,我很喜欢。”
蒋肃羽脑子钝钝的,正想如何回复。沈倩怡又说:“不过毕业后转行的挺多的,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什么是自己想做的呢?
指尖发麻,像被蚂蚁细细啃噬,她坐立难安。
正当这时,一个年轻职员敲门,送进来三杯外卖咖啡。
沈倩怡道了谢,递给了蒋肃羽一杯。
“我看你之前做的多是些古言和都市,”沈倩怡抿嘴,“不过……这部分我们人比较饱和。”
这话一出,蒋肃羽心沉了大半。
“前段时间我们的悬疑剧场反响特别好,你有看过吗?”
海豚TV最近推出的悬疑剧确实故事扎实,制作精良,蒋肃羽也有研究。
“嗯,都有看的。”
“我们最近是想加大力度开发社会悬疑,把整个剧场的认知度再提升夯实一些,所以想招一些有经验的。”
经验和经验也是不一样的,看来这回没戏了,蒋肃羽心沉到了底。
“要不这样吧,我们再研究一下,后面有消息我们联系你。”
这句话基本就跟婉拒没啥区别了,虽然心知肚明蒋肃羽还是笑着说:“谢谢学姐,辛苦你了。”
“咱们加个微信吧。”
蒋肃羽赶紧扫了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沈倩怡站起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小宋,”转头嘱咐宋小姐,“也带她参观一下公司的设施吧。”
她说完对蒋肃羽笑了笑,道别走出了会议室。
跟着宋小姐参观了食堂,育婴室和她引以为傲的健身房游泳馆后,蒋肃羽被礼貌地送出了公司。
*
刚走到地铁站,准备奔赴下一场。HR打来电话说老板临时出差,得改时间,往后推了好几天。
蒋肃羽心里不爽也只好应下。
肩膀猛地被人从后方撞到,低沉的男声满是不耐烦,“走不走啊?”
蒋肃羽下意识往旁边闪,撞到一堵墙,瓷砖冰凉。
男人脚步匆匆,丢下一声“碍事”,消失在转角。
阳光斜斜切入地铁入口,蒋肃羽看着脚下的阴影。
都已经在这样的角落了。
到底哪里才是“不碍事”呢?
蒋肃羽转身步上台阶,走进外面的大片春光。
大学时代她就很是能走,林寻为了追她,硬着头皮陪她走完二环线,足足三十多公里。
他们的青春,除了时间和精力,一无所有,又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不知不觉,远远看到朝阳公园的大门,蒋肃羽站定想了想,拐进了身旁的便利店。
这个路口的红灯格外长,每日的风景一再重复。
莫琮百无聊赖,手指轻敲方向盘。
一道身影闪进视野。
那女孩昂着头,微微眯眼承接阳光。她脚步松快,红棕色的羊毛卷在空中荡漾,像只春日小熊,挠着他的心。
她今天特意打扮过。
白色的廓形西装外套,蓝色印花的丝缎长裙。
手上拿的是?
莫琮往前探看。
一罐酒。
一包旺旺挑“豆”?
……
6. C06
蒋肃羽走到一片草坪中,低头看看特意搭配的衣服,后悔刚才结账没要个塑料袋。
她不死心,在包里掏了一会,真找到个揉得皱巴巴的塑料袋。小心展开铺平,心满意足地坐下。
天气很好,野餐的年轻人,遛娃的家长,放风筝的大爷……构成了极其舒展的一幅画。
蒋肃羽一颗颗往嘴里丢豆子,时不时喝上一口。
红色的金鱼风筝越放越高,在空中飘啊飘。
过了会,一幅黑底白字的风筝也攀升而上。
蒋肃羽眯着眼看了看,白字赫然写着“这个B班啊,真是上够了”,她忍俊不禁,摇了摇所剩无几的罐子,站起身。
公园深处有个棒球击打场,是时候发泄一下了,她径直往那边走去。
*
戴上头盔和手套,蒋肃羽提着球棒进了场。
上次打已经是几年前,安全起见她选了菜鸟时速,球也是尺寸更大易击打的软球。
侧身,举棒,蒋肃羽全神盯着出球机。
“咻——”
黄色的球直直扑面而来,她赶紧挥球棒还是打了个空。
赶紧调整姿势,继续看向出球机。
半场下来,只击中几枚运气球。
在又几次抡空下,蒋肃羽示意工作人员暂停,往上卷了卷半裙至及膝处,调整好姿势,叫了声:“走你。”
“砰!”
打中了!
黄球精准落在球棒上端,被狠狠挥向来处。猛烈的震感让蒋肃羽虎口发麻。
“好球。”
一旁的工作人员也喝彩。
这一棒仿佛打出了她的郁结之气,蒋肃羽情难自禁地脸上挂笑。
正准备乘胜追击大打特打之际,传来一声笑声。
那笑声很清脆,像雨落竹林。
蒋肃羽抬头去寻,绿色的网外,站着位年轻男人。
他倚在柱子旁,个子高,一身西装。西装在国内,很容易穿成卖保险和卖房的,但眼前的男人突破了衣穿人的桎梏,宽肩窄臀尽显风流。
这人的气质更是隔绝当下的浮躁。温和透润,像枚陈列在博物馆的古玉。
见蒋肃羽投来眼神,男人微微眯了眼。
“咻——”
球又射了过来,穿过两人交汇的眼神。
蒋肃羽无暇欣赏美男,转身集中精力,奋力击打接下来的球。
命中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很快就打完一百个球,她满意地走出球场,摘下手套头盔。
那西装男也走进了球场,两人擦肩而过,果然高,蒋肃羽不过到他肩膀。
她闻到淡淡的雨林气息,清新沉静,再走两步,那味道又消失无踪。
好有礼貌的香水。
等他进了场,蒋肃羽站在他刚才的地方,好奇心驱使她再看一会。
出球机里发出来的球明显球速快很多。
男人盯着急速奔来的球,伸展手臂,扭转身体,用力一击。
打中了。
而且接下来的十来球,每一次都打中了。
这会再回味那个笑,又有了别样的况味。
指不定是在嘲笑自己菜呢。
笑什么笑,蒋肃羽不爽。
转念又想,一个穿着西装的大男人,工作日跑来打棒球?
指不定跟自己一样辗转面试,求职无果呢。
想到这人也许跟自己同病相怜,蒋肃羽那点不服气很快烟消云散,摇摇头离开了棒球场。
*
出去的路上被烤肠的香味缠住,蒋肃羽买了根边吃边往外走。
在老家端着碗汤粉边走边吃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来了北京,再在街上吃东西,总能引来路人的眼光,让她颇不自在。
每次买了好吃的带回家也都软了或冷了,不能及时享受美味可真难受。
连击几十球后,莫琮掀眼去瞧场外,没了女生的身影。
专注力是他引以为傲的优点,此刻却只觉懊恼。
不顾工作人员的疑惑,莫琮放弃了后半程,摘下头盔出场。
揉了揉被压乱的头发,他边走边寻,看到烤肠摊子前嗷嗷待哺的人,才笑出声。
原地踱了会步,莫琮思考着怎样开口才不算唐突,以至于手机响了半晌才接起。
通完电话,他看着女生远去的背影,调转方向去了停车场。
他想他们应该有一个比此刻更合理更正式的接触方式。
太阳往下沉至半空,蒋肃羽本来想去最近的地铁站。想到前几天看到的广告牌,决定多走一站再坐地铁。
等待红灯的时候,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开了过去。
驾驶座上赫然就是刚刚棒球击打场的西装男子。
如果不是做过霸总座驾的功课,蒋肃羽不会知道这辆车的价值,可惜她做过。
这会只觉得无语。
连手里的烤肠都不香了。
谁跟你同病相怜啊?
*
二十四格位于东城弯弯绕绕的胡同里,钱棠让程钟明把车停在大路口就让他走了。
因为之前和邱宛面试是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这也是钱棠第一次来公司。
找了好一会才看到两扇虚掩的古朴木门,门边的墙身上竖着并排刻印着双语的“24Frame/二十四格”。
推开门右手边是一个小院子,绿藤爬满墙壁,右边还有棵不小的石榴树。
而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就是入口的玻璃门。
踩过石板,钱棠走了进去。
看着坐在前台,正不知在看什么文件的小姑娘。
钱棠主动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钱棠。”
小姑娘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来急忙说:“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您进来。”
“没关系,邱宛让我找柳七,请问?”
“嗯嗯,我就是柳七,叫我七七就好。邱宛姐昨天就跟我说了,我先带你转一下。”
“谢谢。”
一楼除了两个会议室就是茶水间和一个开阔的自由空间,据七七说大家都在这里吃饭聚餐。
跟着走过木质台阶,就是二楼的办公区域。
朝南的空间不算太大,但因为光照良好显得十分舒适开阔。
钱棠的工位就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七七介绍了一下其他同事,互相打了打招呼。
随后又指着旁边一排三个房间说:“那三个是老板们的办公室,中间是邱宛姐的,最里面那间是莫总的。至于刚才咱路过那个是宽哥的,不过他基本不来。”
除了莫琮和邱宛这两位大制片,王立宽也是二十四格的股东之一。
与很多演而优则导的资深演员一样,这两年王立宽也执起导筒。而和许多砸了招牌的案例不同,他去年的处女作反响很是不错。
钱棠点头表示明白。
七七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我真是不记事,莫总说你来了得跟他说一声,我得赶紧联系他。”说着就领钱棠去一楼给她泡了杯茶,然后走到一边打电话。
喝了口茶,钱棠环顾着四周。
茶水间简单干净,一应俱全。
墙上挂了一些公司制作的电影海报,虽然算不上多但可以说是都是精品。
不得不说莫琮的眼光是真的好,当然钱棠愿意卖身于此更是因为其出众的业务能力。
一杯茶还没喝完,莫琮就回了公司。
他大步走到钱棠旁边,伸出竹节般挺直的手:“你好,甘小姐。”
钱棠赶紧放下茶跟他握手:“你好,莫总。”
莫琮扬起眼角笑,说:“别这么叫,就叫莫琮。”
“好的,学长。你也别叫我甘小姐了,就叫钱棠吧。”
听了这话,莫琮点头:“行,学长也行,跟我去二楼办公室吧。”
看着莫琮穿着西装更显高挑的清瘦背影,钱棠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那时莫琮刚做完第一部院线片,票房口碑卓绝。
丁老师邀请他回来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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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学妹分享,钱棠也去了,还拉上了没睡醒的蒋肃羽。
比起那时春风得意的青年模样,现在的莫琮多了几分历练过的沉稳和利落,看上去就如挺拔的青松。
办公室装潢极其简单,别说潮玩摆件,连沙发茶几都无。
只余张文件堆积如山的大桌子,右侧墙上则挂了白板,贴着堪景照片,写满待办事项,传统得堪比作战部。
至于装点门面的书架,摆在了最里面的写字桌旁,想来是方便取阅。
“随便坐。”
钱棠环顾四周,仅看到写字桌前有把椅子。
莫琮也像意识到了一般,无奈笑了笑,指着椅子请她坐,又让七七端了两杯咖啡来。
看着钱棠还有点局促的样子,莫琮让她不要紧张,邱宛定的人就是他定的人,等会签完合同钱棠就是一家人了。
“你的简历我也看过,这几年大大小小做了不少项目啊,去年那个网剧口碑很好啊。”
“都是学长学姐人好愿意带我。”钱棠谦虚。
莫琮摩挲咖啡杯壁,“机会也不是随便给的,靠谱有能力才能抓住。”
“校友之间互相提携也是好事,我现在合作的许多工作人员也是当时学校的同期,”他说着又抬眼问,“毕业后和同学来往还多吗?”
想来他就是拉个家常,不过钱棠还是如实告知:“嗯,有些还有业务往来,玩的多的还是当时的室友。”
莫琮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等钱棠看过去又是一副平静的面孔。
“哦,那她现在在哪发展?”
“她在海王星做文学策划。”
“这样啊。”莫琮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想邱宛应该也有跟你提吧,最近我们在筹备新的项目,她也快生了,我带你做。”说着走到办公桌上拿了个剧本过来递给钱棠。
“嗯,面试的时候提过。”钱棠腹诽,直到得马上进项目,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呀。
“等会我再让树芝整理一下其他资料给你。”
“好啊。”钱棠记得是工位在她旁边的一个制作助理。
典型的Z世代女孩,身着宽大的运动套装,戴着一个大大的降噪耳机,埋头狂做表格。
沉默了会,莫琮看进钱棠的眼睛,声音沉稳又认真,说:“相信你选择来这里是想做出更好的作品。票房奖项当然非常重要,我们也很享受它带来的鼓舞,但我也衷心希望你能在制作的过程里享受到愉快和满足。”
一个人是否真诚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何况是被莫琮用这样恳切地眼光看着。
钱棠仿佛找到了这几年被稍微磨损的心境,那时种重新出发全力以赴的热忱。
她笑了笑说:“当然,我很享受解决问题不断接近终点的感觉。”
听她这么说,莫琮往椅子背后一靠,舒展地调侃:“不会轻松哦,直接地说还挺累。”
“嗯。”钱棠也听邱宛描述过这个项目的规模和难度,心里有数。
“那好吧,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你先去签合同,明天再来上班吧。”
说着就打开了一旁的笔记本准备办公。新项目的筹备总是繁杂,想来是分秒必争。
钱棠应下就走出办公室,先是加了树芝的微信,头像是个小树枝,很是可爱。
等签完合同,树芝就把资料整理好送了过来。
*
看到钱棠信息的时候,蒋肃羽已经坐上了回乡的高铁,只好发了个窗景视频。
[搞什么?逃离北上广?]
蒋肃羽好笑,赶紧回复:[你这顿饭,少不了我,过几天就回。]
在地铁上她收到李嘉萍的消息,内容简单,关心了一下后就问她何时回家。
蒋肃羽按惯例报喜不报忧,没想到李嘉萍又一次问最近有没有空回来。
萍姨最是果断,说过的话很少重复。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家里有事。
这会看着屏幕上无声的催促,她当即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
7. C07
刚出站,一股和北京截然不同的湿润感拂面而来。
不同于之前的满城挖建,这几年的大力治理下,江城一改灰扑扑的面容变得干净很多。
今年过年正好在组里,没能回家一趟。
事实上毕业后不是逢年过节,蒋肃羽也是很少回,生活的皮鞭抽得她不停旋转,宛如陀螺。
蒋肃羽本想直接回金鸿家园,到了楚安街,又临时让司机停了车。
嘉萍酒楼主营湖北菜。辣的跳、剁椒鱼头、葱烧武昌鱼都是招牌,排骨藕汤也是桌桌必点。
从街边只摆得下七八桌的嘉萍小炒,到三层独立门头的嘉萍酒楼,萍姨用了十年。
蒋肃羽从金光闪闪的招牌上移开视线,虽然过了饭点,店内食客却不少。前台的年轻姑娘埋头算着什么,突然烦恼抬头。
对上视线,立马站起来,“小羽姐,你怎么回来啦?”
说着就把蒋肃羽手里的行李箱接过来,往身后放。
蒋肃羽笑着道想家,取下双肩包丢在箱子上,探身去看桌上的纸,是一沓进货单。
“老板让我多学点,”燕子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脑子笨,学得慢。”
“对了,老板回去给叔叔送饭了。”
“没事,我等等。”
蒋肃羽坐到一旁,和燕子聊闲话。
说起来,萍姨算是燕子拐了好几道弯的长辈。
前几年冬天,一个老头领着燕子来家里,说是孩子没读多少书,但人勤快,让李嘉萍给口饭吃。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眼神不知往哪放。
李嘉萍没应,只说先试试,不行的话还是得领回去。
就这么从服务员干到现在,李嘉萍也渐渐让她开始学习管理事宜。
在城市浸淫多年,燕子早已脱去了往日胆怯,这会兴奋地说抢到了五月天的演唱会门票,感觉老天待她不薄。
蒋肃羽被单纯的快乐感染,点头夸她幸运。
“就是不知道怎么跟老板说,本来周末店里人就多。”燕子撑着下巴,寻求安慰。
“哟!谁要请假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这中期十足的女高音,蒋肃羽就笑了,站起来告状,“燕子说干累了,想休息。”
燕子大为震惊,哀嚎,“姐!”
“长嘴是让你瞎叭叭的?”李嘉萍瞥了眼蒋肃羽,又转头问,“什么时候演唱会?”
“下下周六。”
“换班呗,我这大酒楼少了你还不转了?”
燕子小鸡啄米般点头,蒋肃羽在旁咯咯笑。
李嘉萍和万千江城女人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不讨巧。但处下来就懂,牡蛎壳里包裹着最柔软的肉。
“还笑?”
蒋肃羽还没笑完,就被李嘉萍拉到一旁,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汽水,往角落空桌一坐。
“让你回来,又没让你马上回来。”
“我爸怎么了?”
大堂里推杯交盏,桌上汽水里的碳酸气泡呲呲作响。
一老一少的两双眼,倔强对望。
“你这孩子,真会操心,”李嘉萍拿起汽水喝了口,见对面女孩绷直的唇线,无奈,“没大事,做了个小手术,这不想着你也好久没回了吗?”
“就问问。”
蒋肃羽着急:“什么手术啊?”
“心脏搭桥,现在这手术成熟得很。”
年前老蒋就说心脏不得劲,去医院说是要做手术,一个大男人讳疾忌医,不敢做。李嘉萍不想噩梦重现,翻来覆去催他,这才在上个月把手术做了。
原来不止自己报喜不报忧,家长也同样如此,蒋肃羽忍不住埋怨自己,嘴巴咬得更紧了。
“真的,好的很,现在能吃能喝,还说过两天就要去上班呢,”李嘉萍打趣,“跟牛一样。”
蒋肃羽这才稍微放了心,紧绷半天的神经一松泛下来,肚子就咕咕叫了出来。
李嘉萍笑着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没多久,两道家常菜和汤就上了桌。蒋肃羽赶紧盛了晚汤。
要说这道家乡菜,妙就妙在得是洪湖藕,最好还得用吊子,也就是江城传统的砂锅来煨。一半肉一半藕在吊子中用小火慢炖,大半天的时辰煨到两者的味道都混合到汤里,最是鲜美。
*
收尾工作交给燕子后,两人往外走。蒋肃羽拖着箱子,看到小电驴,一时无语,“怎么不开车啊?”
虽然老蒋的车也老,但好歹是遮风挡雨的四个轮。
“这么近,开什么车?再说我多占一个车位,我就少单生意。”
开餐厅的,没有停车位,多少劝退食客。
往后座一跨,拉紧行李箱,蒋肃羽嘴里还在嘟囔:“也不晓得钱都赚哪去了?”
“怎么?惦记老人的养老钱了?”
李嘉萍两腿扒拉一下地,把电动车拐上道。
前两年本想给蒋肃羽在江城买套房或者支援一下在北京的首付,到时候结婚也有底气,不能给人看低了去。
结果这死孩子突然就说分手了,哭得天昏地暗,让人不忍细问。
钱还得存,但蒋肃羽不回来,他们也只好先攒着。
江城的春秋转瞬即逝,但难得宜人。晚间的车喇叭声也不如夏日急躁,悠悠地,和身下的电动车一般不急不缓。
行驶中,李嘉萍的卷发拂过脸庞,蒋肃羽伸手摸了摸,发丝强韧,还有定型水的味道。
“萍姐,什么时候烫的头发?好时髦呀。”蒋肃羽私下才会这么叫她,免得老蒋说她没大没小。
李嘉萍听了头又昂了起来,“好看吧?年后烫的,哪像你,头发跟把草一样。”
蒋肃羽又摸自己的头发,毛躁,分叉,tony看了都得给她推销高价护理套餐。
明明早上还打理过,现在就不能看了。
“人就是活一个精气神,过得是好是坏,精神头都得撑着。”
晚风柔和,软化了李嘉萍高调的声音。
蒋肃羽把脸轻轻贴在她背上。
女人年岁渐长,身子也丰腴不少。
不变的是她强大坚韧的内核,撑起了她们小小的家。
*
一进门,豆皮先扑了过来,动静大,吵醒了沙发上迷瞪眼的蒋立伟。他看到女儿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抹了把脸。
再看一旁的李嘉萍,心里也明白半分。
“多大点事。没必要大老远跑回来。”
蒋肃羽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看他模样,眼又红了。她感觉老蒋瘦了一圈,不管手术多成功,身体总是吃亏的。
嘴上就带了埋怨,“不说不说,什么都不说。等我知道手术都做完了。”
再大的事,还能赶上家里?
等两人聊完,李嘉萍也洗完澡出来,催蒋立伟赶紧去洗澡。
“早点睡,明天还得复查。”
又对蒋肃羽下任务,“既然你回来了,你陪你爸去同济。”
明天有场老客户的订婚宴,本来就不放心让店里人招呼。
蒋肃羽乖巧应下,撸了会狗,才去洗漱。
*
一大早,李嘉萍买了早餐放在餐桌上,叫醒蒋肃羽就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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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毕业后的生活一直作息紊乱,回到家却要按健康人的生物钟来起床,委实让蒋肃羽神志不清。半眯着眼吃了几口汤粉,心里只想着来杯冰咖啡续续命。
老小区车库小,大多数车都在路面停得满满当当。老将的高尔夫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连个倒车影像都没有,蒋肃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他的指挥下开出小区。
“你这个车技还是不行啊。”蒋立伟如常发表爹式宣言。
蒋肃羽却不内耗,只抱怨别人。
“小区路太窄了啦。路边都停满了,这物业也不管管。”
蒋立伟顿了顿,话锋一转:“要不给你买辆车?你在北京出行也方便些。”
“爸,别操心了。北京堵得厉害,坐地铁挺好的。”
买车还得找停车位,她自己都快没地停了,而且这微薄的薪水,比起养车还是先养自己吧。
再说北京又不像江城买车就能上牌,蒋肃羽实在不愿操这个心。
倒是老章这辆车也太老了,本来还想今年项目做得好给他换一辆,现在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赚到新车钱。
想到这,蒋肃羽心里也不觉有些沮丧。
同济作为江城最好的医院之一,常年停着本省各地车牌的车,无数人远道而来求医问药。
要说蒋肃羽最讨厌的地方,医院肯定能挤进前三。
肃穆匆忙的气氛,忧愁担心的脸庞,还有四处弥漫的消毒水味每每都让她心口堵得慌。
挂好号带着老章在科室外的等候处坐下,蒋肃羽边闲聊边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
医院有些老旧,头顶的荧光灯有几根坏掉了。剩下的灯也有点暗淡,等待的人群脸上蒙了一层灰,更显惆怅。
蒋肃羽觉得有点压抑,眼神往外面空旷的中廊处望去。
一个还很小的小孩从扶梯上下来,路还走不利索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危险。瞬间一位年轻女性从后面追下来,把小孩抱了起来。
她戴着鸭舌帽穿着深蓝色大衣,左手肘上挂着个大大的妈咪包,双手抱着孩子,看起来很吃力。
蒋肃羽觉得有点眼熟,眯着眼睛看了看。
果然没认错。
蒋肃羽站起来想走过去打个招呼。
突然看清楚女人黑色的鸭舌帽下头发白了一大半。她眉间紧紧皱着,人像是老了十几岁。不停拍着孩子低声说着什么,而孩子埋在她肩头也不言语。
蒋肃羽突然被眼前这份光景刺痛在原地,久久没上前,电梯上的人也迅速往下消失在人群里。
蒋立伟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蒋肃羽坐了下来,隔了半晌才问:“爸,你最近跟妈见过面吗?”
这话一出仿佛往蒋立伟的屁股下扔了个摔炮,他立马摆手,“没啊,多少年没见了。”又跟着嘱咐,“这话可别瞎说,你萍姨听了该生气了。”
称职的前任应该跟死了一样,不要联系对方。蒋立伟作为前夫,也是如此。
蒋肃羽听了好笑,“那你是想多了,我妈十几年前就不要你,现在也不会要你。”
至于萍姨,才没有这么小心眼。
蒋立伟听了拍拍胸口,“你还记不记得我做的啥手术不?还气我。”
蒋肃羽马上闭嘴,去看大屏幕上的排号。
“怎么了?”蒋立伟又问。
“刚才好像看到晓微了。”
“冯康年的女儿?”蒋立伟会意,“她怎么了?”
来医院可没好事。
蒋肃羽摇头,比起为什么会来医院?她更想知道她怎么变成这样?
8. C08
从医院回来后,蒋肃羽翻开了亲妈的微信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过年的问候。
又去找冯晓微的微信,朋友圈没有屏蔽她,但一条也没发。
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从亲妈那入手,结果赶上对方下乡采风,只好作罢。
八岁的时候,她觉得冯晓微可恶,妈妈宁愿养别人的小孩都不要自己。
十二岁的时候,冯晓微拦住她叫姐姐,她也是不屑。同年萍姨来了家里,悬崖勒马般重塑了少女青春期扭曲的价值观,她终于承认了冯晓微的可爱。
而今天,冯晓微帽檐下的半截白发,又让她可怜。
不同年龄段的晓微在脑里蹦跶,蒋肃羽在床上翻来覆去,天蒙蒙亮才睡。
等她顶着黑眼圈踱到客厅,蒋立伟已经在喝茶看报了。
“我吃过了,你等会看是去店里吃还是出去吃?”
他现在是恢复期,饮食尽量清淡,蒋肃羽好不容易回来,不想吃那没味的东西,迷瞪着眼点了头。
见他桌上的茶并非往日的金骏眉,拿起茶罐瞧了瞧,念出声:“富硒茶?”
“怎么换茶了?”
蒋立伟抖了抖报纸,把收不住情绪的脸遮了大半,“这个好,对心血管疾病好。”
蒋肃羽不疑有他,洗漱后就出了门。
*
老铺子门脸小,炒豆丝沾满锅气,地道实在。蒋肃羽欠这一口,吃得享受。
直到手机日程提醒蹦出来,才恍然忆起被鸽掉的面试就是明天。她不好翻来覆去跟人重约,只好订了明早的票。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既然要走,蒋肃羽准备对岸的老字号曹记买点土特产。
和现在很多包装大于内容的新式网红绿豆糕不同,曹记绿豆糕还是儿时朴实的味道。绿豆做成的表层包裹着红豆熬成的软糯馅料,隔着包装纸都能闻到一股香气。
本想打个车过去,想到好久没坐船,心血来潮往码头走。
折返两岸的船只有三种,昂贵的观光船和普通轮渡。蒋肃羽选的是普通轮渡里的普线,时间长价格低。
这船老旧,一层大多是骑着电动车乘船的行人。其中大多是外卖小哥,难怪网上有人戏称外卖在江上飘。绕过拥挤的电动车群,蒋肃羽来到了二层的船舷边上。
因为天气阴沉,灰蒙蒙的天连带着青色的江水氤氲成一片。
对面的高楼影影绰绰,轮渡在江面缓慢行驶,仿佛驶向海市蜃楼。
远处钢筋混凝土铸成的磅礴大桥越来越近,一声低沉悠远的汽笛声响起。
船靠岸了。
等到大部分人下到一层后,蒋肃羽也转身下楼。
一楼绿色的甲板充满划痕,积於水迹,人和车一起挤在出口处。
门一开,蜂拥而出,在连接桥上不断踩踏出铿锵的声音。
冯晓微就是这时推着电动车从身边走过,她今天穿了件利落的短外套和牛仔裤,还是戴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等蒋肃羽回过神时,只看到冯晓微推着车的背影,安全椅上还有个小的。
迟疑了几秒,见人要走远,蒋肃羽拔腿跑了过去。
“晓微。”
突然被人叫住,冯晓微很惊讶,看到来人后惊讶里又带了丝高兴,脱口先叫了姐姐。
那语调和往昔并无差别,清脆带笑。
又问:“你这是回来玩还是……?”
“我爸最近做了个手术,回来看看。”
冯晓微紧张,“蒋叔怎么了?现在还好吗?”
“没事没事,恢复得很好。”
本想提医院那茬,看着冯晓微的眼睛,蒋肃羽还是没提。
周围人来人往,两人也不好再路中间继续聊,就挪到了一边空旷处。
两人说话的时候,电动车上的小男孩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直愣愣看着远处的江水,那黑漆漆的眼像老蒋手上的曜石串。
冯晓微察觉到蒋肃羽的眼神,介绍:“这是我的小孩,小名叫烧麦。”
蒋肃羽一听就笑。高三那年,不知道是她亲妈授意,还是冯晓微热心,三不五时给住校的她送早餐。但她自己爱吃烧麦,就推己及人给蒋肃羽送,量足能撑大半天。
“好名字。烧麦好啊,以后饿不着。”
冯晓微听了也乐,搂搂小孩肩膀,低头贴近他,“快,叫姨妈。”
这称谓太陌生,蒋肃羽又新奇又有点不好意思,也去望那黑曜石。
小孩还是呆呆不说话。
冯晓微见状,手心上下摩挲,解释:“孩子反应慢,说起来你下午约人了吗?好久不见了,喝个茶或者咖啡。”
正中下怀。
蒋肃羽忙摇头:“没什么事,就去买点东西。那我们等会一起聊聊天。”
“不过得先把孩子送到他爷爷奶奶那边去,你等会给我发个地址?”
“行,那等会见。”
蒋肃羽目送她上车走远,也打车开码头。
*
曹记门口队伍长,蒋肃羽排了一会才买到五盒绿豆糕。见尚早又拐进附近商场,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玩具里选了乐高的儿童太空火箭玩具。
天空的乌云压得低,有下雨之势,蒋肃羽赶紧选了个干净清新的咖啡店。坐定后就发去地址,让冯晓微慢慢来。
刚喝上一口暖暖的拿铁,雨就下了起来。
风吹得外面的树枝也摇摆起来,也吹得雨珠渐渐爬满眼前的大落地窗。
杯中见底时,冯晓微从出租车下来,穿过雨帘走进门。
蒋肃羽举起手挥了挥。
冯晓微走过来,把伞放在脚下,“等很久了吧?”
“没。”蒋肃羽摇头,招呼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又拿出绿豆糕和乐高玩具推到对面。
“这是给你和烧麦的。”
冯晓微哇了一声,开心接过,把绿豆糕打开,边吃边埋怨:“孩子奶奶非要拉着我聊这聊那,太能唠了。”
“没事,长辈嘛。”嘱咐的话总是说不完。
蒋肃羽又问:“你老公呢?”
想到冯晓微一个人带孩子去医院,又大雨天送孩子,她语气里不免带了意见。
“离了。”
对方轻飘飘扔下炸弹。
“啊?”蒋肃羽措手不及。
冯晓微毕业后,和大学时的恋爱对象结了婚。对方是经管系的学长,家境不错,婚礼办得体面又用心。
作为半个家属,蒋肃羽见证过新人缔结的真心。
冯晓微好似不知从何说起,先吃了块绿豆糕才断断续续把这几年娓娓道来。
结婚后两人本没计划马上要孩子,但烧麦来到了他们身边。孩子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三口之家甚是温馨幸福。
半岁左右别的小孩都牙牙学语时,烧麦一点动静都没有,当时家里人也只觉得是孩子可能迟钝一些。
直到烧麦都一岁了,都没有发出一次带有语调的词。不管怎么跟他说话,烧麦都不回应。后来看医生才知道,孩子的种种奇怪行为都指向自闭症这个结果。
这之后的状态就如过山车里的下坡段。
“这之前我是在一个中厂干运营,加班实在是多。两边家长虽然分担很多,我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放下手中的绿豆糕,冯晓微继续说,“烧麦被确诊后,我和前夫商量好久,就辞职了,在家里接些运营类的散活。”
工作家庭两头烧的生活蒋肃羽很难想象,光是工作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做不完的家务,不说话的孩子,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被抽干了。”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冯晓微轻声叹气,“家里太安静了。”
自己状态的频频滑坡,老公下班也越来越晚。
“有一天我收到他同事的好友申请,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那女的跟我说他多么多么辛苦。”冯晓微冷笑。
什么垃圾男人。
蒋肃羽脱口问:“他出轨了?”
冯晓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打听过,也直接对线过。他们确实没有更近的关系,但容许别人染指我们的生活,他就没错吗?”
“不过说到底,离婚也不就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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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冯晓微哄睡孩子,下楼丢垃圾,突然很想吃关东煮,就跑去家门口的便利店。
她远远看到对街停着老公的车,本想上前,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发去信息。
对方回复:[在开会]
男人在车里待了多久,冯晓微就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直到车灯亮起,离开。
“他说自己不想离婚,以后一定会跟我好好过。”
冯晓微从鼻子里传出一声嗤笑,“但是我不想啊,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他把家当牢笼,我就活该上枷锁吗?”
“姐,要是你,你也不想过了吧?”
蒋肃羽伸手去抓她搁在桌上微蜷的手,沉默好久,点点头。
长久的亲密关系,很少被外力的重锤粉碎。它总是从某个点,渐渐裂开,分崩离析。
“离婚分了点钱,在爸妈小区供了个小户型,又找了份出版社的工作,过得还行的。”
这话并没有完全安慰到蒋肃羽,她伸手摸了摸冯晓微似雪的发尖,“离婚愁的?”
比起她的小心翼翼,冯晓微反倒大方笑了下说:“干嘛呀?你可别哭。染一染就好啦,又看不出来。”
以前看小说,看别人一夜白头,冯晓微只觉得夸张。可人的身体真的好奇怪,被困住的那几年,她的白发越来越多,拔都拔不完,索性也放平心态。
蒋肃羽点头,“嗯,染染,人就是活个精气神。”
“要真说愁,我现在也就愁孩子了。”
自闭症儿童的少语不愿交流,以及让人抓狂的刻板行为都让冯晓微这个新手妈妈非常头痛。
“烧麦可以看着电风扇转一看看一个小时,我是真的很害怕他去碰,现在家里电扇都收起来了。”
“我现在又带着烧麦看医生又看书,还在网上跟那些同样情况的家长交流。感觉情况在变好,至少不再避开跟我的眼神接触。”
蒋肃羽对于儿童自闭症知之甚少,这个关键词仿佛只是网络里飘过的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词。
“那能治好吗?”说出口后,蒋肃羽觉得有点不合适。
冯晓微喝了口咖啡,犹豫道:“我也希望能,但是事实上很难。圈里有个很有名的博主,她的小孩在科学的干预教育下已经正常读书毕业了。虽然还是跟一般人有区别,不过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
“那就好,还是有希望的。”
蒋肃羽的认知还停留在文艺作品美化下的阿斯伯格,异想天开地鼓励对方,“说不定以后发现是天才呢?”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凤毛麟角,在幼儿园和小学被劝退的自闭症儿童已是数不胜数。
冯晓微只是笑,又拿起绿豆糕吃了口,甜度超标,但仿佛能冲淡一丝生活的苦。
到了4点,冯晓微得去接孩子。
两人收拾好,走出咖啡馆。
站在屋檐下,冯晓微递过来一把黄色的折叠伞,“拿着吧。”
蒋肃羽接过伞,目送她上车离开。
*
夜幕笼罩住万家烟火,居民区仿佛被调低了音量般。
蒋立伟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抽屉,对李嘉萍道:“你说我要不要跟小羽说,那茶和保健品是小林送的。”
李嘉萍拧紧面霜盖子,边在脸上按摩边道:“你再告诉她你排不上床位,是人妈妈给安排的,让你女儿内疚死。”
“你说当初好好的,为什么就非得分呢?”蒋立伟躺上床,叹出一口浊气。
“操不完的心。”
“这不是看她天天忙里忙慌的,你看才来又要走。一个人在外面飘着,也没人照顾。”
“别整天想着让她回来考什么事业编了,她好不容易读了喜欢的专业,爱干什么干什么。”
李嘉萍掀起被子,把老伴往里面挤了挤,悄声问:“你单位那个老方是不是有个儿子。听说在北京?”
“是吗?”蒋立伟摸不准情况,“怎么了?”
坐办公室的死脑筋。
李嘉萍懒得说,直接躺平,准备抽空问问老方的老婆。
9. C09
临行前,蒋肃羽小小的行李箱被撑得快关不上。
搁前几年,她肯定懒得带,可毕业后外卖吃到吐,有时候真好家里这一口。
提着大包小包,横跨北京城,运动量堪比两小时的撸铁和有氧。
主卧的情侣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冷冻层里塞满了存放许久的不明食物。蒋肃羽小心翼翼地整理一番,才把带来的特产安置在角落。
真的好想有个完整的冰箱啊。
可现在没空感叹,蒋肃羽回房拿了件大T恤,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刚出洗手间,南边次卧的门被推开,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工作日白天还有人。
她硬着头皮寒暄:“小陈,没上班啊?”
男生嗯了一声,“加班,调休。”
视线低垂,突然又问:“你这几天不在啊?”
“额,”蒋肃羽没想到他会注意,“放假回老家了。”
“哦,还以为你搬走了。”
对方语调阴翳,蒋肃羽心里不太舒服,扯了扯衣服下摆,只想赶紧闪人,“那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
合租真麻烦,和异性共用洗手间更是膈应。
想到对方在自己腿上打转的眼神,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挤进摩肩接踵的车厢,蒋肃羽左右观察,放弃了找个座位继承的想法。
钻到角落,靠着车厢壁,她掏出手机开始看各大读书APP。
虽说现在放假,但是习惯使然,每次打开手机就忍不住瞧瞧最近都有什么好文。
之前拿回家的剧本,她也翻了翻,没几个能看下去。
现在一些剧本不是胡乱追热点,就是疯狂模仿已经成名的导演,幻想自己是下一个王家卫,但故事内核轻飘,结构杂乱,甚至有些还有不少错别字。
好不容易找了篇顺眼的准备点开。
地铁停到一个大站,上下车的人流交错着在车厢挤动。蒋肃羽不得安宁,只好等到车门关上,地铁再次启动。
不一会,蒋肃羽感觉又有人挤来挤去,自己的单肩包都差点挤掉。
谁这么烦啊?
她正准备抬头看看,一只纤细的手从身后抓住了自己的小臂。
“小羽姐,是你吧?小羽姐。”
蒋肃羽诧异转过身,少女矮半个头,朝气满满,捏着双肩包带子,满脸惊喜地仰望着她。
“采林?”蒋肃羽语气并不坚定。
她和少女仅几面之缘,还是在采茹的病床旁。
跟几年前哭泣的瘦弱模样比起来,女孩长高了,人也活泼。
“是我是我,小羽姐,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你还不敢确定。”采林指了指后面不远处,“所以就挤了过来。”
没少招白眼,好在没认错。
她嘻嘻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好多年没见了啊,最近好吗?”蒋肃羽被感染,也跟着笑。
采林用力点头,“挺好的,我也考到北京啦。现在在人大读法律。”
蒋肃羽为她高兴,“好学校啊。真厉害。”
过了会又问:“你姐姐还好吗?”
那件事之后,采茹顺利修完了四年课程。不过一毕业就离开了北京,回了老家。
“我姐姐也很好,现在在小学当音乐老师。”
采茹总是很温柔,她肯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蒋肃羽心里高兴,又关心了一番采林的生活,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边备注,边说:“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虽然也是外地人,好歹漂了几年,应该还是有点经验可谈。
采林点头,感叹:“小羽姐,你真好。”
蒋肃羽觉得好笑,这还没帮忙呢。过了半晌,才又听到采林开口:“小羽姐,当初真的很谢谢你。我们家人都很感谢你。”
蒋肃羽摆手:“哪有的事,真不用,都是应该的。”
采林摇摇头:“看到有人受难,不是每个人都有伸手的勇气。要不是你跑前跑后,那禽兽估计一点惩罚都没有。我现在学法,就是想保护自己,保护……”
她还想继续说,却听到报站,只好跟蒋肃羽告别。
蒋肃羽愣愣地看着她挤进拥挤的人群里,白色小书包像水滴淹没在大海。
她几乎快忘记二十岁的自己。
看不过眼就干。
不达目的不罢休。
天真又莽撞。
*
回过神,蒋肃羽已经坐在了蔚蓝影视的会议室。
蔚蓝是老牌制作公司,近年声势被后起之秀压过,依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年都有固定产出。
透过玻璃窗,密密麻麻的格子间里坐满了忙碌的打工人。
夕阳照过来,像一团团黑金色的影子。
被HR领到这间小会议室已经半个小时,两人聊无可聊,HR起身说是去看看会议开玩没。
又呆坐了十几分钟,黄老板才姗姗来迟。
老板快五十岁,阔面脸三角眼,个头不大但有威压之势。一坐下,接过简历瞟了眼就搁在桌上。
“好学校啊。”烟酒嗓里却没有太多欣赏和肯定,“专业能力肯定没问题,就是心高……”
蒋肃羽皱眉。
黄老板呵呵一笑,“抗压能力差了些。”
也不知道是刻板印象还是传说中的压力面,长久的等待本就令人心烦,蒋肃羽这会不想伏低,硬邦邦回了句:“没有吧。”
黄老板敲了敲搁在桌上的简历,问了几个项目。只是每次在听到蒋肃羽认真地回答时都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哦。”
“我们这边加班还是比较多的,这个你应该能理解吧?”
这个行业没有不加班的事,蒋肃羽也没指望哪个公司遵守劳动法。“嗯,明白,项目优先。”
“我看你经验还是不少的,就是……最近这个没成?”
说着一双小眼撇过蒋肃羽。
“嗯,有些不可控的意外。不过我现在已经是海王星的主策划了,是完全有能力承担项目的。”
如果说之前沈倩怡的询问带着可惜的话,此时黄老板的语气里只有打压感,蒋肃羽不可能感觉不到。
“这我是相信的。”
黄老板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影视剧这边人满了,蒋小姐有兴趣做短剧吗?”
蒋肃羽无奈:“咱们当时招的不是影视剧策划吗?”又扫了一旁的HR,对方一脸无辜。
“是啊,但我们最新的策略是发展短剧,你IP改编经验蛮丰富的,来了马上就能上项目。”
那眼神高高在上,仿佛自己抛出的是金橄榄枝。
“不好意思,我看蔚蓝是招聘主策划才来应聘的,暂时没有往短剧赛道发展的打算。以后贵公司再招影视策划的话,希望能有机会面试。”
蒋肃羽觉得这番客套话已足够委婉,对面的男人却明显不悦。
他放下茶杯,眯眼,“年轻人怎么就听不懂好赖话呢?我给你个忠告……”
来了来了,这该死的说教。
坐在对面的仿佛已经不是影视公司的发福老板,而是那年学校办公室里谢顶的老教授。
外面也不是草长莺飞的春天,而是那年寒风瑟瑟的深冬。蒋肃羽仿佛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扼住了喉颈,无数的潮水涌进自己的鼻子耳朵般难以呼吸。
“职场最重要的是选对方向,跟对人……年轻人最重要的是积累经验……再说女生过几年就得考虑结婚生子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人觉得自己有资格决定别人的人生呢?
蒋肃羽仿佛溺水般,听着岸边的黄老板絮叨,隐隐约约穿透不过耳膜。为了挣脱这股烦躁和难受,她猛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两人被这出吓了一跳。
蒋肃羽大口吸了一口气,看着那张故作姿态的脸。
“既然无法一起工作,我想你的忠告我不需要。”
好为人师多年黄老板应该也没想到会被当面拒绝,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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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得更紧了。
“况且我很知道经验的重要。这些年我没回过几次老家,连回出租房的时间都没早过十点,更不谈看过的无数个日出。”
虽然还有满腔不忿几欲喷薄而出,蒋肃羽还是点到为止。
“既然没有什么好交流的,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就往门口走,刚走到门口蒋肃羽急刹车折返,拿起桌上的简历。
“这份是我自己打的,既然不需要,那我就拿走了。”
旁边的HR被蒋肃羽壮烈气势振到,只频频点头。
“最后给黄老板一个忠告,以后应聘者的简历,你们还是自己打印吧,不然别人还以为你们公司经营有问题呢。”
*
“好!好!好!”
听完蒋肃羽的复述,开开放下手中的啤酒,居然开始鼓掌。引得领座的顾客纷纷侧目。
钱棠也大笑不止,“这才是我认识的蒋肃羽!”
“对!就是当初在学校办公室拍老师桌子那个样子。”
开开真是啥都知道,简直跟住在她们学校似的。
蒋肃羽撸了串脆骨,咬得卡崩响,语气愤愤:“就是见不得那个油腻样。而且不招人,干嘛约我去,遛我呀?”
再说自己又不是狗,见到骨头就得扑吗?
“就是就是。”开开应和,又开始喷前领导的PUA话术。
说完转头对钱棠说:“你这个新老板还好吧?”
“挺好的,我老板可没有这么爹味。”也不知道是不是画饼能力高超?钱棠感觉这个公司真是进对了,看资料看到深夜也不觉得累。
“哎呀,干久了都一样,”开开啧啧,“现在是把你骗进去杀!”
钱棠笑,这人坐班时间短,认知倒是深刻,见蒋肃羽哐哐吃肉,全然把愤怒化作食欲,忍不住问:“那你还找吗?”
蒋肃羽摇头,“先在老孙那苟着吧。”
当务之急倒不是在哪打工,而是住哪。面试完她给本房东发信息,想续约,对方却连连抱歉,说房子卖出去了。
她这几天不在,没见到那买房跟买菜似的一幕。
要是在通过中介找合租,简直是开盲盒。
真要自己住,现在的预算得住到燕郊去。
跟好友嘀咕一阵,都觉得找熟人合租最合适,两人都说帮忙留意。
*
钱棠但凡对某件事上了心,就是五感全开。
午饭间,她见树芝在刷房源,立马问:“你要搬家呢?”
她是本地人,现在住的房子也是程钟明一手打理,对租房还局限在链X,我爱我X等中介,见树芝看的app是二手交易平台,惊奇道:“闲鱼还能看房呢?”
“能啊!豆瓣都有同城租房,不过找合租的多。”
“那你是想找啥样的?”钱棠对她印象不错,年纪小上两岁,单纯又天然。工位上东西虽多,整理得干干净净,应该习惯不错。
树芝噘嘴,“当然想自己住,钱不够,再看看吧。”
要不是室友找了男朋友搬走了,自己也不用折腾。在北京,找个好室友比找男朋友还难。
钱棠拖着椅子,靠近她:“我有个姐们也在找房子,你们要不聊聊?”为了加大说服力度,她又补充,“我大学舍友,人敞亮,很好相处的。”
“她预算多少啊?”树芝动心,“咱们可以合计合计。”
钱棠刚准备给蒋肃羽发信息,看到莫琮从大门走来,抬头打招呼。
莫琮点头回应,上了楼。
*
三花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些,斑秃的地方也长出细小的绒毛。见大门被推开,也没敢上前,贴在沙发边,怯生生瞧人。
莫琮走上前,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挽起袖子给盆里加猫粮。
三花闻到味道,跑过来埋进食物里。
莫琮摸了摸毛茸茸的猫头,轻轻笑:“有人跟你一样无家可归咯。”
这几天本想给小猫找个主人,现下却觉得留下也好。
10. C10
返工的这些天,办公室里的气息已经逐渐趋于平静。
梦菲又开始偷摸带薪追星,一个饭拍视频循环几十遍。
唐苗倒是双开着影视剧和工作表格页面,有点风吹草动就切换。
休息久了上班就像复健一般,蒋肃羽也找不到什么状态。看着剧本上的铅字感觉眼前都有黑斑,只好去茶水间弄了杯咖啡去阳台透透气。
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很漂亮,园区内树荫遮蔽闻起来也是很舒服。
突然听到点火声,测偷看,孙河边点烟边走来。
蒋肃羽皱了皱眉头,“能不能别让我吸二手烟?”
“怎么的?以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孙河不在意地笑。
“以前可以就一直都可以吗?”蒋肃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行行行,听你的。”说着孙河就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揶揄她,“一个人怎么可以在无精打采的同时火气这么大?”
“怎么还贼喊捉贼?”
孙河问:“怎么还没休息好啊?”
“春困秋乏吧。”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蒋肃羽骨头都是软的。
“反正那个剧以后肯定得继续弄,毕竟已经投了那么多。”见蒋肃羽还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孙河安慰地说:“你就看看剧本嘛,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做的片子。”
这话说得仿佛有得选一样,蒋肃羽心里嘀咕,要是能选,她也不想做工业糖精啊。
话又说回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呢。
远处飘着一片云,堪堪遮住刺眼的太阳。
脑海里闪过零碎画面,冯晓微帽子下的白发,采林拍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细手指,采茹在上铺对着墙的啜泣...还有那天在火锅店,开开突然冒出来的话,“你就该去拍你自己的东西。”
这几年她不停奔跑,甚至没有时间和精力回望过去。梦想和热情都溶解在长时间的通勤,越来越高的房租,无数的预制菜外卖里。
就像一把盐洒在了一缸水里,搅着搅着就没了味。
可这一次,竟又找回了一丝欲望。
创作的冲动,无非是看不过眼,咽不下去,在心里撕扯到了极限,就需要喷薄而出。
她感觉这口气已经怼到嗓子眼了。
见蒋肃羽神游天外,孙河把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回神了,回神了。”
太阳从那朵巨大的云后重新冒出头,阳光在蒋肃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金边。
她像是真的回过神来,站起来对孙河笑了笑。
“知道啦。我回去看看。”说完就离开阳台往工位走去。
孙河忍不住嘀咕:“越来越神叨叨。”
边摇头边点了根烟。
*
返回工位后,蒋肃羽打开了浏览器,开始搜索自闭症儿童的相关信息。俗称的“自闭症”现在叫孤独症谱系障碍,是一种精神发育障碍的疾病。
因为他们不聋不哑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就像远在天边孤独的星星,所以又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而这些孩子的家长被称为星爸星妈。
“每个自闭症儿童身后都有一个痛苦万分的家庭。”
这句话更是在论坛里无数个帖子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孩子上课总是自言自语怎么办?”
“我陪儿子从机构走到幼儿园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是不是每一个阿斯伯格的家庭都不和谐?”
“青春期吃什么对孩子头脑发育好?”
“一胎发育迟缓,二胎三个月自闭倾向严重,我该怎么办?”
划着鼠标一个个看下来,蒋肃羽仿佛在坠入了泥淖里,慢慢下沉。想到当时跟冯晓微的对话,自己是多么幼稚无知。
“小羽,走去吃饭啦!”唐苗的声音远远传来唤醒了沉浸在他人悲伤里的蒋肃羽。
“啊!”蒋肃羽晃过神来,转过身对着站在旁边的两人说,“到点了吗?行啊。”
说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提起精神。
三个人去的是公司附近的一个土菜馆,平时她们来得很勤,十次有七八次都来这家吃。因为降薪的缘故,以前点的三菜一汤变成了两菜一汤。
吃完途中唐苗接到孙河的电话,吃完先撤了。蒋肃羽则带着梦菲去了公司附近的奶茶店。
午休高峰期店员忙得脚不沾地,摇奶茶的机器哐当哐当。
两人靠在等候区,梦菲凑近了蒋肃羽,轻声问:“小羽姐,你最近在写剧本吗?”
“啊,没有啊。”蒋肃羽纳闷。
“哦,我就是刚才看到你在看大星小星论坛。”
按理说那个自闭症论坛设计得并不特别,甚至有点粗糙,一般人不会扫一眼就知道她在看什么。
出于礼貌,蒋肃羽没深究,只是讲了回老家遇到冯晓微的事。
梦菲专心听完,不住点头,“那位姐姐肯定很辛苦。”
“肯定是,当时听她的语气我还以为没有那么严重,现在想以后肯定很难。”
梦菲咬着吸管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弟也是。”
“啊?”
蒋肃羽和梦菲的相处时间并不短,公司里朝夕相处,跟组时同屋而眠。这期间梦菲从来没说过她还有个弟弟。
她刚毕业没多久,性子也很跳脱,是典型有话直说的00后。
“我大一的时候,我妈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说怀孕了。”
又是一个开放了二胎政策后想生儿子的案例,蒋肃羽忍不住搓了搓额头。
梦菲无奈地说:“我也很生气,暑假我都没回家。等寒假再回去,我弟都出生了。”
做了十几年的独生女,突然有个弟弟,谁都难以接受。换位思考,蒋肃羽头都大了。
“刚开始我也很难对他有感情,甚至在家的时候他玩什么我还拿走不给他。他就只会大叫,烦死了。”
后来的事情跟当初在冯晓微那听过的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一来发现时间晚,二来父母做的引导也有限。终于梦菲弟弟在幼儿园把一个抢自己玩具的小朋友推倒致受伤,同班家长联合施压劝退了他。
“我还以为小男孩就是又倔又顽皮,你也知道的,小羽姐,从小到大讨厌的男孩子多了去了。”梦菲握着奶茶杯半天也没喝。
“我以为我们只是互相讨厌,后来才知道他是不会表达,无论是不理我、不跟我说话、还是推其他小朋友。”
“那你弟现在?”
“辗转过好几个幼儿园,都因为他有攻击性而被劝退。我也看了好多这些论坛,劝爸妈送机构,但是他们死活不愿意。”
梦菲说不下去,扯扯嘴角,“继祖怎么会有病呢?”
回忆点滴,梦菲仿佛吞了大象的蛇,整个人呈现出无法消化的饱胀感。蒋肃羽拍了拍她微拱的背,转移话题问她idol最新的综艺适不适合下饭,梦菲脸色才带上了笑。
*
回了公司后,蒋肃羽关掉了搜索的页面,准备晚上回家再搜集一下资料。
这几天下班后她都在看房子,京城的老破小每每都能突破她的底线。
预算低要求高,中介跑前跑后早就面露难色。昨天八点看完最后一个房子后,中介把她载到地铁站,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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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的样子像是永别。
昨天回家她就打开了另一个租房app,换了中介准备看另一个片区的房子。一下班,她就挤上地铁去跟新中介小张碰头。
小张骑着电动车带着蒋肃羽七拐八拐,十几分钟才到。
这个小区是二十多年房龄的楼梯房。楼梯房肯定是比电梯房便宜不少的,只要房子干净蒋肃羽不介意爬爬楼。
楼道里贴满了各种维修开锁的小广告,一层敷一层。
哼哧哼哧爬到五楼,小张打开了边套的门。
套内是三间房,估计有一间还是客厅隔出来的,堆满了一些包装盒快递盒,还有一个破烂的挂衣架。
房间没什么大问题,标配的一米五双人床,一米的小写字桌,双开门衣柜。
走到洗手间才真正让她崩溃。
湿哒哒的地面到处都是沾湿的头发。地面和墙面因长时间的潮湿不通风,布满黄色的水渍和绿色的霉斑。架子上摆满了新旧不一却都看起来黏糊糊的洗浴用品,也不知道是第几任访客留下的。
真是人品爆发啊。
蒋肃羽摇了摇头和小张出了小区,小张带看过太多房子,估计这种卫生情况也是见怪不怪,语气轻松:“房子还是很好的,打扫一下就好了。”
可是这合租又哪是一个人打扫打扫的事。
蒋肃羽勉强点头让小张再帮忙留意一下别的房子,便慢慢溜达往地铁站走。
钱棠一个微信过来:[方便打电话吗?好事好事。]
蒋肃羽刚回好,电话就打了过来,钱棠的声音很振奋,像打了鸡血。
“小羽小羽,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别说了,刚看完一个。简直是细菌培养皿。”蒋肃羽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吐槽。
钱棠本准备给树枝和小羽牵线,结果人涨工资了,咬牙出血租了个单间。不过要不是这茬,还赶不上好事呢。
她急忙开口:“这边有个房子,在朝阳公园附近,大平层,你可以住次卧。免费!要不要住?”
蒋肃羽的心跳,随着这一句句加速。
哈?
那块是高档住宅聚集地,就算是老公房房租也惊人,蒋肃羽压根没往那边看。
“什么大馅饼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你默默发财置业了,想救我于水火。”
“哎呀,说穿了就是有钱人招个人看房子,给花花草草浇浇水。”
“住家保姆?”
这还真是少走几十年弯路呢。
对面瞬间卡了一会,“你可真会总结?”
“哦,对了,还有个熊孩子。”
蒋肃羽一听就摇头,打断:“育儿嫂可真干不来。”
“神经,一只小猫啦!现在年轻人养宠物比孩子多。再说猫也不比狗,还得遛遛,省心得很。”
蒋肃羽平日信奉无功不受禄,从不信这种好事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但听到小猫,心念一动,“这大善人是谁啊?要不,你照片发给我看看。”
“我老板,这不有个项目快开了吗?人忙,后续又要去外地,一去几个月的,找个靠谱的人打理一下。”
“这房子啊,不住人就破败了。”
图片多,点开等了一会才看清全貌。
是蒋肃羽在小红书上都不会点进去的豪宅,她当即熄了火,嘀咕:“怎么跟杀猪盘似的?”
声音虽小,还是被钱棠听到耳里,“你这猪也不肥啊,杀你干嘛?”
好有道理。
蒋肃羽哈哈笑起来,脑子却还是轴,心里翻涌出令自己厌恶的不配得感。
只说考虑考虑。
11. C11
中介小张这些天又带看了几个房源,离地铁站越来越远。
逼仄的出租房和前几天收到的照片,一个地一个天。
晚上躺在床上,蒋肃羽还在网上翻找。微信突然发来申请,备注:小陈。
平日有什么事都是在名为704的群里交流,AA水电费,顺便带下快递等……
蒋肃羽心里奇怪,先点了通过。
小陈:[你找好房子了吗?]
蒋肃羽:[怎么了?你找好了吗?]
小陈:[我在这个小区找到间同户型的,要不要继续合租?]
蒋肃羽还没回,对方又说:[我觉得你挺好的,脾气好,事少。]
啊?怎么还点评上了?
蒋肃羽无语,转移话题:[大王和悠悠呢?]
既然是同户型,那不三房一厅吗?
小陈:[不知道,就咱们俩住吧。]
小陈:[我可以多出点。]
蒋肃羽觉得突兀,只好回:[那不好吧,多不公平啊。]
小陈:[你真好,还为我着想。现在这样不看重物质的女生不多了。]
那我可太看重了!
蒋肃羽截了个图,本想发到三人群里邀好友共赏,小陈的消息又突突发过来。
小陈:[你应该对我也有好感吧,咱们自己住,还能多接触。]
他还在输入,蒋肃羽已经受不了,直言:[这话从何而来?]
对面输入了很久,最后发来,[我的牙膏没了,你让我用,还带鲜花饼给我吃,平时看见我都笑,难道不是有好感吗?]
笑口常开,cheapman常来啊。
她做这些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人好呢?
蒋肃羽愤怒值拉满,用力打字,仿佛敲击机械键盘:[鲜花饼是给你“们”吃的。]
小陈:[你是不好意思私我吧?流汗黄豆.jpg]
来这出是吧?
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宅男,居然有这么异想天开的幻想。
蒋肃羽心生恶寒,本想一击命中,结束这场鸡同鸭讲的闹剧,打字的间隙下意识看了看房门。
又薄又旧,感觉用力推推就会倒。
她停住打字,全部删掉。
转头给钱棠发信息:[你老板那个事,还能聊吗?]
看了再说,这地方多待下去,她睡不安稳。
钱棠秒回,说她终于上道了,这就帮她问问。
蒋肃羽本以为贵人事多,怎么着也得等几天。结果没过一会,钱棠又来了信息,问明天中午能不能在公司附近吃个午饭?
蒋肃羽毫不犹豫,当即回复好。
*
第二天上了半天班,蒋肃羽就跟老孙请假,理由是头疼得看医生。
这年头请假都得冠冕堂皇,事关生死。
老孙笑着调侃:“不会是要去别的公司面试吧?”殊不知这位优秀牛马前几天早就尝试过了。
她脸部红心不跳跟着笑,安抚老板,怎么会呢?
出了大楼,赶紧深吸一口气。
晚高峰之前的空气果然清澈一些。
到达餐厅时,钱棠已经坐在里面喝水了,见蒋肃羽过来赶紧招手。
“老板等会过来,你先看看菜单。”
“行啊。”蒋肃羽接过菜单,“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忙啊,要准备的事太多了。”说完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样。
“干嘛!不要告诉我你老板不来了。”蒋肃羽看着她的样子调笑。
钱棠撇嘴否认,犹豫半天,先叹了口气,“就是...就是咱们这次的电影主演有林寻。”
每次听到林寻的名字,说掀不起一丝波澜是不可能的。蒋肃羽喝了口水:“是谢永川导演的?”
“嗯,王立宽和林迈双主演,是个犯罪悬疑片。”
谢永川在业内德高望重,王立宽也是影帝级人物,只能说林迈又吃到了好饼。
“挺好的呀,干嘛吞吞吐吐。你不是挺喜欢谢导的吗?”
都做这行,不碰到是不可能的。私下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工作就是工作。
蒋肃羽不希望自己跟林寻的过去影响好朋友的工作,“至于林寻,你别放心上了。就算是我,真有一天工作上跟他碰到了,眼里也只有赚钱。”
即使很长一段时间,回家面对空空的房间她都觉得缺了什么。几年来的朝夕相处,林寻是她触手可及的存在,是生活琐事的帮手,人生大事上的讨论对象。
是犹豫牙膏该买薄荷味还是柑橘味的时候第一个询问的人。
她叫来服务员,加了道海鲜烩饭。
问题是这项目不止有林寻,女主还极大可能花落丁蕊。
钱棠快速转动摩挲着右手中指的戒指,还想开口,见蒋肃羽侧头看窗外,还是转了话题。毕竟八字没一撇,说出来也是添堵。
“莫琮家肯定好,你要是能解决住房问题应该能轻松不少,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工作。”
“是这个道理,不过我最近想拍点东西,也许海王星这份工作也得辞了。”
听了这话,只见钱棠拨开一边的水杯,上半身凑了过来。
“这么突然?”
“倒也不是,最近一直在想呢。”蒋肃羽把回乡遇到冯晓微和梦菲的事慢慢道来。
钱棠眼神凝重:“我倒是听说过这个病发病率很高,据说四十几个小男孩里就有一个。没想到这么严重?”
“是的,我这几天查下来,感觉整个群体就像隐藏在阴影里一样,也许是病耻感让很多家长无法开口。”
钱棠点头:“所以你想拍这个纪录片是吗?”
“还只是一个想法。”
蒋肃羽正准备跟对方讲讲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一声清越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
“不好意思,来晚了。附近不好停车转了几圈。”
男人颀长清瘦,穿着休闲得体,他一站定在桌旁,钱棠赶紧起身给两人介绍。
“这是莫琮,我的老板,咱们学长。这是蒋肃羽,我的好朋友。”
对面的男人笑着伸出手:“久仰大名。”
自己也没什么大名好久仰的,蒋肃羽扯起嘴角尬笑,回握眼前的双手。
“我才是久仰大名,莫总好。”
看着男人微弯的眼角,总觉得有点眼熟。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皮肤表层的温热仿佛要附着到指尖,对方还没放开蒋肃羽就忍不住收回手。
仿佛并不在意蒋肃羽的失礼,莫琮从容地收回手,在钱棠旁边坐下,
“我这边的情况,钱棠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蒋肃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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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琮:“听说蒋小姐也养宠物?”
“嗯,老家有只金毛,养了好多年了。我在老家的时候都是我去遛。”
“明白,大狗挺难养的。我表弟家的哈士奇天天拆家,”莫琮摆摆手,“反正我是没那个本事养。”
“不知道莫总家养的是?”蒋肃羽担心是名贵的宠物猫,想心里有个底。没想到下一秒,认知就被颠覆。
“哦,就是只土猫。”
这一场“宠物保姆”的面试,莫琮倒也没真问蒋肃羽什么刁钻问题,介于寒暄和唠家常之间,自在又保持着一定的边界感。
想必都是校友,钱棠又说了很多好话。这次吃饭也不过是碰个头,认个脸。
等三人吃完饭走出餐厅,莫琮抬手看了看时间,转头问蒋肃羽。
“要不现在去我家看看吧?”
“啊,现在吗?”蒋肃羽猝不及防,没想到对方效率这么高。
钱棠也不解道:“学长,等会不是要开会吗?”
“宽哥有点事,得晚些才能来了,你等会回去先准备一下资料吧。”说完又转向蒋肃羽,“蒋小姐没时间吗?我听钱棠说你下午请假了,是有约了吗?”
蒋肃羽无措地看向钱棠,对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点头。她眨巴眼,愣愣道:“有的,有的。”
“那就好,你看完满意咱们才能早点成交。”
说完莫琮就大跨步往路边走去。
蒋肃羽看着钱棠一脸惊异。
“你老板都这样的吗?你跟我一起去吧!”
钱棠双手一摊,叹气道:“没听到刚才布置给我的任务吗?放心,没事的。学长又不会拐卖你。”她对着蒋肃羽摇了摇手机,“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提脚就走。
无奈地看着钱棠走开,转头,莫琮已经拉开了车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走近看到莫琮倚着的黑色跑车,蒋肃羽这才恍然大悟。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时棒球击打场嘲笑自己的西装男。
怎么换身皮肤就不认识人了呢!
她心下第一反应就是跟钱棠吐槽,转身再看,对方走太快连个影都没了。
“怎么了?”莫琮早就发现蒋肃羽如遭雷击的表情,又想到她拿着根香肠呆呆的样子,心下也是觉得好笑。
怎么认车不认人呢?自己就这么难让人记住吗?
蒋肃羽见对方看着自己,只好整理了一下表情,钻进副驾。脑子里还在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直到莫琮说了两遍安全带都没反应,眼见对方要探过身给自己拉安全带才回过神来。
那股清新的雨林气息,隔了几天,再次笼罩而来,包裹着她。
蒋肃羽紧张之下,屏住呼吸,望着莫琮近在咫尺的耳尖,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没事没事,莫总我自己来。”
莫琮轻轻退后,耐心看她扣好安全带,这才转回视线,启动车子出发。
树影滑过车窗,蒋肃羽低头掏出手机,想给钱棠发信息,啪啪啪打了一堆字,用毕生才学描绘出来龙去脉。
具体突出一个“荒谬感”。
刚准备点击发送,车子突然急刹,蒋肃羽毫无防备,脑袋即将磕到,一只大手伸过来稳稳扶住她。
视线里,一个莽撞的路人抱歉点头,快速走开。
额头的温度,急遽攀升。
12. C12
肌肤相触的温度带来心跳的震颤,但那双手很快收回。
车子重新启动,追着落日前行。
蒋肃羽紧贴着椅背,用余光偷偷打量一旁的人,只见他面色沉静专注,刚才的小插曲仿佛只是她单方面的神游。
莫琮的房子正好在朝阳公园旁边。
大门磅礴巍峨,住户的非富即贵从规模可见一斑。蒋肃羽第一次听说这小区,还是在某次明星八卦里,虽然图片高糊,依然被热心网友扒出。
她当时跟风在贝壳上查了查。按此时的薪资水准,最小户型的最低首付,不吃不喝得干上百余年。
车入地库,蒋肃羽跟着莫琮进了电梯。
莫琮按下十八楼,眼神掠过独自站在角落的女人,又转回头看着前方。
站那么远干嘛?
半生不熟的关系造就亦步亦趋的距离,蒋肃羽拉开半个身位,在莫琮身后四处看了看,七分好奇三分期待。
直到密码门被打开,莫琮拿出一双室内拖鞋,轻轻放在她身前。
粉蓝色,崭新。
看来老板家里没少来人,日用品如此多。
蒋肃羽弯下腰脱鞋,与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不期而遇。
那三花小猫隐在沙发后,仅探出小半身子。眼神懵懂又胆怯,似好奇又不敢上前。
蒋肃羽试探着打了招呼,小猫却倏然掉头,背过身。
莫琮解释:“她之前被人虐待过,比一般的猫更怕生些。而且也不怎么理我,你不用在意。”他走过去,开了个猫罐头放进食盆,唤三花“小春”,那胆小猫等了一会才走过去。
蒋肃羽换好鞋,也走到一旁,两人各自一侧,蹲下身看着三花慢慢咀嚼。
像两个蹲着看花坛蚂蚁的小学生。
莫琮见她眸色哀伤,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蒋肃羽抱着膝盖摇头,“我以前也捡过一只。”
那段时间,疫情把一切狂奔的脚步刹停,也把她圈成了孤岛,亲人在老家,恋人困在异地片场。日子在新闻和群接龙买菜里度过,没有尽头。
内心如空城一般灰败。
有一天,蒋肃羽实在受不了空荡却压抑的几堵墙,在深夜,全副武装下楼。
恰好看到了刚出生不久的一窝小猫,没人喂养,死了大半。
只有“小林子”奄奄一息。
她本自身难保,狠心往回走,最后还是把小林子抱回了家。
“小林子?”莫琮挑眉,神色颇为玩味,但很快又一笔揭过,“后来呢?猫在哪?”
后来蒋肃羽和小林子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而在解禁的那个春天,“小林子不见了。”
记忆带着独特的温度,扯下春天的暖。
她抹了抹眼睛,声量变轻,“应该是走了吧。”
莫琮沉默半晌,摸了摸三花的头,“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走。”
他站起身,“但那又怎么样呢?互相陪伴的时候不快乐吗?走了就祈祷她过得好呗。”
蒋肃羽抬头,男人正好背着光,看不清楚表情,但这份笃定恰到好处提取了一切美好,令她不自觉点了点头。
“起来吧,我带你看看家里。”
*
蒋肃羽这才站起身,得闲打量起了四周。
这套房子近年应该重新装修过,没有选择流行的网红原木风奶油风,而是典型的美式工业范儿,地面是看似粗糙实则讲究的水泥自流平,明管的消防水管道粗粝豪放。
整个家里的软装也多是黑白灰色系,极致的简约经典。
最令人惊叹的是客厅不规则的扇形格局,大片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到公园里的春色。
随时都可以下去体验“公园二十分钟法则”。
“厨房我是没怎么用过的,你要是想做饭的话,可能得添些东西。”
开放式的大厨房里各种烤箱蒸箱一应俱全,双开门大冰箱一看就很能装。蒋肃羽很想打开看看,但实在不好意思。
房间最深处是主卧,莫琮说除了这间房不要打开,其他的地方随意使用。蒋肃羽边跟着他走边小鸡啄米般点头。
至于次卧,起码是她以前住的三倍大。两米大床之余,宽敞得可以翻跟头。
她忍不住幻想住进来可以添置哪些物品,又被莫琮领着去客厅另一头。
书房里除了一大排满满当当的书柜,就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对面房间房门半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这是?”
莫琮看了眼,有点头疼。
本来是准备弄个家居健身房,结果老母亲非说要留个儿童房,他觉得这是想太远,被训话没远见。
见蒋肃羽好奇心旺盛,他索性推开门,“没想好,学习,锻炼,拍摄,你想干啥都行,打坐都行。”
“挺……挺好。”
真奢侈。
一圈roomtour下来,蒋肃羽嘴角压都压不住。
心中裹着惊喜和不安。
坐回黑色的牛皮沙发上,她突然觉得手下不对,低头看,沙发一角被抓破露出了海绵。
看着沙发破损处,莫琮皱皱眉,“真是好样的,才换不久的沙发。”
蒋肃羽无语。仿佛去同学家玩,结果被迫面对家长教育小孩,尴尬又不能逃。
莫琮看她眼睛滴溜转,觉得好笑,转身取了瓶水给她,“希望蒋小姐能教教她,等我回来这个沙发还在。”
“哈哈哈。”蒋肃羽笑了一半戛然而止,这家伙的笑话真难接,再说她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搬过来,事情太美好反倒让人心里没底。
要不提出付房租?可她能拿出来的那三瓜两枣别人看得上吗?
“你的情况钱棠都跟我说了,什么时候搬过来?”莫琮见她犹犹豫豫,主动推进。
嚇!这么急的吗?
蒋肃羽睁圆眼,“呃……我……”,迎着莫琮等待的眼神,她提起勇气,“除了照顾小春,还需要做什么吗?”
莫琮头一歪,长嗯了一声,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却见他点头,“倒真有一事,”长臂一伸指向阳台的花花草草,“有空的话帮忙浇浇水吧。”说完又低下头摆弄手机。
这算什么事?蒋肃羽抿嘴,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掏出一看。
莫琮竟转了笔钱过来。
“这是劳务费,不够跟我说。有空可以给小春做点新鲜饭……”
得咧,还想啥?
照顾猫都比打工挣钱,有钱人家的猫猫都如此享福。
蒋肃羽的羡慕对象已经从有钱人变成了有钱猫。
打开收款页面,好几条新消息接连弹了出来,她手指一通往上滑,又返回去看消息。
全都是小陈发来的。
[之前跟你说的,考虑得怎么样?]
[房东下周就赶人了,我今天下班得赶紧签新房子。]
[你现在转我钱?]
[要不我先把钱垫了?行不?]
蒋肃羽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时不知对方是骗财还是骗色。就全然没注意身旁人的声音,脱口而出“不行”。
发现空气突然凝滞。
这才抬头问,“你说话了?”
莫琮看着被接收的转账,怀疑自己幻听,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行吗?”他虚指了一下房间,“就是对房间满意吗?要是忙,也不用特意给小春做什么……”
“哦,行的,没问题。”
客厅里的全自动喂食器、喂水器和猫砂盆,构筑了小春的全自动化人生,蒋肃羽甚至不知道还能怎么锦上添花。这钱太好挣了。
她点头表决心:“我一定会保持家里干净卫生的!”反正自己也见不得脏乱差。
莫领导并没立刻首肯,而是走向沙发后的边柜旁,收起摄像头。
“阿姨每周会来一次,我等会给你联系方式,你跟她约时间就好。”
又举了举摄像头说:“这个我平时偶尔用来看看小春。你来了我就收起来了。”
“哦哦,好的。”这下打扫都不用干了,蒋肃羽心下不安。
想到莫琮在办公室埋头看小猫的画面,又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这位人类高质量男性好像瞬间多了些人情味。
莫琮把摄像头丢进边柜的抽屉里,又走近蒋肃羽,低声说:“不过得麻烦蒋小姐了,有空多给我发点小春的照片。”
这还不简单!
大概是因为多了项任务,蒋肃羽住下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忙不迭地点头。
“没问题的,莫总也别叫我蒋小姐了。就叫名字就好。”
“肃羽?肃肃?小羽?”莫琮边念边观察女人的微表情,在第二个称呼出现时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他顿了会才又开口道:“就叫小羽吧。我看钱棠刚才是这么叫的。”
“行。”
“那你也别叫我什么莫总了?”
“学长?”蒋肃羽抬头试探地说出口,心里还是想叫老板。
眼前的男人本就高大,站着更是感觉被笼罩住。他出口语气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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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名字。”
蒋肃羽心想:寄人篱下的,叫什么不成呢。毫无思想斗争就敷衍:“嗯嗯嗯,莫琮。”
莫琮这才垂着眼笑开。
“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蒋肃羽老实道:“下个月吧。”过段时间电影开拍他就去外地了,在之前搬来就好。
“你不是下周就没地方住吗?”
“要不就周末吧,早点熟悉一下环境,”莫琮显然比她以为的更了解她的处境,话说得也漂亮,“而且我确实太忙,也不想小春天天困在家里,你就当早点来帮我。”
看着那双诚意十足的眼睛,蒋肃羽无力招架,只好点头。
转念又担心好闺蜜,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做事,那不得心甘情愿地殚心竭虑。
可怕,可怕。
*
看完房子后,蒋肃羽立马就把这事发在群里,说要过上好日子了。
钱棠:[我就知道!没介绍错吧!]
颜开:[太好啦!什么时候搬?我帮你。]
结果这个开开当时叫得多带劲,放鸽子的时候就有多丧气,说是甲方临时改开会时间,这赚钱的事还真计较不得。
虽说在这座城市漂了好多年,蒋肃羽收拾起行李倒也不费力。
常年的频繁搬家下,她被迫变成了所谓的极简主义者。何况那次匆忙从林寻的公寓搬出来,很多东西都留下了。
东西不多,可实在有点重。
蒋肃羽正准备看看货拉拉的价格,微信突然来了消息。
“明天几点去接你?”
莫琮的微信名就是个“莫”字。两人的消息还停留在推阿姨微信和谢谢的页面。
之前跟他约好了明天搬进去,蒋肃羽却从没想过他会来帮忙搬家。
“不用啦,我直接过去就好。”
“我明天有空。”对方发完后,蒋肃羽还是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栏在闪,过了好一会发过来两个字。
“地址。”
话到这份上,再客气下去就矫情,蒋肃羽干脆把地址定位发了过去。
又发了个开开画的小猪谢谢表情。
*
客厅里,莫琮平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对面女生发来的表情,憨憨的。
几年前,他回学校开分享会,其它学弟学妹都睁着亮堂堂的眼睛,只有这个瘦瘦的女生蜷缩在件宽大的黑大衣,频频打呵欠又死命睁着眼。
明显是被旁边的同学强拉来,那眼里毫无兴趣。
拜访完一圈老师,莫琮告辞离开。
在绿荫道上,又一次看到了这个女生,一扫方才萎靡,精神亢奋地在路边发传单。他捡起被别人丢在垃圾桶上的传单,是一个纪录片的展映宣传。
也许是为了省钱,传单甚至都不是彩打。大大的题目写着“他们说...”,下一行是小字写成的导演:蒋肃羽。
整个画面正中是错杂的剪贴报风格的标题语句,写着十几个女生在学校里收到的侮辱侵害。
A:“他说把门带上。”
B:“他说你还想不想保研?”
C:“他说你的嘴真好看。”
D:“他说你这么保守很难当演员。”
那段时间高校性侵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据说是有个女生跳楼了,好在宿舍楼层不高,女生受了重伤,几番救治下才活了过来,从此掀起滔天洪水。本来学校想息事宁人,结果突然一夜之间,一篇“十问学校”的犀利文章传遍朋友圈,莫琮都有刷到。
虽然文章被屏蔽的速度很快,依然让这把火越烧越大。
无数受害者站出来,甚至实名举报。这才让道貌岸然的老教授被革职,得到应有的惩罚。学校也因为及时处理稍微挽回了一点岌岌可危的名声。
如果没有那篇文章以及同时爆出来的受害者采访视频,这无数权力倾轧的肮脏事件也许就石沉大海。
折好手中的传单,莫琮走近埋头发传单的蒋肃羽。正准备开口跟她说话,手中又被她递来一张,抬头看女生已经跑开去拦住别的同学。
落日余晖照得她黑色的发丝泛着金光。
冬末的风依然冰冷地从衣服的各个口子里往内窜,莫琮却觉得眼前的女生如同燃烧的火焰。
正沉浸在往事里,莫琮突然感觉胸肌被轻柔地踩踏。偏头一看小春的脸近在眼前,呆呆地看着自己。莫琮伸出手臂,抱住小春,揉了揉她的头。
“好孩子,明天家里就多一个姐姐了,要好好相处哦,”
13. C13
最后把床单塞到行李箱合上不久,莫琮到达小区门口的微信就发过来了。
蒋肃羽赶紧穿了件外套跑到门口,今天的莫琮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休闲装,平添了几分活力。而旁边的车并不是那辆骚包的跑车,而是一辆颇大的SUV。
因为是老小区,蒋肃羽带着莫琮转了几圈才找到个停车位,离自己的出租屋还有点距离。下了车,只见莫琮打开后备箱,正准备拿下一个蓝色小板车。
蒋肃羽赶紧走过去拦住,尴尬开口:“那个,莫琮啊。我东西不多的。不用板车。”
“这样啊,行。”莫琮也不多问,把板车放回车内,跟着往里楼栋走。
等到挤进蒋肃羽的小次卧,看到两大一小的行李箱时,莫琮才明白为什么不用。
“就这两个吗?”
蒋肃羽指了指床上的一个大大的橙色登山包:“还有这个。”
一时小小的空间陷入沉默,而且本来就狭小的房间因为站进来个高大男人更显局促。
还是莫琮打破了这份沉寂。
“那你在这等我吧,我先拿一个行李箱去车上。”
“我跟你一起吧,搭把手。这行李箱挺重的。”蒋肃羽不好意思道,毕竟这还是个楼梯房。
就见莫琮推着行李箱:“不用,你再看看有什么漏的,等会我回来再一起走。”说完就出了门。
虽说已经检查过不少次,蒋肃羽还是听话地又里里外外看了下。抽屉拉开合上之间,有什么东西掉到了书桌和墙的缝隙里。
挪开书桌一看是一张她和林迈当寻去长城的时候,路人帮他们拍的拍立得,两个人都是青涩的学生模样。
在一个地方久了,大部分人对著名景区是没有热情的。但是林寻当时非要说自己这条好汉得去长城看看,蒋肃羽拗不过就陪他去玩了一次。
那天天气很好,虽然爬得很累,蒋肃羽依然被万里无云下的巍峨长城震撼到。确实很美!旁边还有个傻大个,流着汗笑着看着蒋肃羽说:“没有白来吧?以后我们要一起去更多地方看更多美景。”
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想是莫琮回来了。蒋肃羽赶紧把照片塞进登山包,递了一瓶水过去。
眼前的男人额头冒出一点点薄汗,说道:“你是把一头牛塞进去了吗?”
她才没有余裕养牛,但是行李箱里都是抽了真空的衣物,密度极大。
他说完也没等蒋肃羽回答,就准备伸手拿床上的登山包。
“没事,这个我来吧。”蒋肃羽伸手抢过,赶紧背到身后。
“那行,没落什么东西的话,咱们走吧。”
最后出门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蒋肃羽关上了门。
大城市的出租屋,承载的都是年轻人的眼泪。
*
很快就装好东西上了路。
等红绿灯的空档,莫琮开口:“我还以为女生的东西都很多。”
“哦,搬家太多次了,现在想买点什么都会想到以后搬家不方便,也就没了兴致,”蒋肃羽解释,“而且日用品用得差不多了,等会再去买点。”
绿灯亮了,莫琮缓缓启动车子。温和地说:“那你以后想买什么随便买,家里还是有空间的。”
啊!这话说得仿佛两人是一对乔迁新居的小夫妻。
蒋肃羽有点惊讶,不过想来也是莫琮的良好教养让他这么妥帖,于是感谢地说好。
京城居大不易,以前她和林寻挤在狭窄的合租房时,他也说以后一定要买大房子让蒋肃羽想置办什么都不用犹豫。
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再听到类似的话是来自一个不过只见过三面的人。
回到家后,莫琮就让蒋肃羽自便,然后进了书房。路上的时候他的手机就一直响,想来莫琮没有他说的那么有空。
收拾好房间后,蒋肃羽拍了张照发给钱棠,过了许久也没有回复。她看卫生间里基本上是空荡荡的,想来莫琮平时都用主卧的卫生间,打算去一趟附近的超市买点洗漱用品。
一开门,小春又藏在转角处,看到她出来低了低头。
想到前两天特意去给小春买了礼物,她赶紧从登山包里拿出玩具,又担心声音影响莫琮办公,她把小春引到客厅玩了起来。
先是用逗猫棒,后来又换激光笔,小春明显都没玩过,乐此不疲地追逐红点。
蒋肃羽看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啧啧两声。
老板还是多陪陪孩子吧,孩子缺爱。
许是小春跑来跑去实在动静不小,不一会莫琮就从书房出来了,倚在墙边看着小春乱跑,一脸慈父样。
“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蒋肃羽抱歉道。
莫琮走过来拿过她的激光笔,“没关系的,这是你特意买的?”
蒋肃羽点点头:“是的,见面礼。上次太突然了没有准备。”
“哦,”莫琮试着操纵激光笔,引逗小春,语气平静,“那我的呢?”
啊!还真有。
蒋肃羽赶紧跑回房间拿出一个小盒子,出来递给莫琮。
眼前的男人面露笑意地拆开盒子,是一个精致的棒球吊坠的钥匙扣。
“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棒球。”莫琮挑起眉毛问道。
我不止知道,我还看过!但是既然对方想不起,自己也不想提那次见面。蒋肃羽呵呵干笑两声。
“就是觉得好看。你看起来好像很会打棒球的样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对方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你看人很准啊。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收起礼物,莫琮拿出门禁卡递了过来。
“这个你拿着,门的密码我发给你。我等会得去趟公司,你随意。”
“嗯!”蒋肃羽接过门禁卡,这才有了搬家的实感。
*
搬过来也有好几天了,蒋肃羽算是摸熟了周边的生活设施。
除了房子舒适小区高档,她最感恩的还是通勤时间大大降低,幸福感飙升。每天可以多睡点,有时候骑个共享单车一刻钟也就到了公司。
唐苗和梦菲听说她搬了家,还说要给她温居。蒋肃羽也只好推脱是住在远房亲戚家不太方便,毕竟家里还住了个大男人。
公司的日子日渐悠闲,新项目开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蒋肃羽买了几本自闭症相关的书,没事就偷偷看起来。拍片是个持久战,不做好调研随便开始是万万不能的。与此同时她也查了查各个机构的扶持项目,希望能拿到一点启动资金。
虽然卖房拍电影的种种传说,业内也不止一两个。但是首先那得有房,别说北京,她在老家都没有。而且纪录片的拍摄不同于一般的电影拍摄,成本没有那么夸张,就算只能申请到一点也是好的。
前不久,冯晓微突然信息说想来北京一个很有名的机构看看,听听他们的宣讲。问蒋肃羽在不在北京,有空一起吃个饭。蒋肃羽当即表示自己也想跟她一起去看看。
这天一大早,蒋肃羽先是开了个罐头给小春加餐,又做了两份鸡蛋三明治。
莫琮昨天估计加班到很晚,她睡着了他都还没回来。
这几天钱棠也忙得昏天暗地,搬家那天很晚才回信息说自己累瘫了。也不知道莫琮的时间是怎么挤出来的,难道这就是老板?
等到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主卧都没有动静。蒋肃羽想了想把三明治用保鲜膜包了起来就出了门。
*
在地铁站和冯晓微碰了头。
她今天没戴帽子,头发染成了深巧克力色,还化上了淡妆。精气神好多了。
两人远远就看到机构门口拍着长长的队伍,不知情的路人八成以为是什么网红店开业。冯晓微也拉着她赶紧去队伍后面排起来。
这些天蒋肃羽也做了不少功课,拇指教育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干预机构,而创始人同样也是一位自闭症家长。
今天正好是这位创始人的讲座,听到蒋肃羽想说来看看,冯晓微早早就预约了两人的门票。签到的效率还算高,两人很快就拿了宣传册进了大堂。
正准备往演讲会场的大教室走时,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走过去一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静静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而另一边一个五岁的小孩正被妈妈严厉责骂得眼含泪水。
只见一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妈妈从一旁洗手间过来,显然是听到骚动,手都没擦干就匆匆跑出来了。她抱了抱一旁无措的女孩并摸了摸她的头,看孩子没什么事舒了口气。
对面的妈妈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家孩子不该推你的小孩,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旁边的五岁小孩连连抽泣却不敢大声哭出来。
只见年轻妈妈走近抽泣的男孩并蹲下来,望着小孩道:“阿姨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没注意到妹妹在旁边呀?”
男孩微微点头:“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口条并不清楚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尽力说道。
年轻妈妈微笑地弯起嘴角:“阿姨相信你,我想你一定是好孩子。”
听了这话,男孩停止了抽泣,心情好了很多:“刚才妹妹挡住我的路了,我说走开她不听。”
年轻妈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并跟他慢慢解释为什么妹妹不让开,也牵过自己的女儿跟她解释哥哥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行为。
女孩懵懵懂懂地点头,男孩也伸出手道歉:“对不起,推人是不对的。”
“对,很棒,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把小朋友轻轻拉开吗?”
男孩点点头。
男孩妈妈看到这一出,眼圈明显都红了,眼神里都是感激。
连一旁的冯晓微都触景生情得眼眶微热。想来这样的情况在自闭症家庭里频繁发生,而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此妥帖地处理。
一场干戈很快化为玉帛。
等到两人在会场坐下,还看到刚才的两个家长坐在不远处低声交谈,甚是融洽。
*
家长们陆陆续续坐定,演讲就快开始了。
一个年轻女生拿着宣传单匆匆进来左右张望哪里有空位,蒋肃羽一看竟是梦菲。赶紧招手,对方看到蒋肃羽也是面色惊诧,倒也径直走了过来。
梦菲有多善良认真,蒋肃羽再清楚不过。虽然是主策划,蒋肃羽仍不习惯什么都给助理做。
现在很多应届生难教也不服管,而且因为加班多很多助理干了两三个月就不干了。但是梦菲不仅一教就上手,就算让她早点回家,依然主动要求跟自己一起加班到深夜。
上次匆匆说了弟弟的情况后,梦菲就没再提这事。想来很多事并不是那么容易逃避,也许远在异乡也不过是被放飞的风筝,线的那头依然被一个叫做家的地方紧紧攥住。
没多久一位短发的利落女生上台介绍了一下这次讲座的主要内容,除了创始人魏建林的分享,还有来自哥伦比亚大学应用行为分析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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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毕业的首席科学家黄存,以及拇指教育的高级督导张秋兴给大家带来的实操讲座“向幼儿园出发”。
“让我们有请拇指教育CEO魏启林...”
人群里掌声雷动,应该都在网上看过这位魏总发表的文章。
前排角落里一位个子不高衣着朴素的中年人走上台接过话筒。
“大家好,我叫魏启林。今天在这里,我想给大家讲两个故事。第一个是关于我的。”
说完他扫视了一下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接着道:“我出生在西南部的一个大山里,村子里基本没有年轻人。大山贫瘠,壮劳力都跑到外面去打工,而我的爸爸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没多久他就因为工伤少了一条腿,回老家后没多久,日益消沉的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一喝多就砸东西,打人。我的妈妈说要出去打工,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不得不说,魏启林颇有讲故事的才能,蒋肃羽也被他的语调拉入了几十年前贫穷山区的破旧老宅里。
“对金钱的欲望让我百倍用功,看看我的镜片,”说着魏启林敲了敲跟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八九百度了,没办法,家里的灯太旧太暗了。”
“我是幸运的,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奖学金来到了这个城市读了最好的大学。我还遇到了一样从贫穷乡镇出来的老婆,经过多年奋斗我们终于靠自己在城市扎了根。而童年的记忆让我极度渴望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好爸爸,给我的孩子一个美好的童年。
就这样添添来到了我们身边,而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添添在两岁的时候确认了孤独症谱系障碍,对,就是我们说的自闭症。
不幸难道永远追寻不幸而来吗?”
听到这,无数家长已经红了眼眶。
都说幸福的人有同样的幸福,不幸的人有各自的不幸,但是坐在台下的人无不拥有着相似的不幸。
蒋肃羽甚至听到一些低声的啜泣声,而那些少数被家长带来的小孩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依然重复着一些类似晃动和抓挠的刻板动作。
“好在我和孩子妈妈都还算坚强的人,我们很快就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科学问诊进行干预。而我今天要讲的第二个是发生在当初治疗途中的故事。
当时去机构咨询的人很多,排在我前面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从边远地区过来的,看起来老实巴交,身上的衣服浆洗得发白。听完综合课程的介绍后,我们就一对一去办公室谈入学的细节。只见这个沉默的男人扑通就跪在了老师面前,求求机构救救他的孩子。
当然机构不是做慈善的,高昂的治疗费想必对在座各位而言都是不小的负担。更不要提当时那位下跪的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跪下去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无助。
我当时仿佛看到了平行时空的自己,如果我没有走出大山,那个下跪的人极大可能就是我。
当然最后这位父亲也没有带孩子来做干预教育,也不知道他的孩子最终有没有得到治疗。”
说完这些魏启林深吸了口气,用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继续道:“我的故事,他的故事,还有许多许多我见过的同行者的故事……这一切让我决定做这个平台。
十年来,拇指教育越来越完善,除了针对不同孩子的线下课程,我们也上传了不少网课分享给大家。公众号上也有一些免费的干预小游戏,希望各位也可以试试。这些年很多孩子在我们的帮助下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当下的互联网很发达,我希望凭借这根细细的网线让更多自闭症家庭得到帮助,尤其是那些落后的地区。让困在深渊的他们也能拥有科学的工具,合适的方法去慢慢改善孩子和家庭的处境。”
掌声四起,蒋肃羽也为之动容,再看自己左右的两人,更是极受鼓舞。
“谢谢各位来到这里,接下来还有专家的实操课程和家长圆桌,希望能对大家有帮助。对我们的课程感兴趣的也请不要顾虑,随时咨询我们的工作人员。再次谢谢大家。”
说完魏启林鞠了一躬,离开了讲台。
接下来的实操课程中,蒋肃羽也了解到一些常见的场景和如何正确干预,出指令的方法。冯晓微做了很多笔记,梦菲也录了音。
讲座过后拿了一堆宣传册,三人才离开拇指教育。
出门一看天色已经是密度极深的蓝色,马上黑夜就要卷来。
因为梦菲有约,蒋肃羽和冯晓微在附近吃了饭。
席间蒋肃羽说了想拍就这个群体拍纪录片的计划,冯晓微若有所思地表示难度很大。很多家长并不会很乐意拍摄,自闭儿童也是很难以拍摄的。
“我知道这很难,我这个人也许是有毛病,就喜欢做那些很难的事情。现在还是个想法,具体的内容和拍摄方案我得花时间想清楚。”蒋肃羽比之前更坚定了些。
冯晓微点点头:“我明白,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的,你联系我。”
“那感情好,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听了一天的讲座,她肯定是有些计划的。
“家庭肯定是主战场,我得跟我爸妈一起学习下,江城的机构我也准备考查下,看有没有必要送去上上课。”
“嗯嗯,多咨询一下肯定是好的。刚才那个老师不是说2岁时干预的黄金期吗?烧麦刚好这个年纪。”
*
回到家已是深夜,小春趴在角落里休息,而桌上的三明治已经被吃掉。
屋子里静悄悄。
14. C14
以前一到周末,蒋肃羽必然是睡得昏天暗地,一周的疲惫就算睡到下午都难以纾解。不过最近加班少,竟久违地过上了规律生活,睡得香起得早。
今天也是一觉醒来也不过八点多。
没有睡回笼觉,蒋肃羽起来吃了个小馄饨,然后把笔记本电脑搬到了餐桌上开始整理资料。之前在拇指教育的讲座结束时,官方建了个群。
她在里面潜伏了好几天,也加了一些家长微信,请求别人帮忙做问卷调查。其中不乏被拒绝和质疑,但还是有些热心的家长帮忙填写了问卷,而且很是详细。
问卷不少,蒋肃羽看久了有点累,想把这些资料打印,方便整理。回屋拿了件外套,她打开地图软件查看最近的打印店,发现很有点距离。
最近的打印店是越来越少了。
身后主卧门突然被打开,莫琮穿着一间灰色宽松卫衣走出来。
应该是刚洗漱完,他一手还在用毛巾擦头发。半干的头发垂下跟平时一丝不苟的精致样相去甚远。
清新,干净,像刚洗完澡的大狗。
莫琮的眼光落到了蒋肃羽手上,疑惑开口:“你要出门吗?”
“想出去打印点东西,你们这附近打印店真少啊。”蒋肃羽琢磨等会下去一定得找个共享单车。
莫琮却走了过来:“U盘还是你微信发我?”
“啊?”蒋肃羽愣了愣,“微信?”
莫琮对她招手,两人一起进了书房。他打开电脑,登录了微信,“发过来吧。”。
看着她站在一边,又招呼她过来坐下。
蒋肃羽这才发现书桌旁的小台子上放着一台打印机。
莫琮骨骼分明的大手握着鼠标点开了文件,低头问:“要几份?”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蒋肃羽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刚洗完的头发也带着洗发水的香气扑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难道是自己寡太久了?蒋肃羽都想拍拍自己的脸。
胡思乱想之际被男人的声音打断:“几份?三份够吗?”
“嗯...嗯,够。三份够了。”蒋肃羽感觉自己舌头有点捋不直了。
打印机吐出一张张温热的纸,莫琮边收边说:“以后缺什么要什么直接问就好?”
“谢谢,我不知道家里有打印机来着。”
“问一下也没关系啊,不要老怕麻烦别人。”莫琮扫了眼文件,按页码细心地分成三份。
蒋肃羽一怔。
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的呢?是无数次收到的拒绝和冷眼吗?
她早已习惯什么都靠自己,是多久没开口求助了呢?
“而且我说过书房你随便用啊,好像你也没进来过。”
莫琮看着蒋肃羽怔愣的表情,轻声说:“在这里,你真不用太拘谨。”
仿佛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蒋肃羽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像花瓣一般舒展开来。
走出书房,餐桌上放着笔记本和一堆资料。蒋肃羽看到旁边人的的眼光也望向那边,赶紧跑过去收拾起来。
“没想到你起这么早?哈哈哈。”本来是准备打印完继续回来整理的,毕竟这几天莫琮都回来得很晚,蒋肃羽以为他怎么都得多睡会。
“睡得不是太好,干脆就起来了,”莫琮蹲下抱住跑过来的小春,摸了摸他的背,又抬头看过来,“你周末还有工作吗?”
“不是,是有些自己的东西在做。”蒋肃羽坦诚解释。
莫琮站起来走到冰箱旁,拿出牛奶倒了一杯,建议她:“要不你去书房吧?我吃点东西跟小春玩会,免得吵到你。”
“好的好的。”蒋肃羽心想这样也好,有什么要打印的也可以马上打,书房里的办公用具也齐全。
沉浸的时候很难感觉到时间流逝,等蒋肃羽整理好所有的调查问卷和机构信息,已经是快到饭点。站起来摇晃了一圈脖颈,听到疙瘩疙瘩的响声。
看来又得去按摩了。
中午阳光过盛,莫琮干脆拉上了白纱窗帘。
被柔化的光线均匀地洒在家里,轻柔又明亮,莫琮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一册文件,另一只手拍着趴在旁边的小春。
蒋肃羽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像是慢镜头一样,悠长又安静。
许是听到了她开门出来的声音,莫琮循声望了过来。
“弄完了吗?”
“嗯,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莫琮揉了揉眉心,好笑道:“拉磨的驴也得休一休啊。”
得,连老板都把自己比喻成驴了,不知道打工人算什么。
“钱棠最近也忙得很,我都好久没跟她吃饭了。”
“确实,她接手了不少工作。不过忙了好几天了,今天大家还是得休息一下。”
蒋肃羽寻思,那要不等会约钱棠出去按摩好了。
放下手中的册子,莫琮给小春带上牵引绳,拿上绳子。
“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吃完带小春去公园走走。”
蒋肃羽遛过狗还没遛过猫,指着绳子怀疑:“这能行吗?”最近她早已把小春的事划到自己的责任范围,很是操心。
“我问过医生,可以的,”莫琮又拿起包,“实在不想走,就背着。”
既然小春是野外来的,多去外面看看才是好事。
“行吧。”蒋肃羽将信将疑点点头。
*
宠物友好的店并不多。两人查了一番,去了附近一家西餐店。
两人一猫到抵达的时候,店内已人潮汹涌。周末的brunch店从来都不缺生意,等了一会才被领到一个靠墙的两人桌。
肚子里的小馄饨早就消耗殆尽,眼前的三文鱼迪克蛋香味四溢。
蒋肃羽顿时食欲大振,切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然跟预想的一样美味。她满足得晃头却感觉对面有眼光附着在自己身上,等看过去只看到男人低头切肉却勾起的嘴角。
蒋肃羽一时有些羞赧,喝了口水转开视线,左右瞄瞄其他客人。
只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侧对着自己,穿了一身白色的小香风经典套装。
钱棠平时穿衣服虽然也是成熟职业风,却很少穿这么淑女的套装。
她对面的男人并不是程钟明,而是一位中等身材的陌生男人。男人穿得也很正式,看他们交谈的表情并不像商务会谈。远远听不真切,只言片语仿佛都像调查户口一般,倒是像极了相亲。
蒋肃羽大为震惊,不知眼前是哪出。只好边吃边不住地往那边瞅,耳朵也恨不得凑过去似的往那个方向伸。
看着她这幅怪异模样,莫琮开口准备问她,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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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羽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
待莫琮顺着她做贼般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到了钱棠。不过他并不关心为什么碰到自己的下属,只是觉得眼前的女生表情很不对劲,好奇中又带着担忧。
蒋肃羽把头往前凑,低声说:“莫琮,等会我不能去公园了。”
莫琮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结完账先带着小春走了。
蒋肃羽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他们很快就结束了午餐,走出门。
男人指了指不远处的车,应该是想送钱棠回家,不过遭到了拒绝就自己一个人开车走了。
怕钱棠走远,蒋肃羽赶紧跑过去,出去后却左右看不见人影,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她瞬间就泄了气,准备往公园走去,经过一个小道的时候却看见了白色套装的钱棠。
她靠在一边的墙上,也不顾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懒懒地点燃了一根烟,神色厌倦又疲惫。
在这么多年的交往里,钱棠是从不抽烟的,那些不分场合抽烟的工作人员没少被她骂。细长的香烟夹在修长的腥红色指甲间,她神色怔愣,很久才抽上一口。
蒋肃羽慢慢走近,近到眼前钱棠才发觉。
“小羽,你怎么……”她眼神往远处看了看,想了想又笑道,“忘了你现在住附近了。”
好朋友之间就是她即使不说,你依然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现在的钱棠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失望迷茫。蒋肃羽点点头又摇头,“我刚才就在餐厅里,都看到了。”
钱棠讶异地蹙了眉心,蒋肃羽犹豫半晌,问:“你刚才是在相亲吗?”
“嗯,一个无聊的医生,”钱棠蹲下来在地上摁熄烟,站了起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奈地笑道:“说起来相亲真的像猪配种。”
还没等蒋肃羽问出口。
钱棠眼神下移,抬了抬眉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程钟明,他不是个东西!”
*
刚进入新公司没多久,程钟明就跟钱棠说他得回趟老家。他妈妈生病住院得回去照顾,钱棠本想跟他一起回去,却实在也是走不开。
繁忙的工作空隙,钱棠依然备好了补品和特产,准备一放假就过去。
那天下班回到他们俩的出租屋,钱棠想起有些资料存在了程钟明的平板里。打开却发现照片库里有陌生女孩的照片,程钟明的微信当然是登出状态。
不过亲密关系里的女生永远就像侦探一样,几条美食网站的支付记录,几次外卖点餐,很容易就拼凑出事情的原委。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地往平板上滴水,钱棠也浑然不觉。
原来过年回老家的期间,程钟明就已经背着她相亲了。
可笑的是平板里还有些考公的资料,看来他是不愿再当籍籍无名的小编剧,想回老家吃公家饭了。
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也许是对自己太自信,也许是对两人快七年的感情太放心。钱棠从来没查过他的手机,也没想过他没时间接电话的时间,或许是在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大学时候的程钟明像很多从小城市来的男孩一般,拘谨话少埋头看书。泼辣外向的钱棠却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他,她曾说程钟明就像是灭火器一样,总能把她难以控制的火气浇灭。
七年后这把灭火器彻底浇熄了钱棠。
15. C15
在便利店买了两瓶茶,蒋肃羽带着钱棠在公园长椅上坐下。老实巴交的程钟明会撒谎出轨,她又惊又怒,跟着骂了几句,又回归正题。
“那你相亲干嘛呀?”
这就掰了?
钱棠却讥诮地道:“只能他相亲,我不能吗?”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蒋肃羽只是觉得相亲这事,钱棠也不乐意干。
“我咽不下这口气!”钱棠气道,“他妈妈也没生病,我朋友圈刷到了。”
妈妈生病居然都借口,太烂了,干脆停笔别做编剧了。
“那……他有什么说法吗?”
钱棠不说话,过了很久才没精打采,“没问。”
她也曾对着电视剧里委屈求全的女主怒其不争,自认那种情况非得快刀斩乱麻不可。可那一晚她犹豫了,陷入长久的失眠。
最后只是找了个上班近的理由,先搬回了家里。
望着前方野餐玩耍的一家三口,钱棠悠悠地说:“也许他是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和生活吧。”
转头又哀哀地看过来,眼圈殷红,快兜不住盈满的泪,“在不在北京,对他可能不重要。”
“而是不是我,也许也没那么重要。”
感情的事外人从来很难置喙。
作为闺蜜蒋肃羽肯定是不希望钱棠受委屈。可是怎么选择到底是她自己的事,原谅或者放弃只要她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手从身后搂住钱棠,沉默地拍着她的手臂,像是在哄睡小孩一般。
春光绿意正好,公园三五成群,也不知道莫琮和小春在哪玩。
“等会要不要去按摩?”蒋肃羽也不愿两人还沉浸在低落的情绪的,只好转移一下话题。
“不了,我下午约了树芝在公司弄点东西。”
“莫琮不是说你们今天休息吗?”
“是休息,但是快开机了,有的场地还有些问题。我们想抓紧时间跟进一下,还得做点备案,免得出意外。”
这个时候逃进工作里也是种解脱吧。
无论发生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能丢,甚至要加倍努力才行。
这一点,她们三个都无比清楚。
几番安慰下,两人道了别。
等到蒋肃羽回家时,只有小春躺在窗边晒太阳。莫琮却不在家了,想来也是想休息却没休成。
最近很多社会悬疑片都选在南方。
听钱棠说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去江城开机了。
老租界,城中村以及众多湖泊铁路都很适合这次的剧本。
正好林寻也是本地人,方言出演也毫无障碍。
想到他们在自己老家拍摄,蒋肃羽也很开心。寻思抽空整理个美食列表,让钱棠有空去试试。
*
大堂里人来人往,蒋肃羽捏着熬了好久做的企划书,焦虑地左右踱步。
前段时间她投了国内仅有的几个纪录片扶持基金,不是预算已经拨完就是还需要漫长的审核。启动资金连个影都看不到。
有天晚上,心情烦躁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机刷了起来。
最近她忙于纪录片的事,已经很久没有看朋友圈了。毕竟美好生活总是千篇一律,不是美食就是美景,看多了也无趣。
这天刷着刷着就看到一个大学学妹,分享了自己平台最新的纪录片还有这几年的成绩。
当初毕业后,一部分毕业生做了自由职业,一部分去了影视公司,还有像沈倩怡学姐这样去视频平台的。
而这位方静云好像去的是未来视频,虽然起步晚,但势头猛,是很多年轻人的大本营。这两年未来视频在纪录片上有诸多动作,除了引进了很多国外有名的系列纪录片,合拍和自制的纪录片也形成了不错的规模和口碑。
蒋肃羽和方静云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在一些小作业拍摄里有遇到过。她忍不住又翻来覆去,把手机按亮又按熄,盯着方静云的朋友圈看了好一会。
有求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心里总像搁着块石头,怕对方拒绝,更怕对方干脆就不理。百爪挠心之际,蒋肃羽蓦地就想到前几天莫琮的话。
“问一下也没关系啊。”
男人温和地声音反反复复在脑海里萦绕。
确实没关系啊,本来也是一无所有。最差不过是什么都得不到,跟现在又有什么两样呢。
思来想去,蒋肃羽点进对方头像,开始编辑信息。输入又删除又输入,发出后她就退了出去关上屏幕。
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空,蒋肃羽觉得身上像蚂蚁爬一样不自在。
脸皮薄的人真没用啊。
没多久屏幕就亮了。
方静云很是热络地回应,还问最近怎么样?
蒋肃羽也不想浪费对方的时间,寒暄后就把自己精心编辑的企划梗概发了过去。
这回倒是很隔了一会,对方才回了信息说对蒋肃羽的项目很感兴趣。问她能不能带上企划书来公司一趟,见面聊。
这下蒋肃羽高兴得在床上打了个挺,确实不小心碰到床头的木头,疼得叫了一声。引得莫琮在门口敲门问她有没有事,她揉着额头连连说没事对方才走远。
*
站在大堂里,蒋肃羽嘴里嘟嘟囔囔,快速地过企划书里写的梗概和创作意图。本来也是了然于心的内容,她还是忍不住又过了几遍才给方静云发信息说自己到了。
未来影视早期是做二次元的,引进了很多动画,这几年才往全种类发展。也因为这样,大堂里来往的职工普遍比较年轻,穿着打扮也很多元,穿着三坑的也不在少数。
刚才就有一个穿着babybabydoll的女孩子从身边走过,红色的小裙子衬得女孩甜美又有活力。站在这,蒋肃羽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没多久方静云就下来了,比起大学时在片场不知所措的样子,现在的她有了几分社会人的干练。
方静云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学姐。”
“好久不见。”蒋肃羽笑笑。
扭头看了眼大堂的钟,方静云又道:“唔,要不咱们去附近的咖啡店吧,他们家的芝士蛋糕真的很好吃。”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又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蒋肃羽点头应好,本来她也不喜欢冷冰冰的办公室。
一走出大楼,却见门口聚集了一众年轻女孩,狂热地拿着长枪短炮的单反相机。蒋肃羽疑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干嘛?哪个明星要来嘛?”
“啊,确实有这回事。我都忘了,昨天听同事说是有个男明星来扫楼,我当时忙没注意。”
现在很多明星会去制作平台扫楼,蒋肃羽也在网上刷到过,那可真是众星捧月人山人海。连电梯升上来那一会都有直拍,做艺人可真是出门就得拿出战斗状态。
蒋肃羽最是害怕这种拥挤环境,赶紧跟方静云快步离开。
坐下没多久,方静云就把企划书要了过去看起来。她看得很是认真,时而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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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眉心,时而频频点头。
待她看完,蒋肃羽面前的芝士蛋糕已吃完大半。
“学姐,”方静云放下企划书道,“你的调研做得很详细,就是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想拍这个呢?”
话又得从冯晓微的白发和魏启林的两个故事说起。
方静云听完也是唏嘘不止:“以前大学的时候,总觉得以后要过不平凡的人生,现在觉得普通都是如此的艰难。”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这么一部片子能被更多人看到,能让他们更客观地看待这个群体的话,这些孩子融入社会会不会容易一点。即使只是多一个人看。”
蒋肃羽又道:“虽说家庭是主战场,但是社会的接受度对于这些特殊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很多孩子上完特殊教育后还是窝在家里,与社会隔绝。”
“我也不是什么行为分析学的博士,也不是什么特教老师,想为他们做什么都没处使劲。”
一直认真听蒋肃羽说话并点头赞同的方静云,突然摇了摇头。
“学姐,你不要这么说。大学那会,你拍纪录片的时候,也是说你没做什么。但是你帮到的远不止采茹学姐一个人,”说完又喝了口冰拿铁,继续道,“其实教授也叫过我去他的办公室,也说了些狗屁话,不过我跑了,后来也一直躲着他。”
当初的事涉及的学生特别多,除了站出来的那一些,还有沉默的大多数。听到方静云这么说,蒋肃羽还是皱了皱眉,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气。
这狗东西真是衣冠禽兽。
还没等蒋肃羽说什么,方静云又说:“到底我是没有跟老师对峙的勇气,不像学姐。后来你在学校做放映的时候,我也去看了的。真的很好。”
说着伸出手握住蒋肃羽放在桌上的双手,“所以学姐联系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迎着那双殷切切的眼神,蒋肃羽感激地道谢。
“而且,”方静云卖关子似的停顿了会才说:“我知道那篇文章也是学姐写的。”
惊讶于方静云知道这回事,又想到当初的年少轻狂,蒋肃羽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不过再让她回到过去,怕是还会做出同样的行动。
“学姐的企划书很详细,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蒋肃羽笑道。
“我们平台你也知道,受众都是些年轻人。这两年做的纪录片还是偏向美食宠物之类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项目,也希望咱们平台能做。”
“嗯嗯。”未来的调性蒋肃羽心里也清楚,总体还是偏轻松搞笑的。不过试一下也不是坏事,而且这一趟跟方静云重新联系上也是好事。
“我会尽力给我们老大推推看,有什么消息我马上联系你。”
*
走出咖啡厅,方静云就拿着企划书回公司去了。蒋肃羽想到钱棠公司就在附近,自己又好几天没见她,不知道她跟程钟明怎么样了。
想了想给她发了条信息,钱棠很快就回复了,让她过来一起吃晚饭。
去之前蒋肃羽还特意绕到西点店,买了盒钱棠喜欢吃的马卡龙。
到了院子里,正准备凑近角落那棵树看看。
一个人影过去又返回来顿住了脚步。
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羽,你怎么来了?”
回头一看,院子里灯光昏黄,莫琮穿了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像极了当初棒球击打场的样子,清瘦高挑。
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