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努力奔小康》 001 噩梦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猛兽怒吼,李平安还在迷糊中,就被一道无可匹敌的力量撞飞了,刹那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生痛,好像被撞破了似的。 他还来不及喊痛,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就被卷入到水流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他甚至来不及屏气。凶猛的水流裹挟着他不停地移动,他被冲撞得不停地在水流中翻滚,他甚至忘记了屏住呼吸紧闭嘴巴,水不停的从他的嘴巴和鼻孔往身体里灌水。 他慌乱得下意识的想要挣扎露出水面,可惜他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或者说,在这股水流的强力冲击下,他求生爆发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 他感觉自己马上要被呛死了。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家里睡觉的,怎么突然就掉到水里要淹死了呢? 后知后觉的,李平安终于想起闭口屏气了,想着能活多久活多久,但突然的,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强大的撞击让他根本无法憋气。 一次撞击,两次撞击,三次……有的是一些东西撞上他,有的是他被水流裹挟着撞上别的东西,短短的时间内他不知道自己被撞了多少次,他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 终于他绝望了,认命了,按照这个情形,他就算不被淹死呛死,也会被撞死,痛死。 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放弃了挣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吧。 就在他再一次身体撞上一个东西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刹那间的停滞让他感受到生存的希望,他迅速使出吃奶的劲紧紧抓住这个仿佛能让他绝处逢生的东西…… 他终于停下来了,他露出了水面,吐出嘴里的水,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过了挺长的一段时间,他缓过来了。 活过来了! 呼出一口气,他开始打量起周遭来,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一看,情况却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绝望的气息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洪水! 黄色的水流裹挟着石头木头奔涌向前,冲毁了一间间泥砖茅草屋,又将这些屋子的材料裹挟着继续向前。 他就在洪水的中间,而他抱住的这個东西,却是一棵海碗碗口粗的树木。怎么看都不像能抵挡住洪水,却偏偏在汹涌的水流中屹立不倒。 突然的,天色在刹那间变黑,伸手不见五指。狂风怒吼,倾盆大雨。 李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声的呼喊声,求救声。 “大哥!大哥!” “大哥救我!” “救救我!” “平安!平安!”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来,又仿佛在颅内响起,带着阵阵的回声,一直在李平安的耳边和脑海萦绕,吵得他心烦不已,吵得他头痛欲裂。 李平安听得出这些撕心裂肺的声音来自于他的亲人——他的爹娘,他的弟妹。 “爹!娘!富贵!吉祥!兴隆!如意!” 李平安大声呼喊他们,回应他们,却没得到任何回应,耳边传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变化。 “你们等着,我一定把你们救出来!” 一连数遍呼喊都没得到回应,李平安心乱如麻,心慌得都忘记了喘气。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最后能不能活下来,甚至他刚才在水里都差点放弃挣扎求生了,但他万万不能接受他的至亲死在他的面前。 如果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活下来,那么他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他要去找他们,找到他们,救出他们! 这样想着,场景就为之一变,滔天的洪水消失了,他踩在硬实的土地上,只是凄厉的呼喊求救声不绝于耳,但他分辨不出来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一时向东一时向西,最后他索性不管了,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脚步急促的跑去。 不知道在乌漆嘛黑的环境下跑了多久,李平安不知道摔过多少跟头,但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声音还在很远很远,仿佛永远走不到似的。 他不知疲倦的跑着,蓦地,一道闪电照亮这个世界,当李平安看到前面的景象时,心里猛地一惊,想要收脚停下来时却已是为时已晚。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他踩空坠落了悬崖…… …… 坠落的失重感让李平安从睡眠中惊醒,耳边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在漆黑的房间内,满头大汗的他惊恐的看了一眼窗外。 他有点分不清刚才是不是在做噩梦了。 抬手在旁边摸了摸,摸到还在酣睡的两个弟弟,李平安吐出一口气,心里不由笑骂一句,睡得真死,这么大的雷声都没吵醒他们。 下床去关上小窗户,正巧看到闪电划过天空,宛如一条条电蟒撕裂整个天空,紧接着雷声传来,就好像在耳边敲锣一样。 李平安心底浮上一丝不安,他想到了梦里的景象,跟这一幕又何其的相似,同样的电闪雷鸣,同样的倾盆大雨。 这样的天色看不出来是什么时辰,但他此刻毫无睡意,便点亮油灯又到床边借着灯光看了一眼两个弟弟,才掌灯走出房间,来到堂屋时,听到东面爹娘的房间传出才两岁的小妹如意的哭声,想来应该是被雷声惊醒并且吓到了。 李平安又想起刚才梦里听到的声音,小妹就是这样子哭的,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大哥。他突然就觉得很烦躁,心里的不安感愈发的浓烈。 将油灯放到桌子上,李平安站在爹娘的房门口,房子的隔音很差,嘈杂的雨声中,隔着墙他也能听到娘亲在里面哄小妹的声音。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敲响房门,而是又拿起油灯走出堂屋来到东厢的厨房,洗锅淘米,烧火煮粥。 灶里的火点燃后,他就熄了油灯,安静的坐在灶口前面,灶里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亮堂的火光照亮他平平无奇的脸庞。 他再一次担忧的转头,通过门口看着外头的狂风暴雨,只是每看一次,心里的不安就浓烈一分。 他今年十三岁,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三年了,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心悸的感觉。 要不是天色实在太黑,这样的暴雨又会把火把浇灭,他早就忍不住去溪边看一看水位有没有涨了。 他既然能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转世,那么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做这样的噩梦,是不是就是老天爷给他的预警? 002 背景 说起投胎转世,李平安此时心里已经不起任何一点波澜了,毕竟十三年过去,关于前世的记忆依然很模糊,不刻意去想的话平时也不会想起来。 对于前世的死亡,他倒也不觉得惋惜,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心理。他曾经也生于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他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过幸福的时光,但一切在他十七岁那年发生了变化。 他被诊断患上系统性红斑狼疮——一种多发于女性、男女患病比1:10的累及多脏器的自身免疫性炎症性结缔组织病——后来诱发轻度肺动脉高压转为重度,在三十岁那年抢救无效去世。 患病的十三年里,他总是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普通的家庭也因为他的疾病受到了拖累,父母的头发也早早花白,就连小他两岁的弟弟打工挣的钱也一再用在他的身上,小十年下来居然一点存款也没。 直至他逝世的那一年,家里连他弟弟结婚的几万块彩礼钱都没有,不是拿不出来,而是不敢拿,生怕哪一天他突然又要进医院抢救。 李平安就觉得啊,他死去是一件好事,于他而言,终于能解脱病痛的折磨,与家里而言,也不用背上这个沉重的负担。 只是心疼父母,白头人送黑发人,心疼弟弟大好年华被他拖累,也心疼他们一直以来的投入最终打了水漂。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死去后再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一個嗷嗷待哺的新生儿,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十三年来,他谨慎的一点一点摸索这个世界,这是一个类似于华夏古代的时代,今朝国号靖,今上乃开国皇帝,年号开统,他出生那年是开统四年。 大靖立国前,这片土地四分五裂,内里割据政权林立,外部也遭受入侵,战乱的时间长达七十余年。 李平安觉得跟他前世认知中的五代十国比较相似,就连今上开国的经历也跟他那个时空的宋太祖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大靖朝花了七八年时间荡平内忧统一全国后,没休养几年又磨刀霍霍收复失地,近七年来出征三次,全部大获全胜,失地尽皆收复。 听说今年开春时大军又出征了,这次是北上,旨在开疆辟土。今上要用开疆辟土的泼天功绩,来消弭一些对他上位手段不光彩的说法。 这是李平安在县城里听京城来的路过商人说的,还有一些别的消息,好比如说今年太子开始监国。李平安不关心此次出征战果如何,也不关心坐在皇位上的是谁,那些都离他太远了,他只知道这样连年的战争不停止,百姓的生活就不好过。 不过虽然吃不饱穿不暖,物价粮价也偏高,但总归是乱世结束了,百姓的生活也算得上安定,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至少不用担心突然有匪盗和兵祸,不用担心过了今天没有明天。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李平安是幸运的,他没生长在乱世,他的爷爷当年为了躲兵乱,在开统元年举家从南方一个割据政权逃到了大靖朝境内,他的父亲在这里成亲生子,他得以在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下长大。 只是跟他前世的生活相比,这一世的生活简直一落千丈,更残酷的事情在于他拥有前世的记忆,为了融入落后愚昧的封建时代,思想上的碰撞让他倍感挣扎和折磨。 而让他难过的是,他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三年,他前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现代知识并没能让他在这里找到轻松发家的道路。至今为止,他只给家里带来一个可以传家的营生,那就是做豆腐豆饼。 “在想什么呢,火都烧出来。” 女人的声音将李平安的思绪唤了回来,他连忙将木柴往里推,转头看着拿着油灯从门口进来的妇人,“娘,你起啦?” “去你们房间只看到富贵跟兴隆在,我瞅着厨房有亮光,过来看看。”妇人熄灭油灯,揭开锅盖看了一眼,“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继续睡?” “做了个噩梦,吓醒了,睡不着,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就不睡了。”李平安跟他娘陈大娟说了噩梦的内容,“娘,我现在心里慌得很,你说万一是真的,我们怎么办?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预警?” 他两世为人,都没有遇到过一次大的灾害,还是头一回做这样子的噩梦,哪怕是在他的梦里,面对大自然的怒火,他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为力,越想就越害怕。 火光中,陈大娟看到向来稳重的大儿子罕见的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赶紧抱住他的脑袋贴在自己身上,轻摸着安慰道:“噩梦也是梦,你不要担心太多,娘知道伱是个心思活络的孩子,等天亮一点就让你爹去溪里看看哈。” 贪恋的享受了片刻的母爱,李平安才将脑袋从娘亲身上挪开,“娘,我没事了,等会我跟爹一起去看看。” “你去看看也好,看过了起码能安心。”陈大娟说着,揭开灶边盖着木板的木桶,里面装的是昨晚泡的黄豆,她心疼的说,“今天出不去卖豆腐了,这几斤大豆白泡了。” “没白泡,卖不出去咱就做来自己吃,大姑大伯小叔还有外公外婆和小姨家都送些去。”李平安将桶里水泡的黄豆倒出来滤水,然后拿到石磨棚子里磨浆。 陈大娟看着李平安的身影,转身就气冲冲的走回房间,一巴掌呼在打着鼻鼾的李二林的身上。 儿子都起来干活了,他这个当爹的怎么睡得着?还睡得那么香? 李二林睡得很死,陈大娟担心吵到床上的小女儿和里间的大女儿,没敢大声喊,就一个劲的连推带打,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李二林叫醒。 “怎么回事?”李二林情绪很稳定,这样生硬被弄醒来,也没有脾气。反而还顾及到旁边睡着的小女儿,连问话的声音都下意识的压低几分。 陈大娟就跟李二林说了李平安做噩梦的事,李二林这才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立马就精神了许多,赶紧起床穿衣,“是要去看看,河水就算不涨,田里也要看看。” 现在是五月份,正是水稻的成熟期,夏收在即,这水稻要是被水淹了,那肯定减产减收。要知道这田里的产出是庄稼户最重要最大的一笔收入了,除了交税的,剩下的基本都会卖出去,换来的钱除了买一些不能自给自足的生活用品,就是买足够吃到秋收的便宜的陈年糙米。 只有这样,才能在勉强吃饱的同时,还能攒下一点家当。没钱真不行,不然病了也请不起郎中买不起药。 从古至今,只是种田没有别的营生的话,农民的生活总是这么拮据。 003 家人 李二林想过雨很大,但没有想到有这么大,就好像头顶这片天空被捅破了一个洞,老天爷在洞口后面倒水。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这使得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我来吧,你去擦下汗,别着凉了。” 雨很大,天很黑,李二林只好暂时压下出去看看的心思,来到茅草棚里换下李平安。 他身强体壮,哼哧哼哧推起石磨来像一头驴。 李平安抬手用袖子抹去额头鬓间的汗水,看着烛光中的父亲,“爹,你都起了,现在该是寅时正了吧?” 一个时辰有两个小时,前一小时为初,后一小时为正。寅时正,也就是早上四点到五点,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正常来说李二林都在将将寅时正也就是四点左右起床,雷打不动,比家里养的那几只公鸡打鸣还靠谱。 李平安今天从醒来到现在都没听到后院的公鸡叫过一声呢。 听得出大儿子语气中的促狭,李二林瞟了一眼过去,“你娘喊我起来的,肯定还没到寅时正。” 李平安心虚的笑了下,他当然知道他娘为什么将他爹叫起来,要不他现在都还在当小驴子呢。 “我去厨房帮娘了,让娘回房陪着小妹。”李平安拍拍屁股走人,在厨房找着在灶口烧火的娘,“娘,我来吧,你回房看着小妹,我刚才听她哭得厉害,肯定被吓得不轻。” 小孩子受到惊吓容易做噩梦,而且还有可能会发烧。这不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陈大娟便将位置让给了李平安,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就往外走。 “洗手,娘,你洗过手再去!”李平安大喊。 “就你事多!”陈大娟折返回来,从水缸舀水出来冲了下手,再又走出去。 时间缓慢过去,天色终于微微亮,后院的公鸡也终于打第一遍鸣了,但雨势丝毫不见减弱,这让李平安心头又沉重了一分。 李二林提着一桶豆浆来到厨房,李平安赶紧端起灶头的碗,嬉皮笑脸的说:“爹伱辛苦了,我给你晾了水。” 李二林接过碗一饮而尽,才说:“豆腐让你娘来做,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我去喊富贵起来看着如意。” 说罢便走开了,厨房里剩下李平安一個,他拿来一个木盆,倒了小半盆豆浆进去。这些豆浆都是过掉渣后才拿到厨房的。 不多会,陈大娟来到厨房,李平安指了指木盆,“娘,这小半盆豆浆你煮热给弟弟妹妹们喝,再给他们拌一碗豆腐花,剩下的才做豆腐。” “行,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路上小心点。” 李平安点点头,回到堂屋先去爹娘的房间看了一眼,八岁的富贵坐在床沿背靠着墙,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显是没睡醒,硬被老爹扯起来的。 床上睡着两个娃,一个是小妹如意,还有一个是才三岁的兴隆,兴隆昨晚上是跟他们睡的,应该是老爹喊富贵起床的时候将他抱了过来。 爹娘房里还有一个里间,里面有一张小床,李平安五岁的大妹李吉祥如果不想跟爹娘睡,就会跑到里间睡小床。现在爹娘的床上没看到吉祥,不用说肯定是昨晚跑里间小床上睡了。 李平安去到里间瞧了一眼,果然见到在小床上斜着睡的吉祥。这丫头睡觉很不老实,不但踢被子,而且晚上在床头的脑袋睡醒后就到床尾了,刚开始她睡小床时不知道在床上摔多少次到地上了。 给吉祥掖好被子,李平安从里间出来,见富贵还是那个模样,便过去推了推他,“你实在困就睡到床上。” 富贵头也没抬,迷糊的说:“爹让我看好小弟小妹。” “别废话,赶紧躺下睡!”李平安照着富贵的脑壳呼了一巴掌,然后就见富贵上身倒在了床上,双腿膝盖以下从床沿下垂下来。李平安只好帮他脱鞋子,将他双腿也放到床上去。 这时,老爹召唤的声音传进来,李平安赶紧出去,穿好蓑衣戴上斗笠,跟老爹一前一后走进了厚厚的雨幕中。 小陈村南北两面环山,溪流在村子的西边,村里的田地也基本都在西边,李平安家在村子的最东侧,是小陈村的最外围了,往东走一小段路就是官道。他们要去小溪边,就要经过村庄,再经过大片的农田。 一路走来,汇合了不少同样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出来看情况的村里汉子,一行人大声交流,李平安听得仔细,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 来到小溪边时,这里已经零散站着几个人了,李平安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小陈村的村长陈安。 陈安的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水,李平安还没看溪流涨没涨水,只看他那脸色,心里就是一紧。 “涨水了!” 还没等李平安仔细观察溪流,一起来的人群中就有人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七嘴八舌说涨了多高。 “都别吵了!”村长声如洪钟,现场的人声立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村长。村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都散了,回家去,都看好自家的孩子,别让他们来溪边玩。我这就去找里正,去上游的村子看看什么情况,再去县里走一趟,有什么事我回来会告诉大家!” 村长非常得人心,他一说完,人群马上就散了,回家的回家,去地里的去地里。 “你先回家,我到地里看看。”李二林对李平安说。 李平安忧心忡忡的点了下头,最后再看一眼水位比平时高了些而且水面宽了些的溪流,才转身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地往家里走。草鞋底早已沾上厚厚一层泥土,鞋子很重,脚步也很重。 他越来越觉得那个噩梦更像是一种示警的信号了,心里的不安愈发的放大。 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环视一圈,稍一迟疑,便踏上了往北的道路。他要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躲洪水的相对安全的地方,就算他是杞人忧天,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万一真的会发洪水呢? 这个时代的建筑大多可没有前世那个时代水泥钢筋的建筑那么牢固,也没有为人民服务任劳任怨以命换命的子弟兵,如果真的遇上天灾,在这里只能靠自己。 不是所有死过一次的人都不怕死的,他就很惜命,比前一世更加惜命,他不想就这样死去,更不愿意他所珍视的家人亲人这样死去。 他宁愿自己最终白担心白忙活一场。 004 上山 “在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你都没反应的,走路还走神,小心摔满身泥!” 突然的,李平安的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转身一看,是他大姑家的老二张小山。 大姑李大芳嫁给了同样是逃荒来到小陈村的张羽,生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张大山,小儿子张小山,女儿张月儿排行老二,其中张小山跟李平安同年,只比李平安大两个月。 既是老表,又是同一个村子一起玩到大的伙伴,李平安跟张小山感情非常好,便没好气的揭短道:“我摔满身泥也总比你狗啃泥要好!” 张小山不甘示弱,“我八岁狗啃泥被你说到现在,那你十三岁摔满身泥我笑你一辈子。” “问题是我现在还没摔!”李平安摇头晃脑,洋洋得意,随即便一连问出几个问题,“这么大的雨,伱出来干什么?这是去哪里了才回来?也不怕我大姑揍你一顿?” 张小山他爹是個猎户,所以当年安家时就选在了北边的山脚下,李平安这趟要上北边的山,就要从张小山家路过。他不奇怪会遇到张小山,奇怪的是会在半路跟张小山遇上。 然而张小山不答反问:“那你出来干什么?” “我跟我爹到小溪边看水位。”李平安回答道。 张小山:“那我也跟我爹到小溪边看水位!” 李平安:“刚才我怎么没见着你们?” 张小山:“我也没见着你们呀!” 李平安:“你爹呢?” 张小山:“你爹呢?” “艹!张小山你肯定没说实话!”李平安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转而一想,便用贱兮兮的语气说,“老实交代,是不是担心你的小媳妇,去她家看她了?” 张小山一挺胸,“对啊,我就是去桃花家了,怎么了?” 以他对李平安的了解,他越是想掩饰,这货就越来劲,李平安不一定要追问出什么来,但肯定会调侃人。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嘿嘿,大家都是十三岁,又是亲老表,我有媳妇你没有! 张小山喜形于色,李平安从他玩味的眼神中读懂了潜台词,心里鄙视的撇了一下嘴,想岔开话题吧,又想到张小山未来媳妇陈桃花的悲惨命运,便多嘴问了一句:“这么大的雨,桃花家里没事吧?” “事可大了,四五处漏水的,我这不要回家喊我爹我大哥去帮忙修一下吗。”说着,张小山猛用力一拍大腿,“哎哟我嘞个亲娘,我在这里跟你聊什么!” 也没等李平安说话,就急匆匆的往家里跑。李平安嘴角抽了一下,摇了摇头,也稍稍加快了脚步,再不走快点,等会跟姑父遇上的话,他就别想着上山了。 无惊无险的从姑父家门前经过,再走二十来米就上山了,这山因在村子背面,村里人一直都是喊的屋背山,村里人砍柴什么的一般都是来这座山比较多,所以上山的路相对来说比较好走,不走太深的话也一般不会遇到什么野兽。 李平安抬头望了下天,这暴雨天应该也不会有野兽跑出来吧。回头看一眼雨中的村庄,只是雨水阻隔了视线,他看不清楚。 平常时傍晚的时候他很喜欢在高处看村庄,落日的余晖铺盖下来,晚霞满天,飞鸟归巢,炊烟袅袅,阡陌交通,鸡鸣狗吠,很容易就让人思绪放空。这里大多数人虽然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但也算平静安定。 只是今日也许是因了这一场特大暴雨,又或许是他内心不安宁,被大雨笼罩的村庄模糊中让他感受到了像电蛇狂舞那样阴森肆虐的气息。 正想着呢,眼前突然就一亮,稍纵即逝后雷声轰隆,李平安吓得一激灵,暗道他真是嫌命长了,雷暴雨天还上山往高处走。 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一下翻滚的思绪,李平安弯着身子尽量躲开树木继续往上走。其实他也不知道哪里是相对安全的,他从来没有亲身遭遇过天灾,只是前世在学校上课开小差时看过一些应对自然灾害的逃生手册。但那些知识点他前世就没记太清楚,更别说这一世他还活了十三年。 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洪水来临前往高处走肯定没错,但他还害怕泥石流、山体滑坡之类的灾害啊,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位置才能最大程度上远离这些灾害?不是他贪心,他只想尽量能万全一点,事前准备多一点,如果真遇上天灾,他们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一点。 他脑子里模糊不清的前世记忆已经帮不上忙了,只能靠玄学了,他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仔细感受着到哪一个位置内心的不安感会轻一点。 当他来到屋背山另一边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的四下打量,才发现这是一片坡度较缓且比较空旷的山坡。 而此时,脑海里浮现出一行文字,他眨眨眼,好嘛,原来不止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的尽头也是科学。 记下这个位置,李平安原路返回,回到山脚后他才真正的如释重负,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才知道,他在山上时有多担心被一道雷劈中。 “感谢感谢,如果真有洪灾,我一大家子要是都活下来了,年底一定给你上供一整只猪!”李平安挺直身子,朝着天上拱了拱手。 不开玩笑,如果真有洪灾,他和家人亲人能活下来的话,老天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路过大姑家的时候,李平安先是探头往里看一眼,瞅着没人,赶紧拔腿跑过去。他可不敢让他大姑见着,他大姑疼他们是不假,但真要打起来也手下不留情的。 听他爹说过,当年他们从南边逃来时,当时才十九岁的大姑可是拿着锄头跟拿刀的兵匪干架的狠人,关键还将对方一锄头给弄死了,抢了对方的兵器。 这要是被大姑发现他这个时候从山上下来,啧啧,他都能想象得到,大姑肯定要将他打到几天下不了床,免得他乱跑。 又是无惊无险的一段路程,李平安回到了那个岔道口,这会儿没有犹豫,直接走上回家的方向,想着接下来就该去买粮食了,至于怎么劝老爹,还得先问一下现在田里的庄稼有没有受到影响。 不管有没有洪灾,备粮总不会是坏事,他已经针对不同情况想好了几套说辞。 只是他还没走到自家的篱笆墙,就听到了小妹如意嚎啕的声音,哭声盖过嘈杂的暴雨声。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005 杀鸡 李平安加快脚步回到家,在屋檐下快速的脱下蓑衣挂在墙上,一进入堂屋就看到如意坐在小板凳上昂着小脸张嘴大哭。 哭得可惨了,哭一阵子就抖一下小肩膀抽一口气再继续哭,泪珠就跟外头的雨珠似的。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们家小如意啦?”李平安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将小丫头抱起来。 小如意见着最疼她的大哥,立马就停止了哭泣,紧紧搂住大哥的脖颈,呼吸一抽一抽的,抽一下小身子就颤一下。 李平安心疼极了,又觉得好笑,前一秒她还哭得那么厉害,下一秒哭声就戛然而止,果然孩子脸说变就变。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之前在山上弄得脏兮兮的,刚才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给小妹抹眼泪,而是看向边上的富贵。 “富贵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妹怎么哭得那么惨?” “我来说!”说话的是吉祥,她笑嘻嘻的指着屋子东南方的角落,“小妹被大公鸡从背后踹了一脚,摔了一跤,她就哭了。” 富贵和兴隆哥俩也点头附和,表示吉祥说的是真的。 李平安这才发现屋里有鸡,粗粗看一下,家里养的鸡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它们挤在一起,被竹篱笆围了起来。 他纳闷问道:“怎么把鸡养在屋里了?” “鸡圈漏水了,娘就把鸡都抓到屋里来。”富贵回答。 兴隆接着说:“公鸡把小妹踹摔跤了,娘就用篱笆将鸡围了起来。” 李平安就明白了,肯定是他娘担心鸡淋到雨会生病,不敢留它们在鸡圈里,甚至都不敢将它们放在外面的石磨棚,只能放到了屋子里。 “娘呢?爹呢?”李平安又问。 富贵说:“爹去大伯家了,娘去了外公家。” “行吧。”李平安看着怀里的小如意,小丫头眼睛红红的,睫毛湿润,“小妹,是哪个公鸡踹的你,你告诉大哥,大哥帮你报仇。” 小如意噘着嘴扭头朝角落看去,在三只大公鸡之间看了又看,然后指着其中一只,转回脑袋直勾勾的看着李平安。 富贵吉祥兴隆也盯着李平安,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他们很想知道大哥会怎么样帮小妹报仇。 “就这只是吧,得了,富贵你去烧水,今天我们吃鸡!” “???” 富贵吉祥兴隆反应出奇的一致,闻言顿时齐刷刷前探头瞪大眼睛,李平安看着差点笑出声。 小如意虽然没有看到哥哥姐姐们滑稽的动作,但她也很开心,拍着手掌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好耶好耶,吃鸡,吃大鸡腿!” “好,大鸡腿就给小如意吃,公鸡用哪只脚踹小如意的,小如意就吃哪只鸡腿。”听到小妹天真纯粹的笑声,李平安的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紧接着催促富贵,“富贵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烧水啊。” “不是,大哥,我们真要杀鸡啊?”富贵满面忧色的朝门口看了一眼,“要不等爹娘回来,问过爹娘让不让杀吧?” 李平安白眼一翻,照大靖朝现如今的物价,一只公鸡少说能卖70文钱,能下蛋的母鸡能卖九十到一百文,家里养了三只公鸡和八只母鸡,加起来都快值一贯钱,平常时老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没看暴雨天鸡圈漏水老娘都将这些鸡抓到屋里放着了吗。 等爹娘回来再问他们能不能杀鸡,怕是连鸡毛都扯不下一根哦。 算了,这老弟是个听爹娘话的,想吃鸡也指望不上他,李平安也没再勉强他,放下如意自己去了厨房。 吉祥眼珠子溜溜转,看了一下三哥,又看一眼门口,赶紧跑出去追上李平安,“大哥,我帮伱烧火!” 李平安不假思索的说好,“另一个鸡腿就给你吃!” “大哥,我不要吃鸡腿,留给小弟吃。”吉祥嘿嘿笑着搓手,“大哥,我想吃糖!” “那我等会拿给你!”李平安摸了摸吉祥的脑袋,他思想积极主动不等不靠,闲暇时也会琢磨从大自然找到点什么去县里卖,大钱挣不着,小钱还是有一点的。这些钱他没告诉和上交给爹娘,而是自己偷偷留了下来。 他没少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点糖啊、点心之类的回来给弟弟妹妹们吃。就不要指望爹娘能花钱来满足孩子们的口腹之欲了,哪怕家里这几年多了卖豆腐豆饼这個进项,一年下来怎么着也有十一二贯钱,但他们都还是恨不得一文钱掰两半用。 李平安不止一次跟他爹说过买驴子回来拉磨,买牛回来耕地,可老爹老娘死活就是不同意。 这样的情况,李平安自己不存点私房钱真不行。 不过好在爹娘也不是苛待孩子的,有了钱后家里偶尔能吃上肉,过年还会买布回来给孩子们做一身新衣服,是以他们兄妹五个尤其是后面出生的兴隆和如意,这几年就没穿过补丁叠补丁的衣服。 当然,打补丁的衣服还是有的,他们家的条件也没好到衣服破了就换一身新的。 往铁锅里加了水,李平安烧着火后,叮嘱吉祥小心点别被烫着,就火急火燎的回到堂屋随便抓起一只公鸡,至于是不是袭击小如意的那只,这个问题不大,估摸小如意刚才也没认对,万一他错有错着,抓到的这只刚好就抓对了呢。 随着他手起刀落,大公鸡为它错误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李富贵也接受了事实,等到水烧滚后,他蹲在厨房门口的屋檐下,一边惴惴不安的望着院子门口,一边不停咽着口水殷勤的拔鸡毛。 “大哥,爹娘回来看到了会不会骂我们?”富贵担忧的问道。 “说要杀鸡的是我,拿刀杀鸡的也是我,爹娘要骂也是骂我,关你什么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李平安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接顺着屋檐流下的雨水,将沾在手上的鸡毛洗干净,“剩下这点你自己拔吧,我去给你们拿糖。” 边上蹲着围观的吉祥兴隆和小如意听到有糖吃,纷纷的站起来蹦蹦跳跳大叫大喊,李平安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的采光本身就不行,更何况现在还是暴雨天,房间里非常的昏暗,他摸索着点亮了油灯后,从床板底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放在床尾的一个木箱子。 这个木箱子是他用私房钱买的,不是很大,长50厘米宽40厘米高30厘米,里面放的东西不多,除了他的私房钱和一些零嘴外,就是一沓用炭笔写写画画过的纸张了。 而这个小箱子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将这些纸锁起来。 006 叫你洗手你没听着吗? 纸上的内容也没别的,就是李平安觉得能派得上用场的前世知识。 自打知道自己投胎转世到古代后,他还在襁褓里就一直在回忆可能发家致富的前世知识点,为了不被时间冲淡记忆,他一开始偷偷用炭笔写在木板上,后来有私房钱了就买纸回来写在纸上。 这个世界的文字跟他会的简体汉字区别挺大的,再加上他又刻意将简体汉字写得跟画画似的,一些比较重要的环节他也用自己能看懂的方式记录,倒也不担心被人看到,只不过能不被人发现就尽量不要被人知道。 看到这沓纸,李平安心里泄了一口气,因为缺乏材料,这些玩意到现在都拿不出来,比如说其中有一张是记录用甘蔗汁熬红糖的,他近些年也跑了清丰县不少地方,愣是一根甘蔗没见着。 拿了糖将箱子锁好放好钥匙,李平安吹灭油灯走出房间,吉祥兴隆如意他们早就来到在门口等着了,一个个昂着脑袋眼巴巴的,活生生像嗷嗷待哺的雏鸟。 “都洗过手了没有?” “洗啦!”三小只异口同声。 小如意更是将双手举起来,十根手指努力张开,给李平安看了正面又看背面,“大锅你看,手手白白哒~” 李平安笑着夸了一句小如意,给三小只一人分了一块饴糖。三小只如获至宝,争先抢后的感谢了大哥后,又动作整齐划一的伸出小舌头舔一下糖块,眼睛弯弯眯着,享受极了。 让吉祥带着弟弟妹妹在堂屋玩,李平安便走了出去,在堂屋门口正好见着富贵抬头看来,见到他后又迅速的低下去,装作很认真在拔鸡毛的样子。 李平安觉得好笑,慢悠悠的来到富贵边上,不去帮忙,也不说话,就笑眯眯的站着看着。 他倒是要看看这個弟弟能忍到什么时候。 可是富贵就是个实心眼的,李平安站了多久,他就低着头拔了多久鸡身上的细毛,头也没抬一下。 李平安败退,掏出身上最后那块饴糖,“行了行了,不用拔了,你赶紧去洗手吃糖吧。” 话音刚落,就见富贵站起身来,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上的糖块就不见了,再一看富贵,腮帮子都鼓起一块来了。 “洗手洗手,叫你洗手你没听着吗?”李平安气得一脚踹上去,富贵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还笑嘻嘻的看着李平安。 李平安深呼吸一口气,不耐烦的将富贵赶走,“走走走,回堂屋看着弟弟妹妹,看到你就烦!” 富贵咧嘴笑了笑,这才接屋檐流下的雨水洗了手回屋去。 看着富贵的背影,李平安无奈的闭上眼睛又深呼吸一口气。有时候真不是他小题大做,病从口入,这年头真的病不起,看病贵买药贵就不说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不算什么问题,关键是一次普通的咳嗽发热都能要人命。 他二弟就是三岁时因为一场发烧夭折了,当时他才五岁,眼睁睁的看着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弟弟就这样没了,然后被父亲用草席一裹拿到南边的前山上挖个坑给埋了。 前山有一片地方就是专门埋这些夭折的孩子的,不止他们小陈村,周边还有好几个村子,大人上心的就挖个深一点坑,不那么上心就挖个浅坑,还有的干脆连坑都不挖,就随手一丢,等于喂野兽了。 甚至有的重度重男轻女的人家,会将刚出生的女婴拿到粪池溺死然后拿去前山上扔掉,更甚者连溺死的流程都省了,将活的女婴拿去扔掉。 还有什么封建迷信觉得生下来的婴儿不详的……如此种种,可以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能顺利长大就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了。 李平安很不爽,接下来干活的时候将动静弄得有点大,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富贵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三个小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聚在堂屋门口,一边舔着糖块,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厨房。 吉祥蹙着小眉头想了一下,刚才大哥给他们发糖的时候都还是开心的,那就只能是三哥惹到大哥了,于是她转过脑袋,看着屋里坐在长板凳上的富贵,“三哥,是不是你惹大哥不开心啦?” 富贵支支吾吾,最后语速飞快的嘟嚷道:“我没洗手就拿糖吃了。” “那就是伱的不对啦,大哥说教他做豆腐的那个京城来的商人说,给皇帝治病的郎中说不洗手就吃东西,很容易生病的!”吉祥板着小脸,严肃批评富贵。 兴隆接过话,“三哥你去跟大哥道歉吧,大哥是为了我们好呀!” “对,大锅最好啦!”小如意重重的点了一下脑袋,说完又舔了一下糖块,肉嘟嘟白乎乎的小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 在小陈村像她这样白白胖胖可是屈指可数的,也是因为二弟的夭折刺激到了李平安,他不知道花了多少私房钱买肉买鸡蛋买糖给弟弟妹妹补营养。只有身体好,抵抗力才强,才不容易生病。 小如意吃了那么多大锅给她买的好东西,在她心目中,大锅当然是最最最好的啦。 被弟弟妹妹们这样说,富贵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整得好像他还没有弟弟妹妹懂事似的。他当然知道大哥好,可以说在整个小陈村,他大哥就是最好的哥哥了,他那些小伙伴的哥哥都不愿意带弟弟妹妹一起玩的,而他大哥不但想点子陪弟弟妹妹玩耍,还处处让着他们,挣钱给他们买好吃的。 他的小伙伴们不知道多羡慕他,总是当着他的面夸他的大哥,让他也倍有面子。而且不止小伙伴,村里很多人家的大人也羡慕他家有大哥这个人,毕竟他们家里做豆腐的营生都是大哥学来琢磨做出来,每次听到那些大人夸大哥,他都倍感自豪,与有荣焉。 可是富贵不知道就因为他不洗手就拿糖吃大哥会生气啊,现在可后悔了,正想着去找大哥道歉,才刚刚站起身,大哥呼唤的声音就传来了。 他赶快跑去厨房,“大哥,什么事?” “淘米煮饭,吃干饭,知道吗?” “知道!”富贵应了一声,先去水缸舀水洗了手,才从缸里的米袋掏米。 家里原本是一日两餐的,是李平安非要改成一日三餐,吃两餐的话他总饿,他可不想饿出毛病来。他前世就是病死的,受过病痛折磨的人会更加渴望健康。 再说,他才十三岁哇,还能嘎嘎长个子,可不能身体能量跟不上。他才不想当土豆。 007 这只鸡该杀啊 公鸡是去年秋收后买回来养的,喂的豆渣,到现在挺大挺肥的。李平安将其斩块放入土罐中,加入姜块和清水后用牛皮纸盖住罐口在盖上盖子压紧,用木棍穿过土罐把手将土罐放入到土灶灶膛里。 他前世是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小的时候他奶奶就是这样用柴火煨鸡汤的,不过真正自己动手做还是这一世的事。李二林兄弟三个分家早,在李平安七岁时就各过各的了,作为二房长子,李平安早早的就主动帮着分担家务活。 给灶里添了一根木柴,李平安又走出厨房,穿上之前脱下的蓑衣戴上斗笠来到后院,后院有半亩大,除了一个鸡圈外,剩下的地大多都种上了菜,品种还挺多的,姜、蒜、葱、韭菜、生菜、波棱(菠菜)、蒿、蕨、芥等。 割了韭菜拔了葱葱,李平安回到厨房后又从架子上一个小箩筐里取出几只鸡蛋,打算等会炒個韭菜炒鸡蛋,再弄个小葱拌豆腐。 看着忙里忙外的大哥,在小灶烧火煮饭的李富贵面露愧色,一直以来,大哥基本都把家里的活给包了,他最多只是打打下手,村里跟他这么大的孩子,可没有几个能像他这般轻松。 “大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惹你不开心的。” “下次别这样了。”顿了下,李平安又说,“我也跟你道个歉,刚才我不应该踹你。” 富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踹我那一脚我一点也不痛。” 那还是踢得轻了…… 李平安暗自吐槽,刚才他的确是生气,但踹的时候还是收起力气的,毕竟他心理上作为一个成年人,别说富贵是他亲弟了,就算不是,正常来说他也不会用尽全力去踢一个八岁的孩子。 午饭还没做好,老爹老娘就回来了,当陈大娟看到厨房檐下的那一堆鸡毛时,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李平安,你又杀鸡了!”她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李平安杀的鸡,这个家里除了他,也没有人敢不跟她说一声就杀了她的鸡,包括李二林。只有胆儿肥的李平安,而且还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 这么大的暴雨也浇不灭她语气中的怒火,堂屋里玩耍的吉祥如意和兴隆都被吓了一跳,厨房里的富贵打一激灵后,担忧的看向李平安。 李平安一点都不慌,嬉皮笑脸的走出来,“娘,这只鸡该杀啊,它今天敢踹小如意,明天就敢踹兴隆,后天就敢踹吉祥,过多几天,它都敢飞到我头上拉屎了!” 说着,还很懊恼的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糟了,忘记抓那两只公鸡来看我杀鸡了,娘,要不明天我们再杀一只吧,我明天一定当着所有的鸡的面杀鸡。” 陈大娟绷不住了,气笑了都,她指了指李平安,“好你个李平安,杀我一只鸡就算了,伱还想明天再杀一只?是不是后天也还要再杀一只,啊?” “不杀了不杀了,明天也不杀了。”李平安见好就收,可不能真把老娘给惹毛了,这时代打孩子可是简单粗暴最普遍正常的,这下雨天他娘闲着也是闲着,她急眼起来保不齐真动手了。 看了一眼老娘,他又小心翼翼的说:“娘,你刚才说的,杀一只鸡就算了……” “嗯~?”陈大娟语调起伏,凝视着李平安,我是这个意思吗? “娘~” “算了算了。”陈大娟摆了下手,见李平安面色变得轻松,便又一眼瞪过去,“再有下去,看我揍不揍你!” “谢谢娘!”李平安嘿嘿一笑,转身回了厨房。 他知道老娘摆出这架势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她真要那般计较,哪里还能让他继续做饭,连鸡蛋什么的都没藏起来? 陈大娟心里叹气,这个大儿子哪里都好,懂事聪明,会体贴人又会挣钱,就是嘴太馋了,一天要吃三顿,至少有一顿是干饭,一天还要吃一只鸡蛋,饴糖点心什么的也没少买。 也得亏他自己会在山上摘点东西和砍柴去卖,还给家里找来做豆腐豆饼的营生,不然一般家庭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嚯嚯啊,村里最富有的村长家也没这样吃的。 罢了,他自己挣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这几年来家里靠着卖豆腐豆饼也攒了不少钱,也不用担心过几年他要说亲时没有钱。 “娘,你不要骂大锅好不好!”小如意踉踉跄跄来到娘亲身边,抓起娘亲的手摇啊摇,奶声奶气的帮大哥求情,“大锅在帮我报仇呀,大锅还拿了糖给我和哥哥姐姐吃!” “娘知道啦,娘不骂你大哥了!”陈大娟弯腰抱起小如意,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知道你眼里只有你大哥了!” 小如意害羞的将脸蛋贴上娘亲的侧脸,大声说:“我也好喜欢娘亲呀~” 陈大娟一阵无语,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你就这样喜欢娘亲的? 跟娘亲腻歪了一会儿,小如意扭扭身子要下地,陈大娟便将她放下来,小如意迈着歪歪扭扭的小步伐进入到厨房里,找到李平安邀功道:“大锅大锅,娘说不骂你了。” 李平安:“……我知道了,你赶紧出去吧。” 小如意没走,“大锅,我还想吃糖~” “今天没有了,要明天才有!”李平安就知道小家伙主动来邀功肯定有所求。 小如意瘪了瘪嘴,满脸失落,不过也没有死缠烂打,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时,就听到三哥说了,“我这里还有糖,给你吧!” “!!!”李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富贵从胸前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糖块,“这是刚才我给你那块?” 见富贵点头,李平安面露嫌弃,刚才他明明看见富贵将一整块糖都放到嘴里的! 不过小如意不知道,不过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嫌弃,这可是甜甜的饴糖耶,有得吃就不错了。 李平安受不了,“算了,如意你别吃三哥的糖了,等吃过朝食大哥再给你拿一块。” 小如意很听话,乖乖的将拿到手的饴糖给回了富贵,然后自己找了张小凳子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李平安。 李平安被她萌得有点抵抗不住,心里一软,便放下手里的活,洗干净手后回房间又拿了四块糖出来,也不能只给小如意,富贵吉祥兴隆他们也要给。 再回到厨房时,陈大娟已经接手他刚才的活计了,他看了一圈也没别的活了,把糖给了富贵将其赶走,他坐下来将正在燃烧的木柴往灶膛推了推,好奇的问道:“娘,大舅喊你去干什么?” 008 最坏的打算 “你外公让我们夏收的粮食不要卖了,还要去买点粮食回来,他说这一场雨下来,夏收的收成肯定减少,到时候县里的粮价会上涨。” 陈大娟知道李平安向来有主见,聪明而且心思还活络,何况李平安现在十三岁了,是家里的长子,过几年也能说亲了,所以家里的事一般都不会瞒着他,只要李平安问起,都会如实告知。 只不过说着说着,她就泛红了眼,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外公还给了我六百文,让我们拿去买粮。” “你收了?” “我倒是想不收,托你的福,我们家这几年卖豆腐攒了点家底,可是你外公外婆硬塞给我,说不管家里有没有钱,他们既然给了你舅舅们和伱小姨,就不能少了我这一份,还说我要是不收,那他们也不给你舅舅们和小姨了。你说我能不收吗,我家不缺钱,但你三个舅舅家和你小姨家可拿不出那么多钱去买粮啊。” “每家都是六百文吗?” 见陈大娟点头,李平安心里一声唏嘘。 他外公年轻时大靖朝还没立国,被当时的割据政权拉壮丁去当了兵,打过几次仗,因为受伤断了一条腿被抛弃了,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身体残了不说,还落下其它的毛病,本来就干不了粗重活,现在年纪大了更是药不停口。 为了不拖累孩子,只要孩子一成亲,二老就将孩子分家出去,最后他们哪个孩子都没跟。家里二十亩地三个儿子一人分得五亩,上等田中等田都有,剩下五亩下等田是他们的养老田。 儿子们的敬老钱二老也没要太多,每年每家只要给一百文,节礼也是让儿子们看着送几斤米粮来就得了。 可以说,二老将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孩子,也尽可能的减轻他们的负担,让孩子们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家。 现在他们一家就给六百文,五家那就是三贯钱了,李平安砸吧几下嘴,“外公外婆家底还挺丰厚的。” “你外公长年吃药,他们能有几個钱,这钱还是这几年我给他们的敬老钱嘞,那绳子我认得出来,他们一个铜板都没用!”陈大娟眼里有泪,这几年她拢共就给了二老两贯钱。 一般来说,她是出嫁女,给爹娘的敬老钱跟她关系不大,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了。毕竟出嫁后一般都是婆婆当家,她们也不好有点什么东西就往娘家拿,就算过年回娘家带的东西,都要婆婆点头才行。如果碰上苛刻的婆婆,甚至连回娘家一趟都是奢望。 当然了,如果有私房钱,那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过也有可能会被恶婆婆骂就是了。 李平安他奶奶倒不是恶婆婆,只是以前家里也穷叮当,陈大娟也没能给爹娘几个钱,捎去什么好东西,也就是这几年家里卖豆腐挣到了钱,李二林又是个厚道的,所以她才有机会给爹娘养老钱。 只是这一下子二老就拿出三贯钱来分给子女们,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棺材本都动用了。 李平安有些不解,“存粮我懂,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可是夏收收成再怎么减少,舅舅们和小姨家家里也不可能连吃到秋收的粮食都没钱买吧,就算没有,跟我们家借钱就是了,怎么外公外婆就要拿出那么多钱分给大家呢。” 说分钱其实也不准确,当年分家时就已经分过家产了,这一次分明就是外公外婆拿自己的钱补贴孩子们。 “他们就是担心会闹水灾,你外公说他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雨,先作最坏的打算,”顿了一下,陈大娟表情变得复杂,带着哀伤吐出两个字,“逃荒!” 逃荒??! 李平安突然惊恐,回想起早上那么多村民到溪边看涨没涨水,村长还要冒着大雨到处奔波,是不是他们也考虑到这个最坏的情况了? 他觉得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了,或者说他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多那么长远,也没有他们考虑得那么悲观极端。 回忆起前世在历史书上和文学影视作品中关于逃荒的描述,李平安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一样,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情况会坏到这个地步吗? 他情绪低落,闷声问道:“娘,是不是每一次下大雨,你们都会做最坏的打算?” “怎么可能呢,也就是这一场雨太大了,下的时间也太长了,所以才会这样打算。你不要想那么多,万一就没事呢。”陈大娟抬起头看着门外,眉间浮现出浓浓的忧色,远没有她言语间的乐观。 她爹今年四十有九,都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也就是说这场从昨夜下到现在依然没有减弱的暴雨,至少也是五十年一遇。 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忽然想起李平安告诉她的噩梦内容,她不由露出苦笑,难不成平安做的噩梦,真是老天爷给他示警不成? “大锅,大锅!” 奶声奶气的呼喊由远及近,很快小如意就被吉祥牵着来到了厨房,小如意扑到李平安的腿上,看着灶膛问道:“大锅,鸡腿什么时候才好呀,如意好想吃鸡腿了!” 厨房里低压的气氛被冲散了,李平安也振起精神,估摸一下鸡汤也煨了快有一个时辰了,便说:“马上就好,朝食时肯定能让小如意吃上大鸡腿的!” 小如意有些失望的“啊”了一声,她站起来拍了拍小肚子,“可是我饿了呀!” 然后扭头看了一眼吉祥,得到大姐的眼神鼓励,小如意咧嘴露出小米牙,讨好地对李平安说:“大锅,要吃糕点~” “想都别想,老老实实等吃饭!”李平安将小如意抱起放到大腿上挠她痒痒,“你上晌都吃了两块糖了,还想吃糕点,大锅这点东西早晚被你这个小馋猪吃光光!” 小如意身子扭得像一条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大大锅不~要~我不要~要吃~是~是大姐叫~叫我来的~” 李平安一转头,刚好看到吉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便将小如意放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看看大姐还在不在?” 小如意捂着额头气喘吁吁的朝刚才吉祥的位置望去,空空如也,她傻眼了,随后鼓起腮帮子,小鼻孔重重的喷出两道气息,奶气的骂道:“坏大姐!” 陈大娟看着耍宝的小女儿,笑骂道:“这馋嘴的模样跟你大哥一个样,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小如意不满的撅起嘴,争辩道:“大锅说小如意肉嘟嘟的最可爱!” “对!白白胖胖的小如意最最最可爱啦!”李平安笑着附和道。 小如意听着,嘴巴都快要咧到了耳后根。 大锅最好啦! 009 吃鸡腿 “你就宠着她吧!”话是这样说,但陈大娟的语气中夹杂着笑意,面上也是笑容不止。 李平安笑了笑,抱着小如意起了身,“娘你带小如意出去吧,我来炒菜。” 他可不想让他娘来炒菜,她节省惯了,舍不得多放油多放盐。虽然他口味素来清淡,但也不能接受这么寡淡。 而且他必须要把娘亲支走,不然等会她看到他放油放盐的情景,又得碎碎念了。 陈大娟白了一眼李平安,菜有没有味道有多大味道一吃就知,她怎么会不知道李平安非要他来炒菜还把她支走的原因呢,只不过她一直没戳穿罢了。走开也好,免得看到了又忍不住心疼油盐。 这样想着,她便去舀水冲干净手,抱过小如意走出了厨房。 李平安走到厨房门口朝着堂屋唤了一声富贵,富贵立马应声过来,不用李平安多说,他就自觉地坐到了灶口的小木凳上。 近几年来都是李平安炒菜富贵烧火,家里吃的炒菜来回就那么些,哪个菜需要大火哪个菜需要小火,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小火,李平安不说富贵也知道。 哥俩配合默契,于无声间便做出韭菜炒鸡蛋和小葱烧豆腐两个菜,让富贵将米饭和菜都端出去,李平安拿着木棍将放在灶膛侧面煨着的土罐挑了出来,找来一块破布打湿揭开盖子和牛皮纸,一股浓郁的香味伴随着滚烫的热气扑鼻而来。 李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嘴角上扬的看着土罐里上面浮着一层黄色鸡油的鸡汤,用柴火煨出来的土鸡汤就是鲜香啊。 开心的撒上盐后将鸡汤倒出到一個大盆里,他端着鸡汤回到堂屋,像酒楼跑堂伙计那样吆喝,“鸡汤来喽!” “吃鸡腿喽!”蹲在篱笆外面看鸡的小如意立马也吆喝着站起来,颠儿颠儿的跑到饭桌边,“爹爹,快抱我上去!” 李二林笑着将小如意抱上凳子,正打算去抱起小兴隆时,却看到李平安一手将兴隆拎了起来,富贵和吉祥也已经坐了上来。 陈大娟端了碗筷进来,李平安挨着兴隆坐下来,“娘,我要满满一碗米饭!” 这年头吃饭都是家里当家婆娘分饭的,家里粮食就这么些,谁吃多点谁吃少点都有讲究,家里壮劳力肯定要多吃,女人小孩则少吃一点,当然,如果分饭的人偏心谁,谁也能多吃点。 总之就不可能说自己去打饭,想吃多少打多少的。 好比如说,李平安他爹兄弟仨没分家前,就是老太太分饭,那时候穷,一年吃不上多少回干米饭,基本都是吃的稀饭或者米粥,李二林兄弟仨是家里的劳动力,老太太给他们装的是稠的,三个媳妇次之,到了孩子们就基本是粥水了,米都没多少粒。 也就是分家了,这几年因着卖豆腐豆饼,李平安家条件好起来,陈大娟对李平安时不时煮一顿干饭的行为才只眼开只眼闭。 “娘,我也要满满一碗米饭!”富贵也跟着喊。 “娘,我不要那么多,我要吃鸡肉!”吉祥眼睛放光的盯着桌上那盆热气腾腾的鸡汤,像极了一头饿狼。 剩下兴隆和如意两个小的没吭声,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吃多少还轮不到他们自己决定,娘亲装多少就吃多少,敢不吃完就请他们吃肉——竹笋炒肉。 陈大娟先是给李二林装了满满一碗米饭,平头百姓家规矩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李二林是一家之主,当然要先给他装,先让他吃饱。然后才是李平安、李富贵他们几个孩子,最后才是分饭的陈大娟。 这就比较考验分饭的人的水平了,要是没分好,最后剩得太少或者没有,那就只能有多少吃多少,或者找当天做饭的人从她碗里扒拉一些出来。不管她有没有做少饭,只要不够分,就一定是少了。 李平安不担心他娘没得吃,他做饭向来是足的,分完后通常都会剩一点,而这一点有时是他爹的,有时是他的。反正就没得浪费。 看着这满满一碗喷香的白米饭,李平安不胜唏嘘,小陈村多少人家的饭桌上一年到尾都见不到一碗干饭啊,就更别说鸡肉鸡蛋了。 看到老爹动筷了,李平安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鸡腿放到小如意的碗里,“来,这是给你的!” “多谢大锅!”小如意露出小米牙。 “还烫,你吹凉些再拿着吃,狠狠的吃,狠狠的报仇!”李平安说着,又夹起另一个鸡腿放到兴隆的碗里,“这个鸡腿是小兴隆的,刚才大姐帮忙烧水,我说这个鸡腿给大姐,大姐说给你!” 小兴隆咧着嘴感谢大哥大姐,猴急的伸手去抓鸡腿,结果小手刚碰到就被烫得马上收了回来摸耳朵,陈大娟笑骂了一句,惹得吉祥如意她们发出欢乐的笑声。 小如意的肚子就这么点,饭量也这么点,所以她习惯先吃喜欢吃的东西,不过等她鼓着腮帮子努力吹凉了鸡腿后,并没有着急吃一口,而是递向李平安,让大哥吃一口。 李平安心里一暖,宠溺笑道:“鸡腿是小孩子吃的,大哥长大了,大哥不吃,小如意自己吃。” 小如意惊恐的睁大眼,“长大就不能吃鸡腿了吗?” “你在大哥眼里一直都是小孩子,就算伱长大了鸡腿也还给你吃!”李平安说。 小如意只听明白了鸡腿还给她吃,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却没有收回手,非要李平安吃一口鸡腿。 李平安也懒得继续跟小如意纠缠这一口的问题,只好顺着她的意,轻轻咬了上去扯下一块鸡皮,“好了,大哥吃到了。” 小如意这才满意的收回手,又将鸡腿递给她边上的娘亲,陈大娟也像李平安那样咬下一块鸡皮,才说:“行了,要吃你快吃,你再这样递来递去,等会掉地上你就没有得吃了。” 小如意这才停止她的分享行为,捧着鸡腿吃了几口,突然抬头一瞅角落那边的鸡群,灵机一动,嚷嚷着要去吃鸡腿给鸡看。陈大娟嫌她烦,二话不说将她抱下地,爱干啥干啥去,等她吃饱了再来喂她。 这看到小如意摇头晃脑的走到篱笆边蹲下来,李平安一乐,随后目光在几个弟弟妹妹脸上掠过,最后从埋头沉默干饭的老爹身上收回。 想起刚才他娘说的最坏的情况,他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一切会真实发生,那他一定竭尽所能保护好家人。就好像前世他的家人竭尽所能保护他那样。 010 借钱 吃过午饭,李二林吩咐富贵收拾碗筷,吉祥在堂屋看好弟弟妹妹,陈大娟和李平安跟他进房。 李平安默然的跟着老爹进去房间,李二林叫陈大娟将所有钱都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四贯七百一十三文。 李二林看着桌上的一堆铜钱,沉默良久,才动手将钱分成八份,除了他面前那一堆,其它七份都是一样的两贯钱。 “回来前我又去溪边看了,溪水涨得快,估摸能到我大腿了,我们这里地势高,暂时还没有事,但其它地方肯定遭灾了。我跟大哥小弟他们说好了,趁着现在粮价应该还没涨,等会就去县里买粮,平安你跟我去。” 见李平安点头,李二林又将那七份两贯钱的其中四份推到陈大娟面前,“你把这钱给大柱他们送去吧,一家就两贯,多了也没有。你再跟他们说未时初我们进城去买粮,他们要一起去的话就过来。” 陈大娟嗫嚅着嘴巴,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默然地点了点头,拿来小篮子装上八贯钱,盖上一张布走了出去。 “爹,大伯他们跟我们家借钱了?”李平安好奇的问道。 李二林点了下头,“你大伯的情况你也知道,要不是实在拿不出钱来,他断然不会开这个口的。” 李平安他大伯李大林跟他外公一样,都是个瘸的,当年他们躲兵乱北上逃难时,还是兵荒马乱的世道,逃兵、劫匪、流民……一路上可谓是险象环生,他爷爷和三叔就死在了路上,他大伯被打断了腿,找不到郎中差点一命呜呼,老天保佑,最后撑了过来。 就因为是瘸子,李大林连媳妇都说不上,还是官媒给配的亲。不过李大林虽然瘸,但性子犟,不肯认命,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都抢着干,是个自尊心很强又很坚强独立的人。 当年李平安叫家里做豆腐豆饼时,也提过教给大伯,李二林去说了,李大林却拒绝了。 “大山去年才成了亲,你大姑家现在也拿不出几個钱来,我估摸他们早晚也会来借钱的。伱小叔家也是,你奶奶跟着你小叔过日子,她身子不好,时不时也要吃药,虽然这几年我给的敬老钱多了些,但总归还是你小叔小婶出力费心。” 李二林长叹一声,分家后反倒是他这个二房最是轻松,就算李平安没有给家里找了营生,他肩上的压力也比大哥小弟要小很多。 “平安呐,爹跟你大伯小叔他们虽然分了家,但说到底还是一家人,有时候一家人就不能太过斤斤计较,大家要劲往一处使,一同渡过难关。当年我们全家逃难时,是你爷爷大姑大伯他们舍命护着一家老小,你爷爷没了,你二爷爷三爷爷他们也没有丢弃我们,要不是他们护着,我们怕是也没有命来到这里安家落户……” “爹,你不用说了,我懂的。”李平安说道,对于老爹借钱的举动他压根就没有一点意见,大伯小叔和舅姨们都是好的,对他们这些孩子也好,能帮得上忙的话他绝无二话。 更何况只是借钱,钱这玩意没了就没了,家里有做豆腐豆饼的手艺,就还能挣回来。 再说,他爹又不是把所有钱都借出去,不是还有十贯钱吗,也够用了。 当务之急是大家多买点粮食回来囤着。 见他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李平安迟疑了一下,担忧的问道:“爹,我们是不是要逃荒?” “谁知道呢,可能要,可能不要吧。”李二林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场雨太大了,他心里也没底。 上晌的时候他们兄弟三个在大哥家也考虑到这个情况,如果真要逃荒的话,那就往南边逃,逃回他们的祖籍。 李平安感到烦躁,这种命不由己的感觉真是太让人不爽了,让他不由想起前世病情恶化的心情。但再不爽又能怎么样,他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三年,再怎么样他也只能接受。 真是个狗日的世道! 心里狠狠骂了一声,李平安转身走出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今日第三次打开他的小箱子,将所有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差不多四贯钱左右。 如果他做的那个噩梦真的是上天的示警,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洪水,那么逃荒似乎就是既定的事实。既然大家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那么他便也做最坏的打算。 他爹手上的钱肯定是用来买粮食的,粮食很重要,但其它的东西也重要,好比如糖,好比如盐,好比如醋。 人的身体需要盐分,不吃盐不行;醋能消毒,灾后的卫生条件也要重视;至于糖,肯定不能买饴糖,饴糖是粮食做的,含糖量很低,只能算是零嘴,他打算买红糖,红糖虽然昂贵,但补身体啊,他奶奶的身子就是当年逃难时坏了的,他可不想他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们坏了身子。 还有就是药材,什么降暑下火的、风寒感冒的,最好也要备上一些。 这么一算,四贯钱根本就不够用。 李平安那叫一个愁,早知道平时就不要花那么多好了,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在堂屋玩耍的小如意见大哥进了房间那么久都没有出来,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悄摸的溜了进去。见到大哥在发呆,她一头撞上去抱住大哥的大腿,不停的踮着脚往箱子里瞄。 “大锅,你说吃了朝食给我吃糖的!” 李平安收回思绪听清楚这句话,乐了,反手将小如意拉到身前,捏着她的脸蛋旁边上拉了拉,“我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是不是已经给你了吗,是你没有留着吃完朝食再吃的。” 小如意推开李平安的手,噘嘴道:“我不管,你就是说吃了朝食给我吃糖的,你不给我吃糖,我,我,我就不跟你玩啦!” 到底是谁跟谁玩…… 看着生气偏过脑袋去的小如意,李平安从箱子里拿出了糖来,在小如意眼前晃了晃,“跟不跟大哥玩?” “跟大锅玩!大锅最好啦!”小如意连连点头,眼睛跟黏在了糖上似的。 “娘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小馋猪!”李平安勾着手指刮了刮小如意的鼻子,将糖全部塞到她的手里,“拿着吧,去跟哥哥姐姐们分了。” 小如意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姐,大姐……” 李平安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宠成这样子的小妹,也只能自己遭着了。 011 两贯钱 陈大娟娘家就在小陈村,小陈村是一个宗族式村落,是清丰陈氏的其中一只旁系。当年逃难逃荒来到小陈村安家落户的外落户,为了能更快融入小陈村,家里有适龄婚配子女的都想着跟小陈村原住民的适婚子女结亲,或者是为了不被欺负排斥,外来户之间结为姻亲抱成一团。 李平安他奶奶当年刚安定下来,就做主将大女儿李大芳嫁给了同样是外来户的猎户张羽——不是她着急,而是大靖朝为了人口增长有规定,男性最晚十八岁成亲,女性最晚十六岁,超过年龄不接亲,每年就会征收单身税。 这个税很重,头一年一贯钱,次年翻倍,每年在前一年的基础上翻一倍。交不起这个税的话,官府就会强制配婚,也就是所谓的国家发老婆发老公。但这样一来,官府配的是什么人配到哪里就说不准了,可能是没有婚配的剩男剩女,也有可能是鳏夫寡妇。 那时她们才刚安家,又能有几個钱,只能匆匆将已经十九的李大芳嫁出去,嫁给同样是村里的外来户,一方面是结亲抱团,另一方面则想着毕竟同一个村子,李大林兄弟几个也能看着点。 陈大娟她爹娘也是这样考虑的,希望两个女儿能嫁得近一点,最好就在眼皮底下,这样娘家兄弟也能帮衬一二,经过一番挑选,便在十来户外来户中看中了跟两个女儿各自年纪相仿的两个青年,其中一个就是李二林。 二老的眼光不错,两个女儿婚后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安稳平静,其乐融融。 大雨很大,土路泥泞不堪,陈大娟提着装有八贯钱的竹篮子不敢走快,花了约莫半刻钟才到大弟陈大柱家。院子和堂屋都没关门,从院子门口往里看去,陈大娟看到三个弟弟都围着桌子坐着,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心想倒是人齐,陈大娟脚步不停,刚进入院子就被带着三个孩子坐在东厢厨房门口缝补衣服的大弟媳妇小赵氏看到了。 陈大柱有两女一儿,两个女儿排在前头,大女儿兰儿今年十二岁,小女儿英儿十岁,儿子大威七岁,三个孩子见着陈大娟,纷纷兴奋的大声喊起大姑。她们可喜欢大姑了,对她们好,偶尔会送点肉过来,去年过年前还送了布来让娘亲给她们做新衣服。还有平安表哥,也经常会给她们送一点零嘴。 兴奋之余,她们看着大姑提着的竹篮子,猜测是不是大姑又给她们送好吃的来了。 堂屋里的三个男人听到外头的喊声,停下讨论往外一看,看到是大姐来了,赶紧走了出来。 陈大娟对着弟媳妇和侄儿侄女点头挥手以示回应,到了堂屋檐下不等三个弟弟开口,就揭开小竹篮上盖着的布,“你们姐夫让我给你们送来的,一家两贯钱,未时初他跟大伯小叔一同去县里买粮,你们跟着一起去。” 虽然李二林的意思是让她告诉弟弟们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但她可没想着跟弟弟们商量,而是拿出大姐的架势,语气不容置疑。 这么大的雨,还是一起去比较安全,相互之间也能帮衬点。 三个男人就没见过那么多铜钱放在一起的,眼睛都直了,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陈大娟却是不由分说,一贯钱一贯钱的拿出来塞到弟弟们的手里,“给你们的就拿着,以后慢慢还我们就是了。” 的确是需要这笔钱,又想着大姐家这几年靠卖豆腐豆饼应该攒下不少家底,三兄弟便没再推却。陈大柱看着东厢檐下朝这边看着的妻小,用力的握了握手里的铜钱,说:“大姐,我三年内一定会把这两贯钱还上。” 大哥都表态了,陈二柱陈三柱也赶紧表示俺也一样。 风调雨顺的年景,地里上等田一亩能有三石的收成,中等田两石出头,他们各家都有两亩上等田三亩中等田,总共能有十二石收成。 大靖朝的土地税率是什税一,也就是说,他们这种自有土地的自耕农,需要将地里的产出交十分之一给朝廷。 一石新粮正常来说能卖七百文,他们如果将所有新粮都卖掉,能卖十一石,理论上能换到将近八贯钱。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还要看新粮的成色,成色好的价格会略高一些,成色差的则价格低一些。 县里糙米五十文一斗,只要他们省吃俭用一些,再减去盐油所需花费,一年下来也能剩一两贯钱,三年内还上两贯钱,倒也不成问题。 当然,前提是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陈大娟也没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又说:“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去找你们姐夫吧,我还要去一趟小妹家里。” 说罢,便盖上布遮住剩下的两贯钱,走入了雨中。目送大姐离开后,二柱三柱也连忙拿着两贯钱回自己家去。 小赵氏这才来到陈大柱身边,看着他手里用绳子穿起来的铜钱,默不作声。 “这是大姐借给我们的,伱记一下,我跟大姐说三年内还上的。”陈大柱说。 小赵氏点了点头,面露忧色的看了下滂沱大雨,迟疑道:“当家的,要不我们少买一些粮食吧?” 厨房跟堂屋隔得不远,虽然雨声嘈杂,但刚才陈大柱兄弟仨在堂屋讨论的事,她也听到个大概,知道他们一直在争论要不要将所有的钱都用来买粮。 这么大的雨,下到现在都没减弱的迹象,她心知夏收歉收几乎是板上钉钉了,今年怕是剩不了钱,她不愿将所有钱都花光。如果家里一个铜板都没了,万一家里谁有个风寒发热什么的,请不起郎中买不起药,就只能干着急了。 陈大柱叹了口气,“你在家看着孩子们吧,我去姐夫家了,跟他们一起到县里买粮。”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小赵氏却听出了陈大柱的决定,面色霎时一白,双手的拇指食指攥住衣角,由于过于用力,指甲都是泛白的。 其实陈大柱又何尝不知道媳妇的担忧,只是他觉得他爹上晌时有句话说得对,不发生灾害还好,如果真有水灾,现在准备得越多,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大,凡是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准备或者准备不足的,或者等死,或者卖儿卖女卖妻,或者作乱。 他不想死,不想妻离子散,也不想作乱,所以他只能现在能准备多充足就准备多充足。就算没有发生灾害,现在倾尽家财囤起来的粮食,也能好好保存自己吃,或者便宜卖给粮店,亏了也就亏了。 012 路上 李平安家在村子的东侧,属于小陈村的外围地带,往东走就能出到官道。要出村子的话,都必须要从他家门前经过。所以买粮的队伍选在他家集合,也是顺路的事,而且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也不会引起村里太多人的注意。 未时初也就是中午一点,所有人集合完毕。李大芳家来了姑父张羽和大山小山,还有一个李平安意想不到的陈桃花;李大林没来,来的是他家长子李东,比李平安小一岁;李四林和陈大柱二柱三柱还有李平安小姨父杨禾。 “齐人了没有?”李大林不在,一行人就是李二林做主,他环视一圈,“齐人了就出发吧。” 一行人拉着三辆板车出发,板车上用油布盖着一堆禾草,到时先在板车上铺一层干禾草,再将粮食放上去,最后用油布盖住,就不怕粮食会遭水了。 清丰县在小陈村的西南方向,距离倒是不远,十几里,平时都不用一个时辰,不过今天雨大路滑,官道又泥泞不堪,需要多花一些时间。 几个小辈走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的,李平安低头看了下新换上却又越来越重的草鞋,在心里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许是对他放下碗骂娘的行为感到不满,天空一声巨响,带着隆隆的回音,李平安缩了下脖子,又连忙在心里向老天爷求饶。 他还是個孩子啊,有怪莫怪。 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李平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桃花,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张小山说:“桃花怎么也跟来了?你去叫她的?” “桃花家不能住了,上晌我娘去劝她带招娣住到我家先,等停雨了再作打算。刚才小叔来我家说去买粮,桃花听着了,便就跟我娘说也一起去。”说到这里,张小山眉头一皱,“平安,小叔说可能会有水灾,是不是真的?” 李平安想了想,便说起了他昨晚做的噩梦,并说他怀疑这是老天爷给他的预警。 李东听完立马就说:“平安哥,我娘总说你是老天爷眷顾的孩子,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可能真是老天爷在提醒你。” 要不是老天爷照顾,他们这样贫苦的人家怎么会出现李平安这个聪明而且心思活络的孩子,瞧瞧二房现在的日子过得多好。他娘私底下可没少告诉他,多往平安哥身边凑,凡事多听平安哥的,平安哥肯定会有大出息,也是个重感情的,只要现在处好关系,以后他也会提携他们这些堂兄弟堂姐妹。 李东也早就尝到了甜头,寻常平安哥发现点什么可以卖的东西,都会叫上他们这些兄弟姐妹,这些年他跟着平安哥挣到的钱少说也有一贯了。 “可能是吧。”李平安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看到官道不远处的水沟里的浑浊的水流,他瞳孔刹那放大,赶紧抓住张小山的胳膊,紧张的问道,“这条水沟的水是不是山里流出来?” “对啊,我们不是还顺着水沟去看过吗?”张小山不明所以。 李平安面色变得苍白,着急的大吼:“快,你快回去,告诉我们几家赶紧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就上屋背山,不用等我们回来!” “怎么了?”张小山一头雾水,其他人也疑惑的看着李平安,搞不懂他突然发什么疯。 “水变浊了!”李平安指着水沟,惊恐得声音都变得颤抖了,“山里的水变浊了!山洪要来了!” 此刻他不再有任何的侥幸心理,自打上晌从山上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回忆前世关于洪水之类的知识,虽然想不起太多了,但他记得有一条:在任何地方的溪流戏水,就算没有下雨,原本清澈的溪水只要发现浑浊,尽快逃离危险地带。 张羽顺着李平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水沟里暴涨的水浑浊不堪,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当年就是家乡遭了水灾而逃难到小陈村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在山里打猎,明明上一刻还是晴空碧天的,下一刻却突然爆发山洪,他发现得快逃开了,当他马不停蹄回到家里时,却只看到整个村子满地狼藉,他大声呼喊家里人,却没有得到一丝丝的回应。 那一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平安说得没错,山洪可能要来了,小山你快带着桃花回去通知家里的人,不用等我们回来,收拾好东西就赶紧上山,速度要快,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该不要就不要了。”张羽语速飞快的说道,他不愿意再承受失去亲人的悲痛了。 张小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人都麻了,愣在原地,李平安推了他一把,“别等了,赶紧带桃花回去,桃花的粮食我帮她买!” 陈桃花也清楚事情急缓,闻言掏出用绳子串起的铜钱塞到李平安手里,拉着张小山就往来时路飞奔而去。 剩下的这些人不敢耽误,几乎是小跑的继续朝着县城出发。一个时辰后,清丰县的城墙就映入眼帘,一行人急促前进,经过门卒的盘查后,进到城里就马上朝着粮店赶去。 李平安跟李二林说要去买其它东西,李二林看着这个素来颇有主见的长子,犹豫片刻便同意了,只说叫他快点,他们在粮店等他。 得到允许后,李平安将陈桃花的半贯钱给到了姑父张羽手里,然后带着李东跟大部队脱离。他原本打算先跟大家一起去买粮,然后他再去买其它东西的,但现在与时间赛跑,只能分头行动了。 李东家的钱早就在李二林身上了,他就是来帮忙推车的,买粮的事用不着他,所以跟着李平安走开也不碍事。 李平安在家里早已盘算好买什么了,当下目的明确,带着李东直奔杂货铺。暴雨天,县里街道的行人寥寥无几,两旁的商铺也有好些关了门,开着门的也没几个客人,杂货店里的伙计正靠在门后发呆,见着湿哒哒进来的俩人,热情的迎了上来。 “来三斤红糖十斤盐,再打两斗醋。”李平安拿出三贯钱放到柜台上。 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瞅了下三贯钱随即笑容满面,冲愣住的伙计说:“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客官说什么吗,赶紧去拿东西。” 伙计回过神来,谄媚的一应声,又看了一眼李平安和李东才走开,心里却泛起嘀咕:看穿着也不像是有钱人,草鞋和裤腿又有泥巴,分明就是城外冒雨赶来的,居然开口就是三斤红糖? 日子不过了? 013 粮店不卖粮 “李家小哥,你买那么多红糖做什么?”杂货铺掌柜眼睛眯眯的试图打探消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经常来他铺子里买东西,他自然认得,但一下子花这么多钱还是头一回见到。 李平安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是装作随意的说:“琢磨一种新吃食,弄出来了保不齐能给家里找到一个进项。” 掌柜半信半疑的深深看了一眼李平安,却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笑容和煦的说:“三斤红糖可值不少钱,你这个用红糖做出来的吃食,到时候一定要送一些来给我品尝一下了。” “一定一定!”李平安打着哈哈,转而眼珠子一转,“掌柜的,你也说了红糖值不少钱,我也经常来你这里买东西,咱俩就算不熟也是认识,你看这价钱能不能稍稍便宜?” 他要买的三样东西里,就只是粗盐的价格最低了,四十文一斤。 醋价稍稍高一丢,五百二十文一斗,一斗十二升,换算下来也差不多四十三文一升,比酒还要贵。这年头粮食贵,用粮食做出来的东西就不可能便宜。不过李平安没想着买酒,这玩意度数低,论起杀菌消毒来可没有陈醋的作用大,而且酒能直接喝,被人闻到的话可能还会遭人惦记。 最贵的当属红糖了,六十文一两,一斤就要六百文了(本文一斤按十两计)。大靖朝制糖的技艺怎么样,李平安不知道,但他打听过,只有南边才有做红糖的,而且大多都被皇室和达官显贵给买了,只有少部分在市面上流通。 物以稀为贵,而且又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那么红糖价贵就不足为奇了。 掌柜的算好账,略作沉吟,“价钱是少不了的,这样吧,我看你也没带坛子来,我搭两個坛子给伱吧。” 坛子也不值几个钱,他仓里还有几个摔过的,当做搭头他也不亏。 李平安懊恼的咬了下牙,郁闷的跟掌柜道了声谢。如果时间宽裕的话,他倒是想继续跟掌柜讨价还价,只可惜时间不允许。亏他在家里时还满脑子想着买什么东西,出门时倒是忘记带上装醋的坛子了。 结过账,他身上满打满算就剩下一贯钱了,想了想,他又咬牙要了一斤饴糖,饴糖比红糖便宜多了,十五文一两。塞了一块饴糖给李东,俩人又一头扎进雨中,盐糖都是用油纸包裹着的,再用身体挡下雨水,倒也不担心水会渗进去。 到了药店,他将身上的所有钱全部花光,一文钱也不留。买的都是些常见的廉价药材,主要是针对降暑下火和风寒发热的,虽然不多,但用来应急也够了。 再说,等不下雨了,他也可以在山上找药材。上一世他处于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而且还是粤省人,粤省爱煲靓汤,注重食补,对常见的中药材的利用有一种谜一样的执著,就连上山扫墓时见到适合煮汤的药材都要拿回家。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野外一些常见的中药材他还是认得的。重要的是,他认得的这些药材,哪怕没病都可以吃。只要他没认错药,根本就不用担心会吃坏人。 东西买完了,身上也没钱了,李平安不多停留,又带着李东匆匆的往粮店走去,跟老爹他们汇合。 李东抱着一坛醋默默地跟着李平安,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暗暗吃惊。从杂货店到药店,李平安花了超过四贯钱,那得买多少粮食了啊! 不过虽然不知道李平安花那么多钱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李东对李平安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平安哥一定有他的道理。 刚走到街道口,隔着一段距离,李平安就看到幌子上写着一个“陈”字的粮店门前围着不少人了,似乎是争吵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雨声,隐隐约约的传入到他的耳里。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在人群中找了一番,找到了老爹他们的位置,回头看了一眼见李东紧紧跟着他,便指了指老爹他们的方向示意李东跟上。 不用于他有事没事就偷偷跑来县城里闲逛,李东来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能不看着他,万一李军走丢了,他都不知道如何跟大伯交待。 来到李二林身边,李平安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大声的问:“爹,这是怎么回事,买好粮了没有?” 李二林摇了摇头,而脾气相对火爆的李四林则是啐了一口,愤怒的说:“粮店不卖粮!” 李平安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通过李四林骂骂咧咧的声音,他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李二林他们赶到陈记粮店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十来个人,他们还纳闷他们为什么不进去,结果他们打算进去时,却被拿着棍子的粮店伙计挡在了门外,声称今日不卖粮,还说他们已经派人去请衙役了,哪个胆敢冲进去,就抓去县衙打板子坐大牢。 粮店的主家是清丰陈氏,陈氏在清丰县是不折不扣的大姓,光是分出来的旁支就有大陈村、小陈村、上陈村、下陈村四个村庄,更重要的是,清丰县的县尉就是陈氏族人。 县尉主管治安,粮店伙计的威胁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本来陈大柱想着大家都是姓陈,他们小陈村一脉还是陈村主家的旁支,兴许他们说出来自小陈村,伙计能通融一二,结果却是无济于事。 “另外两家粮店看过了没有?”李平安问道,县里当然不只有陈记这一家粮店。 李二林沉声说:“去看过了,都关门了。” 李平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默然地看向粮店的门口,周遭的人声雨声都仿佛被隔绝了,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是啊,连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都知道要囤粮,这些个精明的商人又哪里不知道现在是赚钱的好时机,等到粮店再卖粮时,怕是就不是平时那个价了。 只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不配活着吗?想要生存就那么的困难吗? “诶,大柱二柱三柱,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道声音传入到李平安耳中,将李平安的思绪拉了回来,李平安木讷的转头,看到来人是小陈村的村长时,他眼里迸出一道亮光,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似的,激动的喊道:“村长爷爷,我们来买粮,你能不能去跟掌柜的说一下,让他们通融通融?” 014 买到粮了 陈大柱说话不管用,但村长爷爷不一样,他虽然不是小陈村这一支的陈氏族长,但他同样姓陈,在小陈村的陈姓族人中地位仅次于族长,在主家那边也是说得上话的。 李平安的话让李二林和陈大柱他们都燃起了希望,一个个看向村长,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口,村长陈安就先朗声说道:“我连旁支族长都不是,跟主家的人可说不上话,可帮不上忙。” 李平安心里一急,村长怎么可能会跟主家说不上话,他家小儿子不就是走主家的路子进入衙门当差的吗?况且他们都还没跟他说发生了什么事,要他帮什么忙呢,他怎么就知道帮不上了呢? 正当他打算死缠烂打时,却看到村长爷爷不停地使着眼色,他心里一个激灵,余光瞥到旁边的人,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刮几個耳光。 这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说的事吗? 反应过来后,心里后悔极了的李平安为了防止他爹他们纠缠村长,连忙对他爹说:“爹,我们还是回去吧,明天再来看看,等会天黑了路更不好走,娘和弟弟妹妹们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李二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李四林见状,焦急的问:“二哥,我们真的就这样回去?” “要不然呢?”李二林看了眼陈记粮店,“等到天黑?” 不可能等到天黑的,阴沉的天色肯定黑得早,白天的路都不好走了,天黑还能走得了?至于留在城里过夜就更不可能了,来时平安就说山洪要来了,都还惦挂着家里的妻小呢。 一行人只能沮丧的无功而返,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真有水灾,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走过街口,李平安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到那些不认识的人了,他便急忙凑到陈安身边,充满期待的问:“村长爷爷,你能帮我们的买到粮食的,对不对?” 陈安长叹一口气,目光在李大林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才低头落在他身边的李平安脸上,“你倒是个机灵的,你们在城门那边等我,我去帮你们问问吧,不过我也不知道主家能不能通融一二,你们且等着吧。” 说罢,便匆匆往一个方向走去。 李二林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面上浮现喜色的你看我我看伱,但心里又没有底,“村长真能帮我们要到粮吗?” “别想了,我们就到城门那边等着吧。”现在他们是束手无策了,只能寄希望于村长身上。 约莫两刻钟后,村长步履匆匆的赶到城门边,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半大小子,陈安指了指小厮,“你们跟他去吧,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给你们多少就拿多少,要多少钱你们就给多少钱,明白吗?” 一行人欣喜若狂,纷纷点头,到了这个时候,能买到粮食就已经很好了。 听着他们感恩戴德的话语,村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快去吧,早点买完早点回去,我就不等你们了。” 李平安惊愕道:“村长爷爷你不等我们一起走?” “不等了,下游好几个村子已经受灾了,我得赶紧回去通知村里的人明天来买粮。”村长匆匆说完,便匆匆走了。 李平安快步追上去,满脸担忧的提醒道:“村长爷爷,我们来时发现山里的水变得浑浊了,可能山洪要来,你回去时小心点。” 顿下想了想,又略带央求的说:“要不你还是等一下我们吧,路上好互相照顾。” “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啰里啰嗦!”村长笑骂一句,随后又正色说,“既然你都说山洪可能要来,那我就更应该尽快赶回去了。” 李平安便放弃了劝说,目送村长爷爷走出了城门,才转身回去跟着那个小厮走,一路上他们都一声不吭,也不曾私下小声交流。 兜兜转转,最后在一条小巷子的小门外停下,小厮敲了敲门,门开后叫他们在这里等着,便走了进去,不多时小厮又走了出来,“管事说了,你们一家最多只能买一石糙米,七百文钱。” 众人咂舌,一石有一百二十斤,也就是十斗,跟平时糙米的价格比起来,一斤涨了差不多两文钱。但情势比人强,多少钱也得买。 将钱给了小厮,小厮便带着他们进入到宅子里,李平安还想瞅瞅宅子里是什么样的,结果发现两边都是围墙,只能作罢,埋头跟着走了一会,停在一间屋子前。小厮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嘀咕了几句,就见老人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往返两趟,将麻袋装着的八石糙米搬到了板车上,李平安心里才踏实了些许。只要节省点吃,一石粮食足够他们一家七口吃一个月了。 回程的路虽然走得吃力,但众人都觉得心里轻松了些,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稍稍放下了些。 “爹,明天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再来一趟看看粮店能不能买粮吧。”李平安说,眼下受灾已成定局,接下来是什么光景还不得而知,就算接下来顺顺利利,能夏种等秋收,可现在五月底,距离秋收还有三四个月,只是够吃一个月的粮食可还不够。 李二林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前面的路被泥土石块给埋了,他目光移动,才发现旁边的山上塌了一大块。 “山塌了。” 李二林大喊一声,后面推车的李平安赶紧收力,抬头一看心里便凉了半截。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眼看天色越来越黑,李二林不由分说,喊上大人们徒手挖出一条路来,就连张大山也上了,只留下李平安和李东两个半大的孩子看着粮食。 李平安心里想阻止,这雨虽然减弱了,但可没有停呐,谁知道这山还会不会再塌。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挖出一条回家的路来,他们还能怎么办? 而且这里都塌了,村子里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娘亲和弟弟妹妹们又是否安全? 李平安越想越焦急,心里乱成一团,索性让李东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也上去帮忙。手里有活,也好过闲在那里胡思乱想。 不知道挖了多久,李平安只觉得双手都没有知觉了,人都是麻木的,眼瞅着天色暗了,他心里愈发的急切。 突然,听到前头的姑父张羽在喊:“这里有人!有人被埋了!” 大人们一下子就围了上去,李平安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凑过来时,被埋的人已经被张羽扒拉出一只手臂来。 看着那只手上的袖子,李平安心里一紧,抓住旁边人的手臂,不确定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惊恐。 “好像是村长爷爷!” 015 村长死了 李二林几个本来没往这方面想的,听了李平安的话,再看那根手臂上的衣服袖子时,越看就越眼熟。 陈大柱兄弟仨如遭雷劈,不敢相信的呆立当场,旋即陈大柱惊醒过来,忙上前去挤开张羽,双膝跪地疯了般的扒拉起泥土石块,二柱三柱随后也立马跟上。 张羽被陈大柱挤开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过他没恼火,默默地站起来退后几步,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看着。 他们都知道,村长陈安跟陈大柱他们的爹是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论起来,李平安还得喊陈安一声外伯公的,也是因了有这层关系,在县城买不到粮时,李平安见到陈安才会下意识的求他帮忙。 很快,被埋的人的脑袋就先被挖了出来,还不等清理脸上的泥土碎石,只看大概的轮廓,就可以确定这个被埋的人就是陈安了。 “安伯!”陈大柱一声哀嚎,面露悲痛,颤抖着手放到张安的鼻下,片刻后瘫软在地,恸哭起来。 紧接着二柱三柱也悲痛的喊着哭了起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和压抑,李平安垂着头,下巴紧紧贴在锁骨上。 明明刚才在城门口分别是还是鲜活的一個人,再看到时却已是天人相隔。他心里悲痛有之,自责有之。他在想,如果他刚才没有叫村长爷爷帮忙去问要粮,又或者他如果能劝住村长爷爷等他们一起才离开,早一步或者晚一步,是不是村长爷爷就不会遇上塌山了? 只是不管他如何假设,村长的遗体就这样躺在他的面前。 “别愣着了,赶紧挖出一条路来,我们将村长带回去!” 李二林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他心里也很难受,当年他们一家落户小陈村时,小陈村的村长还是陈安他爹,村长一家没少帮助他们这些外来户,就更不要说刚才在城里买不到米粮时,还是陈安出面才让他们不至于无功而返。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吃一个月的一石粮食,确确实实是救命粮。 只是天色已经昏暗,再不赶紧开出一条路来的话,他们就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他们不能在野外过夜,也必须尽快将村长的遗体带回去。 所有人带着沉重的心情继续向前徒手开挖,天色刚黑的时候,下了大半个黑夜和一整个白天的暴雨终于变成了毛毛雨。幸亏李二林出发前就担心可能会摸黑回家,所以带上了火把和火折子,一行人在火光的照亮下,不停歇的挖着回家的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饥肠辘辘的李平安麻木的抬起头来想看看还要挖多远,却看到远处的点点火光,稍愣一下,他指着前方扯着声音大喊:“爹,有人,有人!” 众人抬头望去,瞅着火光像是朝他们这边走来的,张羽便说:“我带大山去看看!” 他是个猎人,经常上山打猎,在这里的所有人中他的身手是最灵活的,也是最能打的。前面不停移动的火光不知道是什么人举着的火把,不管是作为武力担当,还是最为年长的,他都有这个责任前去观察。 张大山打小就跟着他学武,七八岁时就跟着他上山打猎,身手也不差。之所以带上一起去,也是想着如果来者不善,也好能有个人回来通知大家。 父子俩抹黑悄摸向前走去,不多时便接近了火把队伍,张大山眼尖,看到前方火光下映出的熟悉脸庞,惊喜的低呼:“爹,你看那个是不是松伯?” 张羽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定睛望去,发现最前头的人果然是村长陈安的大儿子陈松,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只是想到村长已经死去,他心又是一沉。 “终于找到你们了!” 双方遇上,见到张羽和张大山父子俩的陈松心里一松,然后看到只有他们两个,而且满身脏兮兮的,便皱起眉头担忧的问道:“不是说你们到县里买粮的吗,怎么弄得一身泥的?大柱和二林他们呢?” 张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告诉陈松村长死了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只能先回答道:“回来的路上遇到塌山了,过不来,我们挖路挖到现在。看到你们的火光,就过来看看什么情况。” 陈松焦急的问:“其他人都没事吧?” “我们没事,就是,就是……”张羽吞吞吐吐的,声音愈发的小。 陈松听到他们都没事,心里的担忧完全放下了,转头就跟身后的村民们吆喝一声,让大家一起去帮忙挖路。并没有注意张羽的异常。 村民们热情高涨,十来个人拥着张羽父子俩浩浩荡荡的朝塌山的位置走去,有的跟他们打听城里粮店的粮价有没有涨,有的则说了村里现在的情况。 从村民们的口中,张羽知道了村子没有遭遇山洪,但下晌的时候溪水暴涨,村里的水田已经全部浸没了,好在的是没有浸到村子。 现在村里的所有人都带着家当转移到屋背山了,除了村长和他们这一行去买粮的人,村里没有少一个人。这不见他们天黑透了还没回来,陈松便组织人手沿着官道一路寻找他们。 张羽这才得知,村民们是来找他们的,他眼睛顿时湿润,找到陈松哽咽地说:“松哥,村长,村长他……” “不用担心我爹的,上晌他走时跟家里说了,下晌雨还是太大的话,他就在小弟那里过夜。”陈松压根就没想过他爹会出事,他小弟陈柏在县衙当差,在县城租了一个小院子,他爹在小弟那里住一晚上也不足奇,他还以为张羽是担心他爹,便打断张羽的话让他放宽心。 张羽心里气极了,一方面生气自己说话不利索,另一方面又气陈松的急性子,难怪村长当年不让他去县衙当差而是让陈柏去,就陈松这急性子,真要当县衙去当差的话,指不定会坏多少事。 张大山对他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也很无语,便替他爹说:“村长没了。” “没了就没……你说什么?”陈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意识到不对,整个人愣了一下,一只手紧紧抓着张大山的胳膊,手指发白,显然是用尽了力气,他瞪圆眼睛,目光如剑的刺向张大山,“没了是什么意思?” 原本情绪高涨的村民们也顿时安静下来,明明那么多人,却鸦雀无声。 张大山感觉陈松的手指都要刺穿他的肉了,他咬着牙,用力的挤出话来。 “村长死了,他被山塌下来的泥土埋起来了,我们挖路的时候挖出了他的尸体。” 016 自责 李二林等人陪着陈松守在村长的遗体旁边,不远处,村民们化悲愤为力量,接过了他们挖路的任务。 村长人很好,谁家有困难只要找上他,他能帮得就帮。现在村长突然说没就没,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陈松一脸木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只是带人出来找李二林他们的,为什么就变成了带着他爹的遗体回家了呢? 爹早上出门时不是说过,雨还大的话晚上就在小弟家过夜的吗?明天再告诉村民们去买粮不行吗,为什么他非要冒雨赶回来? 李平安看着火光中如同一尊雕塑般坐着的陈松,心里自责不已,吧嗒一下双膝跪地,“阿松舅,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村长爷爷,如果不是我要村长爷爷去找人周旋能买到粮,他没有耽搁时间的话,他就不会遇上塌山了……” 陈松动了下眼珠子,抬起眼皮,看着跪在面前的李平安,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他握紧拳头,目光又从李二林和陈大柱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他是真的很想将他们都狠揍一顿。 如果他们没去买粮,就不会遇上他爹,也不会因为买不到粮食而求他爹帮忙,他爹就不会因此而耽搁了时间,就不会在山塌的时候出现在这个位置,就不会被埋住,就不会丢了性命。 都是因为他们! 可是他不能动手,至少他不能当着他爹的面揍他们出气。他就想啊,以他爹的性子,哪怕不是李二林他们,换作是小陈村的其他人找到他爹,他爹也会帮忙的,他爹在泉下也不会怨怪是帮了他们耽搁时间才断送性命,应该只会认为是自己时运不济,命中有此一劫。 他现在当然可以将李二林他们暴打一顿,可是他爹如果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对他的行为感到不满吧。 当下并没有什么事能重要得过让他爹走得安心。 陈松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又低下眼帘,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李平安心里极其难受,一直跪着,直到村民们将挖通了一条路来,他才站起来,脚步沉重的缓慢走着。 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回到了小陈村,村子里的房屋已经没人住了,一片漆黑。 屋背山山脚下,张小山和富贵以及几个半大的孩子看着走过来的火把长龙,连忙迎上去,见到李二林等人一个不少,张小山和富贵都松出一口气。 当看到陈松和张羽从板车上抬下村长的遗体时,他们又愣住了,各自找上自家的大人,悄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村长爷爷怎么死了。 “富贵,带你大哥去找娘亲。”李二林没有回答富贵的问题,而是让其带李平安先走。刚才李平安跪就跪了,这個事就不应该让李平安一个孩子来承担,之前之所以沉默,不是不作为,而是真正的重头戏还是接下来将村长的遗体抬到其家人及陈姓族人面前。 最后怎么协商,主要还得由陈安他老娘陈老太和陈氏族老做主。 李平安知道接下来的事不是他能掺和的,便拿着他的东西跟着富贵先一步离开。陈二柱也匆匆的跟着离开,他要先去将这个事跟他爹说清楚,好让他爹有个心理准备。 只是一个下午,转移到山上的村民们就已经搭好了一个大棚子,虽然简陋,但挡雨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是四面没有遮挡,遮不了风。 村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草棚底下,仔细看去又会发现都以家庭为单位,相互隔着一臂的距离。汉子们高声阔谈,妇人们也三三俩俩的拉着家常,时不时担忧的朝山下望一眼,不知道今夜会不会继续涨水浸入房子。 今夏粮食是绝收了,如果房子再遭水浸,他们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当就真只剩下搬出来的这些东西了。 唯一能庆幸的是人都还在,只是想想要从头来过,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小孩子们不知道大人的惆怅,跟小伙伴们呼喝着跑来跑去,偶尔碰到大人,挨到几声笑骂。 李平安家安置在草棚的边缘,就跟他家房子在村子的边缘一样,不过在这里,大姑、大伯、小叔他们的家人也在旁边,紧紧抱成一团。 见着李平安,靠在娘亲怀里烤着火的小如意嘴巴一瘪,委屈巴巴的喊了声:“大锅~” 陈大娟将小如意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回来了?怎么搞得那么脏?你爹呢?饿了没有?我给你们留了稀饭,这就给你们热上。” “爹在后面,等会上来。”李平安往草棚里张望一眼,没找到村长的家人在哪个位置,便收回目光,将东西放下,闷闷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小如意见大哥不理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也不管李平安蓑衣都没脱下,不管多脏,就抱上李平安的手臂,拔高声音的又喊了一声:“大锅~” “大锅听到了。”李平安转头,看着小表情委屈的小如意,扯了一下嘴角,连发音被小如意带偏了都没发觉。 小如意见大哥回应她了,开心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邀功道:“大锅,如意和大姐救了你的箱箱,如意是不是很棒棒?” 李平安这才发现,大妹吉祥的旁边放着他那个木箱子,小姑娘趴在箱子上打瞌睡呢。 陈大娟在旁说:“下晌小山到家里说山洪会来,让赶紧收拾东西上山,我在收拾时,如意就到你房间里守着这个箱子,吉祥也提醒让我不要忘记带上。” 听着娘亲这样说,小如意咧开了嘴,弯成月牙状的眼睛闪闪发光。 李平安想揉揉小如意的脑袋,可一看自己的手都是泥巴,便只好作罢,口头夸奖一次。 “伱去洗下手吧,桶里有下晌时接的雨水。”陈大娟指着棚外其中一只木桶,又对小如意说,“如意你快放开大哥,让你大哥好好歇一会。” 她还以为李平安心不在焉是因为累坏了。 李平安确实是感到疲累,而且还很饿,但他心情低落却不是这些原因导致了。 他刚洗干净手,就听到哗然的声音杂乱响起,他身子顿了一下,知道是村长的遗体被抬上来。 不多时,村长死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棚,陈大娟懵了一下,差点没把锅碰倒。当她看向李平安时,眼里满是泪水,慌乱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失去依靠的小女孩。 李平安心里一阵刺痛,错开了视线,不敢直视娘亲的眼睛。 017 悲伤 李平安知道他娘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愈发的内疚。 他还小的时候,夏日夜晚乘凉时,他娘偶尔也会跟他说起过去的事,有些是她亲身经历的,有些是她爹她娘说给他听的。 李平安的外公名字叫陈良,出生于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当时民不聊生朝不保夕,陈良七岁时,小陈村遭到马匪劫掠,为了保护村子,为了保护家中老幼,小陈村的汉子拼命反抗,在那场匪祸中,陈良的爹不幸死于马匪刀下。 家里失去主心骨后,陈良的娘郁郁寡欢,大病一场后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三个孩子。陈良的大伯也就是陈安他爹接过了看顾侄儿侄女的责任,最终却只有陈良一个长大成人的。 陈良十八岁时,很倒霉的被官府拉了壮丁补充军中,跟着打了一年仗,最后身负重伤却惨遭抛弃,还是同在军中的乡邻不忍陈良自生自灭,冒死将陈良从战场上抬了回来,最后托人送回到小陈村,好让陈良落叶归根。 回到了小陈村的陈良并没有死去,陈良大伯是当时小陈村的村长,念及亡弟就剩下这一個孩子了,不忍亡弟断了血脉,便求到了陈氏一族的正支嫡系,一番苦苦哀求后最终央得正支嫡系托关系找来名医,总算是陈良命大,一直吊着一口气,等来了名医,又蒙老天保佑,最后成功活了下来。 虽然是瘸了腿,但总比没命了好。 陈良刚被从鬼门关拉回来,老村长就开始着手给陈良说亲,想着如果陈良有个一儿半女,亡弟也能有个血脉延续。可是在那个年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都尚且活得艰难,更何况身子弱的跛子? 很少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跛子,就算是鬻儿卖女的贫苦人家,也巴不得能多卖些银钱。 最后还是老村长的媳妇在其娘家一番说情,才求得一个远房亲戚将女儿嫁给了陈良。 没有村长一家,陈良大概率活不下来,也不会娶到媳妇,就更不会有陈大娟兄弟姐妹五个。 陈大娟自打记事起,便知道大爷爷一家对自己家照顾极多。陈良做不了地里活,是陈安这些兄弟们忙完自己家的地里活后来帮忙做的;陈良常年卧床需要吃药,有时家里钱不够,又是陈安他们借给她家,却从来没说过还钱的事;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家送来一些肉,好让她和弟弟妹妹们能沾点荤。 太多太多了,在幼年的陈大娟的心里,陈安这个堂伯父有时候甚至比她爹更重要,更像是她们家的主心骨,让她们紧紧依赖着。 如今突然听到陈安死亡的消息,她又怎么能够不伤心欲绝呢? 看到李平安躲闪的眼神,陈大娟心都沉到谷底了,不能接受的哽咽问道:“你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李平安艰难地点了下头,依然不敢跟娘亲对视。 陈大娟身子一晃,双眼失去了光泽,呆立了好一会儿后,才缓慢的蹲下身来,掩面痛哭。 听着娘亲的哭声,李平安心里发堵,鼻子酸酸的,他昂起脑袋,泪水从眼角滑落。 小如意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娘亲哭了,大哥也流眼泪了,她看看娘亲,又看看大哥,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又想,她认为娘亲哭得最惨,便走过去搂着娘亲,抚摸着娘亲的后背。 “哦哦~哦哦~不哭不哭~” 每次她哭时,娘亲总是这样哄她的。 “小如意,奶奶哄你睡觉好不好?”李平安的奶奶周氏在小如意身边蹲下,他们李家是开统元年落户小陈村的,大靖朝建国多少年,李家就在小陈村生活了多少年,亲家的事在小陈村不是秘密,她也多有了解,深知陈大娟及其娘家有多亲近陈安家。 如今陈安突然死去,她有心想把小如意带走,让陈大娟痛快哭一场也好。 其实她心里也难受,他们李家在小陈村能安安稳稳生活十几年,老村长和村长都没少帮忙。 可是小如意执意不走,她只想陪着娘亲,哄娘亲。 守在睡着了的吉祥和兴隆身边的富贵抿着唇,眼睛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大芳她们凑了过来,但只在外围围着,沉默的看着陈大娟。 而这时候的大草棚也是哭声四起,村长的死亡让很多村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恐慌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声掩泣。 追逐嬉闹的小孩子们也纷纷回到了各自家里的位置,安静的依偎在大人的身旁。 陈良家的位置离村长家的不远,下晌转移上山时,由于他三个儿子都去县里买粮了,是堂侄子陈松将他背上来的。 在听完二儿子陈二柱的陈述后,他红着眼睛沉默了一会,见到陈松和张羽、李二林他们抬着陈安的遗体进了来,便拿起拐杖一杵地面,叫陈二柱扶他起来。 等他们来到村长家的位置时,这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有孩子哭着喊爷爷的声音传出。 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在后辈的陪同下来到这里,他们三个中有一个是小陈村陈姓族人的族长,另外两个则是族老,见着围着的人群,族长陈正声如洪钟的喊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散了,都回去安抚好家里的人。” 见是族长族老,众人也不敢不听,很快便就散开。 里面的情况这才显露在陈良眼里,只见陈安的孙子孙女们跪倒在遗体的两侧,或摇着陈安的手,或摇着陈安的身子,一边哭着一边喊爷爷快醒来。 陈安的媳妇瘫坐在旁,两眼无神,以泪洗面。大儿媳妇也就是陈松的媳妇,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抹着眼泪。 陈松埋着头跪在他奶奶陈老太面前,陈老太老眼含泪,面容悲戚,沉默的盯着儿子的遗体。 从兵荒马乱的年代走过来,眼下已是太平年景,怎么她唯一剩下的儿子还会死在她的前面,让她白头人送黑发人? 他只是想早点回来通知村民们去买粮食渡过难关,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的话,要不要睁开眼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 悲从中来,陈老太两眼一黑,差点没昏厥过去。 “奶奶!” “伯娘!” 陈松眼疾手快,连滚带爬的急忙上前扶住身子摇晃的陈老太。 陈良也悲喊一声,推开陈二柱,拄着拐上前,噗通跪在陈老太身前。 018 又做噩梦 陈老太稳了稳心神,看到陈良,老泪顿时喷簿而出,“良儿啊,你堂哥他走了,他不要娘喽!” 陈良瞬间崩溃,伏在陈老太的脚前,泣不成声。 陈老太悲痛欲绝,颤抖着手放到陈良的背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拍了拍陈良。 “起来吧,带着孩子们回家去,我不怪他们,是安儿命中有此一劫,是老天爷不开眼。明儿你们来抬安儿去埋了吧。” 听着陈老太这么说,一直不作声的陈正叹出一口气,顺着劝道:“的确是不能怪几个孩子,从结果来看,阿安的死看上去是跟他们有干系,但在阿安出事之前,也没有人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下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切勿不可因此心生缝隙。” 他们从乱世活到现在,死人早就见多了,相似的事情甚至比这更严重的也见得不少,有时候只是一个族人不小心没藏好,就能招来一群吃人的流民或者劫掠的马匪,又有多少族人因此失去性命,其中不乏他们的骨肉血亲。 埋怨吗,肯定会的,但又能怎么样,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放下怨恨,大家劲往一处使。要怪就怪自己没能生在太平年代。 可太平年代就一定好吗,恐怕不是。 就比如当下,一场天灾便将田里的所有庄稼都毁了,为了防止又突然涨水,他们只能在山上野外搭棚,有家不能回。 陈安死于山塌,死于天灾,那是老天爷要将他的命收回去。这时候就算怨责李二林他们,以李二林他们将责任揽在身上的态度,除了将他们暴打一顿出气和要到赔偿,难道陈安就能人死复生吗? 看着李二林他们,陈松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松儿!”陈老太抓着陈松的手腕,感受到手中陈松原本紧绷的手逐渐松弛,她泪眼婆娑的举起手摸了摸陈松的脑袋,“不要怪别人,不要怪别人哈,良儿心里已经够折磨了,他身子差,奶奶已经没有儿子了,不想再让你良叔他走在奶的前面了。” 陈良父母走得早,七八岁时就跟着她过日子,她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救他性命,给他说亲,在她心里,早已将陈良当成自己亲生的了。 陈松虎目含泪,满脸不甘心,丧父之痛要他怎么放下?怎么能不介怀? “松儿啊,奶奶没了儿子,心里也难受啊,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你是要接替你爹当村长的人,现在你爹走了,伱就是小陈村的村长,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带着大家劲往一处使,齐心渡过这一次难关!你看看乡亲们,大家都指望着你呐!” 陈松如遭雷击,环视一圈,发现周边的村民们都看着自己,顿时感觉肩上一沉。 没有老爹挡在前面,他这个小陈村未来的村长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身负众望的责任感,沉甸甸的压力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你奶说得对,你现在就是我们小陈村的村长,你肩上责任很大,切记不可感情用事!”陈正跟着语重心长的劝了一句,“明儿带着村里人到县里去买粮,把柏儿一家也叫回来,把你爹埋了。” 陈松沉默良久,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现在首先要扛起村长的责任,心里的芥蒂,就等过了这個难关再说吧。 …… 从老爹口中得知虽然陈老太不怨他们,但陈松的态度却表示这事不算完,只是暂时搁置,李平安心里一阵怅然。 他能理解陈松,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死的人是他老……呸呸,总之这种事肯定不可能那么容易释怀的。 相反,陈松能暂时搁置,就很值得他钦佩了。 他惆怅只是因为良心上背了一条人命,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没有胃口吃东西,他躺在席子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当他迷糊入睡的时候,又做起了和昨晚差不多的噩梦。不同的是,这次村长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 村长朝着洪水中间抱着树的李平安伸出手来,慈眉善目的安慰李平安不要怕,抓住他的手他将他拉上岸。而就在李平安刚刚抓住村长的手时,异变陡起,洪水朝着村长席卷而去,危机之际,村长淡淡微笑,手上一用力将李平安甩到了岸上,而他却被滔天的洪水卷走了。 李平安再一次被惊醒。 “又做噩梦了?”李二林眼睛泛红,声音沙哑。 李平安惊悸的点着头,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跟李二林说起梦里的内容,“梦到村长爷爷了……” “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爹还在呢。”李二林往火堆里添上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往黑漆漆的山下望去,“总觉得这场天灾还不止于此。” 李平安也有这样的感觉,不然他没办法解释和说服自己,为什么连续两个晚上都做差不多一样的噩梦。 他抬起头想看天,却忘了顶上铺着茅草,嘴角泛起苦笑,他低下头来,“爹你是睡醒了,还是没睡?” “没睡,睡不着,就起来守夜了。”虽然是在屋背山的外围,但到底是在山上,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野兽奔袭出来,所以安排了人守夜,也不能熄了火。 这随风摇曳的一堆堆火苗,能给人温暖,能驱赶野兽,能照亮黑暗,能给人带来希望。 李二林劝李平安继续睡会,可李平安却没有了困意,不愿再睡。借着火光,他先是看了眼娘亲,能看到她眉头微蹙,似乎睡得也不安稳。 再一看娘亲怀里的小如意,倒是睡得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射,脸蛋红扑扑的。 李平安伸手去摸了下小如意,却发现她身上的温度有点烫。 “爹,小妹发热了!”李平安心里一慌,赶紧将小如意从他娘身上抱过来,用额头抵在小如意的额头试探温度。 额上传来的温度证实了小如意确实是发烧了,而且还是高烧! 李平安的额头刚离开,李二林的大手便摸上了小如意的额头。 陈大娟这时也醒来了,看着李二林的动作,心里一紧,“如意发热了?” 019 如意发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不顺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平安颇感心力交瘁。 对着娘亲点头的同时,李平安摸摸小如意的后脖颈,又摸摸她的手心,发现没出什么汗后,心里大概有点底了。 “应该是受凉了。娘,小妹白天是不是淋到雨了?” “是淋到了一点,可我煮姜汤灌她喝了啊。”陈大娟摸了小如意的额头后,一阵心疼,然后又不放心地去摸了吉祥和兴隆他们的额头,摸了又摸,确认他们没事后,便稍稍放下心来。 “不是喝过姜汤就一定会没事的了。”看着小如意好像有点缩了起来,李平安连忙将她抱紧一点,“娘,我买了红糖回来,你找一下,用半片再煮一锅姜汤,让吉祥兴隆他们也喝一碗。” 前世他身体不好,初中时有两年中隔两三个月就感冒发烧一次,差不多能在学校附近那家老中医开的药铺办VIP了,也因此对风寒风热的区别有些了解。 简单来说,风寒怕冷,而且毛孔收缩,一般不会出汗或者少汗;风热则是毛孔扩张,有汗。除此之外还有舌苔、鼻涕上的区别。当然,前期风寒过渡到后期风热也是常见的事。 小如意这状况一看就是风寒引起的发热了,但这体温着实是高了些,李平安又有点不太敢确定,所以虽然买了治疗风寒的葛根汤的药材回来,但却不敢先煎给小如意喝。他爹娘也不会答应在没有郎中看过的情况下贸然给小如意喝药。 所以李平安打算先给小如意喝点红糖姜汤看看,如果天亮了症状没有减轻,就带她去城里看郎中。 陈大娟便开始忙活起来,李二林也没闲着,在李平安的指导下,调了温水打湿手帕给小如意敷额头。李平安到底不是郎中,小如意现在畏寒不宜冷敷,但偏偏又高热应该冷敷才是,他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只能折中用温水了。 火堆上架着一口用来烧水的土罐,陈大娟迟疑了一下,一咬牙,叫李二林上铁锅,红糖这么宝贵的东西,既然要煮就多煮些,让亲人们尤其是孩子们也喝上一碗。 李平安自然没有意见,他紧紧抱着小如意,心里暗暗祈祷她要快点好起来。 姜汤煮好后,李平安将小如意弄醒来,小家伙蔫蔫的,也不说话,就抱着李平安不肯撒手。李平安原本还想着喂小如意的,腾不出手来,只能由陈大娟来喂。 喂完姜汤,李平安又哄小如意睡觉,“小如意要乖乖的哈,等病好了,大哥就奖励你一块饴糖。” 小如意还是没有劲头,小表情委屈巴巴的,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李平安便不再说话,哼起了前世会的摇篮曲的曲调,在他像蚊子一样的哼哼声中,小如意慢慢的睡了过去。 李平安跟老爹老娘却再无睡意,坐在火堆旁沉默的看着摇曳的火光。 李二林素来寡言,李平安一整个心思都放在小如意身上,陈大娟则是既担忧小如意,又难以释怀陈安就这样死去了,而且在出事之前还帮了她们家这么大的一个忙。 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到天上的黑云还没散开,李平安摸不准是什么时辰,不过大多村民已经在煮早食了。 今天汉子们要去城里看有没有粮食买,所以要早一些煮饭,还要煮干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吃得饱才挨得住饿。 村民们昨晚就在李二林等人口中得知粮价涨了,不管他们家里有没有余粮有多少余粮,今天都要去看一看,有得买的话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不买的话,按这情形发展下去,后面的粮价还不知道会涨到什么程度。 “要不要带如意去城里看一下郎中?”李二林看着李平安询问道,他们今天也一起去,昨天买的那些粮食最多只能吃一個月,还远远不能让他们安心。 李平安心思活络,颇有主见,不但能给家里找营生,自己也能想方设法挣钱,而且还经常到处跑,跟路过清丰县的各地跑商交流,知道的东西可比他多得多。 他别说在李平安这个年纪了,哪怕是现在,他都知道自己养家的能力比不上李平安,所以早就不将李平安当孩子看待,家里有什么事都会跟李平安有商有量,问一下李平安的意见。 小如意还在睡觉,李平安用手背摸了下她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了,但还有些烫手,便说:“带去看看吧,要吃药的话就吃药。” “你带着如意吧,剩下的钱你看着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李二林给了李平安一贯钱,虽然他也认为李平安花钱很大手大脚,但总归李平安买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吃过早食后,眼睛红肿的陈松开始清点去买粮的人数,小陈村共有七十三户人家,每户人数不等,最少的比如张小山未来的媳妇陈桃花家,只有姐妹俩相依为命,多的则有十几二十人,一大家子没有分家住在一起。 去县城的人超过百人,基本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下山后将山脚所有的板车都推上,剩下的人则回到各自家中,拿棍子的拿棍子,拿锄头的拿锄头。 买粮重要,能把粮食护着带回来也同样重要。 也不是所有的汉子都去县城,村里也要留人,既要防着山里的野兽,也要防备有人来村里抢砸。 李平安大姑家的张大山和大伯家的李东这次就没有去,留下来照看家里的妇幼。 李平安抱着小如意走在人群中,周边的汉子们见小如意蔫蔫的,关心的问了一下情况,得知小如意昨夜高热,今个儿是去县里看郎中的,便强求要求李平安抱着如意坐到板车上。 李平安知道村民们都是好意,但他是真不想坐板车啊,这官道不平整,又泥泞,板车的轮子还是木头的,颠得很,搁前世但凡是个严重晕车的人,坐这种板车走这样的路,一个时辰下来肚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问题是他拗不过这些叔伯,只能抱着小如意郁闷的坐上去,坐了一段路后,小如意就难受得哭了起来,李平安哄着小如意,趁着这个时机,又从板车上下了来。 等看到县城城墙时,也发现了城门前排起的长队,起初李平安也没想太多,以为是来买粮的人太多,守城门的门卒忙活不过来,所以进城缓慢。 但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快轮到他们时,李平安看清楚城门的情况后,心里蓦地一惊。 貌似出大事了! 020 出大事了 李平安经常来县城,知道清丰县戒备不怎么严,正常情况下只开两扇城门,每个城门只有一队门卒守着,对于进城的百姓也只是盘问几句就放进去了。 所谓门卒,其实就是衙役,在三班衙役中属于壮班。三班衙役,就是站班皂吏、捕班快手、壮班民壮这三班:站班皂吏就是县令审案时拄着水火棍喊“威武”的,也负责县太爷出行时走前面吆喝开道;捕班快手就是俗称的捕快,负责抓捕犯人;而壮班民壮则是负责各种勤杂工作,其中一项就是守城门。 而现在李平安看到的是,城门处的门卒不止一队,一个个如临大敌,手上拿着的武器也不是常见的棍棒,而是腰挎刀手持矛。对于进城的百姓,不但盘问的时间变长了,而且还要搜身搜车。 如此异常的情况,李平安又怎么能不怀疑是出大事呢。 事实上,不止李平安是这样认为的,小陈村的汉子乃至更多的平民百姓都觉得是出事了,有人惊慌出声,惹来门卒的厉喝警告。 好在的是,并没有规定需要出示户籍文书才能进城,很多人一般都不会将户籍文书带在身上。 经过一番严厉的盘查,李平安如实回答家住何处,有几口人,进城要干什么,书吏查询县衙的户籍档案证实李平安的回答没有错误后,门卒又搜过李平安还有小如意的身,才让他们进城。 村民们带来的棍棒锄头之类的就不能带进城了,统一放到城外,留下几個人看守。 药铺跟粮店不在同一个方向,李平安跟老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小如意往药铺走去。今天虽然没有下雨,但街道上的行人依然不多,两旁的商铺还是有不少是大门紧闭的。 李平安疑惑重重的来到昨天买药材的药铺,见到坐堂的老者便喊道:“朱大夫,我小妹昨夜发高热了,你给诊诊脉看看怎么回事。” “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还没聋!”看着李平安在桌子对面坐下,朱大夫瞪了一眼过去,随即一变脸,和蔼地让小如意将手放到脉枕上。 李平安嘿嘿一笑,在朱大夫给小如意把脉时,好奇的打探道:“朱大夫,今天进城盘查严得很,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在城门时他就想问门卒的了,但就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不敢问,生怕会因此惹麻烦上身。他跟朱大夫比较熟悉,倒是能轻松询问。 可哪料到,李平安话音未落,朱大夫就严肃起来了,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色,把李平安吓得心里一激灵,就在他以为朱大夫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时,朱大夫去开口让小如意换一只手。 敲,就不应该在郎中把脉的时候打听其它事情的! 李平安摸不清朱大夫这副难看的表情到底是因为他打听进城查得严的原因,还是因为小如意的病情,便略带紧张的问道:“朱大夫,可是我小妹的病有哪里不对?” “孩子的病没多大的问题,就是着凉了。”朱大夫没卖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平安,“就不给你捡药了,昨天你买的药材中就有葛根汤的药材。” 昨天就李平安一个来买药的,李平安要的药材种类多,徒弟抓药时他虽然也在一旁看着,但当时没多想,到晚上盘账时,才发现李平安买的那些药材都是治疗风寒风热的,只是在买药时打乱了方子。 他才知道自己一直看走眼了,原以为这个总想拜他为师学医的小伙子只认识一些普通的药材,却没想到居然还会开方子。 李平安摸了摸鼻子,“还是抓两副药吧。” 中医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他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不到万不得已,他认为还是对症下药比较靠谱。 “不抓!”朱大夫先拒绝后解释,“我会将用量告诉你的,你还是多拿点钱去买粮食吧,昨夜里粮仓走水了,接下来日子可不好过。” “什么?”李平安瞳孔地震。 “我说粮仓走水了,所有粮食都烧没了!”朱大夫一字一句的强调道,紧接着又说,“伱今天是来得早,再晚一些,等官府的路引下来,我也关门去州府了,这里不能呆下去了。” 李平安大脑一片空白,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进城时门卒会盘查得那么严了。当下不敢过多逗留,匆忙付过诊费将朱大夫给的方子揣入怀中,抱着小如意急匆匆的离开药铺向粮店跑去,他需要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爹,还有村民们。 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要不怎么会那么巧,在受灾的第一个晚上,粮仓就着火了呢? 烧掉的真是粮食吗? 但真到了粮店的时候,看着排到街口的队伍,他找到李二林后却没有急着告诉他,而是先问今日粮价如何。 “八十文一斗,而且每人最多只能买五斗。”李二林面色凝重,接着又问李平安,“你带如意看过郎中了吗,郎中怎么说?” “就是着凉了,问题不大。”李平安回答,然后谨慎的左右看看,“爹,你下来一点,我跟你说个事。” 李二林屈腿,李平安附在李二林的耳边,将从朱大夫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李二林身子一颤,可他毕竟是逃过难的,心理素质还算强大,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李平安握着李二林的手臂稍一用力,悄声说:“爹,你不要慌张,我估摸现在排队买粮的人没有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你别露出马脚了,万一引起什么不好的事,我们一个恐怕走不出县城一步。你在这里看着如意,如意也听到的,千万别让她乱说。我去粮仓那边看看情况。” 李二林担忧的迟疑片刻,最终点了一下头,“你小心点。” 李平安点头表示知道了,将小如意和药方都交到李二林手上,撒腿就往粮仓的方向跑去。 粮仓在县城的北边,跟县衙只隔了一条街道,李平安轻车熟路,很快就来到了附近,远远就看到粮仓外面有不少衙役在把守,不过从他能看到的粮仓外部,并没有发现被火烧过的痕迹。 021 再买粮 但李平安不敢再向前了,平时也就算了,在这个紧要关头如果被衙役发现他出现在这里,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解释有没有用。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三年,他深深体会到这个时代跟前世完全是不一样的,这些吃官粮的能够不耀武扬威欺压百姓就算是好人了。平头老百姓的性命都比不上一头牛。 最终还是畏惧占据了上风,李平安悄然退去,郁闷的回到粮店这边,看到老爹投来询问的目光,他轻轻摇了下头。 李二林明白的点了点头,让李平安接替他排队,将小如意又交回给李平安看顾,他阔步向前,遮着嘴巴附在陈松的耳边嘀咕起来。 然后李平安就看到陈松从怀里掏出钱来一股脑的塞到李二林手中,紧接着步履匆匆的离开,李二林则是站到陈松的位置上,接替他排队。 “平安,你跟你爹说了什么?你爹又跟村长说了什么,村长为啥走了?”有排在李平安后头的村民好奇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世袭罔替可不止有王孙贵族的爵位传承,这年头多的是子承父业,陈松作为已故村长陈安的长子,早早就确定下来将会接班陈安担任小陈村的村长。现在陈安已经死了,那么陈松现在就是小陈村的村长,村民们对他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刚才李平安先是跟李二林耳语一番,随后走开又回来,现在李二林也是跟村长耳语一番,村长就立马面色不对的匆匆离开。大家都不瞎,也不傻,猜测应该是出什么事了,或许就跟刚才进城门时的严厉盘查有干系也说不定。 但李平安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個时候说呢,虽然他相信朱大夫不会拿这事骗他,十有八九是真的,但他刚才亲自求证未果,他可不敢乱说。 光是在陈记粮店排队买粮的百姓看上去就约莫有两百多人了,都是些长年干体力活的壮汉,粮价上涨而且还限量购买本来就让他们心生不满了,再告诉他们粮仓被烧仓里的粮食都烧没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除了让大家恐慌,是能让粮价下降,还是能多买些粮?难道粮店就不知道粮仓被烧吗,可他们依然这样做,就肯定不会因为百姓的不满而改变一点点。反而正是由于粮仓被烧,县内大部分农田都遭灾绝收,在短时间内清丰县的百姓只能在粮店才能买到粮食,他们又怎么会为了百姓的生死而不趁机大赚一笔呢? 如果百姓们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带头闹事,李平安敢保证,他们无论有无参与,都会立马被牵连当成乱民暴民,死了也是白死。 平头百姓就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鱼肉,一直都是。 现在陈松去打探情况了,他弟弟陈柏在县衙当差,应该能打听到一二,回头由他来告知村民们就好了。 至于后续应该怎么做,李平安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能是大家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人多力量大,虽然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但数百个人团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自保应该还是足够的。 为了防止村民们追问下去,李平安便跟小如意说起话来,他摸了下小如意还发热的额头,“还很难受吗?” 小如意搂紧李平安的脖颈,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恹恹的“嗯”了一声。小家伙精神不济,较平时安静了许多,乍一看像是在发呆似的。 “吃块糖吧,甜甜嘴就不会难受了。”李平安拿出昨天买的饴糖,掰下指甲大小的一小块塞入小如意的口中。 感受到嘴里甜滋滋的滋味,小如意无神的眼里才多了一丝色彩,用脸蛋贴了一下李平安的侧脸,便又枕上李平安的肩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队伍一点一点前进,陈松却迟迟没有回来。 李二林顺利买到了粮,不过他是帮陈松买的,然而轮到李平安时,伙计却不卖他粮食了,“我认得你们,你们是小陈村的,他是不是你爹?” 伙计一指李二林,昨个儿他们就来买粮了,才过去一夜,他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伱爹已经买过粮食了,你不能再买了。” 李二林急忙解释:“小兄弟,我是帮我们村长家买的,村长有事……” “你说是帮人买的就是帮人买的啊?”伙计不耐烦的打断了李二林的话,“我们东家吩咐了,一户只能买五斗粮,总之你买了,你儿子就不能再买!” “不是说每人最多只能买五斗吗?怎么又变成一户了?”李平安急声道。 “谁跟你说是每人的,如果按人头算,那你们是不是还要算上这个小女娃?粮食就这么多,你们家来的人多就多买的话,那别人还要不要买?”伙计指了一下小如意,眼露戏谑讥讽,“快走快走,别耽误后头的人买粮,再不识趣我就喊人了!” 排在李平安后面的可不仅仅是小陈村的村民,还有其他村子的人,伙计说出这番话时不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还拔高了,小陈村的人还好,尚且帮忙解释和作证,尽管无济于事。但其他村子的人听到之后就破口大骂起来了。 李平安见惹了众怒,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拉着还想跟伙计说什么的李二林走出了粮店,伙计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又接着给下一个人称粮了。 “爹,你在这里看着小妹吧,我到另外两家粮店去看看。”说罢就走。 陈记粮店在县城的东面,另外两家分别在县城的西面和南面,规模也没有陈记粮店大,李平安先去南面的粮店,排队的人不比陈记粮店那边的队伍短,他跟人打听了一下,这粮店的粮价也涨到了八十文一斗,同样也限量,不过要比陈记粮店的少差不多一半,每户只能买三斗。 于是他又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西面,跟南面的粮店一样,西面的粮店一斗糙米八十文,每户限购三斗。 得了,不用再跑了,就在这里排队吧,能买多少买多少,总比空手而归要好。 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终于到他了,这回没出幺蛾子,顺利买到了三斗糙米,等他到城门跟村民们汇合时,发现陈松也回来了。 而在陈松的身边,还有一个以泪洗面的少妇跟两个孩子。 022 粮仓被烧 李二林接过李平安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上板车堆在最上面,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刚才如意喊饿,我买了几个肉包子,这是留给你的。” 隔着油纸都能感受到包子的余温,李平安打开一看,里面有三只包子,其中一只被人吃过,不难猜到应该是小如意吃着吃着就没胃口了。 李二林这么一个壮劳力,没道理一只包子会吃一半留一半,也只能是小如意了。 李平安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才拿起一只包子狼吞虎咽,那边陈松就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回家。 “爹,怎么没见着阿柏舅的?他不回去吗?”李平安看了一眼少妇和两個孩子,认出是陈柏的媳妇和两个儿子。 李二林面色一沉,等通过了城门,走远了才压低声音的唏嘘说道:“阿柏没了,就在村长拉着的板车上。” 李平安脚步一顿,旋即又动了起来,看着前头陈松的背影,心里百感交杂。 这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都感到喘不过气来了。然而陈松更惨,不到十二个时辰,先是没了爹,现在又没了老弟,家里的成年壮丁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回程的脚步远没有来时的轻快,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沉默着,拉车的拉车,推车的推车,动作看上去有些麻木。出来时任谁都没有想过,他们回去时,除了粮食,还会带上陈柏的遗体。 当看到陈柏的遗体时,古稀之年的陈老太受不住短时间内又一次白头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昏倒了过去,陈松他娘先是失去丈夫,现在又失去小儿子,都哭不出声来了,眼泪也要流干了。 村长家又乱作一团,痛哭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几个孩子的哭声,那么稚嫩,那么尖锐,就像一根根刺扎在众人的心里。 悲伤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棚,所有人心有戚戚,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双手合十跪地,面容凄苦的祈求老天爷放过他们。 各家将粮食拿回去后,村民们围到了村长家的位置,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层,族长和族老们唉声叹气,也没心思驱散人群了。 许久,陈老太醒来,看着地上的两具遗体,忍痛道:“抬去埋,埋了吧。” 说完,像抽光了全身的气力,身子一瘫,眼里看不出半点生机,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灰色,像阴沉的天色一般灰扑扑。 陈氏一族的祖坟就在屋背山上,在他们现如今安身的大草棚的东边,还要往上再走一段距离。 眼下这种情况也不能吹吹打打风光大葬,好在山脚下的房子没有被水浸到,陈姓的村民们派出几个下山从村长家的房子里抬出一副棺木,这原本是陈老太给自己准备的,结果她没用上,反而是儿子先用了。 至于陈柏的棺木,原本是族长陈正给自己准备的,他主动提出用来安葬陈柏。 没有葬礼,只是抬着两口棺材到了陈氏祖坟,挖了两个坑,将棺材放入坑中,埋上泥土。 陈松跪地烧了纸钱,心里暗暗的悲戚说道:爹,小弟,暂时先委屈你们了,等渡过这次难关,我再给你们办一个风光的葬礼。 烧完纸钱,他又磕了几个头,一咬牙,起身,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跟大家说。 回到草棚,他让人去把全村每户能主事的人都叫上,到早上出发前集合的地方集合。这会儿大家都闲,不多会,上百个人就在草棚外的空地上聚集了,有专门被喊来的家里主事人,也有来凑热闹的想听听是什么事的。 不过人数虽多,熙熙攘攘黑压压的一片,但却没有人交头接耳,一张张黝黑沧桑的脸上布满了化不开的忧色。 “各位叔伯,各位兄弟!” 陈松的声音更沙哑了,他扯着嗓子喊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拱拱手,陈松接着扬声说:“我打听到消息,昨夜里县里的粮仓被一群匪人袭击,我小弟陈柏正好在衙里当值……” 原来,昨晚夜里,粮仓附近突然冒出一伙手拿兵器的匪人冲击粮仓,值守的衙役跟匪徒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打斗声惊醒了附近的百姓,顿时慌乱一片,喊声四起。粮仓距离县衙不远,本来就隐约听到声音了,又遇上逃窜的百姓过来求救。 陈柏在县衙的差事是户房的一个书吏,昨日暴雨不停,清丰县内多地受灾,他正在加班加点统计受灾情况时,乍一听居然有匪徒团伙冲击粮仓,连忙跟着衙役去援助,在打斗中不幸死在匪徒的刀下。 残余的匪徒们估计是眼见官府的支援越来越多,知道行动失败了,索性点着了粮仓,趁乱逃跑,等大部分衙役赶到时,粮仓的大火已经扑不灭了,一直烧到今早天亮才熄灭,仓里的所有粮食化作灰烬。 由于匪徒出现得突然,而且目标明确,似是早有预谋,加上撤退时仿佛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官府怀疑粮仓附近的百姓有窝藏匪徒的嫌疑,乃至可能有同犯,还没等大火熄灭,就将周边的百姓全部抓了起来。 这也是李平安在城里很多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的原因,他们压根就不敢出门。 陈松一说完,人群就炸开了窝。 眼下夏粮绝收,粮价飞涨,官府粮仓里的储粮不但要用来赈灾,还有低价出售抑制粮价的作用,结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们,粮仓走水粮食都烧成灰了? 一时间,绝望的气息如潮水般扩散。 官府没粮救济,粮店粮价一日一个价,当他们吃完家里的余粮后,要怎么办? 这时候,陈松又说了:“大家放心,县老爷已经派人将受灾的情况和粮仓被匪徒纵火的事情一并上报州府了,州府不会坐视不管的,今日我们买了粮食,节约一点吃,过段时间就能等到州府送来的粮食的,只要官府有了粮食,粮价就不会上涨了!” 村民们闻言,脸色又缓和了些许。 李平安有那么一刹也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又悲观的小声问李二林:“爹,你说官府真的会管我们吗?” 李二林搓了搓脸,“现在只能相信官府了啊!” 只能相信了吗? 值得相信吗? 李平安突然无比怀念前世的生活,比起这个时代的官府,他更加相信前世的政府和子弟兵。那种信任的力度,哪怕是军人枪口对着他,他都相信是他的身后有敌人。 而这个时候,在另一个地方的光景,却跟小陈村屋背山上愁云惨淡的气氛不同。 023 威胁 清丰县衙,正堂侧后方的偏厅里,此刻正坐着四个中年男人,其中三个锦衣华服,大腹便便,坐在下侧居左,安静地看着坐在主位上正喝着茶的县令大人,等待县令大人开口。 县令姓裴,放下茶杯后,他目光审视的打量下首三位县内粮店背后的东家当家人,“都处理干净了没有?” “都处理干净了。”三人中坐在最前面的男人拱手回答,“大人如若不放心,派人去查看便是了。” 另外两个虽不作答,却也纷纷点头附和。 “本官自然会派遣心腹前去查看。”裴县令微不可察的颔首,“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此事干系重大,如若走漏风声,本官尚可脱身,诸位可就不一定了。” 仨人心里一沉,皆道明白。 无论是他们沆瀣一气将粮仓搬空,还是受灾期间遣人袭击粮仓纵火烧毁粮仓掩盖罪行,但凡其中有一件泄露出去,县令大人上头有人,尚可跑跑关系周旋一二,大不了罢官流放,可他们没有官身,就免不了抄家问斩的下场。 这一次的水灾来得不对,但也来得对。 说不对是因为粮仓没粮,官府无法开仓赈济灾民,无论他们现在如何弥补,灾后朝廷定会派人下来。 说对,则是与其担惊受怕被钦差发现端倪,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趁机一把火把粮仓烧了,说是乱民暴起,就算州府和朝廷会有所怀疑,只要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他们可活动的空间就更大了。 当然,这個计划无疑是将压力全部转移到县令大人一人的身上,至少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是避免不了的。不过谁让一直以来都是县令拿的大头呢,他既然伸手了,就要做好擦屁股的准备。 不过裴县令也不是没有后手,只听到他又说:“找你们来,除了这个事,还有另外一个事,本官希望诸位踏出县衙大门后,明天的粮价就不要再涨了。” 三个粮商面色一变,三位粮商中坐在最前面的那个沉声说道:“大人,这不妥吧?我们昨天商量时,你可没有说过还不能涨粮价的。” 他是陈记粮店的东家,是清丰陈氏这一任的当家人。皇权不下乡,县令治理地方,对他们这些当地的乡绅豪族多有倚重。 清丰陈氏是清丰县当地的大族,加上他的胞弟又在县衙担任县尉一职,掌管全县治安。如果真要跟县令硬碰硬起来,他也不虚。 眼下县内各地受灾,绝收的可不止农民,他们豪族把持大量土地,真要算起来,损失可谓是惨重。不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回一波血,等州府的粮食送到时,他们可就错失时机了,甚至说不准州府还会下令低价从他们手中收购粮食。 叫他们如何能答应。 “诸位稍安勿躁。”裴县令不惊不躁,脸上泛起微笑,“今早临湖县遣人过来告知,昨日暴雨致使锦江水位上涨,想来太守大人现在关注的重点不在我们清丰县内,就算会有粮食调来,也必然不多。诸位可以保持现在的粮价观望几天,到时再作打算,也好让百姓们能多购一些粮食,回头本官到太守大人面前也好说道说道不是?” 说到这里,他面色骤然一沉,“如若诸位不听本官这番劝告,就不要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三个粮商顿时懂了,县令大人这是要拿着抑制粮价上涨的功劳,去尽可能抵消“治下不严”这个罪名对他的影响。 关乎到他的前途,粮价一事势必没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横竖也只是观望几天,三位粮商稍作迟疑,只能答应下来。他们可不敢检举揭发,就算朝廷从严处理,县令大人丢了性命,他们也难逃一死。 裴县令有恃无恐,却没志得意满,打了一棒子后又给出甜枣,“诸位放心,只要平安过了这一关,还怕没有赚钱的机会吗?就算日后本官调走了,诸位也无需担心,之前我们是怎么做的,诸位还是怎么做。” 三位粮商一扫脸上的苦色,点头应是。 大靖朝规定,地方官员的任期三年到五年不等,裴县令在清丰县已经当了三年整县令,随时都有可能调走,这大半年来他们也为此事惆怅过不少,如果接任的县令为官清正,那他们就没有伸手的机会了。 现在裴县令这话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裴县令出身望族,在朝中有关系,清丰县不过是个下县而已,如果他在朝中的关系插手,安排一个县令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正事说完,四人闲谈起来,裴县令突然想起在此次火烧粮仓的计划中,有一个陈姓的户房书吏拼死当场,便随口提了一嘴,让陈老爷做好善后的事宜。 “一个旁支的子弟罢了,不值得县令大人如此惦挂。”陈老爷不甚在意的拱了下手,“回头我让管家送点粮食去就是了。现在粮食可是有钱也买不到多的,想来他们还得对正支感恩戴德。” 裴县令指了指陈老爷,哈哈大笑。另外两个粮商也大笑附和。 而就在这时,县丞面色焦急的急匆走来,对着裴县令一拱手,开口说道:“大人,临湖县遣快马来报,他们收到羊报,锦江上游水位暴涨,临湖段河堤恐有决口之患,让我们尽快转移百姓。” 裴县令大惊失色,“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去通知百姓啊!” 他虽然贪财,但也知道事情轻重,贪污的事尚能通过关系周旋一二,但现在临湖县都快马来报了,如果临湖段河堤真的决口,如果他处置不及时导致治下百姓伤亡太大,那就大祸临头了。 县丞领命匆匆离去,三个粮商也连忙提出告辞,他们还有族人住在城外的,必须要安排人去将他们都接到城里来。 如果锦江真有决堤之险,那么住在清丰县城里是比较安全的,洪水经过临湖县的缓冲,威力自然减弱,经城墙阻挡,城里自然高枕无忧。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夜幕即将降临,十数匹快马从城门奔袭而出,马背上的衙役手持火把,朝着不同的方向敲锣奔走相告。 而在小陈村屋背山上,村民们正在争执要不要下山,各回各家。 024 不下山 暴雨已经停了一天一夜,浸到农田的溪水较之早上也有所消退,水灾似乎是过去了,接下来无非就是等水位下降,不少乡亲的心思便开始蠢蠢欲动。 没有人会想住在野外山上,全村几百号人都挤在一个大草棚里,又怎么比得上家里房子舒适?而且草棚不挡风,一到夜晚山风呼呼的吹,大人还好说,小孩子可就不一定能受得住,万一着凉了就不好。 就更不要说住在山上还要担惊受怕遭到野兽猛兽的袭击。 有人想下山,便也有人不想下山的,理由也很充分,天上的黑云还没散开,一整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指不定还会有像昨天那样的倾注暴雨,到时候如果水位再上涨,还得再躲到山上来。 乡亲们分成了两派,你劝我我劝你,劝着劝着就争执起来了。 吉祥听了一会乡亲们争吵的内容,也问李二林:“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这里睡得没有在家睡得舒服。” “等洪水退了我们再回家。”李二林回答道,李平安昨夜又做了发洪水的噩梦,他愈发肯定就是老天在示警,不如在山上多躲些时日。 “哦。”吉祥委屈地瘪了瘪嘴。 小如意也不开心,原本生病就够委屈的了,还不能回家在舒服的床上睡觉觉,心里一难受,就张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平安低头看了眼自己干净的手,放到小如意长张大的嘴上拍啊拍,小如意原本震天的哭声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哇”、“哇”,没一会就把小如意给逗乐了。 噗嗤一声,小如意破涕为笑,鼻涕吹出了一个大泡泡。 她手背在鼻下一抹,不满的大叫:“坏蛋大锅!” “小哭包!”李平安不甘示弱,猛男卖萌,双手握拳放到眼下,装出一副哭唧唧的模样。 小如意顿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颇有感染力。原本忧心忡忡的亲人们见李平安还有兴致跟小如意玩闹,也暂时放下了忧虑。 这时候,陈松提着一个麻袋走了过来,“白天买粮的事我听乡亲们说了,二林因为帮我买粮导致你们家买少了,我给你们送一斗过来。” “不用了。”李二林连忙推却,“我们几家昨日买了不少粮食,不差这一斗两斗。现在粮食价高,还限定份量,你留着自家吃就是了。” 听李二林表态了,陈大娟也跟着说道:“松哥,二林说得对,我家不差这一斗两斗粮,你留着吧,家里那么多张嘴呢。” 陈松不听,将麻袋放到地上,顺势蹲下,“我正想跟伱们说说你们昨天买回来的那些粮食。现在粮食很难买到多的,你们几家一家一石粮食太容易惹人眼红了,如果我爹还在,凭他的威望或许还能压着一些心思浮动的乡亲,可我现在距离我爹还差很远,你们还是早点做打算好。” 李二林神情一肃,他经历过乱世,也逃难过,自然知道人一旦饿急眼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在他看来,陈松说的还是乐观了,易子而食的事情他都见过不少,到时候如果乡亲们没得粮食吃了,就算是德高望重的陈安还在,也根本压不住那些急眼的乡亲们。 其实昨日买粮时,他就有想过先将买回来的粮食藏好的,能不让别人知道就不让别人知道。但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山塌挡住了路,又挖出陈安的遗体来,之后就跟摸黑出来寻找他们的乡亲们遇上。 根本就来不及藏好粮食。 昨晚没深想,只想着粮价上涨不过是乡亲们能买到的粮食少了,省点吃还能等到官府开仓救济。但昨夜里粮仓烧毁了,粮食也没了,那么有些事就需要提前做好打算。 见李二林明白他的意思,陈松便没就这個话题多说什么,转而问道:“你们几家现在是怎么打算,是下山还是继续留在山上?” “留在山上,至少也要等洪水退去了才考虑下山的事。”李二林不假思索,语气坚定。 陈松看向李大林李四林和张羽,这仨表示听李二林的。 李平安他奶奶周氏早就不管事了,李大林又是瘸的,而且这几年在钱财上没少得到李二林和李平安的帮助,是以这种牵涉到全家的决定,一般都由李二林做主。 张羽虽然身手比较好,但他家人少,这个时候还是跟着小舅子们一起共渡难关才是。 接着,李二林又跟陈松说起李平安连续两晚都做跟洪水有关的噩梦,时间上这么巧妙,陈松听了都觉得遇着鬼了。 原本就偏向继续留在山上的他当即做出决定,喝止了乡亲们的争吵,要求所有人必须留在山上,洪水退去后再决定下不下山。 在山上总归也能找到吃的,当下时节野菜长得茂盛,过些时日又有野果,再不济还能让张羽带上壮民去打猎。 村民们的争执这才平息下来。 夜渐深,李平安哄弟弟妹妹睡着后,下意识的往山下方向望了一眼,夜色浓浓,一片漆黑,让他不由想起噩梦里奔走坠崖的场景。 “想什么呢?”见李平安凝神冥思,李二林问道。 “我在想这附近哪里有悬崖的,我记得在梦中跟着你们的声音跑去时,一脚踩空坠落了悬崖。”李平安笑道,借着火光见到李二林脸上的憔悴,便又说,“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今晚睡一会吧,我来看火守夜。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累倒下。” 本来想拒绝的李二林听到李平安后面的话后,便将让李平安先去睡的话咽下,改口道:“那我先眯一会,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李平安笑着点头,反正到时候叫不叫的决定权在他这里。 边上,张小山见是李平安守夜,便跟他爹张羽说他也守夜,让张羽先去休息。张羽爽快的答应了,倒头就睡,片刻之后鼻鼾声打得震天响,看样子是累坏了。 张小山捂着耳朵冲李平安挤了挤眼,李平安心里暗暗想道:等姑父醒来一定将张小山这副欠揍的模样告诉给他,他好久好久没见过张小山挨打了。 时间慢慢过去,李平安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叫醒李二林。就在他以为这一夜平安无事时,刹那间,眉头急促跳动几下,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安感从心底涌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好像又感到了地面仿佛在震动,轰隆隆的声音隐约传来。 让他不由想起前世在火车站台安全线外见到火车进站的感受。 025 洪水终至 地面的轻微震感持续着,隐约的响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李平安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出现幻觉了,这声音分明就是流水的咆哮声! 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张小山一骨碌站了起来,李二林惊醒了,张羽也惊醒了……极短暂的时间内,先是守夜的人们先大惊失色的站立起来,接着是睡不踏实的人们,在恐慌的喧哗声中,越来越多的人都醒来了。 陈大娟一手一个搂着睡眼惺忪的兴隆和如意,失色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李平安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水,水声,怕是洪水来了。” 小陈村就只有一条小溪流,平时农田灌溉和生活用水都靠着这条小溪,尽管昨天溪流水位上涨浸上农田,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动静。 这轰隆隆的水声,如果不是洪水过境,又会是什么? 李平安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害怕、震惊、迷茫……还有轻松。是的,轻松。当担忧的洪水真的到来,他一直提着的心仿佛落回到它原本应该所在的位置。 大草棚里早就乱成了一团,虽然天色尚未亮起,山下的状况众人无从得知,但山下传来的动静却是无比的吓人。 有人想拿着火把下山看看,却被陈松带人给拦住了。 在一片焦急的等待中,天终于亮了起来,从山腰上向下放眼望去,只见山下到处都是浑浊的,大水好像把整个地面都掀了起来,原本的村庄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影子。 一时间,不少人瘫软坐地,面无生机,眼珠子一动不动。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庄稼没了,房子也没了,他们十几年几十年的心血,现如今都被这一场大水冲走了。 但好在的是,命还在,人还在,一个都没少。 昨晚吵着要下山回家的人们在震惊和惧怕的情绪之后,又感到无比的庆幸。如果昨晚他们回到房子里住,恐怕夜里来不及醒来就和房子一起被大水冲走了。 李平安仿佛看到了前世的黄河,而他就站在黄河的边上。但不同的是,前世生活在南国的他见到黄河只会赞叹其壮观,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感到手脚冰凉,不寒而栗。 浑浊的大水奔涌向前,裹挟着它能带走的一切,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漂浮在水面上就像一根小草,水面上茫茫多的尸体随着水流起伏翻滚,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 也不是全是尸体,李平安还眼尖的看到,水面上有些没有死去的人或者动物,拼命扑腾着四肢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只是跟宽大汹涌的洪水比起来,生灵还是太过于渺小了,他们的垂死挣扎并没有起到作用,最终或是顺着水流向前,或是沉入水底,消失在李平安的视野中。 李平安心里发堵,堵得他喘不上气。他想到在噩梦里他也是这般的挣扎。 人群早已安静下来,所有人悲凉地看着水面上漂浮的人或动物,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他们早已被震惊得麻木了,所谓人间炼狱,想来也不过如此。 炼狱吗? 李二林垂下眼帘,这两天发生过的事情一桩桩从脑海闪过,久远的逃难记忆也逐渐浮上心头。 接下来才应该是真正的炼狱吧。 “娘,为什么有一条大河的?它是从哪里来的?”小如意很是懵懂,想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后,就出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河。 陈大娟双眼含泪,哽咽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这不是大河,这是洪水。” 小如意眨了眨眼,“洪水是什么呀?” “洪水就是突然有好多好多的水,把我们种的庄稼和房子都冲毁了……”说着说着,陈大娟说不下去了,低声哭了起来。 小如意手忙脚乱的帮娘亲抹眼泪水,“娘你不要哭,如意不问了,如意知道洪水是大坏蛋!” 懵懂无知的她还不能理解洪水是什么,但她知道洪水一定是大坏蛋,要不娘亲怎么会说着说着就哭了呢。 李平安的手也被一只小手抓住了,他低头一看,是吉祥。吉祥昂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大哥,我们的家是不是被大水冲跑了?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李平安扯了下嘴角,只觉得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来。于是便弯腰抱起吉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只要爹娘都在,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奶奶大姑大伯小叔他们都在,所有的亲人都在,我们怎么会没有家呢?被大水冲毁的是房子,只是家的一部分,等洪水退去后,我们把房子建起来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 起初还有些懵懂的吉祥在看到那么多亲人后,也终于明白了李平安的话。大哥说得对,房子没了再建起来,她还是可以和之前一样,去找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起玩。 而李大林、李二林、李四林和张羽四個在听完李平安的话后,快速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互相点了下头。 李平安说得对,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接下来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竭尽全力保护好家人。 毕竟房子没了还可以再起,人没了就真的没了。少一个人,家都是不完整的。 见过洪水后,人们也陆续回到草棚里各家的位置。天上散不开的是黑云,棚顶底下聚拢的是愁云。人们情绪低落,有人哭哭啼啼,有人双膝跪地,向山神向老天爷虔诚祈求,面对天灾,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缥缈的神灵,所求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让慌乱的心灵好有一个依托罢了。 李平安扫视一圈,眉宇带着隐忧的凑到李二林旁边,轻声说:“爹,现在我们被洪水围困在山上,洪水不知道何时才能退去,昨晚阿松舅跟你说的事,你可有主意了?” 李二林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让李平安去将陈大柱二柱三柱叫过来,等李平安带着三个亲舅舅回来时,李大林二林四林以及张羽已经坐到了一块。 七个成年壮汉一汇合,便走出了草棚,见到李平安跟在身后,他们也没说什么。 在距离草棚比较远的地方停下来,李二林将事情说开,然后说出他的决定,“我是这样想的,现在各家至少还有五斗存粮,省点吃的话能吃十天半个月,我们不用着急将粮食给出去。如果情况有变,便立马将剩下的所有粮食都交出去,一点也不要留。交给村长也好,陈姓的族长也好,由他们来分配。” 026 你看我捶不捶你! “一点都不留?”李平安疑惑问道,心底却是不情愿的。 “对,全部交出去,一点也不留!”李二林语气肯定的强调一遍,紧接着解释起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几家有不少余粮,当他们有粮食吃时,也许不会起什么心思,但一旦有人的粮食吃完了,肯定会打别人家的粮食的主意,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我们几家粮食比较多的。 当然了,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我们几家粮食多,他们家里粮食少,说不准现在就有人一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去买粮囤粮,一边又憎恨我们前天去买粮为什么不叫上他们。 如果我们不把所有粮食交出去,试想一下,那么多人等着分粮,我们却自己吃自己的,他们心里能平衡吗?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可不会想这些粮食是我们出钱买回来的,他们只会想,本来我们是应该买不到粮食的,是老村长帮我们说了情我们才能买到这些粮食,老村长的死原本就跟我们有一些联系,到时候我们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李平安心神一震,他原本以为只需要交出一半或者一大半就可以,但却忘记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应该不会吧?”陈大柱也不相信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那么深,“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不太平时他们也没这样做。” “也许是我想多了,想坏了,但谁又能肯定呢?”李二林看了一眼陈大柱,“乱世时你们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兴许看在你也姓陈的份上,他们有所顾忌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但我们这些不姓陈的呢?我不敢赌,所以我到时会将粮食全部交出,大哥、姐夫和老四你们也是,把粮食都交出去。大柱你们三个还是先回去问过老爷子再决定吧。” 李大林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的户籍虽然也落在小陈村,但到底不是姓陈的,要说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家人了。 张羽还笑着说:“交就交吧,我还能去捕猎,总不会饿死的。” 当年刚逃荒来到这里,他并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他就靠着打猎买了地建了房子,成了亲还置办了田地。 不过是从头来过罢了。 李家这边统一了意见,陈大柱三兄弟也不敢耽搁,转身匆匆往草棚走去。 李平安听出张羽话里的意思,心里也觉得轻松了几分,“姑父,接下来你应该没事做吧,带我进山去找一下水源呗。” 吃的现在暂时不愁,但喝的就不行了,前天下午他娘接了几桶雨水,再怎么省着用到了今天也剩不下多少了。山下的洪水都是杂物与死尸,不到山穷水尽逼不得已的地步,是个人都不会从山下取水用。 虽然说天空还阴沉,但谁知道还会不会下雨呢,就算下又是什么时候下? 所以当下重中之重是要去寻找一個相对干净的水源。 屋背山靠近村子这一片他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根本就没有水源,只能往更深处走,但深山里人迹罕至,危险性高,他自己可不敢去。 哪知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被李二林骂了几句。谁不知道深山里危险,他还没死呢,轮不到李平安去冒这个险。 最后决定,李平安不能去,留在家里看顾娘亲和弟弟妹妹,由李二林和张羽一同前去。 行吧,不去就不去。 李平安咂吧着嘴,看着李二林和张羽一人拿着砍柴刀一人背弓持斧往上走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后,他来到了张小山旁边一屁股坐到他的脸上。 张小山一夜没怎么睡到,才刚躺下好不容易睡着,突然就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脚一蹬,他从睡眠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屁股在眼前。 他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一拳头捶上去。能这样对他的人,除了李平安他想不出还有谁。 屁股受到重创,李平安跳了起来,捂着被捶的位置一边揉一边咋呼道:“张小山,伱就不能轻力点吗?” 张小山就呵呵了,你屁股都坐我脸上了,还恶人先告状是吧。更过分的是,你特喵的还是当着我未来媳妇的面坐我脸上! 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最好给我个理由,不然你看我捶不捶你!” 李平安是打不过张小山的,为了不挨打,他赶紧附在张小山的耳边小声说:“咱俩去布个陷阱,回来你再睡。” 张小山面色一黑,就地一躺,双手抱在胸前。虽然不说话,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带李平安这个嘴欠的货去。 他打小就跟着他爹学打猎了,他天赋还挺好,他哥比他早学三年都没他学得快上手得快,就更不要说李平安这个心血来潮就学一下的货色了。但诡异的是,他的运气不怎么好,你让他说野兽的习性,让他分辨野兽的痕迹,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真要铺设陷阱来真的,他往往都是白忙活的那个。 更匪夷所思的是,曾经有一次他设了一个陷阱,李平安在他的陷阱旁边也学模学样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陷阱,那次倒是有收获了,捕到了一只野兔,但是李平安那个陷阱装到的。 纵观他这几年捕猎的成绩,十次中也难得有一次是成功的,因此没少被李平安嘲讽。 这会儿李平安叫他去设陷阱捕猎,他才不愿意呢,就算去,那也要趁李平安不在才去。 正如张小山了解李平安,李平安对张小山也太熟悉了,一看张小山这脸色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了。 “好啦好啦,这次我不笑你,行了吧。”李平安拉着张小山的手将他扯起来,“你要是真不想去,我就让大山表哥陪我去了。” 张小山就不爱听了,“大山表哥大山表哥,李平安我也是你表哥,怎么就没听你喊过我一次小山表哥?” “小~山~表~哥~”李平安很不要脸的夹起声音,当场表演一个猛男撒娇。 张小山一阵恶寒,缩着脖子隔着衣服搓了搓手臂,“算了,你如果不能正儿八经的喊还是别喊了,我都起鸡皮了。” “呐,是你叫我别喊的。张小山你赶紧起来!”李平安抬起脚,一副张小山再不起来他就踩下去的态度。 张小山拿李平安没辙,只能嘟囔着骂骂咧咧站了起来,“要我陪你去也行,你那还有饴糖没,拿两块来。” 李平安连忙跑回去拿来,张小山接过后随手就将一块塞到了未来媳妇陈桃花的手里,另外一块则给了未来的小姨子陈招娣。 “放心吃,李平安那里不缺饴糖。”对陈桃花和陈招娣说了这句话后,张小山一脚踹上李平安的屁股,“还不走等什么呢?” 这样应该能在未来媳妇和未来小姨子那里挽回一些形象了吧? 027 尽人事听天命 俩老表拿着工具结伴走开,李大芳看到了也不阻止,只是叮嘱他们要小心。 这俩孩子虽然爱闹了点,但不是会胡来的人,平常时上山捕猎也都只在深山的外围活动,这会儿洪水刚来,山里野兽肯定异常,她相信他们断然不会一改往日贸然深入。 而李平安和张小山也没有辜负李大芳的信任,俩人在深山和前山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 所谓前山,就是屋背山周边几个村子的村民长年在屋背山上活动的区域,由于长期有人上山打柴摘野菜野果的,早就踩出了明显的山路来,相对的,危险性也比较低,每年野果成熟时节,多的是小孩子们成群结伴来摘野果解馋。 但深山就不一样了,是一片密林,地面落叶堆积,野草杂乱丛生,跟前山可谓是泾渭分明,危险性较之前山直线上升,绝大多数村民都不敢进去,也三令五申严禁孩子们进入。深山里除了遇到蛇虫猛兽的几率大大提高,也容易迷失在密不见天的林子里。 哪怕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见得每次进入深山都能安全出来,就更别说普通的农民了,但也有铤而走险的,这些人大多也折在了里面,通常都是里正找猎户带人进去找人,多的是连遗体都没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也是死无全尸的居多。 精怪传说和蛇虫猛兽也许吓不退人,但死无全尸的惨状却让大多数村民心生畏惧。 李平安和张小山是循着刚才李二林和张羽上山的方向走来的,在他们停下的这个位置前面,明显能看到落叶堆上新踩出来的脚印往深山里延伸,一些野草也被踩进了落叶里,弯下腰后再直不起身子来。 俩人拿着刚才在路上随手从树上掰下的树枝,小心翼翼的踩着这些脚印走着,不停的用树枝敲打着两边的草丛。五月底正值夏季,草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蛇类,走前面人走出来的路相对安全一些,用棍子敲打两边的草丛,也能吓退一些藏身其中的蛇虫。 前日下过整天的大暴雨,昨日又阴天一整日,厚厚的落叶被泡得发烂发软。走了一段距离后,李平安回头望了一眼,觉得差不多了便转回头冲前面的张小山说:“小山别走了,就在这附近搞几下。” 张小山虽然有些不情愿,平日里他们捕猎的位置可是还要更深入一些的,但也知道现在不但人们恐慌,山里的野兽也惊慌,较之往日,深山里这时候的危险性大大提高,说不得有大家伙游荡到外围的。 于是便停下脚步,在周边观察起哪里有野兽活动的痕迹,陷阱铺设在哪里比较合适。挖陷阱很多人都会,但能不能提高捕猎的成功率,其中就有不少门道了。 李平安不擅长此道,他虽然也跟姑父学习过一些打猎的知识,但他也只是好奇想了解一下,压根就没想过将打猎作为谋生的手艺。这年头技不外传,知识并不普及,他前世的记忆虽然不能让他大富大贵,但至少维持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打猎这玩意学点皮毛过下瘾就好,总是往山上跑,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自己紧张,家里人也担心。 他就负责给张小山当保镖,顺便看看附近有什么野菜野果的,到时可以摘一些带回去。 不多时,张小山就找好了挖陷阱的位置,俩老表便甩开膀子卖力挥起锄头。前天的雨水浸软了泥土,花了一番力气一连挖了四个坑,俩人累得满头大汗。 “这四個总能有一个能有收获吧?”张小山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他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技术,但对自己的运气非常的没有信心。 李平安安慰他:“没事,有就最好,没有就算了,白忙活总好过不忙活,你没看村里人都打柴的打柴,摘野菜找野果的吗,大家都在为了活下去在努力。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尽人事之后,就听天由命吧。” 都这样的情况了,还能怎么着。 张小山狠狠的呸了一口,又站起来库库挖坑,“老子多挖几个,就不信没有一个装不到的。” “够了够了,山哥够了!”李平安赶紧阻拦,在这里把自己累脱力可不是什么好事,真倒霉透顶遇到野猪什么的,跑都没力气跑。 硬拉着张小山坐下来休息,等休息得差不多了,俩人又往坑里埋竹刺,完了之后在坑口做好伪装标上记号,李平安又去摘了些野菜,俩人才离开深山密林。 见到俩老表全须全尾回来,家里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张罗着开饭。 “不等爹吗?”李平安接过陈大娟递过来的碗,干饭是吃不上的了,粮食要省着吃,只能吃米汤能照得出人影的稀粥。 他心里直叹气,他都有好几年没这样吃过了,还真是辛辛苦苦好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等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陈大娟说着,满目担忧的朝着山上望了一眼。 李平安见状便没再说,将碗里的稀米粥一饮而尽,一粒米都没剩下。等他吃完后,陈大娟才又给富贵吉祥他们打粥,他瞅了一眼,发现弟弟妹妹碗里的稀粥压根就没几颗米,可以说全是水,顿时就不乐意了。 “娘,就算再省也不能只让弟弟妹妹们喝米汤啊,他们都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总挨饿,身子一虚就容易生病。小妹才刚病好得差不多,不能给她补身子就算了,还不让她吃饱怎么行?” “他们又不干什么,就坐在这里玩玩说说话,哪里会饿的。反倒是你们忙里忙外,多吃点能吃饱才是。”陈大娟就知道李平安是看不得他吃饱弟弟妹妹却吃少的,所以她才先让李平安吃完了再让富贵他们吃。 小如意拍着肚子也说:“大锅,我们吃一点点就够的啦,我们不饿的,桃花姐姐刚才还给如意吃饴糖了呢。” 看着小如意脸上扬起的笑容,李平安叹了口气,对陈大娟说:“娘,你跟我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家里的粮食都快留不住了,趁现在粮食还是自己的,不多吃点吃饱点怎么行? 028 鸡肉 从李平安口中得知李二林他们的决定,陈大娟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也是,任谁家里的粮食到时就这样白白交出去,心情都不会好。但陈大娟也明白,如果大家都没得吃,就她们家还有吃的,后果是什么样谁也不敢肯定。她们几家加起来,人数也远远比不上别人,就更别说小的小,老的老。 不过理解归理解,陈大娟还是生气,埋怨道:“你们也不早些跟我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多放米煮粥了。” “怪我,怪我!”李平安接过锅,心里吐槽起他爹来,他以为李二林做出这个决定前有跟陈大娟商量过,结果他爹居然没有? 属实有些过分了。 但他也没想过将这口锅推给李二林,压根就不用他说,他娘自己就能想到。 总之这口锅最后肯定还是李二林的,他这会儿揽上身陈大娟也不会说他。 猛地,陈大娟想起什么事来,又问李平安:“你爹有没有说过家里的鸡怎么处理?” “还有鸡?”李平安一愣,旋即拍了下脑门,这两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都有些心力交瘁了,根本就没想起来家里还养着鸡。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这两天连一根鸡毛都见不着。 “你这不废话吗?”陈大娟都无语了,这孩子平时总想着杀鸡吃,这个时候反倒没想起来。 李平安尴尬的笑了笑,“那鸡在哪里呢?我怎么没见着?” “都杀了,我又没拿出来,你当然看不到!” 鸡也是值钱的东西了,鸡崽虽然小还算便宜,但想要养活养大也不是那么顺利的事。小陈村养鸡的人家可没有多少户,她家养了十来只鸡,在村里也是独一份,平时卖鸡蛋都不用去集上或者去县城,光是小陈村就不够卖的。 除了被李平安杀了来吃的,现在就剩下十只鸡,两只公鸡八只母鸡,换成铜钱都值个八九百文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带上?不过陈大娟还是留了個心眼,上山前一狠心,叫上两个妯娌将十只鸡全都杀了,斩块装到陶罐里。 然而到了山上发现那么多人,她又不敢拿出来煮了吃。 现在轮到李平安无语了,他娘杀了鸡不赶紧吃,居然藏起来两天了!如果是冬天还好,这里的冬天会下雪,气温低点尚能保鲜,可关键现在是夏天啊,虽然这两天是阴天,但温度也不低的,这鸡肉还能吃? 让娘亲拿出装鸡肉的陶罐来,李平安揭开盖子闻了一下,陈大娟就在边上叨叨:“我用盐抹过的,才两天还不会臭的。” 就是没有风干而已,条件不允许,时间上也不允许。 李平安确实没闻到什么臭味,但他不确定鸡肉是否变质,还是忍痛道:“算了,不要了,万一吃出点什么毛病来,这会儿想去看郎中也没法去。” 陈大娟心里几欲滴血,凑过来也抽动鼻子细细嗅了一下,“也不臭啊,怎么就能不要了,我们晚上就煮来吃,我们几家每家分一些,今天都吃完。” “……”这是想来个团灭? 李平安态度坚决的反对,劝道:“娘,就当这些鸡都被洪水冲了,不吃了,我马上就拿去扔。” 说着,抱起陶罐就匆匆往外走,不给陈大娟阻拦的机会,陈大娟追出草棚,见李平安跑得快,心知追不上,只好停下脚步一个劲的抹眼泪。 怎么就不能吃了?足足十只鸡啊,全丢了多浪费,多可惜? 李平安回头看不见草棚了才停下来,将陶罐放到地上,他叉腰喘着大气,也觉得就这样将这些鸡肉都扔了挺可惜的。 最终还是没舍得随便丢掉,而是吃力的抱到深山的外围,他打算将这些鸡肉扔在上午挖的陷阱上面,借此来引诱一些野兽。 正要进去,远远的就看见幽暗的林子里有两道隐约的人影,他观望了一下,待人影走近后发现是李二林和张羽,便举手喊了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李二林问道。 李平安语气无奈的将事情一说,李二林一贯的情绪稳定,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我来搬罐子吧,你在前头带路。” 于是仨人来到了李平安和张小山挖陷阱的地方,张羽观察了一下,发现陷阱没有哪里需要调整的,便帮把手将诱饵布置好。 “这下真的下重本了,希望能有个好收获吧。”再牛逼的猎人也不敢保证每次打猎都能有收获,张羽只希望这些鸡肉能引来一些野兽,那样的话也不算亏。 “希望吧。”李二林淡淡的说道。 李平安想到二人进入深山的目的,这会腾出空来便问道:“爹,伱们找到水源了?” “找到了。”李二林脸上浮出笑意,“有一个水潭,水还算干净,就是有点远。” 这算是这两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了,只要有水,远点也没关系。 此间事了,回到草棚,陈大娟眼睛红红的,看到李二林就像做错事的小姑娘似的,看一眼就低下头去。 “平安都跟我说了,问题不大,浪费也比吃坏身子要好。况且也不能说是浪费,都拿去诱野兽了,能抓到一只就不亏了。”李二林安慰道,事实也确实如此,野物的卖价比家养的鸡可高多了,哪怕是抓到一只野鸡,都顶得上两三只家鸡了。 然后一看碗里半水半米的稀粥,又说:“有个事忘记跟你说了……” 说的是粮食的事,李二林的意思跟李平安的一样,趁现在粮食还是他们的,应该多吃点,没道理就先委屈孩子们。 陈大娟本来就有这个计划,听完后便点点头。 李二林吃饱后,顾不上歇息,又匆匆去了村长家的位置。缺水的不止他们一家,所有人家里都缺水,他们也不可能瞒着所有人打水回来的。 所以需要跟村长说找到水源的事,组织人手一起去打水回来。 陈松也正愁水源的事,听到李二林的来意,大喜过望,赶紧叫他儿子去把各家的当家人都叫去集合。一刻钟后,百来号人提着桶拿着棍子,在李二林和张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杀进了深山。 又被强制留下来的李平安看着这股声势,心想只要不是遇上狼群,野兽见了这么多人都得绕路走吧。 029 担忧 打水的队伍这一去,到天暗了都还没有回来,这会儿外头已经快看不清路了,更不要说深山密林里大白天都幽暗的环境。 天色每暗一分,草棚里的人们脸上的担忧就深一分,几乎所有人都时不时朝着山上望一眼,最后甚至啥也不干,就干望着,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要知道,去打水的都是各家的青壮,有些人家甚至是两三个都去了,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出事,对于棚里的这些基本都是妇孺老幼的人们来说,完完全全真的是天塌了。 家里没有青壮,她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能怎么活下去。 随着一堆堆火光亮起,天边只剩下一丝蒙蒙灰了,一直安静地靠在李平安怀里的小如意看着煮饭的陶罐咽了几口口水,然后又往山上的方向望一眼,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瘪了瘪嘴,委屈的问道:“大锅,爹怎么还不回来呀?如意好饿了。” “大哥,我也好饿了。”兴隆紧跟着也说。 吉祥虽然没有说话,但也眼巴巴的望着李平安。 只有富贵好像没听到似的,一直塌着腰盘腿坐着,双手支着下巴抬起脑袋,呆呆的朝山上的方向望去。 “娘,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吃饭吧。”李平安一阵心疼,中午的时候几个小的还有陈大娟都基本只喝了米汤,到现在超过三個时辰了,他都觉得有些饿,就更别说几个弟弟妹妹了。 陈大娟看着几个孩子,眼里也露出心疼,这几年来家里不但一日三顿而且还能吃到饱,哪怕是富贵像小如意这么大的时候都没饿过一次肚子。要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他们也不会还没等到李二林回来就先喊饿的。 “那你们就先吃吧。” 李平安摘回来的野菜被陈大娟放到了稀饭里一锅炖,第一碗先给李平安,李平安没推让,不过留了个心眼,慢慢吃着看娘亲给弟弟妹妹装野菜稀饭,看到弟弟妹妹们吃的跟自己吃的差不多,便放下心来。 他是真的担心娘亲又像中午那样区别对待。 “如意来娘这里,娘喂你。”装完第五碗,陈大娟没有再拿空碗装稀饭了,而是端着碗朝小如意招手,小如意还小,让她自己吃的话会撒得到处都是,之前还能说捡起地上的拿去喂鸡,现在一粒粮食都显得非常之珍贵,可不能浪费了。 小如意早就饿坏了,听到娘的召唤,赶紧走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吞下一口,她那张小肉脸上扬起了笑容,眼睛眯眯,享受极了。 陈大娟眼带笑意,转而放下碗,拿起另一碗给兴隆也喂了一口。 李平安也被小如意的表情给逗乐了,笑眯眯的看向吉祥,这丫头端着碗放到嘴边就没放下过,右手拿着筷子使劲的往嘴里扒拉,米汤从她的嘴角流出,沿着下巴流到下颌底。 李平安笑了笑,又看向富贵,见这家伙吃一口就抬头往山上看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富贵你赶紧吃,吃完去帮娘喂兴隆。” 说完,他也赶紧一阵扒拉,三两口吃完后将碗筷往旁边箱子上面一放,手掌在嘴上一抹,“娘,我跟大山表哥上山去看看。” 陈大娟手一顿,抬头看了眼李平安,又转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山上,“别去了,等着吧,你爹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也不知道李二林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没事还好,如果他们出事了,那家里能顶事的就只有李平安了。这天黑路滑的,万一李平安也遭到什么意外,剩下她带着几个幼孩,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也相信爹肯定会平安回来的。”李平安语气肯定的说着,站起身来,“我就是想去看看,娘你放心,我不进去深山,就在外面等着。再说,我还叫大山表哥一起去呢,大山表哥是什么性子伱也知道,有他在你还不放心吗?” 张大山现年十六岁,去年刚成亲,为人比较稳重,陈大娟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允许了。 李平安便去了旁边喊张大山,他们家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听到李平安说明来意后,张大山立马就同意了。 “我也去!”张小山嚷嚷着也一骨碌站了起来。 “你去什么,好好待着!”张大山沉下声来,大哥的架势拿捏得死死的。 张小山眼神一个闪烁,不敢跟他大哥争辩,转而看向他娘,结果又被他娘瞪了一眼,只好偃旗息鼓,幽怨的看着李平安。 嗨呀好气哦,为什么我就不是大哥呢? 李平安呲了呲牙回应张小山的怨念,然后转头跟李大芳说:“大姑,我爹跟姑父他们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指不定多晚才回来呢,你们还是先吃饭吧,你看招娣还那么小,你们不吃她也不好意思吃啊。” 招娣是桃花的小妹,才八岁,跟富贵同龄,但瘦骨嶙峋的,看上去跟五岁的吉祥差不多大。她的脸颊是凹进去的,下巴尖尖,瞅着就跟李平安前世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外星人的形象差不多。脸瘦小显得眼睛特别大,头发枯黄,身上的衣裳补丁叠着补丁,不一样颜色的块状补丁混搭得就像打了马赛克似的。 桃花也没好到哪里去,瘦瘦小小跟竹竿似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这姐妹俩是真真的苦命人,李平安在这个时代活了十三年,也没见过几家像她们姐妹这么悲惨的。 她们姐妹本来有三个,桃花最大,招娣是小妹,但不是最小的,招娣底下原本还有个弟弟,此外上面还有一个叫草丫的二姐。 姐妹仨出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里,桃花刚出生时还好,毕竟是头胎,哪怕是女孩也勉强算是受点宠,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桃花起码还算是一个正常的名字。但当她们娘二胎三胎生下的都是女孩后,情况就变了。 她们娘遭到她们奶奶的痛骂,也由此记恨她们姐妹仨,招娣出生后甚至连一口母乳都没吃过,还是当时才四岁的桃花抱着跟个小猫似的招娣在村里正值哺乳期的人家苦苦哀求,才求得人家喂招娣一口奶水。 那时陈大娟也才刚生下富贵,桃花抱着招娣跪在李平安家外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五岁的李平安听得真切。 五岁的他满心想着如何挣钱,而四岁的桃花却洗衣做饭样样都要做,自己都吃不饱,还要省一口吃的给两个妹妹,干苦干累吃不饱穿不暖也就算了,还经常要挨骂挨打。 然而,她们的苦难还远不止于此。 030 回来了 桃花的爷爷走得早,她奶奶带着独子终于等到了太平世道,眼看日子开始有盼头了,结果桃花她爹又染上了赌,不出几年家里的田地就卖得七七八八了,桃花她奶奶活活被儿子气死。 桃花她奶一走,就再没人能管得住桃花她爹了,于是在桃花九岁那年,她爹欠下赌债无法偿还被债主堵上门来,桃花她爹就打起了卖女儿的念头。 也算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吧,他没有将桃花抵给债主,而是在村里几家过得还算可以的外来户走了一圈,说将桃花卖给他们的孩子当媳妇,并且还放话说,如果他们不卖的话,他就只能将桃花卖到窑子去了。 然而谁家也不愿意,虽然桃花她爹口口声声说是卖,但谁知道卖了桃花后会不会被这个赌鬼赖上。最后还是李平安他大姑李大芳不忍桃花被卖到窑子被糟蹋,花了两贯钱将桃花买了下来给张小山当媳妇。 李大芳才不怕被桃花她爹赖上,她本身就够彪,张羽也能打,桃花她爹敢赖到他们家里去,他们就敢将他打断腿。 事情说明,桃花她爹也同意了,但桃花她娘提出一个条件,桃花要留在家里干活到十三岁才能嫁到李大芳家。 李大芳也同意了,双方在当时的村长陈安的见证下,立下了字据。 经此一遭,桃花她爹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变本加厉,不出两年又欠下一笔赌债,便又打起了二女儿的主意。只不过草丫就没桃花这样的命运了,直接被卖到了窑子去。 然而,就在草丫被带走的前一天,桃花家烧起了一把火,桃花的爹娘还有当时才五岁的小弟被烧死了,而桃花刚好带着招娣在溪边洗衣服,逃过了一劫。 只是从那天以后,大家就再没见过草丫。 耐人寻味的是,桃花和招娣的衣服被子,还有铁锅米粮什么的都被放在了院子门口外面,并没有在火海中被烧没。 村里人大多都猜测这把火是草丫放的,但官府的人来询问时,村民们又默契的一致说是意外失火,官府便也就草草结案。事后大家给桃花和招娣搭起了一间茅草屋,好让姐妹俩有个安身之所。 剩下的姐妹俩就此相依为命,好在桃花足够坚强,很快就振作起来,日子虽然过得清苦,还是吃不饱穿不暖,但至少不用挨打挨骂了。因为招娣还小,桃花还专门跟李大芳商量过晚几年再嫁给张小山,她不愿意嫁过去时还带着招娣。 不是她嫌弃招娣是拖油瓶,而是李大芳家没有这個责任帮她养着招娣,她也不愿意招娣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李大芳觉得桃花命太苦了,劝了几句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但见桃花依然坚持,便只好答应下来,让张小山平时多去照看,能帮忙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逢年过节送点米粮,家里有好吃的也没忘给桃花送点去。 …… 听到李平安说到自己,招娣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慌忙摆手,结巴着说:“平,平安哥不要乱说,我饿惯……不,不是,我不饿,晚一点吃也,也没事的。” 她确实是晚一些吃也无所谓的,活到那么大,她就没有一次是吃饱过的,爹娘还在的时候她有时候一天就只有大姐给她留出来的两口米汤,米汤里十粒米都没有。现在不过是晚些吃饭罢了,算不上什么。 眼下这种情况,她和大姐只能跟着小山哥和他的家人吃住,什么时候吃饭,吃多少,她都没有意见,不敢问,也不能问,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别人,到时候不管她和她大姐,她们就只能等死了。 旁边的桃花见着小妹无措的表情,心底泛起酸楚。她们忍饥挨饿磕磕绊绊活到这么大,明明都过得那么悲惨凄苦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她们。 “娘,平安说得也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们先吃饭吧。”张小山也连忙劝道。 李大芳倒也听劝,“那就先吃吧,大山你也吃了再去。” 张大山应了声好,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李平安也没在旁边守着等,让张大山吃完之后喊他一声,便先走开了。 去小叔家的位置安慰了奶奶几句,又回到家里的位置陪小如意玩了一会,张大山吃完饭过来时,他揉了揉小如意的脑袋,“如意去跟奶奶说一会儿话吧,把奶奶逗开心了,大哥就赏你一块饴糖。” 小如意眼睛亮起,颠儿颠儿的朝着奶奶跑去,“奶,奶……” 李平安笑了笑,和张大山举着火把往山上走去,别人家见状,也赶紧派个人跟着一起去。 深山和前山的交界处被火光照亮,李平安没有想过往前踏入一步,站得笔直的往密林里望去,除了黑暗什么也没看到,山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密林里偶尔传出诡异的声音,让人听得不由毛骨悚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平安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火光,然后是两点、三点……最后宛若一条火龙,缓慢的想着他这个方向移动。 李平安舒出一口气,“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在这里等候的所有人也纷纷放下了提着的心,欢声笑语,有人拿着火把转身就跑,着急着回去告诉家人,看到的人骂了一声,赶紧叫几个人跟上去,免得那个人途中出现什么意外。 这里到草棚还有一段距离,谁也不敢保证路上就是安全的。 火龙越来越近,李平安看到了李二林,但也只见到李二林一个,心里不由一紧。 张大山没看到他爹,着急得扬声问:“二舅,我爹呢?” “在后头,都没事!” 李二林的声音传过来,李平安甚至能听出夹杂着喜意,心里安定下来的同时,又不禁好奇起来。 等李二林走出来后,他问道:“爹,你们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的?” 李二林呵呵笑回头望,就是不回答,李平安只能也踮着脚张望,不一会就看到他小叔跟三个舅舅还有好几个乡亲合力抬着两头野猪! “为了这两头大家伙,可耽误了不少时间。”李二林这才说道。 难怪那么晚才回来。 不过从结果论来看,大家都平安,耽误时间弄这两头野猪,太值了! 031 野猪 两头野猪刚被抬出林子,抬野猪的人就赶紧将其放到地上,一个个脸上带着喜悦的大口喘着气。 原本和李平安一起来等候的乡亲们也一下子围了过来,十几支火把将两头野猪的身型照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欣喜若狂的倒吸一口凉气。 “姑父,这两头野猪多重?”李平安惊喜的问张羽。 “应该都在三百斤左右。”张羽看了眼两头野猪,止不住笑意,虽然他这不是第一次猎到野猪了,但像这么大的而且还是两头,却是头一回。 换做平时他早就绕路走了,哪里敢打两头三百斤重的大野猪的主意,这次也就是仗着人多,他打算试一试看一下运气,结果还真抓到了。 听到张羽说出来的重量,围观的乡亲们顿时惊呼起来。李平安也是咋舌不已,好奇的问道:“怎么猎到的,挖陷阱?” “哪来得及挖陷阱,下套的。”张羽从桶里取出一大捆绳子给李平安看了一眼又放回去,接着笑道,“绳子一头拴牢在小树上,另一头打个活扣放在猪径的主径上,野猪上套后挣脱的越是剧烈,就套得越紧,然后就想办法将它弄死,两头野猪耗了我们差不多两個时辰。” 李平安心神一动,大声道:“也就是姑父你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才能说得这么轻易,除了你和大山表哥,我们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恐怕看见痕迹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动物,就更别说分辨什么主径分径,还有根据足踪判断有多少头,有多大了。我们如果贸然下套捕捉的话,见到猎物才知道是什么,要是野鸡野兔还好,万一是野猪老虎这些猛兽,那就出大事了。” 他跟张羽学过一些皮毛,也跟张羽去打过猎,知道没那么容易,张羽知道他懂,所以一般都只是大概说一下过程。但平时都是私底下说的,现在那么多人在这里,难免会有人听了不知其中艰险,觉得不难,脑子一热就贸然去捕猎野猪。 所以他这番话是说给乡亲们听的:你们没有我姑父那本事,就别惦记了。 陈松听懂了李平安的意思,站出来朗声道:“平安说得没错,进深山打猎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事,这么多年多少猎户进去再没出来了,大家千万不要被这两头野猪冲昏了头脑,别没死在洪水中,没有饿死,反而因为一时冲动而丧了命。” 话说得直白,在场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纷纷应声附和,表示不会犯糊涂的。 陈松点点头,转而看向张羽询问道:“张羽,这两头野猪是靠你才打到的,怎么处理,你来决定。” 还能怎么处理,去打水的青壮们也是帮了忙的,而且现在吃独食只会将他们推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于是张羽决定,先将野猪抬到下风口,等吃完饭再去处理,保证每家每户都能分到肉。 听到张羽这么说,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一年都没吃上几次肉,现在上山躲洪灾才几天,就能吃上新鲜的野猪肉了。 能不开心吗? “好了,留几个人抬野猪,其他人回去吃饭,家里人等急了。”陈松点了几个人,将人群驱散。 见张羽和李二林也跟着离开,李平安赶紧喊道:“爹,姑父,你们等等!我想去看看上午挖的陷阱,伱们陪我去吧。” 人群又再停下来,纷纷回头,陈松愕然问道:“平安你也挖了陷阱捕猎?” “对啊,上晌时候我跟小山去挖的。”李平安既然能当着那么多乡亲说出这个事,此刻自然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他眼底藏着笑意,“总要想办法去找吃的吧。” 陈松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稍一琢磨,旋即深深看了一眼李平安,“我也跟着去看看没问题吧?” “呃……”李平安迟疑了一下,“可以,没问题。” 很快,这里就剩下他们四个人,张大山被打发先回去跟家里人说李二林和张羽都平安。 见李平安双脚像钉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李二林便问道:“不是说进去看陷阱的吗?” “不去!天那么黑,谁要进去看陷阱,猎物掉进去了过一夜也逃不出来,明早再去看也不晚。”李平安本来就没打算真的去看陷阱,他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留下李二林和张羽想一起商量。 虽然陈松也跟着留下是他没想到的,但问题不大,反正如果他跟李二林还有张羽商量好了,最后也是要跟陈松说的,现在陈松加入来一起商量,倒是省事了。 李二林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板起脸,“有事赶紧说!” 李平安笑了下,才说:“刚才乡亲们都挺高兴的哈。” “有得吃,还是新鲜的肉,谁不高兴。” “是啊,有得吃,有肉吃,谁不高兴啊。”李平安一脸感慨,看向陈松,“阿松舅,这两天你肩上的担子也很大吧。” 能不大吗,陈松自己家里都一摊子事了,还要关心全村人的吃喝拉撒,要不是张羽和李二林找到了水源,他现在都还在为水的事而焦头烂额呢。 李平安又自顾地说起来:“现在还好,各家各户也买到了粮食,省点吃能吃好些日子,但当粮食都吃完了呢,阿松舅你是村长,是大家的主心骨,到那时候担子还会更重吧,什么事都会找到你这里来,如果你有一点处理不好,小陈村就很有可能分崩离析。或者可以这样说,我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掌握在你手里。” 绝境中能站出来的人终究是少数,多的是习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人,陈松作为新任村长,又是老村长陈安的长子,那他自然就是众多乡亲眼中的高个子。陈氏族长当然也是,但终究是老了,而且小陈村现如今又不全都是姓陈的。 如果陈松不能给大家带来希望,饿急了的乡亲们又会做出什么举动,谁也不知道。什么性本善性本恶,将所有人一概而论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有人天生善良,也有人骨子里就有恶的基因。有人舍己为人,也有人为了能活下去而罔顾道德不择手段。 李平安不是没想过等洪水退去后就带着家人离开,将命运紧握在自己手里,可这样的世道,他们又能去哪里? 如果遇上暴民,他们几家就这么点人,而且大多都是妇孺幼孩,最终能活下来几个? 躲到深山里吗,时刻提心吊胆的防备猛兽的袭击? 那还不如留下来赌一把人性,不管怎么说,大家彼此之间做了十几年和睦的村邻,可比陌生人和猛兽更值得信任。 前提是要有希望。 有希望了,才会齐心协力。 李平安觉得这个希望还是有的,他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他更贪心一点,他希望他们能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有更大的话语权,只有这样,他才会将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尽可能的握紧在手里。 032 计划 李平安说的,陈松又何尝没有想到。 说起来,他们现在被困在山上还不算是最坏的,毕竟他们转移得早,洪水只是冲毁了房屋田地,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且昨天每家每户也去买了粮食,虽然短缺,但也能撑一段时日。 真正的困难和危机还在后头。 山脚下的洪水浩浩滔天,受灾的地方肯定不止清丰县,可以预见的是,周边数县乃至更多地方难民遍地。 当洪水退去,他们小陈村的人不管是逃荒也好,留下来重建村子恢复生产也罢,除了愁吃的,也要时刻防备难民中的暴民。 这些暴民为了活下去,可能不敢忤逆官差,不敢冲击大户人家,但绝对敢在逃难路上对同是难民的人下手,谁家人少,谁家妇幼老弱的多,就是他们好下手的软柿子。 除了对逃难的流民下手,暴民们还会对沿途的村庄下手,轻则抢粮抢财,重则抢人杀人。 对于从乱世中长大的陈松来说,天灾后的人心景象对在灾难中活下来的人而言,甚至比乱世还要凄惨。 一想到童年时见到过的众多惨象,陈松的面色就变了又变,最后不耐烦的对李平安说:“别啰嗦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李平安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转而问了李二林一个问题,“爹,我们是不是要逃荒了?” 李二林迟疑道:“是有这么想过,但没有决定下来,等洪水退去后看看是什么情况先吧,能不逃的话就不逃了,就算要逃,也不能就我们几家逃,危险太大了。” 说到后面,李二林看了一眼陈松。 他是逃过难的,知道逃难路上有多么危险,当初半个家族上百口人北上,最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如果这场洪灾后最终还是要逃荒,光他们李家逃可不行,他们李家加起来就几個青壮,可护不住一大家子。 陈松知道李二林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能给李二林一个肯定的答复。说到底,他这个村长到今天也才当了两天,别看现在大家有点什么事都找他,但其实也是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找到他这里来。 就像溺水的人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等能够下山了,指不定大家就各寻生路去了。 见陈松面色苦涩,李平安也有数了,便说:“阿松舅,我建议你不妨趁这个机会将大家聚集起来敞开胸怀说明利害,县里的粮仓已经被烧了,仓里的储粮都化为了灰烬,我们不能指望官府,只能自救。” “什么机会?”陈松当然知道需要自救,但不明白李平安说的趁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两头野猪啊。”李平安朝着刚才人群散去的方向望去,“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村前后都有山,如果不走的话,就只能在山上找吃的了,可是山又不是我们村的,前山能吃的东西迟早都会被吃光抢光,到那时候要么就逃,要么就冒险进深山。反正都已经进深山打水了,无论刚才你告诉他们深山有多危险,他们能听得了一时,却不会一直都顾虑的。都要饿死了,死在哪里怎么死的又不是死呢?”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了一眼张羽,接着说:“还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告诉他们,可以组织起来跟着我姑父一起进深山挖陷阱捕猎,有这两头野猪,他们应该愿意的。其实我刚才跟他们说的那番话,也不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全,更主要是想让他们意识到,我姑父的打猎技术在接下来能起到不少作用。” 张羽一听,连忙拒绝道:“不行,今天能猎到这两头野猪已经是走运了,我不能保证每次都有收获,更不敢说有大收获。而且,深山确实危险,我尚且未能自保,带人进去的话我不敢担保会不会发生意外。” “可是姑父你有没有想过,当他们看到你一次又一次从深山里带出猎物时,会怎么样?从你们猎到两头野猪开始,伱就只能站出来的,除非我们摆脱他们。”李平安也不愿意张羽去冒这个险,可事情在张羽给野猪下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姑父,你就扛起这个重任吧,打不到猎物没关系,深山里还有很多野菜野果,只要他们有一口吃的,我们就有可能留住更多人,保住更多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家里那么多小孩,也需要这些人的保护才尽可能安全。” 张羽沉默了,说心里话,他不愿意,他家里最小的张小山今年也十三岁了,不小了,就算带上陈桃花和陈招娣姐妹俩,他们不管是躲进深山还是逃荒,大概率都能活下来。但问题在于李家,李家只有三个成年汉子,其中一个还是瘸的,一堆孩子中最大的还是李平安,李大芳是不可能不管娘家的,他也不可能不管李大芳。 而想要尽可能保住李家的孩子们,李平安说得没错,他们需要村里的那些成年汉子。 “姑父你放心吧,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冒险的,主意是我说出来的,哪怕别人不愿意,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咱一起……哎哟!” 李平安还没说完,就被李二林一脚踹翻了,“老子还没死呢,让你说两句就得了,你还想做主?他娘的,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留在外面,照看好你娘跟弟弟妹妹们!” 难得破防一次,李二林骂完觉得还不够解气,又给李平安来了一脚,才平复一下情绪,满脸愧疚的对张羽说:“姐夫,实在不好意思,要拖累你了。” “算了。”张羽摆摆手,叹出口气,“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能不管你们。” 李二林也叹了口气,看向陈松,“平安说的也有道理,眼下不止我们,村长你家也需要村里的汉子保护,村长你早做打算吧。” 陈松点了下头,“先回去填饱肚子吧,吃完后你们来找我,我叫上族长族老们,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李平安说的也只是大概思路,具体落实还需要好好斟酌,而这就不是他们这几个人就能完成和决定的,但是陈松是赞成和想促成的,抛开大局不谈,和李平安他们那样只从私心出发,正如李二林说的那样,他家只剩下他一个成年汉子了,一大家妇弱老幼,也需要村里汉子的帮助。 033 和睦的家庭氛围 四人回到草棚,便分开各回各家,见到李二林,陈大娟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了。虽然刚才张大山说了都安全回来了,但没见到人,她还是有些担心。 赶紧装出一碗稀饭递过去,“饿坏了吧,锅里还有,你慢慢吃。你那么晚才回来,几个孩子等不及了,我们就先吃了。” 李二林看了眼李平安,见李平安点头,才吃了起来,边吃边对陈大娟说:“以后我要是回来得晚,就不用等我了。” 陈大娟点点头,不作声。 “爹你回来啦?”小如意跑了过来,贴着李二林坐下,奶声奶气的说,“爹,娘和大锅三锅大姐四锅都很担心你呀,奶奶也很担心你!” 李二林看了一下小如意,咽下嘴里的食物,逗弄道:“如意不担心爹吗?” 小如意才惊觉说漏自己了,连忙补充道:“如意也很担心爹呀,好担心好担心!” 觉得还不够,眼珠子一转,又说:“如意还叫大锅去找爹呢!” “原来大哥去等爹,还是小如意叫的呀?”李二林故作惊讶,小如意忙不迭点头。 李平安懒得揭穿她,不过吉祥可不惯着小如意,“爹你别听小妹胡说,她明明就没有担心伱,你没回来时,第一个喊吃饭的就是她!” “我不是,我没有,你才胡说!”小如意梗着脖子否认。 吉祥就说:“那就问娘!” 小如意怂了,转而又说:“我还去哄奶奶了,大姐你就知道去玩。” “是大哥说奖励你一块糖,你才去哄奶奶的!” 哦哦对,小如意赶紧转头朝李平安望去,呲着小米牙。 “你还跟大姐吵着架呢。”李平安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饴糖递了过去。 小如意皱起小鼻子冲李平安笑眯眯,然后从李平安手里接过糖,朝着吉祥显摆的晃了晃手,“我有糖,大姐你没有!” 吉祥眼巴巴的看向李平安。 真是叫人头大! “就这么点了,分完之后就没了。”李平安拿出所有的饴糖给弟弟妹妹们分了,见还剩下一点,也不够弟弟妹妹们再分一轮,便让富贵拿去给大伯家和小叔家的堂弟堂妹。 小如意见是最后一块了,噘起了嘴,看着手中的饴糖纠结来纠结去,还是没忍住舔了一口,然后递给陈大娟,忍痛道:“娘,你帮如意收起来,等如意想吃糖了,你就给如意舔一下。” 不能放她手里,她会忍不住一下子全部吃掉的。 兴隆见状,也赶紧舔一口他手里的,然后也递给了陈大娟叫她收起来。 “不可以!”小如意奶凶奶凶的反对,“娘只能帮我藏起来糖,四锅你让爹帮你藏!我们都放娘那里,娘弄错了怎么办?” “就你最霸道了!”陈大娟对着小如意笑骂一句,随后温和的对兴隆说,“兴隆你就把糖放到你爹那里吧,你的也放我这,到时小如意吃完了她的糖,说不定耍赖要吃你的呢。” 兴隆觉得娘说的有道理,便将糖递给了李二林。 小如意却不乐意了,“娘,如意是好孩子,才不会那样做!” “你说的不算!”吉祥抓住机会落井下石,“你都敢大姐吵架,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小如意理直气壮:“是你先欺负我的!” …… 小姐妹俩吵作一团,谁也没去劝止,兴隆更是拉开距离躲到富贵边上去,然后兴致勃勃的看戏,心里想着这次要吵多少句,大姐才会揍一顿小妹。 李二林边吃边笑,这样的情景在家里的时候见多了,别看小姐妹俩现在吵得厉害,但回头又会和好的,吉祥叫如意去干什么,如意都不带犹豫的,哪怕是去给她们大哥来上一拳。 没多会,吉祥将如意压在身下握手言和,小如意摆脱大姐后,第一时间投入李平安的怀里,气喘吁吁的告状:“大锅,大姐欺负我!” 李平安打了个呵欠,有些乏力的说:“那你欺负回去!” 小如意傻眼,“我打不过大姐呀!” “那就算了。” “啊?”小如意抓抓头,想了下,冲吉祥放下狠话,“这次就放你一马!” 吉祥就呵呵了,“我等着你什么时候不放我一马。” 小如意:“等我长到你这么大时,我就不放你一马了!” “等你跟我这么大时,我就跟三哥那么大了。” 小如意看了一眼富贵,认怂了,把脸蛋贴上李平安的胸膛。 然而李平安却将她推开,“时候不早了,让大姐哄你睡觉去吧,小孩子睡得多才能快高长大,你不是要找大姐报仇吗,那就多吃饭多睡觉。” “过来!”吉祥勾勾手指,小如意只能委屈巴巴的慢慢挪动过去。 这时候,张羽走了过来,李二林和李平安赶紧起身。 李二林瞥了一眼李平安,“你不用去了,今晚可能不会太顺利,你在家休息吧。” 李平安想了下便点头,他三個晚上没睡好了,昨晚更是一夜没合过眼,这会儿属实有些扛不住了,脑袋也有些沉,可能不太灵光。刚才跟老爹他们说的话也是他能想到的全部了,他这状态就算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还不如在家好好睡一觉,等脑袋清醒了,再作打算。 李二林他们走后,陈大娟本来想问李平安他们去干什么,但一见李平安双眼布满血丝,又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转而赶紧劝他睡觉。 李平安睡得很快,倒头就睡着了,平时睡觉不打呼噜的他这会儿也打起了呼噜,旁边还没睡着的小如意听着,偷笑的对吉祥说:“大姐你听!” 吉祥心累,压低声音骂道:“听什么听,你赶紧睡觉了,你能不能学一下大哥,说睡就睡!” “我就是不想睡嘛!”小如意抱着吉祥的手撒娇,然后凑到吉祥的耳边小小声说,“大姐,我们去看杀猪吧?” “去什么去!”吉祥敲了一下如意的脑壳,“你信不信我告诉娘?” “娘,大姐说带我去看杀猪!”小如意转头就大声的倒打一耙。 “我没有!”吉祥连忙解释,“是小妹说要去,我不同意!” “你再不睡信不信我揍你!”陈大娟狠狠的瞪眼,家里五个孩子有两个是滑头,一个是李平安,另一个就是如意,她信吉祥都不相信如意的话。 李平安年纪大了,她收拾不了,才两岁的小如意她收拾起来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小如意吓得赶紧闭上眼,“我睡着啦,你们不要跟我说话!” “你再吱一声试试?” “z” 034 舅娘被打 李平安这一觉睡得沉,时间也久,等他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睡多了有点懵,只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一片嘈杂声,声音中带着慌乱和愤怒。李平安木讷的坐起来,见弟弟妹妹们挨成一团,眼里满是不安,其中兴隆更是浑身发颤。 “发生了什么事?爹娘呢?”李平安声音沙哑,这两三天省着用水,他喝水少,喉咙基本都是干的,睡了一夜滴水未沾,他说话都有点吃力。 弟弟妹妹们被李平安的声音吓了一下,小如意发现大哥睡醒了,嘴巴一张,顿时就嚎了起来,边哭边往李平安身上扑。 眨眼间,四个小的就围在了李平安身边,李平安一边哄哭着的兴隆如意,一边问富贵怎么回事。 在大哥的身边,富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很快镇定下来,“爹和娘去外公那里了,大舅娘二舅娘和三舅娘还有陈义他娘今早去摘野菜时被人抢了,还挨了打。” 李平安心里一沉,想了解详细点,可富贵就只知道这么多,爹娘不在,大哥又还没睡醒,他要看着弟弟妹妹,也没敢跑去打听。 “大锅,我们会不会也被人抢被人打?”小如意哭红一双眼睛,声音哽咽颤抖,小手紧紧攥住李平安的袖子,“我听人说,他们还会抢小孩子。” “放心吧,有爹娘和大哥在呢,谁也不能抢走你们!”李平安掌心贴在小如意的背上,看了一眼周边,果然看到小孩子们一个个都像鹌鹑一样待在大人身边,不像平常时那样成群结伴的嬉笑打闹。 大姑家的位置,桃花和招娣姐妹俩抱成一团,张小山手里拿着棍子,板着脸坐在姐妹俩的旁边。 “张小山!”李平安喊了一声,待张小山转头看过来时,他又喊,“过来!” 张小山放下棍子走了过来,面色依然难看,“干什么。” “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知道。” “……”李平安一头黑线,“知道还不说?我没惹你吧?” “打人的是清水村的人,他们摸过来了,好在你舅娘她们没有走太远,有人听到呼救赶紧回来喊人了。” “我舅娘她们没多大事吧?” “应该没多大问题,不过我们需要打醒精神了。” 李平安深以为然,清水村距离小陈村不远,同样挨着屋背山,他想过在山上的话,两個村子的人迟早会遇上,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了,而且对方一见面就表露出恶意。 不过想来也是,这一场洪水不知道逼得多少人躲到了屋背山上,光是他们小陈村男女老幼加起来都有七八百人了。洪灾前,贫困的人家也经常上山摘野菜什么的,山上早就被薅过了,人多资源少,抢东西是不可避免的,你不让我不让,自然就爆发争斗了。 李二林和陈大娟回来了,李二林黑着脸,陈大娟面色戚戚,眉宇间的哀愁和担忧凝成一团。 “娘,舅娘们都没大碍吧?”李平安关心的询问。 陈大娟摇了摇头,“没多大事,骨头都没伤着,等会我给她们送些鸡蛋过去。” 家里之前养着鸡,鸡蛋还是有些的,虽然说现在都缺吃的,但毕竟是孩子的舅娘挨了打,送几个过去也够了。不过她们应该也不会吃,会留着给孩子们吧。 也没现在就送过去,娘家里这会有不少人,人多眼杂,被人看到也不好。陈大娟转而又拿出昨夜里分到的野猪肉,犹豫了一下,切出一小块来等会做给孩子们吃,剩下的她打算做成腊肉。 “爹,你陪我去看看昨天我们挖的陷阱呗。” 李二林嘴角抽了一下,也知道李平安这是有事想跟他说,便转身往外走,李平安连忙跟上。 走远后,李平安才问道:“爹,昨晚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李二林面色暗了一下,“两个族老不同意让村里的青壮去冒险,他们认为现在粮食还够撑下去,县里的粮仓被烧了,但陈氏正支还有粮,他们说洪水退去后能跟正支嫡系借粮。族长也犹豫不决。” “村长怎么说?” “村长也被劝动了,不过他不完全相信正支能够借粮给他们,想做两手准备,他今天会继续劝族老们,但不管劝不劝成,他明天都会跟村里人说开说白。” 李平安沉默一下,才小声说:“爹,我们也不要等,伱跟姑父他们也可以先去找一些相熟的比较靠谱的乡亲通下气,今早发生的事也不见得是坏事,危机已经来了,我看应该也有不少人心里彷徨的。” “你外公也是这样说的。刚才在你外公那里,我私底下将这事跟你外公说了,他说族长族老们都老了,作风和想法都比较保守。不过你外公也说,如果我们最终只能逃荒,让我们不能忘记村长一家,如果同路,多照应他们一二。” 说到这里,李二林怅然一叹,“你外公说他就不走了,他这身体在路上会拖累我们。” “外公说这些干什么,他说了不算,到时如果要逃,爹你和舅舅们就把他抬着走,他除了能动嘴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也就你敢这样说话了。”李二林笑着踹了一脚李平安,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他没打过他一回,昨晚踹了两脚觉得感觉不错。 其实李平安说的也是他的心里话,到时真要离开这里,他也不能真的不带上老丈人。自私点来说,老丈人不走,陈大柱他们兄弟三个也不见得会一起走,虽然三家也是妇人孩子居多,但三兄弟也是成年汉子,多一个汉子就多一分安全保障。 说话间,来到了李平安昨日布置陷阱的地方,一眼看过去,两个人就乐了,只见最大的陷阱里躺着一头死透了的小鹿,还在另外两个陷阱看到了被竹刺穿透的野鸡。 “爹,赶紧的!”李平安观察一下周围,连忙招呼李二林将猎物拿走,然后又将带有血迹的泥土挖上地面,重新在坑口做好伪装后,他将带血的泥土洒在了最上面。 俩人拿着猎物堂而皇之的回到草棚,惹来不少羡慕的眼光,张小山也一扫面上的难看神色,跑过来问:“是不是我们昨天挖的陷阱抓到的?” 见李平安点头,他又迫不及待的问:“哪个是我挖的陷阱抓到的?是这头小鹿吗?” “是啦是啦,这头小鹿就是你的陷阱抓到的。” “我就说我的运气不差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不惯你了,“什么你挖的我挖的,那是我们一起挖的!” “李平安你给我死!”张小山气得满地找头,“我棍子呢,招娣,把我的棍子拿来,我今天要跟李平安拼了!” 037 预防 许是没条件好好处理吧,鹿肉刚出锅时腥臭味很重,比猪肉的还浓,李平安只是闻着那味道,就直皱眉满脸抗拒。 哪怕是小如意这个可以说是小吃货的孩子闻了一口后就皱起眉头捏着鼻子,不敢再闻了。 直到放凉了腥味才淡了些许,李平安忍着轻微的恶心感,夹了一块放入到嘴里,什么说呢,呃,高情商来说很有劲道,低情商说就是很柴,塞牙,而且没什么味道。 不过李平安觉得应该还是他们的处理方法有问题,鹿肉能受到豪门贵族皇室宗亲的青睐一定是有道理的,他们只加清水炖啥也不放的做法,讲真,多少有点糟蹋这鹿肉了。 不过环境和条件都摆在这里,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而李二林和陈大娟还有富贵吉祥他们就没李平安那么多想法了,一块接着一块夹入口中,兴隆和如意各自手里拿着一块,小口小口的吃。 还没吃饱,吉祥就放下碗筷揉起了两腮,苦着脸说:“我的嘴好累啊!” 陈大娟一眼扫过去,“嫌累就不要吃了。” “不吃了,我想吃稀饭,娘你给我装稀饭吧。”吉祥将碗递给了陈大娟,她赶上了好年景,还在娘胎里大哥就想方设法挣钱了,不到两岁家里就做起了豆腐营生,不但没有饿过一次肚子,还偶尔能吃一顿荤的,肉类对于她来说吸引力没有那么大。 陈大娟一边装稀饭,一边小声地数落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不会享福的,有肉吃还嫌累不吃,非得吃稀饭。” 吉祥谄媚的笑着,陈大娟见状,只好将满腹牢骚憋着,等着吧,过段时日没得吃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还想说两句李平安将几个小的养得那么娇贵的,可一看到李平安时,心里就又软了,还有些泛酸。这孩子小小年纪开始就为家里做过太多事了,现如今更是忙出忙入心力交瘁,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说他呢。 瞧着他们吃完了,张羽就嘴里叼着根小竹签走了过来,“二林,歇一会就去打水吧。” 昨天打回来的水本来就不多,上午还处理了鹿肉和野鸡,桶里已经没水了。 李二林往张羽家的位置看了一眼,“大山没事的话也一起去吧,能多打两桶水。家里有大姐还有小山和平安看着也够了。” “大山肯定去,他娘叫他帮他大舅家打水。”张羽说。 李大林瘸了腿,进山不方便,李东比李平安还小一岁呢,也不放心叫他跟着去,李东他娘倒是可以,但肯定不如张大山力气大,而且张大山有些身手,也进深山打过猎,让他去可比让李东他娘去要令人省心。 李大林家的情况的确是糟糕了些,但到底是一家人,能帮一手肯定要帮的。 李平安突然想到一個问题,“爹,姑父,你们快去快回,腾出时间去摸一下清水村的位置,看看他们去哪取水的,他们要是用的喝的是山下的洪水,那问题可能就大了,说不准有疫病。” 张羽和李二林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知道不干净的水不能喝,可真要找不到水源,为了活下去再脏的水也不得不喝。 清水村的人今早能遇着他们小陈村的人,说明两边的位置不会隔得太远,万一清水村有人喝了不干净的水染上疫病,那么也不是没有传染过来的可能。 “也别等我们回来了,我去跟村长说一下,我们走后村里还有不少青壮的,让村长找几个机灵的去看一下。” 李二林说着真要走开,又被李平安叫住了,“爹,稳重起见,告诉他们不要靠太近,远远的观察就行了,最好还用布遮住口鼻。” 李二林点了下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李平安平时总喜欢往城里跑,跟来往落脚的商人聊天打听消息,跟城里药铺的郎中也熟悉,知道的比他们这些只会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要多也不出奇。 李平安思考一下,“注意防止蚊虫的叮咬,多摘些艾草回来驱赶蚊虫。不吃变质的食物,其它的我暂时没想到了。” 李二林便匆匆往陈松家的位置走去,陈松很重视这个事,毕竟一旦出现疫病,一死就是一大片,搞不好整个小陈村的人都要死绝。 李平安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陈大娟家里还有没有布,得知还有半匹,便让她拿出来做成面巾。 陈大娟虽然心疼布,但李平安说得严重,是关乎性命的事,她也只能照做,只是临裁剪时还是有些舍不得,“你说的这个真的有用?真能防疫病?” “我不知道有用没用,也不确保是不是一定会有疫病,但有总比没有好。”李平安实话实说,这种不经过医学处理而且还是粗布做出来的面巾,肯定跟前世的口罩不能比,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至少聊胜于无吧。 有句话叫做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都尽量去做,至于后面会如何,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了。 李平安就觉得吧,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能不能活着也是看运气的。运气好的一生没大病大灾没意外,就能寿终正寝。他前世运气就不好,这一世就不知道了,毕竟他现在还活着,尚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希望老天爷看在他年底会敬奉一整头猪的份上,对他们高抬贵手吧。 李平安看着远方的天空,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加注,将一头猪改成两头。 打水的队伍不像昨天那样回来得晚,天刚开始暗时就回来了,也不是除了打水什么都没干,张羽带人挖了两个陷阱,用野猪的下水做诱饵,也不知道明天去看时会不会有收获。 各家各户去打水的人也背着背篓,顺道摘了些野菜和未熟透的野果,张羽还顺手抓了两条蛇回来,最肥的那条都有小如意的拳头粗了。 李平安对这玩意向来敬而远之,一点都不感兴趣,倒是小如意又菜又爱看,双手捂住眼,不时张开指缝看上一眼,然后又并拢手指钻到吉祥的怀里。 老实讲,吉祥这会儿是很想将小如意压在身下揍一顿的。 而这个时候,陈松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将李二林和张羽叫走,李平安眨眨眼,连忙跟上去。 036 鹿肉 到了外公这里,小如意一骨碌从李平安身上滑下,扑到陈良的腿上,依恋的说:“外公,如意好想你呀!” 陈良哈哈大笑,摸了下小如意的额头,又捏捏她的脸蛋,“瘦了啊。” 小如意顿时紧张起来,抬手拍拍脸蛋又摸摸,才放下心说:“如意没有瘦呀,脸上还有肉肉!” 大锅说小孩子脸上有肉肉才可爱,她还是最可爱的如意。 “好好,如意没有瘦!”小老头吃力的将小如意抱上大腿坐着,“外公听说如意生病了,现在还难受不难受?” “我病好啦,现在不难受,刚开始病的时候如意好难受的……” 小家伙吱吱喳喳的跟外公说起话来,另一边,陈大娟也将篮子递给了她娘赵氏。 “娘,这鹿肉是平安跟大姑家的小山挖陷阱抓到的,他爹让我给你们送过来,里头有五份,你跟爹一份,大柱二柱三柱每家也一份,还有一份是给伯奶家的,小妹家的等会让平安去喊他姨丈到我们那边拿。 这六个鸡蛋是他爹叫我拿来给三个弟妹的,还有这些盐,是平安买回来的,给你们做腊肉,你看着分吧。” 虽然说娘家三个弟弟分了家,但现在又住到一起了,做主的还是她娘,这些东西给到她娘让她娘来分也合理,她娘不是個刻薄的,她说清楚就行。 赵氏看着篮子里的东西,赶忙推却,“拿那么多东西来干什么,我这边还有吃的,还有这些鸡蛋,老大老二老三家的伤得又不重,你留着给如意兴隆她们补身子就是了。” “娘伱就收下吧,家里还留着的,弟妹们要是不吃,那就给孩子们分着吃。”陈大娟早就想到会有这一环节,也提前想好了说辞,“不过最好还是让她们吃了,现在这情况,她们早点养好身子也能多做些事,总不能让孩子去捡柴摘野菜是不是?” 李平安也跟着劝,“外婆你就别推了,鸡蛋虽然说补身子,但就这么几个没什么用,鹿肉才是大补之物,你可不要舍不得吃。我娘等会回家就煮一锅,而且我还捕到三只野鸡,你还愁吉祥如意她们没得补吗?” 赵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纠结的看向陈良。 “既然拿都拿来了,就收下吧。”陈良说着,眼神扫了一圈眼巴巴望过来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都记住你们大姑家对你们的好,小的我就不说了,这几年来你们大姑家里过得好一些,有好吃的没少你们一口,还给你们买布做新衣裳。大柱二柱三柱,你们兄弟三个也知道,我这身体不顶事,你们小的时候,是你们娘和你们大姐将你们拉扯大的,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大姐家有什么事,你们就要顶上!” 陈大柱几个连声应是,陈大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被李平安拉了一下,便没说出口。 李平安确实需要舅舅们的帮助,但同样的,舅舅们也需要他们的帮助。虽然李平安没想到外公会说这些,但既然说了,他也不会阻止。有些话,外公说出来可比他们说出来要有分量。 在这个时代,孝道可不仅仅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秩序,秩序意味着控制和服从。 别看陈良身残虚弱,但只要他说东,陈大柱兄弟仨个就不能说西,不然就可以扣一顶不孝的帽子,受人唾弃,被人不容。 “如意,去跟表哥表姐们玩,大哥跟外公说说话。”李平安将小如意从外公腿上抱下来,等小如意走开了,他将刚才的事小声的讲给了外公听。 陈良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想刺激一下大家,添一把火,或许能对阿松舅那边起到一点作用。”李平安语气有点虚。 陈良看着李平安的脸,目光顺着李平安的手臂逐渐移到他放在木椅扶手上的手,他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觉得可行就放手做吧,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外公还是那句话,你三个舅舅肯定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平安呐,你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脑子聪明灵活,好多事好像天生就会的,如果这次能侥幸渡过难关,以后多照应一下你的表弟表妹们。” 李平安笑了下,“外公,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太远的事我也没有刻意去想。再说了,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陈良怔了一下,“也是,不过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 这小老头,到时候我们走的时候,非得用绳子把你绑在椅子上扛着走,看你还像不像交代后事这样说话! 李平安忿忿暗道,随即提出了离开,回去就不走来时的路了,免得人家看到他就上头,回到时,李二林已经架好锅炖着鹿肉了。 这种满山跑的野物,肉质粗硬韧口,只能炖到软烂才好入口。 这鹿肉他们也是第一次弄,还是张羽教怎么做的,按张羽的说法,得亏是小鹿,相对成年鹿来说,肉质还不算太粗硬,切小块点还能炖的软烂,要是成年鹿的肉,就算把他们这几天捡回烘干的柴都烧没了也炖不烂。 李平安听他爹说完,就跑过去问张羽:“姑父,你吃过鹿肉啊?” “小时候吃过,说起来也就那样子吧,一股腥臊味,又柴,还没猪肉好吃。” “哦,那等会你别吃了呗,给张小山多吃点。回头我和张小山去抓一头野猪回来给你吃!” “你小子!”张羽被气笑了,指了指李平安,然后瞥了一眼张小山,“我给他,你问他敢吃吗?还抓野猪,你们能抓得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小山表哥天赋异禀,之前没抓到是因为没去抓,他今天能抓到鹿,明天就能抓到野猪!” “我不行,我不能,你别胡说!”张小山否认三连,你小子吹牛逼别带上我! 李平安一巴掌拍上张小山的肩膀,抓了抓,鼓劲道:“张小山你可以的,你运气好到爆棚,抓到鹿还是头小鹿!” “不不不,我运气不好,是沾了你的光才抓到这小鹿的!”张小山连忙摆手。 “哈,你终于承认你运气不好了,这是你自己说的哈!姑父大姑大山表哥表嫂还有桃花招娣他们都听到!” “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张小山连推带挤的将李平安赶走,李大芳看着李平安的身影,低声地对张羽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平安这孩子心里一有事,就总喜欢逗人玩。” 037 预防 许是没条件好好处理吧,鹿肉刚出锅时腥臭味很重,比猪肉的还浓,李平安只是闻着那味道,就直皱眉满脸抗拒。 哪怕是小如意这个可以说是小吃货的孩子闻了一口后就皱起眉头捏着鼻子,不敢再闻了。 直到放凉了腥味才淡了些许,李平安忍着轻微的恶心感,夹了一块放入到嘴里,什么说呢,呃,高情商来说很有劲道,低情商说就是很柴,塞牙,而且没什么味道。 不过李平安觉得应该还是他们的处理方法有问题,鹿肉能受到豪门贵族皇室宗亲的青睐一定是有道理的,他们只加清水炖啥也不放的做法,讲真,多少有点糟蹋这鹿肉了。 不过环境和条件都摆在这里,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而李二林和陈大娟还有富贵吉祥他们就没李平安那么多想法了,一块接着一块夹入口中,兴隆和如意各自手里拿着一块,小口小口的吃。 还没吃饱,吉祥就放下碗筷揉起了两腮,苦着脸说:“我的嘴好累啊!” 陈大娟一眼扫过去,“嫌累就不要吃了。” “不吃了,我想吃稀饭,娘你给我装稀饭吧。”吉祥将碗递给了陈大娟,她赶上了好年景,还在娘胎里大哥就想方设法挣钱了,不到两岁家里就做起了豆腐营生,不但没有饿过一次肚子,还偶尔能吃一顿荤的,肉类对于她来说吸引力没有那么大。 陈大娟一边装稀饭,一边小声地数落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不会享福的,有肉吃还嫌累不吃,非得吃稀饭。” 吉祥谄媚的笑着,陈大娟见状,只好将满腹牢骚憋着,等着吧,过段时日没得吃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还想说两句李平安将几个小的养得那么娇贵的,可一看到李平安时,心里就又软了,还有些泛酸。这孩子小小年纪开始就为家里做过太多事了,现如今更是忙出忙入心力交瘁,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说他呢。 瞧着他们吃完了,张羽就嘴里叼着根小竹签走了过来,“二林,歇一会就去打水吧。” 昨天打回来的水本来就不多,上午还处理了鹿肉和野鸡,桶里已经没水了。 李二林往张羽家的位置看了一眼,“大山没事的话也一起去吧,能多打两桶水。家里有大姐还有小山和平安看着也够了。” “大山肯定去,他娘叫他帮他大舅家打水。”张羽说。 李大林瘸了腿,进山不方便,李东比李平安还小一岁呢,也不放心叫他跟着去,李东他娘倒是可以,但肯定不如张大山力气大,而且张大山有些身手,也进深山打过猎,让他去可比让李东他娘去要令人省心。 李大林家的情况的确是糟糕了些,但到底是一家人,能帮一手肯定要帮的。 李平安突然想到一個问题,“爹,姑父,你们快去快回,腾出时间去摸一下清水村的位置,看看他们去哪取水的,他们要是用的喝的是山下的洪水,那问题可能就大了,说不准有疫病。” 张羽和李二林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都知道不干净的水不能喝,可真要找不到水源,为了活下去再脏的水也不得不喝。 清水村的人今早能遇着他们小陈村的人,说明两边的位置不会隔得太远,万一清水村有人喝了不干净的水染上疫病,那么也不是没有传染过来的可能。 “也别等我们回来了,我去跟村长说一下,我们走后村里还有不少青壮的,让村长找几个机灵的去看一下。” 李二林说着真要走开,又被李平安叫住了,“爹,稳重起见,告诉他们不要靠太近,远远的观察就行了,最好还用布遮住口鼻。” 李二林点了下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李平安平时总喜欢往城里跑,跟来往落脚的商人聊天打听消息,跟城里药铺的郎中也熟悉,知道的比他们这些只会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要多也不出奇。 李平安思考一下,“注意防止蚊虫的叮咬,多摘些艾草回来驱赶蚊虫。不吃变质的食物,其它的我暂时没想到了。” 李二林便匆匆往陈松家的位置走去,陈松很重视这个事,毕竟一旦出现疫病,一死就是一大片,搞不好整个小陈村的人都要死绝。 李平安还是不太放心,又问陈大娟家里还有没有布,得知还有半匹,便让她拿出来做成面巾。 陈大娟虽然心疼布,但李平安说得严重,是关乎性命的事,她也只能照做,只是临裁剪时还是有些舍不得,“你说的这个真的有用?真能防疫病?” “我不知道有用没用,也不确保是不是一定会有疫病,但有总比没有好。”李平安实话实说,这种不经过医学处理而且还是粗布做出来的面巾,肯定跟前世的口罩不能比,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至少聊胜于无吧。 有句话叫做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都尽量去做,至于后面会如何,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了。 李平安就觉得吧,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能不能活着也是看运气的。运气好的一生没大病大灾没意外,就能寿终正寝。他前世运气就不好,这一世就不知道了,毕竟他现在还活着,尚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希望老天爷看在他年底会敬奉一整头猪的份上,对他们高抬贵手吧。 李平安看着远方的天空,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加注,将一头猪改成两头。 打水的队伍不像昨天那样回来得晚,天刚开始暗时就回来了,也不是除了打水什么都没干,张羽带人挖了两个陷阱,用野猪的下水做诱饵,也不知道明天去看时会不会有收获。 各家各户去打水的人也背着背篓,顺道摘了些野菜和未熟透的野果,张羽还顺手抓了两条蛇回来,最肥的那条都有小如意的拳头粗了。 李平安对这玩意向来敬而远之,一点都不感兴趣,倒是小如意又菜又爱看,双手捂住眼,不时张开指缝看上一眼,然后又并拢手指钻到吉祥的怀里。 老实讲,吉祥这会儿是很想将小如意压在身下揍一顿的。 而这个时候,陈松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将李二林和张羽叫走,李平安眨眨眼,连忙跟上去。 038 睡前故事 走出一段距离,陈松才停下脚步,沉声说:“虎子他们去看过了,清水村的人离我们就三里地,他们喝没喝洪水不知道,但虎子正好看到他们从山下抬了一头发胀的猪回来。” “所以他们的食物来源是被洪水淹死的动物?”李平安面色凝重。 陈松看了眼李平安,语气不确定的说:“我也不知道,虎子他们也没亲眼看到他们吃没吃。” 顿了一下,又问:“怎么,吃不得吗?” “当然不能吃啦!” 李平安就算再白痴关于前世的记忆再模糊,也知道被洪水淹死的动物和被洪水浸泡过的食物包括蔬菜、水果等都不能食用,这些食物哪怕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其实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微生物在上面快速繁殖旺盛地生长了。 他没法跟陈松他们解释什么叫微生物,什么是细菌,什么又叫交叉感染,只能说:“这种死了有一段时间的动物身上是有毒的,很多疫病就是由动物尸体腐化后形成的,人吃了这些动物尸体很容易导致身体不适,也容易染上疫病。况且,那洪水里也不知道泡了多少人的尸体。”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吃了那头泡得发胀的猪,很大可能会染上疫病?” 李平安肯定的一点头,这时能有多严重就往多严重说,有六分可能也要说十分,不能抱有哪怕一丝丝的侥幸心理。 陈松慌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首先肯定是要跟清水村的人避免接触了,派人盯紧他们,我们也不要往他们那个方向活动了,其实最好的是我们能搬离这里,但眼下并不实际,一时半会的也走不到哪里去。” 李平安一边思考一边说,“此外我们也要做好预防的工作,比如烧艾叶驱蚊虫,驱赶老鼠,平时注意卫生,不喝生水,进嘴的东西最好也用烧开的水清洗,变质的东西不能吃等等,还有就是不要聚集……算了,这个没办法,让大家分开肯定不乐意,也没那么大的地方。就这些吧,或许还有别的,不过我也不知道了。” 这会儿有点庆幸家里的位置在最边缘的,起码有一边是通风的,就算要跑也方便好多。 “有这些也够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陈松叹了口气,旋即感激的看向李平安,“如果真的有疫病,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你的功劳最大!” “阿松舅你别跟我讲这些虚的……”李平安摆了摆手,仰头看天,“我也跟你一样,就看老天爷愿不愿意给我们一条生路了。” 他现在越想就越委屈,他上辈子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为什么会投胎转世来到这种时代。有时候真不能怪古人迷信,人力难为,只能寄希望于缥缈了。 陈松走后,李二林和张羽嘀咕了几句,回去拿了斧头去砍树,打算扩建一下草棚的边边,他们安身的位置稍微往外挪挪。 刚砍下树,天就黑透了,只能明天接着干,晚上的时候几家人聚头说了一下疫病的事,李大林自告奋勇,他带李东守夜,顺便盯着清水村的方向。 这几天都是张羽和李二林、李四林一直在忙,他家里除了捡柴火烘干和找野菜,别的也帮不上,对于自尊心比较强的他来说内心简直折磨。 李二林他们知道李大林的性子,没多犹豫的就同意了下来。 开完小会回来,见小如意又在跟吉祥拌嘴,李平安便将她夹在大腿中挠痒痒,小如意乐不可支的求饶,完了无力的倒在李平安的怀里。 嗅了嗅鼻子,小如意顿时就露出嫌弃的表情,“大锅你好臭呀!” 能不臭吗,好几天没洗澡了,连衣服也没换,他还算好,李二林身上那才叫汗臭。 “没事,闻多几次就习惯了。”李平安按着小如意的脑袋贴在他的怀里,坏笑道,“你不是不想睡觉吗,那就臭晕伱。” 小如意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也挣脱不开李平安的“魔爪”,急得不停地用手在李平安身上拍打,左一句“大锅坏蛋”右一句“坏蛋大锅”。 李平安都替她感到可怜,还不了手就算了,连骂人的话都这么贫乏。 真可爱! 李平安最终还是放开了小如意,“好啦,你该睡觉啦,吉祥兴隆赶紧躺下来,大锅,啊呸,大哥讲故事哄你们睡觉。” 三小只整齐躺下,高矮不一形成了一个通信信号的标志,李平安望过去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富贵也悄悄的靠了过来,他挺喜欢大哥讲的故事的,有大闹天宫的猴子,有在战场上杀個七进七出的白马将军,也不知道大哥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好听的故事,每一个都让他心潮澎湃,心神向往。 李平安今晚给弟弟妹妹们讲的睡前故事是《守株待兔》,童话故事他记得不多,而且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套路,他平时讲得最多的除了寓言故事,就是从《三国演义》和《西游记》中摘取片段,不过他也只记得些许大概,哄几个孩子还是足够的。 故事很短,说完了几个孩子也没睡,吉祥好奇的问道:“大哥,兔子真的有那么傻吗?” “当然……我也不知道!”李平安记得好像是有科学依据的,好像兔子的眼睛有些不一样,所以会撞到树,但他忘了内容是什么,也不敢肯定。 兴隆开怀笑了起来,“大姐,大哥是给我们讲故事呢!” “我知道是故事呀,但万一大哥说的是真的呢,兔子真要有那么傻就好了,我每天就能去树下捡兔子,这样我们每天就有兔肉吃了。” 富贵觉得今天的故事没啥意思,不过还是听完了,听着弟弟妹妹的讨论,他冷不丁的插话道:“大妹你还真敢想,兔子真有那么容易抓到,大哥和小山哥早就天天抓兔子回来了。” “……”李平安感觉膝盖中了一箭,余光瞥向富贵,“那是张小山的问题,跟我没有关系!” 吉祥和兴隆顿时就乐了起来。 还沉浸在寓言故事世界里的小如意回过神来,眨了眨疑惑的大眼睛,“干什么,你们在笑什么?” “笑如意呢,”李平安刮了下小如意的鼻子,小家伙迷糊的样子特别可爱,“如意刚才是不是在想吃兔子了?” 小如意咧嘴一笑,“大锅,明天我们吃兔子,好不好?” 039 彼一时此一时 吃兔子当然好啦,但问题是能不能抓到。 李平安也没能给小如意一个确切的答复,只是说:“那就看明天能不能抓到了,小如意赶紧睡觉,在梦里跟山神爷爷说送一只兔子给你,好不好?” “好!”小如意马上闭上双眼,可没一会她又睁开了,“大锅,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这里睡觉一点都不舒服。” 吉祥也说:“大哥,我好想我的小床了。” “大哥,我也想回家了。”兴隆跟着说道。 “快了快了,等洪水退了我们就能下山了。”李平安只能这样安慰她们,“睡觉吧,睡醒一觉就过一天了,一天一天过去,洪水就退了。” “嗯嗯,如意睡觉,如意还要跟山神爷爷说,快让洪水这个大坏蛋走开!” 看着她们都闭上了眼睛,李平安转头往山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洪水还有几天才能退去。 …… 此刻,远在京城也有一个人在关心洪水什么时候退去。 规整森严的皇城里,东宫大殿门前的平台上,一個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子朝着南方负手而立,贵气的脸上忧色浓浓,其中还夹杂着愤怒。 许久,他怅然一叹。 前日急报,源州、珍州、湖州多地遭遇数十年不遇大暴雨,锦江水位暴涨。今日急报,锦江大面积决口,两岸七州受灾严重,损失未知,伤亡未知。 原本身体不好正在休养的父皇今日一见奏报,急火攻心当场昏迷,至今未醒。 本该立即着手救灾,可朝中诸多大臣一心只系父皇安危,召他们来商量赈灾事宜,又三口不离陛下如何,应由陛下做主。 他又如何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大靖建国以来,为统一国家收复失地,连年作战,今年开春大军又出征,国朝不曾休养,收复的地方又免税减税收归人心,现如今国库早已亏空,朝廷根本拿不出钱粮来。 等各地粮食征集调来,也不知道多少难民饿死了。而且七州百姓数十万,又需要多少钱粮,又能救得了多少? 谁也不傻,都知道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谁也不想接手。 晚间又有暗卫来报,京城坊间流言四起,说太子监国才几个月便发生洪灾,是上天警示太子无德。更有甚者,说这是上天对当年父皇身为人臣却兵变上位的惩罚。 他不知道流言从哪里传出的,但他深知,盯着那个宝座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野心滔天者,盼着父皇驾崩,欲效仿父皇当年之举。 但这些野心家却不曾想过大灾当前应先救民于水火,只想着利用这场灾难来实现他们的勃勃野心。 年轻的太子脸色变幻,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叫上内侍,匆匆走下白石步阶,走进了夜色中。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既然朝臣们心思各异不肯接手,那就东宫亲自前去赈灾,大靖朝的百姓还等着朝廷派人去救呢。 …… 第二日早上,一缕阳光穿过黑云,照在了草棚顶上。 连日阴霾的天气总算见晴了,乡亲们就好像见到了希望似的,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生机勃勃的笑容,说话做事看起来都特别有劲头。 李平安也是一脸喜色,可没过多久,他又突然想到,太阳出来似乎也并非是一件好事,气温升高,尸体腐烂的速度就更快,更容易滋生病菌。而且人们对水的需求会增加。 可转念一想,大量的事例证明,高温天气下病菌不容易存活和传播。 算了,不想了,总之不管怎么样都只能接受,难不成他还能将太阳塞回去? 许是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当陈松向乡亲们说出打算组织青壮跟着张羽进深山挖陷阱捕猎时,一番利弊分析下来,响应的乡亲不在少数。 李平安还发现响应的乡亲中就有昨天厚着脸皮跟他讨要鹿肉的那几个,那几个汉子也发现了李平安在看他们,狠狠地瞪了一眼过来。 那意思好像在说:别以为就你能抓到猎物,我们也行! 李平安笑了,朝他们点点头。 当然也有不愿意的人,不是害怕出意外,就是早就谋划好生路只等下山了,又或者其它原因。对此陈松也没多劝,他早就想明白了,想保住所有人是不切实际的,只有想自救的人都团结起来,才能拼出一条生路来,而想着坐享其成的人,强行拉进队伍只会使得队伍更快分崩离析。 好像突然之间就鲜活了起来,张羽跟他们讲了注意事项,然后近百个壮汉兴高采烈的进山去了,一只只鸟儿惊得扑扇翅膀从林中飞起。 “好多鸟!”李平安惊喜道,“张小山,走,去找鸟窝!” “乌漆嘛黑的,你怎么找!”张小山吐槽道,林子里阳光都照不进去,抬头往上看都是暗的,根本就看不清。 李平安顿觉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那就去看看我们的陷阱,昨晚给小如意讲了个兔子的故事,她想吃兔子了,让我抓一个回去。” “你真是没事找事干,好端端跟她讲什么兔子故事,她要吃兔子你就给她抓,那她什么时候想吃老虎,你还能抓头老虎给她啊?”说是这样说,但张小山身体很诚实,跟着李平安走进了林子。 虽然刚才才有大部队走过,但李平安走在前面还是比较谨慎,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一边跟张小山口嗨:“打老虎可用不着我,说不定伱爹和我爹他们今天就抬着一头老虎出来了。” “你还真敢想!” “胆小鬼,连想都不敢想。” “???” 张小山很伤心,为什么每次跟李平安斗嘴都是他先破防? 到了陷阱的位置,李平安顿时就乐了,趴在地上伸手进去将一只透心凉的兔子提起来,嘚瑟的对张小山说:“看到没有,要敢想,刚还说着兔子呢,这不就有兔子了吗?” “难道说?” “难道你个头!有个兔子还不够,你真还想要个老虎啊?不要那么贪心好不好!” “不是你说的吗?你还说要敢想!” “彼一时此一时,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知足常乐啊张小山。” “不跟你说话了,气死我!”张小山气哼哼的抱手蹲下来,给陷阱口又做上伪装,“这陷阱连续两天都有收获,肯定是我们的福地。” 没听到李平安的回应,他担心的转头一看,见李平安正微笑的看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没声的,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李平安促狭的眨眨眼,“你在跟我说话吗?” “不是!我在跟你手里那只死兔子说话!”这个死李平安,就只会气我一个!你干脆把我气死得了,还能多扫一座坟! 040 野兔 见到兔子,小如意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大锅,你真的抓到兔子回来啦?”不等李平安回应,她又朝吉祥嚷嚷,“大姐大姐,你看,大锅抓兔子回来啦!” 吉祥撇嘴,无奈道:“看到啦看到啦,你不要叫!” 小如意才不听大姐的,雀跃的跑去蹲下看被李平安扔到地上的兔子,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大锅,兔子是撞树上死的吗?” “是小山哥挖的陷阱抓到的。” 郁闷的张小山惊奇的看了眼李平安,不敢相信这是从李平安嘴里说出来的话,但一想,管他呢,又不是他逼他说的。 顿时就开心起来,嘚瑟的说:“对,这是我挖的陷阱抓到的!” “小山哥好厉害!”小如意拍着巴掌,然后又说,“兔子真傻,路上有坑还要跑进去,如意就不会掉坑里!”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担忧起来了,“大锅,如意吃了兔子会不会变得跟兔子那样傻?” “呃……”李平安有些许被整不会了,“那,如意不吃兔子了?” “对,你不能吃兔子,吃了会变得跟兔子一样傻的!”吉祥笑眯眯的附和道。 小如意一下子就急了,一边说她要吃兔子,一边又跟吉祥拌起嘴,然后双双被陈大娟镇压。 “一天到晚就知道吵吵吵,吃太饱撑着闲了,再吵一句你们俩就不要吃晚食了。” 姐妹俩立马闭口,不服气的对视一眼,又哼的一声各自偏过头。 李平安无语地捡起死兔子,叫上张小山一起去收拾,姐妹俩见状连忙跟上,她们才刚惹恼娘亲,她们也不敢在家里多待,想着先走开躲下风头。 李平安看了眼他娘,陈大娟就当没看到那样,便带上了姐妹俩,“吉祥看好如意了,别让她摔了。” 这会儿是在山上,小如意在棚里摔一跤都滚一圈半圈的,也是因此陈大娟才不让她到处跑,现在走出来了,要是没个人拉着看着,小如意摔一跤指不定能滚下山去。 吉祥点头表示知道了,拉起了小如意的小肥手,小如意也知道事情轻重,乖乖的让大姐拉着她的手。刚才还不互不服气的姐妹俩又变得好了。 不过李平安还是不放心,和张小山走在下方,保证随时能接应到俩小只。 收拾猎物的位置在下风口,距离草棚有点距离,主要是担心万一有什么猛兽被血腥味什么的吸引来了,勉强也算能有个缓冲的时间。 野兔子不是什么新鲜猎物,不说张羽了,就李平安和张小山也偶尔能抓到一两只,还是比较容易处理的。 吉祥和如意就蹲在旁边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商量这只兔子要怎么吃,当意见不合时又想方设法把李平安和张小山拉到自己这边,让他们认同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有点烦人,像一群麻雀在耳边吱吱喳喳。 李平安都有点后悔带她们来了。 “啊!!!” 突然的,小如意发出一声惊叫,叫声才刚响起,她就像被人从身后一个滑铲铲倒似的,整個人腾空往后摔倒。连拉着她的手的吉祥也被她带着一屁股坐下来。 李平安和张小山眼疾手快,几乎同时扔下手上的东西,闪身分别抓住姐妹俩。 小如意哇哇大哭,感觉背下像有什么东西硌着,很不舒服,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拿开,一摸毛茸茸的,一瞬间懵了下,连哭都忘记了。 但马上她回过神来,打了一个哆嗦,哭声飙高好几度,非常的尖锐。她一边哭一边抓着李平安的手连滚带爬的要爬到李平安的怀里求保护求安慰。 李平安刚将小如意拉起,看到小如意身下的东西时,愣住了。 “兔,兔子?”张小山目瞪口呆,结巴起来。 李平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如意摔倒了压着的那玩意是一只野兔?是这只野兔给了小如意一个滑铲? 也不知道野兔是不是被小如意砸晕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李平安赶紧将其抓起来。 “嘿,还真是只兔子!”担心野兔会突然暴起伤害到小如意,李平安伸尽手臂将兔子提到跟小如意眼睛持平的高度,“如意伱别哭了,看这是什么,你抓到一只兔子啦!” 仰天嚎啕掉小珍珠的小如意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也忘记了哭,就愣愣的靠着李平安的手臂,时不时抽一口气。吉祥默默的给小如意抹眼泪,眼睛斜斜的盯着李平安手里的野兔。 张小山不敢置信的问道:“刚才是这只兔子将如意撞到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东西。”李平安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他们四个人和他手里的这只疑似“肇事”野兔,一个活物都没看到。 虽然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荒诞,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法解释小如意好端端在这里站着也没动过一步,怎么会这样摔倒。 “好羡慕!”张小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有些眼红小如意逆天的运气,“想我们又找兔窝又挖陷阱的,抓一只野兔也不轻易,小如意倒好,站在这里不动,野兔自己就撞上来了。” 李平安深以为然,但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也不轻易了,小妹都被撞摔一跤了,吓得不轻。” 看着小如意呆呆的样子,李平安就有些担忧,小如意发烧才刚好两天,身子还没养好,可别再被吓得又发烧了。 “行了,你安慰一下小如意吧,我去看一下。”冷不丁的一只野兔跑来撞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慌不择路的逃跑,不去看看,张小山有点不放心。 李平安点了下头,“把刀带上,你小心点。” 张小山走没多久,小如意突然破涕为笑,指着兔子说:“大锅,兔子!” “嗯,兔子!”李平安语气温和的笑道,“如意昨晚睡觉是不是做梦梦到山神爷爷了啊,这只兔子是不是山神爷爷送给你的啊?” 小如意一怔,随即用力一点头,憨笑道:“我跟山神爷爷说我好想吃兔子!” “那山神爷爷很调皮啊,用这样的方式把兔子送给如意,都把如意吓哭了。大哥把这只兔子也宰了,给如意报仇好不好?” “好!” 041 老虎 张小山提着菜刀在周围转了一圈,尤其是林子边缘,他仔细观察又往里盯了一会,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小如意是真的运气逆天,野兔主动送上门。 张小山好生羡慕,回去后紧紧盯着小如意的脸,犹豫再三还是提议道:“平安,以后要不多带小如意出来?” “你不怕你娘我大姑削你,你就试一个!”李平安白眼一翻,“你在想啥呢,这种事有一次就算逆天了,你还想有第二次?就算有,伱也别指望了,人的运气是说不准的,我可不想如意的好运气这时候全用在这里了。” “老话不是也说了吗,老天爷送给你的东西你如果不要,就会遭殃的。” “我们收了啊!”李平安晃了晃“肇事兔”,语重心长地说,“这才是老天爷送给小如意的,如果像你说那样做,那就是伸手问老天爷要了,贪得无厌没有好下场啊张小山!” 张小山嗫嚅半晌,最后抛出一句“说不过你”,便埋头收拾野兔了。 李平安一边搭手帮忙一边说:“我们现在的运气也不错了,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挖陷阱那里是我们的福地,昨天抓了一头小鹿三只野鸡,今天又有一只野兔,换作平时哪敢想天天都有收获啊。而且你想想这是什么时候啊,最缺吃的时候,我们还能天天有收获,这不就是好运气吗?张小山,你以前的确是运气不好,但你之前每一次空手而归,都是在为现在的好运气做铺垫啊!” 张小山一想也是,又高兴了起来。 李平安觉得好笑,过几年就能成亲又怎么样,搁他前世张小山也不过是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十三岁少年,也就是一个初中生,夸他两句就能哄开心了。 收拾好两只野兔,一回到草棚,小如意就迫不及待的向娘亲炫耀兔子撞她腿上被她压晕的“光荣事迹”,陈大娟听得一愣一愣,见娘亲不信,小如意连忙让李平安、张小山还有吉祥帮她作证。 陈大娟不信也得信了,连忙翻箱找出三炷香来烧给山神,还拉着小如意去朝着山上的方向磕三個头。 李平安坐在边上,听见小如意一边磕头一边奶声奶气的说出“山神爷爷,如意想每天都吃肉肉”这句话时,差点就笑出声来了。 好家伙,原来最贪心的是你这个奶娃子! 之后李平安又跟陈大娟说了刚才小如意被吓得不轻,陈大娟会意,又连忙去拿出小如意让她收起来的那块饴糖,让小如意甜甜嘴压压惊。 小如意开心的吃着糖,又拉着吉祥的手去了旁边小叔家的位置,跟奶奶和小婶以及堂哥堂姐们炫耀她逮到兔子的事。 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广而告之呢,要让大家知道她小如意也是很厉害的,能抓兔子啦! …… 当夕阳快要被西边的远山吞没时,进深山的队伍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超级大惊喜。 看着面前这头肚皮上好几个洞口左眼睛里还插着一支箭的老虎尸体,张小山神情愕然,时不时将目光从老虎尸体上抽出来,看一眼身边在发呆的李平安。 这货不会是被精怪附身了吧,不然怎么说得那么准,说他爹他们能打头老虎回来就真的打了头老虎回来? 咽了口口水,张小山问道:“爹,你们怎么捕到这头大虫的?”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我昨天挖的陷阱那里,还掉了进去。今天去了一看,陷阱坏了,血留了一路,我顺着血迹摸过去,就看到这头快死的大虫了,一箭射过去它挣扎一会儿就死了。” 张羽也是一头雾水,昨天他挖陷阱时压根就没发现那里有大虫出没的痕迹,但神奇的是,他那个不是用来捕猎大虫的陷阱,居然给大虫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懵的,怎么就打到一头大虫了呢?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总归大虫的尸体就在眼前,做不了假,他也不是在做梦。 所以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也夹杂着些许得意,他的打猎手艺是家传的,可是他爹兄弟几个他爷爷兄弟几个都没猎过大虫,他只听爷爷说过爷爷小时候时家里有人打到过大虫,万万没想到他糊里糊涂的居然也打到了一头。 张小山沉默了片刻,扯了扯李平安的衣袖,小声说:“我真信了,我们真的有好运气!” 李平安被扯得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真的有好运气!” 李平安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又给老天爷加上一头猪,上前一步,“姑父,我想摸摸这头老虎。” “摸吧,死透了,没事的。”张羽说。 李平安缓缓蹲下身,缓缓伸出手。不开玩笑,他现在心里有一种高空走钢丝的刺激感。 两世为人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老虎,它虽然死透了,但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潜意识里对百兽之王的恐惧,他总感觉它浑身还散发着一道震慑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似的。 慢慢的,他的手终于接触到老虎的皮毛了。虎毛很硬,他的手也算是粗糙了,摸上去仍然感到有比较明显的粗糙感。如果是小如意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的话,可能还真会被虎毛扎到手。 摸了一会,他也逐渐放下心防,像撸猫那样上下撸了一通,然后露出开怀的笑容。死老虎也是老虎,他现在也是撸过老虎的人了。 越撸越大胆,李平安又拔虎须,扯虎尾巴,摸老虎屁股,拉着老虎爪子握握爪,捏一捏它掌上黢黑的肉垫。 “张小山你快来,好好玩!”李平安招呼张小山一起来,想了下,又挤出人群跑回去一手抱着兴隆一手抱着如意走来,身后还吊着一串小尾巴,“呐,可能我们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次能摸到老虎了,赶紧去摸一下。” 本来还对李平安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的乡亲们顿时反应过来,平安说得对,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能摸到老虎了,得让家里的孩子也来摸摸。 李平安心想,何止是摸啊,还能吃老虎肉呢! 也不知道老虎肉味道怎么样呢? 不过有昨天的鹿肉的先例在,李平安并不抱多大的期望。 042 喜气洋洋 这会儿孩子少,李平安带来的这些孩子赶紧围上去,看着大老虎的尸体啧啧惊叹,但谁也没敢先伸手去触摸。 “如意怕不怕大老虎?”李平安问怀里的小人儿。 小如意想也不想就摇了几下头,但看了一下大老虎后,又连连点头,然后又改为摇头,把李平安都看懵了,不知道她表达的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 让她自己再好好想想,李平安转而又问了兴隆害不害怕,兴隆很干脆的点起了头。 “四锅是胆小鬼!”小如意嘲讽道。 兴隆也不反驳,只是安静地靠着大哥的臂弯。他出生那会家里刚开始做豆腐营生,所以当时李二林给他起名兴隆,就是希望家里的豆腐营生能够买卖兴旺隆盛。当时李平安忙得不可开交,带兴隆的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富贵身上。 富贵是个实心眼,他一手带大的兴隆性子也十足十像富贵,平时话不多,所以虽然比如意大一岁,但耍起嘴皮子来却远不是如意的对手。 李平安有时候也觉得费解,富贵和吉祥和如意,还有那个夭折的二弟都是他带大的,怎么偏偏就只有富贵一个这么闷呢。 “大哥你看我!” 一道声音传来,李平安抬起头望过去,吉祥正骑在虎背上举着手摆啊摆,脸上张扬着大大的笑容。见他看来,吉祥马上蹦了一下身子,嘴里发出一声“驾”。 李平安忍俊不禁,小如意见状,伸着手就喊:“大锅,我也要骑大老虎,大锅……” “好好好,兴隆和如意都骑大老虎!” 抱着俩小只上前放到虎背上,这老虎挺大的,瞅着比前天猎回来的野猪还要大,背上放三個小孩绰绰有余。 小如意胆子大,搂着吉祥的腰就一起蹦起身子,兴隆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到底是小孩子,见大姐小妹玩得那么起劲那么开心,很快就胆子大了起来。 李平安那些堂弟堂妹们也壮着胆子纷纷触摸老虎尸体,大人们就在边上笑着看着,也没出声阻止。 李平安说得没错啊,大虫不经常能见到,能猎回来一头死大虫更是罕见,他们活了那么久都还是第一回见,这些孩子这一辈子也确实有可能就仅此一次机会能摸着老虎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孩子们玩一会,也少不了一丁半点老虎肉。 等到之前走开的乡亲领着自家的孩子来了,李平安便把弟弟妹妹们喊走了,老虎就这么一只,村里的孩子不少,他们玩一会就好了,也不能总占着。 不过在临走前,李平安差点没把老虎须全部都薅了,惹得张羽直瞪眼,回来之前他就跟同行的人们说好了,这只大虫的皮归他,他要好好珍藏。 没有人有意见,毕竟猎到这只大虫跟他们没有关系,陷阱是张羽昨天挖的,又是张羽顺着血迹找到并且一箭精准射入大虫眼睛射死的,他们只是帮忙抬出来而已。 不过虽然跟他们没有关系,但这只大虫的尸体却给草草拉拢起来的队伍增强了信心。一直以来都只听过人被大虫弄死弄残,也没听过附近有谁捕过大虫的,现在张羽却猎到一只,不管是不是他有这样的实力,至少这运气就肯定不差。 当晚草棚里大部分人都兴致高涨,不管在哪个位置,都能听到有进山的汉子在跟家人夸夸其谈,说张羽是如何一箭精准命中老虎眼睛的,然后又带着期待就老虎肉是什么滋味这个问题争辩几句,但不管如何争执,他们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那可是老虎肉啊,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未必能吃得上,他们这些泥腿子倒是能有机会吃上了。 “姑父你听到了没有,大家都夸你箭术了得哦!”李平安贱兮兮的冲着张羽一顿挤眉弄眼。 张羽一瞪眼,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都敢当面调侃长辈了。 他的箭术如何他有自知之明,能精准射入老虎眼睛,主要还是老虎当时奄奄一息,跟个不动靶差不多,他又壮着胆子走近了几步,要是还射不中,那就真的白练了。 李二林也觉得李平安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一脚踹上李平安的大腿后面,李平安看了一眼李二林,脖子一缩,连忙岔开话题:“真是天助人也,才第一天就打了一头老虎回来,大家看起来都充满了信心。” 好几天了,平时棚里都是死气沉沉的,今天不但鲜活起来,到了晚上还这么热闹这么喜庆,感觉不是来山上躲洪水,而是露营似的。 “的确是运气好!”张羽没有否认,作为一个踩在刀尖上讨生计的猎人,高估自己的实力是大忌,而且能猎到大虫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说起运气,他便想起刚才听张小山说的事,看向捧着一块兔肉美滋滋啃着的小如意,乐道:“如意的运气也不差,野兔都主动送上门来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过这种事。” 谁不是第一回听说呢,张羽猎到老虎毕竟是在深山里,陷阱又是挖在有野物活动痕迹的地方,捕到老虎虽然是意料之外,但还能解释它是出来猎食的刚好走到陷阱的位置。哪怕是李平安和张小山挖的陷阱,也是张小山细心观察过才确定的位置。 小如意好端端的突然被野兔跑来一个滑铲铲倒,然后顺势砸晕野兔,真真只能用运气来解释了。 听到姑父提到自己,小如意抬起头咧着嘴,露出一口萌萌的小奶牙,开心地说:“兔肉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两块,这是你抓到的兔子。”李二林满脸笑意的看了眼小女儿,小如意的逆天气运让他想起了洪水来临前李平安连续做到的噩梦,愈发觉得两个孩子是得到老天爷眷顾的,对于接下来的日子,他突然就有了信心和底气。 毕竟像他们几家这样这两天都吃肉的也没有几家,有的甚至只能从洪水中捞浸死的动物尸体来充饥…… 想到这里,李二林就问李平安:“今天清水村的人没有过来吧?” 李平安摇头道:“没有,虎子叔带人盯着呢。” “那就好。”李二林放下心来,又叮嘱,“今天天气热,蚊虫也会多,晚上多烧点艾草,大哥小东你们守夜也看仔细点。” 李大林和李东点头。 043 逃荒 一天又一天,一连三天都是大晴天,进山打猎的队伍运气不错,挖了那么多陷阱,每天都能带着猎物回来,让每个人都吃上肉是不实际的,但能喝上一口肉汤沾点荤也不错了。 山下的洪水水位下降的速度也变快了,山脚下一圈接着一圈的黄泥印显露出来,原本是村庄的位置空空如也,一片平坦。 越来越多的尸体暴露在烈日下,发出阵阵恶臭,远远望去,能看到尸体上蚊蝇飞舞,老鼠乱窜,一些吃腐肉的鸟兽也纷纷登场,定睛细看甚至还能看到腐肉上有不少蛆虫钻来钻去。 这几天都没见过清水村的人找过来,据一直盯着的虎子说,这两天没见到清水村的人走出来过。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心里一沉,猜测清水村的人是不是都死了,但谁也不敢去看一眼证实这个猜想,有胆子大的想去,也被旁的人拦着。 最可怕的猜测是,如果清水村的人是得了疫病死的,谁也不敢保证去看的人会不会染上疫病。 “都憋在心里了,别乱说,不然我们一個都跑不了!”陈松严肃地叮嘱眼前的这些人,如果真的发生疫病,朝廷和官府为了防止疫病传播,会将发生疫病的地方野蛮的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出。 而他们这些没有疫病的,也只能在封锁区里苟活,运气好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就等于是等着疫病传染上身了。 李平安面色一凝,迟疑再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扪心自问,他远没有这么大的责任感,将这种猜测反映给官府。官府会不会有措施他不知道,但他不敢赌,在这个瘟疫防护手段几乎为零的朝代,他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意因为所谓的责任感和良心,而将自己和家人亲人至于险地,惶惶不知终日。 况且他们现在是健康的,他们要逃,不管有没有瘟疫,会不会有瘟疫,他们都要逃,不能被封锁在尸横遍野的地方。 又过了一天,洪水终于全部退去,被洪水浸没的土地完全的裸露出来,李二林和张羽戴着陈大娟做出来的面巾下山了。 原本硬实的土路被浸得软烂,一脚下去全是带着臭味的淤泥,一些村民被尸体上发出的恶臭味和腐烂状恶心得口吐苦水,李二林和张羽的胃里也翻涌不已。 忍着恶心快步前行,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县城,低矮的城墙没有被洪水冲毁,只在城墙脚能看到水浸过的痕迹。 城门紧闭,外面聚拢了不少难民,衙役们持着武器站在城墙上,冷眼的看着城墙下的人头攒动,无论难民们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 有小吏打扮的人朗声喊话,说城里粮仓被烧毁了,没有粮食了,而且周边几个州县都受灾了,州府的粮根本就分不过来,让百姓们抓紧时间逃吧,自讨生路去。 自然惹得城外的难民百姓哭嚎怒骂,可那又有什么用,城墙上城里的人是铁了心不肯开城门,难民们骂着骂着就没了力气,发泄一通后便面如死色的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收拾家当准备逃荒。 李二林和张羽冷静的观望了半天,打听了一些消息便又赶了回去。 回到山上,草棚里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氛围,他们便问李平安发生了什么事。 “族长叫去陈氏正支借粮的人回来了,扑了个空,听说洪水来临前,城里的陈老爷派人去将嫡系的族人接到城里去了,所有的粮食也都带走了,抛弃了许多族人。” 连正支的族人都能抛弃,他们旁支还能指望从他们手里借到粮食吗? “幸好我们从来就没抱过这个希望。”李二林倒也不觉失落,转而又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洪水是锦江决口导致的,当晚有官差骑马敲锣通知,应该是我们在山上没听到锣声。现在县城城门紧闭,别说施粥救济了,我们想进去买高价粮也不行,是该走了。” 只能逃了,只有往更远的地方走,才有机会活下去。 可尽管逃荒这个选项大家早就想到并且接受了,也拿到明面上商量来商量去,可真到这个地步时,分歧又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有人不想逃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乱世时也没有离开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都说人离乡贱,当时村里那些逃难来的外来户是多么小心谨慎低声下气的活着,他们有好多人都还记得。 也有因为往哪个方向逃荒而起了争执的,谁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各自的心思。 陈松被吵得头都大了,见李二林他们像在看戏的样子,便走过来问道:“二林,你们还是坚持往南边逃?” 李二林点了下头,他们早就决定好了,一旦要逃荒就往南边逃。这些天来,也找了相处得比较好而且比较靠谱的村邻商量过,他们也决定跟着一起走,路上起码能有个照应,而且去的地方还是李二林他们的祖地,总比胡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要好些。 “村长你也考虑一下吧,北边有锦江阻隔,现在也过不了江。而且越往北走,粮食成熟就越晚,平安说过了江那边的庄稼一年就只种一茬,要到秋收才能收割,现在才六月初,我们逃到那边他们的庄稼都还没成熟,不会有多余的粮的。而且越往北,天气越冷,到了冬天又怎么过?” 往东走就更不可能了,洪水就是往东流去的,谁也不知道东边是什么情况,要逃多远距离。 所以他们最好的选择要不是往西或者往西南,或者往南。 陈松迟迟决定不下来,又去找了李平安,“平安,你经常往城里跑,跟来往的客商交流也多,知道的东西比我们都多,你说我们应该往哪里跑?” 李平安想也没想就回答:“肯定是往南啊,南边收复到现在才十年不到,三年免税五年减税,粮食肯定不少。而且更南边有地方一年能种三茬水稻,当年南边政权能抵抗我们大靖那么久,就是因为粮食充足。” 这些都是李平安从过往客商那里打听到消息,清丰县虽然是下县,但紧挨着临湖县,临湖县有个渡口,南北跑商的人很多都从临湖渡口坐船过江,所以路过清丰县落脚的客商比较多,李平安也因此涨了不少见识。 044 噩耗连连 “一年种三茬水稻?”陈松惊讶道。(上章结尾写糊涂了,有误,已改) 李平安点头道:“是的,水稻一年三熟,不过要到更南边的地方才有,大多地区还是跟我们这里一样水稻连作,种完早稻种晚稻。” 弄明白后,陈松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下来,他还以为南边都是一年三熟的水稻呢,要是那样,那么他就毫不犹豫选择南逃了,哪怕一茬产量不高,但三茬总比两茬收获多吧。 既然南边大多数地方还是跟他们这里一样一年种两茬水稻,那就需要衡量了,“我听说南边河流更多,炎热多雨?会不会容易发生水患?”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北边倒是少雨,但也会有旱灾,西边山多,常有地龙翻身之灾。阿松舅,到哪里都会有天灾的,哪怕你留在这里,不也才刚刚发生了洪灾吗?当务之急是想着活下去,此地不宜久留,我言尽于此了,你们还是早做决算吧。” 说完李平安便不再多言,帮着母亲一起收拾着家当。他虽然因为老村长陈安的死感到自责愧疚,但如果陈松迟迟不做决定,他也不会因此而为了带着他跑路,一直不走等到他做出决定。 陈松又匆匆走了,他还需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至于村里其他人最终如何抉择,他就干预不了太多了。 …… 当时转移上山本来就舍弃了不少东西,如今要踏上逃荒的路,能带上的东西就更少了,陈大娟哪样都舍不得,李平安倒没有舍不得,只是他也没逃过荒,哪些是要带的哪些不是必须的,也摸不准。 不过好在李家长辈有过逃难的经验,李平安她奶奶周氏和大姑李大芳不时指点一二,李平安就按照她们说的,该拿上的拿上,该舍弃的舍弃,非常的干脆。只是到最后看着就那么点东西,心里禁不住有些难受,也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愿意背井离乡了。 原本欣欣向荣的日子,最终只剩下锅碗罐和几床被子几套衣服,豁出性命背井离乡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田地没有房子,没有钱没有粮,一切都要白手从头开始。 不是每个人都有从头开始的勇气的。 小的们感受到氛围有些凝重和压抑,也不敢调皮了,挨着哥哥姐姐安静地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又满脸茫然。 周氏见状叹了口气,将三个儿媳叫到跟前好生劝慰。 李平安也烦躁,叮嘱富贵看好弟弟妹妹,便跑去找张小山想戏弄他几句,哪料刚走近还未开口,就听到陈桃花轻声地问张小山:“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不离开不行,买不到粮,粮仓又被烧了,夏种的粮种都没有。而且山下遍地都是尸体,容易发生瘟疫。早点走吧,换個地方重新开始。” “我,我……”陈桃花吞吞吐吐,在张小山疑惑的目光下,一咬牙,红着眼睛说,“我有点不是很想走,我怕草丫会回来找我们,如果我们走了,草丫就找不到我们了。” 张小山沉默片刻,劝道:“还是走吧,招娣还小,你们两个姑娘留下来是很难活下去的,草丫是死是活我们还不知道,就算她还活着,想来也不希望你们冒着危险在这里等她回来的。” 陈桃花看了眼身边的小妹招娣,不再开口。 张小山又说:“别想太多,你们互相没有对方的消息,起码心里还有个念想……” 李平安没有听完,悄摸的转身走了。 黄昏的时候,小叔李四林也回来了,一手牵着一个丫头。 “二叔和三叔他们躲洪水的地方塌山了,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冲走被埋了,三叔家一个都没活下来,二叔家的燕丫头和玲丫头当时在别人家跟小伙伴玩,逃过一劫,二叔家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这几天有乡亲照顾,今日见着我去,照顾她们的乡亲将她们交给我了,他们接下来要逃荒,顾不上她们。” 当年他们李家北上逃难时,李平安他爷爷和两个亲弟弟举家同行,历尽艰险和死别,最终来到了清丰县,官府分配时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一起,李平安二爷爷三爷爷他们被安置在距离小陈村十几里外的石家村。 白天的时候,李二林和张羽去县城打探情况和消息,李四林则是去石井村找他二叔三叔说逃荒的事,当年一起逃难来的,现在就一起逃荒回去。 听到这样的噩耗,周氏心口一阵绞痛,看着眼神麻木的两个丫头,不由又心疼起来,大的那个才七岁,小的跟吉祥同年,才五岁,还这么小就眼睁睁看着一家子转眼死去,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良久,周氏缓过劲来,对三个儿子说:“带上一起吧,路上好生照顾。当年如果不是伱们二叔三叔,我们母子几个也没有命来到这里。” 李二林他们沉默点头,当年他们爹和李三林半路就没了,李大林又断了腿,他们家就剩下几个妇幼,二叔三叔他们也不嫌弃他们是累赘,拼了命的护着,他们才能活着来到小陈村安家落户。 如今三叔家死绝,二叔家就剩下两个小丫头,他们也不能把她们当成累赘不管。 但李四林带回来的噩耗还不止这一个,他外家也是石家村的,当年就是他二婶三婶帮他相中的姑娘,面对媳妇石氏投来的急切的眼神,他沉痛的告诉她,她娘家也被埋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而且有几个还被冲到了山下被洪水冲走了,死不见尸。 石氏如遭雷劈,瘫软在地痛哭涕流,陈大娟和大嫂还有李大芳忙去安慰,一时半会劝不好,到了做晚食的时候又各自忙活开。 李四林带回来的两个小丫头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不喊她们坐下,她们就一直站着,叫她们坐下了,她们就靠着坐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失了魂似的。 好在还知道吃东西,晚食做好后,给她们一人递一碗过去,她们就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得很慢,大家都吃完了,她们碗里还剩着小半碗,直到要洗碗了才大口吃完,自己拿着碗筷去清洗。 “大锅,这两个姐姐好奇怪。”小如意附在李平安的耳边小声说。 李平安面无表情,心里不禁又骂了一句,这狗日的世道。 045 第一天 翌日一早,天才微微亮,草棚里就飘起了米香。 今天就要出发逃荒了,路上不好生火煮食,便趁早煮一大锅干饭,先保证家里的青壮吃饱,剩下的米饭用罐子装起来,留待白天饿时充下饥。 一顿饱饭后,便开始有人陆续的离开了,他们背着背囊和铁锅,带着老的抱着小的,拖家带口背影怆然地走进了晨曦中。 李平安沉默地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看到第一缕阳光投下来,才昂起头深呼吸一口气。 希望你们都能平安顺利,我们也是。 “我们也走吧。”李二林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好在当时把板车都拉到了山上,没有放在山脚被被水冲走,各家找回自家的板车,将被褥铁锅之类的都放在了车上。 包括陈松家在内,跟着李家人结伴同路的还有七家,青壮加起来有二十一个,李平安张小山这种半大的男丁也有十一个,看着不少,但还有一群老幼妇弱。 “除了拉车的汉子,其余的汉子都拿着菜刀、斧头、锄头或者削尖的木棍之类,将板车和老幼护在中间,半大的孩子帮忙推车,妇人们照看小孩子。”下到山脚,李二林大声安排起来,“半天之后拉车的汉子和保护的汉子换一下,记住累了不要硬撑,务必打起精神。” 像他们这种拉着家当拖家带口的人家,在逃难的路上无疑是招人嫉恨的。人大多是见不得人好的,看看他们老的幼的都活着,想想自己家破人亡,心里难免会记恨。再不济,他们那么多家当,在别人看来说不准就藏着钱粮,由此心生歹意也是大有可能的。 切勿不能松懈,也不能将体力耗尽,否则遇上危险别说反抗了,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张羽板着脸大声说道:“诸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该下手时还望不要有仁慈之心,我们看上去人不少,但难民更多,我们只能将他们打死打怕,才能最大限度上保住自身,保住家人。” 青壮们多是经历过乱世的,哪怕是乱世的尾巴也是乱世,见过的死人不在少数,有的为了保护村子,当初还跟贼寇真刀实枪干过架,手里就算没沾上人命,也染上了血腥。 他们深知张羽的话在理,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便也认真的响应起来。 李平安觉得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大靖才立国十七年,小陈村的青壮又是从乱世中长大的,尚有几分血性。倘若承平日久,经历过乱世的人垂垂老矣,他们这些在太平时代出生成长的,又有多少会有这样的精气神。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小如意被陈大娟抱在怀里,她看着如今空空如也一片平坦的原本是村子的位置,被她们慢慢的甩到身后,忍不住问道,“我们不回家了吗?” “不回这里了,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建一個新的房子,那里就是我们的新家了。”陈大娟说着,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不曾停下,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人。 她的眼里充满了不舍,她在这个村庄出生,成长,成亲,生子,忙活了半辈子才经营起来的生活,如今都毁于一旦,家里的房子没了,田地也舍弃了,就剩下寥寥的家当。 逃荒的第一天还算顺利,虽然路上有诸多流民,但都只顾着各自逃命,相互之间并无敌意,也无冲突。 晚上歇息时,旁边有几家流民生火煮饭,李平安想了想,走近去隔着一段距离问道:“你们打算逃到哪里去?” 一个汉子闻声望去,看了眼李平安,又看了看李平安身后的一大堆人,说道:“到州府去,我们县令说了,如果洪灾厉害,就往州府逃,太守大人是个好官,不会不管百姓的,就算收留不了流民,也能讨一口米汤喝。” 李平安倒是第一次听到,“你们是哪里过来的?我们是清丰县的,我们县令大人只让我们逃命去,没说往哪里逃。” “你们清丰的官是个坏的,关着城门不让百姓进去,说是粮仓被烧没粮施粥,指不定他们在城里怎么大鱼大肉呢。”那汉子应该是在清丰县城碰过壁,面色愤然的骂了几句后,又充满惋惜的说,“我们是临湖县过来的,我们的张大人是个好官,可惜了,好人不长命,他带人去填堵决口时被洪水冲走了。” “临湖的灾情如何?” “太严重了,城墙都被冲毁了,城里的房子都冲垮了。”说起这个,汉子就心有余悸,“要不是我们张大人提前派人通知百姓上山,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呐。让我们往州府逃也是那时候说的。” 李平安转而又问起另外四家流民,除了一家也是临湖县逃过来的,也是打算往州府逃去,其他三家都是清丰县的,是听到临湖县过来的难民说去州府,便结伴前往。 打听清楚后,李平安回到李二林身边,“爹,我们要不要绕路走,看上去去州府的人不在少数。” 州府在清丰县的西南方向,他们如果顺着官道走的话,一定会经过州府。他们人太多了,而且还有家当,太扎眼了,容易受人窥视。 李二林和陈松他们讨论了一会,决定还是不绕路。一来他们也没人去过州府,路途不熟,贸然绕路的话容易迷路;二来,跟着大部队走固然有风险,但现在看来还算安全,但如果绕路落单,他们一旦被盯上就出大事了。 李平安一想也是,便没有再说什么。而且到了州府,还能多打听到些消息。 吃饱之后,张羽又着手安排人守夜了,两班倒,几个汉子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一班守前半夜,一班守后半夜,该换班就叫醒人换班。还是那句话,不能透支体力和精力。 李平安还是有些不放心,让张羽拿出打猎的绳子来,将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聚集起来,用绳子在他们手上绕一圈。 他们现在可是在路边以地为床以天作被,被偷东西还算好,要是孩子被偷了,谁知道是被偷去卖掉还是吃掉。 孩子们也走了一天路,除了还不会走路的婴儿,哪怕是如意,白天的时候也不总是被抱着的,也会下地走一会儿,这会儿吃饱喝足,一个个早就困得不得了了,顾不上为什么将他们绑起来,倒头就呼呼大睡。 不多久,大人们也睡下了,鼾声遍地。 李平安是守前半夜的一员,还没到半夜换班,就听见前头传来骚动。 046 人牙子 李平安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握紧削尖的木棍往小孩子那边挪动了几下,与此同时,一同守夜的人也打一激灵,瞬间精神起来。 “怎么回事?”张小山慌里慌张的站起来,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目视前方,只是周边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紧接着他又说,“要不要我去看看?” 李平安也想弄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压下了好奇心和探索欲,“别去了,发生什么事都暂时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要多事。” 黑暗中有大人附和,“平安说得对,不要多事,都打醒精神来。” 没过多久,动静越来越大,还能听到有孩子大声哭嚎的声音,好像还在喊叫些什么,传入到李平安耳里时不管怎么仔细听都听不清晰。 李二林他们本来就睡不踏实,这会儿基本全被惊醒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忙问起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谁知道呢。 “你们去睡吧,醒都醒了,我们来守着。” 李平安被张大山换了下来,他挨着孩子堆就地一躺,自打上山到现在,差不多有八九天了,他一次澡都没洗过,衣服也没换过,一个大活人都发臭了,长头发也乱糟糟的,没这个条件讲究干净卫生。 传入耳里的哭喊声让他心里又慌乱又烦躁,根本就睡不着,但又不能不睡,他努力让自己思绪放空,看着夜空上的星星默默数羊,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了。他一骨碌坐起来朝前面望去,只见十来只火把走走停停,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待火把走近,李平安才看清楚火把下的是十来個魁梧大汉,身着劲装,面色凶狠,有人握刀有人持棍,有人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装着好些鼓胀的麻袋,还有人手里牵着绳子,身后是被绳子绑着双手串成一串的小孩子。 小孩子有男有女,约莫有十几二十个,总的来看,女孩子要远远多于男孩子。间或有孩子低泣出声,马上就会惹来旁边拿着武器的彪悍大汉低声喝骂,然后低泣的孩子就不敢再出声了。 队伍靠近李平安他们的位置时,一个看上去相对瘦弱而且斯文的男子喊了声“停”,然后目光贪婪的看着李平安旁边的一堆小孩子。 “诸位,可有卖孩子的打算?”斯文男子一拱手,开门见山道,“一个男孩两斗糙米,女孩一斗。” 原来是个人牙子,不过这个价格也是够低贱了的,换作平时一斗糙米也才五十文钱,就算现在哪怕涨了十倍,撑破天也没超过六百文。 李二林面色一凝,语气坚决道:“不卖!”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卖。 “看你们这样子应该是打算逃荒去吧。”斯文男子脸上顿时浮现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了,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最终能有几个活下来。” 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劝,“把孩子卖给我,我好歹也能管她们一口吃的,不让她们饿死,你们也能换到粮食,虽然不多,但现在粮价可不低,而且还不轻易买到。等过几日卖孩子的人家多了,可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这时候基本所有人都被吵醒了,妇女们原本还在迷糊,听着这一番话,立马就变了脸色,慌乱的在孩子堆中找到自己的孩子,哭哭唧唧的搂在身下,愤怒的看一眼人牙子,又惴惴不安的看一眼自家当家的。 孩子们小的还搞不清状况,稍大一点的明白了,紧紧攥住娘亲的手哭喊着不要把她们卖了,她们一哭嚎,在状况外的小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 要说最害怕最担忧的还是陈桃花和陈招娣以及李四林带回来的李小燕和李小玲了,她们都没父没母,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又是女娃子,怕极了大人们不舍得卖自家的孩子,将她们给卖了换取粮食。 招娣几乎整个人缩进了桃花的怀里,小燕和小玲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场面一下子乱成一团。 “都说了不卖,我们不卖孩子!”李二林提着柴刀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人牙子。 他这一动,李平安也持着木棍站了起来,将尖锐的那头对着人牙子,掌心满是汗水。张羽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弓箭,一副随时张弓搭箭的姿势,微眯着眼睛盯着人牙子。 其他人也握紧各自的武器,目光不善。 李二林能选择他们劝说他们抱团逃荒,就是看中他们靠谱的性子,这才逃荒的第一个晚上,遇着事了他们也没有冷眼旁观只让李二林、张羽他们顶头的理由。 这时候可不能怂了,必须摆出这样一副姿态来,不就是要干架吗,进山打猎他们不会,但干架的胆子还是有的,这些天在山上虽然吃不饱,但也没饿着,力气还是有一膀子的。 可是一旦认了怂,或者不齐心,对面十来个看上去凶狠的壮汉可不是来打杂的,一个两个孩子他们可能看不上,但这里有二三十个孩子,但凡有丁点机会,他们就敢动手抢。 “诶诶诶,别动气,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人牙子先怂了,他有些发虚的看了眼张羽,这个男人手里拿着的弓箭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带来的人都是赌坊窑子的打手,近身搏斗的话他并不怎么害怕,让他们冲在前头他在后头,眼见不妙还能逃跑,但他可跑不过射出的箭,这玩意隔着老远一段距离都能取他狗命。 而且眼前这群人有二十来个青壮,神色看上去也没有他一路走来见到的那些流民那样面如菜色,真要动起手来,不管打输打赢,他事后都要赔这些打手一笔银子。 “你们走吧,不要打我们的孩子的主意了,我们是不会卖孩子的。”李二林语气松缓了几分,他也不希望跟这些人发生冲突。 人牙子顿时松出一口气,他也怕这些人都是些愣头青,一上头不管不顾就要干到底。平复一下情绪,他笑道:“既然你们不卖孩子,那就算了,我们这就离开,打扰了。” 虽然二三十个孩子看上起的确很诱人,但流民那么多,卖孩子卖妻子的人家也不会少,他不愁换不来人口,没必要在这里起冲突,平白赔一笔银子进去。 047 换粮 或许是见到人牙子也有害怕的时候,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一个男孩喊了一嗓子:“救救……” 才刚开始喊,就被边上的一个打手揪着头发一巴掌用力的扇在脸上,还没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带着前前后后好几个孩子一同摔倒在地上。 男孩仿佛不知道痛似的,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二林,站在李二林旁边的李平安借着昏暗的火光,看清楚男孩脸上眼里充满了哀求。 像一根刺的,狠狠扎入了李平安的心脏,李平安偏过头,他帮不了,无法帮,也不能帮。 他前世读的是圣贤书,却管不了这时代的窗外事;他心生怜悯,但也冷眼旁观;共情的是他,无能为力的也是他。在这個时代生活的十三年,他很多时候都被这样矛盾的情绪拉扯着。 他从来不觉得老天爷让他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转世是一件好的事情,有时候他恨不得一头撞失忆,也好过这样自我拉扯受折磨。 人牙子刚才那番话有一点没有说错,踏上逃荒的路,连成年人都自顾不暇,把孩子卖了,只要听话点总有一口吃的,这些孩子在人牙子眼里都是银钱,是不会让她们饿死的。运气好点的话还能被卖到大户人家里,运气差点卖到哪里都好,起码是活下来的。 连他前世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国度,也有不少人没有尊严的活着,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关头。 “等等!” 听到李二林开口,李平安愕然的扭头望去,他爹不会生起恻隐之心要救下这个孩子吧? 男孩眼里迸发出光芒,那些同样被卖的孩子们也捏着一把汗紧紧看着李二林。 人牙子面色不悦,一言不发的盯着李二林,双眼眯起宛如毒蛇。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买不买田地。” 一下子,男孩的眼睛黯淡下去,被卖的孩子们也认命的埋低了头,李平安一时之间竟有些松气。 人牙子愣了一下,旋即笑上眉头,“田地自然也要的,就是价钱不会高,不知道你有几亩田,又在哪里,有没有田契?” 田契当然是有的,李二林让陈大娟去将田契拿出来,三亩中田一亩荒地,好说歹说才从人牙子手里换来两斗糙米。 他们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价钱虽然低贱,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平白便宜别人占去。 其他的乡亲有的也把家里的田地一并卖了,也有的还想着回来,没有全部都卖了换粮食。 待人牙子离开后,李二林将汉子们叫到一起,严肃地提醒道:“现在我们手里虽然是有了粮食,但毕竟不多,野草野菜能吃饱的话就尽量先不要吃粮食,回去后也叮嘱家里人,千万不能透露半点我们有粮的消息。” 本来因为有了些许粮食进账而面带喜色的汉子们听到后,也收起了笑容小声表示知道了。 “还有一个事,人牙子都这样买孩子了,知道孩子能换粮食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有些人不舍得买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的孩子都卖完了,又或者没有孩子,势必会打别人家孩子的主意,或偷或抢,我们需要更加重视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李二林话一顿,冷下声音接着说:“你们如果想卖孩子就卖自己家的,别乱打主意,否则我们就各走各路,后果自负,听清楚没有?” 众人又纷纷表示听清楚了,刚才的场景他们也看在眼里,他们人数多,人牙子那边的人也不比他们少几个,如果各走各的,再遇上这样的事,万一发生冲突,他们不但保不住孩子家当,连自身也难保。 张羽接着又提出多安排几个人守夜,毕竟才刚刚发生那样的事,他担心人牙子他们心里憋着劲,会去而复返。 倒不怎么担心周边的流民来抢他们的粮食,他们毕竟人多,那些人连人牙子的人都不敢反抗,他们能在形势上不落下风,那些流民也不敢轻易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来。就算有坏心思,也是去找那些刚才用孩子换了粮食的人单势薄的人家。 李平安重新躺下来,吉祥和如意一人抱着他一条手臂躺在他的两侧,小姐妹俩刚才害怕极了,现在身子都还在微微打颤,使劲的贴着李平安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小姐妹俩力气不大,但李平安还是被她们挤得有点难受,但他又不能将她们推开,老爹李二林要守后半夜,老娘陈大娟那里还有富贵和兴隆,这两个小丫头只能靠着他了。 不过终究是累了,耳边再没有哭喊声,李平安搂着两个妹妹很快就沉沉睡去。 耳朵贴在大哥胸口上的如意听着大哥的呼噜声,噘了下嘴,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然后闭上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妇人们就陆续醒来了,留下一部分生火架锅,李大芳带着另一部分人去小河边打水,去摘野菜。 这会儿找吃的人不少,上山找野菜扒草根的,下河抓鱼摸虾的,以前觉得小鱼小虾腥味重,没什么肉还多刺,看都不带看一眼的,现在想吃了却又只能靠运气了。 好在这个时节植物生长旺盛,虽然流民众多,还是能有一口吃的,不至于为了一颗野菜一根草大打出手,可总是喝野菜水也不是个事,肚子里垫了东西,趁着太阳还没出来,人群又开始移动了。 路上总能见到大片的水田,洪水才刚退尽,地势稍高的田地经过一连几天暴晒,田泥已经干涸皲裂。原本应该是丰收的时节,挂着谷穗的稻禾早被洪水连根拔起冲得没影了,偶尔见到几棵绿色的还是野草。 李平安就想啊,他们甚至还不如一棵草,野草都能扎根地里抵挡住洪水,而他们却要像蒲公英那样,不知道最终落在哪里。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总是带着倔强的瘦弱小脸,也不知道那个以草为名、曾经总是跟在他身后央着他带她挣钱的小丫头,是不是像这些野草一样,还顽强的活着呢? 心里叹息一声,李平安脚步不停的回头望了一眼,在人群中找到手拉着手的陈桃花和陈招娣,她们中间原本应该还有个人的。 他很欣赏那个会抗争、会为了摆脱困境而各种努力的小姑娘。说句不要脸的,他一直觉得草丫很像前世跟病魔抗争的他。 只是,可惜了…… 048 施粥 从灰蒙天光走到日上三竿,李平安汗流浃背,嘴干舌燥,连口水都没多少了,每吞一次口水喉咙都有轻微的痛感。更痛的还是脚底,昨天走了一天路,晚上休息时只觉得有些酸痛,今天接着走一段路后开始火辣起来。 更糟糕的是正值盛夏,太阳毒辣,没遮没挡的照在身上像灼烧似的,十几岁的孩子都要咬牙坚持了,更小的孩子更是顶不住,小不点们干嚎着叫苦连天,心疼孩子的大人劝几句没用后便忍痛呵斥怒骂,也有只是懒懒瞥一眼懒得管的,他们有劲就由他们折腾呗,等累了就折腾不起来了。 差不多到未时,队伍才停下来,找了一个树荫休息。这时候的太阳最是毒辣,大人都遭不住,哪怕是赶路也不能急这一个时辰,万一有人中暑倒下了,反而更耽误时间。 都是泥腿子,没出过远门,自然也没有水囊,早上煮开的水就装在陶罐里,休息的时候倒在碗里,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捧着碗“吨吨吨”的一口将水喝完,喝完一碗也没有第二碗。 有一两家家里人多陶罐少的,连水都不够分,只能喝一点解解渴,还得找有水剩余的人家讨一点。 “大锅!” 喝完水后,蔫蔫的小如意有点劲了,又跑来贴着李平安。喊了一声后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坐着。 现在的小如意灰头土脸的,头发也乱糟糟,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白白净净。要不是她的衣服上没有补丁和脸上还有点肉,就真跟个小叫花子似的了。 不过也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给小如意整理了一下头发,李平安问道:“如意饿不饿?” “有一点点饿!”小如意皱起眉头扮作大人那样叹了口气,“如意本来好饿的,喝水喝饱啦!” 就这点水出点汗就没了…… 李平安暗暗吐槽一句,转头就大喊一声:“张小山!” “干什么。”张小山回应的声音有气无力。 “找几個人,我们去找找有没有野果。” 这官道上流民一波接着一波,众目睽睽之下可不敢生火煮吃的,李平安和张小山将年纪相仿的孩子们都叫上了,朝着不远处的山上走去。 这里对于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也不敢分散开,聚在一起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大会儿时间过去,一颗野果也没找到,认出有些植物是打野果的,但一颗果子也没有,不知道是被在山上躲洪水的人摘光了,还是走在前头的流民给摘了。 人生地不熟,他们也不敢走远,不过吃的没有找到,李平安倒是找到了一些活血化瘀、止痛止血的草药,之前躲洪水时也没心思找草药,这会儿见到了便都采了,甭管用不用得上都要先备着,不然等需要用了再去找,也不敢保证马上就能找到。 眼巴巴盼着他们找回来野果子的小不点们见他们没有找到吃的回来,顿时就失望得暗下眼睛。 等未时过去,日头也没有那么毒辣了,休息够了的队伍又再继续出发,直到天色暗淡了才停下来。 这次倒是找了个好地方,不在官道边上,恰好有一条岔路,他们拐了进去远离了人群,终于能稍微放轻松生火做饭了,虽然吃的是能数得清多少粒米的米汤,但也算是正经的粮食,饿了一天的人们连一滴米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李平安哭的心都有了,两世为人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委屈,前世就算再怎么受病痛折磨,也不会这样饿肚子,哪怕吃不下东西还能输营养液。 前世住院的时候,他也看过网络小说打发时间,什么类型的都看过,为什么那些在现代是一个普通人的主角,穿越到古代就混得那么风生水起,而他别说现在流离失所的悲惨境况了,就算在小陈村时也只敢小心谨慎的做点辛苦的小买卖,只能说是糊口,根本就称不上发家。 明明他的目标已经定得很低了,能吃饱穿暖,能有个稳定的住所。就这都还实现不了。 第二天又是天光灰蒙时出发,白天太阳最毒辣那段时间歇息,然后又走到天暗了才停下,如此走了两天,人群的速度突然就慢了,慢着慢着就停下了。 正当大家疑惑不解时,前头传来消息,还有十几里路就到州府了,城外正在施粥,州府的大官派出州军喊话,要吃粥的老老实实排队,不吃粥的就绕过去。 没有人不想吃粥的,流民们往州府走不就是想讨一口吃的吗,所以大家都老实排起队来,所以人群行进的速度才慢下来。 也有人想吃粥但又不想老实排队的,为此发生了不少口角,乃至大打出手。李平安挺佩服这些人的,明明都面如菜色瘦骨嶙峋了,居然还有力气争吵打架,有这样的功夫好好排队不行吗? 动静越来越大,不多时,有一队身着盔甲腰挎大刀的兵卒骑马赶来,勒住马跃身下来不分青红皂白就逮住那些打架的流民一顿揍。再之后,州军步卒过来,隔一段距离站一个人,应该是维持秩序的。 李平安觉得之前临湖县那个流民说得没错,州府的太守大人是个好官,至少州府的官吏军卒还管这些流民。这些士兵往这里一站,哪怕就那么几个人,但相比起之前几天的担惊受怕,安全感简直拉满了。 队伍慢慢前进,天色又暗了下来,就在李平安以为今天怕是吃不上州府的救济粥了,这些站了大半天的士兵也会收队回营时,前方就又出现了一条火光长龙。 州军兵卒来换班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粥棚不会撤,晚上继续施粥,让流民们不要着急。 原本有些躁动的队伍顿时又安静下来。 当李平安借着火光看到城墙时,已经是大半夜了,领粥的流民队伍两侧时不时有衙役扶刀走过,眼神警惕的扫视着。 李平安探头向前张望,前面火光通亮的地方就是粥棚了吧,数不清有多少身着森然盔甲的兵卒持着武器守着,他心有所感的抬头朝城墙上望去,人影绰绰。 049 偶遇 即将排到李平安他们时,大人们将睡着的小孩子都叫醒了,每人手里都分到一个碗,这时候他们如果还睡觉不领粥,那就真没有他们的份了。 李平安终于看清楚了粥棚的情况,就两口大锅,烧火分粥的都是衙役,一个个满头大汗的。粥棚的最里面空麻袋堆成好几堆,每一堆都叠得高高的。李平安递出碗的时候,刚好有一队州军护着一辆板车过来,板车上堆着装得鼓囊的麻袋。 李平安赶紧挪开视线,不敢多看,手中的碗有了重量后,便急忙走出一旁。 领到的粥可比他们自己煮的要稠多了,一碗吃完,竟然就有了饱腹感。分粥的官差一视同仁,小如意碗里的粥并不比大人的少,小家伙还迷糊着,被娘亲喂着吃完了一整碗。 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队伍,李平安打消了又去排队领粥的心思,州府的大官思虑周全,又是州军又是衙役维持秩序,想插队都没门,他想又领一次还不知道要走出多远排多久的队。不划算。 城外的空地已经被早来的流民给占了,李平安他们走出好远才找到落脚的地方,回头已经看不见城墙了,只有看到有一片夜幕隐隐约约被照亮。 好在的是这边也有州军持着火把巡逻,就不需要安排那么多人守夜了,许是对州官有好印象,李平安心里也踏实多了,一觉睡得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小如意早就醒了,一直坐在李平安旁边支着小脑袋盯着李平安,见李平安睁眼,她马上咧出小米牙小声说:“大锅,如意昨晚做梦吃粥了,好多米呀,如意吃得好饱!” 李平安瞬间精神,忍不住乐了起来,将小如意抱起来,“你在梦里吃粥有没有给大哥分一些啊?” “大锅也有粥呀,娘也有,大家都有!” “对,我们大家都有粥,大哥也梦到了,吃得饱饱的!” 小如意咯咯笑了起来,旁边的吉祥见不得她这么快乐,就说:“都说了不是做梦,是州府的大官让人施粥,我们昨夜里领到了粥。” “就是做梦!大锅说他也做梦了!” “不是!大哥哄你呢!” “就是!大锅你说话呀,你说如意是不是做梦?” …… 感觉好久没听过小姐妹俩拌嘴了,李平安微笑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吱声。但很快陈大娟就过来镇压小姐妹俩了。 “爹,我们还去不去领粥?”李平安凑到李二林身边。 “不去了,我刚去看了回来,队伍都看不见尾的,也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排到。” 虽然多赖一天就少吃一天手里的存粮,但这里毕竟是州府,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流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再往前走,打着能吃一天就吃一天的算盘,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個施粥的地方在哪里,还有没有。 这里聚集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州府再有粮也总会有见底的时候,到时候没有得吃了,流民们又一窝蜂上路,到那时候这群流民攒了不少力气,又前路无望,只会更加的危险。 还不如趁着现在上路的人不多,先溜为妙。 很快张羽也回来了,他是去打听消息的,州府的太守大人的而且确是个好官,施政多年深得民心,施粥的米粮除了粮仓的储粮,太守大人还游说城里的大户们捐了不少。但是连日不停歇的施粥,米粮消耗很快,坚持不了几天了。 而且流民太多,州府根本就没有收纳难民的打算,等粮食耗尽,迟早都会赶人走的。 几个领头的大人一合计,决定马上就走,趁着白日走远了,找个少人的地方落脚。 大人们在商量的时候,李平安没去听,但也没闲着,借着有州军维持秩序,他大胆的转了一小圈。 流民可真多啊,或坐或躺,遍地都是,有衣衫褴褛的,也有衣服料子一看就不错的,天灾可不管富贵贫穷,该遭灾的都遭灾了。 他还意外的见到了一个熟人,“朱大夫?” “李平安?”朱大夫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遇见李平安,他往李平安身后看了眼,“就你一个?” “不是,我们村的人早就上山了,一个都没被洪水冲走,我们分开逃荒了,我家里人在那头。”李平安指了下刚才走来的方向,便在朱大夫旁边蹲下来,“你不是早就来州城了吗,怎么没进去?” “嗐,半道遇着报信的快马,不敢走了,赶忙上山躲了起来。”说到这个,朱大夫就心悸不已,也得亏是他们命不该绝,刚好遇上临湖县向州府奏报水情的快马,也幸好他以防万一先行上山,不然的话,他们还没到州城就要被洪水给冲了。 不过也因此耽搁了时间,等洪水退去是下了山,州城却因担忧流民带有疫病,紧闭城门不让流民进城。即使朱大夫带着清丰县开具的路引,也苦于找不到可以沟通的守城兵卒,只能携带家人在城外安身。 李平安心神一动,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热情,“朱大夫,接下来伱有什么打算?我听说州城没有收留流民的打算。” 朱大夫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他也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如何打算。 “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打算往南边走,人不少。”接着,李平安附在朱大夫的耳边悄声道,“我们还有不少粮食。” 之前在山上躲洪水时,由于运气好总能打到猎物,他们当初买到的那八石粮食都没有交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村里其他人忘记了,还是怎么样,反正这八石糙米他们都带上路了,用被子衣服盖得密密实实的。 这也是他们这一路提心吊胆的主要原因了。 如果没遇见朱大夫就算了,既然遇到了,他又没打算,李平安当然想带上他,哪怕为此多几张等吃的口。 这时代人才最难得,也就是州城不打算收纳难民,不然就朱大夫这本事,妥妥能携带家人留下来的。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毕竟这一路山高水长,谁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情况,有个大夫大家心里也踏实。 只是朱大夫一时半会也决定不下来,李平安也做不了主,需要回去跟李二林他们商量,所以约好等会他再过来,让朱大夫跟家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李二林他们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连忙同意下来,让李平安带着他们一起去劝朱大夫。他们这一群人中,没有谁比李二林他们更能体会到,逃荒的路上有一个郎中是多么的重要。 当年他们逃难时,但凡队伍里有个郎中,或许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050 加入 朱大夫没有想到李平安回来得那么快,而且带着好几个男人,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在他看来甚至有些讨好的意思。 他细细打量这几个汉子,从他们的体型可以看得出来是长期干体力活的庄稼汉,而且神色看上去虽然有些疲色,但还算精神,不像很多流民那样面如菜色。心里便对李平安刚才的话更信了几分,他们应该确实有些粮食。 当下便做出决断,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这下轮到李二林他们没想到了,他们甚至都做好徒劳无功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还没劝说几句,朱大夫就答应了? “当真?”李平安喜出望外。 “我还能骗你不成?”朱大夫不悦的瞥了眼李平安,“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也便无选择。我们来州城是投奔亲人的,可是眼下也进不去城里,你们也看到了,城外汇聚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受灾范围之广可想而知,我那亲戚家里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我们就算能进城去,怕是也待不了多久,反而还拖累了他们。” 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主动谋一条生路。逃荒之路是危机四伏的,如果只有他们一家上路,最终能活下几个他心里也没底。这时候能遇着熟人就已经很难得了,错过这個时机,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况且李平安这孩子他也算了解,以前不止一次提出想拜他为师学医,但身为医者,收徒一事甚为重要,他一直没应下来是想摸清楚李平安的品性…… 心里思绪万千,念及于此,他不由有些忿恼的瞪了眼李平安,这孩子品性是不错,也够聪慧,但就是不够坚持,被他拒绝几次后就再没提过拜师的事了。 他又不缺徒弟,两个儿子都是打小就跟他学医了,既然李平安不提,他自然也没必要主动提起。从来就没听过哪个师父求着收徒的。 李平安还以为朱大夫是对他刚才询问真假与否感到不满呢,心里吐槽这小老头脾气还真有些小古怪,面上却是讨好的笑着。 要是他知道朱大夫瞪他的真正原因,心里肯定憋屈并且大喊冤枉,他才不是不够坚持,也不是拉不下脸死缠烂打,而是清楚这时代艺不轻传,朱大夫几次拒绝的语气都很坚决,他觉得再继续提拜师的事就不礼貌了,所以才放弃的。 而确定朱大夫跟他们一起上路的李二林几人非常高兴,在朱大夫家里收拾家当时,还主动上前想要帮忙,不过被拒绝了,他们也没有勉强,退到边上一脸乐呵。 态度做出来就足够了,这时候谁对谁都有戒心,换做他们也不愿意有别人接触到他们的家当。 再说,朱大夫一家虽然人口不少,朱大夫俩口子加上两个儿子儿媳还有五个孙子孙女,但家当也不多,他们自己都能拿得了。 逃荒的队伍壮大了,而且加入进来的还是一老俩壮三个郎中,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对于接下来的路途又添了一份信心。 此地不宜久留,没来得及对朱大夫一家表示欢迎,早就收拾妥当的队伍便急匆匆出发了。 据说是有人看到了之前在山上分开逃荒的村里人了,原本完整的一家子如今却见不到女娃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卖了换粮还是怎么的。他们不赶紧走的话,要是被那人看到他们就不妙了。 这些天下来,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逃荒不容易,如果那人发现了他们,央求他们带上他们怎么办? 如果是分开前还好商量,现在人家可能都卖女儿了,哪怕只是猜测,他们都不敢带上。人心叵测,人家连亲生的孩子都能卖,带上一起指不定路上怎么使坏呢。 如果不答应,万一人家恼羞成怒,将他们有粮食的消息散布出去,那就更糟糕了。 一路向南,跟北上去往州城的流民擦肩而过,偶尔会有人问他们州城是不是在施粥,答句话的时间他们还是有的,而且也能安抚这些流民的心,免得总盯着他们的家当。 人心虽然险恶,但对于这些流离失所的庄稼人家来说,但凡还有一口吃的,大多数人也不想铤而走险。 大多时候,大多数农民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自古至今,都是如此。 而他们答句话的举手之劳,也得到一些流民善意的提醒,见他们孩子不少,叫他们多上心看好自家的孩子,他们这个方向的前头有人吃人了:抢小孩吃的,吃死人尸体的。 众人闻言,面色大变,虽然想过会有吃人的情况,但当真的听说了,还是难以接受,甚至恶心得想吐。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打醒十二分精神,再也不跟任何一个流民搭话,原因是他们看谁都觉得像是吃过人肉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经过一个岔道口,李二林想也没想就让拐进去。他们不能在官道边上过夜了,人生地不熟,继续走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离开官道的岔路,索性也不差这一个时辰了。 李平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附近没有山,山在很远的地方,周边不是水田就是旱地,很空旷。田里地里跟他一路走来看到过的一样,庄稼作物都被冲走了。 他们顺着小路拐来拐去来到了一个满地狼藉的村子,惊喜的是,在地势较高的村东头有一间青砖瓦屋并没有被冲垮,外表看上去还比较完整。 屋子没有关门,准确来说,门都没有了,看上去像是被人损坏的。屋里没有人,但柜子箱子缸桶都被人翻过,还有生过火的痕迹。 李平安猜测应该是房屋的主人逃荒去了,然后流民们发现了这里,撞开木门翻箱倒柜想找有没有粮食,可能找到可能没找到,不过不管有没有找到,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也比在野外在路边就地一躺要好。 尤其是李二林在后院还发现了一口井,于是众人很爽快的决定今晚就在这屋里歇息了。 大家便纷纷忙活开来,有个屋子大家也踏实了许多,这个说煮水擦下身,那个说晚上吃顿好的,都很放松。 李平安也一脸喜意,趁着天未黑,叫上张小山走出了屋子。 051 蚯蚓 “不在屋里帮忙,叫我出来干什么?”张小山不情不愿的跟着李平安来到外面,他未来媳妇还在里面忙着呢,他可没心思陪李平安玩。 “里面那么多人,不差我们两个,屋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柴火没剩多少了,把桌子椅子柜子床都拆了也不够我们那么多人烧的,去看看能不能捡些柴火回来,顺便找找有没有吃的。” 张小山一听是正事,便不再吭声,反而先李平安一步走在了前头。 只是没有山,连柴火都难找,树木倒是有好些,但能在洪水中不被连根拔起的,都是大树,这时节又枝繁叶茂,树枝不好折下,折下的也都是生的,不好烧火。 吃的就更找不到了,他们不是第一波来到这里的流民,这村子周边的野菜野草都被薅了个光。 “那些人是恨不得掘土三尺连草根都挖了。”张小山吐槽道。 李平安说:“草根算什么,人饿极了连树叶树皮泥土都吃。” 他前世从资料文献文艺影视作品以及爷爷奶奶口中听说过逃荒的惨象,只不过以前他是听故事的人,现在却成了真正经历这一切的人。 人生还真是无常啊。 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片段,他突然愣了一下,“走,挖地龙去!” “挖地龙?”张小山惊呆了,“李平安你不会是想挖地龙吃吧?” “不然嘞,钓鱼?你看看附近哪里有小溪小河的。”李平安撇了下嘴,“地龙再怎么样也是肉,可补身子了,你不信可以去问朱大夫,地龙炒制后还是一味药材。” 毕竟是高蛋白物质,就是腥味太重了,他前世小的时候就见过小伙伴炸蚯蚓吃的,只是他觉得恶心没有吃过罢了。可现在都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上腥不腥,总比吃人肉要好吧。 虽然板车上是有不少粮食,但是他们那么多人,大家一起结伴逃荒,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而且接下来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逃荒可不像赶路,平时赶路时一個白天可能徒步能走六七十里甚至上百里,但逃荒路上只能跟着人流走,一天下来能走三四十里就很好了。 每天吃的那点米粮根本就吃了等于没吃,一到夜里胃里烧得慌。 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就是逃在前头的,这要是到了前面去,草根、树皮、蚯蚓都被人吃了,他们又吃完粮食,就只能吃土了。 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小山仰天长叹,一脸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但没走几步又停住脚步,“就我们两个人能挖得了多少,我回去喊人,而且我们手上还没家伙。” 说完不等李平安说话,就连忙往屋子跑去。 不多时,有男有女的十来个半大孩子人手一把锄头跟着张小山走了出来,来到李平安面前,李东就开心的问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李平安一听就知道张小山这货没跟他们说实话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给他们泼冷水:“挖地龙吃。” 众人怔住,脸上的喜意眨眼间凝固,然后迅速消失。 都是农村娃,自然知道地龙是什么,可是这玩意不是喂鸡钓鱼的吗,怎么人还能吃? 李平安便将刚才跟张小山说的话重复说一遍,众人顿时怒视张小山,这货太不当人了,居然骗他们说是找到好吃的! 张小山连忙一阵赔笑,才息了众怒。 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十几个半大孩子在地头里一通忙活,挖出了不少蚯蚓,最大的都有小指粗了。 突然听到有妇人叫唤,孩子们回头一看,昏暗的暮色下,屋子上空飘荡着隐约可见的炊烟,不知道是谁的娘亲站在门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喊回去吃饭。 就好像他们还在村子里那样。 便没有继续挖下去,而是欢天喜地的撒腿跑回去。 “挖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回到屋里,正准备去后院水井打水洗手,就有大人笑着问了起来。 张小山满脸不高兴地将抱着的陶罐递过去,“你们看吧,李平安说挖地龙吃。” 众人一听,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们还没沦落到吃地龙的地步。 张小山突然就开心起来,冲着李平安挤眉弄眼,看到没有,谁吃这玩意啊。 不过还真有人要,朱大夫往罐里看了一眼,“大家不吃的话,就给我吧,我炮制一下能吃的,不腥。” 要不说朱大夫是人才呢。 李平安喜笑颜开,虚心请教道:“朱大夫,你打算怎么处理地龙?” “伱先去洗手,吃饱后我们再聊。” 说是吃饱,其实就是吃完,虽然之前都说吃顿好的,但只是开玩笑罢了,李平安都能想到粮食可能不够吃,他们这些经历过乱世的大人怎么可能会没想到。他们比李平安想象中的还要抠搜。 李平安还没凑去朱大夫边上,就有人朗声问:“朱大夫,我们也想听一下如何炮制地龙,不知道可不可以?” 凡是他们不知道但别人又会的,也算是一门手艺,所谓技不外传,他们想要学会还必须经得朱大夫的允许。这样大大方方问出来,倒也显得光明磊落。 现在大家都在同一条道上同甘共苦,人家还那么识趣上道,朱大夫也不是小气的人,一拱手就笑呵呵说道:“一些炮制手艺而已,想听的话就一起听吧。” 饭后无事,大家便围了过来。人一多,朱大夫就不亲自讲解了,而是由他的大儿子朱大郎来说,大郎年轻,中气比他足。 大郎实在,先是给众人介绍了地龙是重要的药材之一,早有医书记载,炒制后可用于高热、神昏、惊痫抽搐、关节痹痛、尿少水肿的病症,如何炮制地龙,又有药制、醋制、熬制、酒制、油制、盐制等方法。 他用大白话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的讲解得明明白白,目不识丁的人们也听得清楚明白,如痴如醉。 而这个时候,朱大夫戳了戳李平安的手臂,李平安疑惑望去,见朱大夫对他使了个眼色,心神领会,悄摸的跟着朱大夫走了。 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不过也没在意,人家朱大夫能答应跟他们一同上路逃荒,还是李平安先跟他认识的,人家有事要聊或者说朱大夫还要教李平安什么,跟他们没有关系。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听朱大郎说的那些东西,他们这一辈子难得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能听到这些,能学会一点说不定以后也能挖地龙炮制卖给药铺药行,家里也能多一个进项。 李平安一肚子疑问跟着朱大夫走出屋子外面,还没等他问什么事,手里就被朱大夫塞了一个东西。 凉凉的,硬硬的,有点硌手。 052 银锭 天黑看不见,李平安摸索着手中物件的轮廓,大致形状在他脑海中形成,他低呼道:“这是银锭?” “嗯,这是十两的银锭。”朱大夫的声音也不高,语气听上去很平淡,“这一天观察下来,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一支队伍里你爹说话分量重,像是领头的。这十两银子就当是我们这一路吃你们粮食的报酬。” 李平安连忙说:“朱大夫你这就太见外了,既然结伴逃荒了,那么我们一碗米汤喝,自然也少不了你们,分得这么清楚,那我们还干什么结伴?这银子我不能收,你们吃粮食还给钱,那如果我们有人生病受伤,请你出手是不是也要给钱?” 一边说一边将银子塞回朱大夫手里,然而朱大夫却不肯收回。 “一码归一码,我家就两个儿子正值壮年,伱们队伍青壮多,跟着你们我们的安全有保障,这是救命之恩。如果你们有人生病受伤,那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该出手时我义不容辞。你就别推了,你们到了地方后,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李平安迟疑了,朱大夫说得没错,等到了地方后,他们有太多地方需要花钱了,建房子、买田地就不说了,房子可以简单搭个竹屋茅草屋什么的应付一下,头一年两年也可以先佃田地来种,但他们总需要买粮食度过下半年吧,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两眼瞎,可没敢保证在短时间内就能挣到糊口的钱粮。 可是这十两银子也着实太多了,虽然银子这玩意也是流通货币,理论上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枚铜板,他也是头一回见着摸着,但他可知道,实际上成色好的银子一两能换到的铜板是超过一千枚的。 十两银子,换做平常时足够他们一家七口饱饱吃上一年了。他们不可能逃荒逃一年,一路上也不可能让朱大夫一家吃得饱饱的,就算现在粮价再高粮食再难买,只是逃荒这段时间也万万用不到十两银子。 他虽然喜欢钱,但钱太多了,他拿着觉得烫手。 打定主意,他又将银锭往朱大夫手里推,“朱大夫,这十两银子我真不能收,我们安身需要钱,你们安身也需要钱。你就算执意要给,也不能给那么多。” “你再推一個试试?信不信我明天就带家人离开?”朱大夫一瞪眼,旋即放缓语气,“你不用担心我们,跟你也熟悉,我也相信你,就跟你交个底吧,这十两银子看上去多,但我还是能轻松拿出来的。你是个好的,也机灵,我给你银子,也算是帮你一把,弟弟妹妹还那么小,有了这十两银子,到了地方你们也能轻松点。” 李平安感动得都要哭了,“谢谢你,朱大夫,你是个好人。” “我好不好人我不知道吗,还需要你说?赶紧的,收好了,别声张。”朱大夫双手包住李平安的双手用力一握,“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到了地方,你拜师的事我答应了,到时拜师礼可不能少,该有的也要有。” 然而李平安银子是收下了,但拜师一事却犹豫了,“朱大夫……” “有事就说,别婆婆妈妈!” “拜师这事……” “你不愿意了?” 李平安一咬牙,“如果没有这场洪水,我肯定愿意,当场就能拜你为师。但现在嘛,我接下去可能没这个时间和精力跟你学医了,相比起学医,我更希望琢磨着做点什么小买卖养家糊口。你看看,能不能让我三弟富贵和四弟兴隆跟着你学习?” 朱大夫气笑了都,他都屈下身段主动开口收徒了,李平安居然还拒绝了?拒绝就算了,偏他还不是放弃这个机会,想让他两个弟弟来顶上。 他早应该知道的,这孩子是有点不要脸的。 有一会儿没听到朱大夫吭声,李平安声音有点虚的试探道:“朱大夫?” “小的那个还太小的,就你那个大的弟弟吧,叫富贵是吧,到时记得带他来拜师,拜师礼一点都不能少,少一点我都不答应的!”朱大夫没好气道。 “谢谢谢谢,谢谢你老!我保证拜师礼一定让你老满意!” 虽然看不到李平安的表情,但从语气能听得出他此刻有多狂喜,朱大夫不由有些气结,“你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学医可比做买卖有前途多了,做买卖地位低,没权没势就是人家的钱袋子。学得一手医术,不仅能养家糊口,而且虽然比不上官老爷读书人,但也是受人尊敬的。” 李平安当然知道,这时代没有人权,皇权又不下乡,乡绅豪族坐大,他挣点小钱当然没事,可万一不小心生意做大,那就妥妥是催命符,悬在头上的一把剑,随时都会被那些地主老爷巧取豪夺。 至于合作共赢,那就更是放屁了,人的贪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让地主老爷们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别人的口袋,没赚到的钱就是亏了,红了眼哪里还管你有没有价值,杀鸡取卵就是了。 可李平安能有什么办法,大靖朝连个科举都没,据说乱世前的大一统皇朝是有的,但惹得世家大族不满,又值天灾四起,民不聊生,于是前朝就没了,于是就有了长达七十余年的乱世。 而且在清丰县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机会,只有乡绅豪族才有私塾,非族中子弟不能入学,县学倒是有,可是太贵了,学费、书籍、纸张加起来一年至少十几两银子,压根就读不起。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挣钱啊,只靠田地那些产出连吃饱都难,雨水多点少点都能影响收成,就更吃不饱了。 学医需要花太多时间了,如果没有这场洪灾,他还可以慢慢来,但现在都逃荒了,要逃到一个他压根就不熟悉的地方从头开始,他根本就抽不出那么多精力来。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他觉得自己能凭借前世的记忆稍微过得好一些,但弟弟们总会长大总要顶事的,与其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或者跟在他身后打杂,还不如学点本事,若是学有所成,他这个当大哥的也就不需要为他们担忧太多了。 指不定还能反过来庇护家族。 053 大姑威武 当然,那些都太远了,李平安虽有担忧,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在逃荒路上保住小命。毕竟要是小命都没了,那些远忧自然也就没了。 在屋子里度过踏上逃荒路以来最为踏实的一晚,要不说都把房子看得那么重呢,虽然不是自己的屋子,但也是个遮风挡雨之所,厚实的墙壁又给人们带来太大的安全感了。 早上准备白天的食物时,还有人提议要不就不走了,就在这房子住着等到朝廷来赈灾,这里距离小陈村也就不到十天的脚程——这还是逃荒走得慢才要那么久,实际上更短——到时他们还可以回到小陈村去重建家园。 能不走的话,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可是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朝廷赈灾,他们只知道遍地都是逃难的流民,走了那么久,就没见过哪一块田里还有稻子的。 他们想要活命,就只能逃。 李平安之前买来的醋都给了朱大夫,根据朱大夫说的,在药材炮制方法中,醋是一种常用的材料,能矫臭矫味,能减轻药物的毒性,还有利存放。 李平安很庆幸能遇到朱大夫,他只知道蚯蚓能吃,而且富含蛋白质,但不知道大量食用蚯蚓可导致中毒。 当然,他也不觉得就算没有朱大夫,自己会好心办坏事,说实话,就他们挖到的这些蚯蚓,都不够一人分一口的。 白天在路上的时候,朱大夫将所有醋制过的地龙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是让那些流民们看到他们都挖地龙吃了,免得总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的家当。 休息了一夜,路上的流民又多了起来,虽然大多都是大字不识目光短浅的泥腿子,但有人愚蠢就有人精明,也有人端着明白装糊涂,都知道州城不会一直管着他们,州府的大官们再好,也不能凭空变出米粮来,那么多流民都往州城挤去,却只有一个粥棚两口大锅,分明就是变相的赶人。 有脚程快的人赶了上来,李平安从他们零碎的交谈中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州城外面开始有流民抢别人的粥了,对于成年人来说一天一碗粥吃了等于没吃,粥棚混不到多余的,便将目光放到了弱者身上。 比如家里没有壮丁的妇幼,妇人喂孩子吃粥时,就被抢走了粥,才两三岁大的孩子只吃了一口,饿得哇哇哭,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难民太多了,州军和衙役根本就顾不过来。 李平安心里堵得难受,怪不得天上的神仙犯错了会被贬下人间,这一幕幕场景又何尝不是炼狱才有的? 死了也好,死了就摆脱了。这狗日的世道,活着才会受折磨。 第二天赶路的时候,一個枯瘦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孩跪倒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各位老爷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孩子快要饿死了。” 李平安正欲上前细看,就见到李二林抽出插在腰间的砍柴刀,指着妇人厉声道:“你赶紧让开,不然我一刀劈过去了,把你劈死了还能捡个孩子来吃!” 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即便如此,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一直跪在那里磕头苦苦哀求。 倒是奇了怪,她动作都这么大了,怀里的婴孩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饿昏过去了还是怎么回事。李平安留了个心眼,警惕地观察起官道两旁的环境。 他不算是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有一点善心。但显然眼下不是大发慈悲的时候,过往的难民那么多,他们但凡有一点心软施舍一点米粮,那些难民便会蜂拥而至,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索要粮食。 况且前天才有流民善意提醒他们前头有吃人的人,走了两天了,突然遇到有人将他们拦停,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听她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就在李平安观察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旋即他就看到一道影子从他身后走到前面,他定睛一看,才看清楚这道身影是大姑李大芳。 只见李大芳提着柴刀疾步来到跪地那妇人面前,高举起朝那妇人头上砍去,妇人吓出一声尖叫,一下跌坐在地,柴刀落空,从妇人的面前划过,悬空停到了那不知死活的婴孩身上,差一点就砍到了婴孩。 李大芳的目光从婴孩脸上一扫而过,啐了一口,“什么玩意,抱个死婴就来拦住我们讨吃的!老娘十七年前北上逃难,用锄头杀过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你要是嫌命长,看我敢不敢劈第二刀?” 那妇人恐惧的看了一眼没有收回的刀口磨得锋利的柴刀,再听到这一番话,忙把孩子丢下,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李平安咽了咽口水,打小就听说过大姑威武霸气,但百闻不如一见,着实是他想象不到的霸气。他嗓子里有一句“大姑威武”欲喷薄而出,但好悬还是憋住了。 愣神的又何止李平安,李平安好歹听说过大姑的“光辉事迹”,但小陈村那些人可没听过,在他们的印象中,李大芳做事风风火火的,为人大气,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 不愧是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逃过难的人,没这股狠劲还真很难活下来。 李大芳回头看着愣神的众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李二林和张羽,“都什么时候,还磨磨蹭蹭,该狠心就狠心。” “我这不正打算动手吗,你就抢在前头了。”李二林讨好笑道,当年他们北上逃难时,他也才跟现在的李平安一般大,前头都有爹和二叔三叔还有大哥大姐堂兄们顶着,他刚才确实没心软,真是起了杀心的,正因为逃过难才深刻体会到,善心就是催命符。 只不过他需要一点心理建设,就在这个过程中,李大芳抢先一步出手了。 张羽干巴的说:“我没磨蹭,只是在等二林喊动手。” 李二林哀怨的看了眼姐夫,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搞背刺?想要争辩几句,但是还没开口就被李大芳堵住了。 “算了,还有下次干脆点。来几个人在路边挖个坑,把这死婴埋了。”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而且早已死去多时,不忍心曝尸荒野,或者被人捡去吃了。让他入土为安吧,好投胎转世,来世找个好人家享福去。 此间事了,众人继续上路,但心上却压着一块石头,他们都知道,怕是被人盯上了。 不过经此一遭,那些同行的陌生流民看他们的眼神也充满了惊恐,毕竟刚才他们也看到了,这伙人是真敢动刀的。 有的甚至加快了脚步,只想跟他们拉开距离,生怕哪一天他们没得吃了,将他们杀了吃肉。也有的反正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索性就跟着这伙狠人,好歹能安全一些。 054 担忧 以防万一,太阳还未下山时,队伍就离开官道找了一个原本应该是村庄的地方歇息了。 这次可没有屋子给他们住进去了,还好的是也有一口水井,这时候天色还早,其他的流民还在抓紧时间赶路,倒是没有人跟他们抢水井旁边的位置。 至于一些打定主意跟着他们的流民,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反正他们也没有将水井占为己有。 和往常一样,装着家当米粮的板车和老人孩子们在最中间,外面一层是妇人,结了亲的汉子们在最外面。安顿下来,原本应该开始着手准备晚食的妇人们却为难起来,因为旁边的那些流民总是向她们投来窥探的目光。 “爹,要不要将他们都赶走了?”李平安凑到李二林身边小声问道,眼睛却是毫不遮掩的盯着那些跟着他们的流民,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李二林正跟张羽他们嘀咕商量着事,闻言看了一眼那些流民,摇头道:“不用管他们,赶不走的。你去跟你娘你大姑她们说一下,将之前跟人牙子换的米粮全煮了,晚上我们要吃饱。” “真有人盯上我们了?晚上真的会有人来打抢我们?”李平安皱眉问。 “不知道,但做足准备总不是坏事。我们这一大堆东西和人口太扎眼了,尤其是孩子还那么多,抢到手转手一卖,可是能换到不少钱粮的。”李二林叹出一口气,“之前是我们走得快,而且大家还没饿急眼,所以还算顺利,但我们已经走好多天了,这里离州城也远,不得不小心。” “那他们知道我们有粮食,会不会也起歹心?”李平安又看着那些流民,止不住的担忧,“如果真有人会来抢我们的人和东西,他们会不会也趁乱而起?” “顾不上了,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能逃几个就逃几个。”说到这里,李二林顿了下,拍了拍李平安的肩膀,“如果真要逃命,你就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逃,我和你娘拼了命也会给你们拖住他们,实在不行,伱就不要管富贵他们了,你自己逃出去,能活一個是一个,你是个机灵的,爹相信你只要能逃出去就一定能活下去。” 李平安沉默不语,片刻后,突然灿然一笑,“就算能逃出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话活着也没意思,不就是拼命吗,这世道,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所以他对这一世生活的时代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如果这一世的家人都不在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没根的浮萍,与其苟活过这种孤苦无依的煎熬日子,还不如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轮到李二林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拍了拍李平安的肩膀,“去吧,叫你娘煮吃的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明白的,别让她们太担心,未必会发生这么糟糕的情况。” 李平安点了点头,转身回到陈大娟旁边,装作没事的样子说:“娘,爹说不用管他们,把我们用地换来的米粮都煮了,今晚吃个饱。” “还要不要活啦,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吃饱?就那点米他还想吃饱?”陈大娟不满的嘟嚷着,但还是老实取出之前跟人牙子换来的糙米,其实也剩不下多少了,煮成半稠的粥也才将将够一个大人吃饱。 看着娘亲忙活开来,李平安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下弟弟妹妹们。 富贵蹲在朱大夫身边跟着学认字,要学医可不能不识字,富贵大字不识一个,朱大夫只能劳心劳力先教富贵认字。富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朱大夫会要收他为徒,但知道一定是大哥的功劳,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出路,也为了不辜负大哥的苦心,他学得很认真,也很珍惜这个机会,一有时间就缠着朱大夫。 小如意坐在外公外婆还有奶奶的中间,边上还有几个老人,她左边说一句右边说一句,奶声奶气的,时不时引得老人们露出笑容。 吉祥带着兴隆在跟孩子们讲故事,小丫头记性不错,李平安跟她讲过的那些睡前故事,短的能记住大概,长的记不了那么多,就挑一些记得的说,兴隆偶尔会补充一点。 每天休息的时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了,不用晒着暴日走个没停,坐着一边互相按腿捏脚,一边听着吉祥讲故事,闻着米香等着开饭。 但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是高兴的,年纪稍大的也懂事了些,这些天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们原本无忧无虑的小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当目光落到张小山身上时,李平安怔了一下,悄无声息绕到张小山背后摸过去,冷不丁的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张小山吓一跳,动作很快的反手一拳直冲李平安的面门而去。李平安早有防备,退后几步拉开了距离,张小山这一拳自然落了空。 看到是李平安,张小山收回了手,无能狂怒,“李平安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在想什么呢?”李平安嬉皮笑脸的问道。 张小山没好气的说:“在想怎么弄死你!” “放心,轮不到你。”李平安一屁股坐到张小山脚边,看着西边的落日,“夕阳挺美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在屋背山看的落日更好看些。” 张小山也坐了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落日。” “什么什么时候。”李平安转头看了眼张小山,“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担心那么多有什么用,你看这天像是会塌的样子吗?” “你走开,跟你没法聊!” “那你继续愁着吧。” 李平安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也走不了哪里去,就坐到孩子堆边上,听着吉祥讲故事,看着太阳慢慢没入群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大夫坐到了李平安的旁边,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夕阳,当太阳完全坠入群山时,朱大夫的叹气声随之响起。 李平安转头望去,“你老人家也这么悲观吗?” “悲观?”朱大夫嗤笑一声,“我今年五十有五了,也活够了,只是替你感到有些惋惜。” “我有什么好惋惜的,我多活了十三年,也赚到了。再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暴民,你看到了吗?” 055 拼杀 虽然不是很理解李平安说的多活十三年是个什么意思,但朱大夫并没有深究,而是叹息道:“你还小,还不懂。从那个妇人拦下我们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当初乱世时多的是这样的套路,这还是抱着个死婴,要是個活着的,叽叽哇哇哭得跟着小鸡崽似的,那才叫闹心。有人听不得孩子哭,一时心软,就惹了祸上身,数不清的暴民会将他们淹没,烧杀奸掠,无恶不作。 听说你爹他们当年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他们应该也见识过不少,你没见过所以不会想得那么糟糕,但你爹他们总不会有错的。” “管他呢,横竖也不过是一个死,老子等会吃个饱,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说着,李平安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附到朱大夫的耳边悄声说,“话说朱大夫,你应该还有不少钱银吧,如果死在这里,那就便宜那些暴民了。” “哦对,你提醒我了,真要乱起来,我就把钱银扔井里去。” “……他们今晚会来?” “可能吧,他们总会动手的,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肥肉,他们不会放过的,也不大可能会跟着我们走好几天才动手,他们等不起,也不会浪费时间。” “不是说人多就安全很多的吗?” “我们人再多,难道还能比流民多?人多固然会让很多流民对我们心存顾忌,但同样的,也太扎眼,太容易被人当成目标。暴民都是些疯子,伱觉得他们会害怕吗,会考虑代价吗?”朱大夫看了眼不远处那些闻着米香味贪婪望过来的流民们,“不过跟他们比起来,我们人多,自保能力还是提升了不少的。这些流民倒是不用太担心,看气色也是一直挨饿的,虚得很,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吃饱了,一个打两个都不成问题。” “难怪我爹说不用管他们。”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爹他们总不会错的。别以为就你聪明,你爹他们当年能从那样的环境逃难还活下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李平安摸摸鼻子,他可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拥有前世的见识而小看古代人,哪怕不在同一个时空。古代只是知识不流通,没有现代那样能上九天下五洋的科学技术而已,但智慧可不缺,哪怕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穷苦农民,也有属于市井小民的狡诈心思。 夜幕降临前,在那些流民贪婪到恨不得吃人的眼神下,李平安旁若无人的吃了一大碗稀粥,比起踏上逃荒路以来的能数清米粒的每一顿,可要稠得多了,至少这一碗的米粒他就数不过来。 不过能吃那么好的也只有男人们和他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了,严格说起来,成年汉子吃的米粥比他吃的还要稠,米粒基本都被他们吃了,妇人和孩子则还是喝米汤充饥。李平安虽然心疼弟弟妹妹,但也明白他们现在吃饱一点,真要有暴民找上门来,他们反抗的力度就能更大一点。 吃完之后,李平安拿着削尖的棍子来到外围,今晚点起了不少火堆,将周边照得亮堂,他扫视一圈后在李二林边上坐下,看着那边喝着草根水的流民们,“爹,你说能不能让他们帮我们一下?” 李二林轻蔑笑道:“看到我们吃米粥,他们连上来开口讨要的胆子都没有,你指望他们能帮我们抵抗暴民?” 李平安便没有多问,不过虽然李二林他们口气上蔑视那些流民,但不会真的放松对那些流民的警惕,在暴民没有来临之前,那些流民就是最大的危险。 夜渐深,起风了,吹得火光摇曳。 约莫到了子时,张羽突然开口道:“来了。” 李平安顿时握紧手里的棍子,全身紧绷,眼睛四下打量。他相信张羽,这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听觉灵敏,以往每次进山打猎时,张羽总能比别人先听到一些猎物的动静。 但让李平安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不速之客一点遮掩都没有,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粗粗望去,二三十人是有的,都是汉子,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刀有斧,有锄头有木棒。等他们走近时,李平安甚至借着火光能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眼睛赤红。 那个疑似为首的汉子正欲开口,一支箭矢便精准的射入他的眉心,汉子瞪大眼,便直昂昂的向后倒去。 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有一个汉子中箭倒地,李平安瞠目结舌,下意识的转头往张羽刚才的方向望去,却不见张羽人在何处。 与此同时,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者说是一句吐槽:我这个姑父也太听我大姑的话了吧,白天让他不要磨蹭,晚上才打个照面就躲起出手。 “干他娘的!” 耳边又有声音炸响,李平安赶紧转头望去,只见他爹他们已经冲上去了,和反应过来的那些不速之客扭打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刀锋划开肉体,尖棍插入身体,画面极其血腥,哀嚎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气血翻涌,两耳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傻愣愣的就要跟着冲上去,不料却被一道力量拉住了,被人拉了回去,当看到尖叫着颤着身子抱成一团的弟弟妹妹们,他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 再一看拉着他手腕的张大山,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正面的你不要管了,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得防着他们有人藏起来偷袭。”张大山平时就很稳重,现在在拼杀的关头上,也不见他脸上有一丝的慌乱。 受到感染,李平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就是前世在碟片中看过的古惑仔火拼的场面吗,稳住,不要慌,稳住…… “李平安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张小山嘲讽的声音传来。 李平安顿时破防,“我才不是怕,我是上头了,大山哥要是没拉住我,我早就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别吵了,别分心!”张大山喝止了俩人的口嗨。 张小山虽然是不说话了,但还是不停的冲李平安挤眉弄眼,他还以为李平安多有能耐呢,真的遇上事还是一样会慌张会上头,还是他大哥靠谱,关键时候靠得住。 李平安视而不见,但也不可能不分心,那边拼杀的人中有他的父亲,有他的亲人,他不可能强忍着不让自己看过去的。 冷不丁的,头上传来剧痛,他痛呼一声,用手摸了上去。 056 事后 淦! 真有狗比偷袭! 李平安愤怒至极的同时,心里警惕性也拉到了最大。之前是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偷袭,所以难免会担忧地看一下老爹那边的战况,但现在确定有人偷袭了,那就不能分心了,再怎么说他现在的任务是看好这些老幼妇孺。 他到现在都没个屁用,可不能还拖后腿了。 然而就在他拔剑四顾的时候,却看到一道身影已经朝之前跟着他们的那些流民那边冲了过去,只看背影他就认出是大姑李大芳了,而那边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全跑了,只剩下四个男的在那里。 亲眼目睹李大芳挥舞着砍柴刀,砍瓜切菜的将那四个汉子放倒,她看上去似乎还毫发无损,李平安心茫然了,也凌乱了。 “我大大大大大姑这,这么能打?” “你不知道吗?我爹都差点没打过我娘!” 张小山走近来,说着就给李平安背上呼了一巴掌,骂道:“不是叫你不要分神的吗?” 紧接着便按低李平安的脑袋,又摸又看,“你还真是倒霉,好几块石头扔过来,偏偏就你被砸中,都流血了,朱大夫,朱大夫,快来给这倒霉蛋看一看伤口!” “看什么看,仗还没打完呢!”李平安推开张小山,直起脑袋来,真他娘的丢脸了,他啥还没干脑袋就被人开了口,没点屁用就算了,还负作用。 怕不是要被张小山笑一辈子哦! “什么还没打完,打完了!” 拼命的短兵相接分分钟分出胜负,不可能像比斗那些大战多少個回合,李平安惊愕的放眼望去时,果然械斗已经结束了,站着的都是他们这边的人,地上躺着的不是没动静了,就是捂着身体的某个部位打滚哀嚎。 看到李二林、张羽、李四林还有两个舅舅和姨丈都不像有事,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至于其他乡亲,他压根就不知道有几个人去打斗,只瞅着都是自己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就在这时,他娘从他背后扑过来,和刚才张小山一样按着他的脑袋又摸又看,慌里慌张的问他有没有事。 “娘你放心,我没事,快去看看我爹有没有事。” “哦对对对!” 还没等他们过去,李二林他们就先回来了,陈大娟赶忙上前抓着李二林的手臂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原本还想问老爹有没有事的李平安见状索性不出声了。 “没事,我没事,你们都没事吧?”李二林任由陈大娟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放缓语气安抚道。 “我没事,就是平安那孩子被石头砸坏了脑袋,几个小的也都吓坏了,娘在安慰她们呢。”确认李二林没受伤后,陈大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没事吧?” “有几个受了伤,请朱大夫的两个儿子去看了。” 刚才母子俩的注意力都在李二林身上,听到他这么说了才想起来去看,果然看到朱大夫的两个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前去给人看伤上药了。 李平安乍一收回目光,就遇上了李二林疑惑的目光,顿时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没注意被那边的人扔石子砸中了。” 他指了指刚才李大芳大发神威的方向,李二林顺着看过去,见到四个男人在地上打滚,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肯定有人盯梢。” 然后又看着李平安说:“去请朱大夫给伱上药吧。” 李平安没多废话,转身就去找朱大夫了。老爹在前头械斗啥事都没,他在后面什么没干到却还受伤了,他真没脸在老爹面前晃悠。 哪料到了朱大夫面前,朱大夫看他的眼神也是似笑非笑的,他顿时就感到很不自在。 敲,闹大笑话了! 但还是要硬着头皮说:“朱大夫,你还有药粉吧,给我上个药吧。” “等会再上药,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朱大夫说。 “啊?”李平安纳闷不解,“我就是脑袋被石头砸了个口子,怎么还要把脉了?” 朱大夫解释道:“你伤着的是脑袋,诊下脉比较稳妥。” 这个时代的郎中就考虑这么周全了吗? 李平安前世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淘气,上山下河爬树摸鱼,脑袋摔破过,脚被玻璃扎过划过,但都是敷点药就完事了。虽然觉得现在只是被石头砸了一下没多大事,但毕竟关乎小命,他还是伸出了手让朱大夫给他把了脉。 结果是啥问题都没有,朱大夫很快就拿出药粉给他头上的伤口上药了。 突然想起什么,李平安语气急切的问道:“朱大夫,你这药粉能不能治破伤风?” “什么破伤风?” 这时代没有破伤风这个词吗?李平安眉头紧锁,可惜关于破伤风的症状他也不知道,只能跟朱大夫说是一种伤口可能会引起的疾病,严重时会致死。 好在朱大夫听懂了,“你说的是伤痉吧?” “伤痉?” “嗯,就跟你说的那个什么破伤风一样,患者因外伤而引致痉症,风入伤,伤痈疽,身伸而不能屈,你这个叫法倒也贴合。” 李平安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但既然朱大夫能因此联系上,应该也大差不差吧,“那能不能治?” “药方倒是有的,不过能不能治好,我没把握,而且现在我手上也没有那些药材。”朱大夫说。 “需要什么药材你说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野外采了,或者是接下来哪个县城能进去,就买上一些,备着总比没有好。” “你说得对,不过药材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说了你也认不出来,过后我让大郎二郎上山找找。”说罢,朱大夫有些疑惑的感慨起来,“你知道的还挺多,你爹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普通农夫。” 李平安自动过滤了关于他的事,对于朱大夫对李二林的评价他也深以为然,他爹就不说了,就他大姑李大芳那身手,还有杀了人后冷静平淡的反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农民。 刚才张小山还说什么来着,他爹还差点打不过他娘? 李平安迷茫了,远远的看着李二林,他爹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057 往事 在李平安上药的时候,干了一架的汉子们也基本都撤回来了,从他们难看的面色和沉默不语可以看得出来,对于械斗和伤人杀人,他们还是有着明显的不适。 那些老人妇人孩子也慌作一团的关心着出站的汉子,检查有没有受伤问有没有事,家里有人受伤的,或低泣或痛哭。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这边没有死人减员,受伤的人也不是很严重,不过关键还是看后面会不会引发破伤风吧,毕竟双方用的武器不是什么正经武器,从李平安的角度来看,风险属实不低。 等上好药后,李平安彻底坐不住了,来到了李二林旁边,“爹,这一仗干得漂亮,我们这边一个没死。” 李二林瞥了眼李平安,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这张嘴私底下太没有禁忌了,一些避讳的字眼想说就说。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你说得对。”李二林还能说什么,好在这孩子也拎得清什么话能上台面什么不能,算了,不管他了,转而便说,“运气好吧,打之前我都想好这次要死人的了,不过也得亏你姑父那两箭,让那些暴民乱了阵脚,而我们士气正盛,算是有心打无心才有这样的结果吧。” 有道理,但这还是他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爹吗? 李平安心中的怀疑更深了一层,不过相比起老爹可能藏着的秘密,李平安现在更担心的是,“爹,我们杀了人,会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饿死的人那么多,官府救灾都来不及了,哪里还管得上杀没杀人。再说,我们杀的这些是暴民,官府知道了说不定还要给我们赏银呢,你以为官府辖下出现暴民祸害百姓,州府不会治县令大人责任?” 我觉得我们更像是暴民…… 李平安心里泛起嘀咕,可不敢说出来,怕他爹踹他,不过既然他爹说没事了,他也就懒得去想,索性干脆问出心底最大的疑问,“爹,大姑身手怎么那么好嘞?” “你大姑那是跟你祖爷爷学过的……” 原来李平安的祖爷爷年轻时当过兵,那时候真真是一個战火纷飞的年代,大仗一场接着一场,根本就打不完,割据政权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底层的兵卒们压根就不知道替谁卖命,当然,他们也不在乎,当兵打仗就是为了吃兵粮,也不一定能吃饱,吃不饱就投降换个主子呗。 李平安的祖爷爷运气好,没有和很多底层兵卒一样死在战场上,反而还在一次战败中阴差阳错救了将军一命,将军亲自点名提他当亲兵,由此习得一些拳脚刀枪功夫,跟着将军出生入死。 后来年纪大了退伍回乡,将军不但很爽快放他离开,还赏了他不少钱财,拿着这些钱财,他回到家乡买田置地,娶亲生子。当时家乡所属的割据政权还算平稳,但到底还是乱世,为了子女能在兵荒马乱中尽可能保全性命,他又将一身武艺悉数教传。 “你大姑大伯他们小的时候,伱祖爷爷还在,是他手把手教他们的,我当时还小,还不用学,但是还没轮到我学时,你祖爷爷就突发急症走了,教我们的人就换成了你爷爷和你二叔公三叔公他们。” 李二林也没有想要瞒着李平安的意思,既然他问起了,现在左右无事,便倒豆子似的说出来,“我还没学几年,跟你这般大时,官府说北边换了个皇帝换了个国号,也就是现在的大靖,要向我们当时那个势力动兵,为了抵御强敌,朝廷急需壮丁充军,你爷爷他们当时正值壮年,不想上战场稀里糊涂送了命,仗着有些身手,所以就逃难北上了……” 只是当时任谁都没有想到,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拖家带口逃难,并不比上战场安全,一路上总能遇到从战场上逃下来的溃兵、被欺压得不得不反的反民、打家劫舍的匪盗、为了活下去而聚拢的暴民…… 双脚难敌四手,一路走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一大家子最终只剩下他们这点人。原以为安定了十几年,开枝散叶又勉强说得上人丁兴旺了,哪料到一场洪水,让他们不得不再次踏上逃荒的路,而且三叔家一个活口都没有,二叔家只剩下两个小丫头。 齐头齐尾反而是当初北上时路上死了爹的他们一家,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李平安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道:“爹你们既然会武功,怎么没听你们提过,也不见你们练过?” “时势安稳,还练来做什么,是能种田还是能怎么的,当初你爷爷他们就是因为有点身手,你祖爷爷又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官府拉壮丁时就差亲自点你爷爷他们的名了。我们付出那么大代价北上逃难,可不是为了来大靖又被拉去打仗的。” “那你也能教下我跟富贵嘛,练武还能强身健体。” “饭都吃不饱了还强身健体!”李二林斜着眼睛看李平安,“你姑父教小山学武时,你不总是跑你姑父家跟着学的吗,这还不够啊?” 李平安尴尬得满地找头,他那哪是去学武的,就是好奇过下瘾,他根本就吃不了学武的苦,就一个扎马步他都被姑父劈头盖脸骂好几回了。有学武那时间,他还不如多琢磨点挣钱的法子。 现在想想,他这个投胎转世的真是给一众穿越者丢脸了,太小民心态了,都十三岁了还一事无成。 于是他果断岔开话题,“爹,你不是说我祖爷爷给将军当过亲兵吗,那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儿子后辈都死了,他儿子阵前投敌,被手下当场诛杀,消息传回朝廷,九族都诛了。” “……” “好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去陪下吉祥如意吧,她们吓坏了,你娘哄不过来,我去挖坑把那些尸体都埋了。你也别放松警惕,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呢,小心暗里还藏着人。” 李二林说着,拿了锄头起身,然后李平安就看到了他爹心狠手辣的一面,只见李二林来到受伤躺地的那些暴民边上,一锄头一个给他们一个痛快。 李平安生理上感到不适,一个哆嗦后不敢多看一眼,同样感到害怕的还有同行的乡亲,一个个看到李二林近乎冷血的行为,惊恐得也连忙挪开了视线。 只有李大芳和李大林姐弟俩眼神复杂的远远看着这个二弟,在他们久远的记忆中,二弟曾经也是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少年郎,遇到事总会大喊大叫,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情绪总是稳定,什么心思都藏起来的? 好像是当年逃难路上,亲眼目睹父亲被一群暴民淹没,力竭而亡连尸体都找不到吧,自那以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罢了,反正这些暴民死一万次也不足惜。换作躺在地上的是他们,暴民的手段只会更加残忍。 另一边,小如意见着近在咫尺的大哥,一头扑入大哥的怀里,张大嘴巴就是一顿哭嚎。 她刚才害怕极了! 058 凄惨 天空万里无云,烈日高悬,无情地炙烤这片才遭了水灾不久的黄土地,空气扭曲,热浪翻滚,一丝风儿都没有。 南下的官道上摩肩接踵,逃荒的人们行动迟缓,神情麻木。李平安也麻了,两眼无神的瞥了一下刚刚才在他眼前倒下的人,脚步却不曾有一丝停下的犹豫。 距离被暴民冲击已经过去七天了,这七天里他们走出了湖州,进入到湖州南面挨着的启州地界。 他才知道,原来生活了十三年的湖州其实也不小,他们足足花了十天出头才走出来。 他也才知道,受灾的范围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他们一路走过来,在启州看到的景象跟他们在湖州看到的并无差别。 路过的县邑也有好几座了,多是城门紧闭,别说开仓放粮施粥了,连让人进去买粮的机会都没有,衙役们站在城墙上大声驱赶聚拢到城外的难民。 这些日子来,这种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的难民不在少数,也不知道是缺水还是饥饿导致的,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死去。 有亲人的还能喊两声,确认死亡了,拖到路旁刨个浅坑草草埋了,但也有的就算有亲人也不管的,刨个坑哪怕浅浅的,都太耗体力了。 没有亲人的就真的没有人管了,后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倒下,只是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稍稍停下脚步旋即跨过去或者绕过去。 这些躲过了水灾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倒在了逃荒的路上。 这一路来,李平安看到过太多太多的惨象了,除了饿死晒死的,还有的吃了有毒的植物中毒而死的,有吃了老鼠蛇虫发病而死的,有因为争抢一棵草根而被殴打致死的…… 他们也被不少饿疯了的难民盯上过,粮食藏起来是没有用的,一个人有没有吃的从气色上就能看得出来,李平安一行人尤其是成年汉子,每天的吃食都先紧着他们,气色看上去虽然不好,但跟那些饿得都人皮包骨头、衣裳晃晃荡荡像個没塞糯米的瘪粽子比起来,又简直好太多了。 可是这是轻飘飘的难民一推就倒,哪怕是才八岁的富贵都能一个打好几个,又怎么会是李二林他们的对手。自打上次杀过暴民后,又目睹过李二林冷血的补刀行为,这些汉子就像释放出内心的恶魔似的,用最雷厉的手段打消了一波又一波不怀好意的窥视。 队伍终于顶不住了,寻了个有阴影的地方停下歇息,润了润干得冒火的唇和喉咙,李平安的眼里总算有了一丝色彩,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如意又贴了过来,李平安不顾炎热,心疼的将她搂到怀里。如果换作平时,他少不得捏着小丫头脸上的肉逗弄她几句,但这会儿小如意消瘦许多了,脸上早就没有多少肉了。 小丫头蔫蔫的,自那晚上被吓坏后,她和队伍中不少的孩子都发了高热,好在队伍中有大夫,朱大夫带着的药材加上洪灾爆发前李平安在清丰县买的药材都用光了,好悬才治好这些孩子。 也不是所有发热的孩子都好,有几个比较严重的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一个傻了,还有几个聋了哑了的。 但不管怎么说,当爹当娘的就算以泪洗面,还是庆幸孩子能活下来。 “娘,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啊?”吉祥依偎在陈大娟身上,同样消瘦的小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原本明亮的大眼睛早就失去了光芒。 所有人都厌恶这场凶险且悲惨的逃荒,陈大娟也不例外,吃不饱,睡不好,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她脸上满是疲惫,看着孩子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对于吉祥的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逃荒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清丰县,如今逃荒到这里,已经是她这辈子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了。 她只知道此行是去南边的越州,可是到底有多远,她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走出启州,再穿过一个州就到越州了,进入到越州地界,就很快到了。”李二林回答道。 吉祥循声看了眼李二林,身体不由打了个颤,不自觉的又往陈大娟身上挤了挤。 自那晚上李二林杀过暴民后,吉祥就这样了,见到老爹就害怕得发颤。 李二林见状,眼神暗淡一下,又倒了碗水一饮而尽,随手抹一下嘴巴,起身离开了。 陈大娟想说吉祥几句,可一看到她这副害怕的模样,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重重一叹,搂住吉祥安慰起来。 休息够了,继续上路,依然是在太阳落山前后,遇上可以离开官道的岔路便果断走进去。他们有米粮,可以煮稀粥吃,断然是不能随意在官道旁找个地方落脚的,除非他们愿意饿肚子,不然当米香味飘散时,他们会被数不尽的流民所淹没。 安顿下来,天色尚早,李平安和张大山张小山兄弟俩持着武器陪朱二郎去了附近的山上采药,朱大夫手里的药材所剩不多了,这几天里每逢落脚歇息,如果附近有山头都会去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草药。 只不过从发生洪灾到现在,少说也有半个月了,这些紧挨着村庄的山头上能吃的、不能吃的早就被如蝗虫过境的难民们啃得几乎什么都没剩下,所以一连几天都是毫无收获,空手而归。 今天也是这样,但当李平安和往常一样大失所望地提议回去时,朱二郎却提出了反对。 “现在太阳还没全部落山,我们再往上走走看看吧,手里治发热的药材一点都没有了,再有人发热的话,那就一点法子都没了。” “我没问题。”李平安看向张大山,他有自知之明,相比之下他擅长的是挣钱,在山上的话,如果有张大山在,还是要张大山拿主意的。 张大山一边观察一边思考,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很快就同意了继续向前走一段距离。 再往前走,其实也差不多,不过山头连着山头,当他们翻过第一座山爬到第二座山的山头时,情况就好多了。 看到眼前这一片绿意,四人眼里都冒光了。 059 草丫 “怎么好像没有人来这里找过吃的?”张小山面上浮出喜色,同时发出疑问。 李平安也咧开了嘴,“你也不看看我们都走多远了,别愣着了,赶紧动起来,该摘什么的摘什么,我跟朱二伯找药材。” 朱二郎是朱大夫的小儿子,比李二林大一两岁,没逃荒前也是经常进山采药的,不过那时他都是雇几个猎户进的深山,找的也是些不容易见着或者名贵的药材。 四人两两散开,但又距离不远,保证彼此都在对方的视野中。 一些常见的容易辨认的药材李平安还是认识的,不过也不容易找到,找到了数量也不多,虽然说看上去没有人来过的样子,但实际上仔细观察的话,是能看到有人来过的痕迹的。 只不过来到这里找吃的人还是太少了,毕竟李平安他们都已经爬到第二座山头了,虽然这些山头不会太高,但对于饿得前胸贴后背、顶着烈日走一天路体力透支的流民来说,在第一座山头没有收获时,通常就会放弃继续往上走。 一来时间不允许,夜晚的山上过于危险,二来也没有多余的体力了,累倒在半途的话更加糟糕。 “平安!朱二叔!平安……” 张大山扯着嗓子呼唤的声音传来,李平安急忙转头望去,回应一声后听到喊他们过去,便和朱二郎往张大山那边走去。 “什么事?” “看这些足迹,是人的,很新鲜,显然是刚才有人来过,别分开了,小心点。”张大山指着地上的一串足迹说道。 李平安看了看,确实如此,便点点头,“天色也不早了,一刻钟后我们就走吧。” 就这么决定了,张大山和张小山抓紧时间更卖力的挖野菜,李平安和朱二郎扫了一眼附近也没什么药材的,便也帮忙挖野菜。 既然找到了这个地方,采药的事倒也不用着急了,大不了多待一天,明天叫多点人来。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是平安哥和小山哥吗?” “???” “谁!” 李平安和张小山立马绷紧身体,这荒山野岭的,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喊出他们的名字,显然对方是认识自己的,他们的脸上迅速爬上肉眼可见的惊慌,警惕的四下打量。 “是我,草丫!”话音刚落,一個身影从一棵树上滑下来。 “草丫?” 李平安和张大山张小山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熟悉的小姑娘,张小山更是直接爆了粗,“卧槽!真是草丫!”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诸如你这一年多都跑哪里躲起来了,为什么不回家里看看或者带个消息回来,知不知道桃花和招娣一直都在等着她,知不知道她们有多担心她…… “你住嘴!”张大山都忍受不了了,朝张小山的肩膀一巴掌扇过去,简单粗暴的制止了张小山,然后对草丫说,“就你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桃花和招娣也都在山下。” “我大姐和小妹都在啊?”草丫眼睛亮起光芒,能看得出来她是很想去看桃花和招娣的,但很快又露出纠结的神色,最后一咬牙,拒绝道,“算了,我就不去看她们了,知道她们都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这边人很多,我不能不管她们。” “不是,你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有那么重要吗?”李平安无语极了,不能不管,听听这说的,什么样的队伍才需要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接下来草丫的回答直接把他干沉默了,“我当然重要,都是我一路上捡的孩子,我是她们的老大,她们已经被自己亲人抛弃过一次了,我不能抛弃她们!” 张大山也有些傻眼了,“你们就没有一个大人?” “原本是有的……” 据草丫所说,她离开村子好几个月后,被一个道士收留了,住在山上的道观中躲过了水灾,也是道士带她一起逃荒的,原本打算是往西北去的,但途中听闻发生了瘟疫,道士便去了疫区,将所有家当都给了草丫让她自己往南边走。 多得那几个月的逃亡生活,草丫一个小姑娘一路上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然后就遇到第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孩子,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娃子,躺在路边奄奄一息,草丫一时心软给她喂了点吃食,那女娃子倒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从此之后,她就总能遇上一些别人不要的孩子,有男的有女的,有身体好的也有身体不好的,草丫想着既然捡了一个,也不差几个了,反正她们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拉倒。 走到这里,她们这一支童子军也死了几个人,现在包括草丫在内就剩下七个人了,流民们饿得慌,都吃人了,她们七个孩子太容易被觊觎了,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便上山寻了一个洞穴躲着藏着,运气好的话能活到朝廷官府赈灾,那她们就能活下去。 “我们都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早就应该死了,多活一天就赚到一天,哪天死了也不可惜。”说出这句话时,草丫清瘦的巴掌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让李平安他们一阵动容。 但很快,张小山就咬牙道:“伱自己都管不了自己,还管别人!走,你跟我下山去,见到你不把你带回去,你叫我怎么样跟桃花交待?” 草丫退后几步,盯着张小山说:“小山哥,我真不能不管她们,你们就当没有见过我吧,也不要跟我大姐和小妹说见到我,能听到她们都活着,我就没什么遗憾了。小山哥,你跟我大姐成亲后,一定要好好对我大姐啊,她太苦了,我在家时虽然也不好过,但至少还有大姐关心爱护,可大姐她却没有人关心爱护。” 一个念头从李平安心底升起,“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们会因为你的出现,而对桃花和招娣有别样的看法,甚至丢下你们不管?” 草丫沉默了,这的确是她内心最害怕会出现的问题,她不知道村里人知不知道去年她家那一场火是她放的,但她扬长而去一走不回,相信不傻的人都会怀疑她。 她身为人女却纵火烧死爹娘,无疑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村里的人怀疑她,就肯定容不下她。现在大姐和小妹还有张小山他们一家看顾,她担心她出现在乡亲们的面前,会引起他们的反感,从而连累大姐和小妹。 大姐和小妹跟着她是没有活路的。 看到草丫的反应,李平安就知道他猜对了,便装作随意的说:“说来也奇怪,当初官府派人来问时,村里人都说是意外失火。” 草丫猛地瞪大眼睛,眼里闪烁着光。 060 草丫(二) 她不可谓不高兴,虽然当初狠下心放那把火时,就已经做好被官府抓捕通缉的心理准备,也想过被被杖毙或者被砍头的结局。 但如果能不死,谁又愿意想死呢。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提心吊胆,刚开始那几个月她漫无目的的逃亡,把自己弄成小乞丐的模样——也不用刻意扮成,她蓬头垢面的模样加上满是补丁叠补丁的破旧衣服,就是一个小乞丐。 因为害怕被通缉,她只敢在远离人群和城池的偏僻村落乞食,或者上山寻找野果充饥。连消息都不敢打听。 也多亏好心人不少,虽然家里都贫困破烂,但还是舍得施舍她一碗米汤。她在家里时大多数时候一天都吃不上一碗米汤呢。 后来就遇到一个心善的道长,将她带回他的道观安定下来,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水灾发生。 在道观生活的大半年是她这十一年里最幸福的日子了,需要干的活虽然跟在家里差不多,都是些打柴做饭扫地的活计,但能吃饱穿暖,还不会挨骂挨打。 只是空闲下来时又忍不住会担忧:如果她被通缉了,被人发现会不会连累道长?如果道长知道她犯的事,知道她被通缉,会不会驱赶她,或者交给官府? 如今听到李平安的话,尤其是开头那一句“说来也奇怪”,稍一琢磨便明白村里人虽然怀疑是人为纵火的,但却统一口风说成意外失火。 虽然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原因会这么说,但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并没有被通缉,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活着,不用像個见不得光的老鼠那样东藏西躲。 “平安哥,你说的是真的?”许是不敢置信,许是过于激动,草丫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不信你问大山哥和张小山,他们可以作证,你什么事都没有,连失踪也没有报。”李平安语气诚恳,不过没说的是,草丫的几个舅舅来闹过,不过没起多大波澜就是了。 草丫连忙看向张大山和张小山,兄弟俩点头表示就是李平安说的那样。 草丫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泪花在眼里闪烁,哭声也不加以掩藏,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 没有去劝她,也没有人开声安慰,他们想象不到,一个逃亡了一年多后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在这一年多里是多么的惊慌害怕,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就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释放一下吧。 不过草丫没有哭太久,一会儿后就有些难为情的手忙脚乱地抹着泪水,“天要黑了,平安哥你们快下山吧,我也要回去了。” “不是,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张小山急了,“不是说了都没事的吗?” “不了,大姐和小妹有伱们照顾,我放心,但是她们是我捡回来的,我抛弃她们的话,我放心不下。”说完,草丫就像兔子似的走开了。 逃荒的路上谁家都缺吃的,粮食又贵又不好买,就算李平安他们能同意她带着六个孩子跟着一起逃荒,她也不能答应,那六个孩子又干不了什么事,管吃的话纯属白吃米粮,不管吃的话,她们在路上也很难找到别的吃的。 虽然说在这里住在山洞里也危险,容易遭到野兽袭击,但好歹能挖点野菜摘点野果填肚子。 张小山想追上去来着,不过被李平安拉住了,“行了,今天先这样吧,回去跟你爹我爹他们说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李平安你没有心呐!草丫才多大,那些孩子才多大,这荒山野岭的住得吗,每一个晚上都充满危险啊!亏草丫还喊你一声平安哥,你就不担心她遇到危险吗?” 李平安一下子就黑了脸,“对,我没有心你有心,我不担心草丫你担心她,我不拦你了,你去找她吧,保护她过一夜,你爹你娘看不到你回去,让他们担心你一晚上,或者让他们大晚上上山来找你!” “你嚷嚷什么!”张大山一巴掌呼上张小山的后脑勺,“回去!” 张小山立马就像个鹌鹑一下,垂着脑袋失落地跟着下山,满脑子都在想该不该跟桃花说遇到草丫的事,如果说又应该怎么告诉她。 朱二郎则是忍耐不住好奇向张大山和李平安打听草丫的事,刚才大家说话时也没有避着他,他听了只言片语也能猜到个大概,张大山和李平安所以就没有隐瞒,将一些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差不多下到山脚时,天就已经黑透了,远远的就看见山脚下有人举着火把在等候,走近一看发现是张羽。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张羽问道。 “走远了一点,找到一个没怎么被人光顾过的地方,摘了不少好东西。”李平安转过身,显摆的将背篓放到张羽面前。 张羽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面上露出笑意,一巴掌拍上李平安的肩膀,捏了捏,“运气不错!” “何止不错,应该说很好,还有一件大好事,现在先不跟你说,等我们几个吃饱了,再告诉你们。” 张羽倒是不追问,只是又捏了几下李平安的肩膀,力道更大了,李平安痛得龇牙咧嘴的。 回来得晚,晚食早就做好了,他们带回来的野菜只能明天再弄来吃了,匆匆吃完之后,李平安他们便找了李二林和张羽、陈松等几个能做主的大人,先是说了山上能找到吃的和草药,提议明天多待一天,得多采点草药才行。 草药在关键时候能保命,李二林他们当然没有意见,而且连续赶了差不多半个月路,也该休息一天才是,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于是很爽快就同意了。 接下来,李平安又说了在山上遇到草丫的事,几个大人大吃一惊,一向情绪稳定的李二林直接打断李平安的话。 “真是草丫?” “真的是,没认错,还是她主动先跟我们打招呼的。” “她没事吧?”这是陈松问的。 “没事,看上去挺好的,跟以前在村里差不多。” 陈松又急切的问:“那你们怎么不把她带下山呢?” “说过,她不愿意……” 061 内情 这次没有人打断李平安的话了,他顺利将与草丫的对话的大概意思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这个事怎么处理,得你们拿主意了,草丫拒绝的态度很坚决,她是不可能舍弃那六个孩子的,应该也不愿意拖累我们。” “爹!”张小山眼神哀求的看向张羽,他其实可以不来讨论的,但一想到遇见草丫却没能将她带回来,他就不敢面对桃花,在桃花身边自然也呆不住,索性便一起来了。 张羽冲张小山轻轻的摇了下头,这事他说了不算,虽然草丫是他未过门的小儿媳的亲妹子,但草丫毕竟姓陈,跟小陈村的陈氏族人何尝又不是连枝同气沾亲带故。他能做主的话,那些姓陈的也能做主,就好比如现如今名存实亡的小陈村现任村长陈松。 “二林,松哥,你们怎么想的?” 李二林沉吟道:“没遇见就算了,既然遇见了,没理由不管她的,我们也不差多几张白吃的嘴。再往前走几天,应该有县城会开城门的,我这里还有些钱,只要能进城,多少也能买到点米粮。” “既然二林这么说了,那就带上她们,其他人我去劝,你们不用担心。”陈松紧接着表态。 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找到草丫并且劝说她,在山里找人对张羽来说只要有痕迹,就不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所以就交给了张羽,张羽当然不会推辞,毕竟草丫跟他家也是亲戚。 至于如何劝说……还是等找着了草丫,随机应变吧,没道理他们那么多大人还搞不定一个小姑娘的。 然后各自散开,陈松找了其他家能做主的人说起这個事,还特地点明李二林的态度。 这一路上出主意做决定的基本都是李二林,大家对李二林也信服和逐渐依赖,特别是那天晚上李二林对受伤暴民的补刀,更让他们对李二林产生了害怕的心理。 既然是李二林先同意的,而且多几张嘴跟他们的关系又不大,众人想一想便就表示没意见。 于是陈松去找了李二林,将大家的态度说了下,正要走开时,却被李平安叫住了。 “阿松舅,我有个疑问。” “什么事?” “草丫的事呗,我记得去年她家那场大火刚烧完,大家私底下都说是草丫放的火,然后突然之间这种声音就消失了,官差来询问时大家都说是意外失火,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事啊,”陈松坐下来,叹了口气,“当时确实是有这种声音,毕竟火烧死人了,房屋也烧毁了,桃花和招娣的东西却都拿了出来,草丫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况且火灾前陈金那混蛋还说要把草丫买到窑子去换钱还赌债。时间上这么巧,不怀疑草丫也不可能。 这火的确也是草丫放的,火灾后的第二天晚上,桃花和招娣去了我家,说清了内情,哭着跪求我爹帮忙,不要让官府把草丫抓去了……” 草丫一开始并不想被卖到窑子去,如果一定要卖她的话,她宁愿被卖到大户人家当粗使丫鬟,或者像桃花那样卖给别人家当媳妇,但是她爹陈金为了多卖点钱,非要将草丫卖到窑子。 为此还将草丫关到柴房不给吃不给喝,想以此强迫草丫答应。 就在关到柴房里的第一天,草丫听到招娣的哭声,透过门缝亲眼看到她那个被爹娘千般呵护的才五岁的弟弟拿着一根烧着的小木棍在烧招娣的头发,招娣当时七岁了,当然不能由弟弟这样烧她头发,一边哭着一边躲。 弟弟便追着非要烧,然后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哭了,爹娘闻声赶来,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招娣就一通骂,招娣试图解释,但不解释还好,爹娘一听,立马就抓住招娣让弟弟去烧招娣…… 看着招娣被烫得发出凄厉的哭声,草丫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大力拍打着门哭求爹娘住手,为了能出去保护招娣,她答应了被买到窑子去。 她成功救下了招娣,当晚跟桃花和草丫说了好久好久好多好多的话,还叫桃花明天出去干活要带上招娣。 有些事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早见端倪。 桃花以为草丫叫她把招娣带出家,是担心招娣在家又会被欺负;那晚草丫跟她们说那么多话,是因为她即将要离开家,舍不得她们。 直到那一场大火烧起,她才明白草丫的真正意图。 所以在听到村里人的议论时,她慌忙的带着招娣去了村长家里,说清楚内情,还给他们看招娣身上被烧伤的痕迹,就是为了证明草丫是迫不得已的,痛苦着跪求村长和族中大人不要让官府将草丫抓了去。 村里人重男轻女的情况不罕见,但像桃花家这样的往上数几代都不出一例,村长、族长和族老乡亲们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桃花她们的爹陈金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而且陈金还烂赌,总招惹一些二流子上门,不但他自己的名声坏透了,连小陈村的名声也受到影响。 念在陈金他爹当年是保护村子族人才死的,大家一忍再忍,但当看到招娣身上那些伤痕时,当时还是村长的陈安再一想到陈金还气死了辛苦将他拉扯大的娘,差点没气晕过去,当即就答应了桃花的请求,和族长族老们将此事压下,定为意外失火。 官差们当然没这么容易糊弄,但毕竟陈安的小儿子陈柏就在县衙当差,小陈村又是陈县尉家族的旁支,况且定性为意外失火,他们还少了很多工作。自己轻松的同时还能卖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呢。 “你们是不知道呐,我娘跟孩他娘看到招娣那一身伤时,我娘出来时眼睛是红的,孩他娘在房里抱着招娣哭得稀里哗啦。我娘还说,草丫这事做得漂亮,不把陈金他们几个烧死,以后招娣在家里没有两个姐姐护着,指不定还要受多少折磨呢。大勇那孩子打小就这么坏下这么狠手,长大后也是个坏种,烧死了也不可惜。” 大勇就是桃花草丫她们的小弟,是他们爹娘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儿子,去年那场火后,李平安还替这孩子感到惋惜的,小小年纪就承受活活烧死的痛苦。但现在听完陈松说出的内情,正如陈松刚才说的那样,不知道是老太太的原话还是他说的话,反正大勇即使罪不至死,但死了也不可惜。 至于陈金两口子,李平安心里不起一丝波澜,他哪怕没有前世的记忆,都觉得他们应该下地狱的。 他亲眼见证到,没有了渣爹和偏心娘,桃花和招娣这一年多来日子真的有在变好。 062 重逢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上了山。 女多男少,女人以李大芳为首,主要任务是去摘挖野菜,顺便在朱大郎朱二郎找到药材后帮忙采摘;剩下的张羽、张小山和李平安还有陈松以及惊喜迫切的桃花招娣姐妹俩则是去寻找草丫她们栖身的地方。 李二林带人留守山下,那些家当、米粮以及老幼病残总得有人看护,有李二林在,大家都安心放心。 根据李平安和张小山指出昨天傍晚草丫离开的方向,张羽很快就发现了诸多痕迹,仔细分辨一番,便顺着某些痕迹追踪下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们在一个山洞前停住了脚步,看着遮掩在洞口的野草和带着叶子的树枝,张羽不由微笑起来。 草丫这孩子还挺机灵,还知道掩藏,就是效果一般,最多只能骗一下粗心的人,但凡多看两眼,都能看出来端倪。 “张伯,是找到地方了吗?”桃花心焦,迫不及待的问道,见张羽指着一个方向点头,她接着提声呼唤,“草丫,草丫……” 招娣听到大姐在喊,便也跟着喊了起来:“二姐,我是招娣,二姐,你在哪里啊,二姐……” 山洞里,草丫正在黑暗中发呆。在山上躲藏的每一天,她们除了提心吊胆,害怕突然窜进来一個什么野兽,还无所事事,只在正午的时候才敢出去打水和找吃的。 她没离开村子前,总要去山上打柴摘野菜,经常会与去捕猎的张小山和李平安遇见,偶尔她会跟着一起去,从张小山的嘴里知道,早上和傍晚是野兽出来觅食喝水的高峰期,还有一些其它的知识。有时刚好碰上他们有收获,她还能蹭到一口肉吃。 这些无意中听来的知识,在逃亡的头几个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让她不至于暴死山上。 也不会在洞里生火,除了省柴,主要还是洞里生火的话,烟气缭绕,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容易喘不上气。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能说不好,除了有可能的野兽带来的危险,她们不愁吃不愁喝,虽然一天就吃一顿,但人一天也不怎么干活,就在洞里说说话,睡觉发呆,倒也不觉得饿。 在草丫的旁边,挤着六个孩子,草丫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发出动静,安静地靠着洞壁看着草丫,虽然在黑暗中她们什么都看不到。 她们就觉得草丫姐昨晚回来后就很奇怪,虽然草丫姐平时也会发呆,但从来没有像昨晚和今天这样,几乎连一个字都没说过。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们草丫姐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她们很想问,但又不敢。 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们像受惊的小猫咪一样一个激灵,你抱我我抱你缩成一团。她们之前都是不认识的,是草丫姐把她们一个一个捡回来后,彼此间发展到现在互相依偎的感情。 草丫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缓过神来竖耳细听,听到是大姐和小妹在喊她,她面色变了又变,纠结了半会儿,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连滚带爬的朝洞口移动。 六爬到一半,想起身后的六只,她停下来说:“你们不要害怕,是我大姐和小妹找来了,我去见一见她们就回来,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那六只听了,顿时松出一口气,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没有草丫姐,她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但紧接着满腹疑惑,草丫姐还有大姐和小妹?她们是之前走散了,现在她们找过来了吗?怎么从来没听草丫姐说起过? 野草树枝被从里到外推开,只容得下一个人趴下进出的洞口探出一个脑袋,桃花和招娣看清楚模样后,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草丫!” “二姐!” 她们哭着冲上去,招娣跪倒在地,扑上去抱着上半身还未全部爬出的草丫,哭得稀里哗啦。 李平安瞅着这画面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草丫就好像那被压在五指山的孙猴子似的,他都担心激动的招娣会将草丫又推回洞里去。 草丫原本很激动的,被招娣这样一压,什么好心情都没了,哭笑不得的大声喊:“招娣你把我压住了,快起开,先让我出去!” 还是桃花稳得住,闻言赶紧将招娣抱开,草丫不敢耽搁,赶紧爬出来站起身,衣服上的泥土都不拍了,上前揪着招娣的耳朵,“差点被伱压死!” 招娣反手就紧紧搂住草丫,哭嚎道:“二姐,我好想你啊!” 二姐离开家时,她已经七岁了,是懂事的年纪了,她打小就不受爹娘待见,从来没在爹娘那里得到过一丝丝温暖,尤其是小弟长大后,总是欺负她,爹娘还总是帮着小弟欺负她。爹娘和小弟惨死,她不难过,她只担心不知所踪的一直保护她维护她的二姐。 现在终于找到二姐了,一年多来积压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她怎么能够不痛哭? 桃花也抱住草丫哭得不成人样,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草丫对,对不起,是大姐,大姐没能保,保护好你……” 听着大姐小妹的哭声和说的话,草丫的情绪挠的一下又上来了,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哭出了声。 “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抓到野物。”张羽找了个由头,先走开了。 李平安见状,连忙跟上去。 张小山没有动,他怎么能走开,他未过门的媳妇就在这里,他要留下来保护她。 陈松迟疑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看着重逢的姐妹仨哭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好了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回头有的时间让你们哭,先干正事。” 桃花才想起来这趟上山来不止是为了找到草丫,还要劝草丫跟他们一起逃荒,连忙止住哭,胡乱抹了几下眼泪,“草丫,跟我们一起走吧,小山哥他们跟松伯和李二叔说了,你真要舍不下你捡的那些孩子,李二叔他们说可以带上她们的。” 草丫早就想到她们来找自己肯定是为了劝她跟他们一起走,但没想到他们能带上她捡回来的那几个孩子,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他们带上她们,还要给她们分一口吃的,她就说服不了自己同意下来。 063 收获 要说她捡的那几个孩子有多重要吧,也不见得,肯定不会比桃花和招娣更重要,毕竟她们是相互依偎长大的血亲姐妹。 只不过桃花和招娣跟着张羽他们逃荒,活下来的机会很大,但洞里那六个孩子,最大的也才还不到八岁,她在的话,还有渺茫的机会苟活下来,但如果没有她,这荒山野岭的她们怎么活下来? 她捡那些孩子是她心软,但她不可能让张羽他们为她的心软付出代价。 “算了吧大姐,我能够活下来的,你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等灾情过去了,我把她们安置好后就去找你们。” “二姐!”招娣更用力的搂紧草丫,“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家有钱,可以给钱张伯他们帮我们买粮的。” “对对对,我们有钱,大人们都说,再往前面走肯定可以进城的,只要能进城我们就能买到粮食。”桃花连忙说。 但草丫还是拒绝,“有钱你们就留着,多买点粮吃饱一点,而且你们到了地方处处要用钱,能少花一点就省一点。” “陈草丫!”桃花冷不丁拔高声音,“我还是不是伱大姐了,大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说到后面,又哭了起来,她一哭,本来还在抽泣的招娣顿时也跟着又大哭。 草丫一个头两個大,偏偏这时候张小山还来上一句:“我都不敢说在这山里住长了能活下来。” 除了来自野兽蛇虫的威胁,万一不小心生病了受伤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痛苦受折磨,要么运气好撑过去活下来,要么就等着死亡降临。 “对啊草丫,你把那些孩子捡回来,也是想着都能活下去是不是?”陈松也开始劝草丫了,“我知道你在顾忌和担忧什么,但是我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窘迫,你可以看一下,桃花和招娣还有小山他们虽然是瘦了,但也不像别的流民那样瘦得皮包骨,多几张嘴我们也养得起。现在是好声好气劝你,你要是还拒绝,那我们只能来硬的了,绑也要将你带走。” 张小山很配合的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绳子来。 如果是个陌生人,他们断然不会管,但偏偏就是草丫这个苦命的丫头,真要让他们不管她让她听天由命自生自灭,他们还真做不到。 草丫无语地看了眼绳子,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你们不用管我们吃的,我会带着她们找吃的。” 陈松明白这是她的底线了,很爽快的点了头,眼下重要的是将她们带上,至于在路上怎么样,谁知道呢,后面也可以慢慢劝嘛。再不济,反正平安跟小山一到歇息就满门心思找吃的,让草丫她们跟着李平安和张小山去找吃的就是了。 哪怕找不到吃的,也能喝水填饱肚子。 接下来,草丫将洞里的六个孩子叫了出来,连同她们的所有家当也都拿了出来。她们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孩子,能有什么东西,一口锅两个碗,还是当初那个道士给草丫的,吃东西时都是轮流吃的。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野菜、几颗鸟蛋和一些干柴。 六个孩子高矮不一,趁着等张羽和李平安回来的时间,草丫跟桃花和招娣介绍了一下这些孩子,最大的不到八岁,最小的也才五岁,只有一个不是捡的,是爹娘要把她跟人家换孩子吃,她逃了出来,然后遇上草丫,便加入到草丫的队伍中。 都是女娃娃,能被家人无情抛弃的,首先就是女孩子。也不是没有男孩,但被抛弃的男孩基本都是生病的,大人没办法,只能将其抛弃,草丫捡回来也治不了他们的病,所以只能看着那几个男孩死去,找个偏一点的地方刨个浅浅的坑让他们入土为安。 她们也没有主见,草丫告诉她们会跟着大人们一起逃荒,她们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在这个世道,她们能依赖的也只有草丫姐了,草丫姐去哪她们就去哪,哪怕草丫姐把她们卖了也无所谓,至少能吃饱,总比被抛弃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自生自灭好。 她们是被家人抛弃了,但她们没想过放弃自己,之前是没办法,能活一天就赚到一天,现在可以放大去想了,能多活一个月、一年就多赚一个月、一年。 张羽和李平安回来时,日头快到头顶了,运气不错,逮了一窝兔子,还有两只野鸡和十几个野鸡蛋。 就这样李平安还不满足,不无惋惜的说:“那是一个野鸡群啊,十几只野鸡,就只来得及射死两只,其它的都跑了,太可惜了!” 要是全部都抓到,每家分一只还有多余的呢。 “叫你当初没好好学,你要是会射箭,蒙也能射中一只啊!现在知道可惜了?”张羽瞪眼,李平安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学东西很快,就是太吃不了苦头了。 “我就是会射箭也没有多余的弓箭啊。”李平安叫屈,大靖朝不禁刀剑,但弓箭、枪矛等长柄武器以及甲胄管制得严,张羽也是因为打猎需要,在县衙备案过才能拥有一套弓箭,为此还花了不少钱财。 整个小陈村就只有张羽这一套,他就算学会射箭也没用。 “行了行了,别可惜了,下晌我叫上几个人来看看能不能把它们都抓了。”张羽其实也感到惋惜,这一路走来可不容易才碰上一个野鸡群,不多抓几个他心里也滴血。 张小山也觉得可惜,不过当看到李平安背着的背篓里还有四只成年野兔和六七只兔崽时,眼睛顿时就放光了。 李平安问道:“感兴趣吗?” “你这不废话吗?”张小山翻了个白眼,天天就吃那么点东西,看到一堆有肉的能不感兴趣吗? “那给你看个够!”李平安将背篓放下,拍拍张小山的肩膀,“就交给你背了,你可要看好了。” 目光再一扫那几个不认识的孩子,还有地上的一些东西,便知道草丫她们跟着他们走了,便开怀笑道:“草丫你们也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了,我们走,今天吃顿好的,吃饱了休息好了,明天好上路!” 这话说得…… 张羽嘴角一抽,满头黑线的一脚踹过去,“别乱说话!” 李平安挨了一脚,嘿嘿一笑,“我们都这副鬼样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阎王爷见着我们都得愣两愣,到底哪里才是地狱?” “……” 那你也不能这样说话啊。 不过都知道李平安平时私底下百无禁忌惯了,索性便没再理他。 064 都吃了 采野菜采草药的人也都还没走,见到陈松他们带着草丫她们回来,那些妇人一个个欣喜不已,停下手里活热情地围上来对着草丫关怀备至的嘘寒问暖。 “草丫瘦了啊。” “草丫你这一年多跑哪里去了,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你大姐和招娣可担心极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别走了。” “看你这瘦得……等下山后去婶子那,婶子今天挖了好多野菜,能让你吃饱。” 都是真情流露,有的人说着说着还抹了下眼泪。 草丫姐妹三個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哪怕她们中有人也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也很难不对这姐妹仨的遭遇感到同情。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偏偏就摊上那样坏心眼爱磋磨人的爹娘呢。 但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她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管多了草丫那娘还会上门指着鼻子骂人。 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年多来独自流浪在外遭过多少罪。 草丫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关心过了,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已经一下子就红了,眼里蒙上一层氤氲水雾,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都别在这里说话了,先下山。”陈松说。 于是一行人欢快满载而归,一路上妇人们嘴巴也没停过,不是让草丫介绍那六个孩子,就是问问草丫这一年多的经历……至于那场大火,都很默契的只字不提。 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称,陈金那坏种能气死老娘,为了偿还赌债快把家产卖光了还不知道收敛,还要把亲女儿卖到窑子去,他死了也是活该。 至于是不是草丫放的火,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她们至今依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当初能因为村长和族长族老轻飘飘一句话就不再讨论怀疑,跟官差说是意外失火,就表示她们压根就没想过什么追究杀人偿命的公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提那些晦气的做什么。 感受到婶子们的善意,草丫也明白了,平安哥说得没错,村里的叔伯婶子并不介意她做过什么,逐渐的她便也放下心防,爽朗地和婶子们聊了起来。 那六小只看到这场面,心里酸涩,羡慕都写在了脸上。她们能被家人这么轻易抛弃,本身在家里就不受待见,鲜有这样被关心的。可是她们又打心底感到高兴,替草丫姐高兴,也替自己感到高兴。 庆幸草丫姐救了自己,这些大人们那么关心草丫姐,她们沾了草丫姐的光,在灾荒年景下也能有大人保护。 下到山下,草丫并没有被其她婶子拉走,早上出发前,李大芳就嘱咐大山媳妇和闺女煮吃食时把草丫和六个孩子的那份也做上,这做派显然是打算让草丫和六个孩子一路上跟着她们家吃了。 这也是最优的选择吧,毕竟队伍中就她们家全员都是劳动力,哪怕是招娣也是做惯了活,能帮上不少忙,相对轻松很多。况且草丫还是桃花和招娣的亲姐妹,他们也做不到坐视不管,大不了让张小山少吃点,多找李平安一起去找吃的。 为什么要找李平安一起?谁让这小子总是“磋磨”她小儿子,李大芳可是亲眼看到,刚下到山脚,李平安就将张小山背下山的装着兔子的背篓背到了自己的肩上。 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明明他爹他娘都是勤快能吃苦的,怎么他就那么爱使唤人。 李平安不知道他大姑心里怎么编排他,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也只爱使唤张小山一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妹,你看大哥带了什么回来?”李平安将背篓放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对弟弟妹妹们招手,“你们快来看。” 小如意甩开腿就跑来,她人刚刚好比背篓高出一个头,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大兔子小兔子,眼睛顿时晶亮晶亮的,拍着巴巴掌蹦蹦跳,“兔子,是兔子,好多好多兔子,大锅我要吃兔子肉肉!” 吉祥兴隆也欢喜的喊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多的大小孩子聚了过来,不少大人也走过来瞅上一眼。 “哟,还真不少,有十几只吧?” “刚好十只,四只大兔,六只兔崽。”李平安得意地说,“下晌都杀了,加上两只野鸡,煮一大锅汤,不敢说每人能吃上一口肉,但喝口汤沾点荤腥还是够的。” 在山上就和张羽商量好了,正好有收获,趁着休整干脆吃顿好的,大家养足精神再继续逃荒。 众人一听,喜不自禁,没灾荒前他们中很多人家里都难得吃一次荤腥,反倒是在山上躲洪水那几天时不时能吃上一口肉,现在逃荒了,这一路来稀粥稀饭也没吃饱过,有这些兔子还有两只野鸡,肚子里多少也能有些油水。 不过也有人高兴之余忍不住担忧,逃荒十几天下来,还是头一回打到猎物的,接下来也说不准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好事,现在都吃了以后咋办啊,是不是留下一些比较好? “留什么留,这些东西看上去多,真要分开留出一部分,那煮出来的也是清汤寡水,那还图啥呢。再说了,这大热天时用不了多久这肉就臭了,不趁现在没有旁人赶紧杀了吃,难道还要在不认识的人面前煮了吃吗,这不是逼别人来抢我们吗?” 说罢,李平安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厚着脸皮又说:“各位叔伯,我就厚脸占个便宜,给我家吉祥兴隆如意几个讨些鸡肉兔肉吃,可好?” “都是伱跟你姑父打回来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陈松乐呵,随即提议道,“我看呐,大人们喝口汤就可以了,肉都留给孩子们吃,不少人才刚病了一场,吃点肉补补身子。” 大家家里都有孩子,所以也没有提出反对,纷纷赞成陈松的这个提议,然后齐刷刷看向李二林和张羽,他俩是头,只要他们同意,就可以这样决定下来了。 张羽当然没意见,本来在山上他就和李平安还有陈松商量过怎么处理这些猎物的。李二林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赞成的事,他没必要刻意唱反调,况且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说完了这个事,张羽便又说起在山上见着野鸡群的事,说下午要几个人跟他上山去将这群野鸡都抓了。 众人大喜,纷纷热情响应,生怕张羽没有选到自己。 065 认字 他们之前躲洪水的时候不止跟过张羽进深山挖陷阱,张羽一开始捕到两头野猪时也帮过忙,而且原本就跟张羽交情不错,知道张羽的本事,跟着张羽就算没肉吃,但也大概率不会饿肚子。 更别说这次的目标还是一个野鸡群,十几只野鸡啊,如果都抓了,每家都能分到一只,还愁没肉吃吗?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捡到野鸡蛋……哦,应该是捡不到,既然张羽和李平安先去过一次了,那么如果有野鸡蛋,他们应该也捡走了。 人群散开后,李平安鬼鬼祟祟的凑到陈大娟身边,偷偷摸摸从怀里掏出六只野鸡蛋,悄声说:“娘你拿好,我跟姑父分好了的,得空你煮了和弟弟妹妹们吃,还有一只你拿去给外公吧,我奶那边姑父会给她的。” 一共十三只野鸡蛋,张羽给老太太留了一只,剩下的十二只他和李平安平分了,每家六只。 陈大娟将一只只野鸡蛋揣到怀里藏起,“我就不吃了,你不吃的话,我就给你大伯母拿去,你奶分到的那只她肯定舍不得吃,最后肯定落入伱小叔家几个孩子的肚里,大家都能吃到,总不能小东和小春吃不到吧。” 大伯李大林只有一双儿女,儿子李东今年十二岁,女儿李小春九岁。由于大伯腿瘸,尽管用行动证明能做一些活,但家里家外的活计大多还都是大伯母在忙活,李东和李小春打小就懂事,帮他们娘分担了不少。 李大林兄弟仨感情好,老太太又分家早,陈大娟跟妯娌没有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太长时间,自然就没有什么小矛盾小争执,大家相处起来都和和气气的,知道大伯家人丁单薄而且困难,能照顾一点便照顾一点。 这会儿想到婆婆可能会把野鸡蛋让给小叔子家的孩子吃,陈大娟就心疼李东和李小春兄妹俩。倒不是说她觉得婆婆偏心,十根手指还有长有短,手心肉多手背肉少,物质丰富的时候还能在物质上一碗水端平,但现在婆婆就只有一只野鸡蛋,最好的情况就是谁也不分她自己吃,但以婆婆的性格肯定不舍得,肯定会给孩子们馋馋嘴。 婆婆跟着小叔子过日子,有好东西肯定只能优先着紧小叔子家的孩子,不然的话,谁知道平安他小婶会不会心里有意见?虽然都是老太太的孙子孙女,但娘不一样啊,当娘的谁不想自己孩子有好吃的,受宠一些啊。 虽然婆婆是個明事理的,平安他小婶看上去都也大气,但谁又能保证她们婆媳不会因为一只野鸡蛋而引发不和?在年复一年的琐碎生活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随时都有可能在考验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陈大娟只庆幸,幸好分家后婆婆没跟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不需要担忧长期相处下来的婆媳关系,平常时有好东西别忘了婆婆,就算是好儿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边给了大伯家一只野鸡蛋,小叔子家要不要也给一个?不给也不好吧? 陈大娟不禁又有些为难,“平安,要不让兴隆和如意分一只野鸡蛋吃吧,她们还小,分一只也够了,多出一只给你小叔家也送去?” “哎哎哎,娘你看着办吧,我们家里不是还有鸡蛋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还拿不定主意,你就去问我爹。”李平安只觉头大,他还是个孩子啊,问他有什么用,要问就问他爹! 然后他就听到他娘在嘀咕:“这点事还要问你爹,他当家还是我当家啊?算了,给你小婶家也送一只去,免得以后她对我这个二嫂有意见了,会在心里说我只顾大嫂家,不顾她家。富贵也大了,你这个当大哥的都不吃,他也不要吃了。” 李平安同情地看了眼富贵,这个可怜的娃…… 冷不丁的,他问道:“富贵,你跟着朱大夫学会写几个字了?” “十四个。”富贵咧开了嘴,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大哥我写给你看,我教你认字!” “……行吧。” 看着富贵灼灼的眼神,李平安不忍拒绝,不过在此之前,他把小如意抱了起来,又把吉祥和兴隆叫上,认字就要从娃娃抓起,他这个当大哥的都学字了,兄弟姐妹肯定也是整整齐齐一起学。 大靖朝的文字跟他前世认识的汉字无论简体还是繁体都有比较大的差别,不过他毕竟是成年人的思维了,一看一听就学会了,把富贵惊得一愣一愣的,都怀疑人生了。 李平安可太懂富贵这种懵逼的感受了,他前世读书时是个偏科的,数学这玩意不会是真不会,上课像听天书,做题无从下手,但当毕业好几年后,在看到网上有人教做初高中的数学题时,哪怕博主一声不吭,他看了做题过程后,会不自禁的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当年有那么蠢吗? 于是他赶紧开解富贵,好在吉祥和兴隆、如意也是一脸懵的,啥也没学会,所以富贵很快就释然了,他大哥脑子向来聪明灵活,大人们一提起大哥就夸个不停,横竖家里兄弟姐妹五个,就只有大哥学东西快的,其他人跟他差不多,富贵心理一下子就平衡过来了。 见富贵神色正常了,李平安心里也松了口气,“继续吧,这些字都不难的,争取把弟弟妹妹都教会了,有空的话你也教教小东他们,哦对了,还要教张小山。” 一想到张小山要跟着富贵学认字,李平安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他不担心张小山不肯学,学认字耶,他们这些穷苦人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机会,张小山敢不学,张羽和李大芳就敢抽他。 就在他想象张小山苦着脸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字的画面时,他怀里的小如意扭了扭身子,嚷嚷着她不要学啦! “怎么啦,学认字多好,以后如意还能看书写字,大家都会夸你的呢!” “一点都不好玩!” 如意抓头挠腮,一脸嫌弃。她只想吃喝玩乐,谁想学这些好难的字,学会了能吃吗? 算了算了,她还是太小了,暂时就不勉强她了。 李平安将小如意放开,在她的小屁屁上拍一巴掌,“行吧,你去玩吧!” 066 羡慕 小如意刚走开,吉祥和兴隆就眼巴巴的望向李平安。 李平安捏了捏眉心,“行了,都去玩吧。” 吉祥眼睛亮起来,冲着小如意喊一句“小妹等等我”,快步追了上去。 兴隆也赶紧离开,往二舅三舅家的位置甩腿跑去,那里有跟他年龄相仿的小表哥,他经常去找他们玩的。 “大哥,那我去找朱大夫啦?”富贵将弟弟妹妹们一下子全走光,忍着笑问道。 李平安无力的甩两下手,心里却是有些许欣慰,总算还有个上进的,学习态度不错,就是有点不太厚脸,还喊什么朱大夫,搁他早舔着脸顺杆子喊师父了。 “大姐,我们去大姑那里!” 小如意被吉祥牵住小手后,另一只手便指着李大芳她们的方向,一来害怕在这里还会被大锅拉去学认字,二来嘛,大姑家来了好多她没见过的姐姐,她想去看看。 吉祥正好也有此意,于是带着小如意走了过去。一到地方,小如意就甩开吉祥的手,跑去抱张月儿的胳膊。 “月儿姐!” 嘴里喊着人,眼睛却是瞟向草丫等人的方向。 张月儿被她这模样给逗乐了,将她拉到怀里,指着草丫笑着说:“小如意还认不认识草丫姐啦?草丫姐摘过野果子给小如意吃的。” 小如意瞬间瞪大眼睛,是我认识的吗?可是我不记得了啊! “月儿姐,这是如意?”这时候草丫也从张月儿的话里知道了这个小女娃的身份,有点小吃惊,“如意怎么这么瘦啦?” “这半个月来就只喝米汤,还一直赶路,能不瘦吗?”张月儿摸着小如意的脸蛋,心疼道,“我们刚上山躲洪水那晚上她就发热了,前几天又发热了一次,遭罪哦!” 小如意老气横秋的叹出口气,愁眉苦脸道:“如意瘦瘦的,不可爱了。” “胡说什么!”张月儿捏了捏小如意的脸皮,嗐,还是之前肉肉的手感好多了,“小如意最可爱啦,刚才你这個样子就好可爱,不信你问问你大姐,算了,还是问草丫姐吧。” 吉祥最爱捉弄如意了,问她这不是存心给如意添堵吗。 可是吉祥就不爱听这话了,“月儿姐,你说什么呢!” “你还想不想跟我学针线活啦?”张月儿反问道。 吉祥气哼哼的抬起下巴,针锋相对,“我不要跟你学了,我还这么小,等我长大了伱都嫁人啦!” 张月儿的脸上顿时爬上红晕,“你这个小女娃不知道害臊的!” 吉祥嘿嘿一笑,不跟张月儿说话了,转而冲着草丫喊了声:“草丫姐!” “小吉祥!”草丫黑瘦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你也瘦好多了,平安哥不得心疼死了?” “对啊,我大哥可心疼我了。”吉祥坐到草丫的身边,捧着自己的小脸蛋一阵傻乐。 如意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大锅最心疼我!” “心疼我!” “是我!” …… 姐妹俩又吵起来了,草丫听着见着,唇角疯狂上扬,眼底闪过羡慕。 以前她们姐妹仨在家里总是吃不饱,上山干活时就会找点野果子填肚子,经常会遇见李平安和张小山,他们偶尔会给她们分一点吃的,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他们打到的猎物的肉。 那时候她们可羡慕吉祥了,准确来说,她们羡慕村里好多的女娃子。同样是女娃子,别人就算吃不饱可也没饿着,干的活也是些轻松的。她们是天天饿着肚子长大,被爹娘当劳力那样使唤,还经常要挨骂受打。 只不过对吉祥的羡慕更加强烈,村里也没几个女娃子不羡慕吉祥的,她们在村里就没见过那么宠妹妹的哥哥,她大哥那么会挣钱就算了,还总给她买点心买糖吃,她们吃的点心就是李平安自己挣钱买回来给吉祥吃的。 她们恨不得取代吉祥,当李平安的妹妹。 只是记忆中那张白白胖胖的小脸蛋如今变得黑黑瘦瘦的了,要不是听到月儿姐喊她们的名字,草丫都不敢相信这两个妹妹一个是吉祥一个是如意。她都觉得有些心疼了,更不要说那么宠弟弟妹妹的平安哥。 …… 休息够了,众人又抓紧时间上山,好不容易才见到有那么多吃的,今天又不赶路,自然不用管日头毒辣,能找到多少吃就找多少。 草丫也带着她捡回来的孩子们一同上山,她们可是说好自己找吃的,而且刚才张月儿提前做好了她们的稀粥,她们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吃到久违的米粥,怎么说也得去多挖点野菜多摘点野果子回来还上这一顿。 桃花和招娣也要跟着草丫她们一起去,她们姐妹才刚团聚,到现在还感觉像在做梦似的,好害怕草丫她们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小山你去叫上平安一起跟着去,草丫她们少一个,等你们回来看我揍不揍你们。”李大芳说。 不用她说,张小山肯定都跟着去的,毕竟他未来媳妇就在其中。李平安就有些不情愿了,他还想跟着张羽他们去打猎呢,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好东西,才不愿意给一群丫头当保镖呢。 可是大姑都发话了,他能怎么着,大姑说揍他可是真揍的,他爹娘和奶奶都拦不住。 无精打采的上了山,这次来的地方跟上午不是同一片的,是草丫带着来的,她在这里待好几天了,对附近勉强也算熟悉。 让捡回来的六只跟着村里的婶子们挖野菜帮忙摘药材,之前她说她们帮不上什么忙其实也不算谦虚,她们在家里不受待见,总是要干活,干起活来也卖命,但那也是平常时,在逃荒路上,就连李平安和张小山这样的半大小伙在队伍里都没多大作用,她们这些小丫头确实也做不了多少。 “小山哥平安哥,我们走,我知道哪里有野果子。”草丫就没打算挖野菜,她在这里待的这几天可没少觅食,野果子找到不少,熟的早就摘了,半生不熟的还留着没有摘。 除了野菜野果子,她还找到不少鸟窝,有些她爬树看过是有鸟蛋的。昨天能遇到李平安,也是因为她刚好在那里找到一个鸟窝。 本来想着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才不着急摘走掏走的,但现在要走了,自然不能留下它们。 067 分道扬镳?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李平安和草丫她们才回来跟婶子们汇合。 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该有的收获基本都收获了,野果子专挑熟的摘,本来草丫想全部摘的,但李平安还是劝住了,有些野果未成熟时吃多了会拉肚子,虽然现在他们能找到的食物有限,但也不能为了填饱肚子而这么不管不顾,拉肚子拉脱了也是要命的。 还有不少鸟蛋,李平安怀里就揣了十五六颗,是草丫给他的,几乎给了一半,叫他拿回去给吉祥如意她们吃,李平安不收下还不行。 此外还有一条菜花蛇,是草丫爬树上掏鸟窝时顺手抓的,刚看到她拎着一条蛇从树上滑下来时大家还吓了一跳,桃花和招娣当场就脸白了,大的对着草丫一通数落,小的抱着草丫哭哭唧唧。 李平安和张小山定睛看过确认是无毒蛇后才放下心来,心里却在腹诽这丫头胆子着实不小,一声不吭的就在树上徒手抓蛇,也不怕遇到的是毒蛇。 收获不小,但也不能说多,李平安和张小山原本还想找找有没有野鸡野兔的痕迹的,可惜没有那运气,没找着。 等了一会,张羽他们也回来了,只抓到了六只野鸡,也没别的了。 “就只看到这六只,其它的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往里面找了下,倒是发现了野猪走过的踪迹,看起来也就早两天的事,明天多留一天,我明天带人再去找找看,如果能捉到这头野猪就好了。” 回到山下,张羽找李二林和陈松他们商量一下,便决定就多停留一天。野猪的诱惑力太大了。 白天抓回来的野鸡野兔全杀了煮了好几锅汤,香味飘出老远,好在他们休顿的这个位置距离官道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倒也没有吸引到管道上的流民们。 也没有流民来到他们旁边落脚,那些流民走一天路了,筋疲力尽饥渴难耐,都逃荒这么多天了,也没有几个有什么家当值得别人觊觎的,多数都是在路边就地一躺算了,懒得多走一步多耗一丝体力。 李平安他们放心的美美吃了一顿,反正也没什么油水,分到碗里也没几块肉,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习惯饥肠辘辘的肠胃会加重负担。 歇足了一整天,有肉吃有汤喝,还有野菜粥,好像没有了逃荒的紧迫感,小孩子们开始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火堆旁边编织草鞋,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孩子们,往火堆里放一根柴。 妇人们一边收拾着一边拉着家常,洗涮完洗碗瓢盆之后,又坐到火堆旁和老人们一起织草鞋。这一天天赶路的,不舍得穿布鞋,都是穿的草鞋,草鞋也坏的快,没有干稻草就用野草杆子。 汉子们围坐一堆,草丫也在,今晚要商量的事还是草丫带来的关于瘟疫的消息。 其实草丫知道的也不多,瘟疫发生在富平县,富平县也是湖州下辖的,就在临湖县的西面,也是一个临江的县城。根据她听来的消息,短短几日就死了好多人,官府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封锁,已经有好多人都逃了出来。 陈松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如果真有瘟疫并且扩散开来,我们接下来经过的县城可能也是城门紧闭不让流民进城。而且路上那么多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逃出来的……还要不要继续赶路,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能一個不少逃到这里,已经称得上天大的好运气了,接下来如果继续走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人觉得还是继续走,也有人认为留在这里也不错,起码山上能找到吃的,撑到朝廷来赈灾就够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继续往前走。”李平安发表意见,并且分析道,“按草丫说的,瘟疫导致短短几日就死一大片人,那应该就是一种传染速度快发病快致死率高的急症,从富平县走到我们现在这里,按照我们的脚程来算需要多少天?在这个时间里,染了瘟疫的人应该也走不到吧? 而且草丫比我们早几日到这里,她听到消息时说明瘟疫已经发生有好几天了,我们这一路走来,死人是见过不少,但一死一大片的情况却没有看到,这不就说明瘟疫并没有传过来吗?我们没必要担心前面有没有瘟疫,反而更应该担心瘟疫会不会追上来。” “你不是说染了瘟疫的人走不到这里的吗?怎么又担心瘟疫会追上来?”有人质问。 “谁知道会不会呢,一传十十传百,一天两天的,慢慢的也总能扩散开来吧。”李平安耸了下肩,就挺烦的,都走到这里了,路程不说过半也接近一半了,还有人摇摆不定的。 他看向一直不吱声的李二林,有些不好听的话他这个小辈的不好说,说了难免有人脸上挂不住,容易引发矛盾,只能由李二林来说,他相信他爹会想明白的。 “就这样吧,想走的继续走,不想走的就留下,我刚才也想过了,眼下没受灾的地方应该也收粮了,朝廷和官府应该很快就能赈灾。到了这里,不管是走还是留,活下去的可能都比之前的要大,我也算兑现之前对大家的承诺了,明天还有一天,你们考虑好再做决定吧。” 李二林语气平淡,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当初用田地跟人牙子换米粮的时候,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了。 他已经将家里在小陈村的所有田地都换了粮,他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但有人不一样,留有了余地。 他们一致的目的是活下去,但不是所有人都想在他乡安家扎根。 “二林,二林!”陈松急忙喊起来,“有话好好说,我只是拿不定主意,既然你说要走,我们就继续走。” 他一大家子人呢,除了他跟长子,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儿,留下来的话他可没把握保全那么多人。 可他没有别的心思,怕瘟疫是真的,洪水来临前他爹和他弟就接连死了,他真的害怕家里人会染上瘟疫继续死人。而且歇足了一天,他紧绷着的一口气也泄了不少,正好有这个由头,便想着试试看能不能留下不走了。 “我还是那句话,明天还有一天,你们考虑好再做决定吧。这里能找到吃的,只要小心点,留下来活下去也没有多难,想留的可以留,但是要继续走,就不要再这样犹犹豫豫了。” 心不齐,就肯定会各怀心思,一旦有了各自的小心思,就会产生矛盾。这样的队伍他不敢带,也不敢跟。 最后有点不欢而散,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 068 爱臭美的小吃货 翌日,因为张羽等人要进山试图捕猎野猪,所以做了一锅干饭,不管能不能找到,首先得让他们吃饱有足够的力气。 李平安想跟着去的心愿又一次落空,喝完稀粥后便将小如意搂在怀里,教她数手指算数,教了一会后又开始扒拉小如意的头发看看有没有虱子。他们太长时间没洗澡了,臭嗖嗖就算了,长头发也发油,有点恶心,但又嫌弃不了。 同样想去打猎却不能去的张小山找了过来,“草丫还想上山多攒些吃的,你要是没事就一起去呗。” “不是很想动,我想歇一天。”李平安懒洋洋的抻了抻腰,“我还打算趁着今天陪我娘带着吉祥如意她们去洗头发呢。” 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水沟,水还挺清的,昨天喝的做饭的都是用的那小水沟的水,今日既然没事,就打理一下个人卫生吧。 小如意闻言才知道大锅有这个打算,不由眼睛一亮,“大锅,你要带我去洗头吗,如意还好想洗澡呀!” “洗澡可能不太……算了,我去捡点柴回来烧水让娘给你们擦擦身子吧。”话说到一半,看到小如意眼神楚楚可怜的,李平安马上就话锋一改。 小如意兴奋得蹦蹦跳,虽然才两岁,但她也知道臭美了,再说身上那么臭臭,她忍好久了。 陈大娟也觉得趁今天得闲而且太阳又好,应该给孩子们洗洗,所以便爽快答应下来,找出木盆后本来打算抓火堆的草木灰放进去的,但临了一想,一咬牙,从木箱里找出年初她生辰时李平安送给她的胰子。 方方正正的一块,带着淡淡的香味,听说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这玩意,她一直舍不得用,锁到了箱子里藏起来。 这段日子来,孩子们太受苦了,都瘦好几圈了,吃食上只能节省着来不能让她们吃饱,就用胰子给她们洗洗头发,让她们香香吧。 其她的妇人见陈大娟带着吉祥如意和兴隆去了水沟边洗头,也纷纷带上自家孩子,于是水沟边上很快蹲着一排女人小孩,瞅着就有意思。她们用不起胰子,用的不是皂角就是草木灰。 李平安和张小山去捡柴,好在离山不远,柴火多的是,而且她们只是擦身不是洗澡,也用不到多少热水,他们捡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够了就回来了,捡多了也没用,带不走。 回到时小如意已经洗完了,头发湿哒哒的,正坐着让奶奶帮她擦头发,见到李平安,她咧着大笑脸显摆道:“大锅,我头发好香哦~” 你都用胰子洗了,能不香吗,就那块还没我巴掌大的胰子差点干没了我攒了几年的私房钱…… 李平安心里吐槽,这玩意县城都没得买,他还是偶然间在一个过路的商人那里看到,死缠烂打才求得一块,听那商人说只有京城和几個大城才能买得到。 他也不是专门买来送给他娘的,主要是意外和好奇,毕竟这胰子看起来已经跟他前世的香皂很相似了,或者说基本就是了,他买下来是想研究琢磨一下,试试能不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倒不是说想鼓捣出胰子发家致富,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玩意一块就价值不菲,抵得上普通百姓家庭一年的开支,他就算弄出来也不敢放开手脚卖啊,普通人买不起,只能卖给大户人家,卖一回两回一块两块还能解释说倒卖赚差价,卖多了人家不得起疑心? 到时候人家就抢你方子,不给就揍你,搞不好还连累家人,交出方子万一人家还来个杀人灭口怎么办? 他只是想着如果能弄出来,如果有个万一,在走投无路时未尝不是一张底牌。 只是遗憾的是没研究出什么来,他当时就非常后悔前世上学时明明偏科却顺其自然,要是数理化学好点就好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嗯,真的好香!” 心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李平安面上不露,很给面子的嗅了嗅小如意的头发,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间。 小如意乐得咯咯笑,小身子控制不住的扭了扭,然后被奶奶笑着说了几句,便又稳住身子,老老实实让奶奶帮她擦头发,只是那半眯起来的弯弯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诉说她有多开心。 等到下午水沟边没人了,李平安才去叫上张小山到水沟的下游洗个澡,身上的皮肤轻轻一搓就是一层垢,越用力垢越多,背部够不着的就互相帮着搓,洗干净后只觉得浑身舒爽,体重似乎轻了好几斤。 “现在干什么去,回去?”张小山朝山上望去,“要不我们也上山吧,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猎物?” 昨晚吃肉实在太香了,就是不够分,不过瘾,他现在可馋了。 李平安拒绝道:“不去,我回去歇着,明天还得继续赶路呢,这一天天的没闲过,我感觉腿都要断了。” 张小山撇了下嘴,不情不愿的跟在李平安身后走了,他一个人不敢上山,倒不是害怕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而是没有李平安,他就没有挡箭牌了,回头他娘就得抽他了。 回到没一会儿,张羽他们就回来了,没有野猪,不过也没有空手而归,抓了三只野兔和七只野鸡回来。 和昨天一样,打回来的猎物当天杀掉来吃,在编织草鞋的妇人们又赶紧忙活起来,小如意很兴奋,一步不离的紧跟在陈大娟脚边,看着娘亲和伯母婶子们杀鸡杀兔,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将口水吸溜回去,讨好的问:“娘,我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吃肉啦?” 陈大娟没回答,而是瞪了一眼小如意。昨天的兔子野鸡是张羽和李平安弄回来的,李平安又厚着脸皮多占了,所以她们家分到的肉多一些,他们大人不怎么吃,基本都给了吉祥和兴隆、如意三个小的吃。 今天的猎物可是大家去抓回来的,她可没这个脸去要,分到多少是多少,虽然今天的猎物不比昨天的少,肯定是有肉吃,但她看着小如意这副馋样,就觉得有点不得劲。 小如意很有眼力劲,一看娘亲瞪她,赶紧闭嘴转头就走,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住咋呼道:“车!有牛车!哞哞~” 069 初遇 早在如意开口之前,李二林和李平安他们就发现了这五辆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的牛车,车队两侧还有约莫二十来个挎刀持棍的壮汉。 这年头能用得起几头牲口拉车的,就已经是有钱人家了,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护卫,逃难的流民那么多他们还敢那么高调,可想而知来人身份不简单。 一听到小如意咋呼的嚷嚷声,李平安马上去捂住她的嘴将她抱走了。如果只是小股的流民,他们倒是不怕,但这行人这个架势,他们心里是发怵了。 李二林也让人赶紧去叫正在处理猎物的妇人将猎物藏起来,羽毛皮毛什么的都用土埋起来,埋密实点。虽然那车队看起来气派,不一定缺粮,但谁敢赌呢。虽然他们壮丁的数量跟对面的差不多,但人家有刀啊,正儿八经的武器,如果发生冲突,他们就算运气好能赢下来,但也肯定损伤惨重。 各家的大人也约束起自家的孩子。小陈村没有牛,不过春耕夏耕的时候,已故的老村长陈安总能跟正支借来牛,每次孩子们都会去看牛,兴奋得哇哇叫。但是现在可不是让他们大吵大嚷的时候,免得冲撞了贵人惹得贵人不喜。 不止孩子,大人们也都低下头不敢一直盯着看,现如今这个灾荒世道,他们这些底层百姓都敢杀盯上他们的暴民,更何况这些本身就有身份的大人物?他们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個队伍不要在他们这里停下。 然而老天爷这个老登向来爱捉弄人,害怕什么来什么,慢悠悠的车队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然后就见到两辆坐人的牛车车厢里陆续有人出来,护卫们分成了两队,一队从另外一辆牛车上搬东西下来,另一队散开警戒。 看样子他们今晚应该是在这里度过了。 李平安心里苦啊,这支队伍给他们的心理压力太大了,犹如猛虎在旁,他都不敢想一晚上绷紧神经会有多累。 偏偏这时候还听到他外公低声说起:“那些护卫不简单,像是军伍中的,而且看着像是上过战场的悍卒。” 小老头只是身子不行,可脑子不糊涂,他是他们队伍中唯一一个实实在在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见过大世面,他说那些护卫像是军伍中的悍卒,李平安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呼吸不由一滞,连忙又低下头来。 “如意,还记得大哥跟你玩过的不能大声说话的游戏吗?” 小如意点头,用被捂着的嘴巴发出一声“嗯”。 “大哥现在再跟你玩这个游戏,谁先大声说话谁就输了,如果最后没有分出输赢,那也算是你赢了,等能进城或者遇到货郎了,大哥就给如意买饴糖,好不好?” 小如意不假思索一点头,李平安见状,便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结果他刚放开,小如意就自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带笑意的看着李平安。 李平安止不住笑了笑,“可以说话的,但不能大声说话。” 小如意并不放开手,还摇了摇头,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饴糖了,她一定要赢下来。 …… 双方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慢慢的,李二林他们表面上也轻松了许多,大人们对孩子们的约束也放松了些,只要不乱跑不大声吵闹就行。 但是孩子们并不开心,他们原本应该有肉吃,结果现在又只能吃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了。 吃完晚食后,妇人们洗涮好锅碗瓢盆,便借着火光整理好家当,翌日一早匆匆吃过还是稀得能数米粒的早食后,急匆匆的离开了。 所有人都一起走,没有人留下,就算不想继续逃荒,也不能留在这荒山野岭,最好就是找到一个收纳流民的县城再作打算。 原以为他们走得早,会甩开这支大户人家的队伍,结果到了傍晚落脚的时候,他们前脚刚准备好,后脚人家也来了。 “大锅,还玩不玩游戏?”小如意凑了过来,笑得狡黠。 她可是个小机灵鬼,昨天大锅就是看到做牛车的大人才跟她玩游戏的,现在他们又来了,她岂不是又能跟大锅玩游戏,让大锅多欠她一块饴糖了吗? 李平安翻了个白眼,“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不是我一个哦,大姐和四哥也一起玩。” “……”算你狠,“随便伱们来多少个吧。” 反正有小如意一块饴糖吃,还能不给吉祥和兴隆的? 李二林这时候也很纠结,那些兔肉鸡肉再不吃就要发臭了,用盐腌起来吧,又瞒不了对面的视线,可是如果今晚再不吃不处理的话,等发臭了就浪费了。 经过一致商量,稳重起见,就只能浪费了。 他们心里几欲滴血,早知道会跟这种大人物同路,前天就不应该贪图那不确定的野猪决定多歇息一日的,早一天走就不会遇到他们了。 比起他们的懊恼和小心谨慎,车队那边的人们倒是镇定许多,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张望了一下,笑着对一个中年人说:“老爷,是昨晚我们落脚时旁边的那群百姓。” “还用你说吗,我又不瞎!”被唤作老爷的中年人也笑了起来,他这一路走来,虽然是张扬了些,但流民们反而更不敢靠近他们,都躲得远远的,连跟着他们都不敢。还是头一回连续两天在落脚的地方遇上同一群人,而且他们还是后到的,倒是让他感到颇有意思。 不过一想到对方早上匆匆忙忙出发的场景,他稍作沉思,吩咐道:“家乐,过去问问他们到哪里去的。” 管家王家乐稍作迟疑,还是应了声是,迈步朝着李二林那边走去,交谈几句后便折身回来,“老爷,他们是清丰陈氏的旁支,往越州而去,与我们同道。” “倒是巧了。你再走一趟,告诉他们无需惊慌,我们不是那作威作福烧杀劫掠的人。” “是!” 对于这个自称富平县王家管家捎来的话,李二林半信半疑,心里的警惕也没放松过,不过既然对方主动释放善意,他也不好再继续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面色缓和下来,突然想起草丫说的瘟疫不就是发生在富平县吗,莫非他们是为了躲瘟疫才逃难的? 070 来头 “你们可是因为瘟疫才出逃的?”李二林问得很直接。 王家乐有点心塞,但一想眼前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介农民,便没介意对方的措辞,况且对方也没说错啊,他们面上说得好听是去越州投奔二老爷,但事实就是富平县瘟疫太厉害了,他们不敢待下去,说得难听可不就是出逃吗。 见贵人点头,李二林又打听了一些关于瘟疫的消息,王管家话不多,但有问必答。 李平安也竖着耳朵在听,同样是临江县城,由于锦江决口不在富平县内,所以受灾情况并没有临湖县连县城都毁了那般严重。 灾后,富平县的父母官迅速开仓放粮,于城外设粥棚施粥救济那些在水灾中幸存下来的百姓,哪曾想真正的灾难才降临,不出五天,瘟疫集中爆发,城里的百姓城外的灾民大片大片死去,遍地都是死尸。 王管家最后面容悲戚地说,富平县县衙的人从上到下都死绝了,如今的富平县县城就是一座了无生机的空城。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老爷习惯住在乡下,距离县城较远,所以避过一劫,但也不得不拖家带口南下去越州投奔二老爷。 ??? 他们也是去越州的? 李二林和李平安等一众人面色顿时难看起来,这是不是就是说接下来的每天总能跟他们遇上? 虽然对方刚才是说过无需紧张惊慌,但架不住对方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即使在一定程度上因为对方的存在,李平安他们无需像之前那样太过担忧其他流民的打扰,但在李二林等人看来,对方的威胁性比普通流民要更大。 毕竟普通流民基本都是普通百姓,就算平常时有一膀子力气,饿了那么久逃荒那么久,也早已筋疲力尽,就算要作恶也是和他们一样都是乌合之众。但眼前这班人可不是,那些护卫眼露精光,按陈良说的警戒的站位颇有章法,人家也就是没起歹心,万一发生冲突,李二林他们这边的壮丁再翻一倍也不够对面杀的。 接下来果然如此,一天、两天、三天……一连好几日,他们明明不是结伴而行,落脚过夜的地方却都出奇一致,搞得李二林等人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人家看起来确实是对他们没什么歹念,双方一直相安无事;忧的是对方好像盯上他们似的,有时候他们都提前找地方落脚了,人家后脚也一样跟上来,也提前落脚,甚至那个什么王老爷还叫王管家过来问一下为什么提前歇息…… 李二林都有些不自量力的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值得被对方觊觎的东西了,要不对方怎么像是赖上他们一样。 真的好怕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是他们刻意为之的。 “大锅,我们还玩不玩游戏?”小如意和吉祥笑眯眯的看着李平安,吉祥的身后还跟着兴隆。 李平安连忙摆手,他真的玩不起了,再玩下去,等到了越州,他就得大出血了。 小如意噘了下嘴,吉祥和兴隆也有些小失落,李平安看得心中一软,“那就玩最后一次,明天开始就不玩了。” 仨小只顿时心情转喜,小如意得意忘形,蹦蹦跳拍着手掌欢呼起来。 “如意你输了。” “啊?” 小如意这才反应过来,懊恼得一抱头,正想要耍赖,结果却被李平安预测到了,“不能耍赖啊,大哥之前输了都没有耍赖,你如果耍赖的话,那之前大哥欠你的饴糖就不作数啦。” 小丫头张着嘴巴呆立当场,好一会儿后哼了一声,委屈地蹲了下来用手指在泥土地上画圈圈。 而这时候,王管家又过来了,这次不是他独自一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麻袋的壮汉。 “李二兄弟。”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王管家对李二林的称呼了,但每次听到,李平安总忍不住微微抽一下嘴角。因为他总是因为这個称呼联想到前世的历史上那个千古一帝李二。 “王管家,你这是?”李二林可不敢跟王管家称兄道弟,目光在壮汉手上的麻袋一扫而过,语气中带着恭敬的不解问道。 将李二林的神色尽收眼里,王管家和善的笑着回答道:“我家老爷说同路是缘,见你们吃得少,队伍中又多是老幼,所以吩咐我给伱们送五斗米来。” 一斗十二斤,五斗六十斤,也就是半石米了,李平安他们一行人数将将过百,省着能吃两三天了,在当下的灾荒世道,可以说是非常有分量的一份大礼了。 李二林虽然心动,但无功不受禄,他们只是萍水相蓬,恰好同路,也只是跟王管家交流过几次,那个什么王老爷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对方就要赠半石米粮给他们,他不敢收,也不能收。 “你就别推却了,我们要买粮并不困难。”王管家干的就是服侍人的事,察言观色对他来说手拿把掐,不等李二林开口拒绝,他就先开口了,“实不相瞒,我们二老爷是越州太守,一路护送我们的也是湖州州军中的精锐,他们另有任务在身,沿途经过的县城,哪怕城门紧闭,我们也能进得去,不愁买不到粮。” 李平安他们都惊呆了,虽然早猜到对方身份不简单,但还真不敢想来头居然这么大。 大靖朝沿用前朝的州县两级制,太守为一州主官,虽然不知道是几品官,但肯定不会低。更关键的是,他们要去的就是越州。 他们居然跟越州父母官的亲属同行? 良久,李二林才回过神,畏惧的看了一眼依然笑意和善的王管家,目光一触碰,他便马上低下脑袋。 “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家老爷向来心善,这一路上见到那么多瘦骨嶙峋的灾民,痛心疾首,几次想要施舍他们些许米粮的,但又恐引起慌乱置自身和家人于危险之中。既然我们同途,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二老爷也是个好官,你们到了越州,也能安定下来,我家老爷希望你们能一个不少的到达越州,以后好好过日子。” 李二林闻言,便打消了推却的念头,对方来头太大了,决意拒绝的话怕会惹得对方不喜,“既然如此,烦请王管家代我们向王老爷道一声谢。” 王管家笑着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李平安来到李二林身边,看着王管家的背影,小声说:“爹,你说他们是真的好心吗?” 他总觉得太无来由了,难道还真有地主老爷无缘无故对穷苦百姓大发善心的? 071 临别 李二林也百思不得其解,张羽、陈松他们同样一头雾水,尽管看到麻袋里装的是白花花的精白米,他们也不见有多少喜悦。 太反常了,反常到他们甚至怀疑这半麻袋精米是不是下了药的。 不是说他们不相信有善心的地主老爷,但终归是只有耳闻未曾见到过,他们不相信这样的好运气会降临在他们身上。 “是白米!”小如意看到麻袋里的白米,惊呼出声,昂着小脑袋看李二林,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爹,我们是不是有白米饭吃啦?” 这年头百姓们吃的都是糙米,也就是谷粒舂去最外层的谷壳,还有一层谷皮包裹的浅黄色的米,对李平安来说口感不怎么好,所以有时候会用私房钱买一些价格昂贵的精白米回来,不过他也不常买,他前世的时候听爷爷奶奶说过,舂出来的精白米吃多了容易生病,比如身子发软乏力、口腔溃疡等。 至于真不真他不知道,但他宁可信其有,反正他这一世以家里目前的条件也不足以支撑隔三差五吃一顿白米饭。精白米做出来的米饭软糯可口,深得小如意喜欢,所以尽管才吃过几次,不影响她印象深刻。 如今看到这半袋白米,她不由怀念起白米饭的可口了。 只可惜,她的期待落空了,李二林摇头笑道:“我们先不吃白米,等糙米都吃完了再说。” 收下是不好拒绝,但吃不吃,什么时候吃,他们自己还是能做主的。其他人听到李二林的话,也没有意见,虽然他们自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来头大的大人物可图,但这纷乱的世道,还是小心为妙。 小如意无比失落,却没吵闹,只是晚上喝糙米煮出来的米汤时,她委屈巴巴的问李平安:“大锅,我们还要走多久呀?” 她好想念在家里的生活了,顿顿吃干饭,隔三差五能从大锅那里讨来一块甜甜的饴糖,还有好吃的点心,她都没饿过肚子。 不像现在,三天饿九顿,她都不可爱啦!之前好多人都喜欢捏她的脸,她总是生气,现在除了大锅偶尔捏一下,再没别人捏了。 李平安粗粗心算一下,“快了,最多再走半个月就到了。” 从湖州到越州,中间隔着两个州,再走两天他们就能进入下一个州的地界了,穿过去就是越州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李平安都被吓到了,原来湖州和他们现在所在的启州面积还不小,他们走到这里就已经用了大半個月。 越往南走,受灾越轻,当地官府也派出衙役和壮丁引导和看管灾民,免得这些灾民在他们的地头作乱。施粥的县城也多了,虽然还是城门紧闭不让进城,也没有截留灾民的打算,但总归能管一口吃的,也算是结束了灾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流亡日子。 看到的农田不再是一副被冲走冲毁的景象,一个个禾草头插在湿哒哒的田泥中,无不在向南逃的灾民们讲述这里前不久才经历过收获。 傍晚的时候,那些村子炊烟缕缕,让灾民们无不心生向往,隔着老远的距离仿佛就闻到了米香味,仿佛看到了茅草屋、木屋里一家人温馨团圆的场面。 一时间,不少家破人亡、卖儿鬻女的灾民或掩面,或捶胸顿地,放声痛哭。 越来越多的灾民不愿意继续往前走了,就赖在这些施粥的县城的外面,那些县令也不驱赶这些灾民,他们无法收容这些灾民,但能截留一部分对于吏部考评也是加分的,只需等到朝廷调集粮食送来,这些灾民就能遣返原籍,他们的功劳也会记录在案。 李平安一行人继续南下,原本打算找一个县城留下到时回去小陈村的陈松以及另外一家也改变了主意,依然还留在队伍中,至于个中原因,别人无从得知。 王老爷的车队依然慢悠悠的跟在他们的后面,傍晚落脚的时候依旧会在他们的旁边,隔个两天会给他们送半袋精白米来。 李平安就挺纳闷的,他们到底图什么呢?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们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王老爷如此照顾? 李二林等人也逐渐放下了警惕,只觉得走了逆天好运,真的遇上大好人了。小如意也如愿以偿吃上了可口的白米稀饭,小丫头心情美得直冒泡,还哼起了李平安平时哄她入睡的调调。 看着弟弟妹妹们欢喜的模样,李平安心里记下了王老爷的这份恩情。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报答他们,而且或许还能跟他们搭上一些关系,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由于路上的流民减少了,李平安他们接下来的脚程加快了许多,不到十天,终于踏入了越州的地界。 李二林的故乡在越州西边的明霞县,而王老爷要去的州城还需继续往南走。 在分开的前一天晚上,落脚的时候,李二林壮着胆子前去跟王老爷告别,也终于看清楚王老爷的模样了。 听到李二林的来意,王老爷愣了一下,“你们不是到州城的吗?我还以为你们去州城的。” 李二林心里咯噔一下,悄摸看了一眼王老爷,解释道:“我原本就是从越州逃难到湖州的,这次南下逃荒,就是为了回到故土。” “这样啊。”王老爷恍然大悟,紧接着又热心的问,“远不远?需不需要我们送你们去?可有安身的钱财?” 李二林彻底懵了,怎么回事?之前同行还能解释,毕竟大范围上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但现在明显不同路了,王老爷怎么还想着绕路送一程?而且听王老爷的意思,好像他们没钱的话,他还会给他们钱财? 王老爷笑着问道:“是不是很疑惑?” 李二林沉默地点了下头。 “那家乐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在离开富平县前,我们其实也染上了瘟疫,是一个道长将我们一家救活了,道长得知我们打算南下逃难,离开前画了一幅画像,是个小姑娘,说我们如果见到她,多照顾一二,便是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王老爷抬头望向小陈村的队伍,目光锁定在草丫的身上,“家乐也是偶然发现,那个小姑娘就在你们的队伍中。” 边上,王管家展开一张画像,李二林望过去,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草丫那孩子。 啧,那道长画画也太了得了吧。